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清末英雄》全集 作者:贰零肆柒   什么是清末? 清末就是昏昏暗暗、轰轰乱乱的一段历史; 什么是英雄? 英雄就是活着的败类,死了的傻瓜; 什么是革命? 革命就是历史转了一圈之后,似乎又回到原点的历程。 * 一个普通人穿越清末革命的故事。 第一章四点五十六分 和所有的穿越一样,我们的故事也是不知道怎么就开始了… 杨锐坐在手拉箱上,无力的靠着弄堂口的墙,目光幽幽的看着弄堂深处,明明暗暗。一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这到底怎么发生的。明明记得自己刚从沃尔玛华东区总部出来——那个采购委婉的拒绝了他——急急的准备坐地铁去火车站,然后他接了一个电话,路边的吵杂声让他不由的进了这条弄堂。可在电话断了之后,走出弄堂就感觉不对了,满街的锦旗式的招牌和长袍长辫让他明白这不是原来那个世界…… 反复的在弄堂里走了上百次,还是没有找到回去的路,终于他累了,抓着手机,坐在弄堂口,脑袋里一片混乱,这不是真的,他想。不是说穿越应该是雷劈、水浸、最不济也要起雾啊,可现在什么都没有,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过来了,还有那些穿越的人不是特工就是特种兵;要不就是理工科博士;要么就是熟记如何革命、如何斗争的革命家;反正都是能人,还带着种种奇迹,并且牢记着历史细节,而自己,只是个水果贩子,来这里干什么,卖水果吗?杨锐胡乱的想着,而斜照的夕阳和饥饿的肚子却在提醒他应该面对现实。终于,他站了起来,还是要先找住的地方,他喃喃自语。 站起身来,背好包,拉起箱子,随意的选了一个方向,错过那些长袍长辫,向前行去,走了一段,他又匆匆折回弄堂口,在四周找了找,却没有看见门牌号码,唯见弄堂口上面牌坊上有“如意里”几个繁体字。我会回来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街道不是太宽,仿佛是老城市的窄道,没有高楼,两边全是两三层的木头房子,挂着各式各样的布制招牌,全是竖着的繁体字,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路上是零零散散的行人,有长袍、有短袄,都是一条条辫子;不时跑过一辆辆鸡公独轮车,车上堆着满满的货物,要不就是坐满了人,车夫卖力的推着,挥汗如雨,带着粗长的喘息渐渐远去;最让人惊异的是,他还远远的看见几个骑马的老外,白马戎装,神高气扬的从前面的十字路口穿过。这不会是在租界吧,杨锐想到,好像之前来的那一片是原来的租界。哦天呐!自己居然穿越到租界里,现在是多少年,18多少年,还是19多少年。真想抓一个人来问问,可想到自己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又不敢问,也不知道怎么问,问谁是皇帝呢还是现在多少年吗?口音能听懂吗?他边想边走,走的很快。当路过一个当铺时候,他停了下来,拽下脖子上的链子,然后走了进去。 当铺里迎面是一个高高的青色木台子,台子上摆了些账册、笔砚、算盘之类,临近打烊的时候,店里没几个人,几个伙计在台子里,或坐或站。一个朝奉见来了一个洋员,顿时有了些精神,直起身招呼了一声,可惜杨锐没有听明白说什么,只好对着这个头顶小帽,黑脸黄牙的伙计笑了笑,然后把拽在手里的金链子隔着木头台子递了过去,朝奉接过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再用牙试了试硬度,最后再用不知道哪里翻出的小称称了称,最后道:“金链子一条,活当鹰洋七块,好哇?” 杨锐听他说的不是沪上话,好像是浙江那边的口音,一下子没听明白。只隐约听的好像有个七,幸好朝奉又说了一遍,他终于明白过来,比划道:“七块太少,最少十块。” 他说的普通话朝奉倒是一听就懂,顿了一下也用变着味的京口片子说:“这位老爷,最多八块了,活当三个月。”说完把链子放在木台上。 杨锐见状知道这是对方的最高出价格了,再看当铺大小和朝奉的态度,感觉这个链子在这地方也许就是值八块钱,再说快晚上了,身上没钱还能去哪,当下点头同意。 朝奉当即取了张黄纸,挥毫泼墨,一边写一边高唱:“进金链子一条,活当八块鹰洋,月息一角五分,栈租四分,限期三个足月赎回。”完了把其中一张黄纸塞给杨锐,同时木台另外一边,一个账房把算盘拨了拨,又听钱的哗哗声,里面扔出来八个大洋在台子上,杨锐接过大洋,没有吱声,只是死死的看着黄纸——这是一张当票——左下角的写着日期:光绪二十八年九月廿日。 光绪二十八是什么年代?杨锐只记得光绪二十年是甲午海战,1894年加八年,那么现在是1902年,再过九年就是辛亥革命,清朝灭亡。等回过神来,他压着自己因为激动害怕而抖动的声音向朝奉问道:“请问这边哪里有旅馆,就是客栈?”因为激动,他连说了两遍对方才听明白。 朝奉摇头,倒是付钱的账房说出门向右走二里多路就有。出了当铺,在天黑不久杨锐终于有了个落脚之处了。 旅馆有点偏在小巷里,天黑也看不出招牌,门脸不大,房间不多。不过老板倒是热情,同时隔壁有个面馆可以吃饭,想到再走也未必能找到其他住处,也只有在这住下吧。安排的是个单间,在两楼,可是没有卫生间,老板说茅房在楼下院子的西面,大号去茅房,小号房间里有夜壶,洗澡倒是没有,只说街对面有个澡堂子可以洗。房间里倒是整洁,旅店提供的加了一角五分钱的被子也很干净,只是房间里总是有一种烂木头的味道让人不自在,以致当服务员——估计就是老板的老婆——铺好被子拨亮煤油灯走了之后,杨锐还站在门口没有进去,黑黑的走道,昏暗的房间,摇曳的灯火,走道时楼板的咯吱声,他心里暗想,不会是聊斋吧。 在1902年深秋的上海租界小旅馆里,在煤油灯的照耀下,杨锐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下来,开始整理思绪,在记事本上画着,想下一步怎么办。 能不能回去是不确定的,隐约记得下午接电话的时候自己在弄堂里来回走动着,然后手机忽然就断了,眼角边也仿佛有亮光,再后面手机就没了信号,四周就是过来之后的样子了。到底是自己触动了什么然后穿越,还是因为遇到了什么穿越?前者是否可以再次触动,后者是不是能再次遇见的?也许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了,但是自己还是要每天都去那个弄堂里走走,就在那个穿越的时间——下午四点五十六分——手机通话记录上的时间。 还要做好回不去的准备,现在自己只有七块四角九分,住店三角五分,晚饭吃的肉丝面六分,这样每天要花五角三分最少,以每天花六角算还能过十二天。最好是要找个工作,做什么呢,自己就是个水果贩子,虽然大学是读商科的,但是在这个时代好用吗,如果是理工科的话,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英语倒是四级,口语太差,德语学了一年,简单对话会,可做文职的话谁会用一个没学历没身份没担保的人,按说这个时代学徒都要人当保的。 正当的工作是一时无望,非法的自己也不会啊,不是特工出身,也不是特种兵,没有实力打劫,对历史事件了解的也不清楚,没办法忽悠谁,钻历史的空子。哎,总不能去拉车扛麻袋吧,杨锐头开始大了。 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呢,笔记本电脑、两个手机——电话的频繁使他不得不带着两个手机、相机、几个橙子样品、电子称、糖度计、果卡,剩下的就是衣服了。还有一个拉箱,里面都是大学时候用过的东西,杂七杂八的,大部分都是教材——这些都是离开上海后一直放在同学家,这次要带回老家的东西,这些要么不能拿出来,要么就不值钱,唯一值钱的就是笔记本手机了,可是在这里哪有电啊,要想有电最少要等到辛亥年吧。手机是有电,可笔记本电池电基本没有——昨天晚上他是抱着笔记本睡着的,因为电源接口在笔记本侧面,为了侧放在床上他就把电源线拔了,后来没关笔记本就睡着了,自然电就用光了——这些东西有电就是值钱的,要是没电还不就是个塑料壳子,有谁会要这东西? 想到这些杨锐的心越发烦乱起来,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老式木头楼板被踩的叽叽作响,他只好停下,走到窗户边顺手推开,窗户朝北,一打开一股冷风就扑了进来,油灯的火焰也随着在冷风里使劲摇曳,像是在狂舞。窗外的夜色正浓,天空没有月亮,点点星星显得异常明亮,就像以前去山沟沟里收水果看到的一样;远处的灯火灿烂,如果穿越过来方位没变,那边就应该是南京路了,不对,按照老电影的说法那里是叫大马路。而此时楼下的街道行人很少,白天看见的独轮车也是了了,只是不时响起有些带着方言韵味的叫唤声,估计是谁家父母在喊孩子回家。回家回家,哎,我还能回家吗?我还是先好好活着吧! 身份是个大问题,没身份就没工作,没工作就不能等到回去的那一天,当然也有可能怎么样都回不去。身份,还要编造一个说的过去的身份。想着想着,他把所有标着不属于现在这个时间的东西都找了出来,车票、火车票、发票、人民币、带有出版日期的大学教材底页和序言这些都统统烧掉,身份证留下,只是上面的字体也刮掉了,万一回去也还能电子读卡,手机修改时间并且设置密码。他想,我即使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一定没有什么会否定自己的身份。 折腾完之后,已经是晚上九点,杨锐和衣斜躺在床上,白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刺激、太折腾了,干燥的稻草味道和柔软的被铺让白天过分紧张的身心顿时放松了下来,他倒在床上倦意一会就上来,很快就睡着了。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上面站满了人,黑压压一片看不到边,广场的头上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古代城楼,城楼上铺着红色地毯,也是站满了人,屋檐下挂着一排大大的红灯笼,有一个模样高大的人站在最前面,好像是在说话,但是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见他一句话说完,广场上就立刻沸腾起来,欢声雷动、旌旗挥舞,似乎天地都在颤抖……梦到此处,杨锐脸上露出了些笑意,沉沉的睡过去了。 第二章半日游 早晨很早的时候,杨锐就在鸡叫声里醒了,眼睛一睁开就看见黑黑的屋顶和白白的蛛丝网。愣了好一会儿,昨天荒唐的经历潮水般一点点的灌回到脑海里,他懊恼的骂了句国骂,动了动睡的发疼的背,开始想着今天应该干些什么好。只想了一会,肚子就咕咕一声,一阵饥饿感袭来。天大地大,吃饭为大啊,他只好挣扎着起床漱洗,出门前把重要东西都装在包里随身带着,其他的都放在箱子里锁好。下楼出客厅的时候客栈老板也是起来了,他站在黑黑的柜台旁看册子,一件紫红的短袄勒着个大肚子,圆圆的脸看不清表情。他见了杨锐就招呼着:“西桑浓早啊,浓搿恁早出去啊?” 杨锐沪上话倒是听得懂,毕竟以前曾经在沪上上学,呆了不少年,可是不怎么会说,只好用国语回答了:“老板也很早吗,我正想出去吃个早饭,哦…对了,昨天来的晚,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老板却是个热心人,听见有人问顿时来了精神,用着半生不熟的京话开始解说起来了:“阿拉这里厢是在宝善街,是在英国租界里厢,个么这宝善街要是在早先老有名气的勒,是租界第一繁华的地方,个么现在就冷清许多了……哦,先生今早要去啥地方?” 杨锐其实也不知道去哪,早上只是想着怎么编造个假身份,被这么一问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道:“也不知道去哪,随便走走吧。那个,老板我箱子还在房间里,今天还住的,中午的样子就回来啊。” “好,好,西桑去好了,没事的,阿拉这里是宝善街张记客栈,浓一港车夫都晓得的。”老板怕这个二鬼子迷路了,好心的叮嘱道。 在面馆照旧吃了一个肉丝面,吃完出去发现天色已经很亮了,路上行人多了不少,都是匆匆,独轮小车上坐满了人,黄包车也时而路过几辆,甚至还有几个轿子,前后四个人抬着,轿子一颠一颠的,估计坐的很爽,轿夫却大汗淋漓的。哎,真是万恶的旧社会。杨锐心里不由叹道,复又想,自己在这也就是个过客,管好自己的生计,不要死于非命就好了,这里可没有110可打,黄浦滩种莲藕可是出了名的。 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四马路,路边书馆什么很多,杨锐找了家门面大的径直进去,其实他想买的不是什么书,只是刚才在外面好像看见了报纸。店堂里才开门,只有个睡眼朦胧的小伙计在。报纸似乎不止一份,中英都有,英文报纸有两份,一份是NorthChinaDailyNews,另外一份是TheShanghaiMercury;中文报纸多些,有申报、新闻报、万国公报,外交报,还有一个农学报,可这些报纸都是竖着的繁体字,而且还没有标点,看的头大。杨锐也没讲究,每样都拿了一份,准备好好回去研究的。报纸倒是不贵,七八份也就一角多点,就是看到书是很贵,一块的都有,而且还是传奇,侦探的为多,不过最吃惊的是看到一本书上写的出版社居然是商务印书馆,哟,这个名字好熟悉,大学的时候很多管理书是这个出版社出的,居然在这里见到,不由的感到亲切。 出了书店,就更加没有去处了,才八点半,走走也不熟,正犹豫间,就见一个人力车过来,当下招了手。那车夫奔了过来,此人四十岁上下,打满补丁的袄子,勾着背,辫子围在脖子上,脸黑黑的,到跟前把车把放下,小心的招呼着杨锐上车,可杨锐却不敢上了,因为感觉这车不是很结实,黑黑的车轮包着一圈橡胶,车辐条是木头的,怎么看都觉得细,想想自己的一百多的体重,就怕坐着坐着车掉出个轮子来,那可不好受。 车夫也感觉了这位二鬼子的顾虑——在他的概念里没辫子的都是和洋人有关系,赶忙道:“老爷放心吧,车结实的很,昨天俺还拉了个洋人,没您这么高,却比您重,拉到法租界那边,一点事也没有。”车夫一口北方口音解释着。 杨锐心里稍微放心,问道:“车不垮就好,这样的,我想四处转转,你周围熟悉吗?” “租界俺王老三是熟的,就不知道老爷您要去哪边转,要不要出租界,还有法租界那边要去吗?”车夫问道。杨锐被他老爷老爷的喊的不习惯,但又不知道怎么纠正。 “就在租界里,不出租界……我就是在家里憋的慌了,想四处看看。你就在英租界里转多少钱啊?”杨锐不敢说是一个人刚来上海的,怕被拉到寂静处抢劫了,也不敢说价钱。 “英租界里转一转……”车夫想了想“您就给一角钱吧,好么?”他小心的问。 “一角钱,一角钱可不少。”他其实对一角钱没什么概念,“好吧,遇见你坐你的车也是缘分,就一角钱吧。”杨锐说着就上了车。 王老三其实还是个实诚人,每条大街都跑一遍,还带解说的,活像个二十一世纪的导游,只是言语平实,像是在读说明文。 “老爷,这是后马路了,再前面是苏州河了,这里钱庄最多的……” “老爷,这是大马路了,商家最多的,人也最多……” “老爷,这是洋泾浜了,窑子最多,窑姐也最多……” 杨锐刚好在打开水杯喝水,听见一口呛了出来。王老三拉着车,后面是看不见的,自顾自的边拉边说。就这样在王老三干巴巴的说明文里,杨锐把英租界基本转完了,除了跑马场那边的地火场,王老三说是那边地面太热会烫脚,车夫们穿着草鞋都不敢去,仔细问了半天才知道是个煤气工厂,地下铺着煤气管道供气,只不过此时煤气只是用来照明的,没有拿来做饭。车夫们只说地下有东西会着火,就都不敢过去那地方。 中午的时候,杨锐转回了宝善街,不过没有在客栈门口下,隔着一段路就下来了,付过车钱找了个饭馆吃饭,回了客栈付了房费,就缩在房间里翻报纸了。 报纸的张数不多,不是像后世那样,五角钱就一叠,折一折可以做枕头的,这些报纸就四五页,版面也小,两份英文报的国际国内的新闻都有,都比较全面,中文报纸读起来就头疼了,都是文言文来着,加上繁体很多字根本不认识,看的半懂半不懂的,总的看起来和新闻联播有些类似:领导们——太后和光绪爷——都很吉祥,国内很乱,外国很好。 总之,这些报纸基本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对一个历史知识全部来自穿越小说的人,他只能想起一些关键历史事件的细节,如果不是关键事件——比如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那他就一无所知了,这么多信息就只在那份外交报上看到俄国侵占满洲的评论,再有三年,日俄就要在东北开战,这里面有什么机会,或者说自己能做什么,杨锐不知道。如果自己是俄国军队的指挥官,那么可以帮他们打败日本,可是自己不是,就是是也不能做。最好俄老毛子和日本人都死光光。 懒懒的躺在床上,下意识的又拿起一张报纸,却是农学报,上面介绍些国外的农业和一些种植技术,却见有一篇说柑橘的,只见上面说的是柑橘的种植嫁接之类,是一篇翻译自美国的文章,译者在文章最后还介绍中国的黄岩蜜桔,谓之为橘中之王,洋人也都交口称赞。看着看着,杨锐的脑子忽然“嗡”的一声开窍了,我懂的东西可是比这个时代多啊,这篇垃圾文章也太不专业了,我写一篇给他投过去,也能赚个稿费啊。 他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找了张纸就写了起来,没写几个字却停下来了,不是不会写了,而是他用钢笔写的是简体字,而且还是白话文。仔细考虑之后,开始使劲回想中学学的古文了,并且尝试着用那样的语句来写。一个小时之后,文章写成了,字数不少,内容却不是嫁接什么的,而是一篇水果储存方面的,语句是文言文,字却是简体——繁体没学过他就没办法了——正找出地址准备寄过去,又犯难了。自己这是没地址啊,这农学报其实是每旬出一期的,投过去,寄钱过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到时候自己也不可能住这了,这里住宿费三角五一天很不划算,还是租房子的好。思虑下来杨锐觉得还是要赶紧租个房子为好,不但便宜而且也安全,现在这样住着旅馆里,门一撬就开的,实在是不靠谱,下午再去如意里转转吧,房子就租在那里好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杨锐又跑了出去,这次是直接找了个黄包车去如意里,到了那边下了车却不知道怎么入手了。这边都是些石库门房子,大门紧闭的,一切和昨天一样,弄堂里什么人也没有,找不到问话的。他在弄堂里磨蹭了不久,就见一个院子的门开了,走出了一个女人,见是女人杨锐倒不好上去问。又等了半个小时,另外一个院子门开了,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杨锐连忙上去打招呼:“你好,请问一下,这边有房子租没有?” 那个男人吃了一惊,不过见是个二鬼子,也倒停了下来。他倒是没有听见刚才杨锐说什么,只觉得这个二鬼子看上去只是高大些,倒不是个坏人,他问道:“浓做啥,找啥宁啊?” 见到男人会搭话,杨锐放心下来,慢慢的说:“我是借房子的,请问你知道这边哪里有房子借?” “哦,借房子啊…哦…浓等等嗷。”中年男人说完又推门进去了,一会就听见他高声的喊道:“黄太太,外厢有宁要借房子?”一会他又出来了:“浓进去看房子好了,黄太太人蛮好。”杨锐于是跨步进了院子,中年男人却是走了。 第三章亭子间 石库门的房子是沪上的经典,后世杨锐也是见过的,在沪上的新天地有不少石库门老房子是改建成酒吧、咖啡厅的,但是一个居家的石库门房子却是没有见过的。这幢石库门房子也就只有两层,看上去还是很现代的,房子砖墙缝里的白灰还很雪白,和青砖的青色搭配起来,看的异常舒服,这一切都还是很新的,感觉这房子盖了还不到两年,进了大门就见有一个大大的天井,天井正对着客厅,客厅前六扇长条形木质格栅门立在面前。一个穿着月白袍子的女人从里面出来,见到杨锐边打量着边问:“是浓要借房子?” 杨锐点点头说:“是我。请问怎么称呼?”他也在打量这个女人。 “我夫家姓黄。你几个人啊?你贵姓啊?”也许是杨锐符合她对房客的要求,她也说起了京话。 “免贵姓杨,就一个人住,我是个学生刚回国,请问您这房子怎么租的啊?”杨锐问。 “房子都在两楼,有两间,一间是卧房,一间是亭子间,”女人答道,又说:“我带你去看看吧。”说着进了里面。穿过客厅是一个小走廊,有一个女人正蹲在屋檐水沟旁边洗锅,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立在一旁。 顺着木头楼梯上了二楼,先看了卧房,这是朝南,二十多个平方,家具什么的都有,还有个老式的木床,窗户开的多,而且还是玻璃窗,房间里非常敞亮;亭子间却是在房子的后面,房间不大,十个平方不到,很是低矮,杨锐感觉自己就要顶到天花板了。因为朝北,窗户没有开在北面,而是开在侧面,只是百叶窗式的木窗,墙壁是灰色的沙浆糊的,有些灰暗,房间里的摆设也很简单,就是一床一桌一凳的。房子看完了,黄太太问:“都看过了,怎么样,就这两间空着?” 房子都还好,其实也就是能住就行,至于租哪个就看价钱了,杨锐心里正在算着自己口袋里还有多少钱。见她问就道:“房间都很好,就是不知道多少钱一个月?” “大的卧房一个月八块,房捐两角;亭子间倒是便宜,一个月四块,房捐一角。你想要哪间?”她问。 杨锐一听价钱再算了下自己剩下的钱,就知道自己只能住亭子间了,其实那个小房间也不错,比较安静。心里盘算了一下道:“我还是住亭子间吧,四块钱能再便宜点吗?我刚来沪上,钱比较紧张” 黄太太听了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的说道:“亭子间最少三块半了,再少就不好借了,我也看你是正经人才少钱的,你要是诚心想借今天就定下来。” 杨锐当下就定下来了,付了两块定金,说明天就搬过来,临出门还要了地址:后马路如意里12号。回去路上算了下钱,减去明天要付的一块六,自己只有两块六角四分,今天过完还能剩下两块五角三分,按每天吃饭两角算,还能过十三天。不过明天搬过去,被子什么的买完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钱。钱啊钱,想到这,杨锐不由的加快脚步,在即石路大马路交界的地方找到了个邮局,把满怀自己希望的那篇文章寄了出去,为了让对方编辑接受自己的文言文和简体字,在信后面又做了解释,按照穿越者惯例说自己是海外华人,少时教育的都是西文和简体字,故在文法文字上有很多不足,还请见谅云云。 回客栈经过四马路,杨锐又在四周书店转了转,花了两角钱又买了不少杂志和报纸,然后回去就开始专心看报写稿了。待到吃晚饭的时候,又写了两篇。揉揉发干的眼睛,看着这三篇稿子,杨锐心里不由恨恨的想,他码的,凭什么别人一穿越马上就能发财,老子当个宝贝金链子还只才八块钱,别人要不就撞见什么名人衣食无忧,老子就只能在这个破旅馆里爬格子,真是没天理,他奶奶的。 晚饭之后,老板娘已经把房间里的灯点上了,漆黑的房间里,煤油灯顽强的亮着,可即使如此,黑暗还是笼罩着绝大部分地方,只在桌子上那一小片地方维系着光亮。杨锐坐下,翻看下午的成果,把文言文语法理顺,接着干爬格子的伟大事业。 第二天杨锐一早就拿着行李出了客栈,吃完早饭又去了昨天那个邮局,把昨天下午接连晚上写的三篇稿子寄出去,也不管中不中之类的了,只当是广撒网吧,希望能有些收获,再不想办法,可就只能卖身了。 到如意里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正想喊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黄太太也找不见人。杨锐喊了几句也不见人,只好直接上楼了,昨天那个洗锅的女人也没见着,只有那个小女孩。她见杨锐过来,怯怯的看了过来,杨锐笑了一下做了鬼脸,那小女孩就立马缩到房间里去了,倒是没哭没喊的,也许她知道这没有恶意吧。 亭子间的门开着,房间里似乎又扫了一下,床上也铺了些稻草,铺盖什么的是没有的,坐在床边打量着房间的时候,黄太太过来了,还是昨天那件月白的袍子,轻轻柔柔的走了过来。“浓过来了啊,杨先生,刚才正好在上面晒被子,没听见你叫我。” 杨锐笑着说:“没事的黄太太,房间好像扫了一下,谢谢了哦。” “哦,是啊,昨天你说今天过来,你走之后我就过来扫了一下,我跟你说,这亭子间一个人住很清爽。”看的出来,房东还是很健谈的。 “恩,谢谢了”杨锐再次道谢,说着把准备好的一块六角给了过去,又说“黄太太,这边哪里有被子铺盖的卖啊” 黄太太好像是房子租了出去心情不错,很乐于帮忙。“你去外边那个益民衣被铺子,说是里厢黄先生的房客,应该会便宜点。”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杨锐已经收拾好了房子,出去再回来,又花了一块钱买了个单被子,钱紧张天气还不是太冷只能如此,除了被子还买了把锁,就不知道这个玩意能不能顶用。卖锁的说这种广锁一般都撬不开的,杨锐虽然不信也没办法,只好将就着用。最后数了下钱,只剩下一块两角了,节约点还能过个十来天,就看投稿能不能中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锐基本窝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去,稿子实在写不出来就顺手记录后世的东西,各种知识、历史事件,历史人物、技术资料,当然这些都不全,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语句或者是线索,毕竟,以前看穿越小说不是看课本,看的最多的是一本明末穿海南的书,看了好几遍,上面很多的技术细节,可是那毕竟是穿明朝的,放到清末就没有什么作用了,还有就是有穿清末明初的,也只是看过就完。当回忆苏联T34坦克的原型——一个美国某公司所生产的坦克样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家公司的名字时,杨锐深深的感叹:看来不管是做什么还都是要认真啊,要是自己用点心,这怎么会想不起来了呢。 日子就这么过了五天,杨锐跟房子里的人也都照过面了,整个房子有六个房间,一楼客厅隔出来的地方是房东的,黄先生这些天也是见过了,带着个圆圆的眼镜,续着八字胡子,应该是个老师什么的人,但是没有深谈,大家都是点头为礼的;楼梯那边的小隔间住的是那天在院子门口的中年男子,姓邓,只听黄太太说他是在邮政局上班,家人什么的在沪上郊区,大家都喊他老邓,他人也很好,平时也不多话。一楼最后面住的也就是杨锐亭子间下面,是一对夫妻,男人姓徐,说是江苏哪里的还是安徽哪里的人,女人倒是松江人,平时房间外面有一个女儿,而根据哭声判断房间里最少还有两个婴儿,只是平时看不到。据说徐先生一心想生个男孩,谁知道女人肚皮不争气,后面连着生了两个都是女孩。本来他是不想出门讨生活的,只是有个亲戚什么的在沪上什么商行里做事,加上在家里因为没有生下儿子,乡邻面前两夫妻都觉得没面子怕丢人,也就跟过来了。 二楼这边也是三间房子,住的只有亭子间和靠着楼梯的隔间,卧室一直是空着的,隔间只知道是个老头子住的,平时早出晚归的,很是静悄悄,直到有一天喝多了酒开始哼曲子才让杨锐知道有这么个人,老头子在上面哼,下面小女孩就乐了,跟着老头子的曲子叫了起来,看来这小女孩应该是有音乐天赋的。后来才知道老头子是摆小摊子的。 每天四点半的时候,杨锐都会背包出去,然后在弄堂里转转,看看自己能不能再穿回去,可每次都是无效。杨锐沮丧回来躺着床上,默数着越来越少的银角子铜圆,计算还有多少天断粮。而每天这个时候,楼下的上班族开始陆续的回来了,院子里就闹了起来,这个时候杨锐总是开着窗户,倚在窗口,看着下面,走廊上黄太太用个煤油炉炒着菜,锅铲翻飞,小女孩在屋檐下游戏,女孩的爸妈在房间里用着家乡话不停的拌嘴,老邓则是蹲在楼梯口抽烟,不时会和小女孩说说话——吵杂却温馨的居家生活总是能让人安心,虽然杨锐只是个看客,但却也能感受这种烟火气息给人带来的些许温暖。 在杨锐穿过来的第十一天,住进如意里的第九天,还剩两角钱的时候,希望来临了。那天当他趴在窗户上看下面的生活写真的时候,老邓敲门进来了,递了两份信过来:“杨先生,浓两封信阿拉带过来了” 信,哦是报纸接受投稿了吧,这应该是稿费。想到这,他不由的紧张起来,冲过去接过信一边说谢谢就一边拆,信里果然是张条子,上面一张写:杨先生,鄙报现已接受贵稿并在下期登出,稿费六元请至北海路3号农学报报馆领取。另外一封则是一张汇票,上面钱只有三元,汇款人却是女学报。是谁倒不是重要了,关键是有钱了,现金又变成九块两角,这才是最高兴的,这几天真是让杨锐知道什么是一文钱难倒英雄啊。 当天晚上杨锐出去加了个餐,这几天馒头包子的吃的太腻了,一时兴起买了包烟,叫什么老刀牌,看包装是英美烟草公司出的,这个公司后世还是很出名,据说曾经一度垄断中国的卷烟市场。后来民族意识崛起,南洋烟草公司一类的民资公司才开始起来,整个清末民国时期双方一直竞争的很激烈。杨锐再找老板问要南洋烟草公司的烟,回答说没有这个公司。看来这公司还要过几年这个公司才成立的,现在还不存在。 杨锐连夜给农学报和女学报写稿,农学报这边把自己能记得住的几种土农药的配方写出来,并说明用法和作用,女性报那边则继续论述,从远古母系社会开始,女性的地位怎么一步步沦落到现在这个地位的,当然,不可能一次说完,最少也要下次再发一篇吧。为了有点掩护,更为了掩饰性别,他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做亭子间。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四章电灯 1902年11月1日,也就是穿越的第十二天,杨锐早早的起来了,在房间里等到七点半就出去了,先是去邮政局取那三块钱,早上信局没什么人,见票签字就给了钱,很是便捷,北海路却不知道在哪里,也就只好找了个车夫,到了农学报报馆,问明取钱程序,出示条子后也是很快就拿到钱,从农学报报馆出来,杨锐口袋里沉甸甸的,九个鹰洋在口袋里磕碰发出悦耳的声响,感觉不是一般的好啊,陶醉之后,他又有深感自己真的是没出息,这九块钱能值几个钱,有什么好陶醉的。 杨锐的自省其实也没起什么作用,男人的心思总是这样的,胆子和钱包是连通器,钱包大了,胆子自然也大了。回家的脚步特别的轻快,路似乎也特别的近,还差几个路口到如意里的时候,杨锐却见到一个男人在爬木头杆子,穿着电工那种半个圈的爬杆鞋,下面两个人仰望着,地上堆了一圈线。杨锐本想绕过的,可绕过之后又转回来了,只是看着上面杆子上的那人不说话,下面两人见来了个二鬼子,瞅了杨锐一眼也没说话,只当是个看西洋镜的。 其实杨锐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正在想着这里居然有电?居然有电!真是感谢上天,他脑子疯狂的转着,只在想问些什么好。到这个地方十几天了,晚上因为安全问题杨锐一直都在家,也就看不到电灯的,远远的望向外滩、大马路那边灯火通明的,还以为是煤气灯,那天那个车夫王老三不是说有煤气厂吗。其实在1902年的租界,电灯早就有了,只是因为电价太贵,所以只装在洋房里,像杨锐那样的石库门房子还是点煤油灯的。 杨锐终于回忆起了物理课本中和电有关的东西,想清楚要问什么了,主动招呼:“师傅,你们是电力公司的吧,这是在装电线吧?” 站在杆子下年纪大些的男人见杨锐问,也就随意的答:“不是的,阿拉是租界电灯公司的,现在要拉线去里厢。” 杨锐见人家理自己,也忙着把上次买的那包老刀香烟拿出来,发给他们,自己也叼了一根,再拿出从箱子里找出的一个仿Zippo打火机给他们一一点着,于是三个男人的关系立即融洽起来,年老的男人姓施,两个小的是他徒弟,都是电灯公司的。见杨锐估计是想装电灯,老施介绍着说:“这电灯公司老早就有了,十几年了吧。现在呢租界里是日夜都供电,就是电价贵,一电灯费每月要洋钱一块两角五分,用了电每一倭尔特要银一钱三分,合洋钱得一角五厘,老贵的了,现在基本都是洋房里装。” 杨锐有点傻眼了,这一倭尔特的什么单位,用电不都是用度的吗,或者千瓦啊,千瓦,瓦特,奶奶的不会是每瓦特吧,笔记本功率一般是五六十瓦的,那这样一小时就得五块出头,他妈的,这么黑,真是奸商啊!不过想想就是贵也没办法啊,只此一家啊,杨锐说:“贵是蛮贵的,就是不知道这个是什么电,交流还是直流,还有电压多少,还有如果是交流的话是多少赫兹?” “这是交流电,老早是直流,后面都是交流了,多少赫兹唔倒不晓得,电压是两百伏,前两年是一百一十伏。”老施毕竟是师傅,在电灯公司有快十个年头了,知道的多,但是赫兹在平时很少提及,也就不知道了。 杨锐听了知道能不能用上笔记本就差一步之遥了,当下就请老施回公司之后问明白这电是多少赫兹的,还把剩下的大半包烟给了老施,老施推辞几下也就收了,说是中午就回公司问问,他下午还在这片拉线,下午来找他很好找的,到时候让杨锐过来听消息。 下午两点的时候,杨锐在另一个街口找到了老施,招呼过后,老施说:“杨西生,浓要问的东西阿拉问过公司里厢的洋人师傅,浓讲的赫斯是吧,伊讲早先的电是100赫斯的,后来改成50赫斯了,浓看看好用哇?” 杨锐听了就乐了,这就可以打开笔记本了,狂喜道:“好用的!好用的!施师傅,谢谢你啊。”说完就要回家,走几步又转身马上回过来问道:“施师傅,这个电怎么装啊?” 老施本奇怪这个人怎么问完就走了呢,不装电了吗,他摆摆手负责到底的说:“这个阿拉也问了,浓去公司申请好了,阿拉公司在美租界,斐伦路3号,浓去讲就好装的了。” 杨锐再谢了老施,直接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电灯公司而去。车夫直接是往外滩去的,1902年的外滩和后世最大的不同在于江边都是洋行的码头栈桥,江边停着大大小小的轮船,码头上苦力忙忙碌碌的,喊着听不懂的号子,码头的这边绿荫之侧就是那些洋楼了,也如后世那样排在路的里侧,房子也都是四五层高,很多熟悉的建筑一个也没有看见,和平饭店没有,外白渡桥也没有,那个大钟更是不见踪影,现在横在苏州河上面的只是一座长长的木桥,似乎是后世的外白渡桥。现在车夫叫他白渡桥——因为之前过江的桥是收钱的,这桥修成是不要过桥费的,所以叫“白”渡桥。白渡桥的名字杨锐是知道的,但现在才知道这桥叫白渡桥因为是过桥不要钱的意思。 过了桥就是虹口区了,也就是所谓的美租界,之前没有来过,现在看起来还是没有英租界那么繁华,大多建筑都是工厂,显得比较荒凉。电灯公司是和发电厂合在一起的,不过有专门几个房间是专门用做办公的,其中就有专门负责接待申请装电灯的。了解杨锐是来申请装电灯后,工作人员就给了一张简单的申请表和一支蘸水笔。和后世的垄断公司一样,文件上面除了说了资费之外就是想办法撇清自己所有责任的体面话。资费倒是和老施说的不一样,他说的是每一倭尔特一角五里,一听以为是一瓦,其实是每度。每个月的电灯费没错,但是要先交的。交完申请表和电灯费之后,工作人员给了一张回执一样的纸片,并且说是下礼拜一定会来装,电灯费也从十二月算起,请先生白天务必有人在家。 杨锐出了电灯公司没找到黄包车,只好走回家,斐伦路3号是在杨树浦路那边,到如意里还是很远的,等他走回到亭子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进了大门就见黄太太在洗碗,见了是杨锐就热情的打招呼:“回来了啊,杨先生,吃过了哇?” 杨锐感觉黄太太还真是个好人的,房租便宜不说,人还是很热情,根据弄堂里的八卦王徐太太——也就是住在杨锐下面柴火间那个女人——说,早先这亭子间是租四块的,前面租的先生回老家去了就空出来了,也有几个人来问过,都是黄太太都没给别人便宜,后来杨锐来了,房租就变成三块五角了——这个徐太太不但八卦,而且还爱套近乎的,之前不怎么和杨锐说话,后来杨锐买了几块糖给她大女儿吃,再见杨锐人不像一般读书人那样高傲,还是很随和的,就开始话多起来了。 “是啊,黄太太,刚刚在外面吃过了,你们也吃过了啊。”杨锐微笑的回应着,准备进走廊上楼回房间的时候,忽然想到装电灯的事情,感觉还是跟房东知会一下更好。当下就说:“黄太太,黄先生在吗?” 黄太太看了杨锐一眼说“他在里厢啊,你找他有事啊”又对着门喊了几声,却不见回应,便说:“浓啥事情啊,跟我讲好了。” 杨锐想也许人家在忙的,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下,说自己晚上写东西看油灯眼睛太累,刚好见到电灯公司装路灯就也申请了。 黄太太听了也就笑了:“沪上和国外不同,你是在那边看惯了电灯了。我有个侄子也从无锡过来沪上上学,和你一样大,刚来也很不习惯。装电灯没事,你用的好我们也用用好了。” 杨锐听黄太太把自己看成她侄子那样大,心下想自己都二十五了,你侄子那得多老啊,怎么可能还在上学。其实在黄太太看来杨锐也就二十岁左右。现代人吃的好,营养充分,再加上杨锐也不是体力工作者,还不续胡子,看上去自然就年轻了。 杨锐上了楼,黄太太洗好碗进了里间,黄先生坐在油灯旁看报纸,见黄太太进来就问:“杨先生讲什么子啊,唔听你们在说话?” “叫你你也不出去,杨先生讲他去电灯公司请装电灯了,你以为我和伊讲啥?”黄太太有点没好气的说。 “哦,装电灯,那是洋人的东西,老贵的了,杨先生用的起?”黄先生质疑道,已经不想看报纸了。 “人家当然用的起,老邓上次给送的两份信,都是报馆汇过来的票子,一份是三块,另外一份在信里看不见,人家就是有本事,哪像你。”黄太太忽然想到了心事。 黄先生却并不想投降,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那你亭子间还给他三块半,这房子也不是阿拉的,阿拉只是个二房东,顶费就交了两百块……” 黄先生帐还没算完就被黄太太打断了,“你就知道钱钱钱,每天念着钱也不见你发财,你跟钱过好了,我去回老家跟两小人一起过。”边说边抹眼泪。 黄先生拿太太没办法,孩子问题是他的软肋,当初为了省几个钱他把小孩都放在安徽老家,没有带到沪上来。两人每次吵架最后的结果都是吵到小孩身上来,套用现代网络语言,这个是月经话题了,可是他也没办法。黄先生站起来在桌子前度方步,又开始盘算,自己每月就八块钱,东家生意好还能多给两块,去年为了顶这个房子出了两百块,把积蓄掏光不说,还借了不少,本来房子都租出去还好,每个月还有八块钱赚,可是现在两楼卧室空了两个月了还没租出去,亭子间却是租出去了,却比以前少了五角,这样算起来还每个月要亏五角。黄先生账房做了几十年了,算盘打的尤其精。 在楼下黄家又一次冷战的时候,杨锐坐在灯前盘算着赚钱计划,现在生活基本无忧了,那怎么样找到第一桶金就很关键了。自己一个人,没有人脉,只能技术创新了,这个对资金,人脉、背景要求低一些,可自己又有什么新技术呢,现在也就是二十世纪初,很多东西都出来了,但一个卖水果的能有什么好创新技术的。 ~ 注1:情节需要,将50赫兹提前两年出现。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五章《原富》 卷烟是新事物,杨锐在本子上边写边想,南洋烟草虽然没有出现,但是南洋烟草后来的成功说明烟草这个行业是值得进入的,但是这个项目启动资金要多,还要请技师,而且烟叶是要复烤和发酵的。自己的优势是知道这个行业可以进入,了解更好的市场策略之外,还有就是可以借鉴香蕉催熟工艺,可以让烟叶醇化时间由一年缩短到十几天,让生烟快速变成熟烟,以减少库存资金压力,降低原料损耗了。烟草项目是可行,但是所要资源很大。 想到香烟,就不能不提打火机,这个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现的东西通过二战风靡世界,在现在所有人都是使用火柴的时候,无疑是高科技产品了。而且自己有一个成品,虽然是仿冒的Zippo,但也是个现代物品,可以仿制能快速推出产品,根据现在的科技水平,满足基本的工艺和原材料都不是问题,就是不知道火石怎么解决,这个据说是镉铁合金。 再就是牙膏盒、香皂、洗发水、火腿肠了。这些自己都有成品,而且上面还有成品成分——托质量监督局的福,上面的原料成分都写的很清楚,研究研究就可以成功,这个也是暴利了,昨天他可是看到商店里的美国进口牙膏卖五块多。 再有就是蜂窝煤,这是某本穿越小说里写的。沪上还是烧柴的,煤气完全是用来照明,不像后世那样全用煤气烧饭,而且煤炉子也很有市场,在这个没有暖气的冬天,还可以取暖。只是这个项目针对的是租界居民,没有政府背景是很难保住成果的,上层看到蜂窝煤的利益所在就会动手压迫自己好低价收购,蜂窝煤项目钱是能赚到,就是过程很受气。 最后能想到的就是味精了,这个日本人发明的东西当初可是狠狠的赚了一笔,现在市面上还没有见到,估计是没有出现,吴蕴初的天厨更是不见踪影,当年他使用面筋水解法生产味精,用佛手味精把日本的什么味之素赶出了中国市场。杨锐当年是学习过这个案例的,所以印象深刻,虽然不知道工艺要求,可味精生产的原理和步骤却是了解的。找个懂化学的人模拟下,写出工艺要求就可以了。 能想到的比较有把握和成熟的都在这里了,磺胺、青霉素什么的太高级了,现在不太合适,而水果生意又太低级了,进入壁垒太低,可就是低也要不少本钱啊。自己要有个万把个大洋就好了,杨锐拿着几个当初给沃尔玛做样品的橙子发呆,又想到这橙子也是个好东西啊,要是能种出来……哎,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籽子,橙子的有籽概率很低的,就不知道运气如何。要是有籽那看能不能种到崇明岛去,后世那里是种柑橘的,种好这种橙子,在以后这个品种光凭借口感就所向披靡了,杨锐职业病发作,打起水果的主意来了。 第二天杨锐出去买被子和日用品,晚上越来越冷了,单床被子不够暖和,上次为了省钱,很多东西都没有买。上午狂购一番,回来的时候又买来些五香豆水果之类准备给房东,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帮了自己的了。等买好东西回来,黄太太正在准备炒菜,不过客厅里多了个年轻人,穿着深色的棉袄,留着清朝标志性的辫子,端坐在客厅里看书,走近才发现他其实是在默念。见杨锐走近,年轻人抬头看了杨锐一眼,杨锐笑了笑,正想和黄太太说话,她就转过来了,刚好见到杨锐就说“杨先生,出去了啊。” “是,出去买了点东西。对了黄太太,上次谢谢你帮忙,今天就随便买了点五香豆、桔子什么的,聊表谢意。”杨锐打着文言腔,拿着东西,放到黄太太手里。 “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要不要。” “没有什么不好意的,都是些吃的,也不值钱的”杨锐手推着,坚持的说。 黄太太见杨锐这么坚持,也就收下,并说:“这真不好意思,我现在正炒菜,等下一起吃饭,黄先生中午不回来了。”顿了顿又说:“这是我侄儿,叫伯琮,在沪上读书” 年轻人站在一边,小鞠了一躬说:“杨先生好!” 杨锐心里暗暗吃惊,毕竟在后世除了在殡仪馆以外就少见人鞠躬了,忙说:“别客气别客气,你好!你好!” 黄太太抓了抓围裙道:“杨先生,我去炒菜了,你们聊。”又对年轻人道:“伯琮,杨先生是读书人,刚从国外回来,老有学问的,浓多向人家求教”。说完就到走廊上摆弄去了,看来杨锐的装扮还是很有迷惑力的,现在变海龟了。 杨锐被他们俩搞得很羞愧,自己就一本科生加水果贩子,现在连鞠躬带海龟,这还真不是那么好受。当下就装作随意做了下来,把买的东西放在一边,没话找话道:“你刚才看的是什么书啊?诶,你坐啊你坐,你贵姓啊?。” 年轻人把书双手递了过来,再小心的坐下说:“免贵姓钱,杨先生你叫我伯琮就好了。”他说的话柔柔的,和黄太太一样。 杨锐接过书,翻了一翻,却发现翻错了,心中大囧,幸好钱伯琮没看见。这其实是本线装书,按古书的样子装订的。杨锐翻回正面,只见上面一个黑色大框框,里面是几个繁体大字:“斯密亚当原富”,幸好这几个字繁体很好认,要不然就真的要丢脸了。直接翻到目录,看了几行很是熟悉,斯密亚当,亚当斯密,哎呀,杨锐不由的脱口而出:“这不就是《国富论》吗!” 钱伯琮正看得头疼呢,其实就是教这门课的老师对书也不怎么熟悉,这是中国第一次翻译经济学名著,在这个年月,就是经济学这个词都还没有,以致大家都半懂不懂,见杨锐好像对这书很熟悉,他满怀希望可以求教,追问道:“先生,这书你是不是看过啊?” 杨锐正看着,见他问也就答道:“恩,大学里面学过……”说完才感觉自己随意了,要是问自己哪所大学,自己怎么说,说哈佛还是说同济。 钱伯琮其实也没想这个,只是看的书头晕,里面很多东西难以理解,见有人读过就想解惑而已。见杨锐还在翻看,也只好坐着不说话,等下再请教了。 杨锐把目录看一遍之后又翻了翻书,看惯了现代书的人看这种文言文写成的书真是头疼啊,字是竖着的,章节是甲乙丙,文字因为没有标点更是难以读通。书是严复翻译的,印是南洋公学印的,而且上面还有商务印书馆的字样,应该是他们的教材。不过书只有原书第一篇的内容,杨锐记得原书好像有四五篇的。停下来说道:“这书是经济学的奠基之作,亚当斯密是经济学之父。”见钱伯琮不明白,解释说:“我说的经济学就是这书上说的计学,你们学校…南洋公学开经济学专业吗?” 钱伯琮没想到杨锐问这个,答道:“此前有一个商务班,后面就撤了。我们只是中院,还没分什么专业,估计到以后上院才分吧。” 中院,上院,杨锐忽然想起沪上交大来了,第一次去交大的时候很是不解教学楼怎么分上中下院,搞的好像英国议会一般,南洋公学就是后来的交大,算算时间还是差不多的,他也没深究这个问题,看钱伯琮好像有问题要问,就道:“现在国内研究经济学,不,计学的人不多吧,里面有些概念一开始学很容易混淆的。” 钱伯琮当下请教了几个相识但却含有不同的名词,杨锐回答完了感觉教这门课的老师也太菜了吧。两人正说着,黄太太就端菜进来了,见两个人说着热闹,笑着说:“伯琮,你先让杨先生吃完饭再说啊”。 当下收拾吃饭,完了黄太太还给沏了杯茶,就和钱伯琮继续聊,了解下来这南洋公学是商部大臣盛宣怀办的学校,提供食宿的,校址就在徐汇那边,学生也就六七百人,现在没有分什么专业,只开了一个特班,中西文理课程都教的,《原富》是学院翻译的,现在在做学校的教材,只是老师对书理解也不透,教的很不好。 杨锐安慰他道:“经济学本来就是比较难懂的,有句话叫数学让人难以理解,而经济学则让人莫名其妙,你学完整本书后,再回头看就更好理解了,亚当斯密应该是属于古典经济学学派的,他的书还是比较好理解的。”见他不是很明白,又把古典经济学派的理念解释了一下,着重向他介绍那只“看不见的手”。至于钱伯琮是不是理解了,他就搞不明白了。 这天的经历对杨锐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而对钱伯琮而言却是比较震撼的,不是因为有个人比自己更懂学问,而是最后听杨锐说的自己所学为古典经济学派,古典的意思他还是理解的,不就是过时了吗。黄太太见他不说话:“怎么了,杨先生没讲好?” 钱伯琮皱着眉说:“杨先生讲的很好……” 黄太太因为他还在想着学问上的事情,就没有追问了。钱伯琮却是在默默的念着那句话“一只看不见的手……” 杨锐进了房间就开始准备另一件事情——写书。看见那本《原富》,就想到了自己拉箱里的大学课本来了,这些每一本都是钱啊,真是身在宝山而不知啊,箱子里的十多本课本除了大学生思想品德可以扔掉之外,其他的只要抄一篇就可以拿去书馆出版了,就拿去商务印书馆吧,他们能专门去翻译《国富论》来出版,估计其他的经济类的书也是会出的。至于文言文和简体繁体,这可比较难办了,难道要找个旧书匠老先生来给自己润笔,也太夸张了吧。想到最后杨锐还是决定先把每本书写一个大纲,然后再把本书前面的绪论部分写上,看看出版社对哪本感兴趣,让出版社约稿就不会做无用功了,当下就选了微观经济学、管理学概论、会计学概论这三本开始动笔。 下午晚些时候,钱伯琮过来辞行,很是礼貌,搞得杨锐很忐忑的,不过却也感叹现在的人真的是很有礼貌。抄书不比写稿,速度是很快的,等到第二天上午的时候,书稿已经写成了,厚厚的一叠装在信封里,真是拿纸换钱啊,因为要等电灯公司的人,也就不好出去寄了。下午等到两点钟的时候,电灯公司的人来了,因为电源有些远,两个人折腾了半天才把线扯进房子,他们按照杨锐的要求在书桌那边按了灯泡,灯泡的形状比较狭长,里面灯丝像是个水母。杨锐猜测是碳丝或者竹丝灯泡,爱迪生发明的。灯泡安好了,杨锐又让两个师傅用多余的材料给做了一个简易的木头接线板,当然这是花了两包香烟的代价的。当他们走后,杨锐拿出笔记本的电源线小心的接上,只见那变压器上面黄绿的指示灯亮了起来,这一刻,杨锐感觉整个房间都亮了,他激动的用力捶了下桌子,喊道:“他M的,终于有电了!” 注:主角背景为现代同济大学毕业,不然无法解释德语来源。 第六章开机 来回的在木头楼板上走着,杨锐在等笔记本充电,他不敢贸然得打开笔记本,虽然知道有电源适配器保护,笔记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还是不放心,要先给笔记本先充电再单独开机。杨锐来回走了半小时,有点等不下去了,看见写好的书稿,就想等着也无聊,还是先把东西寄了再吃个饭回来,到时候电应该充好了。正拿了信准备出去,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了,看了放在桌子上充电的笔记本,他很不放心,想了下就把那个手拉箱找了出来,把笔记本放进去,拉上拉链锁上再靠墙放着,再把电源线挡起来,这才放心的关了门,锁上锁,匆匆的出去了。 等完事回来,院子里的人都回来了,正上楼老邓又喊着了他,把几封信和一张汇票给他,杨锐谢过之后,回到房间仔细看了,一份是农学报的,一份是女学报,还有封却是苏报的,不但有张汇票,还有封信,因为杨锐给报社一直都没有用真名,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亭子间”的笔名,于是对方也就只有称呼他为亭子君,字写的很好,毛笔字写的清清秀秀的,比杨锐的钢笔字好看多了,信的大意是前次寄去的那篇论剖析朝代兴替的文章很好,希望他有更多文章投稿,另把刊登之后的一些反馈意见简要的叙述了——朝代兴替无非是君臣失德,气数已尽的提法,还有就是奸臣当道,刁民作乱等等。对此类说法杨锐没有觉得惊讶,这个时代的人也就只能有这样的想法,对方给稿费是十块,不少了,加上另外的两封,也有二十块,看来自己在近段时间还是衣食无忧的。 把这些信什么的放下,开了箱子,笔记本的电已经充满了,就把插头拔了,小心的把笔记本放在书桌上,轻轻的按了开机键,电脑“嗡”的轻轻一震,屏幕开始亮了起来,进入DOS输入密码——笔记本里太多公司资料了杨锐的密码从DOS就开始设——就响起了Windows熟悉的开机声,听到这个声音,杨锐的心就放下了大半,不一会账户页就出来了,再输入用户密码桌面就跳出来了。 整个房间都沐浴在笔记本发出的明亮的光线里,杨锐端坐在书桌前,浏览着里面的资料,虽然电脑是天天用,但基本是收发邮件和在起点看小说,还有就是下下电影,一般不去翻看硬盘里的资料。翻一遍下来基本就是这么几类,一类是公司资料、农业资料信息之类的;再一类就是电影和小说什么了,电影基本是美片,国产片主要是一些周星驰的片子,其他剩下的就是几部忘记从哪里弄来的AV了;小说则是穿越小说,都是以前看了感觉比较经典的;还有一类就是大学专业资料,主要是一些社科方面的电子书;最后就是私人的东西了,主要是一些相片。杨锐不由的点开一张照片,只见照片里自己身着T恤,满脸笑意的站在船舷的栏杆边,身后晴天之下是蓝蓝的海和船尾的白色尾流,晴天、大海、浪花以及漫长的海岸,让人感觉非常明亮愉快。那是一次去青岛出差和同事一起拍的,杨锐摸娑这照片上自己的笑脸,这一切已如隔世,他眼眶不由的湿了,这一生,家人朋友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杨锐正发着愣,外面却想起来楼梯声,徐太太的声音响起来了:“杨先生,你的电灯装好了啊。”杨锐听到有人叫马上擦了擦眼角,把笔记本合上,把它藏在被子里,然后再跑去开门,门一开却见徐太太拉着她女儿站在门外。 杨锐说道:“哦,徐太太,电灯装了,还没开呢,进来吧。”杨锐侧过身开了灯,房间里马上亮了起来,徐太太:“啧啧,这就是电灯啊,好亮啊,这洋人的东西就是好。”啪…她打了下女儿想摸摸灯泡的手。其实电灯也不亮,这不过才十五瓦,可怎么也是要比煤油灯好。正看着,楼梯声又起来了,上楼的是黄太太,她也过来看电灯的,徐太太会说话,她说:“黄太太,刚刚那两个人是来借房子的啊?” 黄太太心里是很欢喜的,空了两个多月的卧房终于能借出去了,再也不要被老公嘀咕唠叨说那五角钱的损失了,笑着说:“是啊,说是明早就来住。呀,这洋灯老亮的了。” 徐太太发挥八卦王的秉性,说:“老好的了,房子空着也不划算啊,哪里人啊,做什么营生的啊?” “好像是什么洋行里做事的,一口广话,也没听清楚,是刚来沪上的。”黄太太今天心情好,多唠了两句。“我先去扫一扫,明早就要过来住的。”说完就出去了。徐太太也没有呆了,拉着女儿就下去了,估计楼下他老公已经吃完饭了,正回去收拾,小女孩倒不想走,被她抱下去了。 被她们几个一折腾,杨锐也不是那么伤感了,独处让人寂寞感伤,而市井生活又让人牵绊在纷繁的小事里,没空去孤独寂寞。等栓上门,索性就躺在床上,枕着被子,抱着电脑继续查看,找了半天却又发现新的东西,是在以前的文件夹里的一套高中理化教材。大三的时候去做家教,教的是高中的物理化学,因为沪上的高中教材是不同的,怕教的不好,当时就下载了全套的物理和化学教材。现在看来这几本书却是很有用的,先不说教材本身的价值,里面介绍的东西可不少,物理的电、磁里面有很多不错的东西。化学就更不得了了,专门有章节介绍合成氨和制碱的,这些东西只要有一个实现,那就发财了。 虽然书里介绍都只是原理,没有工艺和技术图纸,但是里面还是有很多很有价值的信息,比如合成氨里面的催化剂,这是在实际操作里要花很多时间精力,才可能找到的实用的工业生产催化剂,但在书里却很轻松简单的列出是五氧化二铁、或者是铁一类的氧化物,这可比哈伯当年瞎找可省力了。人家是一个个去尝试,而在这里却通过几个简单文字就解决了,虽然这些也都只能挣钱之后研究了才可以实现,毕竟都知道了关键点,研发起来会很快的。 想着想着,杨锐躺不住了,“呼”的一下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的走着,楼板给踩的咚咚响——他激动了。如果这些东西都研制出来那自己就发大财了,不但衣食无忧而且还能在社会上混出名堂出来。当然,研制成功之后可就是要保密的,很多技术是很先进的,如果弄出来了,不要说日本人,欧美这边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一个人无根无底的,再有钱也难立住脚。看来还是要有个身份,或者拉有身份的人入股,杨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哎,麻烦的事情啊。不过回头想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脑子进水了啊?口袋里只有二十几块钱的人却想着几十万几百万生意,真是好高骛远。 心思转了几圈,他也就冷静下来了,毕竟不是刚出社会的年轻人了,拜网络之便捷让他知道不少伟大之后的卑劣,利益之搏没有任何道义可言,无所不用其极。哎,说到底还是要自己有钱有人有枪啊,要不然你在这社会活也活不好,想到这,他倒老实的坐了下来,想到那封苏报的信,他关了电脑,开始写稿了。 前次写的中国王朝兴替其实也是拾人牙慧,把别人的东西整合起来再加上自己的东西,既然报社喜欢还约稿,那他就想顺着这个好写下去,为了多挣钱,还是写成个系列好,这一期就写中国为什么落后,下一期再写中国怎么不落后,杨锐算盘打得响响的,准备写个长篇连载。 第二天的时候,住两楼卧室的人搬进来了,是两个广东人,二十岁上下,像是两兄弟,满口粤语,杨锐只能听懂一些,具体的不明白,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用英语聊起来了,这才知道大哥是叫胡大,小弟叫胡二,问大名却说不敢,杨锐也没追问,两人其实是潮州人,在他们一个什么远亲的商行里干活,说是洋行也不是,应该是个给洋行卖货的下属机构,半独立性质,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土行——就是进口的国内批发商,商行原本是在广东开的,后来老板想扩大就跑到沪上来开,商行新开什么都不齐备,住也没地方住,就发了钱让他们自己出去住了,也是由人介绍才坑到这里的。自从用英语对话后,他们每日下班就跑过来拉杨锐去吃饭或者宵夜,看样子应该是把杨锐当老外拿来练口语的了,他们说的英语很不正规,应该是传闻的洋泾浜英语,杨锐见到错误也还会给他们指正,他们感激之下每每要掏钱付账,都被杨锐制止。在杨锐看来,他们每个月的工钱付了房租可就剩不了多少了,而且挣钱辛苦,早上四点就起床去码头监督卸货,晚上有时也忙到半夜,兄弟两人也不怕苦,或者说这个时代的人都不怕苦吧。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七章商务印书馆 过了几天,上次投的书稿终于有了消息,商务印书馆的来信很短,内容却很让人高兴。上面说书稿很好,书馆很想作者前去商谈版费出版等事宜,落款是一个叫谢鬯侯的人。中间那个字杨锐怎么也不认识,不由汗了一把,想着还是缓个几天去的好,先把书抄出来再说,当下按照对方的格式回信说因为最近比较忙等下周末再去拜会云云。落款也学着对方,自己给自己取了竟成的字,取得是锐不可当,事可竟成的意思。 抄书的日子过的很快,没几天就是立冬了,楼下的两家子买了不少菜,小女孩一天都是乐乐呵呵的,老邓也回家去了,小广东也似乎没有正常回来,杨锐倒没在意这些,晚上楼下徐太太让小女孩送了碗汤圆上来,未了,黄太太也让人送了碗汤圆上来,送的人却是钱伯琮。杨锐见到钱伯琮有些奇怪,问钱伯琮怎么不在学校,他说今天是周六,明天不要上学,因为立冬就被姑姑接到这里来了。他见杨锐正在忙活,书桌上都是书稿,不敢打扰,一会就下去了。 第二天杨锐把碗送下去的时候,钱伯琮正在看书,这次不是《原富》,是一本格物学,仔细看看发现其实就是物理了。钱伯琮见杨锐下来,赶忙把《原富》拿出来请教,因为杨锐现在抄的就是经济学,说上瘾了就把抄的内容给他讲了一些,毕竟是现代的教科书,加上杨锐编的简单,钱伯琮理解起来到很顺利,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下午杨锐倒没下去,只在房间里抄书,傍晚的时候钱伯琮来辞行,杨锐鼓励他几句就让他去了。 又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把供给和需求那一章抄完了,估计有个二十多万字,应该可以编个上集了,杨锐就不再抄,回头订正,把错字和一些不该出现的内容删去——有一些经济理论不应该这么早的出现,还是等欧美上了当呢。 周五上午杨锐出门去商务印书馆,因为近也就没有叫黄包车,到了地方找了半天才找到,原来后世大名鼎鼎的商务印书馆也不是在什么商务楼里,只是一个独立的民居院子,当前是两层楼,后面是一个院子,再后面又是两层楼,估计是印刷工厂什么的,前楼的前面开了扇门,门扉上有几个繁体字——商务印书馆,杨锐进去,有个年轻人上来问:“先生请问找谁?” 杨锐刚好想找人问那个谢先生在哪,于是道:“我是你们谢先生约来的,我姓杨,请通报下谢先生。” 年轻人见杨锐一副洋人打扮,也不疑惑,进去里面了,杨锐站了一会,只见一个乡绅模样的中年人从里间出来了,那人三十岁左右,一脸富态,浓眉醒目,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像是个教堂里的神父。他见了杨锐,马上一拱手,说道:“杨先生好,今早一直在等您来。” 被年纪大的人称“您”,杨锐还是感觉很惭愧的,也学着他的手势拱一拱,道:“谢先生客气了,前几天事务繁多,加上正在整理书稿,本该早来拜访的。” “没事的没事的,杨先生这边请。”谢先生一脸热情,招呼杨锐往里走,里间的侧门有个楼梯,上来楼梯就是一间小隔间办公室了,外面是会客厅,坐下之后谢先生感叹:“鄙馆简陋,让杨先生见笑了。” “哪里哪里,馆不在大,有书则灵啊。”杨锐不得不客套,不提出版的事情,心想这书馆后世可是中外闻名的,现在是简陋点,以后就不得了。两人又接着客套几句,这时外面送茶水进来了,杨锐却是不敢喝,古代不是说什么端茶送客的吗,谢先生到没留意杨锐在想着端茶送客的事情,就自顾说下去:“先生还未请教是哪里人氏?” 杨锐最怕的就是别人问自己来历,这说的清楚吗,这可说不清楚。但别人问了,总要说说的,编也要稍微编一下,定了下心神道:“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鄙人祖籍是林西的,父亲那辈就出了洋去了美洲,幼时因没有书塾,所以国学就只得皮毛,实在是惭愧。因为从小学西学,西学却学的不少,高中毕业,本想继续读的,却因为家贫只有放弃,再后来也就只有在大学旁听,并在欧洲游学数年,对西学略得一二。” 谢先生见杨锐说的曲折,不由说了声:“上帝保佑。”又见气氛不好,就转了话题,谈起了正事,说道:“先生,那几部书鄙馆都想出版,却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可以译好?鄙馆想买断版权。” 杨锐见对方比较直接,回答道:“书其实已经译好了一遍,现在主要是修改,还是比较快的,两个月内应该可以全部完本。”又想到那半部经济学,又道:“经济学的上册已经成稿了,我今天带了过来。”说完就把书稿拿出来了。 谢先生有点嗜书如命,接过就翻看起来,两百多页书稿看来大概半个小时,杨锐坐的都有点腰疼的时候,谢先生终于回过神来了,叹道:“先生这书可是把经济这一学讲的通透啊,包罗万象,此书一出,独占鳌头啊,前次鄙馆倒是请人翻译了英人斯密亚当的《原富》,倒是没有此书说的好!” “哦,《原富》我也见过,原来是贵馆翻译的,贵馆眼光不愧一流啊,此书也是从《原富》发展而来的,两书相辅相成。”杨锐记得《原富》的出版社是南洋公学,看来印书馆和南洋公学还是关系深厚。 谢先生又问:“先生这书下册什么时候能成稿啊?” 杨锐算了下日子:“本月底可以送来。” “好好好,不瞒先生,南洋公学和鄙馆关系良好,此前公学也办了商务班,但苦无教材,今天先生这几部书一出版,那就好办了。”顿一顿,谢先生又问:“杨先生,在商言商啊,鄙馆想买下版权,这个版费……” 杨锐等这话等了老半天了,见对方说出来也不能急,就道:“谢先生是要书的中文版权吧,这个没问题的,至于版费,还是按照贵馆的规矩来吧。” 谢先生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说道:“先生,鄙馆出一千两百块购下此书版权,你看如何?”怕杨锐对价格有意见,又道:“前次鄙馆购《原富》花银两千块,但是译者严先生是官场上的,鄙馆不敢造次,就只好把这个价格定的偏高。” 杨锐之前认为一本书的版权也就是几百块大洋了,按照现在的物价这一块大洋差一些就是后世的一百块人民币,几百块大洋换算下就是几万块人民币,这和报纸稿件的价格是一致的,只是人家是把这本书当做经典文集来计价的,所以价格很高。他听到能有一千多块,很是欣喜,又见对方如此坦诚,心生好感,也不讲究,说道:“谢先生这么坦诚,我深感敬佩。你看这样好吧,我这边出中文纸质的版权给贵馆,价钱就按照一千块你看可行否?” 谢先生不懂了,问:“中文纸质版权,这是……” “中文纸质版权主要指汉语版权,外文不在此列。”至于电子版的版权,实在是不好解释了,也就没说,只把文字咬死在纸质上。 谢先生听明白了这是说书只能在中国卖,外国不能卖。其实此时中国主要在输入国外科技文化,还没想过输出,再则印书馆成立也没几年,国内市场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精力去想国外,至于纸质,虽然不了解除了纸质还有什么其他质,但是现在的书都是纸质的,也没有谁用竹简啊,当下毫无疑议。 接下来就是写合同了,经济学这本是一千块成交的,余下两本,如果质量字数相当也参照此本价格,如差异大就按照此价格为基础再议。合同写好都无异议,双方就签章了,另外印书馆付了一千块的书款,钱是用票子付的,中国通商银行出的,杨锐也没有意见,毕竟全是大洋多不好拿。诸事完毕,稍微聊了一会杨锐就告辞了,虽然相谈甚欢,可谢先生毕竟太忙,好几次有人上楼,见在会客,又回避了。 出了印书馆,走在后马路,杨锐心情振奋,一千块啊,加上另外两本,应该也有三千块了,离计划又进了一步啊。书还是有很多的,都出版了应该有几万块吧。只是有些书还是不要出的好,杨锐打起了小心眼,经济学就出微观,宏观就算了,哼哼!。等老美1929年之后再说,要让经济危机更严重点才好。 有钱心情是好的,可是好心情只有自己一个人,没个人分享的,也很逼闷。回到房间,杨锐怎么也坐不住了,再想到自己有钱了,还是要去把那金链子赎回来的好,然后在四处转转好了,他找到当初的当票,再把重要东西锁在箱子里,匆匆忙忙就出去了。 当铺的大致位置是知道的,进去了还是那几个伙计,算帐付钱,链子终于又被拿了回来,杨锐小心的放好,毕竟随身的东西没多少,丢一件没一件的。出了当铺就找了辆黄包车,直往法租界去了,刚才来当铺的路上,杨锐想四处转转,想想沪上就两个地方没去了,一是法租界,还有就是华市那边了,华市那边没有辫子却不敢去,而且杨锐也不想买根假辫子挂在脑后,也就只好往法租界去了。 车子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杨锐见到一群年轻人在马路边走着,虽然没有排着队,但还是很壮观的,忽然看到人群里有个人很像是钱伯琮,想再看仔细些的时候,那个人就没入人群里了,已经是冬天,天气有点冷,车夫跑的很快,路口一晃眼就过了。杨锐没有深究,也许是个长的像他的吧。 其实杨锐没有看错,那人就是钱伯琮,他和一帮同学在一起,见到杨锐,立马躲在同学背后,一会他又伸出头看看路口,却发现那辆黄包车已经不见了,不由的松了口气。旁边同学问道:“你躲什么啊,这么紧张的?” “我姨家的房客,今早的事情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呢。”钱伯琮一脸为难的样子。 “说什么子,还不郭老头那个乡人,不把阿拉当人看,不是伊,阿拉会这样吗?”同学气愤的说着。钱伯琮无语,在想着怎么跟父母解释。 第八章老师 杨锐不知道那是不是钱伯琮,只自顾自己逛去了,其实法租界也没什么好逛的,这时的沪上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也没有后世那些美丽的法国梧桐树,整个感觉就是一个大县城,几圈之后也就没有什么兴致,很快就回去了。晚饭的时候见两个小胡回来,就把他们叫出去一起吃饭了,找了家像样一点的馆子,点了一桌子菜,小胡们不敢下筷子,等杨锐吃完还是一桌子菜,没办法就索性打包当夜宵了,杨锐自己只拿了两个菜,余下全塞给他们了。 接下来的数日,杨锐都在废寝忘食的抄书,这一日又是周日,杨锐正抄书抄的昏天暗地的,听见有人敲门,问是谁,门外只说先生,杨锐无奈,就只好把笔记本藏好然后去开门了。开门就见钱伯琮站在门口,垂头丧气的样子,没有往日的精神。 杨锐脑子也没回复过来,还在书中,就让他进来坐,这时黄太太却跑上来了,对着钱伯琮说了一通急促的无锡话,表情很激动,但话怎么也听不出凶味来,柔柔的。杨锐只隐约听见好像是什么退学之类的,钱伯琮苦着脸,杨锐见状忙劝解说:“黄太太,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呀。”说着把凳子拿过来,让黄太太坐下。 黄太太激动的很,也没坐下,对杨锐只说了声谢谢,然后对着杨锐诉苦:“杨先生,现在的小人真是太不听话了,好好的书不读,却偏偏跟人学坏退学了,唔姊姊知道还不知道多伤心呢。他还死不认错,让他回学校求老师开恩回去上课,也不愿意。就是一只牛,说也不听,打也不听。”黄太太深深叹了口气,下楼去了。 退学可是很大的问题了,杨锐无语了,问钱伯琮:“你真的退学拉?” 钱伯琮点点头,没说话。 杨锐又问:“你为什么要退学啊,我看你平时还是很爱学习的啊?” 钱伯琮闷声闷气的道:“隔壁班有个姓郭的老师很坏,有天上课他见着一个墨水瓶子放在他椅子上,他就说有人戏耍他,要几个同学负责给他找到放瓶子的人,后来又有小人诬告其他三个同学,他就要把三个同学开除,全班同学见了就帮忙说情,又被他全部记大过一次,大家不服,全班同学向学校总办请愿,后来总办说全班聚众闹事,想要造反,就把全班开除了。” 听到这杨锐感觉真是匪夷所思,开除几个可以,全班开除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钱伯琮接着说:“后来全校就知道了,派代表和总办理论,可总办非要把他们全班开除。我们看不过去,就也退学抗议了。” 杨锐问:“你们总办是谁啊?” 钱伯琮说:“总办是汪风藻,现在他也请辞了。” 汪凤藻,这个人在甲午战争的小说里面出现过好像,似乎是驻日大使,还因为他意外密码泄露,造成北洋军队所有密码失效,是个读死书的人,难怪对学生这么强硬。知道这个人是说不通的。又问:“你们学校不是盛大人办的吗,他愿意弄成这样?” 说道盛宣怀钱伯琮声色一暗,说:“盛大人在家丁忧,说不见客,第二天大家离校也没有派人过来劝阻。” 听到盛宣怀的做法,也就知道期望他也就没戏,这退学怕是无解了。杨锐叹了口气:“那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啊?” 钱伯琮半响没说话,杨锐看着他,他却激动了起来说:“我害了大家,联合全校起来抗议我有份,现在大家都退学了,都不知道去哪,说是…”他抽泣着:“说是自己办学,可是现在一是没钱,二是老师不够……” 杨锐见状只有扶扶他背,倒了水给他,安慰道:“你会这样想,说明你是个很负责的人,这很好啊。你站的是正确的一方,做的很对,这件事情是有点失控,至于会变成这样也不是你的错,这个汪凤藻是个头脑很不清楚的人。其实啊,你没害大家,你是帮了大家。” 钱伯琮抬起头来,很奇怪的看着杨锐,杨锐也不敢说什么甲午海战的事情。接着说下去,“南洋公学本来是个好学校,但是没有你们就不再是好学校了,因为你们走了,你们同时把一种精神带走了,以后南洋公学出来的学生,就是没有思想的奴才了。而你们,经历这样的磨练,反而比平平稳稳更易成才啊。”想要安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说你做错了不要紧,而应该说你做的很对。后世南洋公学的传承沪上交通大学从来就是以理工科为主,就是这次的后遗症。盛宣怀为了不再出事,勒令学校不再开设文科班,于是学校由此开始完全以理工科为主;而这种精神,后来被带到了北大,塑造了北大自由包容的校风。 杨锐安慰还是很得法的,钱伯琮不再哭了,他定住了心神,重重的鞠了一躬说:“谢谢先生开导,伯琮本不敢来,但是现在大家商议要办学社让大家不失学,可学社缺少西学老师,此次来,本是想请先生教我们商学,请先生答应。” 杨锐沉吟了一下,想了想自己的抄书进度后道:“可以,我现在和书馆谈妥了出书时间,给你们上课如果课不多的话,应该不会耽误。” 钱伯琮听见杨锐答应,笑了起来:“不多不多,一定不多。”杨锐见他眼泪都没擦干净,给了他一张草纸。接着又问了学社的情况,钱伯琮道:“这几天学社刚成立,地址就在泥城桥福源里,是跟着大家一起退学的特班教习蔡先生在负责的。现在一百四十余人都安顿好了,家在沪上的就回家住,外地的就住着福源里。现在主要是西学老师不够,格物、数学什么的都容易找些,就是哲学、商学什么的先生很缺,伯琮实在无法才来求先生的。” 杨锐想现在中国还是只学习技术的,正可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翻译过来的书少有思想和经济类的书,全是技术类的书,当下又问:“那你们上课的教材呢?” 钱伯琮说:“商学的教材是原来那本《原富》,不过其他几册说还没有印好。” 杨锐摆摆手说:“商学的教材就按照我的吧,我这边书稿一好就给商务印书馆,看看能不能让他先简单印刷一些,先给你们当课本。至于其他的,你们还是先找其他的老师,没有的话再找我吧。” 钱伯琮当下称好,急急的下楼去回学社了。杨锐等他走了,叹了一声:你还是心太软啊。 杨锐第二天终于把经济学下册的书稿写好了,中午的时候就去了商务印书馆,找了个人通报,说谢先生正在楼上,请先生上去。 杨锐上去见面之后,两人不得又客套一番,把书稿交上后,杨锐提起了教材的事情,又把南洋公学的事情说了一下,谢先生也是热心人,说道:“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啊,报纸上现在正在争论学生学校谁对谁错,竟成兄说的对,谁对谁错都不要紧,关键学生还要上课啊,这才是正事。你等等,我问问要多少时间印好。”说完,他干脆把校版印刷的管事一个个叫过来,问了之后道:“上册已经是校好了,就等下册了,校对因为麻烦点得三到五天,校好排字版一般要十多天,最少也要有一礼拜,印起来倒还是很快的。算下来最少要半个月啊。” 杨锐算算,这还是要耽误了,可人家这已经是最快了,工厂总是有流程的,时间总是要的。当下没说什么,只是郑重谢过。 临到出门的时候,谢先生想了想道:“竟成兄,我回头再想想,看看能不能争取快点把上册印出来,您留个地址吧,我印好直接送过去。” 杨锐就留了学社的地址,收货人写的是钱伯琮了,又道:“我人不一定在那,到时书款就从版费里扣。” 谢先生笑了笑:“没问题没问题,这一百册书书馆只收成本费。” 这天晚上,钱伯琮又跑过来了,他带了一张课表,看课表上说的商学课是高年级才有的,但是高年级也有两级,每级有两三个班。杨锐看了之后道:“你们教室多大啊,能坐多少人?”说完见钱伯琮不解,就道:“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上课的时候,尽量两个班一起上,上大课吗,这样每周我分别上两次课,每次上两节吧——两节连上有连贯性,上课也方便。时间最好在上午,不行就安排在下午前两节。” 钱伯琮没见过这样安排的,但也确实是有好处,当下就牢牢记下,又道:“蔡先生希望先生能在这两天方便的时候去一次,听消息说是筹款有些眉目,过两天就开始上课。” 杨锐想了想,排课的事情还是要见面才好说的清楚啊。就对钱伯琮说:“这样吧,你回去跟你们蔡先生说,明天上午我过去拜访好了。” 钱伯琮听了点头道:“好的,我一定告诉蔡先生,明天上午在学社等先生来,我先回去了。先生。”说完下楼去了。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之后,杨锐就找了黄包车往泥城桥那边去了,这泥城桥就在跑马场旁边,离如意里还是不太远的,福源里21弄在最里面,越往里走学生就越多,等到了地方却见是一排三层楼的石库门的房子,其中一个门洞旁边挂了两块牌子,一块是中国教育会,另一块是爱国学社。正看着,钱伯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在他面前鞠躬后说:“先生早啊!” 杨锐已经习惯他的礼貌了,点点头,跟着他往里走,进了个石库门,穿过天井是会客厅。里面一个中年人迎了出来,模样瘦瘦的,三十岁上下,消瘦的脸颊上留了些稀疏的山羊胡子,带着一个圆形的眼镜,但目光却是很清澈,一看就是一个博学的书生。 两人拱了拱手,蔡先生道:“杨先生大才,久仰久仰。” 杨锐也忙的客套回道:“不敢不敢,叫我竟成就好。这位可是蔡总理?” 蔡先生笑了笑道:“不敢不敢,正是孑民。都是诸位抬爱。” 杨锐只有再客套一次。寒暄完毕,双方在客厅落坐。杨锐不想转什么圈子,直接问道:“孑民兄,不知学社准备的如何,定在几日开课?” ~ 注:蔡元培自称“孑民”是其回忆录《蔡元培自述》里的自称;另,古人自称称字未必绝对。 第九章上课上 蔡先生见杨锐直接,也不以为意,想了一下说:“学社现在正在准备,教具、老师基本齐备,我们准备定在明天开始上课。竟成兄的课我们已经按照要求排好了。”说完拿了一张课表出来。 杨锐接过课表一看,自己的课排在周五和周六的上午,两节连上,看样子是大课,把两个班的学生合在一起上了。见安排无误,杨锐点点头,没什么意见,想到寒假,又问道:“现在已快十二月,学生什么时候放寒假啊?” 蔡先生拿出校历,翻了翻说:“到了腊八就要放假了,西历是在一月初。”说完把校历递了过来。 杨锐看看校历,算下来到学期结束只有六周的时间,每班的课时只有十二个,感觉太少了。就对蔡先生道:“时间还是比较少啊。换了教材时间比较紧,蔡总理看看能不能增加课时。”忽然,杨锐在校历的下角看到个名字——学社总理:蔡元培。顿时吃了一惊,蔡元培,蔡元培,难道是……哦哟,还真的是见到名人了,蔡元培不是后来北京大学的校长吗,原来现在就在办学校,难怪了。 蔡元培没看见杨锐的神色,学社初办,钱缺的很,老师更缺的很,他本来不同意随便拉一个人做商学老师的,但这门课实在生僻的很,不像格物、化学的老师那么好找,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的态度,才同意钱伯琮的劝说让杨锐来上课的,后来听说杨锐的书商务印书馆正准备出版,就比较重视了。现在听见杨锐说课时少,自己找活干,先不说能力,光品性就很是敬佩的,想了一下道:“竟成兄,我跟其他先生商量下,看能不能调。要是能调的话你每周三次课了。” 杨锐没有异议。蔡元培又说道:“竟成兄……这个……学社新开,诸事待办,一时资金也有困难,上课的薪资……” 杨锐打断了他,说道:“钱这个好说,现在学社困难,我就是暂时薪资先不发,平时吃饭还是有些积蓄的。什么时候学社资金比较宽裕了,再补发薪资吧。” 蔡元培听了有些感动的说:“这样就辛苦竟成兄了,孑民代鄙校上下感谢了。” 杨锐微笑,道:“不敢不敢,都是为了学生啊。” 上午的见面很是愉快,蔡元培一直把杨锐送到门口才停步。杨锐步行着回家,路上又买了一堆报纸,报纸上还在登着南洋公学退学事件。有的报纸说学校对的,也有同情学生的。自己常常发文章那个苏报却是站在同情学生的立场上,详细描述退学的全部经过,使得杨锐对事情更加了解,看来还真的是一群学生愤青啊,以后就怕会不好教的。 想到明天就有课,杨锐连忙开始备课,因为这次没有教材,就只有自己念课本了。两节课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到底要念多少,杨锐没念过,心里也没底。就把绪论部分全备进去了,再把第一章的内容也备了不少进去,弄得天黑才弄成,这备课可比抄书辛苦多了。谁让你心太软呢,活该。杨锐的心里埋怨着,以前从来没有做老师的想法,在这里却成了老师,真是命运啊。 第二天上午八点,杨锐走进了学社两楼的教室。教室本是住房,打通之后也不大,里面坐了四五十人,黑压压一片,嗡嗡作响。学生们只见一个没有辫子,洋人装束的人走进来,知道这就是老师,全班立起来鞠躬,杨锐也鞠躬回礼。 学生都是满清打扮,亮额长辫,看的杨锐一阵发麻。待学生坐定,开始讲课,杨锐之前是没有做过老师的经历,但常常见别人讲课的。大凡新课一开,老师第一堂课就是吹牛的——吹嘘自己这门课怎么怎么的好,怎么怎么的不得了,没有这门课的话,地球都不转了之类。现在杨锐也是按照这个思路讲的。 他站在讲台后,两手用舒服的姿势撑着,开始讲课:“各位同学,今天开始由我来给讲商学课。本人姓杨,因为不懂沪上话,所以用京话讲课,希望大家没有问题。在开课之前,先说一下我上课的纪律。首先是不允许迟到早退,第二是上课不允许干扰课堂次序,第三是上课有问题随时可以提问,第四是如果对讲课没有兴趣可以睡觉,但不要影响他人。” 杨锐说完四条,下面学生又嗡了起来,前面三条大家都明白,可后面一条则难以理解。对杨锐来说上课睡觉可是天经地义的了,大学的时候自己就常常睡觉,书很多时候是自己看的,只要不做前排,大部分老师都对此事默认。杨锐没管学生,继续讲:“各位同学,因为教室人多,所以讨论问题声音要小点。” 下面学生声音安静了下来,听着杨锐讲课,杨锐把经济学的中文和英文都写在黑板上。解释说:“经济这个词,最初是来自日本,他们学习西方比我们早,翻译西方经济学著作时为了能找到和经济学对应意思的译语,就把中文里经国济世里的“经济”借过来了,组成“经济”这一词语,但我国翻译《原富》的严复先生不认同这种提法,认为经国济世这个提法太大了,毕竟在我国向来认为能经国济世的只是孔孟之道,所以译为计学。” 杨锐说着,顺手把经国济世,和计学并排写在黑板上。接着说:“而我今天之所以称这门学问为经济学,不是认同日本的说法,也不认同严复先生的说法。大家盖房子的时候常常会听到师傅说,这样比较经济,那样很不经济;沪上人买东西,常常会说这样格算,那样不格算,这里说的经济和格算其实就是划算的意思。我之所以把他称为经济学,就是因为他是一门讲怎么划算的学问。当然这个划算不只是指划算一家,有的时候是划算一地,更有的时候是划算一国。”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九章上课下 讲完定义,杨锐接着吹牛讲经济学的作用:“经济学虽然不像格物、化学那样直观的科学,但是它也是非常重要的学问。在这一点上,它又可以说有经国济世的作用。我这里举两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 杨锐顿了顿,吊足大家的胃口后说:“我举的第一个例子是明朝的灭亡。”这话一出,下面更是乱了,这例子太刺激了点,在这帮隐约反清排满的学生心里,明朝的灭亡是非常惋惜的事情。杨锐很光棍,对学生提问他们认为的明朝灭亡的原因,再把答案写在黑板一侧。学生的认为无非是官员贪污,大臣昏庸,还有就是反贼作乱等等,至于满清的原因倒是没人敢说,可是心里一定也是把它当做一个重大原因。 杨锐把这些原因用粉笔画了个圈,再打了一把叉。郑重的说:“你们说的这些原因都是表象,明朝真正灭亡的原因是经济不行了,因为没钱所以灭亡。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先来看一组数据。”杨锐按照昨天晚上整理的数据把它写在黑板上——其实就是某论坛上看见,他感觉有道理下载下来的。“这是明政府的收支情况,”数据写好,他指着第一行数据说:“这是明朝嘉靖年间政府的收支情况,基本每年超支额度为年入的一半,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神宗阶段之后,情况开始好转,每年都是盈余,但是这样的情况在万历十年开始又发生改变,政府又开始每年超支,当然超支的程度没有之前多,每年大概在五十万两白银左右,这样的超支一直到崇祯元年,造成了什么结果呢,原先神宗开始积累的近千万两白银用完,还大面积亏欠军饷,比如陕西边军军饷亏欠达三十多个月。” 杨锐停了一下,先让大家看明白数据,等了一会后接着讲:“看了数据大家会有疑问,我就先解释下,神宗时期为什么会开始扭亏为盈,是因为改变了税法,张居正行一条鞭法,同时节约不必要的开支,而万历年开始为什么又开始亏空了,虽然张居正离职,但一条鞭法还是继续实施的,亏空最主要的原因是万历三大征,打仗总是要花钱的,而且很花钱。崇祯上位后,也是想励精图治的,上来把魏忠贤干掉了,按照有些同学的看法,奸臣既然没了,天下应该大治的,可是实际情况却政府还是没钱。这个时候有个大臣向崇祯提议说,驿站可以裁撤,这样每年可以省一万两银子,崇祯认为有理,就同意了。于是一干驿站人员被裁撤,都回家去了,大家知道这些被裁回家的人里面有谁吗?李鸿基,也就是李自成。” 下面顿时又一片大哗,杨锐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笑了笑继续道:“当然,我不能认为因为裁撤里李自成,才有后来他就打进了北京、灭亡了明朝的事情,陕西的叛乱其实有多重原因,天灾是里面最重要的原因,可为什么崇祯时期的天灾那么频繁呢?” 杨锐又在黑板写了两个字“冰期”,道:“冰期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整个地球被冰所覆盖的时期,这个研究是瑞士人阿加西提出来的——他的名字很长我这里用的是简称——,时间在1840年左右,也就是咸丰年间,后来又有人提出地球曾经经历过四次冰期时期,科学界也认可这样的提法,而且也有确实的证据,比如很多岩石的脉络都是倾斜的,而造成岩石倾斜的一致性是因为上面有冰川在运动。在地球完全被寒冰覆盖的时候一般称为大冰期,而在地球不完全被冰期覆盖,而只是气温降低,一般叫做小冰期,最近的一次小冰期是在十三世纪到十七世纪中期,在1619年到1650年间为最冷,气温在一千年里排第一低,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整个中国气温异常,灾害不断,按照地方志,最热的两广都开始下大雪。” 说到这,杨锐在黑板上写下1618-1648,说:“除了天灾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也加剧了明政府的经济问题,这就是欧洲三十年战争,我们也不要去管为什么欧洲打仗,只要知道战争波及整个欧洲,打了三十年就好了,而我们要知道的是明朝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等历来是在欧洲畅销的,瓷器、丝绸一船一船拉去欧洲,欧洲一船一船的银子运入明朝,可现在欧洲打仗,除打战以外,1636年,荷兰郁金香市场崩盘,引发了波及整个欧洲的经济危机,造成货币紧缩;同时在1639年,日本德川幕府下达第五道“锁国令”,禁止金银流向中国,也就是说全世界的白银都已经不再流向中国,造成中国物价高涨,而很多商绅看见白银涨价就乘机库存白银,这些原因最终造成货币流通危机,导致有粮食却没有钱买。这是加剧明朝政府经济问题的第二个原因。” 说道这里,杨锐等学生消化消化他讲的内容,从包里面拿出茶杯,喝了口茶,看来大家都聚精会神,没有开小差的,非常满意。接着往下讲:“本来就因为超支和战争弄的没钱,接着是不断的天灾,天灾不是要出钱赈济,就是要出钱镇压叛乱,这就造成朝廷更加没钱。光是这样还不够,最后连每年给明朝送一船一船银子来的欧洲人和日本人也不来了。所以,明朝的财政崩溃了,最后控制不住叛乱灭亡了。” “所以说,经济是整个国家的良好运行的基础,经济不畅则内乱不止。”杨锐总结道:“经济学有什么作用,它可以调整整个社会的投资和消费,比如,沪上的大米很贵,商人就会运大米来,等大米多到一定程度,米价就下跌,一直跌到商人亏本了就再也没有人运大米来了,米价于是就稳定了,这个过程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一样在指挥,所以有人称经济规律为一只无形的手,经济学就是研究这只无形的手的科学。” 第十章爱国学社 杨锐两节课上下来累的够呛,站着不但累,粉笔灰吃了不少,教书真是不是一般人干的活啊,还好是大学老师,只管讲课,作业也少,板书也不多。两节课下来,学生也听的聚精会神,虽然没有教材,但是经济学本身就是社科类的,理解就行。等到下课的时候,学生们还是沉浸在知识里,以致下课前最后五分钟提问的时候,没有人问什么,杨锐直接宣布下课,收拾东西出了教室。 教室外走廊是联通的,走廊再往外就是大路了,这样的结构很像广东那边的骑楼,路再过去是另外一排房子,青砖灰瓦的,两排房子间长了一棵树,看不出品种,只见树上剩不多的叶子在微风里摇摆,而落在地上的叶子则在风中欢舞,此时初冬的阳光正穿过稀稀落落的树枝照将过来,在地上落下浅浅的影子,杨锐站在屋檐下的阳光处,倚着临街的柱子,被暖阳晒的非常舒服,完全让他忘却了夜里沪上那种独有的冷。下意识的不由摸出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真是美好的阳光啊,杨锐心里说着,他似乎感觉自己现在就在星巴克咖啡馆里一般,要是这一切都是梦该多好。 抽完烟杨锐去老师休息室转了一下,然后就离开准备回家了,可看着这阳光普照的冬日、熙熙攘攘的行人、吆喝起哄的店伙、来来往往的人力车、跑马场里奔驰的洋鬼子骑士,又不想回到那昏暗寒冷的亭子间去爬格子,就顺着大马路往外滩方向走。这大马路就是后来的南京路,当然现在没有后世的繁华,但现在这里在租界也是最为繁华之地,街的两边商铺林立,店外亮出的招牌看不到头,虽然是布制的,不如霓虹灯夺目,但一排排望过去也很是壮观,商店门前站着一些拉客的女子,一些逛街的外地人就这么被拐进去了。杨锐倒是没有人敢拉扯,只是有些人在他耳边说些变调的外语,杨锐没搭理,只是侧身走过。 中午的时候,杨锐逛得累了就在侧街一家茶楼吃饭,茶楼也是会做生意的,见太阳正好,巡捕一时间不见人,就搬了几张桌子到外面沿着墙摆了一排,坐得舒服不想走的客人就顺便也在这吃午饭了。杨锐正吃着,不觉得一只流浪狗跑了过来,吓了一跳,正想赶走,那狗却端坐在他面前,看着他不动。这狗不大,身上毛是黑白相间的,很脏,额头到鼻子的白毛都变成灰色,它黑亮的眼睛看着杨锐,一副不想走的意思。杨锐无奈,扔过去一根小排骨,花狗不等骨头落地就一口咬住了,马上就格格的啃起来,牙口不是一般的好,排骨面里面也没几根排骨,杨锐见着花狗的样子知道这几根是喂不饱的,就伸手招伙计过来,伙计跑过来一看有条狗吓了一跳,杨锐摇摇手说:“没事别怕。”给他几个铜圆道:“帮忙去弄点骨头来”伙计接过钱去了。未几,便拿了个碗装了些骨头来,知道杨锐要喂狗,也就拿的破碗装的。杨锐把骨头放在地上,见它吃的正爽,也就不管它了,摊开报纸看报。 苏报上还在报道退学的事情,说爱国学社已经开学,学生都在认真上课,复又说吴兴什么公学也有校方和学生对立事件,有二十余名学生退学,整的看来全国各地的学校都像受了感染,全都要有闹学.潮的趋势。清朝也真是傻的可以,自己出钱办学校、养学生、办新军,等学生最后学成、军队最后练成之后,他们就开始造反,海外革命党里面基本都是公派留学生,而打响武昌起义的,也是花尽心血办出来的新军。慈禧还真的是个人物,她倒是很明白满清的困局——不改革,等死,改革,找死。有人说她向列国宣战是个错误,可又怎知不是她故意的呢,当时义和团势力不小,不借洋人之手消弱去除,那么只要有人登高一呼,那么大清国就完了。看看历史,湘军是怎么没有的就知道了。 第二天是给另外一个班上课,有了前一天的经验一杨锐讲的更流畅,举的例子也是不同。这次说的是1840年的鸦片战争,或者说是淡水战争——不管战争的起源是什么,但真正的原因都是西方要打开中国市场的大门——分析英国的自由经济体系和清朝的小农经济体系的天然矛盾,这才是双方战争的最终根源。经过两次战争,英国达到了他们打开中国市场的目的,而中国目前也在慢慢融入英国等西方国家所领导的自由经济体系,而沪上就是西方国家在中国的最大桥头堡。 难得有学生站起来提问:“先生,请问我们进入资本体系是好还是不好?”似乎是因为紧张,杨锐第一遍没有听完整,那个学生又说了一遍。 杨锐听明白了,点点头让提问的学生坐下。然后说:“这位同学敢提问值得表扬,希望大家以后有问题就要提。至于这个问题,提法有点问题,现在的情况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哪怕是不好你也没办法拒绝,因为这是强加的,乾隆时期,英国人就来过了,希望朝廷能打开国门和他们做生意,融入他们所领导的自由经济体系,但是乾隆的时候没有答应,四十多年后,英国人用大炮把我们的门打开了。 这就好像你在家里男耕女织过的很惬意,自给自足,可忽然来伙强盗,非得要你和他们做生意。你怎么办,有些人天生悍勇,跟他们打起来;有些人就吓坏了,强盗说什么就什么,他们要卖什么,就使劲买不管价钱,强盗要买什么,就使劲卖出也不顾价钱。真正聪明的人是了解强盗的规矩,并且按照他们的规矩来讨价还价,尽量的保住自己的利益。” 这时又有同学提问:“先生,如果我们赚了洋人的钱,他们不恼羞成怒吗?这时我们怎么办?”这个同学问出大家的心声。 “这个问题提的很好。”杨锐嘉许道:“碰到这种情况有三种办法,第一,强盗们有一个传承千年的传统,契约制度,他们自古以商立国的,这是他们的立国之本。只要他认为你是一个懂行的人,不能轻易被愚弄,用他们的话来说,叫做文明人,那么他一般会遵守约定,如果他不遵守,那么可以到法院起诉,或者到报馆登报。第二,强盗有好多家,如果他违反约定可以联合其他强盗一起抵制他,要知道,强盗们之间也是有矛盾的。第三,在我们无法保住全部利益的时候,适当的放弃一部分。” 说道这,杨锐又感叹道:“你们是中国第一批学西方社会科学的人,虽然我们不能否认格物、化学的作用,但前面几十年的自强运动已经给了我们教训,光是造兵舰、开船厂、办钢厂这些不足以改变中国今天的劣势,我们要了解洋人治国治世的道理。你们要知道,美国、英国等这些西方国家的总统、首相都从来都不是学理科出身的,基本都是学法律,经济出身的,可见他们把这些治国的道道看的多重。” 学生们都听的很认真,也不知道谁传的消息,听说学社讲经济的杨先生是在欧洲游历数年后回国的,对西方商学尤为精通,印书馆正在印先生的书。这样的消息使得一些低年级的同学也跑进来了,使得教室里人更多。 等下了课到教室休息室的时候,蔡元培过来了,杨锐对蔡元培还是比较敬佩的,虽然带着学生集体退学不太好,但人家在北大当校长的时候重塑了北大的精神,后世一直被北大传颂的,可见还是真的爱学生、为学生着想的人。见过礼后,蔡元培道:“竟成兄课讲的真好啊,学生们都很喜欢,呵呵。” 杨锐有些郝然,自己说的要是被后世网络那些大神们见了,还不喷死才怪,谦虚的道:“不敢不敢。我也是第一次上这种大课,说实在的,心里还是有点怕呢。”说完笑了起来。 蔡元培也大笑起来,说:“哈哈……我当年第一次上讲台也是如此啊,和竟成兄真的彼此彼此啊。”蔡元培说着还摸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像是回忆当年自己当教书时候的样子。 杨锐这样说本也只是自嘲。笑过之后问道:“孑民兄一社之长,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来这啊?” 蔡元培也不笑了。说道:“孑民来是代学生感谢先生啊,昨天上完课,学生们就说听先生的课犹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啊。听学生转告昨天的部分讲义,才知道大明崇祯当年有这些隐情啊。”说完就感叹了。 杨锐见他感叹,自己也叹了一口气,说:“崇祯年轻做事太过急切,更重要的接了个烂摊子,元气已快耗尽,加上时运也不济,所以就亡了。崇祯这一生还真的命苦啊,看史书据说他平常走路很慢,因为里面的衣服都是补丁,所以担心走快露出补丁有损皇家尊严。” 杨锐说的动情,但是蔡元培却是听得心不在焉,他左右看看,见没人突然问道:“竟成兄你看满清气数如何?” 杨锐不由哑然失笑,看来蔡元培有点把他当神棍的意思,开玩笑的说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蔡元培到不是开玩笑,急切的说:“竟成兄,孑民不是开玩笑。” 杨锐心里了然了,原来蔡元培也是革命党。他却不知,蔡元培本来就是清末暗杀组织光复会的第一任会长,虽然是有被副会长陶成章拉过来当招牌的嫌疑,但他本身也确实是革命党,还亲手制造炸弹。后来在1905年同盟会成立时蔡元培又加入同盟会,是国民党的元老了,民国以后他一直在教育界,所以军国争霸的穿越小说很少提及他的背景,而又因为老.毛对其有好感,后世历史书对他正面评价很多,但是都在教育方面。这就使得杨锐两个历史知识主要来源——穿越小说和历史课本——都出了问题,以致他根本就不了解蔡元培的真实历史。 杨锐看着墙角一张粘了灰尘的坏凳子,端出来,一口气吹过去,灰尘纷飞,再拍一拍,凳子立即干净了。杨锐放下凳子说:“吹掉灰尘是很容易的,怎么样把凳子修好这个却很不容易啊。” 蔡元培看着这种破凳子,若有所思,半响才道:“灰尘除去后,行自由民主之政,即使不能成为列强,但也可以政治清明,民富国安。” 杨锐听了却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敢和他辩论、较真,穿越小说里常说现在的革命人士都是满腔热血型的,因为年龄和阅历的关系都把革命想的很简单,把建设国家想的更简单,基本是认为满清一倒,共和国一建就完事了。杨锐抓住蔡元培的手臂:“孑民兄,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好好教书啊。” 相关…… 本想多存稿,但是每日看到书页上点击数、推荐数、收藏数惨淡,还是觉得正常更吧。感谢之前的书友sfddfsdf、掠夺天下、兰歌儿、混世金鲤和各位游客,以及众多广告达人,无名书友的大力支持,你们的点击、推荐和收藏给了在下无穷的动力。另、本书存稿已经写到了1904年(开通写书账号前,在下就准备了不少资料,书也写了不少了),相信这么多的内容本书是绝不会太监的。 和其他穿越小说一样,本书的目的也是假设另外一种历史的可能。但是本书和其他书有些不同的是,是希望能在能收集到的史料里,去构建一种真正的穿越可能——符合社会的真实性和逻辑的合理性。主角除了随身物品、多一百多年的信息及思想之外,将没有其他的附加功能。不同于外星科技、无尽潜能,本书是想让穿越的复兴中华之梦做的更真实些,不想让入梦者一看到主角的特意功能就想起这原来是游戏,而是希望认为这是真实。当然,这很难,除了文笔有限外,随着情节的铺开,人物的增多,要把这个梦做的更真实是极其艰难的。但在下还是阿Q般的认为,只要尽力去写,也许还可能会有一个较好的结果。 中华文明的复兴其实是个伪命题,因为整个世界的体系都是由西方文明缔造的,除了英国这个纯粹的资本主义国家以外,包括德、法、美、奥、意等国都是强行跃入这个资本主义体系的,至于东亚、南美诸国,那就更是直接从封建社会或经过殖民,或直接跃入资本主义体系。作为日不落帝国,英国几百年来一直在把控这种自由竞争为特点的世界体系。她对体系的把握能力,纵使经历两次惨烈的世界大战方才易主。而中华文明把控东亚或者说整个亚洲是一千年多年的事情,那时候整个亚洲从经济到文化到思想,都是被中华文明所控制。但是从鸦片战争之后,这种体系正在被打破,中华的沉沦不是国土被侵占、不是财富被掠夺,而是文明被割裂。纵使今天,中国重新富强,但仍然是这一体系的中的一员,只不过这一员稍微强大一点罢了。 记得很多人在争论鸦片战争不断用现代的文明——所谓的现代文明就是西方文明——的程序正义、公平、文明等要素去重新看待那些往事,感觉到很悲哀。按照中华昔日文明,根本不存在什么程序正义,公平等等这些现代普及的东西,那个天下就是礼教的天下,即使是皇帝也不得违反,虽然他有兵权,但仍会有诤臣和史书去评判他。因此在那时西方的做法完全是万恶的,非礼教的,因此那些人死得其所,没有什么理由可言的,但是这些做法在今天的文明人看来是难以饶恕的。由此,我们不难看出,整个中华文明其实是从根本上崩塌的,哪怕你有钱、有军队,但这世界是西方文明所把控的。 本书不想如其他书一样,只是大搞工业、发展科技、繁荣经济,然后在结尾的时候就告诉读者,中国已经是世界强国,中华已经复兴了,如是这样真是愧对了那么多金手指、黑科技了。本书将通过穿越建立一种中华文明的复兴路径,当然,鉴于学识,这种文明复兴是不是被认可还未可知,但写本书的意义也在这里——力求真实的写一本复兴中华文明的小说,纵使有错也无怨无悔了。 在下也做好了被五毛、五分们拍的准备了。很是悲哀,西方用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个两相对立的思想体现瓦解了世界上所有的宗教、文明、皇权,苏联的大沙文主义、美国现在推行的美式全球化都是这两种思想的延续,这两种思想看上去是相对的:一种认为一切属于人民,另一种认为一切属于个人,但其最终的目的就是将世界纳入一个以倡导者为首并左右的世界体系。因为中国近代的特殊性,在中国这两种体系的崇拜者都不在少数,并且狂热异常,书中的文明复兴一定会被深受两种思想所影响的粉丝们用剥削、自由两种东西所质疑的。质疑就质疑吧,还是要感谢他们的批评教育。 在下向来脸薄,很难死皮赖脸朝三暮四的在章节开头结尾没完没了发言拉票求票,当然新人新书也难以得到大家的认同,只是写历史文,找资料再码字实在是幸苦,有的时候写一段就要找资料找半天,更有的时候找资料翻出来一些和以前不同的东西,又要把几十万存稿里的内容重新更改,有些甚至还要改动情节——这也是为什么在下前期不敢多发文的原因,万一错了就没得改了。若是有喜欢本书的读者,还望多点击、多收藏、多推荐,在下感激不尽! 第十一章仪器馆上 蔡元培正还要说什么,却见有人进来,急忙停住,只见一个年轻老师进来了,他见是熟人才高声道:“宪鬯兄,你下完课了啊。辛苦辛苦。”见杨锐和宪鬯不熟,就介绍道:“这是宪鬯兄,现在在教学社的化学。”又指着杨锐说:“这是竟成兄,教的是经济。” 杨锐忙拱手说:“鄙姓杨,字竟成,幸会,幸会。” 对方也是拱手,幸会之类。当下三人坐下聊天了,蔡元培今天倒也是得空。这位教化学的先生姓钟,宁波人氏,早年在浦东设立造磷工厂,去年在沪上创沪上科学仪器馆,因为学社缺少老师,蔡元培就把他请来了。 杨锐对钟先生的科学仪器馆兴趣多多,当即说希望去那看看,钟观光是个喜欢朋友的人,为人尔雅,也是一面圆眼镜——杨锐发现好像这时代都是哈利波特式的圆眼镜,就没有见过其他形状的,就顺着他到了四马路的仪器馆。 科学仪器馆这名字挺起来有点公益的味道,其实不是,只是因为这里买的东西都是教学用的教具和实验室设备一类等东西,门面到有好几间,客人倒是络绎不绝。科学馆主事的是两位虞先生,年纪大的是虞辉祖,年纪小一点的是虞自勋,两人都是宁波人,和钟观光是老乡,之前三人建造磷工厂失败,后面就一起办了这个科学仪器管,刚开办时没有生意,后来新学盛行,生意就好起来了。 杨锐其实就来看看科学仪器馆的,还有就是味精项目要先做实验,要买些试剂和工具,当下提出要买浓盐酸、烧碱、酒精灯、烧瓶等,钟观光却说道:“不要买了,你买回去也没地方做实验,索性就在这里做好,我还能搭把手呢。” 杨锐见他说的坦诚,再加上就自己对化学实验也是不懂,这里有熟手也再好不过了。当下就在仪器馆的阁楼实验室搞研究,先去面馆里找些面筋过来,按照记忆中的办法先把面筋蒸干磨成粉,再加到烧瓶里加入浓盐酸,开始加热,钟观光也在一旁帮忙,顺带记录实验步骤。乘着加热的时间,两人轮流吃了饭,差不多四个小时的时候,面筋不见了,烧瓶里的液体变成了黑色。关火后取下烧瓶,过滤多次后加热浓缩,之后再加入浓盐酸,这样析出的就是盐酸谷氨酸盐了。 下面的过程杨锐就没谱了,他看的毕竟只是公司案例,案例上只写到这一步,后面的过程只说用烧碱,析出谷氨酸,然后把谷氨酸晶体溶解再加烧碱,中和析出谷氨酸钠。但是应该加多少烧碱,溶液PH度是多少,杨锐就迷茫了,这可是没人告诉他的。有些问题他也不是很明白,就只能问钟观光了,钟观光只听说杨锐要发明一种新物质,兴趣非常大,他很好奇能做出什么东西来,特别是盐酸的水解,他以前是没有玩过的,现在又在把面筋加入烧瓶,继续水解,他还真是不亦说乎的。 杨锐在记不住的情况下,只能用穷举法了,好在PH值也就是七个,而且谷氨酸盐溶液的析出的PH值也不可能是1啊,当下溶了刚才的谷氨酸盐晶体,把溶液分成七份,分别加入烧碱达到不同的PH度,最终的结果是在PH3-4之间析出最多晶体。这些晶体就是谷氨酸了,离谷氨酸钠又进了一步。 谷氨酸盐的晶体又没有了,两人干脆把所有面筋都用掉,一时间实验室都是酒精灯。等歇下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天黑了,虞自勋已经把饭送过来了。两人吃完饭又开始讨论实验的细节,杨锐是以前学过化学,虽然学的不少,但是太久没有用了,而且后世的教习都是轻实验,重书本,水平不是一般的低;而钟观光没有正规学过化学,只是自己自学,基础不扎实,但是动手能力很强,上次办造磷工厂的工艺就是他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成功之后他们几个把样品呈现给商部大臣盛宣怀,说到这,钟观光的声音亮了起来:“那时盛大人派人看过我们制成的成品后,说我们的黄磷制造得法,不让外洋,并且准了十五年的专利,后来大家就头脑发热,我和含章就筹借一万块,在浦东开了个黄磷工厂,谁知道实验室制出来的放到工厂里却常常出问题,后来亏的厉害,就把厂关了。”钟观光叹了口气,没往下说了。 杨锐见他郁闷,掏出烟给了他一支,点上,自己也点上。转移了一个话题,问道:“你们现在仪器馆也还不错啊,看这生意赚的也不少。” 钟观光抽了口烟,估计是吸的深了被呛到,咳了几下。良久平复之后说:“也是险之又险的走过来的,刚开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来,一个月只做出一单生意,收了十块钱。那时候大家都慌了,以为又要亏本关门,后来幸好朝廷兴办新学,生意就立马好起来了。真是运气啊。” 杨锐说道:“这个是冷门行业,只要站住了脚那么以后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可是对这我怎么也提不出精神来,就这样去日本把东西拉过来,然后再卖出去,钱是能赚,可是总是那么的没味道啊。”钟观光不满的说:“我还是想自己做出点什么来,今年我去了日本,本是为了进货,到了日本之后就想去化工厂看看,但就是不让我进……我想还是去日本留学几年,学学化学。” 杨锐见他心思流露,劝他道:“别去日本了,现在全世界化学最厉害的德国人,你应该去那里。” 钟观光有点吃惊:“德国人有那么厉害吗,现在不是英国第一嘛?” 杨锐笑了笑:“现在全世界的高级染料德国人占了80%,你说厉害不厉害?” 钟观光还是很吃惊,毕竟德国现在有点名不见经传的,自从占了青岛后,也不怎么闹腾,所以一时不能把德国和第一这词联系起来。他拍了下大腿,道:“那就去德国,”像是下定了决心,复又问:“德国怎么去,那边学校收人吗?”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一章仪器馆下 “应该没问题啊。”其实杨锐也不敢保证,后世在大学的时候因为学校就是德国人创建的,因此和德国有一种天然的亲近,留德的学生很多都在这里读预备班的,但这个时代不是他熟知的,又道:“改天我们去领事馆问问就知道了。对了忘记说了,德国的大学不要学费的。成绩好应该有奖学金的,你有路费就行了。” 钟观光听的有点兴奋了,站起来在杨锐面前走来走去。杨锐见状大笑,说道:“你急什么,德语都没学会呢,去德国还早着呢。” 钟观光这才坐下来,冷静了一会,又问道:“对了,我见你刚才算的办法很奇怪,是不是计算反应体真正重量的办法?” 杨锐心里说了一声,你真聪明,发现了我在用MOL在计算。回答道:“是的。是用一种单位在计算反应物质的质量。”说完停了一下,脑子里使劲在想怎么编这个六十年后才出现单位的来历。终于想好了,就开始说故事:“我在国外读到中学就没读了,后来就常常去大学里旁听教授讲课,有一次在街上遇见一个老头子,估计是个教授什么的,见他可怜就送他回家,后来我就照顾了他几年时间,他就教了很多东西给我,再后来有一天他就忽然不见了,估计是……” 仙侠演义一样的东西很让人向往,钟观光道:“啊。竟成兄居然有这样的奇遇,那后来怎么样了,你没有追问他是谁么?” “没有。”杨锐假装遗憾的说:“我只叫他摩尔,好像欧洲人,到美国不知道为什么沦落成那样的,估计有什么不好的经历吧。”杨锐这个谎说的很是轻松,看似哪里都是破绽其实就没有什么破绽,他也是为了不让别人怀疑他的来历,所以这么去编造,以致后来这个故事传开后,中国留学生在国外都是尊老爱幼,这却是他所没想到的。 等到凌晨的时候,酸解完毕他们得到了七百多克谷氨酸盐,兴奋中两人也不要睡觉,接着把后面的实验做完,终于把谷氨酸钠析了出来。钟观光看着这些一夜辛苦得来的白白的东西,非常好奇,见杨锐在计算什么,也不打扰,把之前的东西收拾起来。杨锐算完,报告放好,然后在钟观光惊异的眼光下,把白色的东西放进嘴巴里,他也学着弄了一点放在嘴里,那东西一入口,顿时觉得感觉一股鲜味在口舌中生成,他问:“这是什么,感觉一股鲜味?” 杨锐尝尝这味精,也激动的很。见他问:“这叫味精。” “味精,”钟观光默念这个词,点头道:“这么鲜美的味道,确实是味精啊。要是放到菜里,那么菜的味道就不一样了。”钟观光这是说出了味精的作用。 杨锐道:“刚才不饿,现在听你一说菜就饿了,可惜现在不能出去的,没夜宵吃。”租界晚上十二点是会宵禁的,一般的店铺都关门了,哪里能找到吃的。杨锐不由摸着肚子发愁。钟观光也是饿了,于是带着杨锐跑到厨房,看见有面条就动手煮面,煮好的面里加了些味精,味道不是一般的好。 第二天十点的时候,杨锐才迷糊的醒来,昨天晚上是在钟观光房里过夜的,他们仪器馆虽然店铺多阁楼也多,但是没有铺盖,也就只能和钟观光睡一个铺盖。昨晚睡的很是香甜。毕竟心里想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做成了。下来楼外面又是阳光普照,真是个好天气啊。仪器馆照旧生意兴隆,虞辉祖等忙的不亦乐乎。钟观光今天却是先起来了,等杨锐进到实验室,他又在研究怎么更好的析出谷氨酸盐。真的是个化学狂啊。 杨锐先回了下如意里,把一些重要东西带了走,还跟黄太太打了招呼,说这几天在朋友那边做一个东西,不回来住。接下来的这几天,杨锐和钟观光两个就在阁楼实验室蹲着了,虞辉祖也是见怪不怪的,找伙计安排好食宿,而虞自勋则常常没事就跑过来看两人实验,而科技馆所开设的理化传习所的几个学员则一直在旁帮忙,四五天近百次实验,终于把一些关键工艺摸索出来了,反应物质的最优条件和反应物质的数据比也了然了,可以说在实验室能完成的东西基本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怎么工业化生产的问题了。 因为涉及到强酸高温,还有就是冷却析出,这些工艺土办法也许能用,但成本太大,同时会造成产品质量不稳定。在这一点上钟观光是有很深刻教训的,以前是黄磷厂就是这样垮的。而杨锐就更不用说是个半桶水了,而且还是小半桶,也无良策,实现工业化生产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钟观光道:“真要像竟成说的那样造的话,我是没有办法的。我看还是去请徐先生吧。” 徐先生是谁?杨锐不明所以,问道:“你说的徐先生是谁?他懂化学?” 钟观光笑道:“当然懂了。雪村先生知道吗?”晕,又出来个雪村先生,杨锐更是迷糊,他投降道:“宪鬯兄,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要真是行,你就请人家看看。” 看到杨锐这个“海龟”真的是不知道雪村先生,钟观光只有叹服,他所说的雪村先生其实就是徐寿,而徐先生就是徐寿先生的小儿子徐华封,至于大儿子徐建寅早在去年湖北枪炮厂出了事故去了。 当下两人合计之后,钟观光出面去请教徐华封先生,前年他们开造磷工厂的时候曾关照过他们,他现在沪上开了一间肥皂厂,请他帮忙没什么问题;二是按照杨锐说的,登报招聘化学工程师,把招聘的启事刊登在主要的中英文报纸上,按照后世的通行范本,写了一个启事,云什么福利良好、待遇从优、男女不限之类,启事也要求应聘者将自己的简历邮寄到科技馆,并要求勿访勿扰,同时还要求招一名账房先生,要求了解西方会计。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二章专利上 十一月的最后这个礼拜晃一下就过去了,等杨锐回过神来已经是周四了,想到明天的课只得连夜备课。真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啊,还得找个助理什么的好,杨锐悲催的想。备课一直到深夜,第二天起来眼睛还是红的,当天学校的课也上的很顺利,上完课杨锐就去科学仪器馆,主要是去和钟观光讨论工业生产的问题的,再就是收收简历,看看有没有人才。 钟观光这边和徐先生谈的很融洽,徐先生对能有中国人发明连洋人也没有的东西很是高兴,不但自己想办法还写信给诸多朋友也想办法,信中并言:今华人研得此物,乃吾等华人之幸,诸君当全力以助云云。 杨锐听钟观光说徐先生那边的情况,心里想还是只能耐心等消息了,可徐先生的热情却让杨锐感动,不由心里一动说道:“宪鬯兄,徐先生倡议同行为我们想办法,不管成与不成,都是一份情谊。而情谊无价,想要回报最好是他人有难时我们也伸出援手啊,你说如果我们成立一个化学工业协会,让徐先生带领诸位同行入会,协会里大家互相照应,彼此团结,同时教育英才,振兴化工,你看如何?” 钟观光听得杨锐的畅想,不由的点头,当初的经历让他明白在自身弱小的时候,大家还是要团结起来是好,而当今洋货盛行,国货无从抵御,皆是因为技术不如人啊。“好主意啊。”他说道,“我们可以请徐先生为会长,联络众多同仁,大家一起来振兴国货啊。好啊好。我下午再去徐先生那里,把这番话对他说说,让他……。” 钟观光还没有说完就被杨锐打断了:“你这样去没有个计划怎么成,你先把所想的写下来,我们再一起讨论修改,等有了个大致的东西,再去找徐先生,再劝徐先生为会长,然后交由其他同仁讨论,最后呢大家约个时间在沪上开个会,以宣布协会成立。”杨锐借鉴现代的方式,想先建立一个学会,这样以后再要是搞什么研发就事半功倍了。 钟观光见杨锐说的靠谱,就立马找纸笔写计划去了。杨锐则仔细看寄来的简历,投化学工程师的只有一人,是个叫威克.麦克尼尔的美国人,简历上没有化工厂的工作经历,看经历只是应该中学还是小学学过化学,应该也当不了用的,投账房简历的有五人,看了年龄直接把两个二十多岁的淘汰,剩下三人都是中年人,学历什么的自然没有了——我大清要么都是秀才、举人什么的,小学、中学毕业生还要等几年——有两个在洋行里做过账房,另外一个则言自己虽然在华人商行,但也是通晓西人会账之术,却没有什么证明可以让人信服,杨锐也就把他也淘汰了。 又过了两天,钟观光的协会计划写好和杨锐讨论完毕就又去找徐先生去了,徐先生看毕也觉得这是培养人才,振兴国货之善法。当即同意以他出面联络众人,至于会长之职绝不受的,最后好说歹说,只同意成立大会时由大家公推,要是众人抬爱也会接受。钟观光见状也就只好等大家公推了。 这几天杨锐的生活又规律化了,一天的行程是这样的:早上六点就起床了,没课的话上午去仪器馆呆两个小时再回家,如果有课那么下课后再去科技馆呆到中午了;中午都是在上次那家茶馆吃饭,顺带再喂喂那只流浪狗——茶馆老板对他很熟悉了,要知道这么每天都来一人一狗到这吃饭的,想记不住也不行啊。那狗也聪明,中午时候就在这等着,见了杨锐总会蹭上来,欢喜的摇尾巴。昨天还跟着杨锐到了如意里,杨锐也没拦着,只是怕黄太太不喜欢狗,没敢带进院子里——下午和晚上就在房间里奋笔疾书,争取早点弄完那两本书稿,那可是两千块啊,这边味精厂可是等钱下锅的。 这一天上午没课,仪器馆里杨锐跟钟观光商量说要把工厂的架子先搭起来,杨锐的方案是大家组成股份公司,公司前期募集两万块为股本,发明及生产专利作价以五千块入股,这其中杨锐占四千块,钟观光占一千块,余下的一万五千块杨锐把书稿版费的三千块全部投入后再认两千块,这样两万块的总股本剩下一万块的缺口,这一万块就只能争取大家投资了,适时如果开厂本金还不够,那么就要再次筹资。 钟观光对专利占二成半股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感觉他拿这一千块不妥,毕竟自己只是在协助杨锐,如果杨锐没有在仪器馆里做实验,这也没他什么事情,杨锐心里知道自己的斤两,强调说如果没有你的话进度不会那么顺利,而且后续很多事情没有你没法办啊,听杨锐这样说钟观光还是不同意自己空占半成股份,最后决定,改由仪器馆占这半成股份。 同时,杨锐还要他尽快去找盛宣怀,尽早把味精的中国专利先拿下来,虽然这个时候没有专利法,发明不被国家承认的,但现在商部的势力大,商部承认也基本等同于国家认同了,另外重要的就是务必通过仪器馆在日本的关系成立一家小型会社——其实就是有个名字和执照就好了,再以这家会社的名义申请在日本的味精发明和制造专利,这样可以先把东亚这边的专利先抓在手里,至于欧美各国,那么就只有后面再想办法了。这个时代在国外申请专利对于华人而言没有丝毫保护的作用,杨锐这么做只是要这么个名义——若是自己不申请反倒被别人申请那么一打官司自己更惨——专利的内容造价即可,不必把真的东西写进去。 至于仪器馆这边,虞辉祖和虞自勋那里由杨锐去谈,希望他们可以入股,而最近因为实验在仪器馆这边的花费,就要等账房找来之后,再将所有的花费都算一下,支付费用给仪器馆。这点钟观光也很同意,毕竟这仪器馆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诸事商量完毕,钟观光匆匆忙忙的去了,也把杨锐写的项目书以及味精样品带走,好去找人盛宣怀。杨锐在仪器馆里没见到虞辉祖,只有虞自勋在,就想等明日再和他们谈谈,当下给几个选定的账房回信,约他们在下下个礼拜的礼拜二,也就是西历12月23日上午八点半面试,那个装蒜的美国人也约在这天,面试地点就在仪器馆,他发完信件不由埋怨这时代没电话,要不然可以体会下后世那些HR通过电话撩拨面试者神经的感觉。 第十二章专利下 盛宣怀此时饭也没吃,正在书房生闷气,这半年他可是流年不利,忧心不已,搞得茶饭不香的。因为家父离世,按照惯例是要丁忧开缺的,家父离世不提,最近花费心血开办的南洋公学又闹学.潮,学生一小半退学,最后虽然劝了不少回来,可造成的影响实在不佳,他虽然每天不出家门,但是报纸也还看的,外文报纸上面也纷纷刊登南洋公学学.潮的事情,上面所言都是站在学校立场的,而华文报刊倒莫衷一是,有一个之前名不见经传的苏报在使劲给退学学生说话,极力鼓吹学生民主之类,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这些报纸真是该死!盛宣怀如此想——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眼球经济,但却明白为什么这报纸这么鼓吹。 其实南洋公学的事情再怎么乱也动不了他的根本,能让他忧心的只能是电报、轮船两局被夺,这才是他的心血和根本所在啊,因为他丁忧在家,朝廷想乘他不在,把这两局的收入全部收归户部,盛宣怀自然不肯,可自己目前实在没办法出面,就请了袁世凯帮忙,毕竟他还欠自己一个人情——去年可是他极力推荐,袁世凯才能由山东巡抚坐上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这个位子的,可谁知道袁世凯却是个白眼狼,也是和朝廷一个心思,想趁他丁忧开缺之际,欲把电报、轮船两局收归己有。他心中暗想,看来电报、轮船两局是保不住了,这两局不保,那么汉阳铁厂就难以为继了。在盛宣怀的谋划里,这汉阳铁厂现在局势糜烂,是要靠轮船、电报两个现金牛养上个几年才能盈利的,这也是他当初敢接受张之洞留下的烂摊子的底气所在,现在若是这两头现金牛一去,那汉阳铁厂资金就要断了。 盛宣怀正忧心这汉阳铁厂如何办下去,他的文案张美翊在门外说道:“大人,适才宁波钟宪鬯来拜……” 盛宣怀正在郁闷中,特别是袁世凯的忘恩负义让他很是愤怒,向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他居然给别人背叛了。他心里怒极,脸上却反而平静,打断了张美翊的话,不客气的说道:“不是说了不见客的吗!哦…,钟宪鬯,我记得他,上次浦东造磷厂不是没办成么,这次他过来干什么?” 盛宣怀还是记得钟观光的,而且还是很喜欢他,曾委婉的让他有难事可来拜访,而之所以厚爱这个年轻人,却是因为他依稀从这个悉心办实业的宁波人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张美翊在门口根本不敢进来,自从朝廷要收电轮两局开始,盛大人脸上就看不到笑容了,更严重的是,自从前几天直隶总督袁大人来过之后,就时常听见里屋砸东西的声音,大人现在语气这么平静,但以张美翊多年来的了解,大人现在一定是怒极了,真是悔不该喝了钟观光的迷魂汤啊,这么冒失的跑来禀告。 原来刚才钟观光求见盛宣怀是张美翊接待的,钟观光听说盛大人正在丁忧,知道求见无望,就只好留下味精样品和专利文书,以及一张由杨锐亲自编写的味精说明书——文中用半文半白的语句说明味精的发明缘由、使用方式、具体功效等,其中不但鼓吹发明味精的意义如何重大,还极力吹嘘了氨基酸的作用,称其有清肝醒目、强身健体,滋阴壮阳、美容美发之功效,其实就是一篇广告软文而已。 只是这样也倒还好,可是好死不死的钟观光偏偏来了现场示范——不得不佩服钟观光不但化学自学成才,传销技术也无师自通——让丫环拿了两个碗,一壶热水,当着张美翊的面在水中加入味精,等味精化开之后,倒了小半碗在空碗里,钟观光自己先喝以示无毒,张美翊一时迷糊也跟着喝了第一口,第二口……然后就彻底迷糊了。 张美翊没有办法,只好把事情说了一遍,因为盛大人是最厌恶欺骗了,盛宣怀听了不由有点兴趣,张美翊是个稳重的人,能被迷糊那说明那叫做味精的东西一定有过人之处。就说道:“那味精呢,拿进来我也尝尝。” 张美翊见大人气消了,就劝道:“大人,您最近茶饭不香,还是先请用饭吧,我让下人把味精加在菜里,钟宪鬯说这才是味精的用法,大人品尝便知其味了。” 盛宣怀点点头,张美翊就安排下去了。片刻,饭厅菜饭已上齐,夫人和丫环在旁伺候着,盛宣怀移步过去,坐定吃了一口菜,嚼过之后顿时感觉到一种之前从没有的鲜味遍布口中,然后就止不住的筷子了……盛宣怀很快就吃完了饭,出了饭厅张美翊正在外面花园候着。盛宣怀边走边说道:“那味精确实不错,可谓一绝,那钟宪鬯这次比前次有出息,他今天过来说些什么?” 张美翊回道:“回大人,钟宪鬯这次来其一是因为前次造磷工厂有失大人厚望,这次携味精来是想给大人报喜,其言这味精味为天下所无,他也恰巧才和别人一起发明了此物。” 盛宣怀点点头,表示嘉许,接着问:“其二呢?” 张美翊跟在盛宣怀后面,说道:“回大人,他还说希望大人开恩,和前次一样,能赐予专利权,他此次决不折戟而回。” 盛宣怀听了没说话,他是知道这味精只要能批量生产,一定是能大获成功的。只是这味精说到底也就是一吃物,远没黄磷、钢铁等有经国济民的功效,作为洋务派的坚定实践者,他还是喜欢那些重工业。 张美翊跟在后头见盛宣怀没有说话,自己也不敢出声,良久才听见盛宣怀说:“也罢,也许他十五年之专利,明天你拿他那个什么专利文书,递给吕大人那边吧。”这个吕海寰吕大人原是左都御史,因为庚子事变盛宣怀组织了东南互保,为慈禧所不喜,但最终因为盛宣怀会赚钱,慈禧事后也就没有严惩他,只派了这个吕大人过来沪上分权,有诸事都由两人合办的意思,现在盛宣怀丁忧,事情就全由吕大人负责了。 张美翊赶紧应下。 第十三章吕特先生上 第二日的上午,杨锐过仪器馆见虞辉祖和虞自勋都在,趁着时间还早没客上门的时候,拉着他们把组建公司的方案给两位做了介绍,对那一千块的技术股给予仪器馆的事情也做了说明,两位对化学也很有兴趣,并且一直都很关注味精项目的进展,虽然杨锐所说的技术入股从古未见,而且还似乎有点坑人的意思——如果投资失败那么杨锐损失的只是技术,而其他人损失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但这味精毕竟是杨锐发明的,不好驳他的面子,虞辉祖几个虽然在经商,但却还不是惟利是图的商人,并没有计较这些,他们只想看到味精这事情能做成。当下没有提出异议,并且对杨锐给予仪器馆一千块技术股,也推辞不受,杨锐直说的口干舌燥,心里埋怨,真是送钱都不要,什么人啊。 虞辉祖和虞自勋也都是宁波北仑人,和钟观光是一个地方的,这时代宁波因为地处通商港口,商人很多,地方上风气也较为开明,对西学的接触也早,他们几人很早就从洋货里见到了西学的价值,便购买书籍自学,略有所成后开始第一次创业实践,失败后又重整旗鼓开了这间科学仪器馆,终于苦心不负大获成功。 杨锐在科技馆发明味精这个前无古人的东西,他们也是很兴奋,这段时间招呼客人都大声几分,现在杨锐要白给股份,他们内心的自尊无法接受这样的行为,坚决不予接受。真是可爱的人啊,杨锐喝着水润润嗓子冒烟,无奈的想到。 技术股的事情只好暂时搁置,接下来入股的事情就很好谈了,他们对这样大振国民士气的事情自然要参与,当下虞辉祖说道:“竟成啊,入股一事我们早有考虑,因最近仪器馆正在开办自己的制作所也需要银子,再者现今生意铺大了流转也是要增加的,馆中的余钱自然也不多,但这能大振民气的事情岂能不入,我们几人昨日商定过,决定入两成的股份。竟成看如何?” 杨锐当然没有意见,当下谈定,杨锐又想到日本的事情,就把到日本注册专利的事情说了一下,保护自家专利的事情自然是头等大事,虞自勋自告奋勇的说:“这事情好办啊,过几天我就去日本进货,刚好可以办这件事件,终于可以让东洋人也吃吃酸。”说到最后有点激动,他宁波话上来,听到大家笑了起来。 虞辉祖笑骂道:“脑子靠耶,开心什么,”等大家笑完,他又问杨锐道:“中国和日本都安排,那么西洋各国专利怎么办?” 杨锐答道:“欧美那边暂时没有渠道,就是有渠道因为欧洲国家很多,花费甚多,还有就是欧美饮食和我们东方不同,都是煎烤为主,平常味精用量不是很大,所以我想英美法德意这几国先想办法申请,欧洲其他各国等公司开业之后,资金宽裕再做安排。当然,我们可以先把发明味精这一消息通过洋人报纸放出去,就是到时有人先行注册,我们有报纸为证,也可以通过官司扭转局面。”最后这条杨锐说的可是没底的,更不敢说西洋诸国就是申请了专利也是难受保护,但为了给大家信心,还是振振有词。 “好好。”虞辉祖听后感觉有理,衷心夸奖道:“竟成游学西国多年,难怪对西国如此了解,不亏是游学英才啊。” 杨锐自穿越以来,从一社会底层被当做社会精英久矣,面子是越来越厚,之前听到类似的言语还能感觉脸红,现在呢只是干笑几声不做表态。 话告一段落,钟观光就对大家说昨日去盛宣怀府上的事情,听到钟观光现场做演示,大家又笑了起来,忙问结果,可钟观光后来就走了,自然对结果不清楚。又说那肥皂厂徐先生的事情,徐先生自己入股一成,另外还要了一成股准备给诸位化学界同仁,如果入股不足,徐先生将出面补齐。 杨锐想不到股份这么快就筹集到了这么多股份,现金一万三千块,心下高兴,又想到那一千块技术股没人要,当下想了一想,说道:“现金股份要人要,可是技术股却没有要啊。”他们三人顿时不接话,杨锐只好自顾自往下说:“我看既然这样,那就把这半成股份先放在我这里,等挣了钱看你们要不要,诸位看如何?” 钟观光大笑:“好,好!挣了钱我第一个抢了”另外两位也是大笑,这事情就定下了,另外杨锐也要求他们几个更大范围的找人入股,还有两千块的额度空缺,宁波商人在沪上的很多,他们几个有老乡优势,虽然味精项目找人入股不是很难,但也是要跟进。此时开门已有一会,有客人已经上门了,他们见大事都已经说完,就各自招呼去了,只留下钟观光在这和杨锐商量味精的附带项目,一个呢是为了得到面筋而溶解在水里的占六成的淀粉如何处理,还有就是最后一次析出结晶谷氨酸钠之后,余料是可以做酱油的,后世很多酱油很多就是这样生产的,这两个附带工程如果做好,那么成本就可以大为下降。 忙起来的时间总是很快的,一周又过去了。上课、写书、构思味精项目的整个细节,这些占据了杨锐的整个生活空间,闲暇的时候则是在中午溜溜那只麻花狗——那只流浪狗的名字是住处徐太太的大女儿甜甜取的。其他什么的都很顺利,就是化学工程师的事情最为头疼,自从上次收到那个美国人的简历之后就没有简历来了,账房的简历倒是多,杨锐把那些不错的都约在下礼拜二上午面试。正愁着,却见邮差过来派信,杨锐一看就知道都是些账房的,钟观光却拿起来翻看,忽然“咦”了一声,抽出其中一封递给杨锐,杨锐接过一看,上面写的却是德文,连忙拆开,里面却不是什么简历,而是一封信。 写信者是一位德国人,而且看名字还是个贵族,叫弗赖海尔·冯·吕特,是德国领事馆人员,他在信上说在这段时间每天都能从报纸上看见仪器馆的招聘广告,估计是一直没有招聘到合适的人员,作为柏林大学化学专业毕业的他对化学一直很有兴趣,他希望仪器馆可以把具体的要解决的问题告诉他,如果合适——其实就是如果他感兴趣,那么他很乐于做仪器馆的化学顾问。 第十三章吕特先生下 杨锐德语不是很好,但大意还是基本看懂了,看来对方也是个化学发烧友啊,都从政了还不忘爱好,他却不知道在租界里的外国人有多无聊,这时代来中国的外国人基本是单身为主,只有少数人才有妻子陪同。在租界里除了一年两次的赛马、重复已到厌烦的戏剧,还有舞伴稀少的舞会,以及深入中国内陆却常常遭遇土匪的狩猎,就再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了。当然,如果不在意外界评价,可以找一个来自旧金山、奥地利或者罗马尼亚的妓.女做临时伴侣,日子应该会过的很美满——前提是你不缺钱——可这对一位有贵族和外交官身份的吕特先生来说都是不合适的,于是他在远东的苦闷日子里重拾自己的爱好,这几天看报见到招聘化学工程师就留意了,过了一个礼拜还看见招聘广告,他就好奇的写了封信寄了过来。 人家洋人写信来求职,而且希望了解具体的工作内容,找不到全职工程师的情况下,这个化学专业的兼职人员也是可以考虑的。杨锐决定马上回信,但是要写信把那些化学问题说清楚,还是有难度的,于是他就在四马路的书店里找到一本德语词典,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把信写好,实在写不出来的化学名字要么用英语,要么就直接用化学式表达了。 信寄出隔了一天吕特先生就回信了,他对仪器馆发明一种全新的调味品非常吃惊——或者是非常不相信,对于酸解和析出的工艺流程他很熟悉,并且能有非常良好的建议,甚至可以推荐一些设备供应商,他在信里面扯了很多和化学有关的东西,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音一般的要把自己的压抑许久的意念都表达出来,在信的最后,他表示很乐意在后天下午两点钟在领事馆与发明者会面。 杨锐看完信,把大意解释给大家听,大家都沉思起来,虞辉祖年龄大些,做事情毕竟老成,说道:“这个洋人还是个领事,领事不就是洋人的官吗,请他作为顾问,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会哄我们吧?”其实大家都有这样的担忧,洋大人的作为大家都是很了解的,要是哄我们一次也未必可知啊。见大家有这样的判断,杨锐也感觉这样好像很不安全——这世界不是法治社会来着,就是法治社会,诈骗什么的也不少见,怎么办呢,技术上隐瞒他,按照他信里表现的化学水平来说,是难以办到的,专利吗,现在就中国的搞定了,钟观光前几日拿到了盛宣怀那边转来的专利文书,而虞自勋去了日本好些日子了,估计已注册好了会社,正在申请专利,只有欧美还没有启动。 杨锐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德国人那里,去我们还是去的,不过今天我们去律师事务所,找一个律师,专利申请的事情,还有和德国人的事情都让他出面去做。这样我们能最大的降低风险。” 虞辉祖和钟观光对律师的了解不深,以为律师就是打官司的,他们是以大清国的讼师来理解律师的,杨锐就只好解释说这洋人律师不止打官司,还有一些是专门给别人处理事务的,叫做事务律师,比如拍卖啊,做买卖啊,分家产啊,反正业务很多,我们现在的有些事情可以委托他来做,这比我们自己出面要好很多。 下午的时候,杨锐给吕特先生回信,告诉他自己将准时赴约。寄完信又找了一家高易律师行,里面的英国人对一个黄种人的到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开始以为他是日本人,后来听杨锐解释自己的华人也没有不良反应,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个助理接待他并且介绍所里的事务律师。租界里的律师所都是英国人开的,里面自然全是英国人了,早期事务所就一到两个律师,而现在随着租界的发展,商业活动的繁荣,事务所的人员开始多了起来。 高易事务所里有十四个律师,其中出庭律师只有三个,其他的都是事务律师,为个人、或类似杨锐这样公司性质的客户服务,有名气的兼职事务律师每年的律师费是三百英镑到五百英镑,如果是一般性的律师,那么一百多英镑就可以了,这个价格算成银元是一千块了。杨锐没得选择,在众多律师里挑了一个叫布朗的年轻律师,因为他的简历里有过为一家英国国内工业公司服务三年的经历,正是杨锐所需要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签署聘用合同,然后就是布朗先生交流工作上的事情了。布朗先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络腮胡子配着金丝眼镜的扮相让人感觉很不协调,但他的专业性让杨锐感到很满意,虽然隔了一百多年,但是律师还是律师,变的只不过是法律而已。 其实布朗先生是被一位朋友忽悠来远东发财的——在1880年之前,沪上投机盛行,来这里的外国人很容易就发大财,而这十几年,市场越来越正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不少外国人频频破产,而布朗先生和他的朋友明显就在此列。公司破产之后那个朋友就回去了,而布朗先生却留下了,不是他有多么的喜欢沪上,又或者他想卷土重来,而真实的情况是他来远东之前借了不少钱,现在破产变成穷光蛋,回去之后如果还不了钱就要名誉扫地了,所以他只能呆在沪上,拿着事务所的微薄补贴过日。 布朗先生当天下午下班的时候就根据杨锐提供的资料准备好了申请专利需要的所有文件,然后在晚上他又写了封家信给他在英国的家人——这样家信就能和专利的邮件一起寄出,他可以免以支付高昂的邮费了——他在信中和妻子说自己接到第一份委托,是一个先进的化学品公司,公司很有前途,他相信后面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四章会面上 12月19日,也就是杨锐穿越过来两个月,这天下午一点三刻的时候,杨锐和钟观光到了邻近沪上滩的黄埔路,整个黄浦路就是领事馆一条街,来往都是洋人,而且还不时有租界的巡捕巡逻,钟观光的黄包车在杨锐的前面,只见他不时用手调整着头上的帽子——这个时代的男人们都习惯戴着帽子出门,洋人是有檐的飞碟帽子,中国人一般是瓜皮小帽,而帽子最大的作用就是见礼,杨锐是没有戴帽子的习惯,钟观光就一实验室的技术狂,也没有戴帽子的习惯,可在这时代正式场合没帽子意味着不礼貌,所以上午杨锐花了四块大洋买了两顶礼帽——钟观光是有点紧张,他又何尝不是呢。 到了德国领事馆门口下了车,就往里走去,这时站岗的卫兵上前正要询问,杨锐把帽子摘下,微微行了个礼道:“Tag。”镇定了一下又说:“IchundHerrLvTeetwazweiUhrnachmittagszutreffen(我和吕特先生约在下午两点钟见面)”说完拿出了吕特给他的信。 卫兵只看了信笺行了个礼就让开道了,他们进了领事馆之后很快就见到了吕特,他和杨锐之前想象的不一样,吕特更像一个艺术家而不是化学家,虽然年龄似乎有五十岁了,但还是有点倜傥的味道。杨锐正要一本正经的问候的时候,就听见他说道:“Oh,wirklichzweijungeChemiker(哦,真是两个年轻的化学家)”。 杨锐不明白吕特是开玩笑还是讽刺,回答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化学家这么风趣。”钟观光听不明白杨锐和洋人说什么,只好发愣。 吕特请他们坐下,在互相认识了之后,向杨锐问道:“我对你能发明谷氨酸钠表示祝贺,从你给我的信中描述里说这种物质是一种美妙的调味剂,我能尝尝吗?” 杨锐让钟观光拿了张白纸,倒了一些在上面,吕特用手蘸了点放入嘴中,杨锐和钟观光微笑的看着他的脸,果然一会他就赞叹了一声:“哦,真是美好的发明!”品尝完毕他说道:“你们真的是上帝的宠儿。那么,先生们,现在就剩下大规模制造的问题了吧?” 杨锐其实很怕他品尝之后会谈购买发明的问题,见他直接把话题转到技术上来,顿时就放心下来,说道:“是的,目前的问题就在这里,虽然可以用比较原始的办法制造,但是我们还是觉得用专业的设备制造会更有利,这样可以降低成本,同时也可以降低污染。” 吕特很赞同杨锐的想法,他认为化学是专业的事情,是上帝不该让凡人知道的秘密,而且他也很不赞成商人们为了节省成本所造成的环境污染。他点点头说道:“是的,你的担忧是正确的,现在整个欧洲正面临这样的问题。我在这方面也许可以提供一些好的建议。” 他翻出准备好的资料继续说:“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里豪森也用曾经用酸解法生产过氨基酸,他用到的一些流程和设备对我们很有帮助。”说着,他打开一张大的图纸,上面画着原料罐、加热罐、结晶器、冷凝器等设备和由此构成的整个工艺流程,制图很是严谨,而且整个工艺巧妙的只用了一个结晶器。因为信件上信息的不完整性,这是吕特又根据钟观光本子上的数据做了实际的调整,以让整个流程化学反应的平衡,化学工业不像其他行业,他是流动的,不是像生产汽车一样,拉闸就可以中断生产,而且必须均衡,一旦失衡不但产品报废,连设备都要报废,更严重些的还有出现事故。 三个人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继续完善流程图,完成之后已经天已经擦黑了。吕特拍拍手:“先生们,我们把设计完成了,明天白天我能重新绘制新图,怎么样,你们觉得我能胜任工厂顾问的工作吧?” 杨锐听了之后把这句话翻译给钟观光,钟观光听完和杨锐对视一笑,钟观光说:“这洋大人日子过的这么享福,还做这个干什么?”杨锐把话告诉吕特。 吕特听了手摆了摆说:“先生们,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曾经立志做一个伟大的化学家,后来大学毕业以后在家族的安排下做了外交官,这是件遗憾的事情,坦白的说,我爱化学更甚于爱外交官。杨先生,我能让你们满意吗?” 杨锐想,我可是满意啊,怎么不满意了。就是不知道你老人家要的什么价钱啊。当下只好问道:“我和我的伙伴一致认为,如果您做我们的工厂顾问,将是我们的荣幸。可是我们担心目前工厂的实际情况不足以支付您的报酬……” “别担心,年轻人。”吕特打断了杨锐的话:“我很看好你的这项发明,它很出色,我相信工厂一定会得到很好的成长,至于我的报酬,这完全不是一个问题,你可以按照我实际的工作时间来支付报酬,当然,这些报酬可以放到在工厂盈利之后支付。就像我之前说的,这是我爱好,能指导创立一家化工厂就是我报酬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杨锐被他说的话弄的有点晕了,整个就是拿我们的工厂当玩具吗,不过这个老小孩玩技一流,他的加入对于工厂至关重要。就把老外的话告诉钟观光,钟观光这个技术狂倒是很能理解这种没有玩具的老小孩的,重重的点点头。杨锐马上对吕特说:“吕特先生,我们都非常希望能有您加入工厂。” “哈哈哈……”吕特爽朗的笑了起来,像一个得到玩具的小孩,他说道:“非常感谢你们的信任。认识你们真的是件愉快的事情。那么,根据你们给的数据,我将在后天中午绘制好新的工艺图。对了,你们的要求是每月的产量是三吨,这产量会不会太小。” 第十四章会面下 三吨的产量是杨锐根据前期市场大致估算出来的,可是这个是不是真的合乎要求,杨锐也不知道,但是只要打开市场,产量是翻几十上百倍是肯定的,现在主要是资金问题制约了对设备的投入。杨锐之前测算过,生产一吨味精光是小麦和盐酸两种主原料的价格就需要近三千块,前期市场铺货最少要有一吨,虽然小麦也许可以赊销,但是盐酸都是进口物资,难以赊销。总的算下来只有一万四千块可以买设备,而且这其中还包括租赁厂房的钱。杨锐解释说:“产量对于将来市场来说是无限的,但是目前工厂投资有限,太大的设备需要更多的资金,我们现在只能多次购买以减轻资金压力。” 吕特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杨锐看到时间已经很晚了,就起身告辞,双方约在周日下午两点在吕特寓所里见面,到时候主要讨论设备采购问题,同时杨锐将带律师过来和吕特签署聘用合同。 出了德国领事馆天已经全黑了,杨锐和钟观光急急往仪器馆赶,虞辉祖应该是等急了,见到他们神色如常还带着笑意,就放下心来,把他们迎了进去,回到店里才问下午谈的如何,钟观光笑着说:“那洋人和我们是一个调子,也是喜欢玩化学的。人很和气,而且还是个大官,叫做什么领事,虽然是副的,可也还是二把手。”杨锐在见面的时候见到吕特房门上的字,上面写的副领事,就告诉钟观光了。 虞辉祖听钟观光这么说,心彻底放下了,松了一口气说:“我就老担心那个洋人没安好心啊,这年月,洋人坏的多好的少。”虞辉祖想到了庚子事变。 杨锐安慰他说:“没事的,我们谈的很好,那洋人很专业,后天他就可以把图纸画出来,我们后天去拿。工钱他也说可以先欠着,他其实就求个乐呵,钱多钱少不是问题。” 虞辉祖笑了:“还没见过这样的,好事好事。”说道好事,他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说:“今天我去钱庄的时候遇见阿德哥了,他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我们做出来一种洋人也没有的东西。” 杨锐不知道阿德哥是谁,钟观光却知道,这个阿德哥是整个宁波商人的榜样,十五岁来沪上,二十五岁就做了洋行的买办,来沪上的宁波商人都是要想办法和他搭上线的,并以认识阿德哥为荣。当下追问说:“那你怎么说?” 虞辉祖见把他的兴趣勾起来了,本想缓缓吊吊他再说,但杨锐在这里,只好说:“我说是做出来一种洋人也没有的东西,是调味用的,放在菜里特别好吃,而且盛大人还给了十五年的专利。他听了很有好奇,说明天会过来看看。” 杨锐听了只点点头,没有说话。最近招股的事情都是虞辉祖在负责,他人比较老成,在沪上人面也熟悉,特别是那一帮宁波商人,都是有钱人,以他宁波人的身份出面,而且说是仪器馆的发明,这将会更好说话,还差的两千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要真的是大款,一个就够了,要是小商人,那就比较繁琐了。 钟观光见杨锐不明白,就觉得有必要给他做个科普,就把阿德哥的轶闻说来,杨锐静静的听他说书,可是听到“赤脚财神”这几个字的时候,终于有印象了。此人常常在民国穿越小说里以大商人和银行家的身份出现,和另一位资助孙忠山革命的张静江同为沪上滩的经济大亨,想不到就这么搭上关系了,沪上还是真小啊。杨锐心里想着,没有在听,直到钟观光说到阿德叔进鲁麟洋行,二十五岁就当了买办时才回过神,一会钟观光讲完,杨锐问道:“这个阿德哥离开了鲁麟洋行,现在在哪里?”穿越小说记录的东西不够,杨锐需要补充。 钟观光这个问题回答不出来,虽然他那么了解阿德哥的故事。还是虞辉祖说话了:“据说在俄国的道胜银行里。今天我遇见他,也不好问。” 杨锐其实关心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阿德哥和鲁麟洋行的关系,要采购设备还是要找洋行的,特别是原料很是麻烦,按照虞辉祖了解下来的盐酸价格,日本货拉到这里的价格要在一百块出头些,德国货不知道价格,估计会更贵些的,而本地是有个造酸厂,据说是美国人办的,主要是做硫酸提炼金银的,盐酸也会生产,就是不知道质量如何。 当晚的聚餐大家很是愉快,因为几件忧心的事情都有了着落,虞辉祖还弄壶绍兴黄酒来给大家灌酒,弄得钟观光和杨锐都喝晕了,他却一点事也没有,晚上杨锐没有回如意里,就在仪器馆睡的——自从那几天晚上疯狂实验之后,虞辉祖就在店铺的一间空阁楼上给他安排了一间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杨锐就醒来了,看了下时间就匆忙出门了,今天周六是有课的,学社开了一段时间已经很稳定了,杨锐的课也很稳定,学生们也很认真,只是苦恼的就是听课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快冲上讲台了,也不知道哪里跑出这么多人来的,有一次他居然还看见了女生在教室里听课,学社是有女学的,他没在意也没有让人家离开,以致后来女生的数目渐多,逐渐集聚在教室的一角里。几次和教务说换大一点的教室,但是教务也没办法,石库门的房子就这么大,再大就没有了。 教材早就送过来了,而旁听的学生则是另外去商务印书馆买的,据说印书馆第一次印的两千册已经所剩无几了,正准备印第二版。杨锐今天讲的是弹性理论,讲丰产不丰收的问题,每节课都会有例子和现实联系起来,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开拓学生的视野,理论联系实际,而在学生看来,经济学确实是可以经世济民的,使得学习热情大增,课堂讲义也被两个班整合起来,在学校广为传抄。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五章阿德哥上 最近半个月来,杨锐的心思都在味精上,可是味精市场总是要花时间培育的,这样前几年利润就很低,也可能会甚至没有,于是他又想到了几个其他的项目,比如某本穿越小说里说的火柴配方,以及香皂和牙膏,实验室里由钟观光带着几个学生做实验,主要是重复实验,以得到更多的数据,钟观光一开始只是例行指导的,后来就索性直接上阵了,仪器馆只剩老虞同志一个,幸好他业务能力强,伙计也卖力,才没出乱子。 杨锐回到仪器馆一般直接上阁楼实验室的,他每天都要看一下进度,这天进到实验室却见虞辉祖也在,还带了一个利落干练的中年人,气度不凡,虞辉祖见杨锐来了,忙的互相介绍。只见中年人先是哈哈一笑:“闻名不如见面啊,杨先生不愧是西学英才,仪表堂堂啊。” 杨锐对这样的当面拍马套的路都是很熟悉了,也连忙回敬:“不敢不敢,虞先生才是我们商人之楷模,早先听先生的轶事,真是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今天阿德哥是过来看味精这种洋人也没有的东西的,他尝过之后赞不绝口,说果然是好东西,又细问工艺成本之类,听说阁楼上又实验室,又跑上来一观,正看着的时候,杨锐就回来了。 大家到楼下客厅接着叙话,这个阿德哥从鲁麟洋行出来之后就到道胜洋行里做买办,和华商这边的生意都是他在负责打理,来沪上二十年应该也有不少积蓄,人脉关系更宽广,杨锐最感兴趣的其实还是他的人脉关系,更确实的说是宁波商人在长三角流域的人脉关系。沪上开埠之后,洋人没有选择从广东跟过来的广东商人,而是选择宁波商人,以致宁波商人从粤、闽、晋商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原因就在这里。 这几年随着丝、茶贸易的稳定,挣了钱的买办们就试着创办实业,发觉其中的高额利润之后就竞相投资,当然因为对技术和市场的不了解,这些投资多是仿制行为,以低价取胜,“山寨”这个词的起源应该是从这里开始的,可即使这样,这些人还是绊绊磕磕的建立积累了未来民国工业的基础。 阿德哥对味精还是比较看好的,但也忧心制造技术的成熟性以及成本,毕竟除了老祖宗留下的瓷、丝、茶以外,似乎没有什么国货能比洋人做的好,对此杨锐也没什么好劝解的,聊着味精的时候,阿德哥忽然扯到了洋火上面——他看见了实验室在做的火柴实验,发火率要比进口火柴高,目前市面上都是瑞典和日本的火柴,他们主要是安全火柴,国产主要是黄磷火柴,这种火柴不安全,容易自燃,而且火柴药头黄磷是有剧毒的,虽然如此,但因为生产技术低,价格低,所以也很受欢迎的,至于安全火柴国内也有,但是质量比较差,非常容易回潮、药头脱落,导致着火率很低。 杨锐听了自然知道阿德哥所想,目前看来火柴确实是个好项目,市场洋人打开了也不愁卖不出去,只要能做出质量不差于进口货,价格再低一些的火柴,就能大获成功,可是造火柴的所有原料都要进口,这个低价只是假的低价。后世的教训让杨锐不喜欢这样操作,因为追求低价最终会把压力传递到人工工资上,现代的血汗工厂已经够恐怖了,清末的血汗工厂应该更是惨不忍睹。 于是理理思路,朗声说:“虞先生,安全火柴制造其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所重要的无非是工艺和药料的配方,现在我们在实验的已经把配方问题解决了,所剩的只是工艺问题了,因为仪器馆地方还是比较狭小,没有办法做放置机器以实验工艺,但只要有足够时间实验,工艺也不是问题。这些都是小事,可是这关键还是原料,现在国内哪家火柴厂的原料不是进口的?都是进口的。如果解决不了原料问题,购入价格和数量都要受洋人制约,那时公司规模越大,损失越大啊。” 阿德哥听杨锐说了这通话,也凝重起来,按照他的了解,真要是把洋人的货全挤出去了,以他对那些洋人的了解,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原料上就是不卡住,只是稍微提提价,那问题就已经是很严重了。他心里转了几转,说道:“那杨先生以为这洋火厂如何办才好呢?” 杨锐说:“火柴的主要原料为氯酸钾、红磷、硫化梯、二氧化锰四种,这四种最贵的则是红磷,现在的价格是每百斤要一百一十多块、其次则是氯酸钾,每百斤四十块左右,但从用量来说,用的最多的是氯酸钾,成本占了原料的四成。红磷现在实验下来可以降低它的用量,但是氯酸钾却没有办法降低,所以如果要建火柴厂,原料厂也得建,两者相辅相成。当然不是一开始就建,火柴产量到一定规模再行投资。” 阿德哥边听边点头,他认为杨锐说的是对,心里就越想把这个洋火厂弄下来,只是他发现这边真正主事应该杨锐,这个人还是看不透的,还是缓图之为好,纵使自己没有吃下,最坏的结果也是能占到一定份子的,相信到时这边洋火厂要建,也不会漏了自己这一份。 虽然刚才他从虞辉祖的介绍中,知道这个味精厂还弄了个什么专利技术入股。他对这专利入股很是想不通,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大家借钱给专利人入股罢了,但现在杨锐其势已成,而且虞辉祖几个似乎更关心味精本身而不是自己的收益,和商人比更像是匠人,纵使自己提出这个来,大家也未必会附和。于是心下想定,放过此节,说道:“杨先生高论啊,有理有理。今天来此主要是来看味精的,听含章兄说现在股份尚未筹齐,我想认下剩下一成股份可行吗?” 杨锐和虞辉祖几人相视一笑,连忙说好,虞辉祖大声说道:“阿德哥,你这赤脚财神入股,谁敢不欢迎啊?”杨锐心里很是佩服这个人的决断,他是以为人家是看好味精今后的市场,却不知道别人是为了这个洋火才投下两千块在味精项目里,这两千按购买率算合成后世人民币可是二十万。味精的股份都已齐全,杨锐几人都很高兴,和阿德哥欢谈到十二点,阿德哥起身告辞,并约诸位赏脸后天晚上八点去鸿运楼吃饭,当下莫不答应。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五章阿德哥下 “赤脚财神上门准有好事啊。”虞辉祖见阿德哥的轿子走远,振奋的说。钟观光则更是高兴,说道:“只听说过阿德哥那么多轶事,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哦,那鸿运楼是哪家啊,在什么地方,都没去吃过吧?” 杨锐自己也挺高兴的,最后的那一成股份虽然不愁没人要,但是现在这么快就解决资金问题,还真是幸运的。特别是有阿德哥这个后世百般传颂的牛人加盟,虽然他现在还只是在同乡面前稍有威望,但不管怎么他的存在会让事情好办的多。后续的计划可以完全展开了,明天和吕特商量图纸的事情,还有设备采购,现在中国是没有办法造耐酸耐高温的反应罐的,其他各类冷凝、结晶等设备、动力设备都要从国外购买,整个系统图纸不出来,设备的参数就没有办法确定,那么也无法对整个工厂的设备投资做预算。杨锐想到这,恨不得现在就是明天,心里悬着的感觉真不好受啊。 傍晚的时候,杨锐抄书累了,又倚在侧窗边看下面的生活百态图,这时外面昏暗的天际下忽然飘起雪花来了,只听下面徐太太边铲的锅咔咔响,边说:“哦哟,下雪了,过几天冬至,难怪要下雪了。”等做好菜,只见出了房子拿了三支燃着的香跑出到走廊面向围墙敬拜,口中念念有词的,拜完之后就把香插在地上了。又拿了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给她女儿喝下——听上次老邓回来就和大家说现在外面闹瘟疫,喉痧流行的厉害,杨锐倒也在报纸上看见一些文章,说外地哪里哪里闹什么瘟疫,但他一直窝在租界里,所以没有亲见。 正看着,两个小胡下班回来了,但却和以前不同,以前都是两人一起走的,这次却是小胡在前,大胡在后,小胡哄哄的上了楼,进了房间就把房门“碰”的一声给关了,大胡在外面叫了半天,就是不开门,杨锐见状就把大胡喊过来自己这边坐着,给他发了根香烟,他却接了点起来抽了——以前他听说过有人会在香烟里加鸦片的传闻,就决定不去抽烟,杨锐见他只抽烟不说话,也不说话。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烦恼时男人更喜欢沉默而女人则喜欢唠叨。 两兄弟的冷战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之后,大胡在吐露心事之后就回去敲门,这次小胡没有关着,把门打开了,但是两人以后再也不一起走。事情也是很简单,无非是某个拿烟土的烟馆老板想占便宜被精明的小胡发现,然后烟馆老板感觉被他一个小瘪三指责而恼羞成怒,商行的经理为了客户就当场给了小胡两耳光并且要他给烟馆老板端茶认错,小胡却扔下东西跑了,于是大胡就把弟弟要干的事情干了,在回家的路上大胡看到了弟弟,劝弟弟去给经理认错,最后结果就是杨锐看到的样子了,杨锐想到小胡那掩藏着倔强的黑黑脸颊和那明亮的眼睛,不由的叹了一声。 晚上杨锐睡得特别的香,以致早上也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这时下面徐太太的女儿山丹丹准时的哭了——徐太太的这个女儿总是在早上六点半左右准时啼哭,而且声音直破木头楼板,震撼耳膜,每次听到杨锐就想到了后世那个民歌“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上午的时候钟观光跑过来和杨锐会合一起去吕特家里,昨天下了一夜的雪,早上虽然出了太阳但坐在黄包车上风一吹还是感觉冷,杨锐反倒感觉那车夫拉的更舒服,虽然雪地里不好拉,但他又可以取暖又可以挣钱的多好。正胡思乱想着,车已经到了吕特的公寓,这是一栋两层的洋房,似乎是领事馆租下给工作人员的宿舍。 那个英国律师布朗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来是为了和吕特签聘用合同的,吕特早就在家恭候多时,很热情的招呼朋友们。房里除了吕特,还有一个满脸严肃叫汉斯.科尔的小个子中年人,介绍过后才知道是在青岛租界的工作,是修船厂的机械工程师,刚好来沪上办事被吕特抓了丁。在喝酒的时候双方就很快的把聘用合同谈好了,天厨味精公司聘用弗赖海尔·冯·吕特为工厂的化工顾问,平时在每个礼拜日为工厂提供服务,其实服务时间并不局限于周末,如果有技术问题是可以随时咨询的,年薪为一千马克。杨锐算了下汇率知道这个价格真的不高,也就五百块不到,对于这时候老外的薪酬来说算是很低的价了,当下跟吕特签订了聘用合同。 大家干杯之后布朗就离开了,已经没他什么事情了。三个人的精力就放到了图纸上,月产三吨味精的产量虽然很小,但实际上设备却不小。按照最新的实验比例,每天生产一百公斤味精需要消耗一吨半小麦,而一吨半小麦将洗出六百多公斤面筋,根据新的反应比例则需要三倍共一点八吨12mol/L盐酸,两者相加重量已经超过两吨,反应罐的体积最少要超过两个立方米——这比之前确定的反应比例所需要设备大了大半个立方。 为什么会增大,因为之前是按照面筋和盐酸1:1的固液比测算的,现在则按照面筋和盐酸1:3的固液比测算的。前者需要的体积小,成本低,后者需要的体积大,每吨成本要多一百二十块左右,但后者1:3的固液比消耗的粮食是前者的一半,即十五吨小麦出一吨味精,而前者是三十三吨小麦出一吨味精。想到这是个缺粮的旧时代,杨锐选择多用成本高的盐酸,少用成本低的小麦,贵就贵一点,反正是独门生意,不怕增加几个点的成本。 吕特见杨锐选择这个成本不是最优的固液比很是惊讶,这样的话将增大设备体积增加造价,同时还增加物料成本,他问道:“这为什么改变了呢,之前的数据不这样啊” 第十六章设备上 杨锐解释道:“吕特先生,之前的配比是成本最优化方案,而后来我考虑到我的国家人口非常多,并且粮食常常歉收,所以我选择使用粮食最少的方案,而不是成本最优方案。” 吕特没说话,科尔只是深深看了杨锐一眼。在最后一遍确定反应的各个细节之后,剩下的就是小个子科尔的事情了,这也是吕特把他抓来的原因,毕竟化学家们只知道提出对流程的各个要求,而设备专家则知道哪些设备可以满足这些要求,并使之最优化。 科尔一脸严肃,虽然他不太明白副领事先生为什么和中国人走在一起,但作为一个上司和贵族对自己的请求,他是不能拒绝也不会拒绝的。幸好化工设备不是太过精密的设备,或者不是所有环节都要求精密,眼前这套设备除了几个大罐子之外,其余的东西就是现成的各种设备了,比如真空泵、冷凝器、输出加热蒸汽的蒸汽机等等,这些都只要选择厂家出厂的成品就可以了。 他仔细记录了每个步骤的具体要求,就对吕特说:“吕特先生,我已经了解了目前所有的具体技术细节,数据我也抄录了一份,相信不出意外的话,我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可以出具所有设备图纸。” 吕特听后很满意,点点头说道:“好的,非常感谢你汉斯,明天中午两点钟我将会在这里等待和你会面。” 杨锐听了之后马上见缝插针的道:“吕特先生,我想如果科尔先生方便的话,和我们一起去洋行的谈判现场,那对我们的帮助将非常大。”为了能节省成本,杨锐希望这个严肃的科尔能出现在设备采购谈判现场,相信他的存在将会是个杀价的重要因素。 吕特是没有问题的,他看了看科尔,科尔虽然学的是机械,但脑子也不慢,马上说道:“是的,吕特先生,我在圣诞节之前都是有空的,如果这位先生认为我能对谈判起作用的话,我将非常乐意效劳。” “真的很抱歉,汉斯。这次真的太感谢你了。我很担心这会影响你的圣诞假期。”吕特用表示真诚歉意的语气说道。他感觉杨锐的考虑是正确的,但是这样就要劳驾科尔了。 科尔连忙欠欠身,说道:“没关系,吕特先生,这是我的荣幸。”进而又道:“既然先生们这么信任我,那么我建议明天下午去禅臣洋行。” 杨锐听后很莫名其妙,穿越小说里买德国货都不是到什么礼和洋行吗,哪里又跑出一个听也没有听过的禅臣洋行。其实他也是中了穿越小说的毒,礼和洋行确实是很出名的,但是它的业务主要是克虏伯的钢铁和大炮,还有就是枪支弹药、化学原料、工业原料等等,机器从来就不是它的主业,而禅臣是老牌德国洋行,来沪上要比礼和洋行早二十多年,主要就是经营铁路和工厂成套设备,所以科尔选择的第一家就是去禅臣洋行。 杨锐虽然心里疑惑,但是既然是专家的选择,那么只好遵从。因为禅臣洋行就在外滩28号,所以就直接约在明天下午两点在那里见面。当然,因为明天是周一,吕特先生是无法前往的,但他表示明天上午早些时候会和禅臣洋行的尼森先生打招呼,让对方予以关照这次交易,他以前和尼森先生在酒会上碰过面。 第二天的下午两点,杨锐他们赶到外滩28号的时候,科尔也正好赶到了,简单问候之后就一起进入禅臣洋行的大楼里,说这是大楼是针对这个时代而言的,其实这楼也就是三层,砖石结构,看上去整齐美观。进门之后一位华人迎了上来,科尔没有来过禅臣,虽然他用的不少东西都是来自于禅臣,但是作为一个机械工程师来说,采购明显不属于他的工作范围。于是这次拿主意的自然是杨锐,杨锐也从来没有来过洋行,见有人迎上来就说道:“我们是想和贵行谈一套设备采购的,我的朋友吕特先生应该在今天上午和贵行的尼森先生联系过。” 这人本来就见这两个华人和一个洋人混一起就不是很正常,现在听说杨锐提到洋行的老板尼森就越发不敢造次了,请三位在大厅稍等就找人去了。一楼明显是买办的办公所,站在大厅里也不时听到一些广东话和沪上话传过来,片刻之后,下来了一位中年人,是个华人,方面大耳的,传统的商绅般打扮,身穿绸子做的富贵短袄,下身是分不清裙子还是裤子的衣物,因为天冷,袄子里面塞的鼓鼓的,头顶一顶黑色的瓜皮小帽,给杨锐几个见礼之后,就说道:“是杨先生吧,久仰久仰。鄙人是洋行总办郑渭刚,上午尼森先生和我说过各位要来,我下午正在等各位先生呢。”说完领前把众人带上了二楼。 二楼应该是经理的办公室,比一楼安静的多。进了一间会议室,郑渭刚请大家入座,又让仆人送了咖啡上来,他也看出来这几个人是以杨锐为首,看杨锐的装扮全然是一副洋人的模样,摸不清底,就试探的问道:“杨先生嘎年轻啊,生意做的这样大,实在了不起。” 杨锐连忙客套:“哪里,哪里。还是郑先生有能力,禅臣洋行是沪上十大洋行之一,这里的总办可是不简单啊。” 郑渭刚又在客气了几句开始说到正题:“杨先生,请问这次来是采购什么设备?” 杨锐让科尔把图纸拿出来,再把清单递过去,说道:“是一套化工设备,这是目录,请郑先生过目。里面有些要定制的,也将相关图纸带过来了。” 郑渭刚接过清单看了起来,上面虽然写的德文,但对他不是什么难事,看过之后说道:“敝行完全可以提供上面的这些设备,至于定制的部分,还请稍等,我请德国人看一下才能知道是不是能确定。”说完就出去了。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六章设备下 郑渭刚出去之后,三人喝着咖啡,杨锐喝了一口,只觉得苦,忙找了糖往里加,钟观光见了也加了,似乎还喝的很享受。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郑渭刚带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德国人过来了,他仔细看了科尔的图纸和技术要求,表示按照他的经验,厂家生产这样大的耐盐酸耐高温的反应罐在他的记忆力是没有先例,这需要和德国那边确认之后才能确定,至于其他的设备完全没有问题。 在这个没有塑料,各类新型材料的时代,要做一个超过两立方米的耐盐酸耐高温的罐子是比较有难度的,现在就是生产硫酸都只能用铅做反应炉,而铅与盐酸是会起反应的,再说食品里面可不能出现铅。现在可行的办法是看德国能不能做这么大的搪瓷罐,或者陶瓷罐,而且不能太贵,不然杨锐只好回去自己找陶瓷窑子烧了。 既然反应罐不能明确,那么就只能先谈机器部分了,加热用的蒸汽锅炉、动力、面筋制取、磨粉和烘干设备、冷凝器、真空泵这些都可以先谈,这些设备报价加起要一万两千马克,也就是五千六百块,里面最贵的是蒸汽锅炉,虽然他只是用作简单的加热要求还有提供各种设备的动力,但是还是要八千马克。 杨锐还没有说话,科尔却表示了异议,对于月工资只有一百多马克、加上所有奖金补助一年也还勉强只有两千马克的他来说,这些报价简直是抢劫,他用德语对那个负责技术的德国人说道:“先生,我敢向上帝保证,这是我听到的最离谱的价格。我不知道你说的A.E公司是哪家,但是我知道的这样简单的锅炉在德国决对不会超过四千马克,真空泵的价格也很离谱,就是这样常见的水银真空泵,正常的只需要四百马克,为什么要一千马克,还有这个磨粉机,这是一个很小的机器,怎么也要一千马克?” 听到科尔的话,戴眼镜的德国人毕竟只是技术人员,听了之后有些难为情的推推眼镜,不知道如何解释,郑渭刚能听懂德语,但是他就好像完全听不懂一样,干愣着不说话,一时会客厅里的气氛很尴尬,那个德国人磨蹭了一会说道:“先生们,我主要是负责技术的,报价如果有些地方不尽如人意,但是这些你们都可以和郑先生协商。”说完起来欠个身,然后溜走了。 杨锐见德国人走了,郑渭刚还在找话题,就拿着空了的咖啡说道:“这里的咖啡真的是不错,很久没有喝到这样的咖啡了” 郑渭刚正不知道说什么好,马上跟门外的仆人招呼了一声,再干笑说道:“杨先生似乎咖啡喝的很习惯,以前应该是在国外游学的吧?” “是啊,我在德国大学里面学过,可惜学的不是很深,所以就请了德国领事吕特先生来帮忙,吕特先生又推荐了科尔先生来协助我,实在是惭愧啊。”杨锐在话里面给对方交了个底。 郑渭刚听了心里开始明白为什么是老板尼森叮嘱他接待这伙人了,原来是德国领事馆派下来的,这个科尔看上去是个厉害人,技术部的那些人平时都是趾高气扬的,今天却是这么溜走了。当下笑道:“老弟你可是神通广大啊,鄙人年长,不介意老哥占你点便宜吧?” 杨锐倒是无所谓,笑道:“哪敢,哪敢,老哥叫我老弟是看得起我啊,唉这个事情老哥你看怎么办的好?” 郑渭刚笑笑:“老弟,我虽说是个总办,可是也只是个传话的,老弟你关系通透,不如让领事先生对老板说句话好了,这样我这也好做人啊。” 杨锐知道这个狡猾的家伙把问题给推回来了,想着还是要给他推回去:“老哥啊,你是不知道,这么套东西,也就几万块钱的事情,我要真是为了这几万块钱去找吕特领事,他可就要看不起我了,再说,吕特领事为了这点钱去找你们老板,那可多没面子啊,这老外啊,虽然不是中国人,可这面子也是会讲的。” 郑渭刚见问题又被推回来了,知道人家说的也是,就这点钱,求来求去也太不值当了。看来就只能落在自己头上了。正想着,杨锐又说了:“老哥,我们私下里说,这洋行毛利定的是多少啊?” 郑渭刚听到问到这个,打了个哈哈:“老弟啊,做生意的总是赚的越多越好。”见杨锐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知道哄不了他,又说:“实话说吧,上次老板说过,进来的东西如果别家有就按别家的价格加一两成卖,但是毛利低过六成就不要做了,要是别家没有的东西,那就要翻倍了,这德国货要比其他货好不少。”郑渭刚终于说了句实话,但又怕杨锐说出去,又补充道:“这可是私下里说啊,出去了我可绝不敢承认啊” “怎么会呢,都是大家喝茶聊天随便说说啊,当不了真,当不了真的。”杨锐笑着说:“不过老哥这事件可要你帮忙了,要是在职权之内,还请照顾一二。” 郑渭刚见对方也是很醒水的人,人老道,和德国人关系也很深,想着不由卖个人情。于是说:“老弟先坐喝咖啡,没了让仆人加啊,我先和上面通通气,看看上面意思。” 杨锐站着起身,笑了笑说道:“谢谢了啊。” 郑渭刚摇摇头,出去了。 等他走后,杨锐问科尔:“科尔先生,刚才非常感谢你。” 科尔一脸的严肃似乎化开了一些,说道:“杨先生,他们简直就是在抢劫,这些万恶的商人。一个真正的德意志人是不会这样做的。”说完科尔挺挺胸,似乎自己这样的才是真的德国人。 杨锐见了也不觉好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都感觉自己是最好的,这无所谓对错。又想到刚才那个德国人说的那个问题,问道:“科尔先生,我现在很担心那个反应罐能不能制造出来。” 见问到专业性的问题,科尔想了想:“杨先生,很遗憾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这种反应罐是化工行业的,我只是一个船厂的工程师,而且我离开德国已经三年了,国内怎么样我只能从报纸里得到消息。”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七章夜宴上 杨锐正和科尔拉着家常,他来自德国北方的一个小城镇,有一个完美的家庭,两个可爱的孩子,虽然很想念家人,但是他对能为德国服务不感到后悔。只是他感觉自己的牺牲和付出,最终都便宜了那些什么也没有做的商人们,他们还过的挥金如土,处处奢华的生活,而自己这些真正的为了国家牺牲的正直德意志公民不但什么东西没得到不说,还要被那些有钱的阔佬嘲笑。 科尔正发着牢骚,杨锐正听着的时候,郑渭刚回来了。他见了杨锐叹了一口气:“老弟啊,这个事情可真的难搞啊,今天老哥老脸都豁出去了,差点被老板骂了一顿,还好,老板同意优惠给你,就按照六成的毛利算好啦。”郑渭刚边说边看着杨锐脸上的反应,见杨锐的神情听他说事情难搞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变化,就索性不卖关子了,一下把结果说了出来。 杨锐听他之前的口气,就知道他要吊吊自己,所以干脆微笑如常,心里却是悬着的,听见他说了结果,心里高兴起来。笑着说:“难为老哥了,改天有空,小弟做东一起聚聚好了。” 郑渭刚见对方领自己的情——其实事实不像他说的那样,他只是去了老板那里,问了一声这个设备的报价原则,老板就说按照公司的标准来,可以折扣就折扣。老板越是大方,就说明这个客户的背景越大,他就越发要卖个人情——见对方领自己的情,心下也很高兴说道:“改日不如撞日,还是老哥来做东吧。” 杨锐本来还说很想晚上和他吃个饭的,看能不能从中再省点钱。但是想到那天阿德哥约的好像是今天晚上,看了看钟观光说道:“今晚上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前天和阿德哥见了一面,他说是今天晚上做东,是在……” 钟观光在旁边补充到:“是在鸿运楼,晚上八点钟。” 郑渭刚心里咯噔一下,想到这小子怎么哪里都能巴结到,虞洽卿在沪上滩也小有名气,尤其在那帮子宁波商人里面是有些威望的,心里想到嘴上却说:“阿德我知道,原来他在鲁麟洋行的时候,我和他就打过交道的,他现在不是在什么华道银行吗,我一会给他挂个德律风啊,晚上就一起吃饭。”说完就又出去了。 杨锐见他说认识阿德哥,感觉很正常,后面在听他说挂个德律风就不知道什么了,也不好问,心里猜不会是电话吧,这时候会有电话吗?当下说:“那样好,那样好,大家一起热闹啊。”一会只听郑渭刚的声音在外面“喂,喂,喂”的,杨锐吃了一惊,原来真的有电话啊。 郑渭刚说了一会就回来了,说道:“我跟阿德说好了,晚上八点钟,我们就到聚丰园去好了。”说完这些,郑渭刚又提到了设备的事情:“老弟,设备的事情你就放心吧,这边给你最优惠的价钱,还有今天没谈的那两个东西,我已经安排人发电报去德国了,那边现在是晚上,要明天下午才有回复,到时候你来好了。” 杨锐没有意见,点头说好,告辞之后和科尔他们一同出了禅臣洋行,出了门科尔就要道别了,但是不知道科尔明天会不会再有时间来,当下问科尔明天是否有事,科尔其实是因为休假而到沪上来找一个朋友的,并且打算顺便在沪上过圣诞节的,也没什么事情,前几天逛完租界之后就无处可去了,再就是吕特因为私事要找个熟悉机器设备的人,青岛就推荐科尔了。科尔表示明天下午两点自己会在这里和杨锐碰面。 钟观光直接回了仪器馆好告诉虞辉祖,吃饭地点改在聚丰园,而杨锐则直接回去如意里睡觉休息,晚上八点大家在聚丰园门口会合。下午的谈判花了很多精神,出了禅臣洋行的大门杨锐就感觉很疲倦了,也许是自己太过在意这次谈判了吧。现在还好,事情算是做好了一半了,就等明天结果了。杨锐在床上睡了一会就起了,书还没写完,商务那边的老谢正催稿呢。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杨锐换了件衣服就出门了。这聚丰园杨锐是知道的,有好几次路过四马路的时候偶尔看见的,那一排的三层木楼,好几家饭馆。等走到记忆中的那片地方,却见这一条都是红色灯笼,明亮的灯火和喧闹的人声从饭馆里透出来,一派繁华景象。不比后世的商业街差多少,可是虽然繁华,杨锐却不知道哪家是聚丰园,楼外挂的都是一同式样的红灯笼,楼里也都一样的灯火通明、喧嚣震耳,走了一遍也没找到是哪家,正想问个车夫,钟观光却从身边冒出来了,他笑道说:“刚才看见你走过,喊也没回应,我想一定是你迷糊的找不到地方了” 杨锐郝然一笑:“是啊,这边都是这样的热闹,弄得我根本就拎不清了,幸好你来了。”跟着钟观光找到聚丰园门口,虞辉祖一身平日没有见过的行头,弄得好像一个乡绅大老爷似的,全然不像是个平日着西装的仪器馆经理阿大,他正在来回渡着步子,一脸焦躁的等着,进门之后就有堂倌见礼问:“老爷是……” 虞辉祖见了钟观光杨锐,抬抬手说道:“我们一起的……来赴宴的,禅臣洋行的郑老爷可在否?”说完递了几个银角子过去。堂倌立马接过,笑的也更讨好些了。马上回到:“郑大老爷在太湖阁,来了有一会晨光了,阿拉请诸位老爷去”说完就前去楼梯口带路了。 于是三人在后面跟着,杨锐刚才听堂倌刚才说郑大老爷,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水浒里被鲁智深打死了的屠夫郑大官人,不由笑了起来,钟观光看着奇怪,见状就问,待杨锐小声告诉他,他也笑了起来,幸好饭馆里有人唱曲,加上划拳喝酒声此起彼伏的,虞辉祖没有听见,要不然更加紧张了。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七章夜宴下 堂倌走的快,急急的进了二楼个一个房间前,推门进去说:“郑大老爷,浓请的客人阿拉领过来了。”只听里面有人说话,一会郑渭刚带头几个人迎出来了,热情的拱拱手请大家进房。这太湖阁似乎是一个大包厢,里面暗香飘动,温暖异常,屋里摆着精美花瓶家具,墙壁上钩金画银的,铺着不少书法名画,房顶上张灯结彩,装饰很是是典雅奢华。除了郑渭刚之外,还有两个“老爷”,白面消瘦郑渭刚介绍说是姓宋,绍兴人,做的是茶丝生意,另一位圆脸微胖的则是方老爷,无锡人,却是在沪上开钱庄的,还有就是几个穿着盛装打扮的女子,带着不知名的头饰,穿着镶边彩绣、袖子宽大的艳丽衣裳。 杨锐不敢多看,马上给郑渭刚几个解释虞辉祖,还没介绍完,包厢外就穿来了阿德哥的声音:“郑老爷,虞某来迟了哦。” 郑渭刚听到声音就迎了上去,阿德哥已在堂倌的招呼下进来了,于是又是一场大规模的见礼和客套,几番折腾下来杨锐已经感觉很饿了,下午在房间休息了一下,出来前,只吃了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五香豆。幸好马上就上席了,先上了一些冷菜,做的都非常精致,众人一边吃菜就一边喝酒,杨锐可是知道这姜丝黄酒的威力的,不敢多喝,觥筹交错中郑渭刚很快就理清了杨锐几个和虞洽卿的关系——同乡加生意伙伴,见虞洽卿说道味精这个东西,就想见识见识,杨锐和虞辉祖身上都不曾带,钟观光今天没有换衣服,身上倒带着。拿出来加在一小盅汤里,郑渭刚尝了一下很是惊讶,忙问:“这是什么子?味道嘎么鲜。”又把汤推给方老爷和宋老爷尝。 杨锐几个现在都是没有之前拉人入股的积极性了,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郑渭刚却不善罢甘休,一个个问题问过来,听到这东西洋人没有更是两眼发亮,又问成本,成本方面杨锐到不好说,只好说现在实验室做下来成本很高,大概要六千块钱一吨,大量生产后不知道能降低多少。 阿德哥几个都是知道成本在三千多块一吨的,这还是没有算附加产品比如淀粉和酱油的收益,见杨锐把成本说高,心下正高兴。郑渭刚拿了筷子浇了点水在桌上上开始换算吨到两的成本,半响之后说道:“一两要两角两分五厘,这生意做得啊” 阿德哥见郑渭刚很有兴趣的样子,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说道:“每两要两角两分五厘,对阿拉来讲是不贵的,可是对乡宁来讲,就是很贵了,再加上毛利,估计要卖到四角五角,伊们怎么买的起啊。”见郑渭刚和方老爷在沉思,宋老爷在点头,又说道:“阿拉是见两个老乡和杨老爷弄出了这个东西,这可是洋人也没有的,才要投钱的,就是不能挣钱也能长阿拉的志气。”阿德哥不愧是老江湖,说出来的话冠冕堂皇,又经得起推敲。这番话说的大家齐声叫好,自觉切了一口老酒。 阿德哥等大家切完老酒,继续忽悠道:“这洋人每年在阿拉这边赚走了多少钱,拉走了多少货,大家看码头上的火轮有多少就晓得了,阿拉这次也要赚赚他们的银子,虽是赚不多,但是呢也是一笔钱啊。郑老爷,这事情能不能成,就看浓了啊,阿拉先谢谢了啊。”说完端起一杯老酒敬郑渭刚,杨锐几个也凑上来一起敬,郑渭刚只得受了,一口干光。 郑渭刚老酒喝完,心里可就想开了。虞洽卿无利不起早,“赤脚财神”之名可是大家尽知的,真的会意气用事和洋人血拼吗,他是绝对不相信的,从买设备的情况来看这味精的盘子也不算大,虞洽卿占的股份不会太小,不过现在他们几个不提入股的事情,应该是股份齐了大家都不想再让出来。郑渭刚心里想着,明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热情招呼大家吃菜切酒,席间阿德哥也叫了一个女先生来陪酒,倒想给杨锐三个叫陪酒的女先生,却被郑渭刚拦住了,说虞洽卿那个院子里女先生不好,他叫了一个仆人跑了出去。一会就过来几个女先生,一人一个坐在杨锐虞辉祖几人身边。 沪上不管今世后世,很多东西都是很讲究的,比如妓女不叫妓女,只称呼是女先生,招妓不说招妓,而是称为叫局。杨锐以前逛街的时候见过这些人,当时很是惊异:因为是小脚,她们每次出门除了坐马车、轿子外,还要找个壮男,两腿一分坐在男人的肩膀上,双腿夹住男人的脖子,一手放在男人的头上,另一手拿着块花手帕,甩呀甩的就招摇过市了。杨锐初见还以为是父亲带着小孩闲逛来着,后来见的多了,再看上面那女子油头粉面的,顿时了然了。 杨锐看了身边这个被称作贵凤的头牌女先生,想到她就是做在男人肩膀过来的,再加上她的脸上抹满了白色粉末,却在唇中间点了一点朱红,如后世的日本艺妓,越看越是恶心。也许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流行打扮吧,但杨锐怎么看都感觉不顺眼,是以很少搭理这个女子。可头牌女先生贵凤却是少见现代版宅男,温文儒雅的一身电脑味,欢喜之余腻着声音撒着娇,可几次敬酒却都是被杨锐推了,弄得这个叫贵凤的女子好没面子,坐在一边心里恨的厉害,两人的过节由此结下了。 这顿晚饭吃的很是热闹,宾主尽欢。珍馐美味,莺莺燕语,加上喝了不少酒,只让人觉得神志不清、晕晕乎乎,杨锐只得借口说方便去了盥洗间,一转到盥洗间就从不知道的角落里冲出来一股寒风,吹的杨锐全身一冷,在盥洗间的洗脸池里放满了冷水,他把冷水浇在脸上,再用力拍拍脸,过一会又把脸沉在冷水里,良久才起来。杨锐睁开眼睛,只觉得玻璃镜子里的人似成相识,水从那张俊朗的脸上一滴滴掉下来,杨锐用手摸着镜子中的脸,自言自语的说道:“杨锐,你可别忘记了你是谁。” 十点多的时候,饭局终于散了,大家礼来礼往一番各自回家了,杨锐没有叫黄包车,“咯吃咯吃”的走在雪地上,吹着寒风,只觉得酒醒了,越走越是热,越走越是兴奋。回到家一点也不想睡觉,就开了笔记本,准备抄书爬格子了。 第十八章面试 正写着,却看见门里地板上有几封信,打开来看,三封是汇款的,还有两封却是邀稿的,一是农学报的,说是前次稿件登出,读者纷纷来信感谢,请亭先生再次赐稿云云,二是苏报的,之前的历史系列已经写完了,现在又来催新的文章。因为南洋公学学.潮的报到,苏报从发现量不到五千一下子增加到了一万份以上,可之后要维持这样的发行量,还是很困难的,毕竟学.潮不是天天有啊,再则这事情讲多了也没新鲜感。 正忧虑间,第一篇署名亭子间的明朝灭亡的文章一经登出,就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因为这给了读者另外一个视角看待明朝的灭亡,读过之后的反清派感叹明朝是这样灭亡的,完全不是清朝宣传的明朝失德,虽有人祸但却因为气候时运如此,愤叹连连;而拥清派则认为清朝取明朝而代之,实在是天命如此,皇天眷顾啊,这个两派都不得罪的结果又把销量稳定住了。可后来杨锐都比较忙,也就写了几篇用经济分析中国各个朝代的兴亡和欧洲各国的兴起的文章,可苏报常常把一篇文章分上中下的,专门出了个专栏,搞了连载,杨锐不得不佩服报馆就是有办法啊。 衣食无忧之后,杨锐除了抄书也就不是那么勤劳了,但是看人家这么有诚意,也是可以斟酌写写的,就写经济与思想、文化以及宗教系列,至于农学报那边就真的只能放放了,当下两边都回了信,告知情况,并感谢云云。 隔日就是面试招聘了,缺账房已经很久。现在股份基本都认购完毕,加之开始要大笔的开销,这些开销不像之前请律师一样只是一次性交易,就是律师费也是分期支付的,为了使工厂管理正规化,规范财务出入,账房先生的事情就很急迫了。杨锐一共通知了十五个人来面试,但是要想只花今天一上午的时间,在十五个候选人里面选出一个合格的账房还是有些急促的,只是时间不等人,也就只能将就了。 从上午八点钟开始,账房们就陆陆续续的来了,在他们看来,这工厂的招聘还真的很奇特,为什么,因为无须保人之类,不看关系,只问才学,而且待遇也开的很高——报纸上的招聘启事很多词语给他们这样的感觉,这样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的啊,这年头再有能耐,没有举荐也是白搭,于是这职位投简历的人很多。这些早来的账房就先笔试,之前杨锐编了几个会计题目,只是很简单的借贷问题,毕竟现在中国还是很少用复式记账,都是用龙门帐或者天地帐的,只有洋人用原始的复式记账法,能考及格的一定是在洋行里有过实际工作经历的。 考完专业之后的第二份试卷,就是改编后的清末版霍兰德测试,为了减少面试者的顾虑,还在试卷前面写了测试的介绍,至于是不是有效那就不知道的,在账房们小学生般专心做题的时候,杨锐一副后世公司HR派头,在对那个美国人麦克尼尔面试:“麦克尼尔先生,请你花十分钟的时间介绍一下你自己吧,告诉我你的优点在哪里。毕竟我对你的了解很少,不是吗?” 麦克尼尔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本来是带着骄傲来的,他在中学的上学还是很认真的,而对物理尤其是电学更是了解——他就是来远东办电灯厂的,只是后来的破产不得不让他急切的要在圣诞节之前找一份工作以维持生计,但是当杨锐问了几个问题他没回答出来,然后又在电灯灯丝技术上说了一些让他极为认可的说法之后,他就骄傲不起来了,他判断个中国人一定是接受过美国大学的正规教育,虽然听不出口音,但是他口语里的一些语句更像是美国英语而不是英国英语。听见杨锐的问题,他只好理理思路,介绍起自己来。 威克.麦克尼尔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叫做金镇的小地方,先辈是苏格兰人,他中学没读完就出来工作了,十几年间干过很多工作,从送奶工到煤矿工人、纺织厂技师,电灯厂技术工、一直做到酒店大堂的领班,后来听酒店的客人说起远东的发财梦,加上他一直认为电力将是以后工业的未来,就不顾妻子阻止带着积蓄过来在沪上准备办一个电灯厂,按照他的判断,远东会很快会普及电灯的,这可是个大生意。可谁知道早前沪上就装了不少煤气灯,电灯的用量很小,在他来之前很多电灯就装好了,并且新增加的用户也很少,再加上租界是英国人把控,基本都是更倾向于用英国货,所以很快他就破产了,支付完他从美国挖来的几个工人的工资之后他就身无分文了。 杨锐看着麦克尼尔的苦恼的脸,心里正在想这个人应该怎么办好,他可是万分不相信自己有王八之气,可以收服谁,这个美国人就是为了发财来沪上的,只是现在境况比较凄惨,但要是以为帮他一把他以后就会感恩戴德那就绝不可能,西方人从来就少有知恩图报的思维,特别是商人。想着想着,麦克尼尔已经说完了,杨锐愣了愣,好半天才拿定主意。他说道:“麦克尼尔先生,从你的的工作经历和专业知识来看,你不合适我们的招聘要求。”听到杨锐的这句话,麦克尼尔的眼睛暗了下去——虽然他知道这样的结果,杨锐接着说:“但是我很钦佩一个为了事业离开家乡创业的人,我决定改变自己的初衷,决定增加招聘一个私人代表,我相信随着生意的开展,我们会需要一个西方人来出面和各国打交道,为此,并且考虑到现在开办工厂比较艰难,我只能每周支付你五美金的薪水,你能接受这份工作吗?” “哦,是,是的,我非常乐意接受这份工作。”麦克尼尔急切的说道,他要是再得不到现金,他就很可能要饿死在这个冬天了。虽然这个工作工资不高,但是毕竟能熬过这个冬天,他的房租已经欠了三个月了,房东告诉他如果再没有钱将把他赶出去。“那我什么时候来工作,老板?” “你可以在圣诞节之后过来工作,也就是下个礼拜一好了。”看着麦克尼尔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杨锐心领神会的说道:“这样吧,麦克尼尔先生,我可以预先支付你两周的工资,这样圣诞节你可以多喝两杯,你看好吗?” 麦克尼尔站起来鞠了一躬,说道:“非常感谢你的仁慈和慷慨。老板,上帝保佑你。”杨锐随之让钟观光通知仪器馆的账房给让他领二十块钱,签字之后麦克尼尔拿到了钱,他高兴的走了。 处理完美国人的事情之后,接下来是账房的事情,通知的十五个人实际来了十三个,有两个人没来,来的人专业考试及格的有六个,看来性格测试结果,杨锐选了其中五个留下面试,其他的通知回家。 五个账房对这样西式的面试方法很不适应,要是秀才书生什么的可能早就拂袖而去了,但是他们不是,自我介绍很尴尬,基本就是哪里人,多少年生人之类,优点只说老实,还有一个说自己是孝子,其他的就只能杨锐和钟观光一一问了,折腾到十二点,所有人都面试完了,五个人最出众的是一个绍兴人和一个香山人,综合所有的考量,杨锐还是决定留下那个绍兴人,其他的就只能说抱歉了。 这个账房叫计祖昌,小时候读过私塾,后来因为父母之命就跟了一账房做学徒,在沪上已经是十来年了,之前是在一买办商行里打理账务,今年春天商行的大老板发痧死了,接任的二老板就把他给弄走,把自己的一个亲戚拉上来当账房。于是他就在家闲了大半年,可虽有积蓄但也经不住只进不出,做小生意又没那个胆量和功夫,所以就各处花钱托人找事情做,可这账房可不是能随便都可以找到的,托人拿钱的时候倒是说的很好,可拿钱之后一等半年都没消息。 前次看报见到招聘消息,很是惊讶,因为没有见过这样找人的,看过之后就立马投了简历,隔几天接到面试通知之后更是每天都在准备,不光想想之前怎么做账,还使劲啪啪啪练习珠算。今天一早过来一看,什么人也没见着就开始做题,弄得像考秀才似的,幸好之前做账房的时候,在洋行里培训了一下——洋行的洋人总账为了好查账要求下面的买办用西式记账法,所以也不怕,后面什么性格测试就更不明白了,只好照实填了,怎么个结果还是得听天由命啊,至于珠算,压根就没考。 五个人面试后正在客厅里苦等的时候,出来人了,其他四个账房就请回去了,只把他留下来了。他脑子蒙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考上了,不由的擦了把汗,跟着伙计进了里间。杨锐折腾了半天累的够呛,这面试不比其他工作,要想在很短时间里去尽可能了解一个人是很费脑子的,自己按了按太阳穴,见计祖昌进来了,只好停下来招呼他坐下。 计祖昌鞠了一躬说了句东家好,才小心的坐下。杨锐只听这句东家不由想到了杨白劳黄世仁了,脸上笑了起来,只好说道:“计会,我们这边你刚来呢不是很熟悉,但是我想你在适应之后会非常习惯的,因为时间比较晚了,我们下午还有事情,就不多说了,这里有一个员工手册,”见对方不明白,解释道:“就是介绍工厂情况、工作职责和待遇问题的东西,你带回去看看就好了,明天八点就来上班,记得不要迟到。还有,这个月工资按十五日算起。”说完,就把一个资料给了他。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九章冬至上 匆匆吃完午饭,杨锐先到高易律师事务所找到布朗,然后带着他一起去了禅臣,在禅臣的门前科尔已经准时的等在那了,当下几个人一起进了大门并被人直接带到昨天的那个会议室,郑渭刚满脸笑容的和大家打招呼,客套之后开始谈正事。“老弟啊,那家公司回信了,”郑渭刚说道,“说是有现成的反应罐,尺寸比你们要大一些,只是嘛这价钱可不便宜啊。” 杨锐见说可以生产,心里就放下了一块石头,他可不想自己买一些水缸搞手工作坊,连忙笑问道:“大哥不要吓我啊,要几角银子啊?” 郑渭刚见杨锐说要几角银子,这下也乐了,笑骂道:“你以为是五香豆,德国人的东西可不便宜,实话说吧,那边回电报说,最少要一万马克,要不然就没法做,我这还没给你加运费毛利什么的,最少要一万五千马克。” “一共一万五千马克?”杨锐问。 “恩,一万五千马克,合大洋七千多块了。”郑渭刚说:“洋行加价还是少的呢,要是真的狠加价最少要三万马克。” “晕,这么贵啊。”杨锐口头禅出来了,“那加上昨天你的报价,这不是要两万七千马克,我可没有这么多钱买啊。” 郑渭刚听了说道:“这样,老弟,昨天的报价我给你降个四千,这些加起来呢,两万三千八百马克,讨个口彩,你看怎么样?” 杨锐和科尔以及钟观光商量了一下,七磨八磨之下最后以两万一千八百马克,合大洋一万块成交,合同交由布朗审核后就签了,签完就让钟观光付了六千块的定金——现在的出纳工作是他兼任的,郑渭刚在杨锐的催促下马上安排人去拍电报,并且把科尔的图纸关键数据转化为文字用电报拍出去,马上就圣诞节了,杨锐不想耽误太多时间,算上设备制造时间和从德国运到沪上的时间,设备最快也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货,真是慢啊。 出了禅臣杨锐就和布朗以及科尔道别了,这次科尔还真的是帮了大忙了,来之前杨锐就让钟观光准备了一个信封,信封里装了两百块银圆券,相当于科尔的一个多月工资了,杨锐拿着信封交给科尔,说道:“科尔先生,对于您的帮忙,我们非常感谢,圣诞节快到了,这点是我们的心意,请务必接受。” 科尔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什么,也明白杨锐的心意,但他以正直德意志公民的身份表示坚决不能接受,他说:“杨先生,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朋友才这样帮忙,你不是一个满身钱臭的商人,你爱你的国家,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见科尔这样说话,杨锐只好把信封收起来了,微笑着伸出手和科尔握手,说道:“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科尔先生。” 科尔也微笑,说道:“不,你应该叫我汉斯,认识你很高兴,杨。”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明天是平安夜,如果有空可以到我那喝酒。” 杨锐用力点点头,说:“好啊,我明天一定来。” 科尔走后杨锐和钟观光慢慢往仪器馆走着,杨锐对钟观光说:“这个洋人还不错吧。” 钟观光说道:“这个洋人应该是个好洋人,挺义气的样子。” 杨锐见钟观光对科尔有好感,想到明天要去科尔那里喝酒,还是要拉个人垫背为好。就坏笑了一下道:“那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他那里喝酒,你也和他们接触接触,以后去德国留学去。” 钟观光没看见杨锐的诡笑,听到留学,立马点了点头。 回到仪器馆和虞辉祖谈了下设备的采购情况,给他看了合同,他倒很高兴:“我还以为要个好几万呢,这里一万块就弄好了,这就放心了。对了,自勋从日本拍电报来了,他说会社和专利都申请好,现在也拿到专利书了。” “真的啊,好。”听到日本那边被拿下了,杨锐很高兴——受后世影响,他还以为这时代的日本是个了不得的大市场——说道:“还有个事情,恩…这样,你让他调查调查日本那边卖这类的进口货是怎么样个卖法?谁在卖?那边也是洋行买办什么的吗?还有,让他看看日本最近有没有什么展览会,有的话我们以会社的名义参加。”杨锐想让虞自勋做个市场调查,但是知道他完成不了,只能要求简单些的东西了。 虞辉祖兴奋的拍了下大腿说:“好,我也会把这边的事和他说,现在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等洋人的机器一到,做出来的味精我们全卖到日本去,赚光他们的钱。”估计是上次造磷厂买日本人原料被弄得很有怨气。听到事情都办成,赚钱指日可待,虞辉祖非常兴奋,难得老成的虞辉祖也狂妄一会,这话听得杨锐和钟观光也哈哈大笑。 接着大家盘算了下最近的情况,资金齐了,技术成熟了,设备定好了,专利办了,公司钱还剩下三千多块,接下来要做的大事一是租场地,二是培训工人,三是市场前期准备。房子因为污染的问题必须要放在江河边,这样可以直接排污,还有最好定在华区,至于大小那就很难说了,最好是越大越好,因为以后还要发展的。前期先租,找现成的房子,收拾下就可以用,减少固定资产的投资。 工人的话前期要求的人不多,生产的就以仪器馆理化传习所的学员为主,然后慢慢的教会普通工人,至于包装工人就只好找女工了,设计一条简易的流水线,也是很简单的。 市场的前期准备一要准备好包装材料,甚至还要做个简单的调研,看看用多大的包装和怎么样的设计为好;再就是要在现今的市场和媒体环境下,怎么去宣传,怎么去分销,这个很要花心思的,不过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些还是可以做的比较好的,实在缺人手,就拉爱国学社的学生和仪器馆理化传习所的学员在过年的时候去做些市场调查——不知不觉中,杨锐开始筹划起后面的计划了。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九章冬至下 三个人把要做的事情分类,有些是分配给个人去完成,有些大家一起完成,很快就把下一阶段的事情安排好了。因为是冬至,虞辉祖就让杨锐晚上一起吃饭。这时代的冬至非常热闹,街上的行人也如同过年似的喜气洋洋,快天黑的时候街上很早就没人了,车也没有,大家都是祭祖的祭祖,杀鸡的杀鸡,因为冬至一般比圣诞前两三天,于是见洋人也过节就把圣诞节说成是西洋冬至节。杨锐记得后世好像没有这个节啊,最多是去先人墓前烧烧纸祭拜呀什么的,其实他不知道,因为袁世凯本来在冬至登基的,后面时间太紧没有实行,只定在这天祭天,还定了个名字叫中华民国冬至节,后来党国一来就把这规矩给扫除了,所以后世便没有这个节日了。 “前一天是中国的冬至,后一天是洋人的冬至。”钟观光如此说道,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了,只靠着椅子像坐不稳的样子。杨锐和钟观光平安夜下午就到了科尔的住处,或者应该说是旅馆,他在这里也才租了三四天,他的朋友也在。这位叫雷奥.威廉的德国人只要见了一面就让人难以忘怀,他和科尔一样严肃,满脸胡子,穿着一身洗的很旧的没有军衔的绿色军装,袖口的铜扣已经发亮,军装上没有军衔标示和领章。 他只坐在那里喝酒,仿佛像是战场上的小歇,对科尔的介绍不闻不问,在他站起来侧过脸走到柜子那边拿酒的时候,杨锐看见他恐怖的右脸,那是一张布满凹凸不平伤疤的脸,红腥的吓人,只看的杨锐心猛的一紧,右手的袖子也是空荡荡的挂着,右腿微微有点瘸,他拿了酒,又开始猛灌。在他拿酒的时候,钟观光也看见了他恐怖的脸,杨锐只觉得钟观光抓了自己的衣服一把,就反手把他的手按住,示意他不要紧张。 科尔见他的表兄一副只顾喝酒不想和别人认识的样子很无奈,抱歉的说道:“很抱歉,亲爱的朋友,我的表兄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自从他在非洲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回到家乡也很不开心,所以就到远东来了。” 杨锐叹了口气,又是一个不幸的人。安慰说道:“你的表兄一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这些都是要时间忘记的,慢慢就会好的。” 在说话间,他的表兄忽然大声的喊道:“汉斯,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是在可怜我吗,我没有什么好可怜的,没有,没有……”他用酒瓶子在桌子上使劲的砸着,像是在增强他说话的语气。也许是喝的不少了,说了几句之后,就醉呼呼又沉寂下去了。 科尔一脸无奈,他这几天被他表兄折腾的要疯了,今天本来两人说好的要好好过圣诞节的,但他还没喝多少就又开始折腾了,杨锐是没觉得什么,后世和同学朋友出去吃饭,大家一高兴喝多了发酒疯的也不少,但只要睡一觉,什么事情也没有,当下不以为意的和科尔连干了几杯。 喝了几圈之后,大家都有点晕了,这洋酒确实和黄酒不同,酒劲凶猛,一会都醉了过去。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杨锐还是很迷糊,看着天花板怎么看也不像亭子间的,也不像后世的房间,他脑子里好像被塞了把刀子,把昨天晚上的思维给斩没了,怎么想也记不起了,就索性不去想了,杨锐又闭目养神会,再睁开眼,转过头就看见钟观光一条腿压在科尔的身上,两人都躺着地板上,幸好地板上有毛毯,房间里升着火炉,要不然绝对睡不到这么香。 看着他们,杨锐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来——昨天是来科尔这里过圣诞节喝酒的,喝着喝着大家就晕了,然后钟观光就开始和杨锐划拳,看见杨锐老是输,科尔马上加入,简单培训后马上上岗,结果输的更惨,没办法的情况下,科尔的表兄出现了,再次简单培训之后上岗,在连败几次后开始有了胜利,然后就是两败俱伤,他表兄就喝多了,有开始发酒疯了,他站在桌子上开始唱歌: Heil.dir.im.Siegerkranz, Herrscher.des.Vaterlands! Heil,Kaiser,dir! Fühl.in.des.Thrones.Glanz Die.hohe.Wonne.ganz, Liebling.des.Volks.zu.sein! Heil.Kaiser,dir! 杨锐没有完全听明白他在唱什么,只感觉他在喊万岁统治者、万岁皇帝之类的东西,听着听着,眼睛就开始打架了,顺势滚到一张床上一会就睡着了,然后醒来就这样了,很久没这样喝酒了,拍拍依旧疼的头,挣扎着坐身起来杨锐发现好像少了个人,那个科尔的表兄就不在房间里,当下也没管,自己漱洗之后看见他们还在睡,就把钟观光摇醒让他去洗漱,又使劲摇了摇科尔,却没有任何反应,真是睡的死啊。 一会钟观光漱洗完了,杨锐就留了张纸条告诉科尔他先走了,并把自己的地址留给他,让他以后有事可以来找自己。和钟观光两人才出了房间,出了大楼的时候,看见了科尔的表兄正在雪地里往旅馆走,杨锐客气的打了一个招呼,对方看了杨锐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就擦身而过了。杨锐见他走过,右步追左步的走路样子仿佛是古龙笔下的傅红雪,想到后面大醉的时候科尔说的话,他忽然喊道:“雷恩。” 威廉停住了,转过身疑惑的看过来,说道:“什么?” 杨锐走上前,站在他身前,看着他深邃的蓝色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汉斯告诉我你是个真正的勇士,很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说完伸出左手,威廉见杨锐伸出左手,迟疑了一下,也伸出自己的左手,两人握在了一起。 “很高兴认识你,雷恩。”杨锐对他说道。 “我也一样。”他目光里神采起来,但是语气一如既往的严肃,良久两人才分开。回去的路上,钟观光好奇的问:“这个洋人有点癫啊……” 杨锐打断他说:“他以前是一个勇士,现在也是,以后也会是。” 第二十章新年上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紧张之后,临近新年,杨锐的日子缓了下来,虽然还有上课、抄书,虽然还要做些工厂的准备项目,实验室还要继续研究香皂、牙膏、火柴等这些东西,另外还在增加了电磁方面的实验,杨锐把高中物理上的东西总结一些可以实用化的,比如电池、电容、电子管等,并让麦克尼尔过来帮忙实验,指导理化实习所的学员,但他确实是闲了下来,不用每天都紧绷着神经,担心明天的生计,自身的安全,可以说他已经慢慢习惯这租界的生活了,看到那些辫子和骑马的巡警也不再突兀,晚上心情好,也会出去外滩走走,吹吹黄浦江的江风,看看来往的轮船,听听汽笛和号子声,记起后世外滩的样子,真的是百年沧桑。 从在爱国学社上课开始,钱伯琮倒是常找机会来,开始是一个人,后面却是带着几个同学,起先主要是询问一些专业上的问题,后来杨锐见他们几个字写的好,就把自己的书稿让他们帮忙审定重抄,里面有句文法不通的也一一修改,如此下来,书的进度快了近一倍,和学生间说报酬之类的太过伤感情,杨锐只好每个周日来就请他们吃饭,不可能自己做,只能到外面的馆子里。 于是每个周日的中午学生们都来房子里聚会,并把上次带走校订好了的书稿带过来,杨锐则给他们解答课业上面的问题,有时也给他们讲西方哲学或者笑话一类的东西,时间也不太长,剩下的时候由他们自己讨论。中午和晚上就请他们下馆子,两周下来人数越来越多,弄得亭子间坐不下,幸好大胡把他们的房间让出来了,十几个人才有地方容身,而弄堂外饭馆老板则是越来越高兴,每个周日都把里间准备好等杨锐和学生们过去。 马上是新年,但是在这时代是不过元旦这个节日的,人们说元旦往往是说农历大年初一。别人不过,那就自己过了,在这一天杨锐让钱伯琮传话给那些常来的同学,说晚上请大家吃饭,为了节日热闹,杨锐还找了家更好的叫做回味的餐馆,等着学生们,谁知道学生们一来,马上就傻眼了,黑乎乎的来了五六十多个学生,这基本上钱伯琮一个联的——蔡元培在学社推行学生自治,学生们都自己组成一个个联,每联二三十人——看这架势钱伯琮不但把自己那个联拉来了,还有其他联的人,杨锐吓了一跳,马上让老板安排,这时代吃饭只要不去奢华场所,还是不贵的,两块钱不到就可以办一桌中档酒席,而且不喝酒还是可以少一些。 正安排间,钱伯琮磨磨蹭蹭低着头过来了,他低着头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天晚上一说,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下午一下课都揪着他带着过来吃饭,他只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先跑了,一些学生还在学校等着呢,学生们也不知道怎么的,只隐约听说竟成先生请吃饭,至于为什么请吃饭,很多同学说是过生日,弄得学生们一见杨锐就鞠躬敬寿,真是好不尴尬。 杨锐不好说什么,只好一一道谢,好像真的过寿一样,同时让饭馆老板再准备十几桌饭菜,因为他已经把钱伯琮踹回学社要他把剩下的同学都带过来了,幸好找的是家大的饭馆,又马上腊八,饭馆菜饭都足,师傅见大生意来了也很利落,很快就操持好了一切,学社里平时虽然提供食宿,但是毕竟是大锅菜,节省之余也就没有什么油水腥荤,而饭馆里的菜可是油水充足,于是个个都吃的满嘴流油,心情畅快。这酒席一直吃了一个多钟头才散,杨锐在饭馆门口把学生们一一送走,叮嘱他们早回学社,不要再去其他地方乱跑,看着大家都吃的满意,杨锐心里也是高兴,毕竟做学生还是比较清苦的,能让他们高兴一次也感觉很值得。 第二天,不知道是谁把请客的真相说出去了,钱伯琮就被大家取笑了,在学校里见到他大家就说:“谢谢钱学长昨晚请吃饭。”钱伯琮赶忙说:“饭不是我请的,要谢就谢竟成先生吧。”同学就说:“还是要谢钱学长,竟成先生不是只请了帮忙校书的同学的么。”钱伯琮立马汗了一个,无语,然后学生们就大笑。 请客事件让钱伯琮因为办事糊涂被大家笑了一阵子,对杨锐倒没什么影响,那天以后很多同学开始感觉到这个上课严肃、不苟言笑的老师也有待人温和的一面,对他也更亲近了些。当然这只是学生这边,老师那边可就不一样了,请客第二天杨锐刚下完课,蔡元培就找来了,见面就说:“竟成兄,怎么过寿也不知会一声,也好让大家帮你庆生吗?” 杨锐心想:你这家伙和学生关系那么好,怎么会不知道昨天怎么回事,不会也要敲我一顿饭吧。当下说:“好了,孑民兄就不要卖关子拉,上课以来和其他老师都很生疏的,这次小弟做东,明晚上请大家一聚,可好?” 蔡元培重重拍了杨锐一下,大声道:“哎呀,竟成兄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什么都被你看透了,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啊,早上听到你们昨晚都是大鱼大肉,今天中午再吃着学校里昨天学生们没吃完的剩饭剩菜,大家食之无味啊,对你竟成兄可有怨言啊。我现在就去跟大家说明晚上你请吃饭。哈哈哈哈……”看见杨锐一脸苦笑,他又安慰道:“竟成兄别苦着脸了,现在学社谁不知道你最富啊。”说完跑也似的去了。 周六的晚上,在前日那家餐馆,杨锐请全体老师吃饭,二十多人,摆了两桌,蔡元培可不这样想,非得说的中国教育会的年末聚餐。因为平时在学社除了上课就很少走动,有近一半的老师不太认识,特别是爱国女校的一个老师也不认识了,不过幸好是两桌,这边这桌的都是学社的,没有女老师,只是有两个老师比较特别,一是一个和尚,蔡元培介绍说是乌目山僧,俗家姓黄,学社的办学经费都是他筹集来的,另一位是个三十多岁的书生,面容坚毅,留着五寸的短发,左右分梳,里面西装外面却套着日本和服,不修边幅,再摇着把白折扇,说不出的潇洒写意,这可是杨锐第一次见到没有辫子的中国人。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章新年下 蔡元培介绍说是位章太炎君,刚从日本回来,现在教高年级的国文。杨锐一时没有想起来是谁,刚想打招呼,只见章太炎问道:“竟成兄,听闻你研究明亡清盛,是有天意?” 杨锐心里暗想,哪个家伙把自己的课说成这样,只好放下筷子,郑重的说道:“明朝明亡是因为天灾以及欧洲三十年战争减少白银流入,造成起财政破产,虽然对清兵作战失利,但是始终不是因为满清而灭国。真正灭亡明朝的是李自成,而李自成、张献忠这些人之所以能成气候,也是因为西北天灾和明末白银紧缩的缘故……” 杨锐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竟成先生,你说的只怕是一面之词吧。明朝宦官当政,官吏腐败,民不聊生,这才是灭朝的根本吧。” 杨锐听说话是隔桌的一个女子,浓眉大眼的,英气逼人,还不知道是谁,看向蔡元培,那家伙一笑却不说话,杨锐猜到这个女子应该是个难缠的角色,以致蔡元培也要置身事外了,当下也不顾虑,反问道:“请问先生,中国多少个朝代是因为官吏腐败灭亡的?” 那女子听后一愣,正在想间,杨锐就已经自问自答了,说道:“中国的王朝基本是两种情况下灭亡的,一种是世家、乡绅造反,另外一种是被外族入侵。官吏腐败是会让民不聊生,但它只是朝代灭亡的一个条件,这就好像炸药,威力是很大,但是没有雷汞,就炸不起来,哪怕是炸了也不严重。” 杨锐见大家沉思,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官员也很腐败吧,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不腐败吗,和英国人法国人的赔款就不要算了,甲午我们赔了两亿六千两,庚子事变又要赔九亿五千万两,这十几亿的赔款,比那个任何官吏都腐败吧,怎么清朝现在还……” 杨锐的话又被打断了,这次是被蔡元培,只听他急促的说道:“庚子赔款不是四亿五千万两吗?怎么变成九亿五千万两了?” 杨锐无奈的说道:“四亿五千万两是分三十九年还清,利息四厘,算下来不是九亿五千万两?”啪的一声,章太炎把筷子甩在桌子上,愤喊道:“不吃了,吃不下了。这是什么朝廷啊!这是什么皇帝啊!”杨锐心黯然,章太炎则长叹,其他诸人默默无言。 一顿饭就这么吃完了,桌上的菜基本没动,都是倾向革命的热血青年,听到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吃的下饭呢。付钱打包后,杨锐让老板借两个伙计把菜送到爱国学社,老板没得多说,马上安排了。 从这次不成功的聚餐之后,杨锐和学社老师的关系比之前更为紧密了,以前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则是常常交流,众人之中和章太炎的论述也最多——杨锐现在知道他的全名,按照浅浅的印象,这个人可是很有名的,但是为什么有名,干过什么事情却是一点也不清楚。交谈中,杨锐只是发现他外表狂放,内心却很是保守,思虑也很深邃。 开始只是杨锐上课结束,两人谈了一会,有时甚至到下午,后来就是每天中午两人在不断的交流。国学上,基本是他说杨锐听,杨锐只有少数时候才谈自己的看法,他虽然对杨锐没有正规的学习过经学表示遗憾,但是对杨锐对国学的认识是赞同的,从杨墨到老庄,从老庄在到孔孟,从孔孟在到韩非两个人的看法都是基本一致,当然,涉及具体杨锐是空白,但是这些学派所表现的思想却是很了解的。 至于说到西学,那就是杨锐在说他在听了,也只是偶尔的提出问题,其实在这个年代中国对西方的认识都是船坚炮利,所以洋务运动提出什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这些都是因为对西方文化的了解不透彻来了的,甚至到一百年后,还是有唯工业论的说法,穿越者飞机大炮造的不亦乐乎。杨锐只好从西方的文化的源头古希腊开始说起,从毕达哥拉斯说到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再从柏拉图说到文艺复兴和黑格尔边沁,杨锐在大学选修的西哲在此时终于有了用处。 两人的辩论在学生引起了很大的影响,开始之时其他老师旁听,后面很多学生也跑来听也会把两人的谈话做下记录,让给其他同学传阅,平心而论,杨锐的知识只是现代速成的,对很多思想的了解很粗狂,非常的不细腻,但是还是抓住了这些思想的大部分的精髓,一个粗懂西哲的后世中国人和一个精通国学的近代中国人的思想碰撞产生了不可预计的后果,而这些都将慢慢的在以后的岁月中释放它的影响力。 谈论不但给了别人启发,对杨锐来说震动更为巨大,近代的中国其实是根本没有时间去完成整体国民思想的转化,很多先知先觉者被枪炮声惊醒了,他们在矢志不渝的寻找拯救中国的良方,每一次的药方似乎都很有效,可是,那些未被惊醒的沉睡人民却无法理解先知们的精神和行动,他们只能默然或者盲从,而这样最终的后果只会造成权利的失衡,先知们转化为统治者,利用他们的先知优势和国民的不成熟来达到目的,他们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没有人去制衡,更没有人敢去指责他们。 时间啊时间,要是能像后世改革开放那样给中国三十年的稳定发展时间,给中国培养出两代健康成长的国民,那么中国的将来会怎么样?可怎么样才能有三十年的和平稳定呢,这个实在是太难了,不说俄国,光是日本就能让中国不得安宁,民国.军阀的混战,难道不是日本消弱中国的手段吗!杨锐抓抓头不再想下去了,没有实力有再好的想法也无济于事,四两拨千斤不要说自己不会,就是会也不敢用,实力才是一切权谋的根本。 ~ 注:章太炎1902年末从东京回到浙江,次年应邀到上海爱国学生讲课。此处提前两个月。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一章争论上 和章太炎除了讨论东西方哲史,也会不可避免的说道中国的当今困局,在这个问题上杨锐不太好发表什么,他不知道现在可以相信谁,信任谁,而且按照浅薄的了解,这时候的革命党只要口呼革命就是同志,根本不像后世的赤色党,要有介绍人、要考察考验才能加入,而且更是秘密党员制度,除了直属上级之外没人知道自己是党员。而现在对那些没有安全保障的党派,杨锐不敢过多表示,他只有从专业上借学术的名义表达一些观点,但是要裸的表达强烈的反清思想,是万万不会的。杨锐这样做的原因,怕死是其中一个。生活安逸的现代人、趋于保守的宅男,让杨锐很注意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后续的讨论常常在蔡元培的办公室里,其实蔡元培也很想参与进到关于如何解救中国现状的讨论上,之前谈的是哲史他是很少参与进来,只和大家一样的旁听,而现在讨论改变中国现状的时候,那他就开始参与发言了,章太炎谈及现状,总是站立发言,激动万分曰:“中国之未来,唯有革命才是良策……推翻满清,建立共和政府,行民主之政,保国保种……至于英法俄日德美等诸国,皆是因满清愚昧软腐败才得寸进尺,……共和之后,即可复威海,归青岛,使沪上不得为万国公地,使十八省不得为任何国势力范围……” 杨锐听到他要在建国之后就收回所有租界,不由心下烦躁,只想反驳,但还是忍住,现在的革命家都是热血型的,不怕牺牲、不懂迂回、刀山火海、慨然而行,但越是如此,革命就越不会成功,可是中国往往有这样的传统,越是书生,越是热血。良久,章太炎说毕,蔡元培、钟观光、蒋维乔、王季同都是一脸激动,杨锐只好木然不语。 蔡元培见杨锐不语,就问道:“枚叔兄之语,说的很有见地,竟成却眉头紧蹙,是不是认知有异?” 杨锐见他问道,不回答那可就要被误认为是保皇党了。于是答道:“听枚叔兄的言论,很多都是我之前所想所思,甚为相同,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想问枚叔兄,目前中国现状,是内患大于外患,还是外患大于内患?” 章太炎开始以为杨锐不认同自己的观点,有些不悦,后面见他说和自己甚为相同,也就释然了。见他问话答道:“中国积弱现状是因为满清昏庸专权造成的,对内镇压,对外媚颜,这是根本。是以解决中国的根本就是要排满革命。” 杨锐又问:“先生的意思应该是先解决内患,因为内患造成今日的局面,但是我想再问先生,解决内患过程中,如果外患介入,出钱、出枪、甚至出人,革命当如何?先生要复威海青岛,收万国租界,他们洋人可不会袖手旁观的。” 章太炎呼的一声又站起来了,激动道:“我等为革命,都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外国远离母国,长线作战,只要坚持,必定可胜。” 杨锐没有反驳,只继续说道:“列强肢解我中国,是从甲午开始的。之前只是要求开关通商,甲午之后,日本一战而胜,他们占了辽东,割了台湾,这个布局,一南一北,乃巨蛇吞象之势,是为日后吞并中国做打算的。列强也是看出了日本的企图,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三国干涉还辽。可即使这样,洋人也不能放下警惕,日本毕竟是在东亚,离中国太近,而且已经占了朝鲜,欧美诸国远离中国,就是要派兵也是要三个月甚至更久才能到达,所以与其被日本独占中国,不如先抢占地方,划分好势力范围,以免被日本全占了,威海和青岛就是这样没有的。推翻满清,轻而易举,但是要推翻和洋人勾结在一起的满清非常艰难,而满清见革命不可阻挡,必定把中国路矿甚至土地交给洋人,加之洋人瓜分中国的心思早就有了,到时必定高兴接受,那时候我们内战满清外战洋人,四面为敌无以为继该怎么办?” 章太炎怒了,气愤的道:“不可因为如此就畏不革命。” 杨锐立马回道:“我哪有说不可革命,我只是说只看内患,不看外患的革命不会成功。要想推翻满清,必定要孤立满清,要孤立满清必定要拉拢列强,最少不能流露出要收回其在华利益的意图,当革命成功之后,国富民强之后再各个击破,把威海青岛以及各国租界一一收回。这是策略,势必要隐忍。” 听完这话,章太炎倒是没有意见,蔡元培、蒋维乔、钟观光、王季同则是在沉思,杨锐接着说:“诸国列强,最要堤防就是俄国和日本,这两国一个和我接壤,已经占了我一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现在还赖在东北不走,另外一个则占据台湾,企图辽东的日本,他可是贼心不死,更可怕的是,他们已经把手伸在革命党里,巴不得中国革命,内乱之后方好乘乱取利。” 蒋维乔、钟观光听后大惊:“这怎么可能?”章太炎、蔡元培和王季同也很是惊异。 穿越小说批孙忠山的不少,是以内容杨锐记得不少,很有些猛料,此时一时口快就说了出来。见大家疑问,只有硬着头皮解释道:“前年惠州起义大家知道吧,这其中就是日本人支持的,日本内部有个叫黑龙会的组织,其意在中国黑龙江。他们专门支持中国革命,不但出钱出枪,还直接出人,据说宫崎寅藏、头山满就是黑龙会的人。” 章太炎把手在桌子上一拍,看着杨锐厉声问道:“你这话是何意,日本为我同族,载于历史,其文字也是先有汉字再作的和文,即是同文同种,助我革命何错之有?” 杨锐想不到他是这样的态度,居然还是认为中国和小日本是同文同种,迎着他的目光说道:“既然是同文同种,那为何还有甲午之战,还有马关两亿两赔款,为何还要强占辽东?孙汶不但要卖(hexiele)于日本,还要在越南联络法国,以广西为筹码请法国支持革命。” 。 第二十一章争论下 听闻又扯到了法国,章太炎马上坐不住了,在房间来回走着,急切异常,蔡元培问道:“如此隐秘事情,竟成哪里来的消息?”蒋维乔、钟观光、王季同也是看着杨锐。 杨锐见章太炎这么激动,这人性子激烈怕要出事,万一跑去日本质问孙忠山,那问题就大了,不但他自己要死于非命,更怕的是日本警觉之后再用其他策略,那就麻烦了,而且自己说的这些都是看小说看的,先不说真不真,最少在今天还是未知的,要是来个对质就麻烦了。杨锐正担心着,没有回答他,而是对章太炎说道:“枚叔兄请坐下,在下还有话说。” 章太炎怒的挥了挥袖子,怒道:“我坐下,我如何坐的下,我中国可是要亡国灭种,我怎么能坐下。我要去东京……”停了一下又自己拍自己的大腿说道:“我早就说他孙炆其人闪烁不恒,不能实际,不能为革命之谋,还去问他干什么……”章太炎在日本的时候,到横滨会过孙汶,对孙汶的印象不是太好,并且对孙汶身边的那些自称是中国人的日本人有很大的疑虑和不满,但是因为孙汶说这些是革命同志,所以不好表示出什么意见。 杨锐连忙对钟观光使眼色,两人把章太炎拉到凳子前,压着他坐下,然后在给他倒了一杯水给他喝下,章太炎心气稍微平定。杨锐说道:“枚叔兄,对面如此形势,你急我也是很急啊,可急能解决办法吗,我们能跑去东京责问吗,不要说别人不承认,一旦走漏了消息,对局势没有任何帮助。我等死不足惜,但是外人听见消息泄露,转变策略之后我们更是防不胜防,为今之际,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蔡元培和钟观光在旁边听也是点头,蔡元培又问道:“竟成,你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杨锐心里早就找好了借口,把这些都推到德国人身上,说道:“德法本就是世仇,是一个德国领事言谈之间透露的,这点宪鬯知道。” 钟观光点点头,他是完全不懂德语的,但是前几次和吕特见面,吕特和杨锐交谈甚多,颇为亲密,加上对杨锐本人的相信,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杨锐见他点头心里就放心了,接着说:“日本因为是个岛国,资源贫乏地震不断,早就想搬到大陆上来了,丰臣秀吉的时候就打大陆的主意了,那时候是明朝万历时期,被明朝赶下海了,现在日本明治维新初见成效,见我中国凌弱好欺,更是想完成祖先大业,现在俄国占据东北,按照俄国的性子是不会退兵的,英国担心俄国南下,影响她在扬子江的利益,同时怕俄国注意力东移,减轻对欧洲各国的压力,这样势必对英国非常不利,她一定会想办法把俄国逼回去的。当然,她不会自己动手的,今年英日不是签订同盟条约了吗,他们是想怂恿让日本人去打俄国人。” 四人间王季同因为在时务报做过编辑对诸国形势比较了解,知道个所以然,他问道:“俄国是欧洲列强,日本才是新晋之国,改革也不是太久,怎么可能被日本打败?” 杨锐心想当时所有国家都不看好日本,但是日本还是赢了。虽说这很有运气成分的但也是有实际原因的啊。解释说:“战争打的就是后勤,俄国西伯利亚铁路现在还没有建成通车,西伯利亚地广人稀,环境恶劣,铁路进展缓慢,英日一定会乘俄国铁路未通之际打这一战,此时俄国后勤不畅,后继无力,这是其一,其二,日本攻俄,必定要夺取旅顺,俄国海军主力远在欧洲,从欧洲派来,英国一定会暗中阻扰,使得俄国舰队一路无法休整,到了辽东势必会被日本以逸待劳包围歼灭,其三,日本和我国都是东亚人种,国人对他们排斥较少,他们一定会以抗俄为由,在东北发动我国民众,扰乱俄国后勤补给,这三者相加,日本的胜算就要比俄国多了。” 蒋维乔听到日本发动东北民众,问道:“他们不会是在东北省打吧,那朝廷会同意吗?” 杨锐回道:“你以为他会打俄国还是打朝鲜啊,日本要抢东北,当然是在东北打,致于朝廷会如何,哎,他们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只会中立吧。” 杨锐话音一落,章太炎又啪的一声,手拍在桌子上,站起来来回走动了。嘴里说道:“我中国何其不幸,何其不幸,满清奴役汉民二百余年,何时才能灭除,何时才能灭除。哎!” 杨锐、蔡元培、蒋维乔、钟观光、王季同几人都默然无语。半响,蔡元培抓住杨锐肩膀说:“竟成能推断出这个结果,就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吧?” 杨锐不语,摇了摇头说:“要阻止就得由我们自己把俄国赶回去,但是我们哪有这个力量啊,这个局是英俄斗法,日本出力啊。俄国占东北的野心我们没法阻止,英国的戒备之心我们也没有办法左右,再说日本,他们想到大陆上来都想了几百年了,借此机会打到倾家荡产也会打啊。而且英日同盟条约已经签了,其局已成,怕现在都在备战了吧。” 这话一说,房间里顿时没有了声响,章太炎来回走动,蔡元培、蒋维乔和钟观光在低头叹气,杨锐则是在闭目不语。心下却是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些残忍的事情告诉他们呢,只提出问题却不解决问题,你自己心里知道你一个人痛苦不就完了,现在又多了几个人痛苦,何必呢?何必呢? 当日大家什么都没说就散场了,这是杨锐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和别人做这么深入的讨论交流,本来按照他的保守的性格是不会说这些事情的,但是之前讨论和一时的冲动让他哗啦哗啦一气说了很多事情,他回去之后就后悔说这么多东西。而此次之后,他就再也很少聊这么激烈的问题了,但这次之后章太炎、蔡元培、蒋维乔、王季同等却把他看成了同类人——忧国忧民的革命党人,章太炎不时还会问他借几块钱买烟抽,杨锐也是大方,不问数目直接从兜子里掏出就给,搞得章太炎时常看见杨锐都是一副吃大户的样子。至于杨锐说的那几个问题,特别是孙汶的事情,大家都心领神会的心照不宣了。 ~ 注:章对孙的评语来自史料,其第一次见孙就是如此评价的,非作者杜撰,不代表作者观点。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二章践行上 学社放假的时候,杨锐的书还是没有写完,于是时常周末过来帮忙请教的学生见此情况,家住沪上江浙的学生就主动留下帮忙,等过了小年的时候,终于把最后那本会计学概论的书稿完成了。杨锐晚上请他们吃饭,为他们这些学生践行,这七个人除了钱伯琮,四个是浙江的,还有两个分别是崇明的和苏州的。 因为杨锐的下一期还要写几本书,所以学生们不想那么早回去,还想帮忙,其实在杨锐那里校书,上课、自习、辩论、又有吃又有喝的,日子比在家有味道多了,杨锐也不嫌人多,只要人来就非常欢迎,加之元旦那次误会,学生们也发现这个老师很是乐群的,于是在过小年之前有十几人每天过来帮忙,小年之后人就少了,只剩这七个学生。这些学生们天天聚在这里,也是有麻烦的,毕竟地方很小,就是整个院子也不是太大,也幸好钱伯琮的姑姑是房东,没什么怨言。杨锐见到都已经过了小年了,这几个学生都还没有回家之意,就只好赶人了。 下一期杨锐准备也是三本书的计划,是西方哲学简史、国际贸易、金融学这三本,和之前一样,也是个简本的,一些可能是后世发现的理论都做了删减。因为之前的畅销,商务印书馆的谢先生开的价格要比之前高,三本书谈了五千两百块的版费和书款一成的分成,杨锐虽然见他之前的利润很不错,但是毕竟对商务印书馆有些好感,加之自己抄书还是不累的,也就同意了。拿了上次的版费和这次的定金,杨锐去工厂会计那里交了自己入股未交的股金,最后还剩两百零九块的现金和三千块的未收书款,至于那个书款分成,因为还没有销售,不知道会有多少。拿着这些钱,杨锐想在这个时代我还是算个小康吧。 送完学生之后,又轮到送老师了,章太炎、蔡元培等都是江浙的,家离的近也走的晚。但小年都已过总是要回去的,就在回去的前一天来如意里找杨锐,这天晚上只听见外面有人喊自己,打开窗户才在黑暗中只听的是章太炎的声音:“竟成兄,我们大家晚饭未吃,特来找你解决啊。” 杨锐一听,也大笑说:“明年我去盘下个饭馆来,省的大家饿肚子。”然后就下了楼,这时才看清楼下诸人,蔡元培、章太炎、吴敬恒、蒋维乔、王季同、汪允宗,最后还有乌目山僧等人。见都是学社的人,也不客气,当下就拉他们去弄堂口的饭馆了,那老板见到是杨锐也不多问,知道这位老爷朋友多,学生多,银子也多,菜式什么的早就定好了,马上安排。 蔡元培拍拍身上的雪,跺跺脚说道:“竟成,明天我们就回去过年了,可就要留你一人在沪上了。要不跟我走,到我家过年去。”蔡元培见老是来杨锐这里吃饭,也不好意思,看着他只有一人在沪上,就想着请他也去自己家过年,以表谢意。 吴敬恒向来搞怪,听后笑道:“孑民真是的,竟成风流倜傥,又是年少多金,在沪上必定有红颜知己,怎么可能去你家过年的?”吴敬恒装的有内情的样子向大家告密。 杨锐哑然:“啊,稚晖兄你怎么能这样,上次去花楼可是你带我去见识的,还说那里的姑娘很标致,你不是要我不要乱说的吗,怎么自己在这里说?”杨锐是随口编个事情栽赃他。 果然众人惊呼:“稚晖兄,你怎么可以只带竟成去,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了。”只有乌目山僧黄宗仰低头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吴敬恒见栽赃不成反被杨锐栽回来了,急急辩解:“竟成是在胡说,我正人君子哪有去什么花楼。再说哪有银子去?”诸人又是大笑。笑过之后,胃口特别的好,一顿饭吃的盘干碗尽的,杨锐本来要加菜的,蔡元培拦住不让。 接下来就是说一些学社的事务了,因为有乌目山僧拉来的赞助,学社的运行还是比较良好,学社现在有三百余人,加上女校那边,合起来就有四百了。这次大家前来,一是辞行,二呢是想邀请杨锐加入中国教育会。蔡元培介绍道:“中国教育会是年初三月由孑民、吴稚晖、章太炎和蒋智由等发起成立的,本意是教育救国,原先无意开办学校,可因为南洋公学退学学生无法安置,所以才建爱国学社以避免学生失学。也幸得乌目山僧佛法高深,说服富商善人捐款学社这才得以维持,总是天随人愿,学社办到现在还是有惊无险比较顺利。竟成精通西学、为人热诚,是以大家邀请竟成入会,望竟成不要推脱。” 听说是教育会,杨锐没什么心理障碍的,直接就同意了,因为年末的关系,是以要等到明年签名入会了,当晚宾主尽欢,走时杨锐拉过章太炎,塞了张票子给他,章太炎死活不受,杨锐小声说:“这钱是稿费,我正打算编一部中国古代思想史,枚叔兄还要帮忙一二。”他只好收下。蔡元培见他们两拉扯,等走了一段问道:“你们俩干什么啊,拉拉扯扯的。” 章太炎把刚才的那张票子拿出来,看了吓了一跳:“呀,一百块啊,竟成说是向我邀稿。”嘴上啧啧只响。蔡元培知道枚叔家不是很富,平时手头很是拮据,也从商务印书馆那边知道杨锐写书厉害,一本接一本的,挣钱不少,此时竟成他嘴上说邀稿,其实就是维护章太炎面子,借此接济一二。文人吗骨气是最重要的。感叹道:“竟成写书也是艰难,真是疏财重义啊。” 旁边吴敬恒听见了,说道:“我说让竟成入会是步好棋啊,学社现在学生渐多,经费不足,那若以后学社经费拮据的时候,竟成可以救助一下,省的学校难以为继的。”最近学生变多,但是捐款却没有变多,所以作为学监的他还是比较担心财务问题。深怕像学社开始时那样,一摊子人却没个什么着落。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二章践行下 蔡元培摇摇头说道:“我对竟成为人还是了解的,假使哪天学社真有什么困难周转不开,竟成就不是会员也是会解囊相助的,他来学社教书就是五班一个叫钱伯琮拉来的,说是他亲戚的房客。那时候我们素不相识却热心相助,酬劳什么的提都不提,足可见其为人了。”蔡元培想到学社开始时,和杨锐见面的情况。 章太炎这时把票子收好,心下高兴,但他向来拿别人的手硬嘴也硬。插话说道:“我看竟成啊,言辞拘谨而内有城府,眼光深邃而谨慎怕事,总感觉他有什么事情藏在肚子里瞒着我们。不过他对我倒是有些特别,借钱从来不看数目,如不是看他鼻直唇厚,再之我身无所长,还真不敢与之交往,就怕他把我卖了,” 章太炎对看相似懂非懂的,但是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感觉杨锐心中藏有心事不说,并且对自己有种特别的好感。说完,又拍拍自己放票子的口袋说道:“明天一早去把这票子给兑了,大家要是手头紧,可以过来分分,反正一百块我一个人也花不了。” 蔡元培见状,笑骂道:“真是章疯子啊。” 吴敬恒也是笑道:“疯子好啊,只要会分钱。枚叔以后就叫章分钱好了。”这话一说,大家都齐声称好。这爱国学社的教习从来是只管吃住,不管薪水的,现在过年回家,虽然蔡元培做主给大家发了几块钱过年费,但毕竟太少,还都是囊中羞涩。现在有一百块大家分分,每个人可以多个十块洋元,十块洋元要是家里人少些,过个肥年还是有余的,当下三言两语闹的嘻嘻哈哈。 过年前四天,杨锐得到两个好消息,一是虞自勋从日本回来了,他与一家日本会社谈好,对方想代销味精这一产品,过年之后就会过来沪上商谈具体事宜,另外就是明年五月日本有一个大阪劝业博览会,已经以日本会社的名义报名参加了。二是禅臣洋行的郑渭刚派家人到仪器馆来报信,说是德国拍来电报,那边的设备已经全部装船起运,预计两月底三月初到达沪上。 收到消息之后杨锐就立马去了仪器馆——因为最近都是在抄书,杨锐已经很少去仪器馆,也就隔三差五的去看看实验进度——到了仪器馆就见到了虞自勋,他整了件大红的袄子在那里拿着本书看到甚是认真,杨锐走近他才反应过来,抓着杨锐的手臂说道:“哎呀,竟成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杨锐也笑着说:“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这时虞辉祖和钟观光也过来了,当下坐下议事。虞辉祖先把在日本的专利证书拿过来给杨锐看,证书是两张,菊花徽章之下,上面日文夹杂着一些中文,隐约能看出这是专利书。专利书是两张,一是发明专利,一是制造专利,制造专利杨锐很是阴险的把小麦大豆高粱玉米海带等都写出去了,盐酸硫酸硝酸草酸也都往上面添,反正是相关的都包含了,虽然味精的原料都说了,但是要一一去验证也是够头疼的。 看到日本的专利书,杨锐是心下大定,本来他是记不得日本什么时候发明味精的,想来若是日本人发明了味精那一定是会申请专利的,现在专利书在自己手里,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当下把专利交给虞辉祖,叮嘱收好,虞辉祖哪会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拿了铁盒把中国的那张和日本的这两张都放进去,接下来虞自勋又介绍那家日本会社的情况,那家会社是叫金城食品株式会社,老板叫小吉太郎,会社主要是卖一些高端食品的,洋人的奶酪、糖果、朝鲜的高丽参、中国的一些高端茶叶都有销售,在东京、大阪、神户等地都有店铺,虞自勋统计下来它管理的店铺总数有十余家,去了几个城市看店铺还是很大的,生意也很不错。 和这个小吉太郎认识也是因为卖货给仪器馆的供应商介绍的,之前那小吉也不把中国人当回事的,以为是卖高级茶叶什么的,这东西他自己本来就有供应商。后面虞自勋学钟观光法子现场演示了一番,那小吉就坐不住了,再看到味精的专利书,对虞自勋愈发客气,特别希望虞自勋能交给他们会社代理这个东西,虞自勋可是记得杨锐电报里是让他了解那边的市场和销售商,没有让他确定哪家,只好把这事情推到杨锐这边来了,小吉就敲定年后来沪上商谈代理事宜。 杨锐心里对日本市场不是很了解,但是先和人家谈谈还是很有助益的,这个小吉也算是个人物,能从味精里看出大市场也是不简单啊。这时钟观光拿了几个瓷瓶、玻璃瓶子还有一个小纸袋过来,这是定好的味精的包装,纸袋则是杨锐特意要求十克的赠送试用装,还有就是五十克的瓷瓶、玻璃瓶小包装和一百五十克的大包装,大小款式都一样,包装的价格还是瓷瓶便宜,而且做的很是精致,瓷瓶上面还有人物简画,有“味精”这个两个隶书粗体字,看上去真的是古意盎然。虽然之前见过设计稿,可是做出来的效果还是让人惊叹的。 包装瓷瓶用的木箱也准备好了,里面整齐的塞了一些茅草以缓冲瓷瓶之间的碰撞,木箱外面黏贴的纸上面,按照现代产品包装的模样标明了物品、件数、厂家、地址等关键信息。整个包装看起来给人感觉这东西百分百是一种高级货的味道。 当然,这样的包装价值不菲,给产品增加了10%的成本,虞辉祖当时是反对拿这么多钱去做包装的,可是看到实际效果之后就没声音了,钟观光私下说含章兄说这样搞一下,泥土都要卖成金子价了。杨锐闻言心中暗笑,心想自己老本行就卖水果的,卖水果靠什么?东西都一样,卖的就是包装啊。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三章规划上 公司早就注册好了;设备已经在路上了;包装和原料也已经确定了——浓盐酸烧碱需要进口,但是货量不是问题;厂房看好了几家,等年后再去确定;工人吗,生产工人也选定了理化讲习所的几个不错的学员,年后就过来上班;至于包装女工非常容易找;培训也很简单,毕竟是简单的活,没什么技术含量。现在所要考虑的就是市场了。市场主要是三块,中国、日本、南洋,至于其他地方就先交给代理商开发了。中国没有什么博览会,只得自己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去开拓,而天津、沪上、广州、武汉、牛庄(营口)这五个最繁荣的通商口岸则是重点,到时候一个地方要派个两个人过去,一个管货管钱,一个负责卖货谈价。这几个人要选择好,还要简单的培训才能放出去。 至于怎么打开市场,那就要双管齐下了,一面是宣传这块,要在报纸上做几个系列报道:一个是发明的系列报道,怎么发明的,谁发明的,怎么重视的,应该找个写侦探小说的把它编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这样大家才会津津乐道;再就是做个国际系列的影响报道,洋人是怎么看的,怎么从不屑一顾到忽然重视,最后到爱不释手,每餐必备的;还有皇宫也要有个报道,味精是怎么送进去的,效果怎么样,光绪和慈禧老佛爷是如何评价的,这个都要有个真实评价的;另一面就是各口岸销售点的工作了,不但要卖货还要多打广告让大家知晓味精这种东西的神奇性。 杨锐说的滔滔不绝,钟观光只能记住要点,大家听的也比较悬乎,虞辉祖半响反应过来说道:“这样搞倒像是讲故事卖味精啊。” 杨锐哈哈一笑说道:“就是要讲故事卖味精啊,最好要编个传说神话什么的,你看看宁波哪里有什么名山?” 虞辉祖摇摇头。 杨锐兴致不馁,又道:“宁波是没有什么山啊,就这样好了,就说是海里面的,你看看宁波那边有什么海里神仙的传说,就像西游记里面放鲤鱼报恩之类的套路,把味精说成是某某渔夫,干脆就这样……” 杨锐终于想到词了,“某某村姑,家道中落。为了病中的母亲去打鱼,后面抓了小鱼大鱼出来口出人言请她放小鱼,这姑娘念及自己父母就大小鱼一起放了,大鱼为了报恩就每月初一十五的把味精从鱼腹吐出,交给姑娘拿去卖钱,后面恶霸获知要谋夺,然后被大鱼引到水里淹死,最后大鱼也奄奄一息活不久了,然后含章兄就出现了,买下味精研究了七七四十九日终于成功。”杨锐终于说累了,长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这次过年就由自勋去找个好看点的村姑好了,给她些样品让她叫卖去,在安排个其他地方的恶霸去演戏。怎么样啊?” 虞辉祖、钟观光和虞自勋三人还在发傻,见过编书的可没有见过这样编书的,大家都愣了。虞辉祖毕竟老成,拿着把折扇打开扇了扇,捏着胡子点头道:“好,这故事好,竟成你哪里看来的?” 杨锐笑了笑:“那些传说不都是这样吗,首先要一定是个孝子孝女,并且为人善良,还必定要有个恶霸,然后结局一定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杨锐作为一个后世人,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传奇故事看的不少,这种故事基本什么技术含量的,张口就来的,而且按照品牌管理的分析,要想成名牌就得要有自己的“历史”。后世那些个大品牌哪个不是一大堆公司品牌的早期故事啊,哪怕就瞎编滥造也要有弄出一些耐人寻味的初始时期的故事来,这样才能使得那些“粉”们津津乐道,由此建立品牌忠诚度。 忽然,他又说道:“这样还缺点东西,改一下改一下,就说是个媳妇,孝敬公婆打鱼,男人呢,夜不归宿,天天瞎混,家道中落。后来自从有了味精,男人就老实了,天天在家里等饭吃,后面男人发现秘密随便乱说被恶霸知道。”杨锐很满意的笑了笑,说:“这样编的话,我们味精买的人会更多。” 虞辉祖他们彻底的晕了,连忙记下了,瓷瓶也改个样子,突出这个神鱼报恩的神话故事。文本也要去找个老学究改改,一定要弄得整个故事曲折动人。这时杨锐不由的想到学社这帮文人,要是他们在,那就是手到擒来啊,可惜都回家去过年了。 “接下来就是日本那边了。”杨锐开始提到日本:“日本怎么做还是在博览会之后再确定吧。这家金城可以让他先做着,可以让他独家代理,但是要告诉他这个独家代理协议不会签很长的时间。我到时候也过去看看,最好是多看几家为好。还有啊,日本和南洋那边有没有熟悉的留学生或者朋友啊?特别是南洋那边什么情况,没有熟悉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虞辉祖几个刚入商场,交际圈子也就是同乡之类为多,哪认得什么南洋人,都摇头说没有,杨锐只好说:“那算了,那就只有看看日本能不能找到。”又问虞自勋:“那个金城会社还是等我们设备装好了再来吧,时间应该是在三月中旬。我们五月份还要定设备的,要不然产量不够。” 虞辉祖感觉杨锐思维太跳跃了,怎么又说到设备了呢。问道:“这味精一年能卖多少斤啊,怎么又要定设备?再说到五月我们手上钱也没多少啊。” 杨锐说道:“我早想好了,金城过来要签约成为代理商的话要交一定量的保证金,以后其他的商家要求代理的话也要交保证金的,我们就用这些钱去定设备。代理商和不是代理商之间的产品差价要拉大,这样那些人见了做代理商好挣钱就会交保证金的。有这些保证金在手上,我们也好控制这些代理商,免的他们不听话。”保证金是制造商对付分销商的大杀器之一,不能不用。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三章规划下 杨锐见大家接受了保证金制度,又接着回答虞辉祖关于销量的问题,“味精你不要看它小,但是量绝对不会小,你想想这个盐的用量是多少就知道了。中国加日本加南洋一共有五万万人吧,这些人属于小康之家的最少有一成吧,再算少点前期我们只算半成,半成的话就是两千五百万人,两千五百万。我们再算少点,毕竟有些偏远的地方可能买不到,一千万好了。” 杨锐拿出钢笔,找了张纸算了起来。“盐是每天都要吃的,按照统计,每人每天要两克盐,味精我们减半再减半好了,算半克,这样一千万人每天就要五吨,一个月需要六十吨。我们花两年时间把市场开拓出了,那么明年年底每月三十吨,后年年底每月产量要六十吨。而且越到后面销量越大,预计每月一百吨的时候,销量才会稳一稳,不会增加的那么快。” 这其实是市场营销里面估算市场容量的简单方法,虞辉祖几个从来不知道做生意还能这样算的,像他们开科学仪器馆,可能感觉有戏就开了,根本没有做市场调查的,对科教类仪器的市场容量压根就没有分析过,若不是后面朝廷下旨将书院该学堂并推崇新学扩大了科教仪器的市场容量,这科学仪器馆早就关门大吉了。所以此时见杨锐如此算法很是惊异,不由的想洋人都是这样做生意的吗,难怪咱们做不过他们。 钟观光听到杨锐算出来的结果,说道:“那我们要找大的场地才行,之前那几个地方太小了。这个只能在租界外面了。” 虞辉祖和虞自勋还沉迷在杨锐的计算里,按照目前的定价纯利100%来算,那么一百吨不是每个月不是有三十万大洋啊。一个月三十万,那么一年不是三百六十万啊。两个人彻底的晕了,掉在银子里被银子埋着怎么也爬不出来。直到杨锐拍拍他们,才回过神来。虞辉祖叹道:“竟成啊,这钱那么好赚,我们不会被洋人抓了吧。” 杨锐看他回过神来,见他这副模样很能理解,安慰道:“你放心吧,洋人里面比你有钱的多呢,他们要是抓了你,那么其他的有钱人就要乱了,在租界我们是安全的,但是要是租界外面,朝廷可就会找机会抓你了。”杨锐的话说的虞辉祖心里凉凉的。实际上朝廷本来就是这样的,养猪养肥了就下手宰的。 虞辉祖点点头,这话他是听明白了,心里打定主意年后把家人都接到租界里来,而且有钱一定要多做善事,以求好人好报,佛祖保佑。 杨锐接着说道:“按照现在的固液比,一吨味精要十八吨盐酸,三十吨的话五百四十吨,六十吨的话就哟一千零八十吨,一百吨的话就要一千八百吨。我们明年年底就要办一个盐酸厂,不然盐酸是个大问题,盐酸厂还能生产烧碱和漂白.粉,烧碱我们自己可以用,漂白.粉自来水厂要这个东西的,现在德国有这样的设备。我们的盐酸厂只能建在租界里,还要生产装盐酸的耐酸陶瓷罐子。如果我们有盐酸厂的话,味精的利润还要增加,还有小麦记得要用加拿大的,那个面筋据说有70%,这样小麦成本要降接近一半,盐酸工厂和加拿大小麦可以增加50%的利润啊。”杨锐唠唠叨叨,在规划下一步的布局。他又问钟观光道:“那个火柴研究的怎么样了?” 钟观光正在味精里还没出来,听见杨锐问火柴的事情,只是啊了一声,杨锐见他发愣,只好再问了一遍。钟观光定下心神说道:“都已经研究好了,也试制过,效果很好,前几天去一个火柴厂看了,机器这块了解的不深,实际生产还是需要技师指导。” 火柴也是一个盈利重点,但是利润比不上味精,纯利现在也就50%了不起了,而且越到后面竞争越是厉害越是利薄啊,要降低成本还是要从管理和工艺上,当然原材料也很重要,有了盐酸设备之后,那么就可以用氯气制取氯酸钾了。说实话这个利润不是很高,但是也可以做做,一个月十几万块也就是,哪有味精来的快啊。香烟的利润是可以的,利润也高,调查下来今年整个行业规模在两百万块左右,利润最少有一百万,而且以后随着市场扩大,利润也会随之增加,但要和英美烟草抗衡是有难度的。这下轮到杨锐发愣了,虞辉祖几个旁观,倒是没有打扰,相处久了就知道这个家伙又在想什么赚钱点子了。 杨锐从火柴想到香烟,从香烟想到打火机,再从打火机想到香皂牙膏,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回过神来了,对虞辉祖他们说道:“我们还是要找一个大地方啊,最好是建一个工业园。而且最好要解决税务问题,以后可要交不少税。年后我们要让布朗和会计过来商量,看看怎么样才能少缴税。” 虞辉祖点点头,钟观光说道:“要找大的地方要是在租界就只有到杨树浦那边,要不在租界里的话那就只能到浦东。”钟观光最近在找地方,对地面很熟悉。说完拿了张地图出来。指着外滩对面的洋泾道:“这里是有码头的,地方要大的话这里可以。” 杨锐一看傻眼了,这不是陆家嘴吗,现在都还是荒地,好吧,这地方宝贵,先抢占了吧。又一想感觉不对,化工企业这么大污染,而且还隔了条江往来不便,还是到黄埔江的下游去吧。浦东这块就先看着,以后有钱多就买过来屯着就是。但再看美国租界那王八德行,沿江地段从外滩一直占到复兴岛,此时的复兴岛只是一些滩涂,根本不能使用。如果要建码头的话那么就要一直向北,一直到后世的翔殷路隧道才能有码头,贪吃的美国佬,把好的河岸都占了。看来只能到浦东去了,杨锐又把眼光转回了陆家嘴,可忽然想到这边租界是有自来水厂的,就问道:“你们知道自来水厂在哪吗?” 虞辉祖答道:“听说在杨树浦那边,没去过。”杨锐一听,又是一句国骂。天杀的王八蛋,逼的老子没地方选了,最后目光只能留在后世杨浦大桥和高桥石化,他记得高桥是有个石化的,看来人家也是逼在这里啊,而且这里是个转弯处,水深适宜,轮船进港顺畅,不会像外滩一样,要小船驳运,浪费人力,增加成本。杨锐看着地图,学着后世伟人的模样,大笔一挥在高桥画了一个圈。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四章陆行上 第二天,钟观光陪着杨锐一起去高桥看看,虞辉祖和虞自勋都回家了,钟观光本来也是走的,但是见杨锐要去高桥看看,就把船票改成晚上的,两人在理化传习所找了两个在家沪上的学生带路,一个叫程广顺,是沪上洋泾人,一个叫陈时克,家住南市,祖籍却是广东那边的。上午八点的时候,他们就在苏州河上找了条小船,这时节还有很多船户不回家过年的,密密麻麻的停在苏州河两岸。对于他们来说,船就是家,家就是船。谈好价钱之后,船老大麻利的收拾好前仓的东西,请四位老爷坐,自己的婆娘和小崽子们就赶到后仓去了。临近过年,能有个不错的买卖那就等于除夕能多喝两碗酒,多割两斤肉了。 船老大正忙活着收拾好了,正准备开船,杨锐却看着他,只觉得眼熟,半天之后才想起个人来了,就是自己到沪上的第二天拉车的那个叫……,叫王老三的。杨锐拍拍王老三的肩膀,说道:“王老三,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王老三放下手上的东西,回礼道:“回老爷。俺还记得您。” 杨锐奇怪了,我就这么惹眼吗,就问:“我这么好认吗?” 王老三到:“老爷穿的和平常人不一样啊,头发也不一样,又高,我一看就认识。” 杨锐笑了,想想自己的打扮还真是比较惹眼的,真不是什么好现象。这时王老三已经收拾好了,直接就开船了。这船也就是个十米长的木船,但是在苏州河的上甚是灵活,几下就进了黄浦江。临近过年,黄浦江上船来船往的,非常热闹,小船在大船的间隙里游过,轻盈的像一条游鱼。 来到这里三个月了,这是第一次离开租界,杨锐在船上看着外滩离去,心里微微的有一种慌乱。他本来就是一个慢热保守的人,刚来这个时代的茫然无措,是在租界里慢慢适应过来的,这便让他对租界有一种无可言状的依赖感。 船行渐远,江岸白雪皑皑,白色原野之上隐隐的能看到一些村落,黑黑的落在远处,村落里能看到一些模糊奔跑的人影,并不时传来“叭叭、嘣嘣”的鞭炮声,太阳早就升的很高了,可是却感觉不到什么暖意,江上的冷风也从船篷里吹进来,虽然王老三在后头拉了个帘子,但是还是无济于事,杨锐穿这一件他带过来的最厚的衣服,一件藏青色的大袄——是一件高级工装,做的很精致,穿起来也非常暖和,把竖起领子,把拉链上来,带上帽子,要比一般的围巾好用。 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到了一个江边的小镇,此处因为黄浦江转弯,江面忽然变得很开阔,镇子就在黄埔江和一条支流的交会处,程广顺作为洋泾人对这里还是很熟悉的,说这里叫西沟,过了这道水就是陆行了,西沟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一个小村子,村子就在防波提之后,江边架着一些小小的栈桥,上边停了一些小船,看过去就是一片散乱低矮的瓦房了,见老爷们都没有上岸的意思,王老三缓缓滑过这个小村落。 过了这道垂直于黄浦江叫做西沟的小河就是陆行了,江边是一条石头做的防波提,长长的看不到头,钟观光让王老三找了一个好上岸的地方停船,一会船靠在防波提上,众人这就上了岸。皮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留下了一串印迹,岸上其实就是荒野,很是平坦,上面也没有见什么田坎道路,只能看到一些杂树光秃秃的立在雪原上,野草都被压在雪下面了,这里应该还是一片荒河滩,什么也没有,远处也看不到村落。 杨锐几人径直的往前走了半个小时,就又有一道小河横在前面,一头垂直于联通着的西沟,一头向东微微偏南的方向流去,于是又沿着这小河向东走去,半个多小时又是到头了,这小河又连着一条河道,河道的流向和西沟是一样的,应该也是入黄浦江的。走了一个多小时,大家歇息了一会,在本子上把河流的位置画好,这块地可是四面临河的。然后顺着这条不知名的河流向北往黄浦江走,走不到多远又是一个河汊,另外两条河和这边并在一起往北流,再往前就看到黄浦江了。 这时,程广顺终于找到了方位,指着河对岸说:“先生看,那边就是东沟了,这河往上游就是陆行镇。”杨锐顺着钟观光所指的方向往前看去,隐约的可以看见一个镇子,这个镇子不似西沟那么小,还是很大的,栈桥木船也不少,街道上人也多,远远的能看到店铺的招牌幌子,看样子还是很热闹的所在。 杨锐回过身站在石头堤坝上,看看滚滚而来的江水,惆怅万分,不由怎么的就想起那个后世闻名的歌曲沪上滩来了,于是情不自禁的在心里哼了起来—— 浪奔、浪流 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淘尽了世间事 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是喜、是愁 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 旁边钟观光听见杨锐破天荒的在哼歌,取笑道:“竟成兄这么好雅致啊,哪里学来的岭南小曲啊。学社里说竟成兄有一个红颜知己,美若天仙,不会是真的吧。”杨锐一股子沧桑劲,被他讥笑的没踪没影,正是恼怒,转过头不搭理这家伙,只是哼歌的声音低了许多。陈时克倒是听懂了杨锐唱的是什么,他是广东人,明白刚才杨锐哼的是白话,越听越觉得这歌好听。 杨锐哼着歌,边走边看这些堤坝,想着哪里水深好建码头,走了一段他停下来问钟观光建码头的事情,钟观光对这个也不是很熟悉,但是他认为如果真的确定把工厂建在这里的话,前期可以不要大肆建设,只要找一水深之地搭上栈桥,再把堤坝垫高整平就好了,就是道路和厂房比较麻烦,道路如果用独轮车的话也好弄,再就是厂房,现在已经是一月了,设备三月就到,这中间只有两个月的空闲,这两个月还有半个月是春节,怎么赶也是来不及的。他的意思是不如先把设备装在租界里,等这边建好了再搬过来。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四章陆行下 杨锐也是感觉到时间很紧张,而且钱也很紧张,现在要营建大规模的厂房还是很困难的,只是租界里的设备以后又要搬出来,就很麻烦了,就是不搬出来,那么设备不能集中到一起,这样就很不好管理了。 程广顺本见老师说话,不敢多言只能跟在后面安静的听着,见杨锐说到为难之处,心下有个办法,就鼓起勇气说道:“先生,学生有一法不知是否可行。” 钟观光和程广顺接触的久,知道这个沉稳的学生不会无的放矢的,笑着说:“好好,要是真能解决,当记你一功。” 程广顺知道这个先生其实好说笑,待人风趣,也不紧张当下沉声说道:“先生想在此处设厂开业,听之前有两个顾虑,一是虑时间仓促,怕营建时间过久耽误开厂,二是营建所费甚多,怕银钱不足,造成开工不畅。”见杨锐点点头,不待问就直接说下去了:“学生的舅舅是个木匠,专门给人起棚,这棚有用木的,也有用竹的,地面平整之后,构建甚快,人手足够一个月完全足够,且所费银钱也不多。” 杨锐听这学生说的棚子,心下顿时明白了,这不就是简易竹棚吗,这个是在后世的乡下常常见到,那些路边私人的小石灰厂、小砖瓦厂、小锯木厂都是这么盖的。搭这种棚倒是简便便宜,省事省钱,就是不耐久,三五年就要坏掉,不过这个对自己来说也不是大问题,不要说三五年之后,就是两年之后也要把棚子拆掉换砖瓦的了。心下想通,非常高兴,拍拍程广顺的肩膀说:“说的好,说的好,这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想来一下说道:“这样,我们先去打听片河滩地是什么个情况,等买下地了然后再找时间见见你舅舅,和他具体谈谈。” 沿着堤坝走回停船的地方,王老三正蹲在岸上抽旱烟呢,他的一个儿子爬在肩头上玩耍,见老爷们回来了,他连忙灭了旱烟抱着儿子上船准备开船。船继续向黄浦江下游走,到了刚才站立的与东沟交汇之处就转弯绕进东沟了,这东沟水要比西沟深,虽然是冬天也只是有河两边干了,中间还是绿水悠悠的,顺着河过了那个岔河口,一直走就到了陆行镇了。 这陆行镇也不大,白墙青瓦的好一个江南水乡。镇上十字路口有个两层楼的木制茶馆,外面挑着几个布制的招牌幌子,上面写着“陆羽茶馆”几个繁体大字,在北风中舞动着。此时已经是中午了,就选定在茶馆吃午饭了。堂倌见这几人穿着不凡,就把人领到二楼的雅座,杨锐随便点了几个菜,又想到死活不肯进店的王老三,吩咐伙计加了两个肉食让店里做好端过去。 时近除夕,茶馆里客人还是很多的,都是长衫小帽的打扮,泡着茶喝着酒吃着五香豆的,但都在一楼。杨锐环视一眼没有看见什么说书的或者老伙计,本来他还想找个人打听打听事情,此刻就只好问伙计了,赏了几个铜圆之后,杨锐问道:“我有点事情想打听,你这边有没有什么熟悉这一片的老人啊?” 伙计得了几铜圆正高兴,都眯着眼睛说道:“老爷,这个知道知道,就去喊来就去喊来,您等等哦。”说完就下去了,一会领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上来,介绍说:“这是镇上书塾的吴先生,老爷要打听啥,都可以问伊。” 杨锐站起来拱拱手,招呼这个胖子坐下,又请伙计再送副碗筷上来。胖先生坐下看了满桌子菜和碗里的黄酒就忍不住先喝了一口,喝完感觉不妥,忙说嘴巴干嘴巴干啊。钟观光都想笑却忍住了,杨锐却是不以为意,忙请他吃菜吃菜。 连吃几口菜,胖先生方才想到了自己的任务,就忙用袖子抹了满是油水的嘴,说道:“几位老爷要晓得什么,这陆行阿拉待了几十年,一般的事情都还是晓得的。” 杨锐连忙敬他一口酒,请他说说这陆行的历史。胖先生一口喝干,又是用袖子一抹嘴开始说话:“这陆行,在隋朝就已经成滩了,前明之前就开始有姓陆的商贾在此做买卖了,后来在前明中期,三国时吴国陆逊之后陆寅全家来此定居,后面人丁兴亡,始有陆行。掐指算来已经有五百年了……早先啊这陆行都是姓陆,现在就各姓都有了。” 杨锐见他一直在说历史,不得不打断要把他的话引导到土地上,就问道:“现在这陆行人都凭什么为生呢,我们过来倒是没有看见什么田地啊?” 胖先生借杨锐说话的空当又猛吃了几口酒菜,使劲咽下说道:“早先是种棉花,现在布卖不出去,就改种稻子,老爷是坐船来的吧,现在沿江都没种东西,从这镇子往后,就是田地了。”胖先生吃了太快了,打了个嗝话就停了。杨锐又敬他酒,他还是一口喝干,这嗝就被制住了,他再次擦干嘴巴问道:“几位老爷是因何而来啊,要是能帮上忙,在下一定帮忙。” 杨锐心里想到,还是先打听再说吧。就说:“我们来此是想看看,能不能买点田地什么,就是不知道这里好田都在哪?” 胖先生却是没有想到这几位是来买地的,这陆行也没什么宝地啊,不过人家想买那自然有人家的打算,就说道:“陆行好田都在镇子后面,前次听说水田一亩要四十两,旱田则减半。老爷是想买什么地呢?” 杨锐听后感觉还是不贵的,这毕竟是一次性买断,不是后世五十年七十年产权。又不好直接问河滩那片地,这时钟观光问道:“吴先生,我们是想买些荒地直接开种,前来见江口那边都是荒地,不知道是谁的地,要卖应该是怎么个卖法?” 胖先生终于知道这几个人的打算了,想了想说:“河边的荒地却是乡董朱老爷的,卖倒是会卖,只是这荒地不值钱,没有买过,价钱就不晓得了。”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五章土地上 杨锐见问清楚了土地的主人感觉今天还是有些成果的,但是钟观光看到河堤坝修的那么长,只怕那些地方一发洪水就淹了,就问道:“吴先生,那河边的堤坝那么长,不会那边每年都有水灾吧。发大水的时候会被水淹吗?” 胖先生摇摇头说:“早先前是会的,现在却不会了。”见大家疑虑,又说道:“十年前因为发大水所以修了堤坝,而前几年洋人因为轮船多,大的轮船进出不了,就花了大力气挖淤泥清河道,现在这几年就再也没发过水了。只是河滩荒地太过贫瘠,没办法种什么,就这么一直荒着了。几位老爷要在下引见朱老爷吗?” 杨锐和钟观光对视了一下,钟观光低声说:“竟成真的要那块地,见见也好啊。”杨锐点点头,就对胖先生说道:“见一见也好,就是要劳驾吴先生了。” 胖先生见杨锐托付任务,心里高兴,马上站起来说:“我马上去,过年的时候朱老爷一定在家。稍等稍等。”说完就快步下去了。 朱老爷是个好好先生,与人为善、待人和气,自从任乡董以来也是发动乡绅为乡民修路搭桥、照顾老幼,乡人对其更是尊重。只是人无完人,朱老爷自从迷上租界里一个叫袁三三戏子之后就开始不务正业了,为了捧红这个戏子可花了血本砸钱,一年多下来那袁三三还是不红不白,真是煞费苦心啊,但朱老爷的银子可花了不少,一些祖传下来的银子,也都被他亏空了,虽然妻子和母亲没发现,但是他还是很怕,怕长子娶亲的时候,那时候是要花大钱的,到时候罐子一开,里面空空如也,那……,想到这朱老爷用折扇狠狠的打了一下头,长叹口气。可又一想到袁三三那嗓子,那身段,那眼色,就又沉迷了。 正沉迷着,家人来报:“老爷,吴先生来了,说有好事见老爷。” 好事,那吴胖子就是一个吃货,能有什么好事。袁三三就特别讨厌这个胖子,说是见到这胖子以后,三天吃不下东西,想到这,朱老爷对家人说道:“就说唔在读书,现在不见客。”家人听后出去了。 不一会那家人又进来了,说道:“老爷,那吴先生不肯走,还说真是好事,决对不敢欺瞒老爷。”朱老爷哼了一声:“谅伊也不敢,浓去把伊叫进来吧。”朱老爷是个好好先生,不见书塾的吴先生大家是会奇怪的。 吴先生扭着胖乎乎的身子进来,一见面就是一礼,说道:“上面小弟实在对唔住,得罪了朱老爷的红颜,死罪死罪。” 朱老爷一听他说这个,马上一把拉他进到书房,厉声打断:“浓吴胖子予以何为?” 胖先生不慌不忙说道:“阿拉是给老爷送好事来的。”见朱老爷还是发怒,笑着说道:“那东西沟沿江的地,应该是朱老爷的吧。” 朱老爷一想,是的,那地是自己家的,只是那地是最不值钱的遗产了,那地契都是在放被子的木箱里被翻出来的,已经被虫啃了好几口了。看胖子的样子好像是有人买,就问:“浓是讲,有人要买地?” 胖先生含笑不语,只是点点头——他可不是傻瓜,见杨锐几个的打扮和言语就知道想要那片地,而且绝对不是用来种地,而一定是用来开码头的,所以他才主动跑来找朱老爷,这不值钱送别人都不要的地,要是真的卖出去了,那自己得到的好处可不少。他真盘算着,就听朱老爷问道:“这地一文不值,有那个港督会要?” 胖先生笑了笑,说:“浓不要,就当别人不要啊,现在就有人要,想拿那块地来开码头。”说完在书房里找张凳子悠哉的坐了起来。 朱老爷轻蔑的呲了一声,说道:“要开码头,就应该在洋人的租界里厢,就是不在租界里厢,也是在黄埔滩对岸的洋泾,什么时候能轮到陆行开码头了。”确实,陆行这边是太过偏了,就是到民国也还是有很多地方荒着。朱老爷断定是这个死胖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占便宜,心里正想着把他赶出去。这时候胖先生说话了:“阿拉可没有哄浓哦,现在伊们就在镇上的茶楼里,浓要想卖那就去看看,不想卖那就当阿拉没讲过。” 朱老爷愣了,这次是来真的了,不会还是骗人吧。正想着,胖先生决定加加火力,又说了:“就这几步路,走走就走走啊,一到茶楼就知道了,要是没人,阿拉就是乌龟。” 朱老爷和胖先生到茶楼的时候,杨锐几个已经吃完饭了,考虑到胖先生的胃口,还是让伙计重新抄了几个菜,又泡了壶好茶,吃着五香豆,等着他们回来。双方见礼之后,朱老爷的顾虑打消了,只是见杨锐几个虽然年轻,但是谈吐俱佳,开始的时候没看见杨锐没辫子,后面见到杨锐没辫子,心里突了一下,说话都不是很流畅——朱老爷是知道的,没辫子的只有两种人,年老的一般是二鬼子,年轻的一般就是革命党,两种都不好惹。沪上可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茶馆戏院更是流闻多多,朱老爷在里面混迹良久是知道不少事情的。 交流下来,朱老爷地是可以买的,就是价钱没有先例,不知道参照什么标准。大家正讨论的时候,却不知道朱老板心里已经打鼓不想卖了。胖先生最是热心,说道:“洋泾那边的荒滩,也是有人买的,价钱嘛有贵有便宜,整个说了应当在十块洋元,阿拉陆行,虽说偏一点,但是土地平整,又没有水患,减一些还是有八块洋元的。就是不知道几位老爷要买多少?” 胖先生是掉钱眼里了,只想把地买了,以表他建言之功,可是朱老爷心里已变,基本没有说话。杨锐见他不说话,就有意要把话题拉扯到他这边来,对他说道:“朱老爷怎么看都啊,这价钱怎么才合适,才满意?”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五章土地下 朱老爷语无伦次,不知所云,杨锐见状暗道,哎呀,不对啊,刚才还是很热心的,怎么现在就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难道担心我们买了做不良用途?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自己没有辫子的原因,让人家心里忐忑,又也不好多问。这一次的谈判就到此为止了。 朱老爷走后,胖先生却不走,杨锐还专门给他留菜了呢,怎么能走呢。他也是看出来朱老爷的转变,但是却不知为什么,他也不多想,只顾着把菜吃完。半响,打了一个饱嗝之后,才问道:“几位老爷说句实话吧,这地是真的要还是只是问问,阿拉帮忙也好有个底啊。” 杨锐说道:“说真话,想要倒是想要,而且是拿来建工厂,这一片地我们算了下也就六千亩的样子,用是够用,就是不知道价钱如何,还有就是朱老爷到底想不想卖?当然了,吴先生作为介绍人,你那介绍费我们是不会少的。” 胖先生一听这话,知道还有便宜可占,立马拍胸说道:“各位老爷放心,这朱老爷正是缺钱的时候,刚才还好好的,后面就不知道怎么了。唔回头去问问,一定力促此事。” 杨锐点点头,他也很奇怪这一点,刚开始明明说的好好的,后面就不言不语了呢,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他然后拿了张名片——按照清朝的格式做的,红色长方形纸片上竖着印了杨锐两个大大的字,左下角是仪器馆的地址,又和胖先生客气几下,让他有消息就到这边来找自己,就和一帮人走了,胖先生拿了名片,心里就开始活动了,怎么把这生意促成,按照惯例,这介绍人可是有一分的好处,六千亩就是卖五块钱一亩也有三百块钱啊。 几个人上了王老三的船回到租界已很晚了,程广顺是直接在洋泾靠岸下船的了,杨锐明天让他来一下仪器馆,自己连夜画个工厂前期草图,让他拿回去看看要多少时间,多少价钱可以搭好,知道营建的情况杨锐才好做个整体计划,看到底是怎么安排。钟观光则直接拿着行李,直接坐船回家了,临走时还是说道:“竟成兄啊,那地方我看还可以,就是离租界远些,上班下班不便,工人住宿也麻烦,但是地价便宜,以后要扩大也有足够余地。不过啊,你还是要找个风水先生看看才好啊,要不然大家不放心啊。” 第二天上午程广顺来了,带了点鸡蛋给先生拜年,杨锐不好推辞只好接受,等到了下午,仪器馆里的伙计来了说有个姓吴的先生求见,那吴先生说是为了一片地的事情。杨锐一听就知道是昨天那个胖子,还真是勤快啊,要表扬,要嘉奖。 吴先生昨天晚上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挖到了朱老爷的心思,弄明白之后就马上过来邀功了,听胖先生说朱老爷的不想卖是因为看自己没辫子怕是革命党,杨锐愣了不止一会,半响才说道:“这个可是大误会啊,在下自小游学欧美,现在在学社里做先生,和革命党沾不上边啊,再说革命党买一块滩地又何用,那里又没有金子挖?我和几个仪器馆的先生,还有朝廷里学堂里的先生还有荷兰银行的总办虞洽卿先生一起,办了这家公司啊,本想开在租界里,但想到开在租界里,交税就要交给洋人了,所以最后大家商议还是办在华界的好,商务会办盛宣怀大人和吕海寰大人都是对我们都很嘉许的,不仅如此,还给了我们办厂的十五年专利的,你说我们可能是革命党吗?” 胖先生其实心里也是多有疑虑的,听杨锐说了这番话,虞洽卿他是知道的,盛怀宣和吕海寰也是听过,特别是盛宣怀在沪上可是商界第一人,既然这些大人都说了没问题,这事情还会有什么问题呢,特别是见了杨锐让人拿出来的专利书,看到那个红红的大印就彻底折服了,还有什么比朝廷的大印有权威。他连忙打圆场说:“哎呀,那朱老爷也是个好人,就是平时爱疑神疑鬼的,所以……,这事情阿拉回去和伊一说,就要疑云尽消了。” 杨锐点点头,把专利书让人收好,问道:“朱老爷之前想买的是什么意思啊?什么价钱可以卖啊?” 胖先生对朱老爷的心里还是把握的很准确的,于是就把朱老爷和那个袁三三的事情说了一遍,再推策朱老爷是瞒着家里动了家里的储备银子,这一年下来约莫折腾了有一万多块,而明年冬天大儿子娶亲可要花不少钱,这娶亲从春天开始就要行规矩花大钱的,没有个五六千块钱是过不去的。朱老爷呢也不知道卖多少钱,他这个人爱名声,不想家里出丑事,一心只是要添这个窟窿他就满意了。 杨锐听完心里就明白了,当下想了想,再拿笔算了算,最后定了方案。对胖先生说道:“我呢,是这样想的,这个地我们是看中了,其实那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地,但既然是买那总要付钱的,这地呢我们打算出两万块,不过因为金额比较大,要分三年付款,第一年呢,签合同就付两千块,然后就去官府把地契过了,后面朱老爷的长子娶亲的五千块我们也不耽误,这第一年就是七千块,剩下的一万三千块,那就每个月平均付好了,利息我们就算四厘。要是耽误了朱老爷的事情,那我们愿意赔钱。” 见胖先生在认真的听,又说道:“给吴先生的酬劳我就按照四百块打底好了,总价能少一千块,我们就加一百块给先生。不过吴先生啊,我们三月份就要开工,要是元宵之前没谈成,那么这买地一事我们就只能先放一放了。” 胖先生听到最后一条,心里哗的一下就转开了,恨不得立马就回去抓紧时间去找朱老爷,这四百块可了不得了,这些钱足够把自己的破房子修一下,再取个小妾。赶紧把杨锐说的条件记下了,好回去琢磨琢磨怎么把事情办成,以致杨锐走的时候给了他五块洋钱的路费他都不是太在意,五块钱算什么,事情办成可是有四百块的。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六章物理实验室 看到胖先生兴冲冲的回去了,杨锐正想起身回家,这时麦克尼尔从阁楼下来了。因为工厂最近都是没有事情,而物理实验室仪器馆没有非常专业的人员带领,杨锐记起他是懂电的,就让他来帮忙了,这时候的研究家都是很广博的,对电、磁、机械等都是有一些了解,他来了之后还是干的不错的,虽然在语言上有很多障碍,但理化讲习所的学生们还是有几个学生能懂一些洋泾浜英语的,所以开始不顺畅,到了后面就比较协调了,干电池就很快被弄出来,虽然做的很简陋,没有商业价值,但还是要继续改进。这也让杨锐发现了麦克尼尔的新用处,就是在实验室干活,并因此还给他加了两美元的工资,搞得他现在的干劲更足了,还把他以前做灯泡的那一些东西搬了过来,自己就住在当初虞辉祖给杨锐准备的那间阁楼里,废寝忘食的研究杨锐给的那些课题。 只见他说道:“老板,我这边的研究有了一些进展,非常有创造性”。他挥动双手,很是兴奋,“但是有些问题还是要您看一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他边说边带着杨锐往楼上走。阁楼上还是有个学生在鼓捣一个东西,见杨锐上来了马上放下行礼,这几个学生都是住沪上的,平时对格物之学就很是有兴趣,加入了理化讲习所就兴趣更足了,特别是现在专门有这么一个实验室就更是废寝忘食。 而且他们还听到个传闻:说是隔壁化学实验室做了一个连洋人都没有的东西,朝廷已经下了文书许为专利,几位先生将购买洋人的机器建立工厂,当初那几个在化学实验室帮忙的都发了十块、二十块的奖金,奖金什么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这不是重点,关键是能做出洋人都没有东西来,对他们可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刺激。 于是物理实验室一开,几个物理狂热者就日以继夜的做研究了,当然这些研究都是杨锐从中学物理教材上面摘抄下来的小实验,没多长时间他们就把伏达电池、干电池、硫酸电池就做出来了,虽然是很简陋的东西,但大家都是士气大振,杨锐虽然不给他们讲课,但作为实验布置人,还是很受他们的尊敬的。 杨锐见他们行礼点点头示意他们接着忙。这是麦克尼尔拿出一个灯泡出来,杨锐不知何意,结过一看发现不是灯泡,再一看心下明白了,这是电子管。麦克尼尔在一旁解释说道:“老板,这个东西我用做电灯的设备做出来的,我发现它非常奇怪,接线的时候安装一定的方向就可以通电,如果把接线调换就不通电了,但是却不知道他有什么用处。这难道是什么新型灯泡吗?” 杨锐心里见了电子管可是大喜,这东西可不得了,在晶体管之前可就是老大啊,电子行业离了他可不行,前苏联据说可是用到七八十年代都还在用呢。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上次我给你的任务D你完成的怎么样了,这个东西就是用在那个上面的?” 麦克尼尔见问道D任务,指着靠窗长桌上的东西说道:“在那里呢,今天刚刚做好,”杨锐过去看了看上面固定着一些电子元件,感应线圈、电磁铁、手工做的可变电容、火花隙、干电池、电铃、一个有线电报用的电键和粉末检波器,然后用电线连着一根伸在楼顶的天线,上面做的很规整,心中比较满意,问道:“有没有做过实际的实验,效果如何?” 麦克尼尔耸耸肩说道:“老板,非常抱歉,这些东西从连起来之后就没有实际使用过,我还是搞不懂它可以用来干什么。”对于他的抱歉,杨锐是接受的,杨锐不能强求一个做灯泡的一定会懂得无线电报,而且按照历史,无线电报就是在这个时候才被发明的,具体是哪一年他可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马可尼和一个俄国人在弄这个东西,后面马可尼还开了个马可尼电报公司,在电子领域一直是很强的。 旁边的两个学生其中有一个应该是听懂了他们的英语对话,他涨红了脸犹豫了一会说道:“先生,我按照计划书的办法试过了。”杨锐一听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试得,有什么结果?” 那学生见杨锐问话,回道:“按照先生的图纸把他们连接起来,然后按照按了电键,那个缝隙就会出现电弧,通过那个电容之后,然后这边接收的电铃就响了,可是……”杨锐赶紧问:“可是什么?” “可是那个地方,”他指着电容的说道:“这里就冒烟了,我开始以为是短路了,但检查之后没有发现哪里有问题,后面又换了新的电容上去,结果还是这样。后来我把电池去了一个,再做实验的时候还是这样,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说完拿出一个记录表来,递给杨锐。 杨锐接过看到上面按照格式写的很清楚的,把调整也写在上面,只是找不到实验失败的原因,他深深的点点头说:“你做的很好,我们每次实验都要好好的记录,实事求是的去找原因,现在看来是电容不行,电压太高了,所以光减少电池是不行的,真的是原因在变压器这里,调整线圈把电压降下来,再试试电容是不是还会烧掉。” 杨锐其实也是个二把刀,但是在这些学生面前还是可以冒充导师的,根据这个学生的实验记录,应该是电流或者是电压太强所以把手工制作的电容给废了,至于是因为电流还是因为电压,他就不知道哦,二把刀吗,不说中学物理教材上的东西很简单,就是很不简单他也早就忘记了,都多少年了。 趁着两个学生调整变压器线圈的时候,杨锐跟麦克尼尔说道:“威克,D实验是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你知道电报吧?”见他点头,杨锐接着说:“这个也是电报,只是它是不需要电线的电报。” 麦克尼尔听了之后一副吃惊的表情:“哦,上帝,您说的是真的吗?老板。”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大叫一声说“哦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在美国的时候是听说过这个东西,好像是有个欧洲人在研究这个,他们都说他疯了,没有电线怎么可以发报?”他说完马上想到杨锐就是正要做这个实验的人,立马把嘴闭起来了。 杨锐倒是没有去责怪他,但他也没有太多的理论去告诉他为什么无线也可以发报,只能是以事实说话:“这份实验记录不是记载了这是件可以做好的事情吗,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要我们花精力去不断的试验,你做的灯泡不就是爱迪生先生做了一千多次实验才成功的吗?”杨锐感觉他按照书上给出的设计是一种比较先进的设计,特别是现在还做出了电子二极管,这就要比马可尼他们更有底气,他们现在应该还用那个什么金属粉末做的检波器吧。 麦克尼尔见杨锐说的也是事实,如果无线发报确实可行,那么他很乐意去研究这个神奇的东西,电报可是利润非常丰厚的行业,如果没有电线,那么就没有电缆这笔庞大的投资,利润将更为丰厚,虽然说现在有线电报都是有人在经营,很有可能会干涉无线电报网的建立,但是假使不能建立无线电报局,只是卖无线电报机也是一笔回报及其丰厚的生意啊。 杨锐可不知道麦克尼尔在YY,只是又想到了电子管上面,说道:“威克,我们还要把这个小玩意做的更好,按照我说的,再在里面加个栅极,把他变成三个极,这个东西就是要用无线电报上的,他能够把接收的信号放大,代替那个粉末检波器,这样无线电报的传输距离就可以更远。还有那个电容,可以承受的电力太小了,我们还要想办法怎么把它的承受力变大,功率增大了那么电波的传输距离也会增加。”杨锐几乎说出了他所知所有关于无线电报的知识,再说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麦克尼尔却是认真的记录下了,表示加强电容和在玻璃管理加入新的栅极都是可以实现的:电容只能是更换材料了,之前用的是绝缘纸,看来这些绝缘纸的效果不是太好,这也是电容报废的原因,通电的金属倒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有更好的绝缘材料那么会有更好的电容;而在真空的玻璃管加入栅极也没有问题,灯泡是他的老本行了,但是干这些事情都要时间,而且现在是中国圣诞节,学生们都回家了,现在的这两个学生后天也来不了,他们最快回来的人也要在一个多礼拜之后,他没有助手,可很多事情需要两个人的配合才能完成的。 他正在抱怨的时候,那两个学生已经把变压的线圈弄好了,示意可以开始新的试验,杨锐点点头,他们其中一个按动电键,另一边接受的机的电铃响了,麦克尼尔顿时不抱怨了,立马扑了过去,说道:“哦,上帝,成功了!太好了。”这次电容没有什么问题,一直正常的发挥作用,但是杨锐知道现在的信号传输距离一定比之前的信号传的近的多了,见他们几个都是很兴奋也笑了笑,这次是成功了,但是现在的无线电报基本没有实用价值,还是要花时间改进,好像无线电报能传递几千公里的,但是只有十几,使用距离上了一百公里,那么它才有些价值。 麦克尼尔几个在不断的折腾那个简易电报机,还用莫斯密码发报,弄得不亦乐乎,之后又让学生把收报机弄到楼下去了,然后再发报,一会下面的人跑上来拿着张纸记录发报的内容,再后来又把收报机搬个更远的一个学生家里,半个小时之后只见他气呼呼的跑回来说道,兴奋的大声嚷嚷:“收到了收到了。” 杨锐听后只是一笑,经自己的手发明一种新的东西总是很兴奋的。他没理这茬开始画图——其实就是画一个矿石收音机,虽然耳机还不知道怎么个做法,但总的线路图在物理课本里是有的。在无线产业里,这是除了电报服务之外还有一个可以挣大钱的好东西,无线电报机贵是贵,但是你不能每个人都买啊,这矿石收音机可就是每家都可以买一个,味精的例子让杨锐明白,真正赚钱的产业其实是日常用品,在科技还没有完全普及的今天,高科技是不能带来高利润的,只有大家都用的,通过办法达到垄断才是真正的利润大户。 麦克尼尔玩这个已经很上瘾了,他甚至还建议杨锐把他的朋友哈利从美国请过来,哈利是他偷师灯泡工厂的工程师,读过大学,对电和磁很在行,以前据说还研究过无线电报。如果他加入的话那么研究的进展会更快的——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神奇的电报进行深入研究,以期待可实用化的那一天。杨锐对此表示同意,把选人的权利交给他,但要求来的人一定要专业,如果不专业来了也不能有什么帮助的。麦克尼尔拍着胸脯说到:“老板,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找来的人一定是可以推进这个研究的。”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七章十六铺 处理完物理实验室的事情后,杨锐就回家了,走在路上四处都是过年的味道,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各处都在唱大戏,什么地方都能听见唢呐锣鼓声,那种独具韵味难以形容的昆曲强调,听众们的喝彩声,好不热闹,让他不是戏迷的人也很想进去看看,体验体验看戏的味道。 杨锐终究还是没有耐住寂寞,进了大马路上一家叫做菁华楼的茶馆,茶馆颇大有四层,进去里面还个狭长的天井,每层茶客都可以坐在窗户边,看天井里的戏台,杨锐在堂倌的引领下在两楼坐下,叫了壶茶和一些吃的也开始看戏,下面戏台上旌旗招展、锣鼓喧天,还有那种柔柔的说不出来的江南腔调,每当唱的精彩处,这几楼的看客都会大大地说一声:“好,好。”真是悠闲有趣的日子啊,难怪有那么多人怀念这样的生活。 明天就是除夕,杨锐还没想到怎么过这异世的第一个新年,学社的老师学生都回家了,住处那里除了黄太太一家还在,其他的房客也都回家过年了。也幸好黄太太一家还在,要不然杨锐自己一个人住那个楼还是很心慌的,特别是半夜里如果有人上大号走楼梯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很有鬼片的调调,搞得他晚上的油灯都不敢灭,因为一灭在房间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时代可没有光污染,晚上灭了灯就看不清东西,以致他买油特别多,幸好油不贵,要不然就麻烦了。 晚上在茶馆吃了饭才回去的,进了院子那只流浪狗就扑上来了,现在这狗是看不出半点流浪狗的样子,全身干干净净的。因为租界里现在在打狗,杨锐就只好和黄太太通融把它弄到院子里面,黄太太起初有点怕狗咬人,接触几天后发现这狗还是很乖巧的,也喜欢上了,那个徐太太的女儿就更不得了,每天都在和狗玩,她妈打她都拦不住,后面只好听之任之了。平时杨锐是记得就自己喂狗,不在或者忙起来就是黄太太喂了——杨锐每天都让弄堂口饭馆给弄些剩菜剩饭骨头送到院子。看来只能和你一起过年了,杨锐摸着麻花说道。 晚上爬了一会格子就停工了,然后拿了笔记本躺在床上看电影了——平时笔记本都不看电影的,主要是怕影响笔记本寿命,一般使用的时候也是四个小时就关机休息,这天因为过年就破例一次了。睡到半夜的时候,杨锐被一阵“嗯嗯…伊库…亚麻爹…啊啊…”的声音吵醒了,他迷糊的醒来吓了一跳,原来笔记本一部美片放完之后就自动的往下播了,不知道怎么就把以前下的A片给播出来了,杨锐大骇,赶忙伸手过去想把它关上,谁知道……谁知道“砰”的一声,用力过大把笔记本推下床去了,那“嗯嗯…啊啊…”的声音顿时不响了。 杨锐顿时睡意全无,用力捶了一下床,回过身平躺在床上半天不动,半响才起来把电脑从地上拿起来,打开然后开机,没动静,再把电源线插上,再开机,这下电脑“嗡”的启动了,显示灯也亮了,杨锐心里说声谢天谢地,马上把小日本的片子都删了,省的再祸害自己,完事后看了下桌面的时间已经是三点多了,于是就穿起衣服接着爬格子。笔记本电脑最多也就是用个十年,虽然自己的这个才买半年,又是商用机,但是也不能完全打包票,还是要加快里面文件输出速度。 让别人知道笔记本,杨锐是不敢的,他不想杀人灭口,也不想被人灭口,最好的办法还是找人抄,自己念,而且必须是隔着帘子,这样的话就必须找写字非常快的人,杨锐知道后世有一种速记的东西,可是这里没有,看来还是要登报找人啊,现在每天撑死也就写个两三万字,太少了,要是念的话最少能有个七八万吧。改天要做做实验,一个人念,几个人抄看看能不能好些,其他不是很关键的东西就是做笔记了,特别是那些以前下载的穿越小说,里面还是有很多对技术、历史的记录,这些都是要翻一遍才能找到。总之A片门事件让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尽快的把里面的资料弄出来是现在的首要问题。 抄着抄着他又感觉困了,衣服也没脱就上了床。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洗漱之后下楼,发现院子多了几个人,黄太太正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说话,杨锐打了招呼,黄太太说这是我儿子,刚刚让人从老家送过来的,杨锐夸了几句,笑着逗了逗小孩,那小孩却是怕生,躲到妈妈后面去了,那只狗他倒是很喜欢,不断的拉着它的尾巴。杨锐知道自己不是个讨小孩喜欢的人,一脸死板的大人也很少被人喜欢,也不在意。 除夕的街道人流明显的减少了,商户有很多都是大门紧闭,只开着小门,孩子们都是新衣新帽,一群一群的嬉嬉闹闹。杨锐直接往江边走了,从居尔典路走到江边其实还是很近的,又顺着江岸往南走,进了法租界,这边都是码头区,因为过年往日的苦力都不见踪影。看到前面已经要出租界了,就止步了,现在这幅样子过去要是被官兵找麻烦的那就别想过年了,回转间忽然看见了靠江边有水果行的招牌,好奇之下就准备过去看看,沪上最早的十六铺水果批发市场就是这里,这个市场可是一直到世博会才拆迁的,沪上大亨杜老板可就是从这里出来的,不过杜老板是民国的牛人,现在是清末却就不知道他在哪里了。 临江的这边是一排货栈,都是挂着水果行的招牌,有的同康水果行、同富水果行、江北水果行,每家门前的大棚子里都堆满竹筐或者木箱装的水果,杨锐闻到这种带着烂水果味道的空气就感到很亲切,后世他每次去水果批发市场也是这么个味道的。因为过年市场没有什么人,他只好顺着市场里小路往北走,准备出了市场再转回到主街道上,可走到半中间心里却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杨锐顿时心提了起来想往后走,这时只听有个人大叫一声,然后一个黑影从空中飞了过来。杨锐本来就心里发毛的,见忽然跑出包东西,马上就往后撤,谁知道还没来得急撤,那个黑影就散开了,然后一件衣服落在肩头上,又顺势掉在泥地了。杨锐仔细一看,原来扔过来的是一个包袱,半空中包袱散了,里面的衣服落了一地。 “册那,浓个瘪三,浓再闹拉浓去洋人的号子里,让浓起西,要钱是没有,出去!出去!”随着包袱里衣服的落地,一个女人的沪上国骂喷薄而出,然后一个青年人被两个伙计推出来了。杨锐被刚才的包袱吓了一身冷汗,根本不想惹事正想避开,那两个伙计那人推出来之后就回去了,还拿了个稻草搭子把进店的小路给拦起来了,只见那个青年人长衫打扮,见满地衣服摇头长叹之后就蹲下捡起衣服来,杨锐见那些伙计都回去了,就把落在自己脚边的衣服捡起来给他拿过去,那人接过起身施礼道谢,见那人面貌清朗不由的多问了句:“这些兄台,所谓何事啊?” 那人听了之后嘴唇挪动却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半响才道:“我在这水果行卖货,货卖完可一直不肯结钱,先说欠,后面就说帐已经清了。”他说的浙江那边的方言,杨锐天天和浙江人混在一起,这话还是听得懂的,听了点点头,这水果行欠钱还是很正常的,但是赖账说没有却是很少见的,估计是老板见他势单力薄所以就赖上了,杨锐和这个叫张翰庭的水果贩子一聊一聊的就走一起了,时近中午两个人就随便找了家饭馆吃饭,当然这饭是杨锐请的,张翰庭可是身无分文的。 这个张翰庭是浙江台州的,说的具体些应该是黄岩的,杨锐一听他说地方就知道,心下有了计较,黄岩蜜桔历史很是悠久的,日本蜜桔就是隋朝的时候从黄岩传过去的,虽然到了后世,对水果需求的旺盛和气候的变暖使得各地都开始种蜜桔,黄岩蜜桔的名字少有听见,但在民国之前真正高品质成规模柑橘种植地区的还是黄岩。 故事很老套,张翰庭读过点书,还在洋人的教堂里上过新学,家里有个一百多亩地,其中一半水田是种稻子了,其他的旱地就种了柑橘,今年蜜桔丰收,家里的桔子就卖不动,只在早期卖了一半,后面的就没人要了,他读书之余见到家里的蜜桔卖不动,就自己把家里的亲戚没卖掉的蜜橘都拉来沪上买了,当时找的就是这个南北水果行,后来水果行付了一些钱后剩下的就拖着不给了,他说:“我这次就是来要账的,本想过年要到钱回去的,但是现在钱没要到,自己带的钱可就一文不剩。要不是认识仁兄,我就……” 杨锐在旁听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水果行应该是账目上做了手脚,所以敢这样利落的说没钱,再去要应该是要不到的,看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好让他先吃饭,吃完安顿下来再说。他看他的衣服鞋帽,也不像个农民,看来家境还是不错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干这个。 两人吃了饭杨锐就带他去上次自己住过的宝善街张记客栈了,回到这那掌柜还记得他,见他带人来住,万分高兴啊,这大过年的钱上门对他来说可是吉兆啊,麻利的安排了住处,两人倒没有马上就上去,又坐在店堂里,喝着掌柜泡的茶聊起了黄岩蜜桔的情况。黄岩那边柑橘的总产量什么的他是说不清的,但是黄岩那边每家都种,少的几亩,多的十几亩,像他家这样几十亩还是不少的,桔子每年七八月就上市,柑子能放到过年,年后就少有人存了。今年产量太多价格早些时候还有三块多一箱,后面跌倒二块,再后面到一块就不行了。 “一箱有多重?”杨锐搞不懂他的一箱是多少,每个地方的一箱多少是不一样的。 “有的大些,有的小些,基本都在四十斤。”张翰庭虽然不是专业水果贩子,但是今年拉来的货都是他组织弄的,有些东西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一箱四十多斤,三块一箱的话那就是八分钱一斤,还是很高的啊”杨锐粗略算了下,八分钱算在后世也就是七八块了,一斤能卖七八块,这个价钱不少了。 张翰庭却摇摇头说道:“杨老爷不知道啊,算起来钱是不少,可是运费、关费、行里面的抽水,很多说也说不清楚的税呀费呀的,总的算起来每箱要个七八角啊,所以到了后面价钱低,那只有放在田里烂了。”说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杨锐心想这费也太高了吧,占了两三成,难怪后面价钱掉到一块就没得卖了,每箱七八角的费用,加上从田里到码头的费用,加上人工和资金利息,卖一块钱一箱简直就是白干,少于一块那就是亏本,这还是对种的人而言,对于商贩来说,那一箱卖不到一块五以上就没有人想干了,看来生意还是不好做了,就是种柑橘的也做不了啊。杨锐又想到自己仍在房间角落里烂的那几个橙子,上次看都长绿毛了,好像有一个里面有两粒籽种子,是不是可以让他拿到黄岩去种种,这样也可先把种传下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杨锐作为后世的水果贩子说起来头头是道,这张翰庭家学渊博,祖上还出了个举人,自己又进了西学几年,很多想法也接近后世现代人,在杨锐看来他仿佛是个涉世未深的同学,两人是越说越有劲,当下杨锐说自己也是一人过年邀请张翰庭年夜饭一起吃,张翰庭欣然答应,两人就出了客栈找地方吃晚饭了。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十八章除夕 除夕的晚上是很难找到开业的饭馆的,在客栈老板的指引下两人只好往洋泾浜那边行去,没办法啊,那里是茶楼、饭馆和妓院一条街啊。有道是白日味醇园的茶,夜里洋泾浜的酒,在这个时代里,洋泾浜可是完全替代了宝善街和四马路,成了沪上夜间第一繁华之所,所以现在过年唯这里最热闹了。 正走着,来到一个酒家门前,门外边是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也灯火敞亮,估计是在还在做生意,进去之后就有人迎了上来,见到只有两位就把人往大堂里带,走近里面才发现人还不少,还有个老头带着个小姑娘在唱小曲,客人有一家子的,也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和杨锐他们一样的旅客,估计是没处吃年夜饭都跑这里来了,杨锐笑着对张翰庭说:“看来我们是没走错,来对地方了。” 经过半天的接触张翰庭也和杨锐都不生疏了,言语间很是随意,他笑道:“从来还没这样过年吃年夜饭的,这次是多亏了竟成兄,要不然我只能到洋人的教堂子里面去过年了。” 杨锐见大过年的不想他谈不高兴的事情,安慰道:“翰庭啊,老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就是一两千块钱没结到吗,有什么好在乎的,你这一辈子难道就只能挣这点钱?我就不相信了,你家境好,读书也多,欠的只是阅历,以后机会多的是,要真是以后一直想这着一千块钱,要什么意思。”说着举起杯中酒,“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来,干一杯”。 张翰庭见状只好直接也干了,摇摇头:“哎呀,我这回去啊,就要被老爷子骂了,本来啊,是想做出点事情来给他看看的,谁知道被做成这样了。”他拿着折扇打开摇了摇,好像一副很热的样子——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上午在水果码头的落魄样子了,换了一间天蓝的长衫,外面套了一个原色的棉马甲,文人的扇子也拿出来了,扇子上还有两个草体字——无为,端是一副富公子的派头。 杨锐看着好笑,心想外面都是雪,你扇什么扇啊。见他说起回家,倒想乘着这几天有空去他那边看看,能把那几粒橙子种子找个地方好好种出来也好啊,杨锐只是水果贩子,倒不懂的怎么种种子,后世的水果基本都是嫁接的。当下说:“翰庭啊,我倒想去你那里看看”张翰庭听了马上要站起来,杨锐拦着他接着说道,“我一是去看看你们那边的种植规模,二呢是想把从西洋那边带回来几粒种子找人种出来。本来嘛是想过年就在沪上种的,但这边毕竟要冷,想下来还是你们那边要好。” 张翰庭对杨锐的相助心里很是感激,见杨锐想去黄岩非常热情,至于什么种子的那就交给家里的老农种只是小事一桩。当下道:“今天的事情还是真要感谢竟成兄了,到我们那边去小住几日,我可有机会尽地主之谊啊。” 杨锐见他还是想着报答,就再次强调说道:“翰庭,我去最主要的是为了给那几粒种子找个安身之所,这个品种在西洋也已经是快没有了,我是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弄来的啊,要是没有种好,那我就是回去了西洋也不一定能找的到。这个种子是万分重要的。” 张翰庭见杨锐如此强调,也知道了这事情极为重要,郑重说道:“竟成兄放心吧,我一定让家父找人小心护理,不会误了大事。” 杨锐见他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也就放心了。只见那边唱曲的小姑娘已经唱完一曲,想到以前过年总要看春节联欢晚会的,现在这里没什么声响的只吃饭多没意思的啊,就说道:“要不要找那个小姑娘唱曲啊?” 张翰庭不知道杨锐对女色如何,以为是好这一口的,欣然同意。于是杨锐招手让那一老一小过来,老太爷拿了把二胡,来到跟前就和小姑娘先行礼,然后用一口方言问老爷要听什么,这老太爷眼睛似乎是看不见,全靠这十多岁的小姑娘牵着,杨锐纯粹就是要个声响,再就是见两人可怜的想多给些钱与他们,也就对他们唱什么没有什么要求,随他们唱了。于是二胡就响了起来,小姑娘也唱了起来,开始杨锐是没听懂什么,后面才发现老太爷拉的是茉莉花,至于小姑娘唱的什么就是不知道了,嗓音倒是很好。一曲听罢,杨锐却有点意犹未尽,又让他再拉一曲,这次就没懂拉的是什么了,最后拉完,杨锐不由的想到前两天在江边哼的沪上滩,就说道:“老人家,我这有一个曲子,我这边哼,你听听之后,看不能拉出来?”张翰庭见杨锐懂曲子也不敢意外,含笑不语。 老太爷人对京话不甚明白,倒是没听出杨锐说什么,小姑娘却是听了个大概,小姑娘对他说了之后老太爷点点头,杨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块洋元放到他的手上,说道:“老人家你要是能拉出来我再给你一块。”见他抖着手收好那块钱,杨锐就开始哼沪上滩了,怕他人老反应慢也就哼的比较慢点,老大爷也不赖,到第二遍的就能拉出来了,只是不太熟练,到第三遍的时候就拉得很熟练了。旁边张翰庭也听的很入味,打开扇子扇来扇去的。杨锐心里不由叹道:真是人才啊,难怪人家说瞎子耳朵灵啊。又问那小姑娘:“会唱了吗?” 小姑娘摇摇头,杨锐也不强求,有清末版的二胡独奏沪上滩已经很满意了,再要求人家还要会唱不是太不合实际了,当下找了张报纸把国语版的歌词写在上面给小姑娘,小姑娘接过却不看,杨锐问道:“你不识字啊?”她点点头,小心把报纸收起来收在怀里。杨锐又给了两块钱给老太爷打发他们走,两人走到大门口,那小姑娘还回过身来深深鞠了一躬。 晚饭有二胡的伴奏吃的很是有味,张翰庭到最后都在哼这首不知名字的曲子,看来音乐是相通的,不管隔了多少世纪,包含的韵味大家都懂。吃完饭走到街上,已经是华灯初上,整条街灯火通明好不热闹,杨锐对夜生活本没有爱好,张翰庭却在沪上什么也不熟悉,两人只是走了走就回旅馆了。 杨锐一回到房间里就去看那几个烂橙子,之前就放在角落里,为了防止老鼠什么的,还找了个木头小架子把它框起来了,现在翻出来去掉烂皮却是有两粒种子,心想还真是好运气,就看能不能种的好了,赶紧小心的用个火柴盒子装起来,再塞了点报纸进去,过几天带着它去黄岩,看看张翰庭家里的果农怎么说。 当夜杨锐在房间里等着十二点钟声,可还没到十二点爆竹声就叭叭嘣嘣的响起来了,楼下黄先生家里也放了一条长长的爆竹,炸的整个院子都是硝烟味。哎,新年了,1903年,真是的不知道老天把我弄到这个年代来干什么啊,杨锐靠在椅子上摇晃,看着黑黑的房顶,心里默默的问道,三个月下来在弄堂里做了一百多次的穿越试验,但却毫无效果。杨锐对回去现代已经失去信心了,看来只能是入乡随俗啊,能做什么做什么吧,尽力而为了。 年初三的时候杨锐和张翰庭两人去了沪上客运码头,码头也是在十六铺,过年中国的轮船是停运了,要年十五之后才开行,洋人的客轮虽然在运营但是只到宁波,从宁波到台州黄岩还有三百多里路,要去了之后回来等回来就得正月十五之后了,看来是去不成了,陆行那边估计在十五之前就会有消息的,这样大的买卖总是要折腾好几次才能顺利成交的,所以杨锐是不能走了,他也把这个原因告诉张翰庭,张翰庭也就只能遗憾了,只是一再要求杨锐在有空的时候过去黄岩,杨锐心想,自己要是忙起来鬼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只是口中说一定一定,并且再次叮嘱他要把种子种好,这是大事,接着就和他道别了。 接下来的几天就很无聊了,每天都是抄书、吃饭、睡觉,开始很不习惯,但过个两天杨锐反而享受起这样的生活来了,不被人打扰,在抄的过程中也是一种学习的过程,看到一页页写的满满的稿纸,感觉到很有成就感,同时学习则让人的思想变得沉静起来,思维在书里思索、探寻很是畅快,杨锐只希望永远这么下去,但是这个愿望很快就被打断了,和他所预料的一样,打断他的人是陆行的胖先生,他被四百块激励的浑身是劲,像是一个陀螺一样转了回去,在家里和朱老爷府上转了个够,现在又转到租界里来了。 杨锐让报信的守店伙计先回去,让那个吴先生先喝着茶,他随后就到。等伙计走后杨锐又抄了一会才起身收拾东西,把笔记本锁好穿起棉袄就出门了。 第二十九章买地 吴先生坐在椅子上,很是急促不安的等在杨锐过来,全然没有之前的稳重样子。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就找了朱老爷,把那天杨锐和他说的那番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那朱老爷一听有朝廷大人们认可,特别是有盛宣怀大人这样在沪上是抖抖脚地也要摇一摇的人物的嘉许,也就不再怀疑杨锐是革命党的这个问题,剩下的就是价钱问题了,这地嘛虽说是荒地但是面积大啊,这几千亩地才卖一万五千块——吴先生是起坏心眼故意把价格压低了五千块,着实太少了,可是不卖过了年就要花钱,更不要提年底大儿子的婚事,那就更是要花钱了,一面是自己的清议,一面又是祖宗留下的田地,很是难选择,而偏偏对方开的价格又是那么低,要是有个两万,最好是三万块钱那就好了。 吴先生何尝不知道朱老爷心中所想,但他也是为自己谋福利啊,家里的房子和娶小妾的希望就在朱老爷的一念之间了,他回去的路上就大致算了一下,改建自家的房子要个两百块,取个小妾要个三百块钱,但今后还得过日子是不是,所以还得再要个三五百块才行,所以就对朱老爷开了个不多不少的一万五千块的价钱,他相信只要有时间磨一磨朱老爷要用钱的时候一定会答应的,要不是时间紧迫他开价就是一万块了,可是杨锐要的是元宵节前谈妥啊。为了给朱老爷增加压力,他把杨锐给出截止时间缩水到正月初十,说杨老爷说了他要是初十等不到消息那就不落户在陆行了。 终于,在这样的形势下朱老爷为了清誉只得妥协了,不过售价还是加了二千块,一得到消息的吴先生大年初八一早就跑过来了,朱老爷是谈妥了,但是就怕杨老爷出尔反尔,或者是当初答应的酬劳不给,那么自己就白忙活了,这可是七百块大洋啊。 吴先生正局促间,杨锐到了,因为是过年,两人的虚礼又多了不少,之后吴先生就迫不及待的说起自己和朱老爷谈判的情况来了,说朱老爷同意卖地,只是价钱要到一万七千块的时候他就停下来,也不讲后面怎么个交割章程,杨锐见吴先生说了一半就闭口不说,眼睛却不停的转着,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说道:“吴先生,本人答应的酬劳一定是给付的,这点务必放心,只要在衙门里换好了地契,那钱是一分也少不了你的。” 吴先生听后稍微放了放心,可想到换地契的事情说道:“杨老爷,浓可不知道啊,这衙门可是要到正月二十才开衙啊,浓要是等到那时候,不就是坏了大事了吗。阿拉看浓先和朱老爷先签个文书,然后等开衙再换地契也不迟,这可是能多个十几天啊。再说朱老爷这人还是很重清誉的。” 杨锐听他说衙门里那档子事情,这可是自己不知道的,又问道:“这买卖土地是要交税的吧,不知道要交多少?” 吴先生这些却早是知道的,正好为杨老爷解惑,清清嗓子说道:“按照商律是一百两征收九两,加上上下打点还需要几十两上下,不过一般买地都是不写实数的,一万块的常常写作五千块、二千块的,就是为了少交税,洋人那边更是厉害,他们只是永租,不买卖,所以都不交税。” 还是洋大人厉害啊,知道搞个永租出来,这九个点的税就自然不要交了。对于这样的做法杨锐难以接受,没有地契银行钱庄认吗——他被现代房地产搞昏头了,以为那地契可以抵押弄来巨额贷款——还是以减少交易额的方式避税吧。想了想说道:“吴先生,我们还是不要永租吧,直接买了干脆,至于要等到正月二十,那就等到那时候吧。你回去看看后天上午十时,让朱老爷带上中人过到这边我们先签个文书,文书签好,就有你四百块酬劳,地契换好,我就付了最后的三百块。朱老爷这边两千块呢,因为过年账房都回家了,只能等十五回来,你这边的四百块也是,六天后账房一来就付。你看这样可好?” 吴先生听到自己过了元宵可以先拿四百,拼命点头,至于朱老爷的钱只要杨老爷不赖着不给那他就没有异议的,说完之后,就马上告辞兴冲冲地的回去了。杨锐这边让马上让人给布朗送信,告诉他工厂买了一块土地,需要他起草一个文书,在后天上午十点送过来,再让人去找程广顺,让他初十下午和他舅舅在陆行那边地上会面,好安排建筑事宜。安排这些之后,杨锐使劲的拍了一下大腿,心下狂喜。 待到初十这天,杨锐很早就到了仪器馆,这时理化讲习所的学生回来了几个,正在实验室做实验,仪器馆热闹了些,布朗很早就来了,带来了他起草的合同,杨锐看来之后就放在一边,估计朱老爷是自己会带个文书来的,还是在他那边的文书上加吧。 十点不到的时候,吴先生打头,朱老爷几个随后,一帮人进了仪器馆,杨锐连忙礼迎一番,然后招呼馆里的伙计上茶,坐定之后双方就聊得了文书的事情了,朱老爷这边写了一份,杨锐接过看看又把主要的内容翻译给布朗听,问他是否有什么问题。 朱老爷见杨锐带了一个洋人,起初还以为洋人是主子,到坐下看位置再听杨锐解释之后才知道这是杨老爷的下属,心下顿时肃然起敬,这年头都是洋人指使中国人、指使官府,现在杨老爷居然能指使洋人,加上之前所知道的被朝廷大员盛宣怀大人嘉许一事,这不是背景深厚是什么,于是他们几个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却越是恭敬起来。布朗听了翻译的文书没感觉到上面问题,只是在细节上做了个微调,然后就让朱老爷带来的一个文书抄了三份,两份双方的,一份是中人的,文书写好之后大家都无异议就签了。签完之后,杨锐又请朱老爷几个到吃午饭,几人推辞不过也就去了。 朱老爷一直对杨锐买这么多地用来干什么很奇怪,就问道:“杨老爷,唔那地方还是离租界远的,杨老爷要找码头,洋泾不就是有吗,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杨锐不好和他说我这化工污染严重,只能放在自来水厂的下面,所以最近的地方就是你这里了,笑着答道:“我啊,其实也是小本经营,起始艰难的,洋泾那边虽然近但是低价高啊,只能选择在朱老爷那边啦。说来还是和朱老爷有缘分啊。”说罢和朱老爷干了杯。 朱老爷不是商场上的人,对这些话语是信以为真的,当下也觉得这块滩地能卖掉还真的是运气,心情不由的更加舒畅起来,就琢磨着等下去了袁三三那里后用什么样的借口不回家。一个卖一个买都感觉占了便宜,这顿饭吃的是热闹无比。 吃饭完杨锐就寻了个车去苏州河边,还是找的上次的王老三的船送去陆行。到了那程广顺几个找就到了,他舅舅是个五十多的老人了,因为常常在太阳下干活,面目晒的乌黑,人倒是个老实人,了解下来只是个工人头头,不到包工头的级别,但是认识的师傅却有十几个,加上这些师傅的徒弟什么的,组建个建筑队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当下也不说虚话,杨锐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建设一个一千多平的厂房,其中反应罐的地方还得加高到五米左右,再就是道路和码头,厂址只选在靠近东沟这一侧,离江五百米,道路呢因为还没有做整体规划,这要预留以后道路的位置,码头先要砌一个简单的,特别是靠岸的淤泥要掏空,按照上次的测量近岸的地方水深只有四五米,少的地方只有两米,这样大船无法靠岸,设备无法卸下,日后是要大动工程的。现在就先以用为主,日后再拆再改好了。 这些个师傅商议之后发现有两个问题暂时没有办法解决,一是竹棚有两个地方先要五米内高,这个搭是好搭,可就是怕夏季的台风,棚子太高就容易招风,实在是要搭这样高只能试试看;还有就是淤泥问题,现在是大冬天无法下水,而且要清一百米长的淤泥工作量还是很大的,最好是能请洋人的清淤船,又快又省事。 杨锐点头记下,这事情回头要去找租界找人清淤。当下大家在船舱里计算各项物料和用工计划,见这些师傅们在忙活,杨锐只好靠边。几个师傅还是很有经验的,很快就出来个结果,然后让程广顺写好报给杨锐,只见上面是一些物料列表,包括毛竹、木头、茅草、洋钉、沙石、人工等物,核算下来造价要两百二十块左右,预计元宵之后开工,二十天可以完工,价格也是很便宜啊,就怕搭不牢,反复和师傅确认之后,杨锐把预算增加了四十块,又把带来的一百块的银圆券给他们作为购买物料的钱,其他的就要等到元宵后才能付了。 厂房的事情弄完,最后的就是淤泥,这事情杨锐不好直接出面,就只能把实验室里的麦克尼尔去办了,工部局没有放假,但是明天正好是礼拜日,因此就只好后天去看看了。后天一早麦克尼尔就不情不愿的去了,作为正在研究神奇电报机的他实在是不想离开实验室去和那些臭屁的政府官员打交道,但是在老板的命令下他还是没有办法的,去了两个小时之后就回来了,汇报道:“老板,对方要求一百英镑一天,而且我把河道的图纸和情况说了之后,他们认为需要五天时间才能清完,也就是一共要五百英镑。” “这帮家伙一定是想钱想疯了,这个价钱太离谱了。”杨锐摇摇头,只能另外想办法了,德国过来的设备最大就是两个反应罐,每个大概八百斤不到,接近半吨的样子了,要把这么大的东西完好无损的弄下船运上岸,还真是个问题,大船不能靠岸的话那么久要用小船驳对,怎么把小船上的大家伙弄上岸呢? “对了,老板,我已经给我在美国的朋友发电报了,他已经答复在下个月登船过来。”麦克尼尔又向杨锐汇报了一个新情况。 “很好,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哈利吧,我非常高兴他能过过来研究这项伟大的发明,这个东西讲改变全世界。”杨锐又在大忽悠,笑咪咪的说道,“只要你的朋友能胜任这份工作,我讲不会吝啬金子的。”早就想找外援的杨锐一直苦于没有联系方式,现在终于来了一个,先不管行不行,等来了之后动动手就知道了。 麦克尼尔听了非常高兴,说道:“是的,老板,他叫哈利,是个工程师,他可比我强多了。”其实他和哈利的交情不是很好,只是现在的研究以他的学识难以胜任,在他的人际圈子里只有哈利在这方面是最好的,只能找他来了,也不知道哈利是怎么回事,一收到电报就马上回复了,并且还确定下月就过来,这真是奇迹,他心里暗想。 土地厂房之类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能办的事情都办完了,不能办的事情只能等后面办了,杨锐又回到天天抄书的日子,慢慢的等着虞辉祖钟观光他们几个早点回来。 第三十章张园 学社回家过年的老师里最早返回沪上的是蔡元培,他元宵节前一天就回来了,当天中午就来如意里找杨锐。故人归来甚是高兴,不过好奇之余杨锐还是问道:“孑民兄,你没出元宵就出来了,嫂夫人不生气?” 蔡元培一脸满足,微笑说道:“哈哈,竟成还关心起我的私事来了,你嫂子她温柔贤惠,可不比一般女子。”说完笑意更甚。 杨锐看他那个心满意足的样子,看来家庭真是幸福,哎难怪看起来整个人都是意气风发的,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过年还是和一个水果贩子吃年夜饭的,有点什么事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凄惨,不由摇了摇头啊。 蔡元培见杨锐此状,顿时猜到是怎么回事,说道:“竟成啊,独身一人过年也太过孤单了,也该找个女人,安定下来。哎,你啊不能每天都闷在房间里的,要多出去走到走动,要不然哪里找心仪女子啊。”蔡元培作为朋友关心劝解道,他倒是现代人思维,主张两情相悦,自主婚姻。 可杨锐却是宅男思维,又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要希望那一天能在哪里莫名的撞见,纯粹是希望天下掉馅儿饼的那种。杨锐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这种思想,于是索性换了个话题:“孑民兄,你这么早就从过来,今年有何大计划啊?” 蔡元培立即被问话拉到了另外一个思路上,他自己就这个问题也考虑了好久,正想一吐为快,说道:“去年自中国教育会成立,到仓促间办了爱国学社,之所以成功也是因为诸君同心协力。这新年伊始,爱国学社我想当应该扩大影响,宣传民主自由思想,前次有个热心之人叫徐敬吾,他说能帮我们联络到张园的高级议厅给我们做讲演。”蔡元培有些兴奋,眼睛放着光,“如果能到那里讲演的话我们便可在众多市民面前畅所欲言,宣扬民主……” 看着蔡元培侃侃而谈的样子,杨锐心里一声长叹,大哥就是一百年后我也没见那个国家有真民主啊,你现在就开始民主自由了,但却不好在他兴奋的时候打断他的兴致,就沉默着等他这一通话说完,半响之后他终于说完了,唐僧终于没念经了,谢天谢地。 蔡元培激动的拉着杨锐的手臂说道:“竟成啊,我们学社要说学识渊博也就是你和枚叔兄了,要想开个好头,就非得你们上台演讲啊,讲的好我们学社就要扬名沪上了。” 晕!还以为这家伙是因为朋友之义所以一到沪上就屁颠屁颠跑过来,谁知道是找自己去免费演讲拉赞助的,真是人心不古。杨锐心里暗自嘀咕,不过作为学社老师的一员,这事情还真的推不得,无耐之下只好答应下来, 蔡元培见杨锐答应下来更是高兴,这时觉得肚子饿了就拉着杨锐去弄堂口吃饭,吃饭间还顺口说了各位老师也将在十六、十七回来,下周就开始上课了,而且这个学期学生会再次增加。听到学生增加,杨锐不由的想到了那黑压压的教室,说道:“教室可太小了啊,这样下去都要塞满了。” 蔡元培知道杨锐的经济课很受学生欢迎,每逢上课教室都站满了人,笑着道:“今年我们会给你换一间教室的,你就放心好了。对了,我啊还有一个事情要麻烦竟成兄啊。” 杨锐听他口气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有气无力的说道:“大哥你就饶了我吧,我才几斤几两啊,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 杨锐正背着台词就被他打断了,只听他说:“竟成兄,这真的是好事啊。南洋公学今年新办商务班,正好缺商学老师啊,那边的前任总办张元济是我的好友,听说你在我这讲课,就非得要我出面邀请你去南洋公学讲课。竟成啊,你就去帮帮忙吧,反正教一个班也是教,教两个班也是教啊。” 杨锐一听说去南洋公学,想到那可是在后世徐家汇那边,上个课来回就得一两个小时,再说自己这边工厂才开,事情及其多,加上要抄书,哪有时间去那边讲课啊,连忙推脱道:“孑民兄啊,我现在可是一天恨不得当两天用啊,这边还要写书,哎,事情太多,分心则乱,实在是没有时间精力啊,要是能缓个一年,一切都上了正轨,那时间多了再说好吧。” 杨锐摆出一副一秒钟几十万的样子,蔡元培也没办法,毕竟杨锐干的事情他都是有所耳闻,当下长叹一声:“竟成你这可是弃众多学生而不顾啊,教商学的先生本来就没有,好不容易有一个吧,还俗事缠身。” 杨锐听后只能辩解道:“孑民兄啊,我现在写书可就是给众多学生看的啊,目前国内商学根本就没有课本,我一个人能上多少课,就是所有时间排满了也就几百个学生啊,最好办法还是把书写出来让大家看书。你说是不是?” 蔡元培想想也是,也就不在说什么了,只在心里想着怎么回绝张元济了。午饭吃完两人就散了,蔡元培继续为了四天后的讲演做准备拉听众,杨锐则回到亭子间继续抄书大业,至于到了那天讲些什么,一时心里还没谱,想到什么讲什么吧。 第二天上午,虞辉祖、钟观光他们也回来了,上午大家就在仪器馆商议了今后要办的事情,陆行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材料在动工了,前日去看,工人已经在砌码头了,竹棚对地基要求不高,简单挖个洞填埋上三合土就可以做地基。现在大家都回来了,就要有人间隔着去那边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没想到的问题,现场解决是最重要的;再就是供应商那边要再次接洽好,原料要符合要求并且及时到达,账期价格也要谈妥,最好是签个文书——虽然这时候一般没有的供应合同,但还是有文书靠谱些,以免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还有就是买地的事情了,文书什么都给大家看了,土地价格很是便宜,都没有什么异议,明天就可以送信给朱老爷,让他来拿前期的两千块。就是虞辉祖担心那地方的风水,他是知道杨锐不信这套的,根本没有请风水先生去看过,杨锐却不管什么风水不风水的,那地方本来就是石化工厂,建在那里最合适,要是另选就更远了,到时候工人更不愿意去,跑来跑去更是麻烦,而且越往外越靠长江,杨锐就越感觉危险。至于设备搬运问题,还是要等天热的时候找人清淤以彻底解决问题,这一次只能采用比码头略高的驳船短驳了,至于驳船靠岸卸货就只能等涨潮时想办法了。 再有就是下个月的日本大阪博览会,去年就报名参加了,明天就要登船了,样品、宣传资料、谈判策略这些都是要准备好,这次是虞自勋过去布展,就以注册的日本会社的名义去,展会上先挖掘一批有意向的代理商,等工厂生产之后再约到沪上来从中间挑选合适的厂家。再多联系报纸,那个村姑的故事就改编成日本版再登出来,听见杨锐又要把那垃圾故事改编成日本版的去哄日本人,众人大笑。 笑过之后,杨锐就问那个神话故事搞定没有,虞辉祖满脸苦笑说道:“竟成,事情按照你的要求办成了,可你这是比杀了我还难受啊,大过年的去寻花问柳,弄得大家看我都很是鄙夷,现在在乡里间我可是声名狼藉了。” 杨锐安慰他道:“你就放心吧,含章兄,只要味精的传奇故事一上报纸,你就是清白了,我保住你比白纸还白,现在别去想那么多了,你们不是常说清者自清的吗。” 虞辉祖听完还是愁眉苦脸,钟观光和虞自勋倒是忍不住的笑,虞自勋说:“竟成啊,你还不知道,那姑娘家里人现在死活要含章兄把那姑娘娶过门当妾,说是这姑娘的名节已经被他毁了,已经嫁不出去了,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啊。” 杨锐吓了一跳,以为虞辉祖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但一想到现在这个社会男女之间说句话都是男女之大防,估计是虞辉祖和人家单独的说了话,再是虞辉祖这人看上去还是富贵之相,人家是想把女儿嫁过来享福的啊,看见自己的主意给别人惹了一屁股骚,再看着虞辉祖那张苦瓜脸,惹了祸的杨锐忙说下午有事,就提前溜走了。 正月十七那天,钱伯琮也回来了,不单是他,还同了好几个同学一起来的,杨锐许久没有见到他们几个了,现在过了一个年再见,却都是变了样子,穿的新衣服,帽子也是新的,在家吃的更好,脸色也比在学校里好了,心下高兴,就拉着他们在弄堂口那家常去的饭馆吃饭。谈话间大家不由说到明天的张园讲演,其实张园对于爱国学社的学生来说还是很熟悉的,去年退学离开南洋公学的时候大家就直接去了张园照相馆拍照留念,只是还没有去过那里搞讲演,几个人都很兴奋。 张园杨锐是没有去过的,但是在沪上滩还是很出名的,说是一个姓张的华商从洋行手里买过来的,经过多年营建之后,里面游乐场、弹子房、魔术、戏台、照相馆、茶馆等娱乐设施应有尽有。正所谓白天味醇园的茶,大家闲着无聊也喜欢去那里走动,这里仿佛就是后世的外滩,当然外滩是没有会议厅的。杨锐只是听说过,但是一直没有去过,本来就性子淡漠,更对这个时代的娱乐很是无味,想不到明天还是得去,真是头疼。 学生们下面自觉的帮忙整理更正文稿,杨锐本想试试他们写字的速度快不快,可看见他们都用的是毛笔,料想这东西写字也是写不快的,只好作罢,乘着空闲,就靠在长椅上想着明天讲演的内容,这个倒是要斟酌斟酌的,讲的太学术化了,大家听不懂,讲的通俗无非是排满革命,这些心里是赞同,可是现在才1903年,要是被满清抓了去,不死也脱层皮,现在这个时候还是谨慎点为好,他可不想和某本幻想小说那样,在1906年就下乡搞土改。 闭目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题目,就问钱伯琮说:“伯琮啊,蔡先生明天非要我明天也上台演讲,可我啊,现在都还没想好明天上台讲什么?” 钱伯琮想不到杨锐会问这个问题,想了会说道:“先生不是对诸西之国都熟悉吗,就和我们说说他们和我们比到底哪里胜过我们,记得上次先生说在前明的时候,他们还不如我们呢。” 杨锐听后点点头,想到这确实是个议题,能抓住民众的心里,现在满中国都知道自己不如洋人,洋人什么的什么都好,中国的什么都差,明天就讲这个,当下开始沉思了明天的讲演内容了。 第三十一章讲演 张园其实就是在赛马场的西面,园子是按照西式模样建造的,园内草地花圃,一副西方庄园的味道,本来嘛这地方就是按照西式风格建造的,房子高大宏伟,里面还建了一个塔楼,有一个高高的顶。下午的时候杨锐一过去的,没进大门就见了学社的两个学生在门口站着,杨锐不认识他们,而他们却认识杨锐,毕竟去年元旦那次他几乎请了全校学生吃饭,两个学生里的其中一个带着杨锐去到讲演的地方。 这个叫做安恺第的大厅很是宽敞,看这个样子坐个八九百人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临近开始,大厅里坐满了学社和来此处游玩的游客——这张园是沪上的人气最高的活动圣地,庚子年仓促出台的中国国会就在这里开的,名气诺大。平时也不时有讲演等各类社会活动,大家不但已经习惯了,而且还常常凑个热闹。蔡元培和章太炎等几个早就到了,隔了个把月大家见了面都倍感亲切,当下一起坐着等讲演开始。 讲演最先的是章太炎,他还是以往一副潇洒的装扮,长袍套着西装的踢踢踏踏的上了台,学社的学生对此已经很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但是来听讲演的其他人却是哗声一片,因为之前蔡元培介绍的是国学大家章太炎君,可是现在上台的这位一点也没有大家风范,反倒有点神经病,是以他一上台,还没有说话,大厅里就嗡嗡响了,疯子的言语不绝于耳。 章太炎也不以为意,当下站在桌子前,清清嗓子开始讲演:“今日承诸君高谊,邀请到此讲演,实在愧不敢当,今日先有一件要说的是,大概为人在世,被他人说个疯颠,断然不肯承认,除那笑做山水诗豪画伯的一流人,又作别论,其余总是一样。独有兄弟却承认我是疯癫,我是有神经病,而且听见说我疯癫,说我有神经病的话,倒反格外高兴。” “哗…”的一声,听见章太炎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下面的听众更是吃惊,只见这讲演的人对听众的反应却毫不为意继续讲演。“为什么缘故呢?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 诸君且看那希腊哲学家琐格拉底,可不是有神经病的么?那提出民权自由的路索(卢梭),为追一狗,跳过河去,这也实在是神经病。那回教初祖摩罕默德,据今日宗教家论定,是有脏燥病的。像我汉人,明朝熊廷弼的兵略,古来无二,然而看他《气性传》说,熊廷弼剪截是个疯子。近代左宗棠的为人,保护满奴,残杀同类,原是不足道的。但他那出奇制胜的方略,毕竟令人佩服。这左宗棠少年在岳麓书院的事,种种奇怪,想是人人共知。更有德人毕士马克(俾斯麦),曾经在旅馆里头,叫唤堂官,没有答应,便就开起枪来,这是何等性情呢?仔细看来,那六人才典功业,都是神经病里流出来的。” 开场的神经病之说顿时把听众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而他说完神经病,就开始说他自己的主张了。“兄弟虽是神经病,但这神经病却是爱国,自甲午以降,我国国势日衰,在座诸君都是想设法扭转国势的,可久久想来,这救中国的方法,我只认为两件事是最重要的:第一、是要多宣传排满革命;第二、是要实行排满革命。 今日之人人都切齿于满洲,而思顺天以革命,这不是仇视满人的缘故。清初时满人屠刽之惨,先姑且放在一边。就看今日之满人,治理中国不行祸害中国却不少,昏庸无能,无一事可以保住我中国大陆。看台湾之于日,胶州之于德,旅大之于俄,威海之于英,皆为满洲之昏庸无能……” 沪上不愧为万国租界,这里的居民真的是什么鸟都见过,见到这么激烈的排满言论也不见吃惊回避,反而听的津津有味,杨锐算是见识了,难怪说清末民国的沪上是整个中国的文化思想中心。章太炎讲的兴起,言辞间甚是雄辩,本来预定的时间也过去了,但听众却还是意犹未尽的。 良久之后,蔡元培上去介绍杨锐后并请其上台讲演,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中,杨锐往台上走去,他对讲演这一类的东西本是不怕,只是上台的时候脚没抬高,被地毯拌了一下差点摔倒,台下听众本来还在回味章太炎的熊熊革命之言,见状都是“哄”的一声全笑了,感觉这爱国学社里面都是怪人,前面是一个神经病模样的人上台嚷嚷了半天,越听是越有理,现在呢上来一个这么年轻的像学生的先生,还说是学贯西洋,只见上来还没说话就差点拌了一跤,真是好玩。 杨锐差点被摔了一跤,血涌上来脸色通红很是尴尬,他来到台前,深呼吸口气定下心神说道:“实在是抱歉,刚才上台时太过走神,以致失礼,万分失礼。”说完鞠了一躬。台下的学生们鼓起掌来以示鼓励。杨锐不是个机灵的人,甚至很讨厌那些“机灵”的做法,也不屑用一些“观众的热情差点让我跌倒”之类的言语找台阶下,跌倒就是跌倒,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在学生的掌声中,他慢慢镇定下来,开始今天要说的内容:“本人今日讲的是东西方今日差异之本因。”说完题目,他从口袋拿出一盒火柴,划了一支等火柴亮起举高,众人见状都是不解这位差点跌倒的先生要做什么,点烟也没有必要举那么高啊。 只见那个在讲演台前举这火光的人说道,“这个东西大家都是常用,大家都把他叫做洋火,洋火这个名字现在我们听起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要是在几十年前,它就不叫洋火,而是叫夷火了。正如这租界,现在大家说是十里洋场,殊不知在几十年前是叫夷场,而在外面那些西方人,在几十年前还是被叫做夷人而不是现在的洋人。这夷和洋只是我们称呼的不同,可以为什么我们就改变称呼了呢——是因为我们的思想不同了。 现在的中国都有这么一个认识,只要是标了洋的东西都是好的,洋油、洋灯、洋布、洋船、洋枪等等,所有人都认识到只要是洋人的东西就是好的,所以大家都喜欢洋玩意,可是在十三世纪的时候,西方有一个叫马可.波罗的人来到了中国,并且还来过杭州,他对东方是极其赞美的,回去下了本《马可波罗游记》,他在游记里他写道:毫无疑问,该城是世界上最优美和最高贵的城市,这里的居民浑身绫罗,遍身锦绣,他们的绸缎服装和浑身珠宝的昂贵,是令人无法想象的……这本游记在他回西方后广为流传起来,西方人一边向往,一边却都不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富足和发达的地方。” 杨锐停了一下,喝了口水接着说:“诸君,很多事情单独的看没有什么不对,就像刚才我们认为洋火这个称呼没什么不对一样,现在我们看西方的一切都是崇敬的,只要是洋人的东西都要比我们的好,可是在十三世纪、甚是在是前朝时期,西方人是看我们什么都好,而且好的他们无法想象,无法相信。那请问,这七百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使得的一个崇拜我们的西方超过了我们?” 见所有人都在思考,都在想着七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双方的关系颠倒,杨锐也不急于给出答案,想让大家思考一下。良久杨锐才说道:“诸位想出了不少答案,但我可以保证,无论你得到的是什么答案,结果都是错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把它举向众人说道:“这是一块洋元,相信大家口袋里都有,这块洋元是从哪里来的呢?上面的标示告诉他来自美洲,什么是造成在七百年的时间里西方超越了我们?答案是这鹰洋使得西方七百年超越了东方。我这里有一串数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从1521-1600年,仅仅是西班牙从秘鲁和墨西哥就运走了一百一十八万吨白银和两百吨黄金。 当然这只是开始,在十五世纪初,英国伦敦的商人有三百英镑的财产就已经很不错了,可到了十六世纪中期,随便一个商人死后的遗产不算房屋庄园,光是现金就有三千英镑,而且要在当时被大家称为富人,没有十万英镑你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有钱。这些钱哪里来的,美洲来的。从十六世纪到现在,西方人在美洲掠夺了难以计数的黄金白银,这里面有官府出面的,有商人结伙的,更有海盗打劫的,一直到现在在西方都还流传哪里哪里有海盗宝藏的传说。 而为了掠夺这些金银财富,西方人需要屠杀这些会阻拦他们的美洲土族,当时西班牙人发现用枪炮刀剑杀人的效率太低,一天下来也就是杀个几千人几万人,美洲人口有五千万,这什么时候才能杀的完,他们于是就发明了病毒武器——拿天花病人用过的被子送给土族。在美洲大陆,原来是没有天花病毒的,不像欧亚大陆,因为常常有天花大家有抵抗能力,所以死亡率很低,但是对于从来没有碰到过天花的美洲土族来说,天花的传染是极其致命的,根据粗略的统计,美洲土族遇见天花的存活率只有5%,天花杀人效率非常高,很快,美洲原住民的数量从五千万减少到了五百万……” 杨锐用一种很冰冷的语言描述这美洲的殖民历史,再分析这么大规模的金银流入欧洲之后所发生的变化,从金银流入到财富重组,再到阶级兴衰和制度创新,最后到金融创新和经济增长。基本上是按照大学时曾经读过的一本美洲金银和西方世界的兴起的书来讲的,讲演很长,一个半小时之后才结束。如果说章太炎的讲演是一把革命的火,热情、真切,听完之后热血沸腾;那么杨锐的讲演就是一块冰,冷漠、理性,听的人毛骨悚然却不能不更深入去思考。在杨锐讲完之后,大厅里许久都没有言语,他们被冷酷冰冷的事实震惊了。 杨锐回到座位上后,蔡元培见没有人上去讲演,就宣布本次集会到此结束了。散场之后,有个富商打扮的人走过来说道:“杨先生请了。” 杨锐不明所以,只好问道:“这位先生是?” 对方笑了笑说道:“鄙姓陈,现今是在沪上经营苏报馆,刚才见先生在台上侃侃而论,所言皆是凿凿,为我等闻所未闻之事,听过之后才知道洋人到底是怎么压我们一头的,故想把先生的讲演稿刊在报纸上,以飨读者。”又像是怕杨锐不同意似的,马上补充道:“当然,稿费从优,稿费从优。” 杨锐听说是苏报,心里却是笑了,这人看上去应该是苏报的老板,自己有很多文章都是在苏报馆刊发的,笑了笑说道:“陈先生,鄙人很多文章都是在贵报刊发的,这次讲稿回去修饰后再寄给贵报吧。” 陈先生点点头,有问道:“先生在鄙报发文,可否见告名字。”这时代不止杨锐用笔名,很多人都用笔名,比如章太炎叫余杭先生,蔡元培叫会稽山人,每个人都是批这马甲上报纸的,就好像是后世的坛子里一样。 杨锐见他是报馆老板,知道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说道:“鄙人取了一个名字叫亭子间……” 陈先生惊讶起来,指着杨锐说道:“噢……原来杨先生就是亭子间先生啊,难怪难怪,我适才听讲演的时候就感觉先生和亭子间先生的文章非常相似。” 杨锐笑了笑,不做言语,当下许诺说过几日就把稿子寄到报馆去,然后就告辞离开了。 第三十二章新书(三更) 杨锐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回想下午的演讲,想到自己差点摔跤出丑,不由低声骂了一句,不过幸好后面镇静下来,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又拿着之前的稿子,修改了一下就把它装入信封,明天早上交给下面的老邓,让他帮忙寄出去了——老邓现在变成他的专属邮递员了,所有的信件都是他带进带出的。后面索性想还是把这本书的电子档写出来吧,这样只是一篇文章,要是租界里的洋人对文章看不惯找茬,也好有个凭据。 杨锐在硬盘里找出了这本书——这些都是读书的时候下的,当做课外书看的,现在却有了用武之地。这本十四万字的书被他节略了很多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一些注释也删除了,在学生的帮助下,五天之后书就写成,寄到商务印书馆很快就回信了,书稿印书馆欣然接受,版费虽然字数少只给了一千块外加分成,这个价钱是很不错的。 书馆之所以出这样的价钱,是因为之前苏报讲演稿的连载影响很大,很多人,包括现代很多人都以为西方的崛起是因为其制度、文化甚至是人种的原因,更有认为是蒸汽机和内燃机带来的两次工业革命造成的,其实却不是这么回事。杨锐要做的就是在被坚船利炮吓破了胆、对自由民主无比崇拜的国人面前,揭穿洋人文明的外皮,让国人看到了西方崛起的本质,他们所谓的文明是完全依靠屠杀和劫掠建立起来的,今日他们表现的文明完全是建立在无数异教徒的尸骨之上。苏报这几天的销量迅猛增加,没有买到报纸看全的人则在四处找文章其余的内容,英文报纸和天津的报纸也相继转载这篇名为美洲金银和西方世界兴起的文章。当然,英文报纸只是节略,面对杨锐的详实的数据,他们没有勇气出来对质。 杨锐天天是闷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不明白亭子间这个名字已经全国闻名了,他还是和之前一样,除了上课之外就是抄书,还有就是隔几日就去陆行看看工程的进展,陆行的地契已经由虞辉祖出面换好了,杨锐毕竟是没有辫子不方便出租界,他只好在工地上转悠,程广顺的舅舅那帮老师傅干活还是很卖力的,这十日不到,工厂就有了一个基本的雏形,还在计划外打了一口井以供使用。每次看到工地上越来越像个样子,杨锐就很欣喜,他想到,发财之旅就在这里展开啊。 此时装运设备的货轮已经过了香港,预计下礼拜五就能到沪上了,而早先申请的英美法德四国的专利也拿下来了,专利书已经寄到沪上。日本那边虞自勋已经过去了,将在月底到达东京,然后带着几个在当地招聘的日本人去大阪参加博览会,宣传计划也将在博览会开展之后全面铺开。中国这边还在准备,下礼拜一沪上、天津、汉口、广州和牛庄这几个地区的负责人和新招的几个工厂管事、账房一起到到仪器馆培训三天,三天之后就将上岗,而各地报纸的版面也预先谈好,报馆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买卖,以前的都是登广告的,现在既然有人出钱来登新闻,有些报馆听到是新闻还表示可以不要钱,不过稿费也没有就是。 给不给钱无所谓,关键是要所有人知道味精这个东西,一定要把这个名字推个出去,造成最大范围的影响,味精的新闻稿都是找章太炎写的,本来他还是死活不愿意的,说他的笔不写如此商贾文章,杨锐没办法只好用香烟加价,一条一条的往上加,加到五条的时候他的抵抗崩溃了,于是一挥而就,味精的传说被写的美妙曲折,感人泪下,真不愧是大师啊。 2月22日又是周日,杨锐和一帮学生正在院子里抄书校稿,印书馆的谢先生来了,当黄太太喊话之后下楼一见他,杨锐还是很惊讶的,因为之前大家只是书信联系就把事情谈好了,他这次来难道有什么大事,见礼之后,谢先生很快就说明来意,原来他是受日本书社金港堂之托来和杨锐谈几本书的版权购进一事。 听谢先生说日本的什么堂要买自己书的版权,还真是感觉奇怪,自己就写了几本教科书怎么日本小土豆知道了,而且还找到了自己。找到自己杨锐不奇怪,只要找到出版社就能找到自己,但是中国的书怎么日本知道呢?杨锐却不知道这商务印书馆很早就和日本的金港堂有合作关系,双方还将在今年合资经营商务印书馆,这金港堂还是日本教科书的主要印刷商,和商务印书馆合资也只是利益驱使。日本人从商务印书馆知道了商学教科书的事情,立即就有了兴趣,就找商务要买版权,杨锐当时就只愿意卖中文纸质版权,所以没办法,日本人只好委托商务印书馆这边作为代表来谈判。 杨锐对小说里怎么和日本人斗法半点兴趣也没有,版权自己不买那么他们一定是盗版,后世的盗版都无法根除何况是现在,就索性看日本怎么出价了,问谢先生道:“这些小事还需要谢先生特意过来谈,派人传个信不就好了吗。日本那边需要购进版权我当然没有问题了,可是在商言商,就是不知道日本开出什么条件呢?” 谢先生也是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急切了,笑了笑说道:“哈哈,我啊是大半年了还没有到竟成府上拜访,也是想来看看的,至于这版权的事情,日本那边还是很急的,他们是想今年秋季开学的时候这套书最好能作为大学的教科书,而且还希望能邀请竟成去日本讲学,不知竟成意下如何啊。” 杨锐心里打了一个突,心想我中国人还没有教会呢,怎么会去教你日本人,就是天天吃稀饭也不想去日本那鬼地方。哎,中国的大学少,好的东西出来,中国只有一千个人在学,日本却是有十万人在学,这样算下来还是吃亏啊。怎么办呢,不给是不行的,已经写出来了,而且西方哲学史也马上完本了,国际贸易和金融学这两本字数不多,也是可以很快弄完的,而且合同已经签了,哎,自己忙活半天到头便宜了日本人,真是……幸好营销、财务、车间、物流、质量这几本硬货没写,还是存着吧,保密使用! 谢先生见杨锐明显在走神,不好打扰,只好喝了口茶,慢慢等待。半响杨锐回过神来悠悠的说道:“谢先生啊,我现在一礼拜只上四节课都感觉累,到日本更是水土不服的,不去也罢啊。” 谢先生见杨锐似乎又什么心事,当下就准备速战速决说道:“竟成啊,日方开的条件是希望和我们书馆的上次和你谈的第二批书的条件一样,你看这样好吗。” 杨锐想了一想问道:“谢先生,日本有多少大学?” 谢先生不明白杨锐这样问道意思,对于日本多少大学他是不不知情的。 杨锐也知道他不知道,就自顾自的说了:“我其实也不知道,按照推测看,现在日本的大学和商学专科的人数应该是中国的几十倍甚至更多,现在中国就只有南洋公学开了个商务班。面对这样的市场所以我和贵馆基本没有讨价还价,但是日本和中国不一样,商业的更为繁荣,学校也更多,书自然会卖的更好,那么版费也是不同。谢先生是不是可以把我的话转告一下呢,看看对方会说什么?” 谢先生也明白了杨锐的意思,毕竟在和书稿谈判的时候,杨锐基本是没有做什么要求的,很好说话,对比中日两国的情况,如果以这样的条件转给日本人还确实是有些吃亏的,也没有多说什么,当下告辞而去了。 杨锐在他走了之后心里越想越气,自己白忙活了,全便宜了日本人,奶奶的。等下就去找蔡元培,跟他说自己改主意要去南洋公学上课,让学校排课。能教出多少学生就教多少学生出来吧。 当天晚上蔡元培接到杨锐的传话,不由咦了一声,上次不是死活不去的吗,怎么现在又转了性子了,前天刚红着脸回绝了张元济,现在却又要去找人家,不过这终究是好事,竟成毕竟西学渊博,去南洋的话对学校和学生都是极有好吃的,于是当天晚上就去张元济家里了。 礼拜一杨锐正在仪器馆培训员工,这些新招的年轻人除了那几个账房熟悉业务之外,其他的人都要了解业务流程,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等等,这些都要事先教好。可毕竟是新手,教导起来特别费劲,现在的社会分工还不细致,很多理念和他们解释起来很费劲,这些家伙还是经过挑选的,三个账房是外面招聘的,都是用在工厂内部的,八个驻外的代表就是理化讲习所里找的,或者是虞辉祖他们年后带过来的亲戚、朋友,都是些比较机灵可靠的,其他几个地方杨锐都不在乎,外派到牛庄的可是格外的重视,去牛庄的是虞辉祖的一个侄子,三十多岁在家教书本来,但是因为现在朝廷提倡新学,书塾没人读了就没的饭碗了,这边虞辉祖知道他没教书了,加上这边需要人,就把他带过来了。 杨锐知道按照时间明年日俄就要在东北开战,而且要打的昏天暗地持续了一年多时间,去那边的人应该是要干练老道些,这个书塾先生杨锐平时见他谨慎细微、装模作样一副大知识分子的样子有点看不透,就想试试这个人是怎么样的,要是能去就是最好,要是不能去,那就赶快给他换个地方好了。 上午培训完了之后,杨锐和这个书塾老师谈话:“虞先生,要是去了东北可会不习惯啊。”杨锐轻描淡写的问道。 书塾先生知道杨锐在工厂的地位,对他甚至恭敬,回答道:“杨老爷,做买卖四处奔波也是没有办法啊,听说那边就是冷一点,只是也是住在城里厢,没什么不习惯的吧。” “也是啊,先生是一家子去吧,哎我就担心局势不好啊。”杨锐开始试探了。 “局势不好?”书塾先生不明所以。 “先生你是不知道,那边是老毛子占这的,一直不肯退兵啊,而且在那边听说无法无天都,我是担心先生去那边不安全。”杨锐继续加码想看看这个人的胆色。 “啊!有俄国洋人啊。是哦,是哦。”许是想起些什么,书塾先生被吓了一跳,“杨老爷,这如何是好?” 见他那么不经吓,杨锐心里叹息一下说道:“没事没事,先生要是有家眷的话还是去湖北的好,哪里总督张大人治理的很好,而且还有租界,先生住在租界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回头和含章说说好了。”说罢就不搭理他径直走了。 隔天,谢先生那边找人送信了,说是他和日方有协商了一下,转告了杨锐那天的话,日方也考虑到杨锐所说的情况是事实,愿意把每本书版费加到五千日元,其余和印书馆当初的条件一致,杨锐看了信却不知道怎么好,自己再怎么加钱也是有要有个谱,若是太离谱对方绝对会盗版了——其实他是被后世的盗版规模吓坏了,想了想之后要求对方把书款的分成由一成提高到两成,其余条件不变,如果同意那么可以签约。 第三十三章聚会 周五的那天等杨锐下完课后,蔡元培就找过来了,他笑盈盈的说道:“竟成啊,我们学社和教育会诸君都是新年刚见,是以想在今天晚上聚一聚啊,想来还是没什么好地方……” 杨锐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要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维持学社正常运作很是不易,要是自己可完全不行。当下说道:“孑民兄啊,有什么话就直说啊,你们选个地方吧。” “地方就不要选了,就是上次大家一起吃饭的那家就好了。”蔡元培又怕杨锐嫌人多,“其实也就是上次我们几个人,大家吃吃饭,然后在一起聊一聊学社今年该怎么做,竟成你也是教育会的一员,你不能老是上完课就走啊,有事没事要和大家聚聚。” 杨锐其实对怎么宣传革命兴趣不是很大,俗话说一不做二不休吗,老是这样喊喊口号有什么意思吗,最终培养的人才都跑到同盟会去了,纯粹是为人作嫁。见他这么的热心革命,也不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只好感叹道:“孑民啊,老是这样喊来喊去我是一点积极性都没有啊,满清能被这样喊倒吗,中国就可以喊喊就富强吗?”见到他想辩驳,马上拦住他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要宣传教育之类。可是在我看来关键的是要有一套怎么推翻满清的可行性方案,或者一份怎么富强中国的可行性方案来,老是无头苍蝇一样,干一天想一天的是没什么希望的,我们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不规划好那么做起来就是事倍功半。” 蔡元培被杨锐拦住之后本还想反驳,但是听了后面说的话沉思起来了,他其实就是像话里面说的无头苍蝇一样,看去很有计划的,其实从整体来看,一点计划也没有,迷茫之余他问道:“竟成说的这些我深有感触啊,可是现在就是弄不清楚要怎么着手啊。竟成是不是有良策?”他站了起来,迫切的看向杨锐。 杨锐被他如实质般的目光刺的生疼,点下头不敢面对,嘴里敷衍道:“我也是只是想到了这一点,至于到底怎么办…也是不知道啊。”其实杨锐不是不知道做,而是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做,小富即安和为国为民这两种思想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斗来斗去,在后世他本来就是小人物,没有那种热血责任感,而且也很在乎自己的利益,为了大家牺牲小家的事情再他身上绝对不会发生,因为后世很多的事例都教育过他,牺牲小家的结果是让另外一些小家富起来,而一部分人富起来的结果就是另外一部分人永远富不起来。可是现在面对这蔡元培坦然如火的目光,他感觉到羞愧,他只有低着头才能顺畅的说话。 蔡元培并没有感觉到在他的面前就有这么一个假革命,伪君子,以为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苦恼和困惑,见他低头还以为是在难过,走上前抚着他的肩膀,说道:“竟成,没关系,我们大家一起想。” 晚上学社的一帮老师又聚在上次那家回味饭馆,这次大家没有像上次那样扫兴,痛痛快快的把饭菜一扫而空,吃饱喝足之后话就多了起来,主要是讨论之后的安排的,听到这个议题乌目山僧就一言不发了,他现在主要负责筹钱,而目前的筹款对象很单一,只有一个富婆,是地产大亨哈同的夫人,大亨哈同的这位夫人小时候还是卖花女,后来嫁给哈同之后哈同的生意便越做越旺,哈同从此对夫人百依百顺。哈夫人热心佛学,时常请乌目山僧去家里讲经,除了佛学哈夫人对公益事业也是很尽心的,这爱国学社能开的起来,也是全靠她帮忙,当初学社成立时她就捐赠了两万块,现在的学社教室就是哈夫人的地产。 现在学社又要搞什么新计划,那势必要增加筹款了,可是老是筹也总有定数啊,老是莫名的增加那他也没办法对人家解释啊,特别是因为宣传革命之类增加款项,更是不会被哈夫人所喜,所以在不能劝阻的情况下乌目山僧就只有闭目养神了。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是很积极的,特别是蔡元培、蒋维乔和章太炎这几人,还有就是几个女校的女老师也是在另外一桌上嘀嘀咕咕的,听不清说什么。杨锐不好说什么,只好干坐着喝茶,他们几个所谈之事还是上次的张园讲演,认为这种影响大的活动应该多开展,借此以唤醒民众的排满反清的革命意识。说道这里,作为组织者的蔡元培看着坐在对面的杨锐说道:“竟成,上次你的讲演可是震撼人心啊,之后苏报将你和枚叔兄的稿子连载也是影响甚大,下次讲演可还得你和枚叔兄挑主梁。” 杨锐还没说话,章太炎就说了:“竟成啊,你啊就别老是缩在屋子里厢写书了,要多参加活动啊,就是要写书也要多写一写革命的,老是教人挣钱也不是办法。当今之中国不革命不排满是没有前途的。”章太炎骂人可是没有任何顾虑的,只要觉得你错了,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你别看前几天还拿了杨锐五条香烟,现在就不认账了,不过也可能以为拿了香烟所以说的还是很轻,只是劝解不是唾骂。 杨锐被他一说头皮有些发麻啊,也不好辩解,只好说道:“诸君,宣传教育是根本之本,可是资金也是革命之本,没有资金教育也难办,宣传也难做啊,我这是未雨绸缪啊。至于刚才说的讲演,我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好议题,哎,也是西学学久了,习惯用数据说话,可是这数据可不是一下子都有的。” 吴敬恒见杨锐有以资金支持革命之意,甚喜,要是有更多的资金那么他这个学监就好不至于那么头疼了,当下打着圆场说道:“竟成兄说的对,我们现在什么…按照你经济学说的,只是分工不同,我们负责教育宣传革命,你负责挣钱支持我们教育和宣传,这可就是解了我们的后顾之忧啊。” 乌目山僧听到大家谈论钱,眼睛不由的睁开了,见到这压力终于有一个人和他一起扛的,低宣了一声佛号,这学社的经济压力可真是不小,他现在终于看到有松口气的希望甚是欣慰。杨锐也知道要是自己真的挣钱了,不拿钱资助学校那是不可能的,没和他们认识还好,认识之后发财了不给钱那就是为富不仁了,更何况自己还是教育会的成员呢。笑了笑说道:“只要兄弟有口吃的,必不会少了大家的,学社也是大家的心血,能够帮忙一定是会帮忙的。” 杨锐这话一说,大家神色都是一松,蔡元培说道:“如此大好,如此大好啊。”乌目山僧则是高声宣了一声佛号,现在学社的经济情况是在是不容乐观,每个月光是几百号人吃饭就要三百块,房租还好很多房子是哈夫人免费提供的,加上办公费用等等就要三百出头,这还是没有算教习们的工资,这样一年下来就得三五千块,这笔钱对一般人来可是天文数字啊,之前幸好有哈夫人捐款,可现在学社革命宣传越盛则哈夫人就越是担心越不敢捐钱。 杨锐又说道:“其实我看我们只是宣传不是个办法,这就相当于只播种不收割,对于觉醒的民众我们要组织起来,再把这些组织起来的人又投入宣传当中去,这样一个良性循环方能扩大影响;而为了要组织这些民众,我们还得要一套行之可行的思想或者说纲领,没有先进的纲领到时候人心也是要散的。现在民众都是期盼国家富强,可是怎么才让国家富强也要有个说法啊。”杨锐知道按照公司管理的概念,大的团体必须有一种文化,文化的凝聚力越强则团队的战斗力越强。 杨锐的话让大家都陷入了思考,不过也有人不以为然,只听吴敬恒问道:“竟成,现在我们不是主张排满革命吗,等革命成功驱逐了满清,那中国之民无压迫,富强指日可待。再说了,要是排满不成,那中国富强也是满清富强,我们要推翻它不是更加困难。” 吴敬恒的话可以说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想法,每个人都不会说中国人不行,认为只要勤劳就能致富,国家只要共和那么就能强大,都不知道现在中国和列强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大,按照历史,孙忠山的徒子徒孙们上台后做的只比满清做的更差,而不是更好,满清的问题是能人有,自己也知道怎么做,但是因为腐败和内耗,因为满汉之别所以能人不去用,好事不去办,而后来的接手者们虽说是留学生,可是在日本能学到什么,天天闹革命更是不学无术,他们是想干干不了。 杨锐心下一声叹息,也没心思去反驳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愿意洗脑般的去强制他人信服自己。现在学社的情况就有点像一个读书沙龙,毫无组织,唯一认同应该就是满清是中国落后之根源,除之则中国可富强,杨锐感觉这样下去很不靠谱,只是宣传革命,却没有实际可行的计划,一旦被朝廷注意到,虽说是身在租界,可那也不靠谱的,被抓杀头是一定的,可这就是太冤了——就像一个劫匪,到处说抢银行,因为喊的太响后面被警察听见抓住他杀了头,这不是比窦娥还冤吗,要死也宁愿死在抢劫的过程中,当然能不死拿着抢来的钱花天酒地就更好了。想到去年蔡元培让自己入什么教育会,那就是相当于上来贼船了,哎,真是大意了,被拖死了。 众人没有主意杨锐的神色不豫,蔡元培在说话,“……教育会创立之初,就是以教育救国之本意,借教育以唤醒四万万民众……” 当晚散场之后,杨锐很想拉住蔡元培再聊聊的,可是聊什么他不知道,是直接说退会呢,还是说要组织人革命呢,退会直接会被说成是叛徒,而直接组织革命则背离自己之前定下的独立自由的方针,再说自己是个小人物而已,自己一不是军事爱好者,不懂枪支也不懂飞机导弹,二呢不会蛊惑人心,没有那么多主义和理论去号召谁,他心里反复的犹豫着,跟着大家往学社方向走了很远都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最后忽然想到自己入教育会只是口头之言,根本就没有留什么文字凭证的,到时候被抓自己不认就是了。想到这一节,他心下稍定,不在那么忐忑了,当下就和大家告辞回如意里了。 他走之后,吴敬恒对蔡元培说道:“孑民啊,竟成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啊,不知道是否我刚才说话说的不对?” “他啊,”蔡元培对杨锐心里想说明其也是很不清楚的,所以话起了个头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良久才道“不管竟成想什么,他都是一个讲义气的人,至于说平时对活动不热心,估计是他太忙了吧。” 第三十四章机器 礼拜六上午的时候,杨锐在仪器馆督促无线电报的档口,郑渭刚那边派人送提货单来了,说是设备已经到了,正在码头,让这边去提货。这消息一来其他的事情就只能先放下了,连忙出门去码头,出门前就让钟观光安排人和之前联系好的船到位,这设备还是运到陆行去的,匆匆到了码头见了禅臣洋行的人,说是设备还是在船上——之前杨锐要求设备到了之后不要卸船,只见一艘有着高高烟囱的大船停在离栈桥几米远的地方,大概是船吃水太深无法靠岸只能用小船短驳,杨锐和洋行的人找了个小艇上了货轮,在货轮的货仓里找了自己的货,一堆木头框子里装着不知名的设备,那两个大罐子也是用茅草包着凸起部位,外面还弄了一个大木框。 杨锐拿着货单一一核对货物是否缺少,又看货物包装是否完好,见到东西都在,包装也都很完好,心也就放下了。现在担心的就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搬上岸的问题了,他走到货仓的入口,点了根烟等着钟观光的人过来了,烟还没抽完,钟观光就带人过来了,后面跟着一帮码头苦力,领头的几个甚是精干。看见货物,不等吩咐就开始动手了,那些小件两三个人抬就走了,半天之后,两个反应罐用滚木滚到舱口,然后再一个一个吊上了甲板,货轮旁边早停了一艘小船,之前的设备都装进去了,轮到这两个大家伙就有些困难了,那舱口太小,又费了半小时方把东西送到了小船的货仓。 小船到了陆行,停在那新砌的码头上,工厂已经基本完工了,现在都在搭住房食堂厕所什么的,还有就是在围墙和修路。只见虞辉祖带了一帮人已经等着了,见到杨锐是满脸笑意隔着水说道:“竟成啊,想不到东西这么快就到了,今天可是龙抬头啊,好兆头啊。”虞辉祖对风水之类还是很信的,来到沪上没几天就请了两个风水先生去陆行看过了,风水先生看过之后都说这地好、方位佳、易生才,之后他就一直乐了好几日。 杨锐也是心头高兴,现在是2月28日,一礼拜安装,一礼拜调试,那么到下月中就可以正式投产了,下礼拜报纸就开始早期宣传了,等月中产品上市那就要铺天盖地的规模了。现在的媒介就是报纸了,根本就花不了几个钱,唯一就是大规模的试吃、试用要花点银子,但也就是几吨的量,一万多块钱吧,对于后面的利润而言绝对是少的。 小船上也有个小吊杆,看着这细细的吊杆杨锐很担心它吊着吊着就会断了,船老板反复问了反应罐的重量表示可以吊,只见那吊杆放在舱口位置,放下了吊绳,一会下面拴好了之后就喊了起来,上面的做了个手势吊绳就往上拉了,杨锐离的远远的,但是还是能听见绳子和吊杆发出的吱吱声,正担心那反应罐会掉下去,那罐子就露出了头,被拉上了甲板,杨锐这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搬上岸没问题了。 借着吊杆,小船上的东西很快就移上岸了,等到晚上的时候,滚木把反应罐也弄进了仓库,所有人都累的精疲力竭,杨锐、虞辉祖和钟观光几个也喊的嗓子都哑了,其实他们喊不喊都对工作没有什么影响,可构想马上要实现的兴奋让他们情不自禁的大吼大叫。喊来的那些工人走的时候钟观光在杨锐吩咐下多给了两块钱,并且让他们下礼拜一的上午再过来二十个人帮忙装机器——禅臣的工程师在明天是休假的,要周一才肯上班。 工人走后,只剩他们几个人在厂房里看这些万里远洋而来堆满半个车间的机器,虞辉祖说道:“竟成啊,看到这些机器,这不得不佩服那些洋人的厉害啊,这些东西装出来就是钱啊。” 钟观光不满意虞辉祖的说法,反驳道:“洋人的机器再厉害,没有竟成兄的技术也是挣不到钱的,含章兄是不是已经闻到银子的味道了啊?” 虞辉祖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我啊,是说不过你,我只是想洋人怎么就能造出这么多东西,这些不就是一些堆铁吗,这六十多件东西加起来加起来也没有万把斤重吧,现在就收了我们一万块钱,就把一斤铁一块钱一斤卖给我们了,这生意不是赚大发了吗,不比我们做味精生意差啊。” 杨锐点点头,虞辉祖说的是至理,这就像后世小日本从美国进口废钢铁,造成汽车又送回美国卖大钱一样,这生意做的不要太好。说道:“下次我们定设备就未必从他家定了,我已经让自勋在展会上看看有没有其他国能做这种反应罐的,要是有就记下了,还有火柴和香烟的设备也让他留意,尽量多拿些资料回来。” 虞辉祖和杨锐相处日久知道他是个有计划的人,现在虽然工厂都还没有开,但是想的东西早就不在今天而在明年后年了,难的是不是光想不练,这味精的事情安排下来都很顺畅,见杨锐提到火柴和香烟,问道:“现在阁楼那边都弄出来了吗?” 杨锐点点头说:“快了,我们一边准备嘛,慢慢来不着急,相信过不了多久你说的一块钱一斤的铁的生意我们也能做起来。” 虞辉祖见杨锐不像是开玩笑,听下来只觉的心里很慌,忙道:“竟成,这生意做的大可不是件好事情啊,到时候洋人和朝廷都看着,钱往哪里放啊?” 杨锐和钟观光见他一副怕钱多的样子,相视大笑起来,钟观光一边伸手扶着他的肩膀一边笑道:“含章兄,你这钱多,全给我不就好了吗,我不怕钱多的。” 虞辉祖一手打掉他扶自己的手,痛斥道:“上次我们算的味精就能挣到不少钱,再加上火柴、香烟那还得了,竟成还说要做铁生意,那这样下了我们一定得比朝廷还有钱啊,你说钱多到那个份上,朝廷的大人们不惦记你才怪呢,找个罪名抄家杀头对大人们来说要说多容易就夺容易。” 杨锐知道虞辉祖说的实情,真的到了那一天还真的是有这个可能,但是也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安慰他道:“含章兄不要担心,我们可以给一些洋人少部分股份,拉他们进来朝廷就不敢说什么了,再则我们可以去洋人那里注册个公司,再把现在的工厂假装买点股份给那个公司,那么这工厂就是洋人的了,至于你自己的安全,我看等挣钱了可以帮你搞一个外国国籍吗,到时候你就是洋人国的人了,这你就放心了吧?” 虞辉祖听杨锐说了那么多办法,但是都不怎么中意的,摇摇头说道:“我可不想死后进不了祠堂,做个假洋人就算了,至于买股份给洋人和搞什么外国公司,这些都是便宜了洋人不是,他们欺负我们这样狠,我不想给他们送钱。这买地的时候我本来还是想不通的,但是你说要是工厂放在美租界那就得给洋人交税,就凭这一条我就没话说了。哎,竟成啊,我们这大清国……” 杨锐见他长叹不好说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背,想想在中国还真是不容易的,一个工厂都弄来弄去的,也幸好定址在这里,要是放在租界以后搬也不好搬了。 周日杨锐在和学生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发现人又多了一些,中午吃饭开三桌都坐不下,索性开了四桌,等坐下发现刚好,人数比上个学期人多了一倍,而且还有增加的趋势,现在学社里都知道杨锐在住处给学生们开小灶,一是会讲些课,二呢中午晚上两顿都是下馆子吃饭,看到房子塞满了人,杨锐在晚上找了黄太太,让她看看这弄堂里只不是还有房子,他打算整租一个院子,楼上当实验室用,楼下就学生来好讲讲课,周日呢就临时请几个厨师自己做饭,菜一定不比这差,但钱要少不少,至于现在住的这亭子间也不忙着退。 正说着邓师傅拿了一封信过来,本以为是报馆的,拆开却是印书馆谢先生的,说是日方考虑之后同意购买版权,请杨先生明后两天去印书馆签个合同,杨锐见到这信叹了口气,又想到南洋公学那边已经开学了,但一直没有消息让自己去上课,看来是没戏了。 周一的上午杨锐到印书馆签了合同,六本书一共是三万日元,谢先生付的还是银圆卷,按照汇率转过来只有两万九千三百多块,杨锐汗了一把,幸好不是后世的日元,要是的话那就欲哭无泪了。当下去银行把两万九千块算成英镑——在这银价大跌的时代还是英镑和美元靠谱些,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美国银行就只好算英镑了,两万五千换了两千八百多英磅。 这些事情办完坐船到陆行已经是十点了,禅臣的人早来了,钟观光也在一旁帮忙,那德国人在中国呆久了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交流起来还是很有办法的,不需要翻译就能带领着工人干活,机器很多都搬到了安装的位置上,但是还没有去掉包装,昨天树的吊装反应罐的架子也搭好了,包装车间正在培训工人,一帮包装工在桌子边忙活着,拿盐在那里练习;工厂外面搭棚的工人正在收尾了;杨锐里外都转了一圈,发现都是井井有条的,也就放心了。 下午下班的时候,杨锐集中所有人开会,没有说什么废话,先是点名让大家互相认识,再就是让账房通读了工厂的一些制度之类的东西,规矩是很多的,不习惯那么久慢慢习惯,然后就是每个工段的头头上来复述自己的负责的工作内容,再让那几个账房们走了一下流程,知道之前的那些表单是怎么用的——在有计算机的时代表单都还在使用,在这个没有表单的时代,表单就是极其重要的了,工厂除了技术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统计数字了,数字才是工厂管理的基础。 在周五的时候设备都已经安装完毕,两个大罐也已经安装到位,管道也已经联通好了,包括进料的一些辅助设施也都一一到位,下午在德国人的协助下,所有机器都开了一遍,反应罐里的搅拌机也开了,整个流程的设备都很正常,就是那个锅炉的烟囱太矮了些,有的时候北风一吹烟雾老是被刮进车间里来,不过幸好只是刮在反应车间,包装车间因为屋顶比较矮倒没有什么事情,见一切正常,杨锐又找了翻译让德国人一个设备一个设备的讲了一下注意事项,日常保养、故障排除之类,让账房把这些都用本子记下,回头整理交给负责维护设备的人——也就是理化讲习所里的一个学员,杨锐见他喜欢格物,做事也很细致就让他先负责设备维护,这一批理化讲习所的学员基本都被招进了工厂里,而且待遇都还不错,起薪一个月八块大洋,弄得后面理化讲习所再招人来了一百多个人报名,不得不要考试一番。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三十五章试机 周日的早上,杨锐一早就去了吕特的公寓,接他一起去陆行,从上次十二月见过大家到现在都没有见面了,除了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杨锐找人上门送了礼物,就没什么联系了。再次见面大家都是很高兴,吕特嘎嘎的笑声不绝于耳,他也很想看看新玩具是什么样子。除了他之外跟他去还有一个德国人,似乎是他的仆人或者说是下人,杨锐对此不以为意。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工厂,工人们都按部就班,其实昨天上午就在反应罐里加入面筋和浓盐酸开始加热反应了,到晚上停止加热,反应液通过管道过滤后,开始减压蒸馏结晶了,早上已经析出谷氨酸盐酸盐,现在罐子里的是在析出谷氨酸晶体,等谷氨酸出来之后再加水溶解加碱中和,过滤脱色减压浓缩就是味精了。 本来是中午就能全部析出的,但是对反应时间估计不足,所以估计要延后两三个小时,吕特看着这些设备很是高兴,一手摸着它们一边翘着拇指自豪的对众人说:“德尼西,德尼西”。钟观光在一边问他在说什么,杨锐苦笑一下说:“他的意思是德国货是最好的。” 在车间转了一圈,吕特表示满意,说道:“虽然很简陋,但是这是一个管理严格的工厂,你怎么想到给工人穿上一样的衣服的?” 杨锐笑道:“统一服装会让人显得更精神,还有就是工人会更认同工厂,把自己当做是工厂的一员而不是随便进来的临时工,他们的责任心会更好。” 杨锐说的是后世的常理,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没有的,吕特听完很是认可,说到:“是的,这就像军队一样。”他又问道:“这一整套设备使用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杨锐知道他想听什么,笑着回答道:“非常好,德国货是最好的,先生。” 吕特听了大笑,他虽然不知道中国拍马屁这次词语,但是知道这个意思,笑过之后他说道:“杨,你不诚实,作为一个化学家,你应该是个很诚实的人。” 杨锐对他的指责不以为意,反驳道:“吕特先生,我现在只使用了德国的设备,都是全新的,所以感觉很好,所有我没有说错啊。” 吕特其实也知道杨锐是在开玩笑,当下不继续谈这个话题,几人来到办公室,他问杨锐要了生产记录看了起来,又仔细观察了早上析出的谷氨酸盐酸盐晶体,他也习惯杨锐这些人用摩尔计算反应质量了,低头也认真算了起来,杨锐也不打扰,只和钟观光到另一间说话,安置昨天的的生产记录看了,盐酸水解面筋五个小时就完全分解了,比之前的试验少了三个小时,可能因为是加压加热的关系,析出谷氨酸盐酸盐很是麻烦,特别是浓缩结晶比较耗费时间,只不过时间是在之前的计算之内的。 在办公室没坐多久,谷氨酸钠晶体就被送进来了,成品和实验室做出来的基本一致,雪白剔透,看着甚是喜爱,再尝尝味道和实验室的一样,没有差异。虞辉祖在一旁笑的眼睛都睁不开眼了,从开始说味精到现在真正的量产味精这小半年的时间里,早就对今天期盼已久。为了纪念今天,他还特意的请来了照相师傅,刚才已经给工人们照了,现在他正进来拉着杨锐几个一起出去照相,杨锐也把吕特和他的随从叫上了,众人就在车间外面的空地上拍了一张照片。 当天晚上就是庆功宴,杨锐回绝了,只是委托虞辉祖主持,他把吕特送回租界后就找了个西餐厅请他吃饭,西餐厅是个英国人开的,所以菜的味道都是英国味的——这是吕特的说法,不过他能够接受,然后他就开始唠叨起来他的家乡巴伐利亚的美食来了,在杨锐的眼中所有的西餐都是一样的,不管是美国的英国的德国的,吕特似乎见杨锐对此也不感兴趣,就只好转移话题,转而问杨锐除了工厂的事务都在干什么,杨锐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只会抄书的作家,只能说自己是个老师,正在一个学校教书。 “哦,你是说你现在是一个商业方面的老师?”吕特有些惊讶杨锐这个化学家忽然变成了一个商学老师,他又问:“你是在教大学课程吗?” 爱国学社充其量应该只是个学院,不可能是个大学,就说道:“只是一个学院而已,盛宣怀你应该知道的,”见吕特点头,他说道:“去年他所办的南洋学校的学生退学,我教的就是这些退学的学生。” 吕特平时是很关注中国国内的情况的,读盛宣怀也是非常熟悉,去年的退学风潮他是知道的,他说道:“你是说你办了一所学校?” “不,不是我办的,我只是在里面教书。”杨锐解释道,“创办它的人是我的朋友,在中国,创办学校是件好事。等我有钱了,我也想办学校。” 吕特点点头,问道:“你也想办学校,为什么?” “还要问为什么吗,中国的人才非常少,什么人才都缺。”杨锐想起卖书给日本人的事情就想叹气,“等味精工厂赚钱了之后——这个过程会很快的,我想办一所真正的大学,就和你们德国的大学一样,到时候我一定会请你帮忙找德国的大学过来任教。” 吕特没有答应,反而问道:“你预计你什么能赚到办学校的钱?你觉得大概有多少钱才能办学校?” 杨锐想想答道:“十万块,就是二十万马克左右,不出意外的应该明年就可以开始准备了”见到吕特好些很关心的样子,就问道:“你也想办学校?” “不,不是我,”吕特有些走神,他说道:“二十万马克是远远不够的,学校的大楼和日常运行要花好很多钱。” 杨锐早有计算,说道:“二十万只是前期的准备资金,要是真的办一所好的大学,我估计前期要花的钱不少于一百万马克,至于后面的每年的日常费用不会少于二十万马克,也有可能甚至更多。” “这么多?”吕特听到杨锐说的数字很是吃惊,“你的味精能赚那么多钱吗?” 杨锐心有成竹的笑了笑:“我相信一定能,只要不出意外。如果我真的办了学校,你一定要帮我找德国的教授过来。” 吕特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不是很相信味精的赚钱能力,但是杨锐真的有那么多钱来办学,他也很乐意帮忙介绍德国的教授过来。他笑了笑,斟酌着词语说道:“如果德国政府愿意和你一起合办一所学校的话……” 杨锐有点意外,德国不是要到几年后才在中国办学校的吗,同济可是1907年建的,怎么现在就打主意了。不过和德国人合办也没什么,学校以后是教授们管的,怎么办都一样。当下说道:“只要能保证学校的学术水平是世界一流的,其他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吕特对杨锐的说法表示认同,说道:“我会在你有二十万马克启动资金的时候吧这件事情汇报给公使先生,到时候他一定出面和德国教育部协商的。” 听到他还是不怎么相信,杨锐也就心里嘀咕一下,到时候走着瞧。又想到钟观光几个的;留学问题,正好现在就可以问了:“吕特先生,我有几个朋友,比如你见过的钟,他很希望能去德国留学,学习化学……” “没有问题,但是他要先学会德语。”吕特强调道,“只要他的德语可以日常交流,我可以直接给柏林大学写信,让他们录取他进入化学系。” 看来面临的障碍是语言了,这个没有问题,回去就让他和虞自勋两个人学德语去,杨锐端起酒杯敬了吕特一杯,以感谢他的帮忙。 第二天,吕特就派他昨天的那个随从送了一份文件过来,这是他根据昨天的生产数据做出的一份关于现在生产计划的调整方案,其实关键是反应罐和结晶罐的时间使用问题,如果安排的好,那么产量可以提升不少,按照吕特的计划,产量是能够提升到每月四吨左右,每吨的成本将在三千五百块左右,当然这没有减掉酱油和淀粉的收益,如果算上这个那么每吨的成本将在三千左右。 这个价格一给虞辉祖看到他就忍不住要杨锐减价销售了,现在定的批发价是八千块,即一个五十克装的味精出厂价为四角,零售价格在六七角左右,他感觉整个价格太离谱了,杨锐却知道这个价格虽然贵,但是前期一旦宣传的购买欲望高涨,到时候一定会断货的,现在产量最高也就是四吨,还要供应中国日本两个主要市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他现在已经想通知德国那边定第二批设备了,只是这味精的购买高潮还没有起来,加上钱是自己一个人的,要是拿出来给工厂投资,不符合游戏规则。 明天开始所有报纸就将宣传了,等这几天生产的产量够了马上各地就要开始做试吃了,日本那边已经是宣传的如火如荼了,虞自勋的电报里说他找的那个日本人已经被不少报纸采访并受到政府的嘉奖,弄得他都不敢在展厅里露面,至于商谈合作就更多了,几个洋人也和他商议了供货的问题,在电报里他强烈要求前期的货要保证日本市场云云。 算算产量,如果全是五十克装的话每月也只有八万件,中日加起来不要说八万,八百万富裕家庭也不止啊,看了前面市场断货是无法避免了,只能让报纸宣传不那么卖力吧,试吃和赠送就减少一点吧,先卖钱再说。 杨锐把他的分析一条一条的算给虞辉祖听,本来他这几天他看报纸和听见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味精就感觉大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听杨锐这么一分析,更是觉得急切的不得了,拉着杨锐就要找阿德哥几个,要大家筹钱再卖三套设备,对此杨锐是没有问题的,他现在刚有了几万块。 第三十六章扩张 有虞辉祖的赞同,杨锐就马上行动了,下午就找到布朗一起到禅臣洋行找郑渭刚,郑渭刚奇怪杨锐找他什么事情,这么急,哈哈笑过之后问道:“老弟你来的这么急,有何贵干啊?带个洋人律师,不会是来砸大哥场子的吧。” 杨锐正想着想着订货什么时候可以到货的问题,被他这么一开玩笑也笑了,说道:“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哪敢来你这里砸场子啊,这次来是再次订货的,还真是有点急啊,现在就要签合同,大哥你今天就帮忙给德国那边打招呼吧。” “哎呀,老弟发大财了啊。”郑渭刚很吃惊,没听说过订设备刚到就还要订的啊,不过有生意上门总不能往外推,就招呼仆人找出上次的合同,重新拟定一份。 半个小时后,合同弄好了,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杨锐在布朗看了之后无异议之后就直接签了,现在订货,等设备到的时候是六月了要,现在到六月的这段时间还真是难熬啊,不过算上这个时代的反应速度,也许两个多月的时间不算长。 当天晚上,所有的股东都聚在仪器馆,包括一直没有见到的徐先生,这徐先生之前可是不予余力的支持,素未谋面却让人心存感激,徐先生却也是对这些年轻人心生好感,之前因为诸事繁多只是派人送了四千块钱入股,具体的事务都是由钟观光通报的,今天听说工厂开机试产并且一切顺利,也就耐不住性子下午和阿德哥一起在工厂里转了一会,对于工厂运作人员管理甚为满意。 股东一共是五人,也就没有摆什么排场就是一人一把椅子一杯热茶坐在一起随便聊了。先是钟观光介绍市场宣传的情况:“目前,日本的大阪博览会上味精已经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日本人以为是他们发明的,现在所有报纸都在介绍这一伟大的发明,已经有很多商家表明要和我们达成经销协议,还有一些欧美商家也很有兴趣,欧美的我让虞自勋转过来由沪上这边谈,至于日本那边的就在当地谈,国内的宣传已经开始了,影响也很大,所有报纸都在转载这个消息,门市上已经有人过来询问准备拿货了,这一礼拜开始国内市场就能销售了,日本那边也将开始发货。生产这边,调整生产计划后这礼拜日的产量就能达到两百二十大斤,每月产量将达到四吨。如果按照计划增订设备,那么阳历六月开始,产量讲达到十六吨,十二月产量将达到三十二吨。” “产量加的这么快,能销得了么?要是做出来没有卖出去,那如何是好?”阿德哥毕竟不是做化工的,对这类东西的能量不甚了解,故有此一问、 徐先生却是不然,他做肥皂厂的自然知道化学工业的力量,不要杨锐解释他老人家就捻着胡子说道:“虞先生不必多虑,现在我看他们安排的很好,这味精基本就和盐没什么两样的,虞先生可知道光沪上一地每日要多少盐吗?现在我们啊就是做另外一种盐的,而且还是全天下一家做,这产量我们看还是少的,衣食住行啊,只要和这个挂边了,没一个量少的,再说现在可是独门生意啊。”徐先生人老弥坚,对味精的发展看的很是透彻。 听了徐先生的话,阿德哥不再说话,对于增资三万购买设备不再有异议。 钟观光又讲本年的预计收益做了一个通报:“现在的每吨纯利估算为四千块,每月四吨为一万六千块,三月份只能算半月,到了五月底两个半月纯利为四万块;六月份之后产量为十六吨,每月纯利为六万四千块,计划到十一月底再次增产,到十一月底共五个月的纯利为三十二万,十二月增产后产量到三十二吨,每月纯利就是十二万八千块,1903年总计纯利为五十二万,减去土地、厂房和设备的投资,应该还有四十万左右的盈余。” 杨锐和虞辉祖对这个数据都是很熟悉的了,虽然如此但每听一次都心里乐一次,徐先生和阿德哥却是第一次,钟观光说完良久徐先生叹道:“这独家的生意就是好做啊。” 杨锐几个都笑了,看来徐先生的肥皂厂被洋人挤兑的很艰难啊。钟观光的情况介绍完了,接下来杨锐开始介绍后续的计划:“今年这四十万的盈利,如果用做下一年的投资,完全有多,如果分红,那么到专利期过那么工厂也没有价值了。最好的方式就是进行投资,当然不是扩大工厂,而是投资到相关的氯碱工厂上去,现在成本里面盐酸最大,占了六成,如果我们自己生产盐酸那么味精的成本最少能减三成,而且氯碱工厂出来的烧碱除了自用还可以外销,也可以自己办肥皂厂,还能够自己生产氯酸钾,有自产氯酸钾有成本优势,那么火柴项目就可以上了……” 徐先生和阿德哥一个是对肥皂厂有兴趣,一个呢是想投资火柴厂,对于杨锐说的把今年利润投资到氯碱工厂上都很是赞同,只是这氯碱工厂的用盐是个问题。徐先生问道:“我国盐价和国外相比要高,光盐税每斤就要加一到两分,零卖每斤盐要四五分,价钱不便宜啊。” 杨锐之前也专门去看过盐价,零卖就是六分钱,租界外面可能要贵些,说道:“那我们能不能自己产盐呢,毕竟这沪上就是海边,好像金山那边就有一些盐场?” 徐先生摇摇头:“之前江南局同仁也打算在沪上设盐场,但是测算下来,这海水盐度较江苏山东比偏低,真是做起来成本颇高啊。” 杨锐倒是头次听说这个事情,看来盐场是办不成了,阿德哥这是却开口了:“我看啊,还是直接呈文给两江总督或是商务部吧,看能不能减免盐税,要是能减免盐税,直接去江苏拉盐,避开官府现金交易,盐价不会超过一分的。” 大家听后都感觉很可行,只要朝廷那边能绕过去,那么直接和盐场交易就好做了,只是这呈文怎么递过去?见大家的都看着自己,徐先生笑了,说道:“哈哈,诸位抬爱,那老朽就勉为其难了,回去之后就写呈文递上去,届时再找几个好友帮忙传话,就看总督大人如何定夺了,只是这用盐量写多少为宜?” 杨锐想到后面要做的合成氨,那家伙的耗盐量就大了,当下说道:“徐先生,这用盐量就不要说了吧,只要是用做化工生产的就请免盐税了。还有就是这氯碱工厂为国内所无,商务局是否可以减免厘金?” 徐先生笑道:“你倒是什么都想免啊,行,老朽就试试好了,这对氯碱关系甚大,就看朝廷是否能明了了。不过这电解的机器可曾看好?这洋人啊一不留神就起坏心了。” 阿德哥也附和:“正是,更何况这生意是要和卜内门洋行竞争的,难保他们不串通在一起打什么主意。” 杨锐对卜内门没有什么概念,阿德哥介绍道:“这家卜内门来沪上没两年,但是风头正盛,主要是做洋碱的,他们找的是传教士李德立做总办,借助其关系在国内开设不少分支处,大有独占洋碱生意的势头。我就怕啊,这公司和其他洋行搭上线,我们买机器就出问题了,或者就是买回来也用不了。” 这边钟观光也也说道:“工厂用的浓盐酸就是卜内门的。要是起了冲突……” 杨锐吃了一惊,钟观光和阿德哥说的都是问题,问道:“除了卜内门之外,还有其他的供货商吗?” “有是有,”钟观光答道:“美国洋行也有,但是成色不佳,浓度有些达不到,所以就没有考虑,德国谦和洋行也有,只是价格偏高,也没有考虑。” 杨锐感觉这盐酸还真是个问题,一旦卡住那工厂就得停工了,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多找几个供应商了,对他说道:“五月开始就增加的量了,我们定个数量和洋行谈好,合同最好能签一下,我们定个半年或者一年的合同,等我们自己能生产盐酸了,那再做安排。” 阿德哥说道:“看来这办氯碱厂的事情还是要快些,这机器一共要多少钱?人员是否齐备?” 杨锐早前就问过吕特,说道:“上次我问过德国人,说是大概三十万马克,也就是十四万洋元,加上配套发电设备,总共在四十五万洋元之内可以办妥。至于人员,现在理化讲习所在培训,到年末应该不成问题。” “要是到年中呢,人员齐备吗?”阿德哥追问道。 “年中比较紧张,”虽然不明白阿德哥什么意思,但是还是设想年中的情况,“这样的话那么洋人的工程师就要多培训一到两月,还有就要徐先生化工协会这边派人协助,这样才能不耽误正事。”虽然化工协会的事情都是钟观光在参与,但真要是赶时间杨锐不介意把他们拉出来帮忙。 阿德哥听了杨锐的话沉思片刻说道:“我已经换了家银行,现在在荷兰银行,要真是味精销量红火,我们可以先从银行里贷款出来,然后年底再还款,如此可以提前订货,以防有变。” 这话都让大家的精神提起来了,提前订氯碱设备好像有点超前了,但是真要是味精销量火爆就是未雨绸缪了,现在不是后世那样的买方市场,现在是卖方市场,量越大越是要求着别人,一旦供应商出现问题,那就全线停工,损失巨大,这也是这个时代为什么这么多托拉斯出现的原因,如果能早点把氯碱工厂建好,那就没有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至于小麦,这东西哪里没有啊。 讨论之后达成统一意见,那么下面就有的忙了,杨锐主要是负责设备谈判了,不光是氯碱工厂的设备,按照阿德哥的意思,火柴工厂的设备也可以先看一看;钟观光主要是在负责味精工厂,那就先要稳定住味精的生产和不断开拓市场,再则就是抓紧厂房建设,包括后面味精工厂的扩大和氯碱工厂都要抓紧时间;还有就是人员了,味精这边只要形成操作规范那就一般的人都可以胜任,氯碱这边可不是了,需要专门的人才,这个只能登报招聘和自己培养了,再就是由徐先生出面从江南制造局里面的广方言学堂拉一些学生过来,除此以外徐先生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写呈文给两江总督和商务局;阿德哥则是联络盐场和做好贷款的前期准备;至于虞辉祖是最轻松的,他就是接过钟观光出纳工作,除了查账,就是每天坐在仪器馆旁边的工厂门市里收钱开票了。 第三十七章谋划 第二日,申报、新闻报等大报开始连篇累牍的报道了味精这一伟大的发明,并且注明是由“国人所独创,洋人之所无”这一主旨,把味精所取得的各国专利证书打扑克一样交错叠在一起,最上面的是英国的——英国是世界第一强国吗,下面的其他各国,作为主推的发明家虞辉祖在杨锐打扮下,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一副化学家形象的照片也上了报,两张照片之下是味精发明始末的故事。由章太炎挥笔而就的村姑渔女的传奇故事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再下面就是以实验室助手出现的钟观光和报刊记者的谈话,里面证实虞大化学家在发明味精的过程中正身患高烧、几度昏迷,但仍然在一边和病魔做斗争一边在孜孜以求的研究发明,终于在九百九十九次的实验里发明了味精,并同时发明了提炼味精的办法。 连续几天的报纸都是这样的报道,有报纸更以震我国威的主题揭示了这一发明的伟大意义,即我大清也有别国所没有之物,我黄种人也有白种人所不能发明之物。看完之后报道杨锐呕吐的不行了,按照他的性格,是非常讨厌把一些商业活动上纲上线的,但是这文章不是他的写的,是报馆借此引发的评论。从月初的零星报道,到现在的如火如荼,整个国内的报纸都在讨论这一伟大发明以及所代表的伟大意义。 虞辉祖负责的销售门市也变的非常热闹,前期的十克装纸袋试吃装已经发光了,五十克瓷瓶装开始大规模销售,零售那边因为人多拥挤以致柜台被挤到,虞辉祖马上从仪器馆调来正在上课的学生方才勉强维持起次序,批发的这边来的人也不少,各地商人都有,面对这些商人,他按照杨锐划分地区销售的原则,非华东区的客户给了所属地区销售处的联系方式,让他们自己前去办事处谈,只接待华东地区的商贩,零批的按照零批价格办理,要想做地区代理的才放下心思来谈判,保证金、压货、任务额、返点这一系列现代渠道惯用的手段用下去,能成的就马上签合同并按照地区大小签保证金,不成的那就按照零批价格拿货了。 这没过几天,沪上商务总局来人了,说是味精这东西影响甚大,大人们极其关注,是以局里翌日将派专人考察,这事情一来搞得大家有点诚惶诚恐了,杨锐这两天正在上课,没空顾虑这档子事事情,再说就是有空也不愿意去啊,所以这接待事宜就由虞辉祖几个搞定了,虞辉祖也是从来没有干过这事情,只好把徐先生请来了,徐先生本来就是体制内的人物,安排的甚是妥当,那考察团回去第二天下午,一份嘉奖令就破格下来了,随嘉奖令而来还有一副七品的顶戴,把玩着大檐帽,杨锐想到后世的万税主义,感叹道:“我大清做生意还真是好啊,税交的少还发奖状,甚至还给官做。” 虞辉祖正在喝茶,听这话差点呛出来,说道:“竟成,这大清税捐可是不少,要不我怎么把仪器馆开到这租界来,现在这只是给个顶戴,不是真的给官做,”当下拿着那嘉奖令,看了看又说道,“不过这个商务五等议员是实的,就是不知道这五等议员是干什么的。” 徐先生在一旁笑着看他们两人打趣,见问道商部议员就说道:“这是商部的会员,就如化工协会会员一般,只是商务是总管大清商务的,化工协会只是咱们自己办的。” 徐先生这一说大家倒是明白了,看来这议员还是有点权力的,只是要是提议被商部认可,那么商部一发文就是中央文件了,虽然大清执行力不敢恭维,但好歹也是国家政策啊。看来这议员一职还是要小心伺候,不可怠慢的。 徐先生这时又说道:“乘着这次,我把氯碱工厂减免盐税的呈文递上去了,现在朝廷虽说是有农工商总局,但实权却不在上而在下啊,这两江总督魏大人会怎么批可就不知道了。” 杨锐对什么魏大人不知所以,前任的总督张之洞可是如雷贯耳,这个魏大人听说是庚子事变时在陕西的时候伺候慈禧的好,慈禧一感动就给了这么个肥差,从后世没有留名的情况分析,要么是太过平庸要么就是立场保守,真是要他通过这一提案还是有点悬的啊,可目前在政坛上没有人脉,想找人说话是绝对没有的,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报纸宣传了。 杨锐问道:“北京那么准备的怎么样了,那味精有送进宫吗?”早先做的计划里就有借皇宫御用而作为销售噱头的计划,但是皇宫毕竟管理森严,门槛最多,要进去还是不容易的。 虞辉祖道:“现在已经送进各国公使馆了,反应都非常好,厨师们都很乐意试用味精,进皇宫就是下一步的事情了。其实我们氯碱工厂这事情不好宣传,要是能上申报一类的报纸那,这呈文被朝廷批示的可能性就大了,那魏大人不可能不听太后皇上的吧。” 氯碱工厂还是要保密的,按照目前的观点,这技术出现还不到十年,虽然现在这时候没有巴统管制,但就怕有人使坏,特别是日本人,杨锐按照后世的经验看,在现在的中国要做什么大事,就的先问问日本人行不行,日本人不同意那事情就办不成,哪怕是国家政策也是如此,办成一件事情很难,但是要办不成一件事情非常简单。据说几年后德皇为了抵抗英日法俄,主张德中美三国结盟,结盟之前三国都是秘密进行谈判的,不知道怎么此事被日本获知,是以在清国特使唐绍仪赴美谈判路过日本之时,日本一边想尽借口让他在日本逗留,一边加紧和美国讨价还价,最终等唐绍仪赶到美国时,美日已经签和了合约,于是大清和美国结盟彻底无望。 “这事情还是要保密的,”杨锐说道,“我们现在还小,一不小心就被别人吃了,而且味精才开始,万一有人造个谣说味精怎么怎么不好,那我们就全盘被动了。日本那边还是不要再扩大宣传了,稍微缓一缓,和代理商的关系也要融洽,大家一起发财。” 作为一个生意新人,虞辉祖对杨锐说的深以为然,挣钱是第一的,更何况是在事业的初期,当下记下明天给虞自勋发电报,让他控制下日本那边报纸的宣传,千万不要演穿帮了,等这边货物过去还是以试吃这样的地面攻势为主。 这事商议完,杨锐又把昨天吕特那边送来的技术资料拿出给大家参考,这氯碱工业也就开始十年左右,还是很新的产业,目前有两种设备,一种是隔膜电解法,另外一种就是水银电解法。隔膜电解法对盐水精纯度要求不高,但产出的烧碱纯度不高,效率低;水银电解则是对盐水纯度要求高,产出的烧碱纯度高,效率高,就是因为盐水精度常常造成故障,而较投资而言,水银电解需要前期对食盐做精炼,投资要高20%左右。 虞辉祖和钟观光不是很懂,没有发言权,但是徐先生却对这方面很是了解,拿过杨锐的记录纸看了一下,叹道:“洋人技法日益求新啊,我们是越追越远啊。前几年只是听说可以电解氯碱,现在就有两种办法了,竟成啊,我前面办的硫酸厂因为用的是旧式铅室法,生产难以恒定,出来的东西也是时好时坏,真是被折腾的焦头烂额,这次我们要买就买最好的,我做回主,这次就贵个两三成,买水银电解的好了。” 杨锐对隔膜和水银没有概念,见徐先生做出权衡,看来只有买水银的了,只是这水银电解槽不止德国有,美国好像也有工厂,英国也有工厂,英国的生产的烧碱在远东就是卜内门全权销售的,和英国就没有必要谈了,与虎谋皮基本,能谈的只有美国德国了。 钟观光忽然说道:“那个实验室的美国人不是从国内找人过来吗,能不能让来的人先去看看美国的,看完了再过来如何?” 杨锐不觉得这办法好,说道:“来的那个人是搞电气发明的,对化学不明白,看了也就是样子,没什么用的,就是不知道美国那边有没有懂化学的人,有的话去人家工厂看看。对了,明天电报发虞自勋的时候让他在博览会上四处看看,和洋人聊聊,看看有没有厂家知道这块的。反正就我们就两面准备了,吕特那边我让他直接找厂家,让他们直接和我们报价,绕开洋行。” 对此提议,虞辉祖和徐先生都是赞同,上过当就知道洋行有多黑了,但是你又不能完全抛去,以后你要买什么还是要通过他们的,只要和郑渭刚那边保持好关系,那么其他的也就可以不在意了。 见天色已晚,徐先生就起身回府了,剩下杨锐几个也没什么正经,钟观光童心一起就把大檐帽戴了起来,打打袖子在杨锐虞辉祖面前跪下,压着笑意说道:“奴才来迟,给两位大人请安。” 杨锐在一边笑,没理他,虞辉祖却见钟观光作贱自己的顶戴,大声骂道:“该死的奴才,不知死活的东西,这么晚才回来,来人啊,拉出去砍了。” 钟观光连忙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虞辉祖见到旁边的有一把芦花扫帚,拎起扫帚就打过去,钟观光见势不妙,连忙逃窜。 杨锐坐在一边看他们玩大清官员的角色游戏,哈哈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许久才回过气来,从穿越以来,还是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这一顿大笑把存在了许久的压抑和紧张都驱逐出去了,只觉得神清气爽的。两人闹了一会,虞辉祖跑不过终于累了,拿着芦花扫帚喘这粗气,这追逐战终于停战了。杨锐打了个圆场,说今天请客,请大家去对面的新新楼。 第三十八章活着 见到有人请吃饭,而且还是新新楼,这可是全沪上滩顶尖的酒楼,平日里都是车水马龙的,连洋人都常常去吃,两人顿时没有了恩怨,吃饭的时候虞辉祖见杨锐对旁桌的陪酒的清官人似乎毫无所动,看也不看,只是专心吃菜,不解的问道:“竟成啊,为兄有一句话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杨锐正专心对付一条鱼,不以为意的回到道:“问啊,含章兄,这有什么不好问的。” 虞辉祖见杨锐心不在焉,也不介意,说道:“我看你啊就是越看是看不懂啊,根本不知道你求什么。说是过日子吗,你这过的日子太清苦了,不是写书就是上课,没有个家室不说,也不抽大烟,花酒也不去喝;说是为名吧,这味精这么好薄名的东西,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我了,弄得我拿着那七品的顶戴不知道做什么好,明明是你弄出来的东西,我得这名心不安啊;再说这利,前次那半成的技术股不说,我看你写书挣的钱也不少,完全可以自己开工厂,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徐先生入股呢,你算算到了年末这半成一千块的股得翻多少倍啊。哎,我见人也不少了,没讲过你这样的。” 杨锐听了这话也不立马回道,只是把酒斟满,端起对他们两个说:“这半年以来,就数今天最高兴,感情深,一口闷,现在咱们干一个。”说罢一口把酒喝光。虞辉祖和钟观光也把酒干了,杨锐打了嗝说道:“含章兄,这就是你还没看透的关系,这新新楼吃饭是吃饭,在弄堂小店铺里吃饭也是吃饭,有什么差别?不都是饱吗,要是只有我来新新楼吃饭,我还不想来呢,来这里一要换衣服,二要慎言行,都真搞不懂是衣服吃饭还是我们吃饭。” 杨锐说道着,钟观光深有同感,大叫一声说的好,又和杨锐干了一杯。杨锐喝完继续说:“大烟那是害人的,这怎么能抽,喝花酒也没有意思,说的好听是她在陪你,你在玩她,可反过来看按照牛顿力学定律,这何尝不是你在陪人家,她在玩你,要知道大家花的时间是一样的,只不过男人玩过了觉得过瘾所以高兴,女人玩过了不但爽还拿到了钱,算起来还是她更划算。与其花这些时间,我还不如睡一觉或者看本书。” 钟观光是个实验狂,补充说道:“还不如在实验室呆会做个什么实验。竟成兄说的好,再干一杯。”说完又把酒喝干了。 杨锐只有奉陪,喝干之后带着酒意继续说:“至于这名,这次是为了买卖需要,所以把你推上去,你不要多想,至于利,天下钱那么多,赚的完吗,我和宪鬯做实验的时候,只想把味精给弄出来,做出来之后就感觉自己又多知道些东西了,这就像穷苦人家口袋里又多了块洋钱,每每想起,这感觉啊,如沐甘霖啊。” 这次又是钟观光红着脸拿着杯子喊道:“说的好,竟成兄,把我心里想的都说透彻了。来,干一杯。”说完又是一仰头,喝干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钟观光是虞辉祖找人抬回去的,杨锐喝得没他多,还能走,则是他找了黄包车直接拉回如意里的,回到房间,杨锐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念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得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楼下黄太太被杨锐嘣嘣的上楼声惊醒了,出来外面楼梯看看,听见杨锐在上面念诗就回去了,进门之后黄先生问道:“啥么子啊?” “发要紧,杨先生喝醉了,好像是在念诗。”黄太太回答道。 “伊到日子过的好,一个月洋钱不少,每日还悠闲悠闲的。浓房子帮伊借好了哇?”黄先生想到自己一屁股债,似乎见不得别人悠闲,或者是自我解嘲。 黄太太劝慰道:“伊没有家室,当然悠闲了,有家室了看伊怎么悠闲。房子借好了,帮工也帮伊找了,明天就跟伊说去。困觉了哦。”说罢靠着黄先生肩头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是周六,杨锐上完课回如意里,本来是不想回的,可是蔡元培强烈要求杨锐明天还要去张园上台讲演,并且要求内容务必要揭满清之短,带着这样的政治任务,他只好回房间冥想了,顺着后马路走到进弄堂的拐弯时,那条麻花正摇头晃尾的跑了过来,围着人转了两转就开始蹭了,这狗养了好几个月完全看不出之前落魄样子,毛色发亮,个头似乎又长大了一些,快有膝盖高了,杨锐摸摸它的后颈,起身正准备带它回去,却听前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喊:“巴顿,巴顿……”声音脆生生的,犹如叮叮当当的风铃。 杨锐看过去,只见前面十几米的一辆四轮马车,车厢的门里探出来一个白色裙装女孩,带着一顶西式的花边礼帽,她正对这边喊道,为了引起注意,最后还使劲拍掌,杨锐一时没明白他的意图,好像自己身后也没有人啊,正想回头去看的时候,麻花却“汪汪”的跑了过去,扑在那女孩的裙装上,引得一阵惊呼声和脆脆的笑,杨锐没有上前,只远远的看着那女孩提起裙子走下车,正和麻花亲昵,看了一会觉得无聊,正准备靠边准备点支烟以打发尴尬,那女孩却把麻花赶上马车了,接着自己也上了车,杨锐真要说话,对方却把话传过来了:“系你养嘅巴顿啊,养嘅咁瘦呀,点养嘅呀,哼。” 杨锐一时光顾着听声音了,没听明白说的什么话,等回过神来明白这话的意思,那马车已经启动走远了,间歇着听到狗叫声和笑声,杨锐一手把没点的烟扔了,愣了一会发现自己真傻了,被那女孩给震住了,这狗明明是我捡的啊,租界每个季度五角钱的狗捐也是我掏的,上面的狗牌的主人和地址都是我的,她怎么可以这样青天白日就把狗给领走了,这不是明抢吗,旋而又觉得那只死狗忘恩负义,就这么跟人跑了,杨锐有点气急败坏,狗就这样被人抢了,真是没有面子。 街道上已经看不见马车了,他却在努力的回想那个女孩的模样——白色的西式连衣裙装,一顶粉色的宽边带花草帽下只露出一个白白的小脸,眼睛被帽子挡住没有看到,但是脆脆的声音犹如在耳缭绕,杨锐甩了甩头,借以摆脱这个声音,转身进了弄堂,回去想明天的讲演去了。 周日下午的张园安恺第坐满了人,站在讲台上杨锐感觉今天来的人要比上次多,大厅里挤满了人,因为来的晚,他之前的演讲弄得会场已经很火热了,所以下面人声鼎沸,他站在上面不一会下面的的声音就开始小了下来——台下的人有不少上次来过的,他们知道这个先生不是像之前那样光会喊口号的先生,他只是说书一般讲一些事实,听时引人入胜,听后又催人深思。 见下面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注视过来,杨锐用目光扫视下面,他其实是想找一个人——本来他是早来的,但是在路上又碰到那个抢自己狗的女孩,还是昨日的那辆马车就停在张园里面,杨锐路过的时候她刚好下车,她正拿着一份苏报在看,于是两个人就面对面了,那件西式的白色裙装让他认出了这就是昨天那个女孩,这次她没有戴那顶粉色宽边草帽,黑色柔顺的发把脸映衬的更为雪白,眼睛是月牙状的,眸子不是言情小说常说的晶晶发亮,而是暗深如水,像是要把光都吸进去一样,见到杨锐盯着看,眼波流转下说不出的狡黠可爱,只听她脆声说道:“睇乜睇啊,你把我嘅狗养咁瘦,你还很有道理咩” 杨锐一听她的声音就有被麻醉的感觉,她的粤语大概的意思是听懂了,想到自己从开始就很窝囊,定了定心神说道:“姑娘,那只狗应该是我的吧,你把它带到那里去了?” “那只狗怎么会是你的,明明是我的老师从英国带过来送给我的,英国的牧羊犬,你不知道么?”女孩换了一种方言,这次用的京话诘问,然后眼波又是流转:“你连是什么狗都不知道,怎么说狗是你的?” 杨锐只感觉那狗不是本地的家养狗,毛色白黑相间的,倒不知道是进口货,只好硬着头皮老实说道:“那狗我在街上捡的,可现在已经在租界登记了,狗捐也是我交的,狗牌上也是我的名字,这怎么能说明不是我的。”越到后面越觉得理直气壮。 “你在街上捡的,哼,那我也是街上捡回来的,”女孩堵着气,“你把它养的那么瘦,还好意思说是你的。哼!狗牌我已经扔了,你以后不要交狗捐啦。”女孩说完就径直走了,后面一个女仆装扮的女子跟了过去。 杨锐看着他走远,上去理论又感觉自己未必有道理,加上本来就来的晚,讲演正在进行就只好先进城堡去安恺第了,前面吴敬恒讲演的时候,杨锐却见那女孩两个人也进了安恺第,只是不好回头望她坐在那里。 杨锐在近千号人都大厅里没有找到那一缕白色,转而把心思放在讲演上:“诸君,上次我在这里讲了为什么七百年的时间原来落后的西方就超过了我们,我给出的答案是因为美洲的金银流入欧洲,从而造成价格革命和财富重组,再到阶级兴衰和制度创新,最后到金融创新和经济增长,这样的答案看上去很对,但是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因为有一个反例,有一个国家没有经过这个过程,没有花七百年的时间,在短短五十年就强盛了,这个国家就是日本,那为什么日本就能变强呢?今天,这就是我讲演的主题。” 杨锐这次的内容和上次是有承接的,拜变态严格的社会学老师所赐,他对日本明治维新成功的原因记得非常清楚,这次就以此为主干做为演讲主题。杨锐正在上面的时候,白衣裙一眼就看到了,对于这个高大却明显有些呆傻的短发年轻人,她还是有印象的,毕竟两次把他说的哑口无言,从容的把狗抢回来还是让她很有成就感的,只是见到杨锐上台——杨锐这个名字是从狗牌上看到的,现在终于把名和人对等起来了,她想不到这个人居然还是位先生,因为出身洋行买办家庭的关系,她的老师都是父亲请来的西洋老师,这些教育的结果让她对国内的先生已经没有任何崇敬感了——她很想知道这个自己的口下败将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杨锐在台上不知道有人想看自己出丑,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两百多年前,也是就是1633年,日本还是幕府时代的时候,为了防止基督教传入从而颁布锁国令,从此一直到五十多年前,美国.军舰的强行叩关方才被迫打开关门,在此以后,日本开始以天皇的名义邀请各地大名、藩士、学者甚至是平民议事,开始准备变法,并在1869年颁布改革措施,这是很了不起的壮举,因为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不变法是等死,变法则是找死,能在死中求生是需要大智慧、大勇气的,这场变法一直持续到现在,这其中花了四十多年。 在这里我要说的第一点就是,日本的强大的社会结构和欧美是不一样的,虽然也是说君主立宪,但是这个君主立宪和英国的君主立宪有本质的区别,通俗的说,这是挂着立宪的羊头,卖专制的狗肉。现在的日本政府其实是一个集权政府,而不是欧美那样的民主政府。了解这一点很重要。而日本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形成以个强大的专制政府呢,我总结下来有三点,一是地理环境所造成的月亮文化,二是幕府和天皇间的独特的政治结构,三是长子继承制所被动培养的人才……” 第三十九章学生 杨锐在台上侃侃而谈,这些原因其实在后世网络上一搜一大把,但是在现在却没有人去总结,是以台下所有人都听的聚精会神,声怕漏了一个字,苏报的编辑在陈老板的吩咐下也把杨锐的讲演一字不漏的抄下来,回去就马上排版出报。 杨锐这次只讲了一个钟头就结束了,结束之后下面一片掌声——原来听众是不鼓掌的,但是上次被学社的学生教育了,这次都全鼓起掌来了,杨锐鞠躬准备下场,这时前面坐的一个先生站了起来,喊道:“杨先生,杨先生……” 杨锐听见他的声音就停住了,只见这个商绅打扮的人说道:“之前你们蔡社长说讲演完可以提问,我现在想问?” 杨锐不明白蔡元培什么时候搞了这么个规矩,见他想问,就回答:“那请先生说。” 那商绅点头道谢,再说道:“先生刚才说日本变法成功,那现在朝廷也开始实行新政,请问先生这次变法能否成?” 记忆里这次新政的失败才导致辛亥革命的成功,四月份孙忠山全力以赴的广州起义惨遭失败,而十月的乱兵一般的武昌起义却成功了,最后造成清帝退位,当然杨锐不能说这个结果,他回到台前朗声说道:“刚才那位先生问我这么一个问题,就是朝廷现在也在实行宪政,这次变法是否能成功?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这次成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话一说完,下面哗的一声开始乱哄哄,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大厅就像一锅沸水,滚烫滚烫的,杨锐只有静静站着,等所有人安静下来,良久这锅滚水终于平静了。他说道:“我相信。坐在这里听讲演的都是爱国者,你们心里急切想的无非是一件事情:再不变法中国将亡国灭种,要变法中国才有救。 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因为你们看到很多人无动于衷,看到洋人在中国横行霸道,你们越想就越急切,越急切就会怎么样呢——戊戌年变法,一百多天下了三百多道旨意,康有为说要全变,大变,最后为什么失败,就是太急,日本一个没有文化牵绊的小国,变法都花了四十年时间,那么中国要花多少年呢?日本的变法是一件做完再做下一件,先易后难、各个击破,可现在的新政呢,非常急切,还是全盘动手;日本的变法是有很多人才的支撑,现在中国呢,骨干之臣越来越少,新晋人才却没有接上。 中国的如今的处境比当初日本艰难十倍不止,别的我们不提,外敌更是不少,光俄国现在就占着东北,他真的会在下个月按期撤兵吗,他是绝对不会撤兵的!一边是朝廷内部几帮人不停的争斗,一面又是众多外敌虎视眈眈,内外交困,这变法何其难!所以我说这新政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的回答完了!这位先生还有问题吗?” 杨锐指着刚才那位提问的商绅说道,见那先生发着愣不说话,也不再多言就鞠躬下台了,也没有坐在大厅里,直接出了门,站在外面的走廊的窗口边,窗外却是下着大雨,一股凉意拂来,他长叹了口气,点了支烟,借此让心彻底的冷下来——每次上课或者讲演,他开始很冷,可说着说着,越到后面就越是投入其中,心血也沸腾起来,其实他也是热血的、急躁的,平时外表的冷只不过是被压抑住了内心的热而已。 晚饭之后因为下雨只好坐了黄包车回住处,一转进弄堂却见一大班学社的先生守在院子外,人太多黑压压一片,都打着伞站在雨里,杨锐不明白怎么回事,正想发话,这是学生顿时叫了起来:“先生回来了,先生回来了。”呼的一声人都聚了过来。学生里走出来一个人,是高等班的雷以镇,他似乎冻的有点冷了,说话腔调有点颤抖,只听他问道:“先生适才讲演说道,新政难以成功,内则争斗不止,外则强敌环伺,是故变革艰难,敢问先生这中国是否有救,又该如何救,请先生教我!”余下的人也齐声道:“请先生教我。” 杨锐顿时像被电了一下,心里异常的乱,想到隔壁那刚租下的院子,连忙说道:“同学们,我们先到隔壁院子去,到了哪里我们好好说这中国怎么救可好。先到隔壁去啊。”又大声喊道:“钱伯琮、钱伯琮……” 钱伯琮却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说道:“先生,什么事情啊。” 杨锐边往外面带路边和他说道:“你去外面弄堂那个菜馆叫吃的,这里有多少人你叫多少饭菜,只多不少,这是钱,你拿着”杨锐抓了一把钱给他,又说:“看看什么热汤,先拿桶装了马上送过来,碗筷也拿过来,汤要快,饭菜可以慢点。” 钱伯琮匆匆去了,杨锐则带人进了新租的院子里,这院子已经被收拾的很干净了,因为是后建的,房间客厅也要比黄太太那边大,学生们进了房子,都上了两楼的卧房,那个房间有四十多平是院子里最大的,杨锐点上几盏油灯,指挥这让大家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到亭子间里,房间一下子就空了起来,所有人进去之后挤满当当的,门窗一关,外面的风进不来,屋子里顿时暖和起来,因为没有地方放灯,杨锐就找了一根绳子,把油灯好好的绑在窗户的横隔上,屋子里明亮了起来。 安顿下来之后,学生们就开始问起来了,杨锐高举双手,让他们静一静,“大家不要吵,我回答问题要一个一个来,我现在先说之前雷以镇问的问题,”见到先生说话,学生们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只有杨锐一个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中国有没有救,这个问题其实不要问,中国怎么会没有救呢,只要像你们这样的热血青年还在,那中国一定有救!至于外敌,洋人只是想要挣钱,如果我们亡国对他们挣钱有利,那他们就会让我们亡国,如果认为我们不亡国对他们挣钱有利,那他们就支持我们统一。庚子事变,洋人本来是想瓜分我们的,但是洋人怕一瓜分中国就乱了,一乱他们的洋货不好卖,丝啊茶啊不好收,影响他们挣钱,所以就只赔款,不割地。现在他们更不想我们亡国了,满清和他们签了四万万五千万两的赔款,分三十九年付清,算上利息是九万万多两,赔这么多钱,洋人更不想我们亡国了,要是亡了国,他钱问谁要去? 可这也不是说洋人想的都一样,最少俄国和日本就不是这样想,现在俄国占着东北,按照协议他们下个月就要退兵的,但是他们根本就不会退。”这话一说,房间又是哄的一声乱了起来,杨锐只好再举手示意安静。 “俄国本来是个小国,几百年来一直扩张,现在扩到了远东,就想要个出海口,所以他们占了旅顺,日本是个岛国,那上面地震不断,做梦都想上大陆上来,这也是为什么甲午那年冒险也要开战的原因,当年他占了朝鲜和辽东,但是又被从辽东赶回去了,可是他还是贼心不死,迟早得再来的,可现刚好这两个国在东北互相牵制住了,最少一年最多两年,这两个国在东北必有一战,战败的退回去,战胜的势必要花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消化所占的地盘,所以我们还有时间,这中国还机会,而且有很多机可以救。” 正说着,门外有人敲门,是钱伯琮回来了,带了两个店里的伙计,挑了四桶汤。见汤到了,杨锐便让学生们先出去喝汤,喝完在讲。学生见最大的问题回答了,心也放下了,加上有饿又冷,就听从安排,出去喝汤了,钱伯琮也给杨锐打了碗热汤来,杨锐问他,这怎么回事。 原来啊这些学生是讲演之后一直在想着杨锐说到的那些问题,百想不解就想让杨锐解惑,于是就由钱伯琮的带领下往如意里来了,这里面有些是之前每个周末都来的学生,有一些却是第一次来的。当时讲演完杨锐抽完烟见雨小了就先撤了,找到个地方吃了饭,见雨又下大,只好等雨小一点再回去,谁知道回来一看,这帮学生早在住处等着了。 看着这群热血的学生,有些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了,手抖着拿着碗喝着汤。杨锐叹了口气,想想自己一直在明哲保身,摇摆不定,真是……喝完汤后,大家又聚在房间里,杨锐接着说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 “刚才说到,中国是有救的,只是我们越着急那么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失败次数越多那么后面的的难度就越高,代价就越大,死的人就越多。现在清政府实行新政也是一次努力,但是我刚才在讲演上说了。清政府太急了,一下子就几个方面同时铺开,而且大家再想想,现在还有多少人相信朝廷,现在是朝廷说太阳是黑的,那么大家就以为是白的,朝廷说太阳是白的,大家就以为是黑的,加上现在当权的又是外族,下面的人都不想认啊,所以这一是太急,二就是没有信任,所以他很难成功。 要想变革成功,就要有一个被大家信任的开明的集权政府,然后在这个政府的领导下,一件事情一件事情,零敲碎打的变,这样花上几十年的时间中国才会变强。这也是救中国唯一的办法。” 说道这里的时候,有个手举了起来,杨锐见他有问题停下来让他发言。这个学生带了个眼镜——杨锐不认识,只见他撑撑眼镜说道:“先生,现在学生听说海外革命党人主张推翻满清,再建立共和,方可救中国,而先生刚才说要有一个集权政府才能就中国,为何这救中国的法子不同?” 杨锐听完心想,这不会是革命党的探子吧,不过想想就是探子也没什么关系,当下问道:“这位同学你认为在现在的社会下,共和政府和集权政府哪个能救中国啊?” 眼镜同学眨眨眼睛,想了想说:“学生看共和的宣传觉得很有道理,现在听先生说的要集权也有道理。现在不知道哪个好,请先生赐教。” 第四十章马西森公司 杨锐见他把问题推过来了,再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探子也就放下心来,说道:“刚才讲演的时候说了,现在中国清醒的人都是急切的,他们见到中国大部分人都浑浑噩噩,见到洋人居心叵测,他们能不急嘛,他们恨不得一天时间就让中国强大,或者找到一个东西,只要中国一用就能变强大。 这共和就是这些急切的革命者找的良药,他们根本就没有弄清楚,是共和了所以强大,还是强大了之后才选择共和,他们根本没有弄清楚国家富强和共和的关系,人家是富强了之后怕皇帝惦记自己的钱,所以要共和,共和的目的是什么,就是限制政府的权利,让政府不平白无故欺负百姓,不随便抄家杀头,所以才弄出了共和。人家是胖了之后才把专制的小衣服扔了,换上共和这件宽松衣服。可现在有人告诉你,你现在瘦不要紧,只要一穿共和这件大衣服你就会变胖。这不是荒谬是什么,非常的荒谬,共和成了灵丹妙药,一用就灵。 他们还会给你举美国的例子,说美国怎么怎么共和就强大了,可要知道美国最开始建国的时候是很弱小的,英国还是常常欺负他,美国强大是什么时候,从打赢了西班牙之后开始的,这差不多经历了一百年的时间,我们能等一百年吗,我们等不起。而我说的集权政府能让中国变强大,日本就是例子,花了四十年就变强大了,通过消灭幕府让日本变成了集权政府,又通过齐心协力一项一项的解决国内问题最终变的很强。 现在的形势让我们等不起,如果像美国一样两边都是海,旁边只有一个很弱的墨西哥,那么我们可以选择共和,慢慢的变强大,可是我们不是啊,北边是俄国,东边是日本,西边是英国,南边是法国,这是四面皆敌啊,所以我们只能选择集权,只有通过集权政府把国家的力量集中起来,在外把强敌打退,在内一项一项的解决问题,国家才有希望,国家才能强大! 西方的哲人培根说,读史使人明智,中国的古话也说,以史为鉴,只要看看美国的历史,再看看日本的历史,再看看中国现在的处境,就自然能明白我们要选择什么,要怎么做了。” 杨锐的话一说完,学生们就鼓掌了,因为拥挤所以手就举到了空中拍,只见房间里一片的手影,拍出的风让杨锐身边的灯火不断的摇曳,最后噗的一声灭了,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然后大家都笑了起来,杨锐也笑了,笑完说道:“好啊,正好散会了,我们先去吃饭,菜都炒好了,有事啊吃完饭再说,说不完就明天去学校说。”说完用打火机把灯点燃,安排大家去外面吃饭。 这饭吃的畅快,吃完后又聊了会就让学生们回学社了,学生们吃饱喝足,心结也已经解了,都很高兴,乐哈哈的向杨锐鞠躬道谢,然后一起回学社了。看着学生的走远,杨锐自言自语的说:你又在忽悠人,给了人希望却又让人去面对残酷的现实,这不是玩人家嘛。杨锐,你怎么不去死,活着有什么意思。 周一上午吕特派人来让杨锐下午去一下,杨锐收到信息就知道应该是氯碱工厂设备的事情有回应了,下午跑去时,吕特正在等他。吕特开门见山的开场:“亲爱的杨,德国没有办法提供你要的水银电解设备,只能提供隔膜电解设备了。” 杨锐吃了一惊,问道:“不是说水银电解设备是最新的吗,德国不可能提供不了这样的设备,要知道……” “要知道德国的科技是世界领先的,”吕特摸了摸自己美丽的八字胡须,“可是现在水银电解的专利却是在美国人和奥地利人手里,在德国是有水银电解设备,但是这家公司的母公司却是比利时的,叫做苏威。这家公司不愿意把自己最先进的东西卖给别人,他们自己就生产氯碱,供应整个欧洲,而他们在东亚有代理商,就是卜内门洋行。” 听到苏威和卜内门的关系,杨锐就知道苏威的设备是没有希望了,正想问美国那边的情况,吕特却说道:“至于美国那边,有两家公司可以提供这样的设备,一家是叫卡斯特纳-凯尔纳公司,就是水银电解专利的两个专利持有人组成的公司,这家公司很大,在欧洲也有分公司,可能也不会销售自己的设备,还有一家就是马西森公司,这家公司不大,只服务于美国本土,所以这家公司才是我们重点要询问的对象。电厂设备和氯酸钾设备可以用德国的,报价已经发过来了。” 杨锐听见水银电解槽还是有公司会销售的,心就放下了,不管怎么,还是有一线希望啊。正在考虑找谁去询问,吕特把电厂报价和一张写好的纸条递过来,他说道:“这是那家公司的地址,是在美国弗吉尼亚州的索尔特维尔,你最好发电报过去亲自询问好了。” 杨锐接过纸条,道谢道:“真是谢谢你,吕特先生。” 吕特和蔼的笑了笑:“年轻的先生,对你来说什么都是新的,有很美好的事业等你去创建呢,我能看见在我的帮助下,一家在远东的化学公司建立起来,就是最大的快乐了。你去吧。祝你好运!” 杨锐出了吕特的办公室,拿着纸条想来想去还是找麦克尼尔这个幌子出面发报为好,毕竟美国人和美国打交道要比野蛮的中国人和他们打交道更好。回到仪器馆去实验室找麦克尼尔,这家伙最近玩无线电报玩的不亦乐乎,现在他们新做的可变电容是用铜箔卷筒做的,这样做出来的比之前平板的更好,试用起来也不错,最远的传输距离已经到了陆行工厂。 麦克尼尔把一叠文件拿过来,“老板,这是上次要我总结的玻璃管的专利资料,你真的在发明人这里填上我的名字吗?还有老板我认为既然收报机上可以用这个玻璃管,那么这个发报机上也是可以用的,我现在正在研究玻璃管的特性,尝试把它也用上去。当然,如果哈利来了之后那就更好了,我相信他一定能很快的把信号传到圣弗朗西斯科的” 杨锐接过资料说道:“那很好,我很期待的。你的名字,哦是的,我是打算把你的名字填上去,作为玻璃管的发明人之一,当然这项发明的收益人是公司。你明白吗?” “哦,我明白,这真的是感谢上帝”麦克尼尔画着十字,他现在是彻底明白了这玻璃管的重要性,作为发明人出名是迟早的事情。 麦克尼尔的电报对方第二天就回复了——当然是沪上这边的第三天,马西森公司对于一个美国人想在远东建立一个使用水银电解技术的氯碱工厂的想法很感兴趣,当然也仅仅是感兴趣这老兄怎么跑到那么远去建氯碱工厂而已,并不打算过来看看,应该是远东对于马西森公司没有任何威胁,公司很爽快的在回复中发来了报价单,按照沪上这边的日产十吨烧碱的产量要求,不含发电厂的整个工厂设备报价为十五万美元,马西森公司将会派工程师来指导建厂并且在沪上呆一段时间以使得这边的员工接手,这些工程师的费用是要另计的。 十五万美元就是二十多万银元,加上配套的发电厂的三十万——因为不需要建设电网,电厂的造价还是便宜的,氯酸钾设备七万,比之前的预算要超过十七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日产十吨的烧碱要找到销路,不然这东西吃也不能吃的。对此还有个办法就是把烧碱日产量从十吨减少到五吨,而盐酸的产量也降了一半,为十吨左右的日产量,这样就需要更改味精工厂的固液比,粮食消耗问题就用进口加拿大小麦解决,如此工厂的造价也将大幅度降低,设备总投资只需要三十万块左右,但是是不是这样决定还需要让股东讨论。 想通这一节,杨锐又让麦克尼尔去发报,即把烧碱的日产量十吨降为五吨,看对方如何报价。在和美国那边谈判的时候,味精工厂的发货处每天都门庭若市,都是在交了款提货的,因为产量有限,只能是生产多少就卖多少,可以是味精风一刮起了就不得了,订单排到三个月之后,而且还有增加的趋势,保证金和货款已经收了十几万了,大家都是交了钱的,所以都去发货处要货,发货那边只好按照订单来,可有些订单的量实在太多,只能满足一部分,以把货多发几个人,于是提货的人就有意见,天天蹲在发货处。 也幸好大家都还是有素质的,没有发生什么恶性事件。这场景看的虞辉祖直摇头,老见到杨锐就说,要是当初多订一套那该多好。杨锐没法子,只好安慰说等两月就好等两个月就好。周五的时候,美国那边电报到了,这次的报价调低到了九万美元,并且解释说虽然产量下降,电解槽可以减少一百多个,但是很多设备是无法减少的,是以价格最少需要九万美元。至于付款,因为不走洋行,对方提议如果这边对价格没有异议,那么在给对方汇款一万美元之后,对方将派工程师过来指导厂房规划建造等,并且在沪上签订合同,付足定金后们将在两个月之内提供好这些设备并装船发运过来,之前来的工程师将负责安装调试和培训员工。 这次的电报很长,让人能从电报上感觉到诚意,当然什么还有一个汇款地址。杨锐感觉这可能是对方的最终报价了,于是就让人请各位股东晚上到仪器馆来商议氯碱工厂的事情。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人都到齐了,都是熟人,大家也不客套,杨锐开门见山的说了设备的事情,也提到了对方要求的付款方式,大家对杨锐减少规模的想法都有不同看法,五六十万的设备款按照目前的味精销售来看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说日产十吨烧碱对销售来说有很大的压力,但徐华封先生认为生产的烧碱可以供应中国国内的肥皂、造纸和纺织三大行业外,此外还可以外销日本,日本的化工也是很弱的。 阿德哥和虞辉祖没有什么概念,钟观光其实是想工厂越大越好,杨锐也喜欢赚日本人的钱,于是以总投资六十三万建设氯碱工厂的计划被全票通过了。至于资金的筹集,阿德哥表示没有问题,味精销售的形势和市场的接受度让他觉得这是一件风险很低的融资,他可以以总办的身份在荷兰银行开出远期支票,然后把这支票拿到钱庄抵押通兑,就能很便捷的把钱提出来,只要支付一些利息就是了,而且按照现在的销售形势看,等到付设备款的时候,所需要的资金也不会很多。 这完了之后,徐华封先生有一个提议,就是由味精工厂收购他的肥皂厂,这一来他自己也管的焦头烂额了,肥皂厂不死不活不赚不赔的,也不是个办法,听说实验室有新的工艺,他就想到把肥皂厂让出来,二来嘛氯碱工厂一建,那么烧碱的价格优势足以使肥皂厂利润提高。杨锐没有想到他有这个提议,就和众人商量好,明天上午去肥皂厂一看,要买的话随便评估工厂价值。 第四十一章程莐 周六从徐华封的肥皂厂回来,那个工厂其实也就是一个小作坊而已,产量并不大,设备也是自制的,产量要扩大的话那设备就得重新更换,最好是搬到陆行那边,集中管理,整个工厂最有价值的就是几个江南制造局出来当管事的学生了,都很年轻,他们在这负责具体的生产,杨锐觉得像化学这种技术性很强的行业,人才是第一位的,特别是在这如同人才荒漠一般的清末就更为重要了。 一转进弄堂的时候,就看见了麻花,毛色要比上次更加鲜亮,还换了个纯皮的项圈,见着杨锐这狗异常兴奋,摇头摆尾的,也不似之前自己想的那么忘恩负义吗,杨锐有点神经兮兮的看了看周围,不见那个女孩,马上把它带进了院子,楼下的徐太太的女儿好多天没见麻花了,一看见就哇哇的冲了上来,杨锐便让她玩着,自己上楼了,这一周以来,书的进度有些落后了,本来是第三本金融学应该完成一半的,现在只是开了一个头,完成了三分之一不到,想到这书已经卖给了商务印书馆和日本金港堂两家,虽然时间是定在下月交稿,时间是来得急,可是越到后面越是忙,还是尽快写完为好。 第二日杨锐正在新租院子和学生们上课的时候,黄太太过来了,只传话说有人找,杨锐这边忙完也就过去了,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个女孩正在逗麻花玩,仔细一看却是前次那个女孩,这次穿的一件米黄的衣裙,她的跟班也在。杨锐见到她就头疼,知道她是看到狗牌上的地址追过来的,麻花却是不明白他的头疼,一见杨锐就迎上来了,十分亲热。这时对方就说话了:“怎么,我来看看我的狗都不行么?” 杨锐心想,这是你的狗还是我的狗,现在至少是在我的地方上,应该是算我的吧,可是黄太太就在客厅忙着,也不好跟人家在院子里吵,只好忍下,说道:“欢迎啊,欢迎之至。” 那女孩却是不领情,指责道:“哼,我看你是很不情愿看见我了。我来是担心你又把我的狗养的瘦,你老是给他吃剩饭碎骨头,怎么能养的好呢。”估计是她看了麻花吃剩的狗食,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黄太太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只是好意的说,:“进里厢坐坐啊,站在院子里头做啥,进去洽茶。”杨锐不好违了人家的好意,就请着女孩进了客厅。 黄太太很是热情,知道这租界里的都是崇尚洋人的风俗,女子单独出门闲逛会友也很正常,而且这小姑娘让人越看越满意,心里越是以为女孩和杨锐有什么关系,笑着招呼着她说道:“小姑娘嘎好看啊,杨西生都没说起过哦。来,切茶切茶。” 女孩被黄太太说的脸上微红,却也是满脸笑容的,一点也看不出是来砸场子的,回道:“雅雅浓哦,黄太太。”她用的是沪上话,杨锐心里想这个人怎么粤语沪上话北京话都这么流利,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会是敌特吧。 女孩子和黄太太用沪上话叽叽喳喳的聊了好一会,杨锐只是在旁边喝茶,以致把茶水都喝干了,也只好依然摆着喝茶的姿势装模作样。大概是看到杨锐的茶水干了,黄太太醒悟过来,加了点水就自己进里屋忙活去了,只是房门没有关上,杨锐心里想这黄太太原来也有八卦的天赋啊,平时倒是真没有看出来。 杨锐喝了口茶压了压心绪问道:“你今天来是要把狗带走的么?” 女孩也用京话答道:“没有啊,我只是来看看它——我猜到它应该是回来这里了。去年我回广东了,家里大人不喜欢它,下人们也没有看好,让它跑出去了,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的,收留它那么久。” 杨锐自嘲的笑了笑,心想这么个心高气傲的小姐也会谢谢人啊,嘴上却说:“不用,其实我也很喜欢狗的。” 这狗的事情说来说去都是这么几句话,两人一时都没想到说什么,气氛尴尬极了,女孩没话找话的问道:“上次在张园,我听你讲演说的很有道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见杨锐同意,她斟酌着用词,“为什么觉得新政不会成功呢?” 杨锐想到似乎那次她好像是进了安恺第,但是在上面讲演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她,还以为不在,原来还是在的啊,见他问起最后的那个问题说道:“我记得当时已经说了原因的。” “可是你似乎说的很不全面啊,”女孩理理头发,她还是很敏锐的发现杨锐在讲演上没有说完的话,“是不是有很多原因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啊?” 这人还是很不傻吗,自己确实没有把所有的原因说出来,这个原因就是辛亥革命会借助改革的失误打断这一改革的进程,满清毕竟不是之前的那样得人心了,到最后几年是越做越错,越错越做,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自我挣扎中把自己淹死了,可是这话怎么能说呢,告诉大家慈禧光绪的死让满清没有了一个有威望的掌舵人,告诉大家辛亥革命会爆发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新政就此垮台。 见杨锐不说话,女孩皱皱眉,说道:“我可不是朝廷的探子,我只是好奇而已。再说你见过朝廷的探子会这样的么?我家里是华侨,更早的时候在广州的十三行里,后面打了战就搬走了。” 杨锐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次战,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战争,见她如此坦诚,就说道:“如果是从戊戌那时候就开始稳步施行新政,并且一直持续坚持下来,那么今天早就成功了,可是现在才开始新政,早就已经来不及了,人心都已经乱了,上面的旨意又有几个人会听,他们也已经失了掌控的信心,再加上急躁,所以……哎。” 小姑娘倒是真有点忧国忧民,见杨锐如此说,急切的转过头只看着杨锐问道:“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有办法,但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杨锐没有看她,只看着客厅里墙对面的那副字——是黄先生弄回来的,杨锐不懂欣赏,现在才看出来上面写的是“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诗没记错的话是龚自珍的,写在第一次战争的时候,要是满清真的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新政,哪有现在的痛苦。见自己居然走神,忙补充道:“中国的变革,越是到后面就越是艰难,越是艰难就越难成功,越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可是这些领导变革的人又不能团结在一致,就像现在,革命党和维新派势不两立的,哪怕他们都是为了救中国,朝廷又和康有为梁启超势不两立,因为他们谋反。” “我还能问你个问题嘛,”程莐声音很轻柔,像是在撒娇。“那能不能所有人都一个想法呢?这样大家就不内斗了。”女孩还是露出女人对政治特有的天真。 杨锐笑了笑,说道:“这个完全没有可能,大家之所以会看法不同,就是都没有把中国的问题看透,你看了一片,我看了一片,然后就以为自己看懂了,然后再从洋人哪里读了些新思想的书,就以为自己找到灵丹妙药,就开始宣扬自己找到了救国之道,有个寓言说瞎子摸象,摸到腿的说大象是萝卜,摸到耳朵的说大象是蒲扇,摸到尾巴的说大象是草绳,大家都只认为自己摸的是对的,然后就坚持己见,互不妥协,而且还竞相攻击,党同伐异。 你要让大家想法一样,那么不是承认自己错了吗,自己错了就错了,可对前面那些牺牲的人怎么交代呢?像戊戌六君子,革命党的起义者,承认自己错了那么这些人就白死了。所以他们就只有坚持下去,只能认为自己是对的。最后的结果就是打一仗,谁赢了谁就是对的,按照谁的来。”其实后来也就是这样,谁的拳头硬中国的变革就听谁的,可是最后胜利的那个却不是完全合适中国,然后又是一阵大动乱,最后才找到正确的路。从甲午海战中国彻底惊醒算起到改革开放,中国一共花了九十多年才找对方向,不可谓不惨。 女孩听完杨锐的长篇大论后没有说话,只是沉思片刻,然后起身道:“谢谢杨先生赐教,多谢了。”女孩是知道杨锐名字的,狗牌上和讲演那天都让她对这个名字很熟了,而且她还知道杨锐就是苏报上最牛的作者亭子间,所以才有今天的请教。说完又笑了笑说道:“我叫程莐,认识先生真是幸事。再会。”然后带着仆人出了客厅向院门走去。 杨锐木讷的回应:“程小姐客气了。再会。”又想到了狗,问道:“这狗怎么办?” 程莐脆生生的笑起来,说道:“巴顿喜欢这里就让它住在这里吧,我会来看它的。不许把它喂瘦了哦。”说完她晃晃手就出了门。 杨锐看着鲜嫩的米黄色隐没在粗砖黑墙之间,站在客厅门外半天没说话,嘴里念着女孩的名字,程莐,程莐这不是沪上滩女主角的名字吗,不对,沪上滩的是冯程程,她是程莐,不过长的还是这个程莐更好看。黄太太从里屋出来,见杨锐干站着,问道:“杨先生,程小姐走了啊,你也不去送送人家。” 杨锐一听她取笑就脸红,忙说我还有事我还有事,就往楼上走,走到楼上发现自己其实应该回隔壁院子,又飞快的下了楼,不顾黄太太的笑飞也似的出了院子,一直到进了隔壁院子才镇定下来——总不能在学生们面前惊慌失措吧。 这一天直到晚上杨锐都是浑浑噩噩的,打摆子似的不知道干什么,耳边全是程莐的话语“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还能问你个问题吗……”学生们不以为意,因为接触久了,知道先生每次有什么难题的时候就是这样,下午基本是他们自己学习。晚上坐在书桌前,杨锐拿着钢笔抄着书,可没写两句却在稿纸的边角上写了两个字——程晨、陈晨、陈辰,到底是哪个陈,哪个晨他不知道。只是这样写好复又划去,涂黑,直到看不清,可一会又是写上,反复的像是练字一样,最终把这两个字写的好看才满意的停下来了。 自己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高傲的富家小姐呢,她有哪里好的?杨锐不由的问自己,也许是她太像现代人了吧,装束、举止、言谈都很像一个现代的被宠坏了的小女生,些许嚣张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显得幼稚的心,可却又偏偏要装的大人的模样,这就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去帮助她,告诉她事实的真相,可也许这也是她装出来的——想起第二次在张园见她的时候她眼波流转的样子,说不出的狡黠可爱。想到这,杨锐不由的笑了笑,自己还真是说不过她。 </a><a>手机用户请到m.8 0 8 0 t x t . c o m 阅读。</a> 第四十二章哈利 程莐在这次之后就会常常的到如意里来,有的时候是带着个仆人,有的时候就是一个人,虽然每次都是以看巴顿的名义,但是杨锐隐隐的觉得她对自己的好感,其实自己对她又怎么没有好感呢。两人每次在一起要么是聊中国的变革,朝廷的新政,要么就是聊一些无关的话题,就是从来不聊他们之间的事情,似乎是隔了一层砂纸,之间的关系始终朦朦胧胧,保持着一种互不打破的默契。 可不管怎么说,程莐的出现是杨锐在这个时代生活里的一抹亮色,即使在他所有的人生经历里也是如此——虽然他的人生很是有限的只有二十五年,但因为生性的保守和闷骚,他无法判断这个人到底在自己的生活里将会是怎么样的一个角色,是一个过客,还是可以永远相伴下去的伴侣? 虽然他不用脑袋去分析这个人怎么样的,只是纯粹靠心去感觉就能知道她的很多东西——伪装的很成熟的天真、不加掩饰的善良可爱,和“我能问你个问题嘛,我还能问你个问题嘛”这样撒娇般的话语,这一切都很吸引他,让人不由的想去靠近她保护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她确立某种关系的话又让杨锐感觉很不自然和忐忑。 杨锐虽然是在这个时代混的很不错,可是在原来的时代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社会底层的草民。在他看来,暗恋是煎熬的,但失恋却是痛苦的,以他的态度却是宁愿暗恋,不要失恋。和程莐真要是好上了,这样一个有着说不清背景的富家女是很难留得住。他以前便有过这样的经历,大学多年的爱恋却被沪上的房子压得粉碎,从此他便辞去沪上张江高科药谷一份体面的工作,去做了一个水果贩子,只是,这个水果贩子他做的并不成功。当然,如果要得到程莐也可以使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比如先上船后买票,只是他对此不能接受。 看来是自己的脸皮不够厚、心肠不够黑、不敢下手啊,杨锐虽然在嘴上这么说,但是感情上的洁癖让他只相信发乎心的东西,越是真心喜欢就越是无法接受在感情上使用什么策略和算计,在他看来任何做作刻意的东西都难以长久,还是顺其自然吧,会发展到什么样就发展到什么样了。 越来越多的事务将他掩埋了,上课抄书写稿已经只是小事,味精工厂的诸多事务,特别是人员的培训、生产程序的制定和修正,各地市场的开发和渠道品牌的建设,还有徐华封肥皂厂的搬迁重建,按照美国传来要求的那些氯碱工厂的准备工作,实验室的各项研究安排和进度的跟进,让他忙的脚不沾地,抄书的工作已经让程莐代劳了,她用的惯钢笔,而且书写速度很快。 在程莐的帮助下,金融学这本书很快就完成了。在把稿子交给学生们审阅了之后——学生们都很奇怪先生的字迹怎么变的这么娟秀了,因为程莐每次都不在周日来,所以学生们从来没有见过她,但一看书稿就知道先生身边还有一个女先生,这件事情是无法瞒住的,没几日蔡元培就知道了,还在有一次课后问了杨锐这位女先生是谁,是否可以引见爱国女校的教习,杨锐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最后狼狈而遁了。穿越以来就每天都要写好几个小时甚至是十几个小时的字,金融学这本一写完就把印书馆的任务完成了,感觉到无限的轻松,至于后面的书籍出版就可以不要那么着急了,只写一本西方经济思想史就好。 这段时间麦克尼尔的朋友哈利到了,一个瘦小的美国人,有着漂亮的小胡子,严谨而沉默,一身黑色的装饰打扮的像是一个牧师,他不怎么说话,基本是你问他答型的,他的全名是哈利.J.贝克,看上去不像任何一个后世知名的科学家——杨锐也没想这个时候能招募到什么科技牛人,像穿越小说里普遍都能找到的特拉斯那是幻想,在基本的交谈过,确定好薪水之后,哈利就投入到无线电实验室——为了凸显其重要性杨锐把他单独的搬到了新租的院子里的一楼,看到哈利的那股疯劲杨锐也就明白他对谈话和薪水冷漠的原因了,他是把所有的热情都放在兴趣上了,这样的员工是老板的最爱。 当天下午哈利就提出他的意见或者说是要求,他用快的像机关枪的语速说道:“我要求要实验室的全权,而且还要增加人手,不但实验室里面要增加,实验室外面负责接受信号点也要增加到最少四个,实验室里的太多东西都是自制的,这可不行,我需要购买以下物品,”他变出一张清单,“我还要把我在美国的几个人也叫过来,他们对薪水更为在意,但是没有他们不行……不得不说,那个玻璃管是个伟大的发明,他完全替代了粉末检波器的作用,好像他还有其他的用处,我会尽快研究出来的,……对了,还需要更多的电力,电力,知道吗,这是很重要的……” 杨锐在一边忍受一边想他的提议,很久之后终于听到他说“我说完了,BOSS”,杨锐才松了口气,再一一回答他的问题,“贝克先生,实验室完全将交由你负责,我只会派人支持你的工作并跟进研究的进度,你要外聘人员也没有问题,只要来了之后他们可以遵守公司的制度,薪水是可以商量的,”说道着杨锐看了看麦克尼尔,意思是让他在不忙的时候告诉哈利制度规章的具体内容,“各类你需要的物品也马上购买,至于电力,这个问题在近几个月还需要忍耐,但是相信在三个月之后,我们的氯碱工厂建成之后,电力完全不是问题。还有,我把一些我的想法写在这里了,对研究的进展一定会有所帮助的。”说着把一个文件袋给了哈利。 杨锐把高中物理无线电电磁波那一章的LC电磁振荡电路、电磁波发射和接受的内容也写了上去,还把自己的那些浅薄的电磁知识也写了上去,本来他还想把笔记本无线上网卡拿出来给他们研究,但那东西实在是太先进了以致难以解释这东西的来源,只有把上面的小天线卸下来交给实验室研究,当然也不知道这天线是否有用,又把记忆里的一横N竖的闭路电视的天线画了出来,样子很像但要说完全正确是不可能的。 哈利很快拿到这些东西倒是兴奋的,如无旁人的直接拿着进实验室了,麦克尼尔正耸耸肩表示抱歉的时候,哈利从里面把他喊了进去,麦克尼尔还是很听话的一溜烟的就进去了,只剩下杨锐一个人在外面的客厅里。哈利虽然怪异,但是明显是个技术狂人,从麦克尼尔的述说里,他很早就研究无线电了,只是因为运气不好没有取得任何被众人认可的成绩,最后在失去资金来源的情况下和麦克尼尔进了同一家工厂,但还是在自己的住处研究无线电,哈利认为无线电是上帝恩赐,是上帝把这种发向天空的信号在遥远的地方又送回了地面,作为一个虔诚信徒的他永远不会放弃对无线电的研究,这也是为什么接到麦克尼尔的电报马上过来的原因。杨锐离开了院子,无线电的事情就交给哈利了,自己就等他的好消息了。 几天之后,在哈利的改进下,之前的无线电发射机的传送距离就大为增加,现在的信号已经能传到苏州,麦克尼尔很是兴奋的来报告,他建议现在就可以开通无线电报系统,在每个城市建立无线电报网点,这样完全可以替代有限电报网络,因为无线电报投资的便捷性,它在成本上的优势一定完全胜过有线电报的,麦克尼尔像是发现了金矿似的激动无比,恨不得立即就把想法付诸行动,但是杨锐知道这个想法是很不现实的,中国的电报完全掌握在政府手里,盛宣怀的电报局是他手下最能挣钱的产业,要是这边单独开通无线电报和他竞争,那就等着死吧,最好的结果无非是被政府收购,其他国家也是如此,商业资本和政治资本的结合,加上按照消息马可尼已经发明了可用的跨大西洋的无线电报,欧美是没有希望了。 要想通过无线电报挣钱,除了生产出更先进可靠的设备用以销售之外,那就是广播网和电视网了,至于雷达和无线电话还是先放放的好。还是要把广播和电视的专利申请下来,然后在全世界组建广播电视网络,这就要和各国的政治资源相结合了,媒体的控制向来是每个国家的重点。 “威克,你说的我非常明白,但是,”杨锐在想着用什么样的单词才能把意思更好的表达出来,“你要知道,我们的发明已经是落后的,马可尼在几年前就做了横穿大西洋的无线电报实验,在电报这一个行业,我们的机会只能是在交给别人专利费的情况下卖无线通信设备,你也看到了,我们可以不用火花式的电报机,这是我们的优势。电报虽然没有机会,但是我们可以进入广播和电视领域,只要我们能在各国拿到专利许可和营运许可,那么这个挣的钱不会比电报少的。” “广播,”麦克尼尔说着这个拗口的词语,“老板,是不是以前你组装的那个叫收音机的东西。”之前杨锐是给他矿石收音机的图纸,但是他不知道这是干什么,杨锐也说是一种声音接受装置,现在他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杨锐见他对矿石收音机还是很有印象的,“是的,威克,我们可以通过大功率的发射装置,把声音发出去,在电波的接受范围里,那么人们就可以通过那个盒子收到声音,比如音乐会、歌剧、笑话、广告、报纸上的信息等等等等,你明白了吗?” 麦克尼尔这下是明白了,这其实也是无限电报的一种运用,只有一个发报机,再有无数接受机组成的单项网络,这也是一个好主意,他说道“那老板,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杨锐的想法是先组建公司,拿到各国的专利或者说是经营许可,然后通过加盟的方式在世界各地建设大功率广播电台,由当地人投资,广播公司负责管理,根据每个地域的不同编排不同的节目,当然收音机也要跟进,甚至在一些人群集中的地方还要免费赠送,这样才能扩大收听范围——只不过早期赠送的收音机要只能接受自己的广播,以防止跟风的广播电台也趁机进来。广播电台是否能够成功的关键在目前的条件下就是是否能找到合适的政治资源,没有大人物的支持,这个计划难以实施的。 “威克,等哈利的助手来了之后,你就回美国组建一个广播公司和收音机工厂,我会给你一份计划书,你拿着广播和收音机的专利去游说大公司对公司进行投资,只要有大人物的支持,这个计划能很顺利的实施,到时候,全美国都能听见你的声音的。”杨锐最后给了他一个诱惑。 麦克尼尔沉浸在杨锐描述的诱惑里,他眨巴着眼睛,好一会才说道:“老板,这真是伟大的计划,我现在就迫不及待了。” 杨锐阻止他说道:“不,不着急,现在还没有人发现这个金矿,专利申请我已经安排人寄出去了,你现在要做哈利的助手,等他的伙伴们来了之后你再离开。相信我,你不但会发财,还会成为美国最有名望的上等人的。” </a><a>手机用户请到m.8 0 8 0 t x t . c o m 阅读。</a> 第四十三章开枪 麦克尼尔喜滋滋的走了,杨锐吐了一口气,刚才自己就像一个巫师一样的在诱惑着他,这可是件很费心力的活计,不过终于在这次交流里他发现了广播的可操作性计划,就是广播站花各地投资者的钱,用广告费作为投资的回报,自己则赚卖收音机的钱,这些钱是净赚的。只要在纽约这样的大城市建立一个样板广播电台,那么各地的广播站就会想雨后春笋一般的起来,那么收音机的需求就会蓬勃发展。 前期是收音机挣钱,广播站大部分都赔钱,但是随着收音机的普及,广播这一媒介最终会被人们所接收的,那个时候就广播网就要开始挣钱了,和报纸相比,它的成本是很低的,只要一个大功率的发射台,和一帮编辑和播音员就可以运作了,而且这个广播网还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不可低估,它甚至会影响一国的政策,是以后世哪怕号称自由的美国都不允许外国人介入本国媒体。 至于中国市场,还是要通过商部来实行,只是一直上面没人,而且满清也活不了几年了,他批准不批准用处到不是很大,日本现在这个时期是很仇视美国人的,麦克尼尔不能出面,还是和味精一样,找一个无节操的日本人作为傀儡,用他的名义去办好了。 正上楼的时候,外面黄太太在喊:“杨西桑,杨西桑……” 杨锐一听赶忙从院子里出来了,他以为是程莐来了呢,每次在隔壁院子忙的时候程莐来黄太太就会热心的来叫杨锐过去,要是杨锐不在,也会热情的招呼着程莐在院子里坐下,等杨锐回来。 黄太太站在外面,见杨锐出来说道,“加急电报,说是青岛来的。”说罢把电报给杨锐就回去了。 接过电报杨锐还是很狐疑的,加急电报,谁的啊,青岛,没有认识那个青岛的人啊,拆开电报之后,先看了署名,原来是汉斯.科尔。他在电报里说,他的表兄就是雷奥.威廉在青岛发生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现在已经离开青岛了往沪上来,希望杨锐能去沪上码头接他并安排好他,电报里汉斯对他的状态很是担心,他不希望他的表兄死在远东,所以只好求助于杨锐这个在沪上唯一的朋友了。 雷奥.威廉,哦,就是那个傅红雪,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见了一次,还喝了一夜的酒,杨锐顿时想起他的样子来了,缺了右手,右腿也有点瘸,右脸更是吓人,按照汉斯的说法是一颗炮弹在他的身边爆炸,然后就是这帮模样了,真是一个颓废而严谨的德意志军人,虽然喝醉的时候发酒疯很恐怖,但是一旦清醒又是一个严谨的军人,行动刻板,风纪扣总是扣的死死的,而且带着一种武侠小说里所说的杀气,杨锐猜测他杀了不少人。杨锐想想现在的情况,住的地方很好解决,就在现在这个院子的亭子间好了,楼上的卧房是用来上课用的,下面是无线电实验室,等下安排负责清洁和做饭的阿姨去把亭子间收拾一下,顺便去外面买被子和床单什么的,至于吃饭就在这里吃了,中餐对老外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第二天的中午,杨锐去外滩码头接雷奥,他还是和以前那副打扮,一件绿色旧军装,满脸的胡子,拿着一个简单的行礼箱,标枪一般的在人群里不慢不紧的走着,也许是惧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旁边的洋人都远的他有个一两米的距离,杨锐远远的和他招手示意,他看见只是点点头示意,还是不紧不慢的下船,在出码头的时候,他忽然被一个英国巡捕拦住了,那个英国巡捕似乎要他拿证件还是什么的,雷奥站立不动,只是盯着英国巡捕,杨锐正上前去看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快走近的时候,只见那个英国巡捕把棍子放开了,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远远的只听那个英国巡捕说道:“Don‘t.stir.up.trouble!Boers。” 杨锐只听见了前面那句似乎说不要惹事,后面的还没明白什么意思,接过他的行李箱,就问雷奥说道:“雷奥,那家伙怎么回事?” 雷奥继续往前走着,说道:“没事!”。在杨锐的安排下先去一品香番菜馆吃了个西餐,沪上作为最大的通商口岸,各种西式的玩意都很早就进来了,现在的沪上这种叫番菜馆的西式餐厅还有不少,但是做的就不怎么地道了,和后世的哪怕最简单的西餐店相比还是很多不足,而且价钱还很贵,两元一客,但总是给雷奥洗尘,不好随意找家馆子,就只好过来了。 轮船是晚点的,杨锐风卷残云的很快就把东西一扫而光了,吃完后擦擦嘴,却见雷奥还在吃着,只见他把牛排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然后整齐的像垒箱子一样整齐的堆在一起,每吃一块都粘些酱汁然后慢慢的放进嘴巴里细嚼慢咽,这样的节奏似乎是不被任何外在因素所打扰,杨锐本来想说话的,但见此只好耐心的等他吃完后,再告诉他之后的安排:“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住处,房间已经整理好了,晚上你可以睡个好觉。洗澡什么的只能在外面的公共浴室了,条件不是太好,还有以后你可能只能吃中餐了,呵呵,你一定会喜欢上的我相信。” 雷奥木讷的听着,最后等杨锐说完道:“非常感谢你,杨。我会很习惯的。” “还有,在你的楼下是一个实验室,里面有几个美国人和中国人,隔壁的卧室平时是两个美国人住,在周日的时候我的学生们会过来在那里上课,那一天会比较吵。院子有专门请的仆人打扫,你平时的衣服也可以交给他们清洗。”杨锐补充道。 雷奥很无所谓的点点头,不再言语,下午杨锐把雷奥带到了如意里的院子里,亭子间也已经收拾好了,向大家介绍雷奥的时候,大家都很是吃惊他的样子,特别是他的脸,并且明显有一种畏惧感,雷奥倒是不以为意,点头为礼之后就上楼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锐每天都来找雷奥吃饭,有的时候是中午,有的是晚上,就在外面弄堂的餐馆里——麦克尼尔和哈利也在邀请之列,但是哈利废寝忘食的实验,麦克尼尔却很是害怕雷奥那张脸,每次都是不来,结果就只有杨锐和雷奥两个人一起吃饭了,雷奥对于中餐还是很能接受的,筷子也熟悉的很快,但和吃牛排一样,他也把碗里的米饭用十字分成四份,总是一份吃完再吃下一份,至于菜到不至于如此。杨锐试着教了他几句中国话,但他都没有学会,不,只学会两句,一句是“你好”,另外一句是“拿酒来”。 中文学会的结果就是每次去找他房间里都是一股酒气,负责打扫的阿姨每次都是被他叫的去买酒,他的“拿酒来”的这句汉语也是说的越来越好,幸好他喝醉就是唱歌和大叫,没有四处大闹,而且作息时间很严格,基本是到了时间就睡觉,到了时间就醒,邻居们没有什么意见,大家都相安无事。 在接到前几日杨锐发去保平安的电报之后,没隔两天汉斯的电报又来了,这次内容比较长,汉斯说他本来想过来的,但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他无法前来,雷奥.威廉在青岛的事情比较大,因为有几次他在喝醉之后辱骂了德皇,后来青岛的领事知道之后,把他驱逐出青岛了,他只好让他来到沪上,这边是公共租界,德国领事不敢把他怎么样,汉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所经历的发生在非洲的战争带来的痛苦造成的,他请求杨锐让他少喝酒,多去教堂。 还少喝酒,想到雷奥房间里的酒瓶子杨锐就是头大,走到院子上楼一看雷奥居然不在,问楼下的阿姨,她说道:“雷西桑出去了,好像是买酒,就在后马路里厢。” 杨锐又只好出了弄堂,只记得那买酒的地方在后马路和居尔典路交界的地方,往那边走了不久看远远的就看见雷奥领着一个袋子,一步一步的往这边走过了,隔着马路正要招呼,忽然不知道哪里闪出来三个人,为首那个似乎是那天在码头上看到的英国人,另外两个是包头阿三。只见他们几个二话不说就把雷奥拉到路边的弄堂口,然后就开始动棍子揍人,杨锐顿时惊呆了——这怎么回事,租界里虽然不是很安全,但是这样当街殴打的事情还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连忙跑过马路,向那巷子冲去。雷奥被他们几个围着,边躲边退,用仅有的一只手护住脑袋,能用的就是脚了,被他踢到一个包头的阿三巡捕之后,另外两个家伙的棍子打的更狠了。 杨锐远远的喊道:“住手!”刚被雷奥踢倒的那个阿三正好起身,见一个华人冲过来,呼的一棍子就迎头打来,杨锐举手一档,棍子着实的打在手臂上,来不及喊痛,一把抓住阿三的手,再一脚踢在他的腿上,阿三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来不及顾忌这个人,杨锐走上几步一把抓住另外一个阿三的背带,把他一把拉了过来,这个阿三身子只有一米七,被大力一拉止不住身子就把拉扯到几米远的地方滚在地上,雷奥早就看见杨锐过来了,看到围着自己的阿三一被拉开就狮子一般低吼一声扑在英国巡捕身上,嘣的一声那英国巡捕被他压在地上,雷奥的独手死死的卡在他的颈脖上。 英国巡捕只觉得被一股大力冲过来,遂不及防的被撞倒在地上,背上的剧痛还没有叫出来,只觉得一只大手卡在脖子上,顿时呼吸困难,本是背重重的着地就让他一口气没舒过来,又被一只大手紧紧的卡住脖子,脸上血色越来越红,杨锐一见这可是要出人命的,本来也只是想阻止他们对雷奥的殴打,现在要真的是闹出人命,他和雷奥吃不了兜着走。就喊道:“雷奥,放了他。雷奥……” 杨锐还没有喊完,背上就被抽了一棍子,话语顿时断了,那阿三也是看见了他的上司被雷奥卡在地上,抽完杨锐后,又一棍打在雷奥的头上,雷奥吃疼不住,倒在一边,卡住英国巡捕脖子的手松开了,杨锐冲前去把雷奥拉起来,正想和他们理论,问道:“为什么打人?你们……” 只见那英国巡捕咳嗽着起身,一摸腰拔出一把手枪出来指着杨锐,面目说不出的扭曲。杨锐毕竟是个现代人,一见被枪指着只觉得全身的血顿时冷了,心似乎要跳出来,话到一半就忘记后面的词,雷奥却是凌然不惧,脸上带着蔑笑,一口血痰吐过去,口水喷在英国巡捕的胸前,英国巡捕狰狞的一笑,把枪指着雷奥,说道:“该死的布尔人,去见上帝吧!” 杨锐看他的表情和他说的话,全身的寒毛一瞬间竖了起来,这个王八蛋要开枪,身体不由自主的就跳了起来,右脚一腿踢了过去,在踢中那个王八蛋的同时,砰的一声枪响了,真的开枪了,杨锐愤恨之下一下子扑了过去,把那王八蛋压在身下,抡起拳头就开始揍,杨锐人高手大,拳头也不小,这几下打的极重,没打几拳英国巡捕疼的使劲挣扎,见拳头不好使,就又是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狠揍,杨锐骂道:“你不是很嚣张吗,开枪啊,你有本事接着开枪啊” 第四十四章证人 旁边的阿三也被枪声惊呆了,之前他的上司只是让他帮忙揍一个外国人,阿三服从命令已经是定势,“阿三”一声就跟过来开打了——阿三这个名字就是由沪上话“Yessir”的谐音来的,沪上人看来这些包头的家伙没事有事就“阿三(Yessir)”——本来想的也是把这个残废打一顿了事,谁知道事情发展的出人意料,平生里跑出来一个华人不说,上司还开了枪。 这时,外面那个被枪声震惊的被杨锐一脚踢倒的阿三,他拿出警笛用起全身的力气吹了起来,里面这个阿三拿起棍子就使劲敲在杨锐的背上头上,试图想把杨锐弄开,杨锐却恨这个王八蛋恨的入骨,身上被棍子打的生疼手上却丝毫不放松,每吃一棍就啊的一声卡的更死,另一只手也揍的更狠,抽了几棍阿三见毫无效果反而激起了杨锐的凶性,把棍子一扔就捡起英国巡捕落在地上的那把枪——他到底是不敢把事情闹大,毕竟这事情是他们无理在先,而且还有个外国人,心虚的他拿着枪对空开了一枪,然后喊道:“住手!住手!”然后把枪指着杨锐。 枪声像一桶冷水淋在杨锐身上一样让他的血瞬时冷了下来,阿三又是一句“住手”,杨锐停了下来,按照警匪片的样子把手举了起来,只见阿三满头是汗拿着枪紧张的指着自己,生怕他一不小心走火自己的小命就完了,吸了口气平静的说道:“好了,都结束了,你把枪放下吧。”又一边看向雷奥那边,喊道:“雷奥,雷奥。”没有见到回应,就对阿三说道:“他是德国人,要是死在这里,你会有大麻烦的……” 阿三见杨锐高举的手,心里放心了下来,听杨锐说这个被揍的是德国人又担心起来,拿着枪对着杨锐的脚,人却走到雷奥身边,用脚踢了踢,雷奥低声嗯了一下,想挣扎的爬起来,子弹打在他的右边肩膀上,穿肉而过,没有伤到要害,但是血却流了不少,杨锐见他还有动静,心就放下来了,没死那至少还是有救。正要喊道送医院的时候,弄堂口来了一帮巡捕,一上来就把杨锐反手按在墙上拷了起来。其他几个见到英国巡捕受伤连忙把他抬了起来,英国巡捕连续两次被掐脖子,特别是后面那次被掐的够呛,已经昏过去了,新来的巡捕见没死人也没把杨锐和雷奥怎么样,狠狠的给了杨锐几棍,然后就压着人直接押着去巡捕房了,昏了的英国巡捕和雷奥则直接抬着送医院了。 巡捕房在四马路上,杨锐被押着走过的时候被一个仪器馆的学生看到了,起初没认出是杨锐,等杨锐过去之后才反应过来,冲上来喊道:“先生,先生” 杨锐见他认识自己,不知道他是学社的学生还是仪器馆的学生,只好喊道:“去仪器馆,让虞先生找布朗。”接连说了两遍,那学生听见之后呼的跑开了。杨锐正在路上想怎么脱罪,自己虽说打了人,但是毕竟还是正当防卫来着,可是这时代有正当防卫这个词吗?自己是个中国人,还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文件,进去一定会弄得惨惨的。胡思乱想间很快就进了巡捕房。 巡捕房就在居尔典路和四马路的交汇处,四层的大楼,以前只是路过的时候见里面的巡捕来来往往,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抓进来。巡捕们把杨锐扭送进楼里,进去之后也没问话,直接把他扔在一个单独的牢房里,牢房里没人,杨锐心提起来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杀人灭口呢还是要先问了那几个阿三再来审问自己?只盼那个布朗快点来吧。 在牢里面坐立不安,手被反剪在后面,那个手铐不是现代版的有链子可以活动,根本就是两个圆环焊在一起,刚才还不觉得疼,现在感觉被勒的生疼,还有身上被棍子打的伤。其中有一棍是被那阿三打在脑袋上,刚才紧张之下没感觉的,现在开始疼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牢门终于打开了,一个阿三把他带了出去,远远的杨锐就看见了布朗虞辉祖两人,虞辉祖一脸焦急的搓着手,杨锐远远的对他们笑了一下,以示意自己没事,不想牵动了被打的地方,笑的很是古怪。 等走近,虞辉祖急上前来问道:“竟成,你没事吧,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杨锐安慰他说道:“我没事,放心吧。”又对布朗说道:“布朗先生,这次就要看你的了。” 布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虞辉祖抓了个懂洋泾浜英语的学生过来说老板被抓了,而巡捕房里说他们一个英国巡警被杨锐给打进医院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叫杨的中国人还是和一般的中国人很不一样,倒像是个外国人,这次被巡捕房抓了他也猜不到是什么原因。 布朗对阿三说了几句,阿三把手铐解开了,安排杨锐和布朗进了一个房间。杨锐动了动麻了手,摸了摸脑袋上的被棍子抽了地方,只见已经起了一个大包,里面看来是淤血不少,坐下之后,杨锐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向布朗说了一遍,听到故事的原委,布朗松了口气,问道:“杨先生,你能找到目击证人吗?” 杨锐回想了一下,似乎马路两边的店里面都有人看见,至于弄堂里是不是看见就不知道了。只好按照实情说了,布朗听了之后,说道:“你马上去让你的朋友找目击证人吧,只要找到愿意出来作证的人,那么这件事情很快会结束的,我保证。” 杨锐连忙让虞辉祖去后马路那个弄堂口找人,完了又抓着虞辉祖说道:“去打听一下那个德国人被送进哪间医院,找两个学生去看着,别出什么意外了。还有要让钟观光去找德国领事馆的吕特先生,让他出面交涉,这事情涉及到德国人,他是德国领事会出面的。”又想到钟观光刚学的德语不是很流利,还是让布朗打电话吧,又把这事情对布朗说了,布朗表示没有问题,但是要尽快找到目击证人。 交谈之后杨锐又被带向了牢房,这次戴手铐的时候杨锐让阿三从正面拷,阿三也就直接拷上然后推着他进来牢房。进了牢房心情平静了下来,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完了,余下的就看这些人干的怎么样了,只要雷奥没死,并且找到虞辉祖找到目击证人那么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想过之后,心绪逐渐平静下来,靠着墙开始打盹。 在杨锐打盹的时候,虞辉祖匆匆忙忙的出了巡捕房,直接让跟着的说洋泾浜英语的学生回仪器馆,用那个无线电报通知陆行的钟观光,要他马上过江直接去医院找那个被打伤的德国人,再找两个学生去医院看着——他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非常明白去医院看着那个德国人是什么意思,要是那个德国人出了什么意外,那么这事情的结果就不会是那么简单了,英国人控制的巡捕房说什么不可以,就是反咬一口也说不定。 他跑到了杨锐说的那个弄堂口,就开始四处问人,大家都说是看见了刚才的打斗,三个巡捕把一个残废的洋人拉到弄堂里就是一顿狠揍,一些看的仔细的还比划着,然后就是一个洋学生冲了过去,把两个阿三拉开了,那残废身手却好,一个虎扑就把那最后那个巡捕扑倒了,后面又被阿三打开了,然后就是那个被扑倒的洋人拿出把枪开枪,被洋学生一脚踢开了,洋学生也是扑了上去,把那洋人狠揍了一顿,那人说的眉飞色舞,拳头挥舞着,好像是自己在揍这洋人,等他瘾头过了,然后说那个阿三捡起枪对天开了一枪,然后那洋学生就不打了,手举起来就被后来的巡捕带走了。 虞辉祖听他说的和杨锐说的一摸一样,抓着他的手道:“这位先生我就是那洋学生的兄弟,你到时能帮忙做个证人——就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那汉子被抓着,吓的连忙挣扎到,喊道:“老爷快放开,快放开,我可不想去见官,不想去见官。”说着一把挣开就跑走了。 他一走刚才围着的人也竞相散了,虞辉祖抓这个不是,抓那个也不是,干瞪眼的没办法。最后人都走光了,他只好站在原地叹气,又想到这附近的店家也许看到了,又一家家的去问,那些店家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见他来了就躲进去了,一家都不搭理他。虞辉祖站在街上,想到万一那个德国人死了,那些洋人百分百要编一个罪名扣在竟成头上,想到相处以来竟成的好来,又想到在中国的地界上中国人老是被洋人欺负着,不由的悲从心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道:“兄弟啊,兄弟啊,你救了个人,现在却没人救你啊,你死的冤啊。” 见一个老爷模样的人做在街边嚎啕大哭,大喊冤枉,街上那些爱看热闹的人顿时又围了上来,好奇的问怎么回事,有人问就有人解答了,陆陆续续的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听后都是长叹短吁一番,虞辉祖见人多了起来,一时忍住哭说道:“我兄弟就是人心肠好,见三个人欺负个残废就上前帮忙,现在被巡捕抓了,大家行行好,只要去巡捕房作个证,大家行行好啊。……” 虞辉祖求了半天,终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老爷,俺去,俺去帮你作证。”人群里闪出一个车夫,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俺刚才也看见了,只是没看全,只看到那几个当差的拉那个洋人进巷子里头打人,然后,然后就你兄弟冲过去了……” 虞辉祖见半天终于有人出来了,赶忙爬起来拉着他的手说:“这位兄弟真是大恩啊,大恩啊。”又连忙作揖,那车夫大窘,不知道手往哪里放。虞辉祖趁势又对围着的人群问道:“还有哪位老爷能帮忙的,在下感激不尽。”说完对着人群深深的作揖。这次有了一个榜样后面的人也就没太多的顾虑,接连两三个人出来了,其中还有一个是旁边的店家。见有三四个人,虞辉祖大喜,也顾不得脸上泪痕未干,忙把人带到巡捕房。 到了地方,布朗已经在哪里等着了,他给德国领事吕特打完电话就在这里等着了,见虞辉祖找来了好几个证人,大喜之下也顾不得招呼虞辉祖了,自己就把人领进去了,虞辉祖追在后面说道:“这是我兄弟的洋律师,大家听他的,听他的就好了。”布朗把人领进去老半天,这些个证人才一个一个的出来,虞辉祖连忙让大家写下姓名地址,以图后报。 杨锐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只听牢门哐当一声就把他惊了起来。只见一个阿三把一个铁碗拿了进了,里面盛了一些稀粥,只放在牢房里没有说话就出去了。睡醒正好觉得肚子饿,拿起碗却感觉好像从没有洗过,上面灰灰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实在是脏的可以,可现在只觉得腹中饥饿似火烧,只好端起这不知道几年没洗的铁碗喝了下去,剩下最后一点的时候实在怕有沙子什么的不敢再喝,吃完之后才觉肚子好受些。吃完之后又在牢房里走来走去,直到走累了,就坐在地板上,终于知道了,原来坐牢的这种感觉。牢不可怕,寂寞却可怕。下次来一定要多带些书来,复又想到这次都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呢,要是雷奥死了,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安一个罪名给枪毙了,不对,这个时代是砍头来着,想想脑袋掉下来的样子,真是恐怖,杨锐全身又紧张起来了。 第四十五章领事先生 雷奥.威廉坐在医院的床上,身上的疼已经隐了下去,伤口也包扎好了,医院的医生用英语对他说的话他完全没有听明白,不过感觉没什么大碍,枪伤处理过了,身上被棍子打伤的地方也擦了酒精,他现在很后悔怎么没把那个该死的英国人掐死,要是他没有被棍子打开,再坚持一会,那个英国人一定是死了,又想到他中枪之后只见杨扑向那个英国人,想到杨把那混蛋压在地上一顿狠揍,他就觉得兴奋起来,左手紧紧的握了起来,指甲也深深的潜进了手心的肉里,想到这,他狠狠的一拳捶在床沿上,发出砰的一声,弄得病房里的人不满的看着他。他不以为然,还是沉浸在刚才的记忆里。 上午的经历只是越发让他觉得撒克逊人是全世界最为卑劣的种族,没有之一。之前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从来没有这样强烈,今天的事情只是让他对英国人的仇恨更深了一些。在南非的时候,他已经很清楚这群杂种的秉性,今天只不过又是一例作证罢了。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不由的回到了遥远的非洲,在那广阔的原野上,自己骑着马领头跑在部队的前列,向英国人的宿营地冲去,整个骑兵队横扫这片宿营地,把英国人一个个赶出帐篷,再用骑兵刀和手枪像收割麦子一样收割那些穿着睡衣惊慌失措跑出来的英国士兵。 在晚上,他们借着月光回到了出发的山谷里,女人们都在等着他们回去,当然每次总有人回不去的,那些等不到男人回去的女人就会在半夜里发出呜呜的哭声,每当这个时候,丽贝卡就把他抱着紧紧的,用尽全身力气亲吻着他,他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害怕自己也如那些战死的人一样永远不再回来,他也强烈的回应着她,并且喃喃低声的说道:“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每次都会!” 雷奥正在回忆的时候,身边一个声音把他唤醒了,他回过神,看到一个年老的绅士打扮的德国人正在身边对他说话,还看见了以前和杨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他说道:“请问……” 男子不等他说完就自己介绍道:“我是领事馆的副领事弗赖海尔·冯·吕特先生,你好点了吗,威廉先生?”看来吕特来之前已经了解他的情况,所以知道他的名字。 雷奥向钟观光点点头,又回答道:“我很好。谢谢!”又想到了杨锐似乎是被巡捕房抓走了,说道:“我的朋友,杨先生被警察带走了。我担心他会被受到虐待。” 吕特用手压住他激动的左手,安慰他说道:“放心吧,威廉先生,领事先生已经在和英国人交涉了,他一定会为你争取公正的结果的,用这样卑鄙的行为迫害德意志的公民将挑起所有德意志人的愤怒,我们已经通知了国内,并对工部局发出了最严厉的抗议,至于杨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吕特已经通过电报了解了雷奥的背景,对于这个前德意志的优秀军官,他抱有深深的同情,对他辱骂德皇的行为也很能理解,毕竟他是响应德皇的号召退役的,并以志愿军的身份支持南非布尔人的战争,可是后来,德皇却把布尔人给抛弃了,顺带着连他们这些前德意志的优秀军人也给抛弃了,吕特想如果是自己,也会对德皇有一种怨恨吧,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政治。 雷奥听到杨锐可以平安无事,点点头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假装休息了,他其实不想和德国官方有什么牵扯,但是这次因为涉及到杨锐的安危,他不得不提出这个问题。既然他的安危没有问题,那我就可以休息了。吕特不是很明白雷奥的意思,见他休息就轻声的走开了,钟观光也跟了出去对两个学生说道:“你们守在这里,我去巡捕房,注意不要出什么事。”他又再叮嘱了一遍,见两人都领会,就同着吕特出去了。 吕特赶到巡捕房的时候,总督察蓝博森已经派人在楼下等候了,等吕特一到就把他们几个带到蓝博森的办公室,蓝博森也是刚刚收到英国领事馆的报告的,领事的意思这件事情将由巡捕房出面承担下来,或者说把事情限定在巡捕房里面解决。 出事的巡警吉布森他是知道的,一个很骄傲的贵族之子,今年二月份才升任的督察,幸好手续还没有完全办完,他已经让人把吉布森的晋升资料给销毁了。平心而论,吉布森还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的,就是骄傲了些,这件事情被审讯的探长汇报上来之后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巡捕房没有审讯杨锐,而是先审讯了那两个阿三,阿三见吉布森不在场就没有什么顾虑得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去年年初的时候,吉布森就接到了家乡传来的噩耗,他的兄弟在南非和布尔人作战的时候,被那里的游击队残忍地杀死了,不但人死了,全身还被扒光了裸尸。当时他就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而那天他遇见了穿着布尔人绿色军装的雷奥——这个曾经在南非打过战的德国人,就想要去报复一顿,开始应该只是想单纯得揍这个残废一顿,谁知道后面情绪失控还开了枪,幸好没有出人命,蓝博森心里默默的想,冲动是魔鬼啊! 吕特进了蓝博森的办公室并不脱帽,也不坐下,只是站在房间里,用公式化的口气说道:“蓝博森督察长,本次事件的关键证人,杨先生还在巡捕房的关押中,我代表德国政府要求巡捕房立即释放杨先生。”吕特用的德语,他旁边的随从把他的话翻译成英语告诉蓝博森,蓝博森本来正在想是不是做通那个被抓中国人的工作让他变换证词,但是他又听说下面那个中国人的律师找了四个人给他作证以示其清白之后就放下了这个念头,现在德国领事一来就要去释放关键的当事人,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放也无法做通工作——根据当事阿三的说法,那个中国人好像是德国人的朋友,放了就彻底失去了对这件事情的掌控权。正当他犹豫间,德国领事再次抨击起来,并且用他的手杖使劲的敲在地板上,这声音让他心慌意乱,他听过翻译的话后说道:“尊敬的领事先生,被关押的中国人涉及到殴打一位督察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吕特打断了,吕特怪叫一声,吼道:“你们的那白痴督察正要卑鄙的谋杀我们大德意志的公民,正是被那个中国杨先生制止了,你们把他关着,难道想让他改证词么,我警告你,蓝博森先生,你会单独面对德意志帝国的怒火。”吕特继续威胁到,气势仿佛似一只公狮子。 蓝博森从来没有被一个领事这么直白的威胁过,虽然作为一个总督察,一个大英帝国的总督察很是骄傲,可是这件事情自己这边根本就不占理——从去年一月前任霍华德总督察去世,他被晋升为总督察以来,他还没有改掉之前那种唯唯诺诺的习惯——这一顿言语立即就让他哑口无言了,良久之后,他终于说道:“领事先生,中国的杨先生可以离开,但是要办理保释手续。” 吕特听完随从的话,说道:“我以领事馆的名义保释他。”说罢又重重的把手杖驻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去。 吕特几个人下来一楼就遇见了布朗和虞辉祖,钟观光和虞辉祖靠在了一起,看着虞辉祖一脸哭相,钟观光很莫名,虞辉祖擦擦脸,说道:“不说我,不说我,竟成怎么说,洋鬼子怎么说?” 钟观光说道:“现在德国领事会把竟成保释出来,没事了。”听到这话,虞辉祖长长舒了口气,心放进了肚子里,之前他和布朗在下面的时候,无论自己和布朗怎么的交涉巡捕房就是不放人,现在德国人一来事情就解决了,真是…… 虞辉祖和钟观光在交谈的时候,吕特也在用英语和布朗交谈,布朗还在为交涉没有结果焦急的时候,一看到吕特出现在大厅里就感觉这事情总算有解决的希望了,谁知道吕特告诉他杨锐已经被同意保释了,担保人是德国领事馆,然后就在吕特的随从的带领下跑去办手续了。吕特转向虞辉祖这边,摘下帽子和他笑了一下——他和虞辉祖在味精工厂试机那天见过的,知道中国人不行握手拥抱,只好简单的一笑了,虞辉祖还是传统的作揖。 在杨锐被抓五个小时之后,他终于被放出来了,阿三巡捕在里面给他解手铐的时候,他就有被放的预感,果然,他被带向了一楼大厅,然后他就见到了虞辉祖、钟观光、吕特和布朗,自己在沪上能用的着的力量都在,他远远的对着他们微笑,吕特挤过其他几个人,上来拥抱着他说道:“你真的是太勇敢了,杨。” 杨锐没有中国式的谦虚,开起来玩笑:“是的,吕特先生,英国政府应当给我颁发见义勇为奖状,我制止了他们那个卑鄙的警察。” 吕特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说道:“德意志感谢你!” 杨锐笑笑,又和虞辉祖、钟观光、布朗几个打招呼,见到虞辉祖脸上像是哭过,抓住他的手问道:“含章兄,你这是怎么了?” 虞辉祖不好说自己怎么个大哭大闹才把证人找回来的,只说:“没事没事。你出来就好。” 杨锐被大家簇拥着出了巡捕房,外面天色已经很暗了,重新看见街道上热闹的人群,他心里的阴霾顿时散去,还是外面的世界好啊。在钟观光的述说下,杨锐知道了雷奥的肩膀只是受了些轻伤已经没事,但还是直接往医院走去,吕特则和他道别之后直接回领事馆了,布朗也离开了,虞辉祖、钟观光和他一起赶到了医院,来到病房只见两个仪器馆的学生死死守在哪里,见到杨锐几个过来灿烂的笑了起来,杨锐也对他们笑了起来,挥挥让他们过来,学生过来之后就是对着他行礼,他忙着阻止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可是饿了,你们去帮忙买些吃的来。” 来到雷奥的床前,雷奥其实已经被惊醒了,他看见杨锐只想起来,杨锐忙把他按住,说道:“别动,先等伤养好了,那个英国杂种就在这附近,回头我们再掐住他脖子,这次可不要便宜他了,非弄死不可。” 杨锐这话可是说出了雷奥的心声,雷奥不挣扎了,笑了一笑又躺下来——虽然说是笑,但是看起来感觉像在哭。雷奥没有说谢谢,只说道:“是的,我的手下次不会松开了。那些撒克逊杂种,他们是全世界最卑鄙的杂种。” 杨锐对他把杂种的定义扩大化不以为意,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靠在另一头的护栏上,说到:“还是这里舒服啊。” 钟观光笑道:“要不给你开一张,这里可是洋人的女子伺候的哦。” 杨锐想不到他这么个人对大洋马还有些喜好,说道:“我就算了,要不你来住住。” 钟观光连忙摆手:“我不行,工厂忙死了,收到电报什么也没交代就过来了,等下还要过去呢。” “我是害大家担心了啊。”杨锐猜到大家一定是焦急死了,幸好学社那边学生还不知道,要是知道又非得闹起来不可。 虞辉祖站在旁边说道:“哪里的话,都是兄弟不说二话。” 第四十六章约定 杨锐和大家说着话就睡着了,虞辉祖、钟观光见了都不打扰,让他靠着床睡一会。等到学生买饭菜过来之后也没叫醒他,晚上处理了身上的瘀伤之后就回如意里了。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的想着白天的事情,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享受被枪指着的味道,他一边想着,一边缩着身子团在被窝里,身体在微微的发抖。差一点就玩完了,他自我解嘲的说了一句,又挪到床边找出烟来,点了一支长长的吸了一口借此以平复心情,吐了一口烟之后,他不由的感叹了一句,还是活着好啊。自己也真的窝囊,要真是做了革命党被严刑拷打,估计没几下就要招了,一定是说一堆半真半假的话忽悠人。 接连抽了好几根烟,他才放下了,点了床边的灯,拿着本从拉箱里翻出来的盗版的大部金庸小说集开始使用看书催眠疗法。看不到多久他就沉沉睡去了。 不知道怎么的,杨锐又看到那个恶狠狠的英国巡捕,这次没有其他人,只见那杂种狰狞的对自己笑着,然后把枪举了起来对着自己,他惊慌起来,想喊但是怎么喊都似乎没有声音,只见那英国巡捕脸上狠色一现,枪口就冒了光,“砰”的一声…… 杨锐‘啊‘的一声从噩梦里醒来,全身是汗,半响看清了是在房间里,紧张才平复了下去,床头的油灯还是燃着,书被他压在身下已经皱了,他借这火光看了下手机,现在也就是早五点了,这一觉可真是睡的沉。 起床、洗漱,天色感觉比之前还要黑,在房间里待到天微亮就出去了,因为太早,街道上人迹了了,沿着后马路到了黄埔滩,在江边吹了吹风,就又回来了,在弄堂口吃早饭的时候,太阳升了起来,晒着太阳真是舒服,在铺子上坐了许久才离开,可又是不想回到冰冷的屋子里去,又不想去认识人多的地方,只想在一群热闹的陌生人之间感受温暖,茶馆是没有那么早的吧。诶,好像广东的茶楼不是,从早上大早就营业,想到这茬,杨锐就起身去茶楼了,被黄包车带到一家粤式茶楼,里面人不少,非常热闹的。杨锐在伙计的安排下坐在二楼一个临窗的位置,点了不少东西,开始第二次早餐。 狂吃一顿之后就饱了,桌子的东西还剩一半,只好喝茶休息等有力再战,这时已经是很晚了,楼下来往的人也少了不少,远处行来两辆马车就在楼下停了下来,一会前面那辆下来几个女子,一副清朝旗服的打扮,后面那辆车则是下来一个长辫男子,杨锐正想这家伙排场还真是大,店伙计见来了贵客,连忙往楼上雅座上引。等那几个女子转过身来上楼时,杨锐忽然看见一个他熟悉的人——程莐。 程莐今天没有穿这西式的裙装,穿的是满清常见的那种宽大的素色旗袍,露出葱白般的手臂,因为以前一直都是洋装的,杨锐是愣了好一会才把她认出来,她手搭在一个年长女子的臂弯里,那女子也是满清装饰,一身的肥大的旗袍,两人后面跟随的是两个丫鬟,再后面是一个长衫马褂的公子——来了这个时代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是公子们的标准装饰,而公子们的档次高低也全看这长衫马褂的档次了,这长衫马褂看起来就质地非凡,如果说程莐挽着的是她妈,那这位是谁呢,没听说她有弟弟哥哥的呀,不是独女一个吗? 她们一群人被伙计带到楼梯的另一边,落座之后就开始点餐,丫鬟都在后面伺候着,程莐就坐在杨锐正对的方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过来,杨锐隔着桌子远远的盯着他们看,只见那白脸公子似乎对年长的女人和程莐特别的谦让讨好,或者说其实完全是在讨好程莐,他虽然做的小心,但杨锐却是看的仔细,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情敌吧,有那么巧吧?只见东西点好,她们就开始用粤语聊天,话说的极快,杨锐是半点也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只能时不时听见程莐的脆脆的声音,旁边的丫鬟们就开始从带着的篮子里拿出餐具茶水等摆上,弄得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这得多大的排场啊,服务员都是自带的。虽然之前程莐只是简单的说自己家里只是普通的商人,但看这样子,还有那公子的打扮做派,可真不是一般啊。 杨锐等了半天也没见程莐往这边看过来,一时不知道是走是留,又干坐了一会,可感觉在这里坐着实在是太煎熬人了,还是离开为妙,当下招呼伙计会账,伙计跑过来的时候,程莐的目光也跟过来了,起初她还没看清楚是谁,杨锐昨天被揍了几棍在头上,为了涂药方便头发就被剪短了一些,再加上她知道他从来没有吃早茶的习惯——老是说早饭简单解决就好,吃那么大排场花那么多时间都是浪费行为,直到杨锐站起身来的时候她才认出他来,年长女子第一时间发现程莐不太对劲,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正在埋单,回过头小声的问道:“认识果个人咩?” 程莐点点头没说话,她发现杨锐看见她了,眼神交错中他对自己微微得一笑,接着就看见他咚咚的下楼去了,他一走程莐就没吃东西的欲望了,而且还很担心他头上的伤,是被人欺负了呢还是打架了呢,年长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焦躁不安,夹了一块点心在她碗里,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走下楼的杨锐提着打包的东西往家走了,今天他可是不想上班的,本来只想吃喝玩乐一整天,只是刚才的偶遇所发现的情敌让他没有了玩乐的心情,也就只有回家了,刚才他只对程莐笑了一下,后面就径直走了,本来是想直接上去打个招呼就走的,但是想到现在还是清末,在后世遇见不打招呼是不对的,现在这个时代若真的上去打招呼应该就是唐突了,所以还是放弃了这一激进的想法。回到如意里,他没有进黄太太的院子,而是去了隔壁那间,顺便把提回来的早茶给实验室的那些人尝尝,虽然人多,但每个人尝个味还是有的。 哈利每次都对杨锐的到来熟视无睹,除非接受一些宝贵的资料或者是问他要什么物资,一般都是不理他的,其他人在他的带领也是这幅模样,只是行个礼就对他不管不顾了,甚至对他脸上的伤也没有什么差异。无线电的研究很是良好,广播的研究也开了,杨锐对这种技术狂的做法没有任何意见,务实才是真的,其他的玩的再好都是虚的。既然别人不和他玩,他就只有自己玩了,正在焊接电路的时候,黄太太的声音就响起来了,知道是程莐来了黄太太叫自己过去见,连忙起身出去,却见黄太太带着程莐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了,灰黑的院子里忽然来了素色的丽人使得院子都亮了几分,黄太太把人带到,笑了笑就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院子里互相看着。 还是程莐先开口说道:“你怎么啦,脸上怎么回事?”杨锐就知道要问这个,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臭屁的说自己昨天多么的勇敢打抱了不平吧,口里恩了几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程莐见杨锐唯唯诺诺,上前仰着头看他头上的伤口,杨锐看了她白嫩精致的脸庞一眼就不敢再看了,连忙挪开视线,只好硬着头僵在那里。正难为情间,只闻身后传来笑声,回头一看却是实验室那几个学生探着脑袋正在偷看,只见先生像个呆头鹅一样的僵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杨锐本来就是一个羞涩的人,这笑声一起脸上就红了,也不回头训斥,只拉着程莐出了院子,这院子一出,后面更是一阵哄笑,杨锐心想,今天真的丢尽脸了。 程莐被那些学生一笑脸也红起来,出了院子两个人踢着步子漫无目的得往前走,路过昨天那个弄堂的时候,杨锐开始说昨天发生的事情,听说到那个英国巡捕对着他们开枪时,程莐吓的‘啊‘了一声,杨锐也怕吓着她就开玩笑的说道:“你就别担心了,那个家伙枪没响。”见她还是担心不已又说道:“你就别担心了,租界里还是很安全的。我做事也会有分寸的。”心里却对她这样一副富家乖乖女的样子很是叹气,这样的乱世,哎! 程莐没有感觉到杨锐态度的变化,只见他不再说下去了,就问道:“那后来呢?” 杨锐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的述说欲望——本来是希望她能赞同自己的行动,甚至为自己喝彩,但现在看来真是……,见她追问就简略的把后面的经历说了一下。也许听出杨锐言语中的冷淡,程莐还是以为他在想着早上偶遇的事情,也是结结巴巴的说道:“早上,早上那是我姆妈,还有一个是我表哥。”见他没说话,又咬了咬嘴唇说道:“我爸从小就喜欢表哥,所以他想把我……” 程莐说的意思杨锐早就猜到了,听她说出这个意思却是低着头不说话,程莐见他沉默,又鼓起勇气说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杨锐笑,点头,和自己在一起她的问题总是不断的,程莐接着道:“如果…如果我爸爸他端午节后到沪上来,你能去见见他吗?” 杨锐很明白她的意思,看着他仰望自己的小脸,点点头答道:“会的!到时候你告诉我好了,我一定去。”然后笑着看着她,程莐听见他答应自己,心里顿时开朗起来,脸上也是笑意盈盈,说道:“如果到时候你要是不来,我就一辈子不再见你了。”杨锐见她小女孩一般的较真,很是好笑,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初春的阳光下,两人一起并排走在街道上,迎面吹来的风也是暖和的,放眼看向这路边的抽着芽生机勃勃的行道树,这春天真的美啊! 这一天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上午一起去公园、下午一起去茶馆、晚上一起去听戏,直到从戏院出来天色很晚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真像是谈了一场后世的恋爱啊,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杨锐想到,他现在脑海里全是程莐脆脆的声音“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如果我不见了,你会找我吗?……我还能问一个问题我,如果……”,语言里说不出娇弱可爱。回想白天程莐的话中含义,端午节之后等她爸会来沪上去见见,端午看日历是五月最后一天,端午之后就是六月初了,今天是四月二十一号,还有五十天的样子。 五十天之后就要见未来岳父了,然后PK那个公子表哥,这难度可不一般,胜利是难以有保障啊。那公子哥可是他爸从小就喜欢的,老头子只有这么个女儿恨不得还有个儿子,很明显就是把这表哥当儿子养的,让养子和宝贝女儿结婚也是其一大心愿,自己这外面插来的毛头小子,一无家世二无身份三无名望四无人脉,有的只是一点钱也一定没有他多,难啊难啊,要是实在不成就私奔,想到这,又忽然想起后世那个“今夜太冷,不宜私奔”的著名网名来了,这时代不是一般的乱,私奔能躲到哪里去,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她家的老头子吧。 第四十七章童工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锐都是在纠结这个问题——怎么样让未来岳父认可自己,这个问题又不好问谁,总不能问虞辉祖、蔡元培怎么相亲吧,多么丢人的事情啊,也不好详问程莐她爸的一些喜好,相信她应该在合适的时候会在见面之前仔细告诉自己一些注意事项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没办法只能等了。 这几天雷奥已经出院了,他的伤很轻,子弹只是划过肩膀,手术都不需要做第三天就出院了,本来按照德国领事馆的意思,雷奥还是要在医院躺几天的,最少也要躺到这次事情处理完毕再出院的,可是雷奥在医院是无法喝酒,加上本来对德国政府没有什么好感就提前跑回来了,对此杨锐也毫无办法——虽然吕特把“赖床”的意思告诉了杨锐并让他劝说雷奥,但是杨锐却不敢和雷恩说这层意思,曾几何时,德皇为了某种政治利益出卖了布尔人和德国志愿军——当然事后才知道这是英国人计谋,只是画了一个大饼忽悠德皇而已,那么现在又让自己以德国利益的借口去劝说雷恩“赖床”以使得德国在这次获得某种利益。那么杨锐相信,事情的结果是自己的头上的伤一定会加深的,并且在见程莐她爸之前一定是好不了的。 几次的交谈杨锐已经很了解雷奥的心思了,一个被国家抛弃的军人,就如后世电影狙击生死线里的主人公斯瓦格,而且他还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即使以后不会正面积极的反对政府,也会在一个角落里不断的怨恨,每次在喝得半醉不醉的时候,雷奥就会讲他的那些事情:那些跟他一起提前退役,又匆匆乘船赶往非洲的军队同僚,那些在南非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那些排着队上前线送死,复又被他们打的鼠串英国士兵,还有他人生里最美的天使丽贝卡…… 每次他说到丽贝卡的时候就使劲灌酒,直到最后不醒人事,这之后的事情就是杨锐的了——招呼来楼下的阿姨把他弄上床,杨锐明白了他为什么面对那个英国人的枪无所畏惧了,他早就想死了,面对活着的痛,所爱国家的出卖和所爱女人的离逝,已经没有方向的他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而在迷茫间之前的伤痛又不断的袭来,这怎么不会让人痛不欲生。收拾好雷奥,下了楼看到实验室里忙碌的众人,真是感觉是两重天,楼上的恨不得马上去死,楼下的恨不得一小时用做两个小时用。 下午的时候,布朗过来了,他带了两封巡捕房的致歉信,还有一叠银票让杨锐签收。事情的结果处理完了,那个英国巡警被判处监禁十年遣送回英国服刑,两个阿三也被开革回家,雷奥和杨锐的赔偿也是按照最高额来算的。当然,为了维稳,这个案件的庭审是不公开的,这其实应该也是英德两国领事的意思,他们之前应该是在此之前达成了某种协议,要不然处理结果不会这么快的,至于协议是什么内容那就不得而知了。杨锐没有在签收单子上签字,雷奥那份他是没办法决定的,而且他还要和他共同进退,况且他现在正在睡觉,按照之前的规律他要到下半夜醒来的,只好让布朗拿回去了,等他醒了之后再把这个结果告诉他吧,同不同意再说了。 马西森公司的人是在周五的时候到达沪上的,这个时代的美洲到亚洲很多都是走大西洋,虽然是饶了一个圈子,但是客源较为充足使得航运公司乐于这样安排航线,比伯为了赶时间走的是太平洋航线,从收到汇款开始算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沪上,这已经很快了。比伯先生是来监督这边货款和负责指导这边土建工程的,设备的总价是确定在十五万美元,具体的装箱单和安装调试培训内容也已经谈好,但是因为没有通过洋行所以在资金这块美国方面无法相信,哪怕是收到定金也不能保证后续的款项是否可以到位。在会面的时候杨锐就出示了一张荷兰银行的远期支票,上面的金额正好是减去之前已付款项所剩的金额,有了这张支票,马西森公司在美国就可以放心的发货了。 “比伯先生,我想知道美国那边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发货呢,目前设备的制造情况如何?”杨锐还是比较关心设备的到货时间,发电机随时可以从德国起运,滞后的是电解槽,如果时间紧迫那么这边的土建工程就要加快进度,以迎接设备的到来。现在陆行基本成了大工地了,味精工厂的厂房,码头、道路、管道等各类基础设施、还有氯碱工厂的厂房,发电设备的厂房,这些工程已经使得工程队人员数量飙升,粗略算下来已经有一千人了,如果美国那边设备很快起运那么这边就要马上增加人手了。 比伯是个胖胖的工程师,不高,圆圆的脸上带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再配上唇鼻间那一道八字胡须很是可爱,他推推眉间的眼镜,思索着到:“之间我们为尼亚加拉瀑布工厂生产设备的时候花了半年的时间,当然那是我们第一次生产水银电解槽,需要更多的时间,而且尼亚加拉工厂的电解槽数量也有七百多个,而这次是第二次生产水银电解槽,技术上没有什么问题,还有就是你们只订购了两百多个,我想在下个月初设备就可以起运了,到达这里的时间应该是在六月上旬。” “六月上旬,还有五十天左右,”不知道怎么杨锐又想到了与程莐父亲的会面,连忙把这个念头放在一边,又问钟观光:“你那边看来,五十天能完成厂房建设吗?” 钟观光拿出本子看了看,回答道:“基本可以,就是小的方面怕不能完成。” 杨锐想起后世老毛子先安机器再盖厂房的例子,这化学工厂虽然不好直接风吹雨淋的,但是只要能有个房子护着,刷墙之类的边角还是可以边生产边做的,说道:“你抓紧,特别是物料的来源和工程的质量,宁愿慢一点不要出什么乱子。” 钟观光点点头。旁边比伯却还有话要说,“米斯特杨,上午我去看了你们的工厂选址,我觉得把工厂地址放在这个地方是一个糟糕的选择,”比伯明显不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技术专家,“按照马西森的理念,氯碱工厂要么放在食盐的产地,要么就放在电力站的旁边,而选择在现在这个位置,在我的询问中,这附近似乎也没有大的盐场,更没有合适建设水电站的地方。这样将会造成更高的成本。” 杨锐静静的听完他的话,人家说的很对,氯碱工厂放在陆行一头不着盐场一头没有水电站,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真的把工厂放到江苏两淮的盐场去,估计征地都困难,至于水电,整个长江下游就没有建水电站的地方,有的话交通也很不便利,这边只能用火电。他说道:“感谢你的意见,比伯先生。我们准备用煤炭发电,上游河流会便捷的把煤炭和食盐运过来,而且氯碱工厂生产的盐酸就只会用在我们旁边的工厂里,只有火碱才需要对外销售或者出口。像马西森公司尼亚加拉瀑布工厂那样良好的建厂优势不是每家工厂都有的。” 比伯对杨锐的解释表示理解,他只是想提醒工厂的领导人要慎重对待工厂的选址问题,作为他来说,很不愿意自己指导建设的工厂没有过多久就垮台破产了。接下来就是根据比伯所带来到图纸以指导氯碱工厂厂房的建设,为此专门找了两个翻译以方便在现场提供指导,修正之前电报语言描述简图的错误。 在味精工厂走上正轨之后,杨锐已经好几天没有过来了,工厂的一切流程都已经正规化,包括机器的摆放——当然两个大罐子除外——都做出了适当的调整,各部门和各个岗位的职责也做出了变动,连员工上下班都被要求排队,在杨锐的思维中,工厂的制度就好像军队的制度一样,所不同的是军队还很在乎士气、谋略,而工厂则是在乎数据和技术。起先这些东西都很难被员工所接收,但是在杨锐的高压下——其实应该说是高薪诱惑下,这些制度得以实行,而现在大家都已经习惯这些东西了,如果换一家工厂不做这些要求,他们势必会很不习惯没有规则的新地方的。 当然,工厂有些地方很让杨锐满意,但是也有一些地方让他很不满意,或者确切的说只有一个地方让他很不满意,就是包装车间的那些童工。当时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时代童工的普及性,那时候一进工厂见到这些半大孩子时,杨锐就让钟观光辞掉换些阿姨来,钟观光匆匆的去了,然后领了一大帮孩子过来,那些孩子见了杨锐都是扑通一下全跪在地上,然后用各式方言大呼杨老爷行行好之类的,杨锐听的是头皮发麻,走也不是,站那也不是,这些童工要是不在这里做工,那又要回去过那种一天饱一餐饥的日子了。 钟观光在一边也劝道:“竟成啊,要真是把他们赶走了,那可真是惨啊,这些都是闸北那边寻来的,我是见他们那里逃荒的人可怜,全要招不可能,就全都挑的孩子招。” 杨锐是从来不出租界的人,外面怎么个水深火热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加上平时工厂储备时也只是定方案下命令的,所以对下面冒出来的童工一无所知,毕竟在后世可没这个玩意啊。看到这些跪在地上磕头的最大也就是小小的孩子,还真的是不能赶走。 杨锐问:“他们工资多少钱?” 钟观光之前看到杨锐规划的包装工是很轻松的活计,最累的就是搬装好的木箱了,也就是三十多斤,力小的两个孩子干绰绰有余,力大的一个就搞定了,另外就是对童工的工资很满意,基本是减去吃住不超过两块钱,他有点底气不足的说道:“每日一角,一个月下来减去伙食也就是一块七八。” 杨锐知道平常的女工要高过这个工资,叹了口气说道:“你让他们别跪了,就留下吧。”说完就转身走了。第二天就出台了一个针对童工管理办法,主要就是三条,一是以后招人尽量多招童工,并且给出选择标准,二是童工每天上班时间减少,早上要做体操锻炼身体,晚上则上课读书,老师就在爱国学社学生里派,不学者开除,优异者奖励,三是童工的伙食加强,增加的伙食费由工厂出面补足。杨锐的本意是想为今后的工厂扩大提供人才,现在这个社会基本是人才荒漠,识字的都是书生,留洋的都讲革命。这些规定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原来以为会反对的阿德哥却是最为支持,还说起他小时候辍学的经历。 第四十八章氯碱成本 在钟观光的陪同下,杨锐把工厂转了一遍,再又把整个陆行各地也给转了一遍,看到出来都是井然有序的,想到钟观光年底就要去德国留学,问道:“你做的都很好,问题是你的副手安排的怎么样了。” 钟观光也是知道自己不久就要离开,说道:“安排了三个每天带着,都是仪器馆的学生,按照你那个什么测试挑出来的,等我走的时候估计能够接手了。虞自勋那边也派了两个人去,人是你选的,他那边活计和我这边不一样,就是不知道他走的时候那两个小家伙能不能接手。”钟观光提到的是准备接收日本虞自勋那边工作的两个学生,由杨锐出面挑的,一个叫张实,另一个叫盛书动,看下来都是很老练的人,这个时代的人特别的早熟,坐镇日本主要是管理经销商的,要驾驭经销商而不是被经销商驾驭,这就要求为人很老练,而且对感情和性不能冲动,要不然被经销商派几个艺妓就给搞定了那就什么都白搭了。 张实和盛书动都是穷苦出身,十岁就开始在饭堂里打杂,七年下来什么人都见过,接人待物都是熟练,他们一个木讷,一个柔弱,但是木讷的不傻,柔弱的不怯,当然试出这个结果杨锐花了不少办法,不但带他们去喝了花酒,然后花钱买了老鸨的相人经验——真好色假好色人家是最有经验的,还找了伙流氓找茬揍了他们一顿,自己则躲在一边看戏。各项测试下来,选了他们两个,算是煞费苦心了。 现在听钟观光提起那两个人,杨锐笑了笑说道:“不能只是依靠什么办法,关键平时也要多检查监督着,现在有电报很快捷,客轮也很方便,多盯着就好了,再好的人不督促着也会变坏的。你和虞自勋德语要下功夫学啊,等十二月就过去,准备明年年中的入学考试,德国学校很严格的,没实力不但进不去,毕业也毕业不了的。” 说道学业,钟观光还是很有信心的,说道:“竟成,你就放心吧。我和虞自勋都不会给中国人丢脸的。”杨锐见他这样说本想纠正,但是在现在这个大环境下也只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只好说道:“宪鬯啊,努力就好,不要急功近利。是因为热爱学习所以学习,不是因为要达到什么目标而学习,那些为了什么目标学习的人大都是匠,就像考科举一样,读书都是为了做官的,做官之后谁还读书啊,我想要的是你和自勋两人能成为大师,这样的人都是无所求的,学习只是因为自己喜欢。” 钟观光被杨锐的期望吓着了,半天不说话,杨锐见他如此说道:“化学现在还是一门很年轻的科学,有很多东西都没有被发现,特别是有机化学,化学工程这些领域都是空白的。你们面对的是一块开了一小半的荒地,空白的地方都很多,只要方向对了,那么没什么不可能的。” 说完接班人的问题,杨锐又想起上个月递的申请免盐税的呈文,问道:“上个月徐华封先生出面递的那个减盐税的那个折子是不是下来了,怎么个结果?” 钟观光本来还在想之前杨锐的话,听着话惊醒过来,说道:“刚好,刚好。” 见他发傻,杨锐笑了起来。 钟观光知道自己说的词不达意,更正说道:“同意了,总督魏大人同意了,还是徐先生下了功夫,说是朝廷实行新政,所以大伙集资建厂,还说这技术只有英国、德国、美国有,其他国家都没有,日本也没有,要是厂建在我大清,那大清也可以算是化工强国,说这炮弹子弹里面的火药可都是化工才做出来,于国于民都是极为重要的。” 想不到徐华封先生这么老实的一个人还会玩虚的,这呈文写的不是和后世的虚假报告一个调调啊,难怪一个人能出来办肥皂厂,不简单啊。这事情一定,那接下来就是和盐场那边联络了,每天要用近二十多吨盐,不是小数目。“批下来就好,两淮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杨锐问道。 早先确定下来办氯碱工厂的时候,就安排钟观光去了解淮盐了,钟观光说道:“上个月说了我就专门去了解了,现在淮盐远没有乾隆时候的规模了,那时候千万身家的盐商可不少,现在呢最富的据说只有几百万身家。但是成本我核算了一下,淮北那边基本是晒盐,晒出来的盐颗粒大,质味浓,价钱也低,在盐场每斤盐一文,淮南则是煎煮法,做出的盐质地纯,结晶细,不过价钱要五文。” “这个价格贵啊,”杨锐有点惊讶,不过想到现在外面零售的盐每斤在七八分,核算铜钱也在四五十文上下,这四文的成本摊在售价里就不算什么了,想到这节又示意他接着说:“运价我也打听了,按照我们这个量,运到沪上也就在每斤两文左右。如果是专门包给别人运,那么价钱更廉,一文也有可能。之前不好谈,现在上面许了免税,那就好谈了。人家巴不得我们这样的买主呢。”对于两淮盐业的了解让钟观光对搞定供应商心有成竹。 杨锐对此也很认同,两淮盐业是产能过剩,一个大买主过去是很受欢迎的。又问道:“那煤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只能用开平煤了。为了省钱我们可以用末煤,出港每吨要三块六角,到沪上运价一块一,合计四块七角,基本和日本台湾最差的煤差不多,可是日本煤台湾煤大家都不喜欢用,里面常常掺假。”钟观光说完,想到那开平煤矿被英国人借庚子事变给占了,不由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别想了,总有一天我们失去的都迟早都会拿回来的。”杨锐知道他为什么叹气,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的说道。“便宜日本人就不如便宜英国人吧,以后我们就用开平煤。” 钟观光点点头,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杨锐这么讨厌日本,也不明白他说的迟早都会拿回来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选择相信。 知道煤价和盐价那么成本就很好算了,杨锐拿出一本记事本就开始算了,每天设备的设备维护四十块,人工工资一百块,一共在一百四十块左右。每天生产纯烧碱十吨,33%盐酸二十吨。盐需要二十吨,每吨六块共一百二十块,电需要三万度,以一度电耗煤两公斤算,三万度需要六十吨煤为两百八十块。每天所有成本相加为五百四十块,摊在三十吨的产品里,每吨才十八块,这和外购来的一百一每吨的盐酸、一百五十每吨的烧碱相比只是些零头了。 真是奸商啊,之前是估计建了氯碱工厂后,盐酸的成本可以减50%的成本,现在看来远远不止,自己生产盐酸后成本降了80%,如果烧碱能完全销售光的话,那么每天的利润有三千块,九个月就可以回收所有投资了,如果烧碱一斤也没有卖出去,那么收回成本则需要十四个半月,真是高投入高产出,利润比味精都高,暴利啊。 钟观光见杨锐一脸陶醉,开始泼冷水了,“你别高兴的太早了,包装的成本你没算上去,还有就是盐价虽然低,但是里面杂质太多,怕是不能直接使用,还要再结晶一次,这样成本也要增加不少。” “包装的成本不是大问题,就是那个盐不行吗,我们订的设备里不是有一套对盐液的前处理设备吗?”杨锐似乎想起这个东西很早就安排了啊。 钟观光也在苦恼这件事情,“哎,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啊,你来之前我就把淮北盐给比伯看了,他试验后认为这盐杂种太多,精盐的比例只有50%。” “你这盐哪里来的,怎么只有一半的盐,另外还有一半土啊?”杨锐这下傻了眼,忽然想到那些盐商,心里大概清楚了怎么回事,说道:“别愁了,是那些卖盐的往里加的,那样一半盐一般土的,都是那些奸商为了增加分量,故意往里加的。你去找人找几斤正宗的淮北盐来,没有经过盐贩子手的,我敢打赌那盐的含盐率不会低于95%” 想到这一层意思,钟观光还是感觉杨锐的判断是对的,这天下最黑的果然还是盐商啊。难怪洋人会说中国人是在吃土,都是这些奸商搞出来的。 正在商谈间,一个学生跑过来了,说道:“杨先生,虞老爷说张啬庵张大人到访,欲与先生一叙。虞老爷请先生回去。” 杨锐满头雾水,怎么会有个大人指名找自己,不过看来不是什么恶意,要真是来抓人的,不会这么客气吧,转念间又看向钟观光,钟观光对这个什么张大人也不熟悉。杨锐只好说道:“你先回去告诉一声吧,我三刻钟后就到。” 一进仪器馆的客厅,杨锐就看见虞辉祖正在陪一个士绅模样的人说话,那人五十多岁光景,浓密的八字胡已经有些花白,没着官袍反而是长衫短袄,知道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张大人,杨锐赶忙见礼了,老士绅见到这个西装打扮的年轻人进来,不知是谁,看向虞辉祖,虞辉祖哈哈一笑道:“张四先生,这就是你要见的杨锐杨竟成啊。”他说罢又想杨锐解释说:“这是南通的张四先生,还是当朝有名的状元公。” 杨锐只是客套的见礼,才不关心这个人是谁,他本来就不是个爱交际的人。见到这个大人不穿官服,他就知道今天的到访肯定不是公事了,却又不明白这个大人有何贵干,但是这么失礼的话不好问,只好坐下慢慢等了。 虞辉祖应该是和张四先生聊了很久了,很是仰慕,介绍了一大堆的资料给他,无非是些裕美之词,杨锐不敢造次,耐心的听附和的笑。张四先生见到杨锐很是吃惊,他看过杨锐的书,前面出版的那些他都买了,一开始看到书名没有怎么留意,只是著者的名字很熟悉,戊戌六君子之一也是有个叫杨锐的,打开一看,发现书是另外一个杨锐所写,文理还是通畅,但是文采乏乏,甚不老练,可里面的内容却是一看就放不下了,说的都是经国济世之道,再复看前言得知著者是游学欧美多年,于是就认为这人年龄应当是三四十岁,今天一见倒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毛头小子,所以甚是惊讶。 第四十九章张四先生 张四先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会就很镇定了,不过还是感叹道:“含章啊,见到竟成还是感觉自己老了啊,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杨锐在旁忙说不敢,刚才的科普已经让他知道这个张四先生是很牛的,在整个满清的上层都很有关系,心下只得小心应付。 张四先生虽然是朝廷里面出来的,但是却也是有商人的务实,不一会就说了这次的来意:“今淮盐疲惫,老夫想重镇淮盐,此次因为日方邀请,是去那边看那个劝业博览会的,同时是想去看日本如何制盐。前段时间徐祝三呈文是要办一化学工厂,请朝廷免盐税,后来两江总督魏大人准了,我打听下来知道是含章在筹划,所以就慕名而来了,想不到能在此结识竟成,甚幸甚幸。此来吗,一来是晤面闲聊,二来吗想知这化学工厂用盐几何,所产是几何?” 张四先生话一说,杨锐就知道来访是明,想卖盐过来是暗,这人在官场上还是很有关系的,工厂用盐的呈文刚刚批下来,消息这么快就到了他手里,关系网真是够厉害的。当下也没什么隐瞒的说道:“张四先生抬爱了。这化工厂其实是一电解工厂,或者叫氯碱工厂,把电通到盐水里,盐就分解成两种东西,做出来一种是烧碱,一种是盐酸,当然也还有些漂白.粉,也可以产氯酸钾,但是我们办这工厂主要是要盐酸的,所以漂白.粉就尽量少产,氯酸钾也是如此,等后面工厂扩大,这两者的产量就会上来。现今按照技术上的数据看,每日需精盐二十吨,每日产烧碱十吨,盐酸二十余吨。” 见他对吨的概念不是很熟悉,就补充道:“一吨就是两千斤。” 张四先生对烧碱和盐酸是熟悉的,漂白.粉也好像听说似乎是自来水厂用的东西,至于氯酸钾倒是不太熟悉,就问道:“这氯酸钾为何物,有何用?” 虞辉祖在旁也插了个话说道:“这氯酸钾是做洋火用的,洋火中,红磷和氯酸钾必不可少。” 张四先生听后捻着胡子,良久才道:“你们这是在挖根子啊!” 这话一说,杨锐和虞辉祖相视一笑,这进军产业链上游是杨锐力主建议的,当时大家还是很犹豫的,毕竟是投资极大,但是味精的屡屡缺货使得所有人都信心大增,再细算投资收益也是非常高的,食髓知味的越来越感觉往上游发展才是明智的,只往下游走做起来看起来风光,但是甘苦自知,上游一抽紧那就要求爷爷告奶奶了。后世评述中国商人,好的说是灵活敏锐,坏的就说无德无良,焉不知这其实是被逼出来的,不说体制上的关系,只说产业内况,都是轻工业被重工业逼,重工业被老外在资源和技术上逼,在业界能混的出来的,一是造假加忽悠高手,比如德隆、山寨;二是确实有省成本的绝技,比如格兰仕、比亚迪。 张四先生真是个智人,状元不是白考的,一见这阵式就知道自己的战略方向,真是聪明人不用废话啊,杨锐笑笑,说道:“张四先生真是大智,对我们的计划一眼便知啊。” 张四先生很是欣慰,这猜谜语似的被猜中总是心中大悦的,哈哈笑了起来,笑完说道:“这也是解决我大清工商不振的良策啊,只是这根子挖起来不是那么简单吧。这氯碱工厂投资几何?” 杨锐回答道:“这投资很大,也是举债经营的,所投要过百万块了。”杨锐怕朝廷的大人惦记这,只好把这个投资说的越大越好。“这发电设备来自德国西门子公司,花了四十多万,氯碱用的电解槽购于美国,美方本不想售,最后加价到五十万块的时候方才同意。” 杨锐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虞辉祖在一旁很是坐立不安,欺骗这么一个朝廷的大人、当朝的状元是他所难以接受的,但是对杨锐的做法他也是理解,所以不敢说破就只好扭捏了。杨锐见他扭捏的,心里暗想,奶奶的我也是为了大家啊,不说多点,朝廷那帮大人还不什么事情都惦记着你啊。再说,发电机本来就是四十多万近五十万的,只是我是直接找吕特帮忙定的,省去了中间经销商的费用,而且因为西门子明年就要到沪上来设办事处,到时沪上有这么一个巨大的发电厂是绝好的广告,这才优惠不少。这氯碱设备也是正好人家刚投产,电力不足供应不足,电解槽有多才卖给我们的,要是下回估计就没有这么便宜了——比伯先生真不是个生意人,什么话都往外说的,以后产量一旦大了市场上冲突起来,谁会卖给你,要买也是卖最落后的那些给你。 张四先生听了杨锐的谎话信以为真,他认为这价格是合理的,并且他还认为这个价格是值得的,他说道:“投资虽大,但两三年即可回本,有何不可?盐酸你们自用,这味精供不应求,前段时间京里的公公都说话了,这味精要优先供给宫里,由此可见这味精之量堪比淮盐啊,一旦盐酸自产,所省良多啊。至于烧碱,洋人索价不菲,造纸、纺布、洋胰都是要用的,这中间量也是不小。真是良策啊!” 京里公公的话,杨锐还是第一次听说,虞辉祖却是点点头,看来是真有其事。他见张四先生称赞,忙说道:“不敢不敢,张四先生抬爱了。”杨锐见他如此,也只好跟着附和。 张四先生话意正浓,接着道:“这本来嘛是去日本看大阪博览会的①,学学日本版盐晒盐之法,用于两淮,振兴盐业,听闻沪上这边工厂需盐,特来求销的,现在看来老夫想的还不深啊,唯有深处着手才能振兴工商啊。” 真是遇到知音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杨锐都是对此深深尊敬的,这大清还是有很多人才的,只是内部牵绊根本用不了。杨锐诚心说道:“老先生一心为国,实乃我等之表率,日本那边我们也在参展,虽是不才,但是为老先生跑跑腿还是能胜任的。此次日本博览会只是东亚之盛会,明年在美国的圣路易斯城有世界博览会,那才是影响全球的,届时竟成请邀先生一同前往,走太平洋,二十余日就到了,也是很便捷的。” 张四先生闻言大悦,说道:“好好!老夫一定前往。” 接下来的众人又是畅谈一会,张四先生起身告辞了,杨锐让虞辉祖找人去给虞自勋发报了,这老先生还是明白人,在大清的关系又深,更重要的是他为国求道,以老弱之身四处奔走,这奉献牺牲精神不比革命党人差,那效果就更不是可以相提并论了,一个是身体力行以求富国富民,一个是以救国之名行毁国之实,这满清是丢了香港,失了外兴安岭,可是在党国时代东北失了不说,蒙古却再也没有回来,北方战略纵深从此丢失..... 杨锐送完人不知道怎么想起了这些,长叹口气,不招呼虞辉祖就径自走了。虞辉祖对此也见怪不怪了,竟成老是会走神,老是会莫名忧愁,这是大家所熟知的,男人间不会似女人那样刮三喜欢寻根究底,大家的心事都是各自藏着。 也许是杨锐的激励起了效果,从这天开始,钟观光学习德语的劲就更足了,晚上过江来找杨锐对话德语,见杨锐正在忙,他就找雷奥去了,雷奥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加上生活实在是太过空虚,雷奥当晚就被他忽悠到陆行去了,每天教他德语,雷奥是德国.军事学院毕业的,虽然专业不同,但是语言和一些基础性的科学知识还是有的,对他来说增益非常啊。看到雷奥这个大酒鬼居然能有正经事情做了,杨锐也松了口气。 周六上午是有课的,经济学这门课马上就要讲完了,杨锐正打算下周开始考试呢,谁知道早上一到学校却是没有人,忽然想起来似乎学社不在,一般都去了张园弄什么讲演,既然学社没人,就只好去张园看看了。 张园现在都变成学社的根据地了,每周都在这里有演讲,从上个月讲了日本改革之后,杨锐就没有来了,因为现在想上台讲演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听众也越来越多,前面打牌子的时候需要他撑的场面,那现在场面撑起来之后就没有非要他上台的必要了,加上平时繁忙,也怕一不小心说什么反清言论被满清追杀,就有意疏远了。可是对讲演疏远,但和大家的关系却是更进了一步,平时内部开会还是去的,虽然蔡元培还是老调重弹的说要扩大学社,以教育更多的国民,但是学社经济条件一直没有好转,学生多了,需要更多的教室更多的伙食,可是钱箱空空,杨锐几次见学社里的伙食越来越差,肉食基本没有,油花基本不见,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没有找蔡元培,只是找了管内务的汪允宗。 两人商议之后学社就不再买粮和油了,两者皆由味精工厂送来,小麦被分离出面筋后,余下的淀粉一般都是卖给纺织厂的,这些东西其实做主食也是可以的,学社经费紧张那么把这些当主食正好,又怕只是淀粉没有面筋造成营养不良,淀粉只是送三日,其余日则是大米。当然这些都是杨锐自己掏钱的,淀粉是按照卖给纺织厂的价格,大米则是让钟观光在外面买的,学社现在学生三百多,算上女校和教室还有一些常来的友人就有五百了,每月光大米就要四百多块,油盐菜则是另算的。 杨锐现在还是很有钱的,哪怕上次因为扩建味精工厂又增资一万块,但是之前印书馆的三千未付款,日方的三万,之后的那本美洲金银的书,也卖了一千块和五千日元,核算下来余款还有两万八千块左右,除去已被当做实验室花资金的——特别是无线实验室最为花钱,余下的还是可以支持学社一下,又担心这消息一公布后续没完没了,就和汪允宗说要暗中进行,中国素来是有吃大户的传统,要是吃不到就会说为富不仁,自己的钱虽说来源完全正当,但是一旦骂起来,文人口中有何正当可言,汪允宗却以为他是清末活雷锋做了好事不留名,对他是一揖到地,实在是羞煞了他。 杨锐来的时候讲演已经开始了,大厅里人不少,杨锐后来只好坐在后面,讲台上一个年轻人在使劲挥手呼喊,这个人讲完之后,下一个人上去的也是年轻人,杨锐大概听出了什么意思。张园这次的讲演是拒法,前年广西巡抚王之春到任,因庚子赔款加重了收刮,加上广西自太平天国以来本就有造反的传统,于是下面反了,这些义军常常出没边境,难以剿灭,王之春就准备和法国安南总督协商,邀请起入境剿灭,同时为了酬谢法国人,拟将广西的矿山作为酬谢交由法国经营,这一消息传出举国哗然,于是学社的学生都到了张园进行讲演。 听到了什么回事,杨锐反而不想再听下去了,这和看后世的某些新闻一样,一开始是看完愤怒,再后来平静,再后来就逃避了。这个时代是很垃圾,但是老是在这里呼喊而不做任何可行性的计划,那么宁愿不要呼喊——因为喊的太让人心焦了,在这个时代,杨锐只认为自己是旁观者,在不伤及自己生命和财产的情况下,他愿意为自己所认可的革命做些贡献,但是要让他为革命付出什么极大的代价,这是万万不可的,有租界这个避风港他可以完全无视外面变成什么样的世界。 ①张謇原本是5月27号赴日7月29日回国,在此特提早一个月,并提早回国。 第五十章酒 只是1931年到1945年这十四年所发生的一些东西,却是让他难以接受的,他觉得如果要在阻止这十四年的事情,不是在事发后召集军队开展抗战,而是在之前就应该做好准备,最好就是不让这些事情发生,可是不要让这些事情发生,中国就不要军阀混战,东北最好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是东北似乎都是日俄的地盘,没有英法租界,要是有,他可以勉为其难的过去那边发展,然后慢慢准备,以阻止事态发生,可是现在过去在日俄的地盘上他一定是睡不着觉啊——或者说在祖国大义和自身安全的选择上,他毫无疑问的选择自身安全,他的心声是:所有的苦难都是历史赋予当代人的问卷,我可以提示,但不能替代。 杨锐终究没有走,只好做着心有旁骛的开着差,礼堂里气氛很是热烈,讲演者口号不断,听众激动万分,高呼拒法惩王的口号。杨锐开始看的津津有味,他对群体有两件喜欢的事情一是在熟悉的人群里冷静的看他们热闹,二是在陌生的人群里感受到异样的温暖。未几,讲演结束了,杨锐上前去和大家打招呼。 演讲完毕,学生们不约而同的唱起歌来, 警!警!警!黑种奴,红种烬,黄种酣眠鼾未竟。毋依冰作山,勿饮鸩如酝,焚屋漏舟乐未央,八百兆人,瞥眼同一阱。醒!醒!醒! …… 歌声甚是雄浑悲昂,歌词虽然不是很明白,听得却是热血沸腾、荡气回肠,杨锐正品味间,蔡元培上前迎了过来,拉着他说道:“竟成啊,昨夜接到东京留日学生电报,是以今天才召集学生来张园讲演,时间仓促,来不及通知你,恕罪恕罪。” 杨锐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这有什么罪的,这广西巡抚,真是汉奸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蔡元培听言真是苦笑,他可是宁愿一个汉奸也没有最好,不过现在这满清似乎汉奸特别多,慈禧不是说了,宁与列强,不与家奴。正想说话,旁边签名纸拿过来,蔡元培示意让杨锐签名,说道:“竟成,我们意成为保国会,签名即入保国会。” 保国会这个名字杨锐是知道的,来这个时代后戊戌变法的事情还是知道的,似乎戊戌变法前就有一个保国会,或者叫强学会,杨锐素来不喜欢戊戌变法那帮人,不是因为他们狂躁幼稚,而是他们居然提议中日合邦,还要请当时正好倒阁的伊藤博文来中国做变法总顾问,真是…… 杨锐正色说道:“孑民兄,我可只支持拒法惩王,至于入会就没有兴趣了。你看可行吗?”闻言蔡元培满脸难色,这保国会就是他倡议的,只是想团结维新派那些人,两人私交甚好,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辩驳,只能点点头示意杨锐快签名。杨锐拿出笔,写了“仅支持拒法惩王,杨锐。”写完,纸便传走了。后面签名的人见到杨锐的签名,很多也是跟样的,于是纸上开始一片“仅支持拒法惩王,XXX”,蔡元培见状摇头苦笑。 其实学社的人基本和杨锐抱着一个想法,而不是学社的人又不认识杨锐,所以这事情也没人批评,只有蔡元培在摇头不已,这几个字一签,他之前的计划就白想了,口舌也白费了,杨锐看他的样子,基本知道他的主意,说道:“借来的力量不是自己的力量,一下子没用好,伤了自己都说不定,维新派我看还是别打主意了吧。你算计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在算计我们。” 蔡元培反驳道:“我们现在要的就是扩大影响啊,就让他们的人做会长,我们也是宣扬救国的道理啊。” 哎,杨锐长叹,没说什么就走了,有些人啊就是,观念不同,做法不同。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都是静不下心来,失去了处事的条理,异常的烦躁不安,难道自己错了吗,有些人是怎么提示他也写不出答案的,这不是一个能产生解题人的时代,或者说这个时代没有这样的思想去孕育。 下午的时候,实在是坐不住了,跑到陆行拉着雷奥出来喝酒,自从他教钟观光德语以来,就很少喝酒了,但是见杨锐这么热诚,也就出来了,雷奥一般是喝洋酒,没钱的时候是喝黄酒,当然,自从接收上次枪击事情的赔款之后,他就一直都是喝洋酒的。看着杨锐一脸愁苦的样子,雷奥问道:“杨,你每天都是很忙的,这样很好。今天你是怎么了?” 刚咽下一口酒,正反胃的时候杨锐说不话来,只是做着手势,许久才说道:“雷奥,我自己的生活过的很好,我很满足,可是你也能看到,我的国家很落后,许多人希望自己能改变她,可是他们办法都不对。我很焦急!” 雷奥能听懂他的意思,但是他的看法是别样的:“杨,何必为国家而苦恼,你该关心的是你自己,你的天使这些时间都没有看见了,你应该和她在一起,好好在一起。这样你就不会这么沮丧了。” 听了他的话,杨锐哈哈大笑起来,雷奥的想法何尝不是他之前的想法,可是现在现实让抱着这样想法的他活的很煎熬,而且这还只是开始,以后种种惨剧就会像闹钟一样准时到来,如果不知道的话也只是在事后悲痛,可现在自己什么都知道,这种看这悲剧发生而无动于衷的做法让他无法面对,虽然在法理上他对这些是没有任何责任的,但是在情感上他却没有任何借口摆脱心里的内疚。杨锐有些抓狂了。 看他这么疯狂,雷奥又说道:“杨,国家都是骗人的玩意,我们辛苦的把国家建造出来,但是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被国家所奴役,哪怕虽然我们建造它的本意是给我们服务的。现在的当政者皇帝要我们给他们服务,给他们交税,这样他们就能过上体面的生活,甚至,他们还要我们为了他牺牲,哪怕这些牺牲其实都并没有什么价值。杨,不要上当,让国家,让皇帝见鬼去吧,对于我们而言,只有盘子里的牛排和杯子里的酒是真的。” 见他难得长篇大论,杨锐默默的听他说完,然后问道:“雷奥,要是明天法国人占领了德国,那些杂碎在慕尼黑作威作福,玩弄妇女,奴役人民,你会回去参战吗?” 雷奥摇头反驳道:“这不可能,那群排着队送死的法国蠢货只配在战俘营呆着。” “假如呢”,杨锐重复着这个条件,“假如发生那样的事情,你回去德国参战吗?” “不,那我也不回去的,”雷奥喝了不少,但是脑子还是很明白的,“我回去无助于战争发生什么改变。他们自己没有办法保卫自己,那我又为什么还要去保卫他们,他们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杨锐听了他的话真是抓狂,一时不好再举什么例子,晃了晃头清醒了一些才道:“你以前不是说,南非战争让你发现,现在的战争发生了根本上的变化,是吧?” 雷奥对于战争是有种特别的热爱,这话是他之前说过的,他点头道:“是的,技术进步使得战争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杨锐见他回话,接着说道:“我记得你还说过,你们这些志愿军,要么战死,要么被俘之后被杀,像你这样的撑到战争后期的不多,而且在战后你们这些军官很多回德国之后都没有选择再进入军队,而其他小部分人则是全退到了葡萄牙属的莫桑比克是吧?” 雷奥不知道杨锐要问什么,他说的是事实,只好点头说道:“是的。很多人回去了,但回去的也没有再效忠德皇、进入军队,其他的都在莫桑比克的庄园里。你想说什么,杨?” 杨锐说道:“那就对了,英国人一定是知道战争发生了什么改变,他们和法国人的关系很密切,也就是说法国人通过他们知道战争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德国却不知道,你们要么战死,要么回国之后离开了军队,要么留在非洲。如果哪一天德国被占领,在同胞们不知道游击战的情况下,你会回去指导他们打游击战吗?” 听完杨锐的话,雷奥喝了一大口酒,无奈的说道:“如果是这样,虽然还是不愿意,但我想还是会回去的,可我决定不帮助政府,我爱的是德意志民族不是德意志政府。” “现在你知道我的痛苦了吧,”终于让他理解了自己,真是费劲啊,不知道是自己嘴笨还是他的脑子木,“有的时候,我还是很羡慕你们西方人虔诚的信仰上帝,那样在无助的时候还可以问上帝应该怎么做,让他给自己指引。” 雷奥被杨锐的例子又挑起了旧恨,什么也没有说,拼命喝酒,很快一瓶就见了底,又去开下一瓶,喝掉一半后,说道:“杨,我还是要说,政客们都是不可信任的,他们说话一向都是肥皂泡一样美丽虚幻,还有人民,他们也是像小孩一样善变的,为了自己生活的更好,今天会很喜欢你,明天又会变得很讨厌你,在你离开之后没有人会记得你做过什么好事,只会记得你做的错事。”雷奥说完之后长长的想了一会儿,看着杨锐的眼睛说道:“杨,如果你真的要做什么,请不要忘记我。” 杨锐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些深刻的思想,对于一个军官来说,这些一定不是学校里教的,但旋即想到南非战争的最后布尔人选择投降放弃抵抗以保全生命,也就是释然了,人民都是这样,只要他们能活的更好,就不惜抛弃任何人——当然这是明智的选择,再打下去布尔人就要灭族了。真是为雷奥所悲哀,被自己的祖国抛弃了不算,还被自己所帮助的人民抛弃了,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的痛苦颓废呢。 不知道怎么劝慰他,只好让他自己慢慢的从这种痛苦中走出了,当下拿着杯子什么都不说的和他干了一大杯,接着就是埋头喝酒,大块吃肉,只想一醉解千愁,这一次的醉是真的烂醉,他不知道怎么从那个酒店里回到自己房间里的,身上穿的衣服好像也是被换过了,床头也放着一杯水,和一碗大概是粥还是什么汤的东西,被一本书盖了起来。房间里很亮,阳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落在楼板上,明亮的能看见飘在空气里的灰尘。应该是中午了,每次只有中午的时候阳光才照进来一会。 这次醒来就觉得头疼欲裂的,全身酸痛,似乎肌肉里面还有不少酒精,胃也很不好受,杨锐挣扎的起来,把水喝干,又把粥也吃了,这才觉得火辣辣的肚子好受起来。摇晃着站起来,打开房间门,外面的是一片锅铲声,菜香味、油烟味再混着些春天的花香味飘荡在院子的各处,这真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第五十一章拒俄 打开房门之后就听到有人在上楼,却是隔壁院子的阿姨拿着个篮子送饭来了,这个黄太太找来的农村妇女不怎么说话,但是却很勤快,做菜的手艺也很好,哪怕全是沪上菜也吃着不腻,把饭菜放在书桌上她就离开了,杨锐却是饿了,坐下就开吃。 吃完到隔壁院子看看,学生们都来了,还在吃饭,楼上楼下坐满了人——现在基本不下馆子了,都是由阿姨做好,吃的不比外面差。今天实在是不想讲课,只好在黑板上写了题目给大家考试,是管理学、社会学、西方哲学的,做完交上答卷就是自由活动了。 第二天正在改答卷的时候,钱伯琮和雷以镇匆匆的跑来了,看了他们少有急切的样子,杨锐不知何故,钱伯琮喘着气把一张报纸铺在书桌上,这是一张苏报,首页最显眼之处印的是一张传单,上书: 启者:俄人蟠踞东三省,久假不归之意愈益彰著。如我国人不行力争,必立致瓜分之祸,必当公议挽救之法。故本埠同志定于四月初一日午后三下钟至六下钟在张园安垲第集议,凡具有爱国思想者务祁届时贲临,不胜焦盼! 杨锐心里叹了口气,把报纸拿开,继续改答卷。钱伯琮的性子更急,说道:“先生,俄人在东北不退,还提出七项条件要清廷答应,他们是想把东三省占为己有啊。您怎么……” 闻言杨锐停下笔,看着他涨红的脸问道:“那请问要使俄国占不了东三省,我们该怎么做啊?” 钱伯琮无言以答,他只是听到此消息后激愤万分,根本就没想到怎么去应对,旁边雷以镇倒是说道:“先生,我们可以组织义军北上东三省抗俄,誓死保卫国家疆土。” 钱伯琮这时也回过神来说道:“先生,我们可以发动全国各界聚会以拒俄,对清廷请愿,迫使他不敢接受俄方的七项条件,并使其发兵驱俄。” 见他们想的如此简单又是如此激动,虽说见识已经不错,但还是肤浅了些。杨锐只好放下笔好好劝说他们,说道:“你们别站着了,好好坐下喘口气”说罢起身又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等他们喝完水,说道:“我问你们,俄国为什么要占东三省啊?” 两人相视一眼,说道:“俄国素来贪欲无限,加上旅顺有出海良港,所以俄国必占之。” 见他们回答的很对,杨锐嘉许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俄国如果占了东三省,其他各国如何反应啊?” 雷以镇说道:“日本势力在朝鲜,甲午时想染指东北,但是没有得逞,如果俄国占领东三省,日本必定反对。先生说英日在去年已经是盟国,那么英国势必支持日本。” 旁边钱伯琮也补充道:“德国在欧洲和俄国对抗,他们会很乐意看到俄国的重心转移到远东以减轻对自己压力;美国则向来是主张门户开放,恐怕是不会同意。” 杨锐点点头,平时在私课的时候就注意培养学生的全球视野,商业上是这样,在政治上也这样,见两人都能把平时上课学的东西用上,还是没有让自己白费心血的。只是年轻人还是少不了的毛躁和想当然,还是要历练,当下说道:“那英美日都反对俄国占领东三省,清廷还敢答应吗?” 两人闻言摇摇头。 杨锐又问:“既然清廷不敢答应,清廷敢出兵驱逐俄军吗?” 两人想到国家现状,又是摇头,雷以镇说道:“是以我们才有集会倡议,逼迫清廷出兵,我们自己也要组织义军北上,以抗俄寇。” 见他还是不死心,杨锐只好再说:“那我问你,你说的义军和唐才常的自立军有什么差别?”见两人神色一暗,又问道:“英美都反对俄国此举,那么日本将会如何举动啊?” 两人听到这个问题,心下都是一惊,想到先生平日所言,说道:“难道日本人要出兵?” 杨锐点点头,说道:“甲午的时候日本就想占东北了,没占成,这次刚好可以借俄国占领,国际反对、中国愤慨之时,出兵驱逐俄国,一旦胜了那他们占领东北就是名正言顺了,就是没有全胜,也能占一些地方,在东北打入一些钉子。他到时以中国功臣自居,你还能赶他走吗?” 雷以镇素来关心军事,说道:“可是日本小国,能战胜列强俄国吗?” 此时日本和俄国的国力相差太大,没有人认为日本能战胜俄国,可在实际战争中,日本得到了英美的巨额贷款,得到了东北的当地势力甚至是清廷反日势力的完成支持,加上有补给的优势,本质上就是主场作战,此战的结果大出国际的预料。是以雷以镇有什么想法也是正常,杨锐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历史吧。想了想说道:“俄国是强,但是在远东太弱,联系俄国东西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还没有竣工,物质、补给非常困难,就是仓促修通,那么其运载能力也不如日本就近调配。这是一。二,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日本,因为日本会以帮中国驱逐俄国为借口,取得清廷的全部帮助,三,旅顺是海港,日本在远东的海军实力是第一的,是以海参崴和旅顺都在其舰炮的攻击之下,哪怕俄国的欧洲舰队调过来也是劳师远征,无法取胜。有这三点,日本还能不胜吗?” 这话说完,两人还在沉思,杨锐就下逐客令了,说道:“集会的要开的,但是目的不是像清廷施压,而是唤起更多民众。你们先回去吧。下午有时间的话我会过来看看的。” 两人迷迷糊糊的走了,可还是不明白先生的意思。等他们走后,杨锐又改了会试卷才停下笔,想着这历史还是循迹而来,无法阻挡,自己该做些什么,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越想到这个就越烦乱。苦恼之间又想喝酒了,前次的头疼到现在才好,当时是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的,可是现在苦闷之际又是想喝,犹豫的最后把笔一扔过江找雷奥去了。 雷奥见有人找喝酒,不亦乐乎,找了个酒馆,付足酒钱,就开始大饮特饮了,外界事不管不顾,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连睡觉也在酒馆。也不知道过了几日,这一天还在睡梦中,就听有人叫道:“先生,先生……”,杨锐挥挥手不搭理,接着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又听有人在叫自己:“竟成,竟成……”,睁开眼睛却见是蔡元培。 杨锐半死不活的恩了一声,蔡元培说道:“这两日寻你不见,真是急死人了,还以为你出了事情,竟成啊,这次国难之际,应当振作啊。你前次就说俄人不会退兵,学社学生都想听你对此的看法,你怎么能……” 听到最不想听的事情又被人提起,杨锐恼得翻了个身,没搭理他。可蔡元培却是不依不挠继续在旁边劝说。实在是忍不住了,杨锐愤然的起身说道:“叫我去有什么用,集会有什么用,满清在庚子的时候就被列强打怕了,打服了,他打死也不敢出兵啊,现在想出兵的是日本,俄国占了的时候,我们可以抗议,哪天日本打跑了俄国占了东北,我们怎么抗议?又怎么收回来?” 蔡元培就怕他不搭理自己,见他终于说话就好办了。说道:“竟成啊,你说的就是大家想听啊,你只要把这些给学生们一说,我绝对再不唠叨,更不阻你喝酒。” 杨锐正在气头上,见他如此就说道:“那好,我就去说一说,说完你就不要烦我了啊。”蔡元培立马点头。当即杨锐找酒馆老板要水洗了个脸就和他出去了,一出门就见两个学生,估计刚才就是他们见到自己然后去给蔡元培报信的。 几人直奔张园,一到安恺第却见是满厅都站满了人,讲台上早有个士绅模样的在讲演,但却听不见在说什么。这就是说的和学生们说说吗,这里明显是有一千两千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只好一起挤到前面坐下,蔡元培就过去安排讲演了。良久讲台上的人终于下去了,主持人上台,说道:“诸君,在一个月以前,就有人曾在此言俄国到期绝不会退兵,今日我们就讲当日预言的爱国学社的杨锐先生给我们讲演。”言毕,掌声如雷,全场激动。 杨锐酒还未全醒,脚步虚虚的上了台。蔡元培在心里捏了把汗,早知道就让竟成吃点东西再上去讲演。杨锐到了讲台上也不慌忙,先把那个圆形的话筒调了调,试试音才开始说话:“诸君在此集会拒俄,是认为国事还有望,而这几日我在酒馆天天醉酒,却是认为国事已然无望,是以对诸君我是深为佩服,自愧不如。”说完,杨锐深深的一躬,良久方起。 “我之所以说国事无望,是因为今日诸君在此拒俄,那明年何人在这里拒日,后年谁在这里拒英,拒美?诸君在此拒俄,一是要朝廷不答应俄人的七项条件,二是希望朝廷出兵驱逐俄人,以收东北。这第一条,朝廷是一定会拒绝俄国的,哪怕诸君不集会不请愿都是如此。为何?因为英国和日本不同意,美国也会反对,英国是怕俄国势力南下,威胁其扬子江流域的利益,日本早就是对东北虎视眈眈,现在占了朝鲜这个跳板,更是看俄国不顺眼久矣,至于美国,本就是讲究门户开放,一旦东三省为俄国所有,那么他们就无法取得门户开放的任何利益了,在此情况下这三国一旦对朝廷施加压力,这协议就签不成,所以我说这第一条拒俄是铁定的,和诸君请不请愿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第二条出兵拒俄,这是没有可能的!不管诸君怎么集会讲演都是没有可能的。在庚子事变之后,清军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弹压国内可以,但是要拒敌于外是绝对不敢的,这是其一;其二,日本在甲午之时就想占东北,但是被诸国赶走,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这么好的进占东北的良机,哪会就此放过,加上其在去年初就和英国签订同盟协议,如果再让出一点东北的利益给美国,那么英国美国等国就会成为他的后盾,为其出钱出枪,他就势必会和俄国在东北决一雌雄。 诸君想一想,日本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打下了的东北会还给我们吗?既然他根本就没打算还给我们,那还会要我们出兵干什么?所以我说朝廷绝对不会出兵,一是自己不敢,二是俄人日人都会阻止出兵。是以,我说这第二条是万万达不成的。当然,还有人说我们既然朝廷不出兵,那我们自己组织义勇军去东北打仗,可诸君不要忘记了自立军的旧事,这义勇军估计是沪上都出不了就要解散了。国事如此,何以为计呢?我想不出来,想不出来啊……” 第五十二章决定 杨锐看着下面的人们,有的人在仔细思索,有的人在窃窃私语,有的人在用心倾听,他其实是被蔡元培逼上台的,上了台之后一席话说完,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东北的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但是之后呢,之后那些惨剧怎么办呢,难道让它在面前一一发生吗? 见讲台上的人一时不语了,下面的人很是哑然,学社的学生忽然鼓起掌来,杨锐知道他们在鼓励着自己。他接着说道:“今日,我们拒俄,那么明日我们就要拒日了,后日要拒谁呢?这样拒来拒去能有什么作用?洋人现在势大,他们说不要签字,朝廷就不会签字,他们说不要出兵,朝廷就不会出兵。诸君有没有想想,为何昔日泱泱大国竟到了如此境地?我们又当怎么才不会今后天天在这里抗议集会? 在学社时,我常常说,青年是国家的希望,未来中国的国运就寄托在你们身上,而今日我还是要这样说,各位今日到场之青年,中国的国难才开始,以后灾难更甚、压迫更甚、沉.沦更甚,你们当为国为民,前赴后继,舍身取义。而本次拒俄,我们不应该对朝廷期望什么,如今国势如此,朝廷诸公能有何作为?我们最要紧的是赶紧告诉每一个中国青年,告诉他们中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国家会到这一步,我们要发动全国所有的学堂,告诉他们,如果诸君不发奋图强,那么中国将亡国灭种、万劫不复。各位青年,请诸君一起努力吧!”此话说罢,杨锐深深一鞠躬,良久方才起身下台。 台下的学生们掌声之余,又把歌唱起来了,这次却不是以前常听的南洋公学那首“警、警、警”校歌,是另外一首说不出的悲凉的歌—— 哀同胞,哀同胞,死期将到了,死期将到了。外人手段狡复狡,屠我不用刀,灭我不用枪和炮,暗中布置巧,绝我生机煎我脑,试看俄人今日令人魂胆消; 哀同胞,哀同胞,亡国灭种了,亡国灭种了。外人看我似肥膘,随意乱切削,横来苛虐苦无告,人命贱如草,身家性命都难保,最怜饮泣吞身终日奴役老; …… 杨锐下了台就是往门外走,他是不想呆着这个压抑的地方,哪怕一秒。这歌声一起,自觉得浑身一震,热血上涌,失了魂似的不知道怎么挤出的大厅,不知道在张园里走了多少圈,直到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却是程莐。她这几日也找不到人,今天终于在会场见到了人了,就跟了出来,只是她在厅里,等出了门,杨锐已经在张园里漫无目的得走了不知道多少圈了,见他这样似乎很不对劲,就把他喊住了,说道:“呀,你怎么了啊?出什么事情了?” 杨锐回过神来,见是她勉强笑了一笑:“没事,我没事。” 程莐见他这样回答,越发的不放心,追问道:“你前几日在哪啊,天天喝酒吗,你不要这样啊。” 杨锐本不想说话的,被问的好烦,压下心绪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回去吧。” 这话一说,程莐更急,上前一步问道:“你怎么了啊,我很担心……” 杨锐见她还是唠叨,戾气上扬吼道:“别吵我!别管我!”然后就转过身走了,几步之后本想回去,但一想之后还是加快脚步,匆匆的走了。 程莐被他的吼声使得全身一抖,眼睛在瞬间雾水弥漫,眼眶全湿了。站在那里看着他远去,喃喃的不知所以,旁边的丫鬟正要相劝,却见她脸庞上泪珠连连,当下忍住,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杨锐逃跑似的出了张园,本想回去那个酒店,但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喝酒的心情了,特别是刚才对程莐的吼叫,更是让他觉得愧疚不安。怎么办,怎么办,不做什么的话历史循迹而来,悲剧历历在目,于心不忍,可是做的话这天下大势是自己一个人所能改变的么,怎么不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在本已鼎沸的中国再加一把火,怎么能保证今后军阀的乱战中没有自己的一份,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权利和斗争中迷失自我? 维新党、立宪派、同盟会、光复会、民国党、(hexiele),这些人有哪个是不希望中国富强的,可是他们最终水火不容,欲除对方而后快,中国的乱世也是因此而起,最终为外人所乘。偏激执拗而不顾全大局,激进求快而不循序渐进,这就是中国最精英的本质习惯;而在革命功成大一统之后,旧态复萌或是开始内斗,党同伐异,或是坐享其成,以权谋私。革命不是和失去民心的满清去斗,解决满清如摧枯拉朽,一推就倒,可是满清退位中国就变好吗?后(hexiele)那么强大,大一统之后也是(hexiele,hexiele),历经(hexiele)找到正确的方向,可哪怕如此,境况也是喜忧参半,(hexiele)、(hexiele)也为后世所诟病。真的要革命,真的要改变中国,不单是要和满清斗,和洋人斗,还要和革命党人的激进偏执斗,最重要的是要和几千年的(hexiele)传统斗。这革命何其难! 时值五月初夏,天气晴好,暖风袭人,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不自觉的走到一个地方,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洋人的教堂,想去向教堂祈祷祈祷但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真是不问苍生问鬼神,自己有相信自己就是了,何必要祈祷呢?革命这事情现在大多数人反对,但是到了宣统年就是大家期望的了。做吧,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尽量不要中途挂了,或者就是挂了也要留下点有益的东西下来。杨锐如此的确定了。 这一天是1903年4月30日,他穿越后的一百九十二天。 按照柳传志的说法,管理就是搭班子、定战略、带队伍。搭班子就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以这些人中心形成一个团结的核心,有一套合理的领导机制和团队文化,这是一个组织的最基础的东西。全世界最优秀的组织就是宗教了,内部管理健全,文化感染力无可阻挡。对于一个革命组织而言,组织管理是简单的,关键是内部文化是大问题,和日本明治维新一样,所选择的文化必须是集权式的,或者有助于集权,唯有如此才不会一盘散沙,不管是革命初期还是革命成功,都需要集权以保证团队的力量,用后世的话来说,“全党要统一思想,紧密团结在XXX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周围……”这种话以前看的时候感觉鄙视,可是现在立场对调又感觉到这无比的正确,在短时间内是无法通过民主程序使所有人行动一致,唯有通过这样的宣传才能达到效果,当然,这样的做法更激进一点就是整风和清洗。想到清洗杨锐顿时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冷了下了,连忙转换思维想着选择怎么样的文化。 爱国主义是后世被各国普遍接受和宣扬的东西,可以以此作为文化的内核,除此以外,后世还大力宣传集体主义和还有一个什么主义,他只记得前面两个,至于后面的是什么那就想不起了。杨锐就在教堂前面的花圃里找了个凳子,拿出笔就写起来了,感谢后世无所不在的宣传教育,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的说辞无处不在,只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份组织文化体系就写好了,当然不可避免的参照很多后世的内容。 写完之后,杨锐匆匆的离开,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先找志同道合者来搭班子,目前最具有这种可能的就是学社的人了,比如蔡元培,按照之前两个人私下谈的那次来,他哪怕不是个革命党也是潜在的入党积极分子。杨锐没有去张园,而是直接回了学社,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又等了很久才见学社的学生们陆续回来,忙问蔡总理呢,学生们说就在后面,又等了一会只见两队学生齐步走来,蔡元培和几个老师就在其后,这几个早上辫子还好好的,现在脑后就空空了,看来是在会上一激动就把辫子剪了。 见到杨锐蔡元培还是很惊讶的,之前是百求才来的,现在却主动在等自己,高兴的说道:“竟成啊,还以为你又回去了呢。今日,我们成立了国民总会,我正想去找你邀你参加?” 什么!国民总会!邀我参加,这个是什么东西?杨锐不明白他说的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一时想到了保国会,就问道:“这个组织是干什么的?” 蔡元培还是刚才的激动中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兴奋的说道:“国民总会就是四民总会,所谓四民就是士农工商也。这国民总会就是团结四民让朝廷拒俄出兵……” 他还没有说完,杨锐就出言打断了,说道:“那就是和上次的保国会一样性质的了,我对这个没有兴趣,中国不是什么保国会和国民总会就能改变的。” 蔡元培被他打断也不生气,说道:“可是现在正是拒俄的关键时候,不这样怎么能让他拒俄出兵呢?” 见他还是对满清执迷不悔,杨锐长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孑民啊,你还是没有看透啊,现在的朝廷啊已经是洋人的傀儡了,洋人说什么的,朝廷就怎么的,当然洋人不会提过分的要求,他们不需要提啊,只要中国不内乱他们就能安心挣钱。我们就是喊破了喉咙,死上再多人,都还抵不上洋人领事们的一句话。” 蔡元培知道杨锐说的也是实情,但是这次这么大规模的拒俄动员,朝廷总是不会无动于衷的。他辩解道:“竟成,只要我们发动民众,亿万响应,那么朝廷终究会纳谏的。下午,东京那边留学生已经成立了拒俄义勇队,我们沪上也不能落后,学社也当组建义勇队。” 看来刚才那两队学生就是所谓的义勇队了。杨锐苦笑一下,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孑民啊,你要真的能让亿万民众响应你,那你就是离死不远了;再说这义勇队,满清一定会想尽办法解散的。我今天来是想找你一起革命的,想不到你却是要我一起保国。” 蔡元培有点吃惊于杨锐今天的话,平时一向稳重的人今天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说道:“竟成,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时不是谨言慎行的吗,哎,我何尝不知道需要革命,但革命破坏太大,中国本就贫弱,是以认为教育救国方为良策,只要中国人才辈出,国家焉何能不兴?这也是中国教育会组建之初衷啊。再说现在是拒俄第一,保国为上啊,革命此时不可提啊。” 杨锐闻言心里一片失落,看来他还是对满清抱有期望啊——其实蔡元培一生都是认为教育才能救国的,之所以加入革命团体是因为在几个月后的一件事情中开始对满清极度失望仇恨——当下沉默不语了。 注:感谢horizontal提醒时间的错误。 多余的话 正如之前在书评里所承诺的,在本月底会让读者明白主角的目的,本书的脉络也不再是混沌不清,革命之旅由此开始,这以后,主角就是提着脑袋干革命了。 因为上周的推荐和新书签约版排名——说来惭愧,只是个“裤衩”推,不见书名也不见书封,在历史页只有“风起云涌、英雄辈出”八个小字,挤在一个难以找到的狭小角落里——为此开始每天发两章,一直到推荐结束、排名从第8掉到第15的今天。从明天开始将回到之前的更新节奏了,即一天发一章,大概在4000字左右,不少于3500字,时间在晚八点半左右。 很明白书友的急切,但是历史文不比都市玄幻、需要的资料是非常多,而通过网络找这些资料需要时间,除了时代背景资料,还要不断去找书中人物的传记、年谱等等,由此才能明白人物的性格喜好,如此才有可能把人写的真实。除了背景和人物,很多技术资料也是难找,还有就是因为主角的介入,使得历史事件、人物关系所发生的变化,这些更是难以揣摩,很多书想当然的事情在下将尽量回避,以求真实。各位书友,请多些支持吧。 之前的更新一般是一天一章,每章四千字左右,后面见其他人都是2000字一章,也是学样硬把一章分成上下两段,由此点击数可以增加,现在看来很是幼稚可笑,看书的其实都是这些书友,而且很多人都是晚上看书,虽是两章,但只点一次。即使分成两段能增加点击,但是却不能增加书友,画蛇添足而已,从此本书章节不再分成上下两段。 对网站的各类书版排名着实迷了一段时间,迷的时候无心写书,天天看书的点击数、推荐票数、排名位置,很多时候一天不写一字,幸好有存稿,不然就完蛋了——还是感觉没有注册发书的时候写书顺畅,有种滔滔不尽的感觉,现在一旦注册发书,特别是a签之后就难以淡定,哎,心智还是不坚啊。 说到数据,本书的会员点击、推荐数、书友点击的周排行都在25名以内(30万字以下历史类新书排行),唯独收藏数排在50名之后,比很多点击差的书还少,不知是其他的人数据有问题,还是很多书友只看书忘记收藏,若是如此,还望各位劳驾收藏,感激不尽! 书写到现在,已经发了20万字,受到很多书友的支持和指点:感谢混世金鲤、掠夺天下、sfddfsdf、领侍监、我真的是娜娜、horizontal、qcwjb、weisun777、心也迷城、龙岩少、じ☆veζ→憮、幸运的苏拉、黄山樵、白水飘萍、唐周、小叶黄杨2、邪馨、燃烧的冰炎、heart庆、辣子水水、书友131026110534378、卑鄙的我2、抽烟喝酒打游戏。感谢你们的评论! 另外特别感谢抽烟喝酒打游戏、卑鄙的我2、大野虎、特别忧伤、xt_01、(稻草人)、9115615、wailway、泉狮在召唤、huo_、梦游者、书友100124、冷风2004的打赏、赞赏。 篇幅有限,很多未曾列出的书友,也在此谢过。新年将至,祝各位新年大吉!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五十三章失败 蔡元培见此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拉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杨锐嚼蜡一般的吃着晚饭,本不想吃,但现在学社艰难,为了节省粮食强行规定盛在碗里的饭必须吃完,所以只好勉强吃下。饭后两人到了蔡元培的办公室,章太炎和蒋维乔也被邀请进来了,如果再加上钟观光那么就是上次的情形一样了。 杨锐先是开宗明义的把组织的情况做了介绍,当然他还没有取名字,这是想大家一起取的,会章不长,很快就介绍完了,爱国主义和集体主义也做了详细的解释。 杨锐说完之后,大家都没有吱声,房中昏暗,油灯太小无法看清大家脸上的表情。本想章太炎马上就会回应的,但还是蒋维乔先发问道:“上面好像没有讲怎么革命,如何推翻满清朝廷。” 这点是没有写在会章里,应该说这其实只是当下组织的任务,杨锐说道:“这是当成立后大家要讨论的问题,基本概括说是枪杆子里出政权,集会和请愿是没有办法革命的。” 这时章太炎吱声了,他说道:“竟成说的都很好,只是我不明白这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有什么差别?” 杨锐知道他毛病多,老实答道:“爱国主义是爱国家,只要是这个国家的民族都爱,民族主义是爱民族,不是同族就不爱了。中国是个多民族的国家,只有不提民族概念只提国家概念,以消弭民族间的隔阂。” 章太炎追问道:“那竟成是否认为满族也是国家里民族之一?” 杨锐知道他是很极度仇满的,但是实际的情况中是无法屠尽满清,只有一动刀那么估计东北马上就要在日俄的扶持下独立了。说道:“是的,我认为满族也是中国中一个民族,如果不认,那么满洲就会独立,蒙古、新疆甚至西藏都难以保全。” 章太炎闻言呼的一声站了起来,说道:“满清如何能说属中国,中国者,炎黄之后也,而满族本是通古斯人种,为外来之民,和我中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何可以说是中国?” 杨锐无语,都这个时候了还来华夷之辨,辩解道:“不管满清是什么血统,但是在现在的形势下就必须认为他们是中华之民,不如此,满洲必不保,蒙古新疆等地也必让大乱。” 章太炎不以为意说道:“汉族有民四万万之众,其他几族加起来也不到一千万,何惧之有?炎黄血脉不可轻弃,要革命就要先排满,不排满革命无成功之希望。” 杨锐却是知道光是排满中国还是积弱不振,此时不必以前一心想过小日子,决心革命之后也不再顾虑什么:“当今中国之积弱,不能完全说是满清造成的,试问现在满人除了服装、发饰之外还和汉人有什么不同,统治中国的手段和前朝有什么不同?真正让中国落后的是这老大帝国的思想,这思想一日不变,那中国就一日不经饿变强……” 杨锐还没说完,就是章太炎拿着纸扇指着他骂道:“你这是数祖忘典!你!你!竖子不相与谋!哼!”然后就转身走了。 杨锐想不到他会如此激动,其实也是,章太炎最推崇的是汉学,最排斥的是满族,现在这两个最关键的地方都和他顶牛不生气才怪呢。今天看来这小组会议是没有办法开下去了。蔡元培过来拍怕他,说道:“枚叔兄脾气是这样,章疯子吗,竟成还是别往心里去。等过几日再去和他说说。至于这组党的事情还是过了这阵再说吧。” 杨锐知道章太炎的脾气,说说是没有用的,这是原则问题。又见蔡元培还是坚持搞什么保国运动,知道他在心里也不认可,旁边的蒋维乔没有说话看来也是附和他的,想到此真是郁闷啊,本来以为像自己这样的穿越者,不但见识非凡还能知后来事,搞革命不是吃饭一样简单吗,吆喝一声就是从者云集,谁知道最有把握的几个都是甚不赞同。幸好他此时不再是穿越前的愤青了,没有什么火气的长叹了一声,说道:“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想法,这点是无法勉强的。”当下心灰意冷的回去了。 回到房间,又越想越不甘心,自己这么牛逼的穿越者还搞不懂这档子事,完全没可能啊,今天的失败还是自己的理论体系没有做好,当时只是读了一些章程,根本没有演讲,要知道人很多时候不是用理性去打动的,而是要用感性去同化,早先的革命者是因为大家做所以我做,到后来只要见了血,仇恨已成、榜样已立,那么后来者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有动力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写出一套说辞来,这套说辞要以感性为主,理性为辅,是要鼓动,激烈的鼓动,让那些有潜在革命意思的人被吸引过来,想到此,杨锐抖擞精神,开始了动笔。 文章写了二天算是基本写成了,字数两三万左右,上面把能想到的鼓动的方法都用上了。开篇就是类似美国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那样的演讲,后面则是系统介绍中国的现状和改变的办法,鼓吹有,理念之类也不少。熬了一夜没睡,这两天是周五周六,都是有课,此时课已经是上完了,就安排考试了,这一天上午安排好考试后就去找蔡元培了。 蔡元培见他满脸疲倦似乎是几夜没睡,以为是前天那次不愉快的商谈造成的,关心的说道:“竟成啊,你不至于这样啊,前日大家只是商谈,也没有说拒绝啊。” 杨锐是面容疲倦但是内心振奋,回答道:“呵呵,前日晚上对我很有启发啊,我重新调整了思路,我想去日本留学生那边讲演自己的理念。日本那边你好像是有联系的,能帮我安排吗?” 蔡元培很是吃惊,两晚上下了变化就这么大,不过想来也是,现在就沪上和东京两个地方是革命者的集聚地,沪上这边是准备加入国民总会,那么剩下的只有东京留学生那边了。说道:“前日东京来电之后,今日学社就准备安排代表过去了。可这东京也是和沪上一样,组建拒俄义勇队的。竟成去只怕……” 杨锐沉声道:“没关系,我不去又怎么知道自己的理念大家接不接受呢,学社的代表什么时候出发?对了,我的课已经上完了,今天正在考试。低年级的班可以由高级班里学的好的代授。” 蔡元培见杨锐说的坚决,只好同意,说道:“是下午的船,学社的汪允宗和另外一个朱先生回去,你正好和他们一起。” 杨锐见他同意,没有多话就回到教室,大部分学生们已经把试题做完了,看看时间还差个十分钟就等了会。收完试卷,杨锐开始和学生到道别:“同学们,这个学期的课到今天就结束了。临别之前有一些话是想和你们说的,经济学完全是西方传播过来的,这对于中国而言是一门全新的学科,是以它在中国没有适用的基础,或者说你可以用,但是不能说这是洋人的东西,不然会被大家抵制,这是几千年来的文化所决定的,自古以来这种老大思想就泛滥的很,外来的东西不管好坏都被说成是奇技淫巧,是不顾仁义廉耻。今日这种说法虽然在如今也在渐渐褪去,但是融在我们血液里脑髓里的传统文化的糟粕不是那么容易去除的,三千年的惯性想要几十年就改变完全是一种奢望。 而中国要富强,那么就应该去除这种深植于血液骨髓的糟粕,是以新政是无效的,革命党人鼓吹的革命也是无效的,因为这都不能在最深处去掉几千年来淤积的毒。如今的中国就像个破房子,用了几千年了,现在这个房东很不得房客的心,但是真的以为把房东赶走,自己做房东那房子就马上变新,那就是真的是错了。要真的想房子变新那就要深层次的革命,就要社会革命、体制革命、思想革命、文化革命,唯有从这些深的地方着手那房子才有可能变新。 曾经的北洋大臣李鸿章说过自己只是个裱糊匠,在房子墙外边糊了一层又一层,想让房子怎么样看上去光鲜亮着,可是甲午一战证明这房子不行了,那怕外面看上去光鲜,可里面已经烂到家了。可见,从外面着手已经没有用了,只能从里面从根子上着手,这样才能重新把房子修好。 那么这件事情又有谁去做呢,没有别人,只能是你们,你们是这个国家最宝贵的人,你们年轻,你们热血,你们勇于牺牲,你们敢于开创,这样的人在哪个国家都是精英,是国家的希望。可是这样的珍宝应该用在最重要的地方,或者说你们应该更理智看清楚事情背后的真相,爱惜自己,把自己用在最适当的地方而为国服务,你们应该理智而不是情感用事,诸如现在的拒俄义勇队,先不说上了战场会怎么样,大家又想过朝廷会让义勇队成军吗?我认为完全不可能,这是妄想!看看义和拳和自立军就知道结果了。一个国家需要勇者,但更需要智者,你们作为中国最精英的一份子仅仅是做个勇者,那么这个国家不会有希望。唯有你们智勇双全,这个国家才能重新富强。 以上所说,是我对你们的期望,希望你们能理解。本日之后,我讲东渡日本,去东京留学生那里把这番话对他们也说一说,我相信总会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和我一起救国强国的。我讲完了。谢谢大家!”杨锐说完台下掌声就哗哗的响了起来,他深深的鞠躬,学生们也是深深的回礼。 钱伯琮和雷以镇几个跑过来问道:“先生要去日本多久,几时能回来?” 有人牵挂总是好的,杨锐笑道:“和学社派到东京的代表一起去,也就在东京呆个几天,月底就回来了,这几个星期就你们自己学习了。余下诸事我下午回去都会好好安排的。” 见离开不是太久,学生们松了口气,但依然是不舍,这半年多来的相处师生情谊都很深了,见杨锐要走急骤间很不适应,道别了好久杨锐方从人群里脱身,再和蔡元培打了个招呼,没有任何的留念,杨锐转身离开这间呆了半年的学校。 第五十四章远行(加更) 离开爱国学社后,杨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仪器馆,虞辉祖是租界的总管事的,自己的诸多事情还是要交代他的,味精工厂前次定的设备已经到了,产量马上要扩大,各地的商贩闻言纷纷前来交款抢货,他正收钱收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杨锐忽然说要远行日本让他很是吃惊,不过细问下知道只是去东京呆个几日就回来就没有什么异议了,当下把杨锐办交代的事情一一记下,拍胸口说万事有他,万无一失。 回到如意里,刚收拾好东西的时候,钟观光过来了,他现在是忙的不可开交,之前定的味精设备到了正在安装,忽然收到虞辉祖的电报说杨锐要去日本,这么急似乎有事就急忙过来了。杨锐是刚收好东西正在想笔记本怎么藏起来呢,他就来了。 他问道:“竟成你怎么这么急的去日本,之前也没听你说啊。现在工厂很忙还想找你过来帮忙呢。” 杨锐笑了笑,想不到自己去日本还是逃过一劫,说道:“呵呵,我就是因为要逃这一劫才走的。” 钟观光却是不相信,这个家伙从来都是谋而后动的,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不然不会这么匆忙。问道:“竟成是有什么大事吧,是兄弟的话就说给我听听。” 杨锐本来是不想告诉他的,毕竟他年底要去德国,见他追问就半真半假的说:“你真的要知道,这可是要杀头的。” 钟观光正色道:“我不怕杀头,你说吧!” 见他不像开玩笑,杨锐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想造反了。这朝廷没有希望了。本来还是觉得自己赚点钱自己花这辈子就这样过了算了,可现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次去日本是要到留学生那边去讲演,东京留学生思想向来开放,我是想去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一起造反。” 钟观光好像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沉默半响之后说道:“也算我一份。我也是感觉这朝廷没救了。” 杨锐想不到他也有这样的想法,高兴之余又想到他留学的事情,就说:“革命是要紧,但是你还是先去德国,我在这边先撑着,德国那边也很重要,不学西学中国就是造反成功了也没得救。日本我去半个月就回来了。等回来我们好好筹划筹划好吧。” 钟观光点点头,不再说话。杨锐倒是想介绍组织章程之类,但是时间紧迫,客轮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只好把笔记本藏好,和他一起出了门。钟观光一直把杨锐送到码头上,临别的时候两人没有作揖,只是如洋人般的握手。杨锐握着手说道:“同志,好好干!”钟观光也是如是说:“同志,好好干!”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句之中了。 杨锐上了船找到了自己的舱室,是二等条件还算不错。学社的代表就是斜对面,他们是早买得票,所以不在同室。汪允宗是和杨锐很熟悉的,而且私交也很好,另外一个先生却是不熟悉,只说的姓朱,是国民总会派去看留学生的代表,看这士绅的打扮怕不是革命党,杨锐在他面前就较少说话。至于汪允宗也是沉默寡言型的,就只好在客轮上四处转悠。后世火车飞机常坐,但是远洋轮船却是没有坐过,船是日本船,走廊和舱室间常常传来日语,很是刺耳,走了不远也没有什么兴致就回自己的舱室了。 舱室是上等舱,一张票要四十五块,包饭食,舱室收拾的很干净,住着比后世的火车软卧舒服,虽然也是高低铺但是更为宽敞,每个人还有个桌子。而且这时候去日本不需要护照签证,基本就是买票上船,到岸上岸,只要有船票那就可以了。唯一苦恼就是时间漫长,到东京要整整一个礼拜。幸好是有事情可做的,在船上,杨锐重新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针对出师不利的情况下要调整下策略,毕竟自己不是小说里写的那样有强大的王八之气,所有人都对自己心悦诚服,同时也仔细斟酌今后日本的布局,清末的反对派基本都是在日本落脚的,康有为梁启超是在东京的,同盟会也是在东京成立的。 日本离中国最近,文化较为相近,加上日本的一些政党社团怀着一些不可告人的企图,极力扶持这些反对党,几年后同盟会就是黑龙会的撮合下成立的,于是整个清末日本就是反对党,或者说是革命派的大后方,而沪上只是一个前沿阵地。是以要革命那么日本一定要有一个点,有一份报纸。在沪上的时候,杨锐已经让虞辉祖发电报给虞自勋做安排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办一个报刊,让自己的主张可以在留学生里面传播,同时还要在留学生里面举行一些讲座、活动,以吸纳成员。 在杨锐的构想中,沪上将是总部,日本还有以后的美国、南洋等地都将是分部,这些分支机构最重要的任务是挖人,扩大影响是挖人的前提,只要你的声音传到大众的耳朵,然后被他们所认同接受,那么才会有可能变成同志。当然宣传是件细致的活,杨锐的打算是可以先把报纸办起来之后,然后再找文笔好、可以领会组织精神的人担任,先打开局面再慢慢调整。 至于章程,还是重新做了更改,党派的名称也草拟了一个,就叫做复兴会,这也是后世的影响所致,那些官方喉舌里不是整天说着这个词吗,复兴,中华民族的复兴,至于另外一个常见词“和谐”那就不能提了。复兴会的纲领就是以会员为骨干,通过有限革命建立一个集权政府,同时对社会进行深度改革,推动整个中华民族的重新复兴。中华复兴是最终目的,革命和改革都是手段,与康梁的保皇维新以及后来同盟会美式民主的革命不同,复兴会的主张是介于两者之间。说白了其实就是后世的赤色党的集权策略,通过革命以占领地盘,通过改革而重塑社会,前者是短期行为,后者则是长期行为,只革命不改革中国复兴无望,只改革不革命中国复兴也无望——杨锐越写越兴奋,几天时间一晃而过,等到落笔之时,已经到了横滨,这船票最多也就是买到横滨,去东京还要二十多公里。 虞自勋此时早就在码头等着了,几天前他还在大阪参加博览会,收到电报之后就马上回东京了,电报上交代的报馆和安排讲演等事情他都早早的安排了,只要杨锐一到就可以决定。和虞辉祖一样,他也是对杨锐忽然来东京有很大的疑惑,加上办报和讲演,实在是搞不太明白怎么回事。远远就见杨锐同着两个人出了船舱,顺着梯子往下走,他马上挥手大叫,只见杨锐在接人的人群中扫了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也是挥挥手。 作为后世最恨的国家,杨锐和所有的愤青们一样都是希望自己能全副武装的强行登陆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着行李,捏着船票斯斯文文的上岸,他希望以后没有在中国发生那样残忍的事情,这是他的任务,也是决定革命的最大动力。和虞自勋拥抱了一下,就介绍同行的诸人了,虞自勋招呼车夫帮忙拿行李,然后带着众人出了码头区,上了等候在外面的马车。此行的地点是留学生会馆,按照虞自勋的说法那里到码头还是有个几十里路的,做马车过去还得两三个钟的样子。 旁边有外人不好说什么,杨锐只好说了沪上工厂的一些情况,听到工厂已经在按照设备,产量马上就翻几番虞自勋很是兴奋,大阪博览会彻底的把味精抄热了,之前沪上只是分了一半的货过来,但是一个月也才只有四万件,根本就是不够卖的,这还是只装的五十克的小包装,要是大包装那件数更少,现在出面顶风头的那个日本人已经每天都是大宴小酌的了,商人们都在巴结他,好事不少,但是气人的事情也有,博览会日本展会方故意将找人在人类馆内演示中国人的一些陋习,比如女性裹小脚和男人吸大烟等以证明中国为野蛮民族。 “原来还有这事情,”杨锐问道:“那没有人去找博览会方面抗议吗?对方不理会可以找大使馆啊。”说完又想到现在的大清领事应该未必有这份见识,就是有宁人息事的想法也是占主流的。 虞自勋说道:“当时几个留学生见了,当场就和日本人抗议了,但是日本人没有理会,后来就以留学生会馆的名义致函给朝廷的贝子载振等人,这时日方这才慌张,匆匆撤去了。” 杨锐点点头,从这件事情看这留学生会馆还是有些头脑和能量的,看来自己还是小心应对才好,不要又和上次一样,搞得不欢而散。留学生会馆是在神田区,周围都是似乎都是学校,繁华程度远远不及沪上,就连高一点的楼也不见,大部分都是两层木屋,街道用石头草草铺就,来往的大多是身穿和服脚踩木屐的行人。 马车先是在一幢房子前停下,虞自勋介绍说这是新租的房子,以后将作为报馆用,马车刚停,盛书动一个人早在门口候着了,本来他也是要去码头接行,但是虞自勋考虑到一辆马车坐不了那么多人就没有同意。大家见礼之后就先进房子休息了,和中国不同,这里进了房门就要脱鞋的,光着脚走在地板上,要是在来点日本哆哆嗦嗦的音乐那就是完全是日本味了。 本想休整后下午再去留学生会馆的,但是同来的朱老爷却是很急的,他听虞自勋说留学生会馆就是不远的地方,一放了行李脸还没洗就跑了说要先去会馆。其他人没办法,只好一同赶去。会馆其实就在几条街之外,传统日本房子的式样,两层的木头房子,倒是很宽大,有五六间的宽,门口有一块牌子——清国留学生会馆,进去就有学生接待了,被请到接待室,东京这边早已知道杨锐诸人的行程,本已经派人去码头接船,但是被虞自勋领先一步,所以会馆的人就一直在会馆等着他们自己上门。 第五十五章东京 刚坐下不久,就来了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一个自称为林长民,三十余岁,福建闽侯人;另外一个为钮永健,二十余岁,江苏无锡人,而这边同来的两人汪允宗是少言型的,朱老爷应该是身有功名的,自持着身份骨子里还是很倨傲的,介绍就由杨锐来了。 介绍完毕,林长民问道:“沪上那边形势如何?义勇队教习一事是否已经解决?” 学社的具体事务杨锐是不知道的,这个问题只能是汪允宗回答了。他说道:“教习事宜已经解决了,南京陆军学堂有四十余学员退学,学社已经电请他们来沪上带领义勇队操练。学社原有义勇军九十六人,现在加上南京退学的四十余人,一共有一百四十余人。” 旁边朱老爷为了弥补人数的弱势,补充说道:“现在沪上已经组成了国民总会,内包士农工商这四民,来时人数已有千人,复又再开集会,现应已得几千余人了。至于捐款也所得不少,这些都是组军之用。” 林长民和钮永健闻言大喜,看来沪上那边人数也不少了,东京这边也是一百四十人左右,当下林长民说道:“好啊,沪上东京两地加起来就有三百人了,后日将召开临时大会议事,适时将请各位莅临。” 杨锐几人忙说不敢,杨锐见过几日这里就会开大会,正好可以宣传复兴会的革命思想,感觉这次来的还是很值得的,只是很担心面对这些热血青年,话一出口会不会被他们打下去。东京这边还是要徐徐图之,急不得,只能先混个脸熟,然后再宣扬自己的思想为好。真要是得罪了,那么以后说什么也没有人信你了。 会面很快就结束了,见他们几个有了住宿的地方,会馆这边就不安排了。只说晚上将又东京这边出面宴请给他们几个洗尘。 下午虞自勋跟杨锐单独的时候,他就开始谈谈报馆的事情了:“东京这边物价还是很便宜的,比沪上便宜,现在租来办报馆的这幢房子要是在沪上怎么也得三十多块一月,在这里只要十多块就好了,请的女仆也很便宜,工资也只要沪上的一半,只是报馆要的印刷机不便宜,最简单的手摇轮转机也要好几百块,这种印刷机每个钟只能印刷几百张,不过用在东京还是够的,现在东京留学生总数也只有一千余人。但也可以不买印刷机,只要把版定好就可以交给专业的印刷所,每次付十块钱的版费和印刷费也是可行的,纸张可以自己买来也可以直接使用印刷所的,现在留学生里面很多报纸都是这样办的。” 虞自勋这个也是调查之后的见解,杨锐心下算了一下,在日本人工本来就是便宜的,印刷商虽然有规模效应使得成本很低,但是他也不可能以成本来做选择,报纸自己印刷的话应该是更省钱的,只是专业的印刷工比较难找,不过这手摇印刷机只有一个色还是手动的,熟悉熟悉就好了。当下说道:“为长远计,还是自己买吧,手摇印刷机应该不复杂,我们买新的,机器厂会派人来教的,只要人不傻总是熟能生巧的。而且日本留学生现在不多,但是不要两年人数就要猛增的,科举终究是要废了的。到时候日本留学生一定会翻好几倍的。” 虞自勋点点头,认为杨锐说的有理,自己本都想来日本留学的,但是说德国化学要比日本更好,于是就放弃日本了。印刷机的事情确定了,那么编辑和印刷技工就要招聘了,问道:“竟成,这技工只有找日本本地的了,那么这编辑怎么办,就在学生中找吗?” 杨锐点点头,说道:“就在学生里面找吧,这几日我正好在,正好可以把关。文笔是要好的,但是更关键的是要思想能对的上。” 虞自勋不明白所说的思想要对的上是什么意思,只想问,杨锐就低声说的了:“我和宪鬯都感觉中国只有下去不行了,是以我前几日觉得投身于革命,宪鬯闻之也很赞同。而要革命就一定要有志同道合的人才,所以我才来东京,这里留学生最多,只要在这里宣传自己的主张,势必会有人来的。” 虞自勋听到说革命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是兴奋,说道:“我也是同样认为啊,满清气数已尽,中国积弱久矣,非革命不能救啊。竟成,我们一起干吧。” 见他这么兴奋,杨锐不由的笑了,之前失败的阴影全部散去,这革命啊还是真的要找年轻人,年轻人一说就动,除非他已经有了别的想法那么就难以说服了。高兴之余杨锐开始宣扬自己的主张,一个说一个听,半个小时候说完了。 虞自勋喃喃的念道:“有限革命,深度改革,”忽然他问道:“那就是说未必排满了?” 杨锐知道自己的主张难以被满是仇恨民族仇恨的人所接受,那天和章太炎的辩论也是在这里出了问道,是以这几天一直在考虑是否要在纲领里赞同全面排满,可是相当一旦全面排满,那么最终是消灭了满清中国将一片混乱,同时打下的地盘自己未必占的牢,占不牢那就没办法做到深度改革,复兴就无从谈起,所以还是决定革命必须是有限度的,排满不是目的,占领根据地才是真的,真的要以排满为目的那么改革无从谈起。 见虞自勋问就说道:“我问你,为什么要排满,所谓总而言之是两条,一是满清是异族,入关之后多有杀戮,是以我们当报仇雪恨,二是满清昏庸,不下台中国无法治疗,是以要全面排满。”这话虞自勋深为赞同,见他点头,杨锐接着说道:“前者如果是私仇那么必当报复,可是放到治国的层面上那就不是这样了,杀满对治国有利,那就杀,一个不留,可要是不杀对治国有利或者是利大于弊,那就不杀,一个也不动。如果一个治国者还是以私仇为治国的动机,那这国我看是治不好了。 至于第二点,满清的昏庸是人所共知的,我们提出革命就是排满,但是我们不能为了排满而排满,为革命而革命,排满只是革命的一个内容,革命的目的是为了改革,而改革的结果就是复兴,我们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树林,改革是主,排满是次,至于革命的程度有多大有多深,那要根据实际而定。现在革命党为了鼓动革命,宣扬民族主义,只把排满当作最终目的,认为只要推翻了满清那么中国就会富强,我们和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一,革命只是工作的开始,而不是结束;其二,排满只是革命的一个内容,而不是革命的最终目的。” 很明显,这段话要比以前说的好多了,虞自勋听后只是思考,没有反驳。杨锐不说话要让他好好的想明白。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又问:“那何为改革,改革什么,如何改革?” 杨锐笑了,心有成竹的道:“改革就是温和的、长时间的易经洗髓,革命只是换了衣服,比如从明朝换成清朝,只是换了个皇帝而已,总体上看都没有变,还是家天下那一套,而改革就是从骨子里,脊髓里动手,把人从外到里的换一遍。至于我们要改革什么,这就多了,社会要改革,体制要改革,思想要改革,文化要改革,方方面面都要改,林林总总太多要改的东西了。 这改革要比革命难百倍,首先,你要改筋骨但是不能伤了筋骨,改思想但不能完全抛弃思想,这就要技巧,同时改革会得罪很多人,你改官制你就要把官员得罪光了,改税制就要把乡绅得罪光了,改个科举那么就把读书人得罪光了。这么艰难、这么多人反对的改革就一定要有一个强权的政府支持着,古时的商鞅、王安石没有皇帝的鼎力支持那是没办法改革的,维新变法也正是没有一个实权的皇帝做后盾才到今天这个地步。如何改革,就是建立一个强权政府然后一条一条的改,最先改的是教育和吏治,教育是保证有新的人才进来,而好的吏治是保证下的命令不走样,满清的腐败还是在吏治上,吏治不清,改革难成。” 杨锐此时开始变成一个党棍侃侃而谈,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虞自勋这样的白纸很快就被他画满了记号,越想越觉得杨锐的话有很正确,平心而论,这种后世来的,结合了历史教训的东西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当然如果没有赤色党的教育,杨锐也不可能说的这么顺畅,以致他在一百多年前的时空里心中不由的暗暗感谢国家感谢党。 见虞自勋接受了先进理念之后,杨锐就开始和他一起想剩下的未做完的细枝末叶的时期了,比如徽章、旗帜、接头暗语、入会考察过程、宣誓词等等等等。两人一直说到晚上,直到汪允宗通知去赴宴才戛然而止。 当天的晚宴是林长民几个作陪,言谈间就多聊了些闲话,汪允宗素来和杨锐关系良好,加上上次的“雷锋行为”,更是好感倍增,见留学生关注朱老爷之际,找到空子也帮杨锐张目了,他说道:“诸君,竟成乃我学社之西学先生,与枚叔兄并称东西大师,其游历欧美十数年,对西学尤精,沪上商务印书馆已出其著者多部,日本大书社金港堂也买其版本以为日本大学之教科书,并邀请竟成到日本大学讲学,竟成因为在学社教学是以婉言谢绝。” 此话一出,包括朱老爷在内的众人皆惊,杨锐则是脸皮厚厚微笑了事。须知这年头都是把日本的书往中国搬的,从来没有听说过中国有书往日本出的,是以非常吃惊。林长民叹道:“杨锐先生如此年轻,可谓真人不可貌相。”复站起深深一揖,并说道:“杨先生有礼了。”杨锐赶忙站起回礼,双方谈话渐多。问及杨锐是林西安康人,说道:“留学生里头好像也有林西安康人,似乎谢晓石就是。” 杨锐想不到在这日本还能遇见同乡,大感意外。要知道就是在后世安康也是一个内陆城市,不常常见于报端,而且经济较为贫困,教育落后留学者就更加少了,而现在清末新政初期,留学生本不多,在这本不多的留学生里还有连后世都稀少的留学生,还真是少见。林长民见杨锐颇为叹,于是说道:“先生周游欧美多年,怕是少会乡梓,少闻乡音,明日我让他来先生住处请教可好。” 杨锐见他一片好意,又感觉这两世相隔还能在东京遇见同乡实在是缘分,也就点头同意,并讲自己的地址告诉林长民。当晚聚餐结束,众人就一一回了住处。晚上继续和虞自勋补充复兴会的细节之外,还聊起留日学生的情况。 第五十六章青年会 留日学生是在光绪二十四年前后才有的,前期都是官费为主,在朝廷宣布新政建新学之后才有了自费生,人数也多了起来,学生主要来自江苏、浙江、湖北、湖南、广东等地,各地都有学生同乡会,甚至还办有一些报刊,比如江苏、浙江等,这些报刊都是讲救国的,但是从来不说排满言论。学生本有一个团体叫做励志会,其宗旨是“联络感情、策励志节,对国家别无政见”,中法战争之后,又有广东籍学生惧怕朝廷割让广东给法国,是以发起广东独立协会,主张广东脱离清廷,宣告独立。再后来就是去年由章太炎、秦力山、马君武等发起“中夏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打算在明崇祯皇帝忌日祭奠,此举影响极大,但是被清廷联合日本制止了。此事之后,励志会分为两派,倡言革命者组建了青年会,与其他诸人分道扬镳了。 杨锐听的很仔细,看来东京这边革命形势也不好吗,报纸都不敢说排满还革什么命啊,又追问这青年会具体情况,虞自勋道:“这青年会具体情况没有打听到啊,我是假装要留学,就到使馆去询问,找了个熟知内情的管事的,说是想来留学,但是又担心这边有革命党,怕被其裹挟革命,所以来打听留学生之详情。那管事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对青年会还是知其名,不知其实啊。还有件大事就是在今年元旦之际,不顾有清廷贝子和驻日公使等在场,有学生马君武、刘成禺等当众发布排满言论,后被清廷开革。” 杨锐闻言还很是吃惊,这就相当于在政府新年团拜会上当着领导的面打耳光啊,但是这两人还是年少冲动,并且对革命认识不足,是以不想联络。当下还是以青年会为主要工作对象。说道:“明日我的老乡要来,我私下打听打听,看他会不会说什么。” 翌日上午,就有一学生求见,杨锐忙起身吩咐相请,自己也到门口相迎,来者是一个日本学生服打扮的学生,带着一顶学生帽,脸上稚气未脱甚是年轻,见礼之后,杨锐用家乡话:“实在是有缘,能在东京碰到老乡。” 谢晓石却很是惊异,因为这和他的家乡话不同,腔调大异,两人细究之下发现原来两地一个在林西南面,一个在林西北面,清末的安康应该是省城这边的建昌、安义等地,而杨锐所言的安康在清末应该是南安府所辖,真是个大误会,间隔百年地名殊异。虽然如此,但是两人还是详谈甚欢,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省的,这林西在宋朝的时候是人才辈出的,到了这清朝就很式微了,现在留学生里林西甚少,预计后面的民国名人也少,这谢晓石家境还是不错的,父辈也是开明,其来东京就是准备学习法律的,说到东京,杨锐就问道:“现在据说留学生中排满思想严重,元旦还有先生在新年会上倡言排满,是否真有其事?” 谢晓石说道:“是有此事,去年章太炎先生、孙汶先生提起要祭祀前明皇帝崇祯,最后被清廷联合日方一起阻扰,此事未成,所以大家都有怨气。是以在第二年元旦时,马君武、刘成禺两君在大会上发言排满,不过最后两人都被革除留学资格了。” 杨锐很惊讶这祭祀大会还有孙忠山的痕迹,就是不知道这青年会是否也和他有关系,如果有那自己的谋划还是算了,孙忠山人称孙大炮,忽悠学生起来一定是得心应手,如果学生们先接受了他的美国式的共和革命思想,自己再去做说集权那就很难成功了。见他言语神色间对马君武和刘成禺两人颇为同情,就进一步问道:“留日已有一年,你认为这朝廷还能救中国吗?” 谢晓石闻言呆住,半响不语,杨锐就只好自问自答了,决然的说道:“在我看来,这朝廷是救不了中国了。为什么,因为它不光是异族,而且还很是昏庸,现在说是推行新政也是为形势所逼,是为了在庚子之后起复民心的,可是这都已经太晚了。” 谢晓石压下心绪,问道:“那先生认为何以救中国?” 杨锐断然答道:“要救中国唯有革命,不革命救不了中国,可是光革命也救不了中国,必须先革命,再改革才能救中国。” 改革这一词虽然在古代早已有之,但是大流行是在后世,在清末只有变法和改良之说,谢晓石反复默念这改革这一词,品其深意。杨锐后悔没有请教章太炎这改革之词的出处,只好默认不语。良久之后才道:“此次来东京,是听闻留学生已经成立青年会,就是想和会中诸位的革命志士认识,互相交流革命之真意。另外将在这里办一份报纸,也要请学生中文笔佳者为编辑,晓石如有同学,请代为引见,相谈如果合适那么就将聘用。” 谢晓石见杨锐提到青年会,还是很吃惊的,他本人就是这会的人,而且该会成立才半年有余,人数也少只有二三十人,不知道怎么传到沪上那边去了,当下没有表态。见谢晓石有点心不在焉,杨锐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这一步了,至于后面怎么样那要看青年会的判断了。只好端茶送客。 送走谢晓石之后,杨锐就不知道接下来干什么了,明天才是临时大会,后天是正式大会。这报馆之事虞自勋在张罗着,学生里面的事情只能等不能急,甚至有可能这次都不会有什么回音。其他的嘛好像没什么要做的。忽然想到了康梁、孙忠山都在日本,是否要去见见,康有为和孙忠山就算了,梁启超还是可以见见的,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那个教历史的老头说过,整个清末只有梁启超是与时俱进的,再者他的《少年中国说》可是编在后世的课本里,此人是传统出身,国学深厚,正好问道。等虞自勋回来问及梁启超的情况,虞自勋说道:“这次你可见不着了,此人现在不在日本,听闻其在年后就去了美国。”就这么巧,杨锐只好长叹一声,只有留待后来了。 翌日,留学生学生军的诸干事齐集留学生会馆,召开临时大会。会上学生众多,开幕词之后,主持人邀请杨锐上台介绍沪上义勇军情况,这活本来是汪允宗的,现在他把事情推给杨锐,介绍之时见大家热情似火,也不好说义勇军没有意思之类的废话,通报完情况就下台了。学生们商议各事,提议派人往中国面见北洋大臣袁世凯,要求参战,如果袁世凯不许就往北京运动政府,未几就选出两个代表,一位是钮永建、另外一位是汤槱,见到诸人天真的样子,杨锐仿佛见到他们被满清屠杀,实在是忍不住了,对主持会议的汤槱说道:“我有话想对学生们说,不知可否?” 也许是汪允宗昨天晚上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今天大家对杨锐都是很恭敬,见其有话要说,也就同意。杨锐站在台前,看着下面的几十个年轻的面容说道:“诸君此番作为,不愧是天之骄子,国之希望,是以我才要说些话提醒诸君。听闻在前几日,有日本警察至,要诸君解散军队,可曾想过,这和日本的对外策略不符,这里面必有蹊跷。”前几日虞自勋已经说了这事情,杨锐想来应该是清廷的意思,日本在东北要钱给钱,要枪给枪组建了多少胡匪武装帮其打击俄军,在日本这样一个有大影响的学生军,为何要其解散呢?这里面必有蹊跷。杨锐这话一说顿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见大家都看了过来,杨锐放下心来缓缓而谈:“日本早在甲午就对东北有企图了,只是因为俄国等国反对,是以撤出了东北,现在俄国违约不退,正好给了他进攻的借口,加上后面有准盟友英国依靠,还有美国也支持,所以日本势必要和俄国在东北决一雌雄。而这开战时日就是俄国西伯利亚铁路将通未通之时,因为太早开战,日本准备未足,太晚开战,西伯利亚一通,俄军后勤有所凭借,胜算减少。” 这话一说,大厅里就热闹了,马上有学生问了:“先生,如此说来,我国当与日本合军,共同驱逐俄国。”此言一出,附和者甚多,在这时代讲演日多,杨锐越来越有点领导的味道了,他高举着手,往下压压,大厅里立马安静下来,他说道:“这些同学的说法是否有人反对的吗?” 人群里稀稀落落的有几只手举起来,杨锐点了前面的一个,问道:“你叫什么,你说说,为什么要反对和日军合军驱逐俄国?” 那学生身材很是健壮,要比旁边的学生高大许多,见杨锐问,说道:“余是敖子瞻,士官学校见习士官,日本出兵本就是为谋取东北,必定不会让我国出兵。如果我国.军队战时与之合兵,那战后其如何能在战后占领东北?日本定要阻止我国出兵。” 真是难得啊,不是后来人都能看的这样清楚。敖子瞻言毕大厅里又开始嗡嗡嗡了。这次杨锐是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大厅安静下来,说道:“诸君,哪怕是日本不反对我国出兵,清廷也不会让大家出兵的,日本是很希望学生军去帮他们打俄国人,可是为什么忽然又要大家解散呢,这其中大家不想想是怎么回事吗?我敢断言,之后的义勇军解散不光日本如此,国内也将如是说,如两位代表赶赴北京,进言没有结果不说,安全也是问题,因为现在清廷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前几日的警察问询就是最好的佐证。” 学生军里本来就有很多是忠君爱国的,因为大义所召所以参加了学生军,可现在杨锐这话一说,那些忠君爱国党们顿时乱套了,真的要是如杨锐这样说,那还参加什么,朝廷本来就不想大家闹啊。这次大厅是彻底失控了,杨锐见状,索性不再动作下了讲台,汤槱很是气愤,质问道:“先生是来拆台来的吗?” 杨锐很坦然的说道:“我说的是事实而已,清廷救不了中国,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救中国。”汤槱无言以对。折腾好久会场才安静下来,并约定明日在锦辉馆开正式大会,所组建的军国民教育会只是强身健体云云。杨锐在学生军骨干诸人复杂的眼光里离开的,幸好反应不是很剧烈,要真是剧烈那明天就不会要自己去参加正式大会了。 傍晚的时候,会馆几个主事的都来了,谢晓石领着来的,还有白天的钮永建、汤槱、秦毓鎏、萨端、周崇业、贝镛礼、叶澜、张肇桐等人,同来还有熟人就是原来在沪上的林獬和他妹妹林宗素——就是新年聚餐责问杨锐的那个女先生,此时熟人相见,分外亲切。领诸人进屋内坐下茶毕,杨锐开玩笑的说道:“诸君不是兴师问罪来的吧?” 林獬笑笑说道:“竟成此前说要与青年会诸君认识,我就帮你带了吗。大家本不愿来,怕是清廷密探,我对竟成还是熟悉的,知你决不是清廷的密探,是以为你担保,故而大家都来了,不知竟成有何见教?” </a><a>手机用户请到m.8 0 8 0 t x t . c o m 阅读。</a> 第五十七章宣讲 见他开门见山,杨锐立即站起,对着众人深深一揖,然后坐下说道:“幸好少泉兄知道我,要不然和诸君见面不知要何年马月。和少泉兄所知的一样,我本意是著书挣钱,自在过活的,可上月俄人占我东北,日人又心怀叵测,中国再这么下去,迟早得亡,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了,是以投笔从戎,决心革命,此来是找志同道合的革命者的。” 对于杨锐这个西学先生林獬是很熟悉的,此人为人懒散,在学社甚少露面,只听说精通西学,后来久了才知道此人是主动来免费授课的,不取分文,平时就是缩在家里著书立说,很是重义轻财,学社的聚餐,章太炎的烟钱好像就是他出的,是以很有好感,也是这才把青年会诸人带了过来。见这样一个隐者一样的人也来闹革命了,他还是很惊讶的,他以为要闹也是章枚叔兄几个,莫非他和章枚叔兄已经一起革命,于是问道:“竟成啊,这次是否和枚叔兄、孑民等已有商议,大家一起决心革命?” 杨锐闻言暗恨,真要是能和他们几个一起决心革命还会这么急来东京吗,不想欺骗实话实说道:“我把革命主张和枚叔兄说的,他很有意见,孑民那人啊,你是知道的有点软,决定难下,现在又被什么国民总会给拉住了,还准备忠君爱国呢,我现在基本就是一光棍革命,是以才来东京找志同道合者。” 林獬很奇怪,说道:“枚叔兄现在不是主张革命的吗,怎么和竟成就说不到一块去呢?” 见他问到关键点,杨锐说道:“难得诸君都在,我还是把我的主张说一遍,让大家知道我想什么,同意与否再行商量吧” 林獬和其他诸人都是同意,杨锐清清嗓子,开始说自己的革命主张:“当今天下凡有先觉者,都认为中国不变则将亡国灭种,而这些先觉者因为种种原因,分为两大块,一块是言要在明君的统御下改良,如此中国才能变富变强;另一块就是我们革命者了,都是认为满清朝廷积重难返,不能通过革命以救中国。”此话大家都认同,皆是点头。 说到这,杨锐话锋一转,说道:“可这些革命者,彼此的想法也是不一样的,其有些是排满革命者,有些又是共和革命者,当然,很多人是既认可排满,也认可共和。前者一致认为中国所以积弱是因为满清的异族统治,而后者则认为,中国之所以积弱是因为皇帝的专制统治;前者认为只要驱除满清,汉人当权则中国必富强,后者则认为只要去除专制,实行西方之共和则中国必富强。前者是宣扬民族仇恨,以唤起民族精神一致排满,后者是宣扬民主自由,以追求民权独立实现国家富强。 我之认为,排满革命只能让汉人当权,但是无法改变中国之现状,汉人当权就能改变现状吗,我看不能,从古至今王朝何其多,但是真正英明的君主有几个,现在这形势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不是一个英明君主能对付得了的。 至于共和革命,中国有两千多年的帝王专制传统,一朝一夕就能改成共和吗?国外的那些共和国有哪个是一共和就富强的,美国还好,立国后一百多年才变强,中间没有什么波折;相对而言法国就悲惨了,八十二年里革命来革命去,来回了五次,平均一下十六年一次,共和帝制来回折腾,好不容易现在第三共和国稳定住了。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为什么美国和法国都是共和国怎么立国之后差别这么大,我看有两个因素:其一是法国虽然靠海但还是内陆国,旁边都是强国,海边还有一个英国在使坏,英国的外交思想就是永远不要让欧洲大陆一家独大,最好大陆上所有国家都在互相打仗,而美国则没有这个问题,它两面皆海,旁边只有一个墨西哥稍微大一点,但是墨西哥也是很弱,其二法国有一千多年的君主专制传统,而美国则没有,她是一个全新的国家,没有公认的贵族和王权,大家都是欧洲逃难来的,没有谁比谁更高一等。 现在诸君看我中国,与法国何其相似。完全的一个内陆国家,四面都是强国,东边是日本、北边的俄国,南边的法国,西边的英国,而且还有两千多年的帝制传统,一旦贸然变动,那么不但内乱,而且外侵,没有几十年无法正常的安定起来。所以,我反对单纯的排满革命,那只是一种仇恨的发泄,对于中国改变现状没有丝毫益处,我也反对共和革命,共和体制目前的中国不合适,当然不是永远不合适,真正走到共和这一步还需要很多时间,很多努力。 我的革命主张是有限革命、集权政府、深度改革,复兴中华!什么叫有限革命,就是自己有多大势力就占多大的地方,在没有势力接受全国的时候,还是保持现状,有实力接收全国的时候,那再全面革命。中国变法就像是修房子,你人手不够那就只弄好一间的时候,就不要去动其他地方,要是弄的不好房子一倒收拾起来更加麻烦。 集权政府是什么呢,就是在革命之后在占领地建立一个集权政府,令行禁止。诸君看看日本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强,是因为它君主立宪之后变的民主了吗,不是的,它是变的更加集权了,以前还有许多幕府,现在幕府没有了,全日本就只有一个命令,这是日本能变强的一个大基础,试想当年要是光绪有实权,下面总督听话,变法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再说深度改革,我们之前还是个封建专制王朝,没有法治、只有人治,还有那些腐败昏庸的官吏,除此以外,我们是个三千多年历史的民族,而现在的世界却是西学兴盛,我们很多流传下来的思想、文化、习俗都和现在的世界格格不入了,中国真要变强,这些都要革新,此所谓深度改革,不光是社会改革、体制改革、还要思想改革、文化改革。 我们有三千年之传承,比洋人落后吗,没有!我们一直到明朝还是世界强国,很多洋人来了中国就不想回去了,而回去的描述中国的繁华让其他人根本无法相信,在元朝时一个叫马可波罗的人来了中国,到了杭州,之后回去写了本书叫做马可波罗游记,书上的天堂般的中国,欧洲没人敢相信,都以为是他编的。我们中国人比洋人笨吗,不是!火药是我们发明的,然后由成吉思汗征伐欧洲的时候传到洋人手里的,我们唐朝时发明的船用密封舱,直到一百年前英国人才偷学了过去。我们不是国不行、不是人不行,而是几千年的污垢遗留的太多了,我们革命是为建立集权政府,我们建立集权政府是为深度改革,扫除那些几千年来的糟粕,唯有如此我中华才能重新复兴。我的讲话完了,谢谢诸君!” 杨锐冗长的发言终于说完了,听众们响起了并不整齐和热烈的掌声,虽然如此但是他不以为意,这宣讲就和做销售一样,总有一些是别人不喜欢听的,不喜欢不要紧,关键是要知道哪里不被喜欢,然后下次再换个说法去讲。一会,就有人提问了,他说道:“先生说要有限革命,并不要马上推翻满清?”杨锐点头,示意他继续问,“那满清不灭,有限革命建立的政权能存在吗,当年太平天国起义,如此声势还是被满清联合洋人一起剿灭,那先生建立的政府怎么不会重蹈覆辙呢?” 这问题一问完,大家都是点头,此为杨锐主张的最大弱点,对此问题他在船上的时候就想过了,于是胸有成竹的说道:“太平天国是一场全面的革命,首先他要推翻满清而自立,其次,它推行的拜上帝教,焚毁文庙和反对儒家,这点让士绅们难以认同接受,再次,太平天国内部争权夺势,混乱异常,我很难明白为什么它占了南京之后怎么还存在了十多年。所谓有限革命,开始就绝不宣传排满也不称王,革命之后也将团结大部分人,一步一步的深度改革,以增强实力。直白的说,革命之后我们的身份其实就是未经满清同意的地方巡抚、总督,满清是一定会来剿灭我们,但是它的军队有多少能打仗的,没有多少吧,就是全国最强大的北洋新军也才三个镇,都还没有练全,其他的军队能打仗吗?所以,如果满清战场上打不赢,那结果就很可能是招安或者和谈,这样政府就存在了。” 这番说辞有些人沉默不语,细细考虑,有人呢则立马站起,怒道:“按照先生说了,这革命之后还要做满清的顺臣?” 实际上是有这个可能,比如短期策略性的招安,比如杨锐看见一本穿越清末在安徽搞土改的书就是如此的,但这是个面子问题,对于现在的革命者来说似乎是难以接受的,杨锐不想辩驳,回答道:“只是和谈,不是投降,最后还要……” 那个短发的学生满脸通红,激动的说:“这种革命主张,不听也罢!”说完就走了,他这一走,随同离开的还是很有一些人。杨锐没有劝解,这些人本来就是要舍弃的,太愤青的人不适合自己,相对而言他更喜欢智力型的革命者而不是勇气型的革命者,只不过但凡革命者基本都是勇气型的。 人散去之后,最后就只剩下林獬兄妹和谢晓石三个,杨锐心里不由的一凉,但接着就强行的把这种失落驱逐出去。林獬是个言语直接的人,他说道:“竟成啊,我算知道为什么你和枚叔兄谈不到一块去了,哎,我们青年会这些人也是对极端仇满的,是以难以和你谈得拢啊。” 杨锐点点头,自我解嘲的说道:“排满才革命,不排满还革什么命啊。可是大家不想想,只排满能救国吗?” 林獬是明白人,说道:“可这是大势所趋,竟成你把革命者想的太好了,不是满腔愤怒谁会言革命?一旦不愤怒了,革命的劲头也就没有了。” 杨锐这时明白了为什么后来满清退位后南北就和谈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革命者认为排满成功了,革命结束了,还要北伐干什么。对这点哪怕是孙忠山也没有办法,他说是领袖,还不如说是面招牌,需要的时候就挂出来,不需要就卸下来。杨锐收回念头,说道:“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还是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啊,要不然等哪天满清推翻之后,这些革命者那还不乱套啊。” 此时林獬的妹妹林宗素问道:“杨先生似乎对满清没有仇恨?” 杨锐笑笑,说道:“怎么没仇,仇大着呢。可是报仇能干什么?把满人杀光中国就能富强了吗?要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中国就和法国革命没有什么差别了。” 第五十八章报馆 林宗素向来思维男性化,正想反驳,这时林獬对她摆摆手让她不要再说,然后说道:“竟成所说,细想之下都是有道理的,只是诸君都听不进去的,大家都是热血在革命,不是头脑在革命。我看,这条纲领还是要改改的。” 杨锐细想他的话,都是热血在革命而不是头脑在革命,越想越觉得有理,按照历史的描述,辛亥前的革命者都是勇者,却都不是智者。真正的智者在改良派这边,他们看到了中国的问题所在,也认识到了革命之危害,所以才反对革命,提倡改良。虽然这智者和勇者的斗争最终的结果是证明了智者是对的,可是整个中国的局势还是按照勇者的意志转移了,最后变的一发不可收拾。杨锐的纲领其实是两面不讨好的纲领,双方都是不买账的。按照迈克.波特的竞争理念,是最难受的夹在中间型的。 穿越者、穿越者,你有什么本事啊?在时代的浪潮里,你就是一块木头,哪怕你知道结局很多事情你也无法改变。杨锐心里哀叹,已经没有心事再说下去了。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谢晓石说道:“先生前次所说报馆之事,我现在请白水先生来了,先生正在早稻田大学学习新闻,我想这事情还是可以拜托白水先生的。” 杨锐道还没有想到这块,当下说道:“少泉兄,这事情还是要你相助啊。你对我之革命主张也很是清楚的了,虽然现在大家都是用热血在革命,但是我相信今后总是会有用头脑革命的人,而且还会越来越多。”杨锐说完,起身向他深深一揖。 林獬谦虚之后也就是受了,说道:“竟成这报我可以帮忙,只是这主张还是得改改为好,”见杨锐固执的摇头,叹了一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对的,常理上是这样的,可是人家不听啊。” 杨锐想了想,沉声道:“少泉兄,你不能因为要去迎合就改变自己啊。改是要改,但是只是改口号,精神不能动啊。” 林獬无奈,其实按照他的性格也是很直接的,直说真话不稀罕说假话。只是念在同事一场,好意劝慰,见杨锐不听从,就只好作罢,说道:“那报纸前期的销量就危险了。” 杨锐知道他的好心,说道:“少泉兄别为我考虑这么多了,我决心革命死都不怕,还在乎钱。只要有一个人看,我就会把这报纸办下去。” 林獬指指杨锐,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最后叹了口气道:“你还真是和枚叔兄一样的犟啊。” 杨锐却知道他一定是要骂什么没有骂出来,又是对他一揖说道:“少泉兄,谢谢了。这几日有空可以来和自勋商量细节上的事情。” 林獬点点头,就和妹妹几个一起告辞了,杨锐送完他们,一下子就躺在地板上了。直到虞自勋他们几个回来吗,他今天一天都是看印刷机了。回来就喊道:“竟成,我今天找了五家,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这价钱也不贵,只要两百多日元……”说完之后见不答话,以为他在睡觉,上前看去却见他似乎在神游太虚,两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看,自己也看看天花板没有看到什么啊。用脚碰了碰他,问道:“竟成,怎么了?” 杨锐还是神游状态,有气无力的回答说:“神游啊。” 虞自勋顿时乐了,又问道:“今天会馆的大会开的如何?” 见说道今天的事情,杨锐有了些精神,坐起身来,说道:“被我搞砸了。” “搞砸了?”虞自勋很是吃惊:“这这怎么搞砸了?” 杨锐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自勋啊,你为什么要跟我革命啊,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啊。” 虞自勋不以为然的笑笑,说道:“我觉得你能相信啊。你做了那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要革命就要跟着你一起啊,再说这满清也太没用了。在国内不知道,出来久了就越看越清楚,这满清啊,气数已尽了……” 听了他前面的话,杨锐就没心事听后面的了,他和钟观光都是因为相信自己才跟自己革命的,不是因为自己推崇的理念多么先进的关系,钟观光甚至连纲领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决定一起革命了。看来,除了纲领的正确性,自身是不是可以被相信也是大家取舍的重要条件,难怪那么多领袖喜欢神话自己,一神话就被相信了。 虞自勋又见他走神了,把他拍醒了,问道:“你怎么了啊?” 杨锐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虞自勋很是奇怪,气氛的说道:“那些蠢人怎么会如此糊涂,谁说汉人做了江山就一定能治理好中国?再说,谁的江山不是一步步打下来的。那有一下子江山就拿下来的。全是一群蠢人。” 杨锐听了他这话,感觉说的很有道理啊,怎么自己就这么笨呢,哪怕是排满革命也是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的来啊。自己还是不够灵活啊!这有限革命本来就是所有革命的过程描述,有谁是一下子全中国开打的?真是其蠢无比啊。这纲领得改,这有限革命,就改作武装革命,这样之前的争执就没有了,剩下的就是集权和共和的争端了。 想通了这个问题心情大好,忽然发觉自己似乎有点饿了,拉着虞自勋就出去吃东西,出去就找了个黄包车,找了家高档的馆子。进去之后点了一桌子吃的,虞自勋是刚吃了东西回来,只是喝喝清酒,杨锐却是狼吞虎咽,吃相没有半点斯文可言,鱼片、刺身、寿司统统的往嘴里塞,就是这清酒没有二锅头够味。 虞自勋又说到东京这边的革命安排,他年底就要去德国了,工作上接手的人已经找好,可革命的却是没有,说到这个问题杨锐也是头疼,现在就只有三个人,发展新成员又是不断受到挫折,无奈的说道:“这个你就别想了,想也没有用,报馆就交给林獬先生管着,革命的事情我想后面一定会有办法的。”虞自勋也知道现状不容乐观,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下来的几日,杨锐只是在隔日的军国民教育会成立的正式大会上露脸之外,就是在所租院子里和林獬谈论报馆的事情了。报纸没有沿用会派名称而是叫做《中华时报》。主要的内容是揭示满清的昏庸腐败之外,还介绍日本明治维新之所以成功的原因,国外的共和国及君主立宪国的政治体制情况等等,这些的内容无非一个主题:即满清无道,必当革命;富强中国,必要集权。 报纸在内容板块上,除了政治宣传任务的国际新闻外,还分了国内新闻和留学新闻这两块。国内新闻就是刊登国内的即时新闻,这些新闻将由设在沪上的大功率无线电台发射过来,让留日学生可以很好的了解国内的种种信息,林獬还不知道有无线电这东西,在杨锐反复解释之后,顿时信心大增,平时日本的报纸都是通过有线电报传递消息,因为费用昂贵,是以都是挑重点发,言语寥寥,现在报馆有专门的无电点台,不须费用,只要人手足够,什么消息不能传过来,有这个支撑这报纸必火,林獬都有出日文版的想法了。关于无线电的设立,在技术上是没有问题的,电子管发射机不行那就用火花发射机,反正工厂会有发电厂,功率要多大就定多大,日本这边先设接受机,等后面电子管发射机成熟了再设发射机。 至于留学新闻则是留学生内部的新闻了,学生的情况,学校、专业的情况,主要是介绍留学的内部情况,以让留学生可以更好的了解当地信息。而这些信息的来源,除了在日文报纸上摘抄和留学自己撰稿之外,还专门请了个日本人当记者,四处探查和留学有关的新闻。整个报社分采编、印刷、发行广告三个部门,林林总总一共有十二三人,每月费用要一两百块,因为要突出无线电报的时效性,是以不是采用月刊,而是周刊,同时为了扩大销售量报价只定为日币一角,这样不算广告每周最少要卖出五百份才能维系,这个目标还是有点难的,留学生虽然都在东京,但是住的都是分散。 杨锐却不在乎每个月一百多块的亏损,他要的是占有率,这时留学生也就一千多人最多,是以决定前三个月免费赠送,然后再开始销售的变态招数,同时还宣布报馆除了日常费用和设备折旧外,所有盈利都将捐于留学生会馆名下的一个复兴中华的基金,这个基金会除了给优秀学生发奖学金之外,还时不时组织留学生参观日本的方方面面,比如甲午一战日本的纪念馆、日本的大工厂、大船厂等等,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报纸负责宣传、基金则负责活动,杨锐是想从上到下对留学生施加影响。林獬见老板如此豪爽也不反对,甚至是高兴,有哪个总编不喜欢自己报纸人人手上都有一份,现在报纸留名、基金扬名何乐不为,至于挣钱那是董事会考虑的事情。 谢晓石在旁边听的很是迷糊,问道:“先生。这报馆维系都很艰难,哪有钱发奖学金啊。” 杨锐笑笑,说道:“前期如果没钱我们可以发奖状或者奖杯就好,不必要发奖学金,也不要搞什么颁奖仪式,但是最重要的是要找个高档的酒店一起聚餐联络感情,至于各类活动,可以大家各自出钱,基金负责指挥组织,安排好整个计划就好。来日本留学的,大家家境都不错,就是公费留学生每个月的补贴也不少。” 谢晓石不懂得后世大学学生会的套路,顿时对这些东西很有兴趣,一一记下留待后日实行了。 在东京一直待到5月14日,诸事交代完毕,并且预留了两千块钱给报馆周转,这才和军国民教育会选出的两个代表登船一起返沪。这两个代表一个是汤槱、一个是钮永建,两人都是青年会的成员,临行前还在留学生会馆举行了高规格的送别会,期望两位代表可以完成大家的宏愿——被朝廷批准后回国从军北上抗俄。对他们的做法之前杨锐是怕他们吃清廷的亏,被抓被杀什么的,后面发现其实他们心里还是另外有的目的——想借此机会掌握一支军队,以便日后为革命所用,这种行为说的好听是曲线救国,说的难听是以爱国为名裹挟大家一起去革命。为此杨锐对他们不再劝阻,井水不犯河水吧,而他们两人通过前几日杨锐的宣讲,也是看清了这个革命妥协派的真面目,对其敬而远之,杨锐见此也不以为意,只是缩在舱里完善自己的革命思想。这次日本之行虽然没有拉到同党,可是收获却不小,除了布局日本之外,就是对自己的革命思想也历练了,这对以后发展会员非常重要。 第五十九章渠道 5月20日这天,诸人终于到了沪上,虞辉祖和学社蔡元培等还到了吴淞码头迎接。离开中国只是十多天,但是还很是想念,程莐那里上次凶了人家就没给消息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还在生气吗?走之前写的信她收到没有?在船靠岸的时候杨锐忽然想到了她,哎,自己是性格太差了,真不是个会哄女孩子的人,特别是不能低下头来向她认错,真实不应该。如今革命在即,还是要把她哄好,最好是能让她一起革命,只不过,她会吗?杨锐不能确定,但想到她平常所关注的那些问题和对国事的关心,应该会吧。 蔡元培是最先上来握手的,不过他主要是代表中国教育会欢迎留学生的两个代表的,对于杨锐三人只是简单的问候,而虞辉祖则是专门来等杨锐的,出了码头杨锐就与蔡元培等分开,和虞辉祖独自行动了。 虞辉祖主要是汇报这些日子的情况,主要是工厂,味精工厂新设备已经投产,各地经销商的饥渴大为缓解,但是因为之前欠账太多,所以现在抢货的情况还是存在,而且从各地传来的消息,因为都是反应五十克装太少,大家需要一百克、两百克的包装,如果按照这样的包装,再看市场的增长频率,现在的产量怕还是不够,最多三个月又要告急,到时又要被经销商追着屁股跑了。 杨锐见此情况,说道:“那我们就通知瓷窑那边改包装好了,哦,还有玻璃厂也是。下一批设备现在就定好了,可是要定几套啊?” 虞辉祖早就和大家商量了此事,说道:“大家商量下来,认为订五套为好,这样过年的时候就能保证产量,按照之前商定的,等过年报纸啊活动什么的都全部搞起来。现在是想搞不敢搞啊。”虞辉祖看来是被经销商追怕了,心有余悸,中国做生意向来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为了拿到货经销商,手段层出不穷,有个大胆的还买了个黄花闺女送了过来,说是给虞大老爷做暖床丫头,这事情一出,就被年后刚接过来的虞夫人给知道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套路一用,虞大老爷只好就把那闺女偷偷放在杨锐的新租院子里了,和收拾院子做饭的阿姨住在一起,这事情杨锐还不知道,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定了这五套,那么今年年末的产量就是三十六吨了,等氯碱工厂一上盐酸的成本下来,那每吨的净利润就是五千六百多块了,一个月下来就有二十多万。这钱赚的真的太容易啊。杨锐当即同意五套的数量,又问起经销网络的建设,这事情一直是工厂规划的重点。一直是由虞辉祖在负责,他说道:“华东情况还好,江浙两地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定好了,安徽、闽赣不是太好,大地方有,其他地方则没有,华北那边除了直隶外,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广州、武汉、奉天都是这样,拿货的多,但是定点的少。有些是想一省一省的代理,因为和我们的计划有异,所以就一直没同意。日本那边就不要我说了。” 杨锐之前是对清末国内的市场渠道不是很清楚,这时代本就没有什么代理制,就是有也是包干制,一包最小就是一个省,杨锐的意思是这些生活日用品不适合大代理制,他们这些大商人太过懒惰,不愿意去做市场深耕,基本上是等客上门,是以都选择地区的小商贩,虽然这些人不能缴纳大额的保证金,但是可以在每次拿货的时候扣押他的一部分利润,等保证金纳足之后,再通过返点等激励他们。这其实是和政府的食盐专卖制度很类似,食盐专卖的引岸制其实就是地区代理制,只不过与食盐不同的在于,味精的销售不是按重量算提点的,而是按件数,这样就不会造成食盐掺土,销售商使劲提价等弊病,下面的经销商只能是使劲把价钱往低处卖,卖的件数越多,自己拿的也越多,而且销售到了一定的数量还有格外的奖励,比如沪上花街几日游之类的。 经销渠道是日用品公司的命脉,沪上这么多洋行都是雇佣当地买办也是要借助这些人的渠道,很多洋商亏的一塌糊涂的时候,买办们大赚特赚。杨锐是想借味精这一挣钱利器,把整个渠道开拓出了,包括后面的火柴、香烟、肥皂、牙膏,以及其他非自产的日用品都可以借此路通行,这最终会弄出来一个类似超级连锁超市那样的东东,只不过因为交通和管理等因素,整个连锁将会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但哪怕它是松散的,其流通能力还是不能小视,而且随着时间的积累,这个东东最终会变成一个大托拉斯。 杨锐正在想这个长远的计划,虞辉祖又开始说氯碱工厂的情况:“那个德国的发电机器到了,现在已经安装好了正在试机,”虞辉祖说道这个就很来劲,说道“现在我们天字号在黄埔滩也很有名气了,这发电厂发的电大家都说比美租界那边的电厂发的电还要多,就是不知道放在陆行干什么。大家都问我,为什么把电厂放在那啊?哈哈,我又不敢说。” 杨锐见他高兴,也被这种喜悦所感染,笑着说:“你就说你没事闹着玩啊,没事就拿着电到黄浦江里电鱼啊。” 虞辉祖闻言大笑起来,电鱼是杨锐的说法,先不说能不能电的到,光说这电这么贵谁舍得。杨锐接着问道:“那个卜内门洋行有没有什么动静,下个月的订货确定了吗?” 说到正事虞辉祖马上冷静下来,说道:“下个月的已经和卜内门确定了,说已经起运了,他们还对我们的产量扩大非常高兴,那边没听到什么风声,华封先生那边是以他的名义申请免盐税的,还没有牵扯到我,美国这边因为是直接接洽的,整个洋行圈子还没有听到风声。” “不要太乐观了。”杨锐插嘴说道:“洋人现在都是不把我们当人看的,等美国的电解槽下个月一到,报关的时候他们就一定会知道了,而且大清的官场就是个筛子,连上次的张四先生都能找到我们,卜内门就是不知道离知道也快了。” 杨锐纯粹是怀疑主义,后世的水果行业商业环境很不好,涉及到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跳票是常见的事情,不跳票才奇怪呢,这就造成了他常常对合作方的承诺不相信的习惯,其实他是不知道历史的,虽然真实的历史上卜内门为了独占中国的化学品市场,对国内化学工厂的压迫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就只差杀人放火了。虞辉祖被杨锐说的有点发毛,这挣钱的大好局面可不能因为没原料弄砸吧,这损失可不小。他问道:“那要是卜内门不交货怎么办?” 杨锐想了想,说道:“美国马西森那边不是也生产盐酸吗,我们也在他们那边定一个月的量。要是卜内门没交货的那就可以救一个月的命,要是卜内门交了货我们以后的氯气就多产些漂白.粉,到时候氯碱工厂一投产,就可以不看卜内门的脸色了。” 虞辉祖默想了一下深以为然,现在一个月挣六万多块,一个月盐酸才三万多块,要是卜内门没交货那就要损失六万块,交了货就是把多的盐酸倒海里了也才是三万块,而且这多余的盐酸还是自用呢,大不了氯碱工厂以后少出点盐酸,多出些漂白.粉而已。一头是六万,一头是三万他马上就做了决定,说道:“好。我等下就去找那个比先生,让他出面定。” 杨锐点点头,正要向他问起那个无线电台的时候,虞辉祖自己说起来了:“前几日收到你的电报后,那个无线台弄好了,是哈先生做的,还建了一个很高的木塔。东京那边也派人带了机器过去,等过几日发电机好了就可以试了。幸好只是个木头塔啊,要不然那个道台什么的要说违例了” 这话说的听的好搞笑,不过想想这清廷穿衣服、剃头发都是有规定的也就没什么好笑得起来的了,无线电是火花的还是电子管的问虞辉祖是不清楚,还是回去问哈利吧。车子终于到如意里了,虞辉祖则直接回仪器馆了。进门就被麻花听到了,见是杨锐就扑过来卖萌,杨锐没搭理它,和黄太太打了个招呼就直接上楼了,他看是一直挂念着笔记本的,生怕遭贼啊火灾啊什么的,房里一切都好好的,和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就是门下有几份信,杨锐捡起来看了没有看到程莐的信,除了几份报馆还有一份是过年那个黄岩的张翰庭的,之前回去他还是来过信的,现在这信是说那种子发芽了,并请杨锐有时间去黄岩云云。 种子发芽是件好喜事,虽然这东西挣不了多少钱,也对革命没有什么帮助,但是这是穿越后带来的东西,其他的笔记本什么的最终将会坏了,只要这种子是可以永远传播下去的,这也是怀念来的那个世界的籍慰吧。 拿出箱子,笔记本也好好的在里面,下次再要去哪里还是带着的好,不在身边老是记挂着。收拾好东西之后,去到隔壁院子,却发现实验室人去楼空了,顿时傻了眼,这几个美国佬不会是跑了吧,专利都是我的啊,他们跑什么跑,走到后面却忽然看到一个姑娘,白白净净的十七八岁的模样,见了杨锐很乖巧的福了一福,喊了声“老爷。” 杨锐这个时候心急如焚,没空搭理,只是挥挥手,在柴房看了一圈没有见到之前请的那个阿姨,正出去的时候,姑娘又说话了:“老爷,是不是找吴妈啊?” 杨锐停下了,问道:“你是谁?吴妈去了哪里?这里的人呢?”莫名的冒出个人来他也很奇怪,只是搞不明白实验室的人怎么不见了,急切间所以也就没问。 那姑娘低头说道:“回老爷,吴妈去买菜了,那些洋人搬到隔街的院子里去了,奴是小玉,是虞老爷让奴在这住着伺候老爷们的。”他其实是销售商送给虞辉祖的丫头,只是被虞辉祖老婆赶到这里来了。 听到她居然是和虞辉祖有牵连,难道是养的小蜜?不过见她好像真的知道哈利在哪里就让她带了过去了,这小玉和吴妈两人常常做好饭送过去,地方倒是知道。哈利的那些老美朋友前些天都到了,在这个院子里住又住不下,加上实验室太小了,就一个房间,人一多根本站不下,于是就让下面几个学生去找房子,这瞄来瞄去,就看中了后马路过去,苏州河边的一处房子,之前不知道是办了什么厂的,房子很大,旁边还有个三层小楼,哈利看来很是满意就拍板租了,实验室的资金虽然是杨锐单独出的,但是交给虞辉祖管着的,只是说多少多少以下直接支取,这整个院子加小楼租金也不贵就五十块,虞辉祖一见钱没超就直接给了,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挪了地方。 第六十章军校 小玉很快就把杨锐带到了地方,杨锐推门进去也不见人,直到进了院子里的厂房里,才见到了人影,除了麦克尼尔和哈利之外,还多了几个洋人,和以往一样,这个老板的到来诸人还是爱理不理的,老板很受伤,只有麦克尼尔上来喊了声“老板。” 杨锐把带路的姑娘打发了,和麦克尼尔说起了正事,他现在是身份有点像实验室的管理人了,哈利带来的几个助手都是他安顿好的,聘用合同也是他签署的。麦克尼尔先是解释了搬家的原因,人员的增加还有实验室对更大空间的要求,所以就搬过来了,三层的小楼有九个房间,住这些人绰绰有余,院子里盖的厂房也够大,花了点钱收拾了一下还有地方剩,麦克尼尔很大方的要把其中最大的一间给老板做教室。 杨锐对搬家的事情没有什么想法,他早就想搬了,那院子太小了,既然如此就把那个院子退了,全搬到这边来。杨锐又问陆行的无线电台的情况。 麦克尼尔说道:“老板,那是哈利带人干的,因为这里到日本的距离太远,所以就用的是火花式的发报机。我们还考虑到了更远的地方,比如我们的家乡美国西海岸。” 晕,居然能弄那么远,杨锐问道:“可以传送这么远吗?” 麦克尼尔点点头,说道:“可以的,老板,只要那边有那种玻璃管接收机就可以。而且那个玻璃管发射机也正在研制,哈利新来的助手里面就有个手巧的家伙,我看我在这里的作用越来越少了。”他说完之后耸耸肩。 无线电能不能到美国杨锐不关心,只要能到日本就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抓紧三极管的制作,之前做的太次了,要么故障率很高要么达不到设计的效果,听说新来的家伙完全可以超越麦克尼尔,杨锐就稍微放心了。又想起之前说的广播,说道:“那个广播怎么了,那些技术上的问题都解决了吗?” 麦克尼尔正想此事,他天天盼这杨锐回来,自己好早日离开沪上回到美国,开始实施那个激动人心的大计划。他兴奋的说道:“真是赞美主。广播已经好了,收音机也已经OK了。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次试验,哪怕是雨天,苏州也能听到这边的声音。我恨不得马上就去纽约,游说那些银行家们……” 见他这么兴奋,杨锐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技术上没有问题的话那你就马上准备吧,我明天会给你一份简单的计划书,你到了美国之后,第一件事情是获得政府的经营许可,获得之后那么我们将成立一家公司,并且在纽约建立一家广播站,然后再去找那些贪婪的银行家们。当然,你作为执行人将会被公司授予5%的股份的。” 麦克尼尔闻言很是兴奋,搓着手只说感谢上帝。“记着,一到美国就先找一个精明一些的全职律师作为公司的法律顾问,要知道我们使用的有些专利是别人的,这个问题要处理好。二是要先拿到政府的许可,这两点很关键。”怕他兴奋过头,杨锐补充道。“明年世博会在美国,我将会过去的。” 麦克尼尔连连点头,作为美国人他是非常清楚律师的重要性的,特别是做生意。晚上的时候,杨锐在高档西餐厅一品香番菜馆订了位置以欢迎哈利那几个新来的助手,顺便叫了在陆行的钟观光和奥雷,趁着大家开怀畅饮的档口,杨锐正和钟观光述说东京之行的情况:“自勋已经加入我们了,有他为引,东京已经开始布局,已经办了一个报馆以宣传我们的救国纲领。哎,东京的学生还是多以排满仇满为主,革命大多只为泄愤,不为救国,我私下和一个叫青年会的革命组织接洽过,但是他们也是如此,所以就不欢而散了。对了,去年那个福建的林獬记得吧?” 钟观光点点头,杨锐接着说:“他也是青年会的一员,他是建议我们迎合学生的态度,应该宣扬排满主张共和,我几经考虑还是忍住了,不以排满为目的,革命之后也不能共和。” 说道着,钟观光点点头,他说道:“你走之后,我就在考虑革命的事情,苦闷无解之下,我就和雷奥谈了。”见杨锐很吃惊,他摆摆手示意不要紧:“他说按照他对中国的理解,这样的国情势必革命不可,而且要像德国一样,有一个强势的君主来重新统一中国,这样中国才有希望。” 没想到这事情雷奥也有类似的观点啊,不过这个观点应该和德国的实际建国历程是一样的,或者说德国和中国再很多事情上有类似的地方,可德国的统一是在上个世纪,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了,推翻清朝再搞一个帝制出来,那结局就会和袁世凯差不了多少了,深怕钟观光受了雷奥的影响,想了一下说道:“雷奥说的就是德国的建国史,对我们中国未必合适,德国原本只是松散的联邦之类,从来没有统一过,所以需要强势统一,而且那是在上个世纪,现在再弄个皇帝除了乡下百姓已经没有人会认可了。” 如今这拒俄范围越来越广,声势越来越大,足见革命新生力量之强,而这些年轻人都是类似爱国学社那般追求民主自由的,真要是再弄出个皇帝出来搞专制,反对的人必定又像这个拒俄运动一样如火如荼,钟观光问道:“那不立皇帝,又不搞共和,那怎么办?” 对这个问题杨锐早就想过——他不是敏捷之人,没有急才,所以所有可能的问题都尽力想全,以好应对。他说道:“这个问题我想过,最好的就是不要把清廷彻底赶下台,让他把权利都交出来,只保留虚位,这样就类似英国的君主立宪了,但是这个情况比较难,这皇帝毕竟是异族,汉人难以接受。革命军一起,我们、革命党、清廷将三足鼎立,革命党是一定要彻底把清廷赶下去的,我们内部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所以最终的结果是清廷一定退位,那我们就只有一条路可选了,就是一会专政。” 一会专政,钟观光感觉这个词很是拗口,其实杨锐也感觉这个词拗口,但是意思却是很明白。问道:“清廷为何不能下台?满清苦中国久矣。” 杨锐笑道:“革命为的是中国,不是为了复仇,就是要复仇那也要稳定之后再动手。清廷之前做了什么不管,但是从常理上说革命之后清廷不退位有助于中国稳定的。你想,皇帝没有了,乡下的百姓会怎么想?蒙、回、藏之地会怎么办?那些手里有兵的人会怎么想?有道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那些有权有兵的督抚可没有出过国,更没读过什么民主自由之言,到时候必定天下大乱,这也是为什么那多人提倡改良不愿革命的原因。当今之世,摆在中国就两条路,一是君主立宪,一是废帝共和。前者中国将稳定过度,后者则要内乱个几十年再由强权统一。” 这话说的其实是后世真实的历史,也许是推测的太过深远了,钟观光没有质问反驳,而是久久不语,等了许久,他才说道:“那么我们如何革命?” 这是革命的具体策略问题,杨锐说道:“不管之后是君主立宪也好,还是共和之后天下大乱也好,我们有两个东西要抓牢,一是军队,没有军队革命只是镜花水月,二是实业,有军队没有钱不行,有钱没工业不行,我们枪炮之类都要能够自制,不能依赖洋人。” 这两点钟观光深以为然,有枪有钱那才是能说革命,实业他是懂的,而且现在就在办啊,效果还是不错的,日进斗金的。只是这军队就不明白了。他说道:“这些日子学社好像是在训练学生军,是否我们……” 杨锐摇头道:“这些都是花架子,没用的,学社的是学南京陆军学堂的,南京是学北洋的,北洋的学日本的,日本又是学德国的,当今天下,德军最强。所以我们要办军队还是要学德国。”后世的炮党就是办了军校才开始发家的,这点他是要借鉴的。 想不到这军队还有这么多曲折,再想到杨锐和德国那个叫吕特的领事的关系,钟观光恍然大悟道:“对对,你和德国领事吕特有交情。” 见他误解,杨锐心里苦笑,这年头其实为中国和谐稳定做出最大贡献的只怕是洋人,他们就是要中国乖乖不动不乱,任其切割。大平日子里挣的钱可比战争岁月里抢的钱多得多啊,加之庚子赔款九亿之巨,傻瓜才想中国乱呢,或者就是乱也是边边角角的小乱,国内大局绝对不能乱,据说辛亥时袁世凯的出山也是洋人们强烈要求的结果,因为只有他能维持中国的稳定。自己这边决心造反,而且还派人去德国学军事,不要说德国不同意,就是同意了其他列强也会发现并且最终反对,德国只能后期勾搭勾搭。 见到杨锐苦笑,钟观光就不明白了,平时那吕特不是挺够兄弟的吗。杨锐说道:“我和吕特关系好,那只手私人关系,派人去德国学军事那涉及国家利益。现在洋人们都只认清廷的,就是日本和法国也只是小动作支持革命党。我没有打吕特的主意,我打主意的人是雷奥。”军队指望雷奥是在回沪上的船上决定的,在日本几番打听,得到的信息是列强的正规军校一定是要清廷的推荐或者地方督抚的推荐才能上,如果没有推荐那就只能上一些像成城学校这样的垃圾地方学陆军,这还不如不学,苦思之下就想到雷奥了。 “雷奥?”钟观光不明白了,“他和你有生死之交,是会同意帮忙的,可是他能干什么?你看他……” “你说的我知道,我明白”杨锐打断了他的话,“我要的不是雷奥指一个人,雷奥在南非还有一帮子人,都是德国高级军官出身,而且经历了实战,有这些人为骨干组成一个军校那一定不比去德国学差,只会更好。” 想不到还可以这样,钟观光大喜说道:“那我们马上就和雷奥说啊,还有那军校建在哪里?” 快到手的东西一定不要急,杨锐说道:“别着急,明天和雷奥说就好了。至于军校,是不能放在国内的,到时候枪炮一响,清廷马上就知道了。实在不行的话,那就放在南非那边好了,这样那班德国人不要跑来跑去。不然一大帮洋人在中国很容易走漏风声。”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六十一章建会 当天晚上两人谈了些事情,主要是钟观光已经在沪上这边发展成员了,仪器馆已经有一个正式成员,就是在学社教数学的王小徐,此人大名叫做王季同,苏州人,老家却是安徽的,极喜数学,在学社认识之后就不时向杨锐请教数学理工等科,杨锐无法,就拿了两本撕了外皮和敏感文字的大学高等数学给他看,虽然只是经济类的数学,但他还是欣喜若狂,抢书便跑,从此就只见他痴迷书本再也没有骚扰了。 想到这节,杨锐笑笑说:“他啊,不是在专研数学啊,怎么想起革命来了?” 钟观光是知道这节子事情的,说道:“小徐在前年就和孑民、德渊一起办了俄事警闻的,忧心国事久矣,现在俄人侵我,国将不国,是以加入我们一起革命。” 对于这样的用脑子革命的人杨锐着实喜欢,有学识有观点,说道:“那明天上午到小院里来,我们弄一个入会仪式。” 钟观光大喜。杨锐也是大喜,终于正式开始了! 第二天的上午钟观光和王季同都来了,杨锐先是给他们通读了最新的会章,解释纲领,结束之后就按照后世社会党的规矩对着地图宣誓了——旗帜还真不知道用什么样子的,后世的那几颗星星很不显眼先不说,想到五颗星的寓意就算了,难道解释成在复兴会领导下带领士农工商建设新中国吗?至于另外一面则太像日本旗了,更是不能选。只好把中国的地图搬出来先替代,设计好了再用上去。 杨锐装模作样的说些屁话:“同志们,历史将会记住这一天,1903年5月21日,复兴会在沪上如意里成立了。”钟观光和王季同则是一脸严肃。在会中央成立之后,马上就是第一次代表大会,虽然虞自勋还在日本,但也是算全体代表大会了。会议上主要是通过会章和纲领以及会的名称等,虽然之前是定下了但在这里还是要补个程序的。同时杨锐被选为会长、钟观光是副会长、王季同是纪检委员,虞自勋则是复兴会东京分会主管,人太少,摊下去大家都做了官。 确定内部之后,那就是要确定当期的形势和任务了,形势就不说了任务主要有三,一是筹备建立军校,建设自己的军队骨干,明年派往东北乘日俄战争浑水摸鱼,占据地盘,二是抓紧实业建设,获取利润以支持革命,三是抓紧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吸收新的成员入会。军校的事情由杨锐负责,这事情晚上就和雷奥交谈,教员就聘用前德军军官,在非洲建立军校,估计雷奥的朋友们不会有什么意见。钟观光负责实业,其实也只能按照计划走,无线广播项目也将开启,其他的一些项目也将启动,有味精的超级利润做后盾,再多的钱都敢借。至于最头痛的会员扩大事宜则交给王季同了,他现在还在学社上课,和学社老师之间接触的多,希望能把他们都争取过来。 千头万绪,开头最难。这会一直从上午开到晚上,到晚上雷奥过来的时候,才不得不终止,杨锐把雷奥拉到走廊很正式的向他说道:“雷奥,我们已经准备建立一个政党以发起革命,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雷奥一点也不吃惊,估计是之前钟观光说了些什么,他答道:“完全没有问题,杨,你们早就应该这样干了,不过现在还不晚。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帮助你。” 杨锐点点头,看来这个人还是很义气的,虽然不是造自己国家的反,但这样违法的事情还是有很大危险的。杨锐说道:“要革命就必须要有军队,只是喊口号对于政府是毫无触动的,我想建立一个军校。你不是在非洲有很多战友吗,我想聘请他们作为军校的老师?” 雷奥想不到计划是这样的,还以为他是要组织军队呢,这样的话他这个军士长就有用武之地了,想到那些兄弟,雷奥就是很惆怅,说道:“他们都是在莫桑比克的洛伦索马贵斯,人数有十多个,安格拉、赫尔、沃纳、约翰、康德拉、施罗德、克里斯蒂安他们都在那,步兵、炮兵、骑兵、工兵、军需都有,军医也有。杨,你的主意非常好!”这阵心绪波动过后,他好奇的问道:“杨,可是这样的话这些学生需要好几年才能毕业,真的要成军的话则需要五年甚至更久。你们都来得及吗?” 杨锐见他完全答应心里松了口气,说道:“能够,我们准备花八年的时间来建立一支优秀的军队。我希望到那时候他大概有十万到二十万人。”杨锐把目标定的高高的,似乎辛亥革命的时候北洋军有六个镇,加上其他地方的新军应该有十几万人。有十万人方可自保,二十万就可以把北洋给推平了。 雷奥在深思这个计划,相比于杨锐他的建议是更为稳妥的。想毕他说道:“我等下回去之后会给你提交一个详细的计划,目前可以表明的是,第一,我明天就发电报给莫桑比克,询问他们的意见,我相信他们是一定会答应的,第二,我建议军校就放在洛伦索马贵斯,那里我们有一个庄园,只要交了税,葡萄牙人不会多管闲事的,第三我需要钱,一大笔钱,这些钱将汇到莫桑比克,让那边马上准备,第四,我在电报上处理好这些事情后马上过去那里。” 说到工作,雷奥马上恢复成一个自信果断的军人,杨锐在一旁认真的听着,等他说完:“你说的我完全同意,钱的话需要多少?” 雷奥仔细想了一下,说道:“前期最少需要三万马克,一万用于建设校舍、一万用于聘用教官,剩下的就是购买枪炮和用作后备了,这样的规模只能是每期五十人左右的规模。如果要扩大,那需要的钱则要更多。” 杨锐想想自己的钱还是够的,说道:“钱不是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只不过全是英镑就是,至于后面的扩大也完全没有问题。雷奥,海军你有什么办法吗?” 雷奥沉声道:“我是陆军!”。说完就没等钟观光自己先回陆行写计划了。 和雷奥谈完,回到房间,钟观光和王季同都看着他,只见他笑了一下说道:“别看着我,雷奥已经同意了,他今天晚上就会把建校计划写出来的。明天就会去联络他在那边的朋友,我现在要解决学生的问题,不要到时候有学校学生却没有。” 军校的问题解决了,人员就是大问题了,三人又商议了很久,一直持续到半夜。在吃完夜宵之后,几个人本意疲惫的精神又开始复苏,其实人员最好的补充就是爱国学社的老师和成熟的学生,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钟观光是想走上层路线,他认为还是可以做通蔡元培等人的工作的,但是杨锐认为蔡元培章太炎他们不认同自己的纲领,在去日本之前已经和他们谈过的,他们完全是复仇革命,不是救国革命,或者简单的把复仇革命等同于救国革命,这和复兴会的纲领是不符合的。最后见钟观光还是坚持,大家就只好让他去做蔡元培的工作了,看是否有办法。 第二天是周五,杨锐早早的去了学社,主要是去发卷子的,前次考试的试卷他一直带在身边,在船上想问题想累的时候就拿出来批改,作为精神的调节器。虽然课程已经完了考试也考了,但是排课还是在的,没有撤销,老师不在学生们就上自习。杨锐的出现让学生们很是欣喜。 师生礼毕,杨锐开始发卷子讲卷子。等课上完又去蔡元培那边转悠了。杨锐问道:“现在学社情况怎么了?” 蔡社长满脸都是疲惫,剪了辫子之后不知道怎么弄了个披肩发,只是头发留的还是长了些,没有发挥出短发的气势来。他示意杨锐坐下,然后哑着声音说:“不好啊。竟成,要不是你接济了下,大家都要没饭吃了。” 杨锐愣了一下,汪允宗那家伙也太不靠谱了,不是说了不要说的吗。蔡元培看出杨锐的意思,解说道:“月初德渊要去日本,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就把事情暂时移交给我了。我可保密的啊。竟成啊,你到底有多少钱啊,现在学社又来了不少学生……” 杨锐拦住他的话头说道:“别提了,昨天刚把所有的钱都给别人了,我准备托他去买些枪炮来闹革命不是吗。” 蔡元培后吃了一惊,赫然道:“你真的要革命啊?” 杨锐笑了笑,说道:“那怎么有假,说了就要做啊,光说不练有什么用。我现在又是穷光蛋一个了。这伙食又要着落你了啊。” 蔡元培这下有些相信了,站起来问道:“那学社的接济是不是就断了,竟成。” “别紧张啊,”杨锐说道:“学社的钱早就付给米店了,这一年都不会断的。孑民兄,你还真的相信朝廷会让你们北上抗俄吗?” 听见粮草无忧,蔡元培松了一口气,最近拒俄运动开始,学社花费巨大,先是为了学生军的操练问题,把南京陆军学堂四十多个闹退学的学生接了过来,这些学军事的饭量比两个平常学社学生加起来还多,同时因为学生军要操练,一操练就饭量猛增,加上活动宣传等都要花钱,而拒俄募得的捐款又全在国民总会那边,他们只是出了此次去日本的来回差旅费,对于学社的内部费用是一概不管的。于是这费用就马上多了个几百块,也幸好是杨锐接济了一下,要不然这学社不要几天就要断粮了。 蔡元培定了定神,说道:“竟成啊,现在的大势是保清抗俄,这朝廷啊……哎,我看真是不想我们北上啊,我和稚晖已经被租界巡捕房传讯了两次了,虽然都是简单问问就揭过了,可我总感觉要出什么事情?” “巡捕房?”杨锐对这个地方是记忆犹新啊,“巡捕房都问什么?” 蔡元培道:“问有没有枪炮之类,有没有组织军队造反云云。我说吃饭都艰难,哪还有钱买枪炮造反,后面这事情就过去了。传了两次了,都没有什么事情。” 蔡元培说的轻松,但是在杨锐这么在乎小命的人看来却是了不得的,这租界是老外管着的,而且大家也没有要搞什么排洋灭洋什么的,现在的问题应该是清廷搞出来了,幸好大家是在租界,要不然铁定抓人了。心里震惊之下杨锐说道:“孑民兄,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抓人的不是租界,而是清廷,我说了这北上拒俄的事情不靠谱,清廷一定是要镇压的。你们就是不信。哎!” 蔡元培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是租界要抓人,早就抓了,这样三番两次的问话明显是交代任务,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清廷要求租界抓人,租界推脱不过,只好做做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吗,现在大义当前,人心所向,义勇队能说解散就解散吗?” “可是这样做没有任何的作用啊?”杨锐很少质问,但是这次却是很生气,因为明明知道有危害没结果的事情却还要去做,这不是傻蛋是什么,大声的说道,“现在满清朝廷都准备抓人了,你真的要让这些学生都被清廷抓了去,方才醒悟么?这什么鸟国民总会就是一垃圾,国民总会那个姓汪的我看也不是什么好鸟,那募捐的钱呢,被他弄哪去了,义勇队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要保清拒俄,都不知道唐才常是怎么死的吗。这鸟朝廷早就该反了他!” 第六十二章再次争论 杨锐正在抨击朝廷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好!说的好!这鸟朝廷早该反了它。”这声音一听就是章太炎到了,只见他还是一副洒脱模样,拿了把折扇装文明,不过这次却不是一个人,后面还跟着个小个子年轻人,一身日本学生服打扮,戴着顶学生帽,也没辫子,看神色也不是好惹的,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章太炎进了门,指着杨锐说道:“这就是我向你说起过的,杨锐杨竟成,西学大家。” 年轻人不为所动,简单的作揖之后就也不说话了,杨锐不以为意,物以类聚吗,能和章太炎混一起的都是怪才,不疯即癫。章太炎又向杨锐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忘年之交,邹容,重庆人士,刚从日本留学归国。” 杨锐礼貌的拱拱手,他其实并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革命军》的作者邹容,要是把《革命军》和邹容连在一起说,他应该还是知道的,中学历史课上记得提到两部书一部就是邹容的《革命军》,另外一部就是陈天华的《猛回头》了,只是这两本书都还没有出来,所以这两位牛人只是停留在他的记忆深处了。穿越者不是历史学家,除非是有准备,虽然笔记本里几部反清的小说,可是里面说的都是武装造反造枪造炮的情节,再有就是怎么在日俄战争里左右逢源,对于宣传党派一类,除了孙忠山黄兴之外,提的都是武昌起义后的事情,其他一律少提,而且还未必全是很准确。 章太炎问道:“刚才你们在吵什么,孑民你是想做满清的奴才不是?” 章太炎平时还好,但有的时候发起疯来真是不可言喻,大家都对他颇为头大,当然,他对学生却是很和蔼的,虽然有点摆师尊的架子,但学生们都很喜欢他。蔡元培见他指责,赶忙撇清自己说道:“哪有哪有,只是在说这义勇军的事情,现在满清要镇压,是以我和竟成都在想办法看怎么做好?” “哼,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越是满清要反对的,我们越要做,”章太炎打开扇子摇了起来,又问杨锐道:“竟成啊,你这一走就半个月的,我烟钱没了着落,想带蔚丹小弟吃顿好的都囊中羞涩啊。” 哎,还是真的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越要坚持啊,又见他叫穷,知道这关是逃不过去的,虽然自己给了雷奥钱之外所剩不多,还是说道:“那就晚上小弟做东,请各位大佬吃饭,不过枚叔兄,你可要支持革命啊,不能老化缘啊。”杨锐毕竟对国学不懂,会建的很多文字工作弄的不太好,这还是要找个国学大家来润润笔。 章太炎想到上次杨锐的说辞就生气,怒道:“你那叫革命吗,我看也是假革命。这革命必排满,不排满怎么能算革命。” 对其他人是要有尊严的对话,但是对章太炎只能无节操的纠缠了。杨锐说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啊,现在我们改了个纲领,明天我带来给枚叔兄看看,润润笔是必须的。还有就是最近办了份报纸,这头版文章还得枚叔兄主笔啊。” 章太炎很是骄傲的继续摇扇子,不置可否,旁边的小革命家很是无聊只好抬头看天花板。蔡元培见矛头不是对着自己,心下大喜说道:“那好,我一会去通知大家,晚上聚餐。” 下午的时候,杨锐交代完雷奥之后就和麦克尼尔凑一起商量广播计划,因为昨天一天都在搞会建工作,所以计划书什么的一字也没写,没写怎么办,就只好口述了,折腾了一下午也是交代完了,除了广播,细想之下无线电报也是有机会的,因为有线电报的投入大县镇一级是没有占领的,这就给无线电报机会了,所以无线电报还是可以办的。交代完后就是去美国的前期经费还没有着落,自己的钱给了雷奥一千八百多英镑,也就只有八九百英镑了,而且还有负担实验室每个月一千四百块的工资杂费,还有学社每个月也要四百块,几经考虑之下,杨锐还是交给麦克尼尔六百多英镑,合两千五百美元,作为前期开办费用,先注册公司,后续的款项马上汇,美国花旗银行已经在沪上有网点了,汇款是很迅捷的事情。 雷奥和麦克尼尔这里两笔钱一去,杨锐就没有多少钱了,粗略算起来只有三四千块,这些钱也只能撑实验室和学社两个月,怎么办?书馆的分成一时是拿不到的,工厂的分红也要到年底,虽然利润惊人,但是毕竟还在投资,今年的分红是拿不到了。为今之际只有借钱或者继续出书,西方哲学史因为中间耽搁了,上册都没有弄完,余下的书要么是书稿未必会出,要么就是不能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基本高数、概率、线性代数给出版了,运筹学就算了,太先进了这时代受不了,还有物理和化学也可以出了,只不过相比数学书,这些都是电子版,要手抄还是很麻烦。几本数学书是可以让王季同找几个学生直接拿书抄就好了,只有处理好了那些敏感信息就好。 聚餐的第二天,课后杨锐找到章太炎,他老人家今天没课,还是三楼宿舍,他是和蒋维乔一个房间的,进了房间见他还在写东西,走近一看却是在给一本书写序,书名也很是奇怪,叫做腊肠书。章太炎良久方才写毕,见杨锐看这名字奇怪,就说道:“这是蔚丹小弟写的书,我作为兄长的给他写序而已。此书为反满之号角,革命之雷霆。” 杨锐不明所以,笑着说道:“那我等这书出版之后定要拜读。” 见他这么客气,章太炎也不好说什么,知道这次来是为润笔一事,说道:“怎么,又想让我给你编故事吗?” 今天还真是为了这事,但是却不是为了编故事。杨锐说道:“为了宣传革命,现在啊在东京办了一份报纸,就是请的去年那个福州的林獬在做主编。下个月就要出报,这头版雄文还是要借枚叔兄大才了。” 章太炎说道:“这事情其实未必要我,说道鼓吹革命,蔚丹小弟更胜于我。要不找蔚丹小弟写写可好?” 看起来章太炎还是对这个满脸桀骜的留学生很是看重的,却不知道这腊肠书写的什么,不过章太炎向来是对事不对人,这邹容水平应该可以,当下说道:“有邹容君大才那就更好,只是不熟啊,这还要枚叔兄说项为好。” 章太炎点点头,带着杨锐找到邹容。邹容对这样一份宣传革命的报纸是很赞成的,但是对杨锐所说的纲领是不赞成的,这不赞成主要是针对集权政府这一条上面,他用带着四川味道浓郁的方言责问道:“革命为是实行我四万万同胞之自由,而集权之政府不又是一个专制政府?” “集权不等于专制,”杨锐早有准备,辩驳道,“集权是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一起,短时间内更快的提升国力,专制是以言代法,集权是以法治国,只不过这法更偏向国家,而不是个人。中国积弱久矣,不如此集中力量,那何时才能富强?” 相对于邹容,章太炎似乎是认同这样的提法,他说道:“如此,竟成所说的集权应当就是使一国几百兆人团结之政府,我看没有不妥。”有他的说项,邹容不再说什么,不过了解杨锐原来是革命党之后,态度也更为恳切,这《中华时报》发刊词一事就此办妥。但之后的入会游说还是以失败告终,他们两个一致认为不排满就不是革命,要革命就要彻底排满,那么是粉身碎骨了,也势必要驱逐五百万满夷。 “可是只是驱逐满人就能救中国吗?”杨锐反问道:“把满人赶走了怎么办,到时候那些督抚之流都会变成土皇帝,我中国本来有一个皇帝就已经很悲惨了,现在多了十几个土皇帝,还怎么过活?如果上面没有个皇帝制约着,下面的督抚还不无法无天啊。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败。” 见章太炎在思索杨锐的话没有回击,邹容这边马上问道:“我革命军军旗所指,满清如土鸡瓦狗,灰飞烟灭。你说的督抚如何还在?” 他其实是误解自己的意思了,杨锐说道:“我说的是革命军的督抚,不是满清的督抚。如果革命一起,各地督抚见满清气数已尽,纷纷响应,你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不接受人家可是正宗的汉人,难道你要和天下督抚为敌吗?革命军就是排满的,汉人督抚起义响应,为何不接受?可是你一接受那他就是革命功臣,督抚这个位置是越做越稳,他不是土皇帝是什么,以前有个皇帝有些话他还听听,现在没有皇帝大家都自由民主了,那就更不要听你的了,这和土皇帝有什么差别?” 这话说完,章太炎就从思索里回过神来了,他说道:“要是各地督抚不听中央调遣,那就用兵剿之,只要民心在我,何时不能解决?” “民心有什么用?”杨锐诘问:“革命一起,满清下台,到时候就是各地督抚当权,你中央也就只有一省两省之地,你去讨伐说的好听是吊民伐罪,说的不好听就是削番,各地督抚会有这么蠢,让你一个个削过去?到时候一定是各地督抚联合起来反对中央。哪怕就革命军的督抚时日久了也要成为土皇帝。到时候遍地都是土皇帝,你怎么办,还要再次革命么?那革命的口号是什么,又有多少人听你的。” 邹容见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问道:“那竟成兄如何革命?” 杨锐正色道:“不要一下子推翻了房子,先占一两个省,进行深度改革,确保占领之地不会有土皇帝出现,再一步步的扩大,等到势力足够的时候,就可以把那些垃圾一扫而光。” 章太炎打开扇子又摇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他的弱点似的,悠哉的说道:“竟成你把事情都往坏处想,是以把革命之后果说的如此不堪。对西学我也是有所了解,西学都是说人性本恶的,包括你讲的的经济学,不是也有人人趋利的大前提吗,我中国几千年文化,都是宣扬的人心本善,是以和西人相比要善多于恶,竟成你以西人之心来度我中国之腹,此为不妥。而且革命之后,共和为人心所向,此为天下大势,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只要有谁敢反对,万民共诛之。督抚有何可惧?” 无语了,这话说的杨锐无语了,见他如此自信,只好说道:“枚叔兄,我不想争了。咱们还是到时候看吧。希望到时候记得今日之言。” 砰的一声,折扇又打开了,章太炎摇着扇子,完全不认为自己以后会输,杨锐不好多说,只好告罪离开了。 第六十三章考虑 面对两人这么激烈的革命态度,多说无益,杨锐只好无言回府了,他事情还多着呢。要挣钱这书还是要写的,要办实业这实验室和建厂计划还是要做的,要革命这策划宣传还是要抓紧的。因为再一次的不被认同,和以前可以慢慢优哉相比,他现在开始急切起来,再也没有心思抄书了,这工作就交给王季同以及他的几个学生了,反正是有实体书而不是电子书,这事情好办的很。另外实验室还是要扩大的,不能只有无线电、化学这两个,还得有机械电力等等,特别是内燃机要提上日程了,这些工作只好甩给华封先生了,现在他手里的肥皂厂也被收购了,闲着无事正好可以管管,然后再借助其在江南制造总局的人脉资源,这实验室就可以建在制造总局里面,至于各类工厂的计划那就只有交给钟观光了,他手下那班学生越来越能干了。至于最难的革命宣传,想来想去还是得着落在常来自己这里蹭饭的学生们身上,明日按照惯例他们是要来的。 第二日学生们并没有按时前来,平时都是中午前回来吃午饭的,但是这次却是一直到下午都没有见到人。 见学生不来,杨锐只好思考其他的问题了,这其中资金是最棘手的。上午杨锐已经安排王季同抄书了,而且明天还约好了阿德哥商量借款事宜,没办法怎么算这钱都不够用,只好借了,既然决定革命,那么钱就很重要。为了以后赚钱,之前准备合资的项目还是独资的好,而这些项目的启动资金就只有拿自己工厂的股份抵押向银行借了。 肥皂、牙膏、火柴、服装、蜂窝煤可以和大家一起合资办理,股份未必要占多少,但是香烟、无线电、实验室等杨锐是想自己办的。香烟的利润不要说了,无线电报和广播涉及到媒体的掌控权更是不好放手,实验室基本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的,它的任务只是负责实现重建,这三个项目需要的资金可不少,香烟可以少一些投资,早期两万块就可以,无线电那就需要的毕竟多了,初步估计要四万块不止,美国县镇可以建立无线电公司,那么中国的也可以,日本也可以,有线电报机只是沿海的主要城市,内陆城市和县城还是一片空白的,这就是市场机会。实验室要扩大增加,也需要两万块,最后加上两万块的后备金,一共得需要十万块,这些钱杨锐都想从阿德哥的荷兰银行借贷,靠着味精的利润,借不借不是问题,借贷的具体条件是大问题。 除此以外,按照以前收集的情报来看,煤铁投资也是很有回报的。首先是煤,按照开平煤矿来看,其挖掘成本用土法每吨为二两七钱,因为道路不通出矿到天津光路上的费用每吨需要三两多,现在开平的煤通过水运拉出,节省了很大的成本,但在沪上售价也要四到五两一吨,比日本煤略高。这个价格还是很贵,按照矿山出厂成本一两每吨算,只要在沪上附近找到煤矿,建立短途铁路和货运码头,那么煤到沪上的价格不会超过二两每吨。 按照记忆在太湖长兴县那边就有煤矿的,而且规模还很不小,那煤矿是在太湖岸边的深山里,很偏僻的一个地方,记忆中那里叫牛头山。虽然在后世据说煤矿已经挖完了,但是现在是清末时期,那地方估计还没有动手挖,就是有也是采用原始的手段开采,完全和机器不能比。知道这些是因为以前有个同学家在那里,那时候十一刚好没事就和同学去了,走的水路从沪上坐船到湖州的,再从湖州到那个煤矿,煤矿就在太湖旁边,离江不过二十多公里,在此开矿,用驳船装煤运顺江而下,运到沪上算上装卸、税费也不过一两六钱,按照四两一吨,利润每吨有二两四钱,换算成洋元有三块三角。 整个项目投资不大,开平煤矿早期启动资金也就二十七万两,后面花了四十万两购买西式设备,成本下降产量上升,两个矿井每段出煤二十万吨,这还是土矿改成的西矿。现在二十年后采购设备是一定要比当初便宜的,哪怕是银子不断的在贬值。煤矿的投资初步估计在五十万两,也就是七十万块,加上各种意外,加一成也就七十七万能建成,整个回收期很短,也就一年出头一点。 市场方面是没有问题的,光日本煤和台湾煤每年进口就超过四十万吨,而且开平煤在沪上销售的也差不多有四十万吨的样子,除此沪上还有俄国煤、澳洲煤。能打击日本,而且还能打击英国——因为庚子事变,开平煤矿被英国人通过一纸保护文书给骗没了,现在满清正在申述呢,申述有什么用,自己动手干吧,把英国人弄的破产再说,这个年代跟他讲理还能有赢的么? 除了煤,钢铁也很是有利可图的,记得马鞍山就有铁矿,完全可以在马鞍山建立一个大型的钢铁公司,但是要用到淮南的煤,淮南没有水运到长江,只能建设铁路,可是铁路花钱可不得了,虽然拉到长江也就两百多公里,按照两万块每公里来算,也得四百多万。但是只要铁路建成,那么煤运到江边最多也就是二块一吨,焦炭价格不超过五块,按照这个时代炼铁技术,一吨铁需要一吨三的焦炭和一吨半铁矿来算,六块半的焦炭加上三块的铁矿石——铁矿石按照大冶给日本人两块每吨的价格,主要的物料成本就是是九块半块,算上辅料、人力、折旧和捐税成本,每吨铁的成本不过十四块,每吨钢的成本也不超过二十八块。现在光沪上的进口铁最便宜也要二十块,钢就更贵,钢轨钢板一类要卖到四五十块每吨。 这些都是计划,钢厂要建规模哪怕不要像汉阳那样频频超支,起码也六百万块,铁路保守估计为五百万,加上煤矿一百万,就是一千二百万之巨,所以要建煤铁联合体要缓一步。现在就要先建太湖边的牛头山煤矿,但要建煤矿那么就要找上次个张四先生——现在杨锐终于知道他是谁了,就是南通的张謇吗,清末民初办实业最出名的就是南张北周,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个人先不管有钱没钱,光这个状元的名头就价值万金了,没有他出面打通清廷内部的关系,煤矿、铁厂就是浮云。不过他现在还在虞自勋的款待下,在日本看博览会,还是先和股东们商议后再说吧。 杨锐写这些项目计划一直写到天色昏暗的时候,钱伯琮雷以镇他们才回来,细问才知道今天又去张园讲演去了。只是今天大家心里很是憋屈,杨锐不管什么憋屈不憋屈,招呼他们先吃饭,吃了饭再上楼谈谈今日怎么憋屈了。 楼上的卧房从哈利几个搬走就没人打扫了,今天特意的安排小玉收拾了一遍,看到这个姑娘杨锐就想到今天上午在仪器馆的时候忘记质问虞辉祖这怎么回事了,难怪那个家伙一上午都躲着自己,一副忙的脚不沾地的样子。房间里收拾的很干净,里面还放满了排櫈,三十几个人做在里面只要开着门窗也不算很热,毕竟这还是晚春,晚上还是有些冷的。 钱伯琮说道今天的情况:“今日讲演,太炎先生和那个邹容一直鼓吹排满革命,那些个国民总会的人却一直在吹鼓保皇,他们人多,各级士绅也是对他们随声附和,声势很壮。” 国民总会那帮子士绅都是保皇的,大前年的自立军不就是这样折腾了的吗,那个什么汪什么的,杨锐早就看不太顺眼了,这大会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确如自己之前的预料。他问道:“你们是不是因为这样感到憋屈吗?” 上次的那个眼镜同学齐清源说道:“先生,会上有人传朝廷将要对义勇队不利,不但要解散义勇队,而且对参与诸人也要严拿惩办,甚至要就地正法。我等很是担心,这拒俄实是为国为民,我等不存任何私心,为何朝廷还如此对待。这国当如何救?” 齐清源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本来是不畏生死,一腔热情的保国为国,现在好像被搞得像反贼一样被各地官员通缉拿办,骤然闻这等信息,诸人都是心灰意冷,进退失据。 看着他们一张张真诚的脸,杨锐之前想好的鼓动说辞不知道怎么就说不出口了,他只想自己不能去利用他们的失意和迷茫。哑然良久方才说道:“在我看来,这朝廷已经没救了,是以我说革命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我不革命,别人也当革命,可这革命之后中国势必会一片混乱,所以我之革命不仅仅是为了打倒满清,还希望能止住革命之后的混乱。这事情可比单纯的排满难多了,而我认为这才是救中国之唯一办法。革命是破坏,而救国则需要建设。唯有破坏建设双管齐下,方能使中国富强,不被洋人欺凌。” 见到杨锐如此的胸有成竹,钱伯琮站起来说道:“请先生带领我等同学一起革命!”余下同学也纷纷起立说道:“请先生带我等一起革命!”声音不是很整齐,也不是很响亮,但却是很坚决。 杨锐见此顿时感觉心里被什么堵着了,只是挥手让他们坐下,良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好一会他才说道:“革命是抛头颅洒热血之事,生死置之度外,而且一旦被捕,也将累及家人;先不说革命失败有多么凄惨,假使革命成功,还活着的革命者也没有什么好处,我所倡导之革命,成功之后有功之人也没有特权。这种革命可谓是只付出无收获,唯一可安慰的就是能够国强民富。” 学生们见先生说的如此凶险,成功之后也无半分好处,但是听到最后那一句就足够了,大家齐声道:“我等只为国强民富,不为自身得失荣辱。只愿先生带领我等革命!”这语气是越发坚决。 学生们似乎是决心已定,杨锐只好最后再劝一次:“你们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我方才说的话,革命不是儿戏,不但自身性命无保还将累及家人,即使成功也无自身半分好处。你们回去冷静之后好好想想,不要逞一时血气之勇,如觉得自己还是决心似铁,那三日之后你们再来吧。我会在这里等你们。今日就到这,你们先回去吧” 学生们见他下逐客令,也只好一一离开,钱伯琮因为熟悉,他留在最后似乎想讨个人情什么的,杨锐对他摆摆手道:“伯琮,你也去想想,这不是好玩的事情!”他见状只好和雷以镇等溜走了。 运动学生向来是革命党的最爱,之前杨锐也是抱这样的想法,但事到临头,想到这些本是国家栋梁的年轻人就这么的被当做炮灰的牺牲了,杨锐狠不了心,他们才多大,被革命书籍一鼓吹就想着革命,然后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还是再让他们好好考虑一下吧,杨锐如此想到。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六十四章贷款 劝退学生们的第二天杨锐就找钟观光和王季同谈了,他们也是赞同杨锐这种做法,毕竟是学生,满腔热情的未必是能坚持到底,复兴会的革命者还是理性些好。说完学生的事情,杨锐把煤矿的事情也提了一下,王季同对生意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数学好,杨锐就让他在一边算数,钟观光在商业上对杨锐是绝对的信任,不过味精工厂不是他们两人的,其他几人都还有股份,这些初略的资料拿出来就是为了说服他们的,钟观光负责虞辉祖和华封先生,杨锐就去找阿德哥了。 荷兰银行就在黄埔滩路上,甚至连位置都和后世一样,只不过不同的是和平饭店还没有建设起来,这里有的只是一幢三层的小楼。杨锐忽然想这条未来的金融街,自己是不是也要找个地方,盖一栋让后世惊叹流连的大楼。真是好笑,之前在沪上厕所都买不起的人,现在既然想着买楼了。 杨锐在楼下没有等多久,阿德哥就下来了,他满脸微笑,不知道是工作上顺利无比还是对味精工厂的赢利能力非常满意。他在前面引路,把杨锐带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是银行的总办,待遇总是不错。他笑道:“想不到今天竟成居然来我这里了,哈哈,这是不知道吹什么风啊。不是说前段日子去了日本么,这么快就回来?” 阿德哥这个人还是比较对味的,虽然没有说过多少话。他给人印象是精明算计但却踏实可靠,当然这种可靠是商业上的可靠,不是兄弟间的那种可靠。杨锐对他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当下道:“我啊,来找你就是来巴结你的。最近没钱花了,来你这里讨点钱花花。” 阿德哥闻言大笑,说道:“说别人没钱我还相信,竟成你就不要哄我了。你去日本看了那个什么博览会没有,火柴的事情怎么样了?”阿德哥不知道为什么,估计是看到美查的燧昌火柴公司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及其关注这个。 杨锐不接他的翎子,直说道:“我真的没钱了,想借个十万块花花,你看成不成?”杨锐是想把私事处理好了,再说煤矿的事情,煤矿什么时候都能开,但是无线电报不等人。 阿德哥见他似乎是说真话,憋嘴道:“哎呦,竟成你不说味精厂的分成,光出书就赚的不得了,怎么还要十万块钱?” 借钱总要有个理由,银行也好评估啊,但真话不能说,就随便说一个。杨锐说道:“钱是怎么也不够花的,这些钱是准备让那个麦克尼尔去美国看看,投资个什么产业,现在那边有人在造汽车,我想先派他去看看有没有机会。” “汽车?就叉头了”阿德哥汽车倒是见过的,前年就有洋人弄过来了,没什么事情就在租界开,很是拉风的样子。阿德哥本想打听这钱是做什么,是不是杨锐要撇开大家发大财去了,但是他说是汽车,这个东西他可不想杨锐这样从小在欧美混的人那样熟悉,感觉还是先不碰的好。他说道:“十万块不是小数目,竟成你要借多久?这抵押……” 杨锐早想好了这些,说道:“最好就是借一年吧,就不要超过两年,抵押吗,就用我在味精厂的股份就好了。”现在手上唯一值钱就是味精厂的股份了,氯碱厂是八字只有一撇的,要下个月才开工。 这样的抵押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要是换个人阿德哥一定是要劝他多贷款,贷久些。但是以他对杨锐的了解,这人的价值不是在味精厂,而是头脑,精明能干且见多识广,事情一到手里就明白,一想就有思路,味精厂不算什么,和这样的人保留友谊才是最好的选择。多年的买办经历把他磨练的很练达。他劝道:“竟成啊,这叉头可是刚出来的东西啊,而且远在美国不是风险很高吗,要是真的出什么风险,那可不好办啊?” 杨锐本来就是随便找个借口,见他颇为关心就说道:“阿德哥,你就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亏不了的。你还是帮我看看,这钱什么时候能拿到啊” 见杨锐坚持,阿德哥也不好再劝,生意场上要是不熟悉这样说话可要被别人记恨的——关你啥事体?难道我港督吗——他说道:“这事情很好办,你的股份文书带来了吗?” 杨锐点点头,把文书给他。阿德哥翻了翻,就跟外面的人说了声,然后进来说道:“我让人去准备文书了,年利息最低四厘,打九八折,时限就一年吧,要是一年不够我们还可以延期。”他还是怕杨锐出什么事情,额外的加了一个保险。 见状杨锐嘴上不说,但心里明白,微微笑了一下而已。很快,下面的人就把文书拿来了,文件是英语的,杨锐细看没有什么问题就签字了,阿德哥这边也盖章签字,估计这十万块还是他这个总办的权利之内,难怪他会从道胜银行跳到这家连办公室都租别人的银行来。 手续都办好,阿德哥给了杨锐十张见票即兑的现金支票,和后世开户不同,这套路有点像钱庄的。杨锐看了看支票笑了笑说道:“阿德哥你权利很大啊,这十万块就这么快办成了,还以为要个两三天呢。” 阿德哥心里甚是得意,去年过来的时候,荷兰银行还在筹备,就是现在也只是个办事处还不是分行,但是荷兰在华没有什么可以强硬的资本,银行高层里对中国情况也一窍不通,只要依靠自己这个总办才能经营好业务,是以权利就特别大了,杨锐这笔钱如果是借贷几个月那么就不要什么手续,向上次那样写张远期支票转一下就好了。不过心里得意,嘴上却还是谦虚的说:“上面的洋人好说话,这里他们不熟没办法。”又转移话题道:“好了,竟成你钱也借完了,该说说工厂的事情了吧” 杨锐正好还要和他说煤矿的事情,就说道:“工厂有什么好说的,就是货永远不够买啊,放心吧,又定了五套设备,今年是够用了。氯碱设备马上就到了,装起来就可以生产了。这些都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今天还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你先看这个。”杨锐把之前理好的煤矿投资计划给他递过去。 阿德哥其实就是想办火柴厂,一直指望去日本买设备回来的,把东西拿过来一看却是煤矿的,就接着看了下去,越看脸上越凝重。煤矿他是知道的,都是洋人们和大人们在挣大钱的项目,这东西大家都想上啊,但是没几个人敢碰啊。文件就两页纸,很短,但阿德哥却看了十几分钟才看完。他放下文件,问道:“张大人我们讲的定吗?” 一说话就是重点,这开矿最大的问题就是要上面有人,在这租界还好,但是出了租界去办矿上面没人可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杨锐对这事情把握还是有些,毕竟上次和张謇相谈甚欢,彼此也很是佩服,而且这办煤矿也不是什么坏事,张謇完全是名利两得,就是他钱少不入大股,小股应该也是会入的。当下说道:“他去日本前来找过我,为的氯碱工厂用盐的事情,不过后面聊起来就没聊这个了,他到了东京是虞自勋负责招呼的,如果没错的话,他对我们的印象都还好。而且我看他是想实业救国啊,这煤矿之前大清还有开平煤矿,现在是一家都没有了,要是能在江南办一家成功的,那朝廷对他的看法可就……” 阿德哥对杨锐的回答深以为然,这张謇虽然说下海经商,但毕竟还是官面上的人物,据说连光绪皇帝都是很赞许的,要是他能在朝廷被洋人坑了之后能帮朝廷出一口气,把这开平煤从南方给赶出去那一定是君心大悦啊。既然官面上的事情没问题了,那么就是这盈利是否能实现了,阿德哥道:“竟成,这煤矿可曾派人去找洋人看看,煤质如何储量如何?” 这事情可是压根没有做过的,不过后世他却是在长兴煤矿第一次听说过煤炭知识,这煤大致可分为气、肥、焦、瘦四种,其他的都是褐煤之类的。这长兴煤就是气煤,不适合炼焦,但是适合做动力煤,和萍乡煤类似,要炼焦的话要和肥煤配比,至于肥煤中国都在东北、山西等地,似乎开平煤就是肥煤来着。虽然说不是适合炼焦,但是现在进口的大部分煤都是用来做动力的,这长兴煤正好合适。杨锐说道:“前段时间刚好找几个美国人看过了,煤比不上开平的,但却不比萍煤差,开采难度也不大。”实在不好怎么说,只好先扯谎了。 阿德哥知道杨锐手下好几个洋人帮忙做事,那个能无线发的电报就是他们弄出来的,有一次他在仪器馆见过,着实惊讶不已,这电报无线也能发报,真是匪夷所思。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传送的距离太近了,就十多里路的。这家伙不会是借钱去研究那个东西吧,恩,很有可能啊,自己要看牢了,办厂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参一股。阿德哥不知道怎么就想到无线电报上去了,事情和他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他不由的点点头以肯定自己的思路,当然这个举动在杨锐看来还以为自己编造美国人考察煤矿的谎言被接受了。 阿德哥收回臆想,心思回到实际中来。在文件中,杨锐是想以煤矿抵押,味精工厂,包括氯碱工厂担保贷款一百万块用于开矿,其实之前他通过远期支票的形式已经偷偷的给氯碱工厂融资五十万了,只不过因为味精的销量奇好,各地经销商保证金及预付货款付的多,这五十万只花了二十万不到,而且眼看着味精产量上来,产品仍然是供不应求,这笔钱再过两个月就能全部归还了。现在又贷款一百万,那么这钱如果只靠味精厂和氯碱来还的话也很快,明年年中就还完了,当然这中间不能出什么意外,特别是味精的销售不能出意外。要不然以味精厂的十多万块和氯碱厂七十多万的固定资产,也不够赔一百万的贷款。 只是现在味精销量红红火火,看不出什么不良的征兆——这时代没有食品安全一说,那帮子销售的居然还发现把盐添加到味精里去的话效果更好,只不过这量不能多,只占一成,可这一成的免税盐卖到七千多一吨,还真是抢钱啊。阿德哥越想只能想到为味精厂的好来,他完全相信哪怕煤矿亏本,只靠味精工厂也能完全支付贷款,当然凭借他对杨锐的了解,煤矿的生意也是八九不离十的,这可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沙鹰的主,火柴那么好赚的事情都还要退后等到氯碱开工,自己可以生产氯酸钾方才动手,真是能忍啊。 第六十五章罗斯先生 阿德哥又问道:“这一百万不是要比实际的七十万多吗,另外三十万是做什么?” 看到他还是放心不下火柴项目,杨锐笑道:“你老兄不是天天说要办火柴厂吗,这里面十万元是办火柴厂的,另外五万是肥皂厂的,五万就是什么电池厂、牙膏厂什么的,最后剩下十万就当做备用金了。” 阿德哥一听火柴厂安排在内,心里高兴,不过见后面拉拉的一大串厂出来了,感觉这样似乎很不妥,问道:“办这么多厂,人员管理能吃得消么?”他知道工厂里的管理和其他他到过的工厂完全不一样,不光是人更整齐,连机器物品也都很是讲究——这些杨锐用西洋秘法训练出来的。其实也不是什么西洋秘法,杨锐只是花了半年的时间做企业管理培训而已,这些东西在笔记本里非常之多,包含班组管理、六S一类的基础管理知识。这培训下来人员的干练程度,工厂的运作效率和损耗大为好转,股东们看的啧啧称奇,是以华封先生才死活要他的肥皂厂给推了过来。 现在的管理培训杨锐早就交给第一期的学员了,正所谓老板不是要自己累死,老板只要让别人累死。到目前第二期就快毕业了,这期有五十多个,满足上述工厂是没有问题的,加上第三期早就开始培训了,真是人手不够还可以临时顶上去的,反正早期的生产都是调试阶段,真正要大规模生产一定得要年底旺季。他回答道:“完全够的,至于这么多厂的专业人员,火柴和肥皂是德国设备德国也会有人过来的,牙膏是实验室派人。”他心里还没有说的就是烟厂的技术人员将由日本那边派来,只不过这是独立投资,不说也罢。 想到香烟他就不由的想到哪个可恶的英美烟草公司,他们为了垄断中国市场既然把卷烟机的销售专利也给买断了——现在最先进的卷烟机是美国的帮萨克卷烟机,每分钟可以卷烟两百到三百支,英美烟草为了保持技术优势,与设备生产商达成独断协议,禁止帮萨克卷烟机在东亚销售,是以现在只能买日本的卷烟机,其实日本货也是仿制美国帮萨克的,性能差了一大截。总有一天要给那帮家伙好看的,杨锐脑子里的东西可不少,大学时期的兼职实习,找工作的时候也是个面霸让他了解很多行业信息,但是对卷烟机的了解却是因为家乡就有一个卷烟厂,那工厂其实也是很落后的,用的卷烟机也是落后的,是落烟的,还有一种更先进的上吸式只是耳闻,没有亲见。当然什么过滤嘴、接口机什么的那就更没有什么印象了,只是大概知道个原理。 阿德哥见他如此自信,也不多说。示意杨锐稍坐,让外面的仆人送咖啡进来,自己去去就来。杨锐知道他这是去请示荷兰人,毕竟这个数额很大,而且周期很长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特别是在自己和贷款者有牵连的情况下,还是要撇清为好。只待咖啡喝到第二杯,阿德哥回来了,还带回来个满脸胡子的洋人,他介绍说这是银行的负责人罗斯先生。 他把银行的头头拉过来了,看来这事情很是有戏的,正措词间,罗斯就说话了:“你好,杨先生,你们的工厂的发电机组可比租界都大,大家都轰动了,都在猜你们要干什么?” 氯碱生产需要庞大的电力,以目前氯碱工厂的耗电量,工厂买的是近三千千瓦的发电机组,这个功率比租界电厂都大,但是这样大功率的发电机却装在隔江的浦东,是以大家很奇怪。杨锐听见他的话就头大了,连他都知道了,那么卜内门会不知道嘛?当然这事情是不能在银行面前展露的,回避这个问题,他笑着道:“哈哈,是吗。非常荣幸认识您,罗斯先生?” 双方坐下好就讨论这个煤矿这个话题,银行和投资者不一样,他们关心的最坏情况的结果,至于能挣多少钱,他们只会附和但决不动心。杨锐接下来就谈味精厂和氯碱厂的盈利情况,为了证明所非虚言,来的时候还特地带来了味精厂的税单和出口凭证。味精这东西在亚洲这个市场已经普及开了,就是没有尝过的人也在对那东西的神奇和曲折的故事津津乐道,罗斯自己公寓的厨师就在用这个神奇的东方调味料,今天想不到的是自己的总办居然是这家工厂的创办人之一,而且公司大股东来自己的银行商谈贷款,他很是高兴,所以才出来见面。 因为荷兰国势的衰落,荷兰的商业公司在远东市场不是那么吃的开,这也是荷兰总行那边先不在沪上设分行,而只是设办事处的原因,这就对罗斯的压力很大了,如果自己做不出什么成绩,那么他的分行行长的位置就泡汤了,薪资什么的也会差好大一截。是以他从去年以来就开始在买办总物色人选,后来几经找到阿德哥,而此时阿德哥在道胜银行被管的死死的,见有人找还放权的厉害,就立马跑过来了。这办事处自从阿德哥来了之后工作才真正的做了起来,之前就是在打酱油,不过这也不能怪罗斯,这沪上本来就是英国的势力最大,汇丰银行的根基最深,远东这么多银行,他们荷兰后来者要关系没关系,要国力没国力,除了现在靠阿德哥在通过自己的人脉在底层活动之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杨锐在罗斯看来算是标准的大客户了,他今天过来是想看看这个人如何,以作为后续评估。杨锐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和他说了说味精厂的盈利情况,和氯碱厂的建设事宜。临末,罗斯忽然问道:“杨先生,按照你所说的,目前的味精的原料来自于卜内门洋行,但是我对洋行的负责人李德立先生比较了解的,你知道的商场上总是有很多竞争的,你如果遇到来自卜内门的压力,那么工厂有什么应对措施吗?” 罗斯说的很是隐晦,但看得出他对卜内门的那个头头李德立的观感不佳,所以才有这番话。杨锐想了想说道:“首先,应对竞争是每家公司的必修课,为此我们早前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其实,为了担心竞争影响味精生产,我们在美国加定了足够的盐酸以应对任何事情发生,至于氯碱工厂,因为使用全世界最先进的电解槽,生产出来的碱品质更纯,同时在成本上与那些远洋运来的烧碱相比是很有优势的,我们现在已经拿到了政府的用盐免税许可。还有就是在东亚市场还是我们要比英国人了解的。罗斯先生,以上这些能否打消你对来自卜内门竞争对手忧虑呢?” 罗斯哈哈笑了起来,说道:“非常好,杨先生,你是我在远东见过的最优秀的中国企业家,我听了你的说法之后,开始要对卜内门在远东市场的开拓表示担忧了。”其实只要味精厂的盐酸来源有另外的来源就足以打消他的顾虑了,至于烧碱的竞争那他相信是一定很激烈的,英国人现在的世界老大,蛮狠的很,各种手段异常丰富,这点让他们荷兰人也深以为惧,如果杨锐在远东让卜内门摔跟头,他是很乐意看见的。 除了这个稍微尖锐一点的问题之外,之后双方的交谈都是和风细雨了,罗斯表示同意这笔贷款,鉴于双方的第一次合作那么所有的条件都将会很优惠,对于杨锐所关心的这时代外资银行普遍的借款附加条件,罗斯也表示没有,双方确定数额、敲定利息和期限后,后续的事情完全就可以交给会计和律师了。 杨锐出门的时候是罗斯送出来的,看来这荷兰人的业务情况不佳啊,自己找到荷兰银行还是对的,不光是阿德哥在内会帮忙,还是荷兰人自己在远东很无助啊。现在贷款事宜谈妥,就只等张謇回来了,前几天虞自勋已经送他上船了,这两天就会到了。 杨锐刚到了仪器馆正准备往程莐家去的时候,虞辉祖就那了个单子过来了,脸上很是不好看,低沉声声音说道:“竟成,我们有麻烦了!” 虞辉祖还是很沉稳的,他现在这么慌张还很是少见,看来是件大事。杨锐问道:“怎么了,含章兄?” 虞辉祖把单子递给杨锐,杨锐接过一看心里就放心了,原来是卜内门的通知,说是货轮因为风暴受损,以致要在马六甲休整,货物要延迟到达,具体延迟多少时间却没有说。杨锐笑笑,说道:“这帮乌龟王八蛋,延迟就延迟吧,超过交付时间我们就不要了。” 虞辉祖还是很担心,虽然上次听杨锐的在美国那边加定了两个月的库存——他是力求稳妥的人,不但担心卜内门延迟交货,还担心自己工厂不能准时出货。只是现在一是被洋人欺负到自己的头上很是气愤,因为之前都是听说洋人欺负别人的,没有亲见过,现在好了,自己中标了。而且在庚子之后,只要是和洋人有争执的,朝廷都是无一例外的偏向洋人,这事情怎么处理都是自己吃亏,所以才这么紧张。 杨锐见他不语,知道他还在担心,就说道:“这做生意有竞争很正常的,我们也不要怕他,只要味精厂不停,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至于卜内门那边,如果超过交货时间那么我们就拒收。” 虞辉祖更是吃惊,说道:“竟成啊,这可是英国人啊,你真的要和他们硬顶啊,我们这大清朝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可就是洋人了,而现在还是洋人里头最厉害的英国人。竟成我们看就大事化小吧,他什么时候来我们就什么时候收。” 杨锐听他说的心里直叹气。劝说道:“含章兄,现在不是谦让的问题,你这次让了他们,那下次呢,要知道我们生产的烧碱可是和卜内门竞争的,这次如果让他们,下次他们还会搞出事情来的。现在那个布朗不是很得力吗,就让亲自去马六甲查一查,省的到时候打官司我们没证据。” 虞辉祖想想也是,现在只是个开头,说不定后面问题会更严重,防微杜渐老祖宗早就总结过的。当下同意杨锐的强硬态度——这种合理态度被他理解为强硬让杨锐不知道说什么好。杨锐马上给布朗写信,让他全权办理此事。从去年到现在聘用布朗以来,杨锐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这人不光敬业而且很有服务企业法务的经验,处理事情也很得体,为此,布朗的薪酬已经加了两次,目前是到了大律师的界别了。他相信布朗不会以英国人的利益为处事立场,而是会完全站在雇主的立场上,就像后世的那些律师一样。这次的事情就是对他的一次隐蔽的考验,如果布朗能把自己公司人的身份拔高到英国人的身份之上,那么这个人以后就可以托付公司所有的法律事务。当然,这只是杨锐的心思,这些想法是没有必要给虞辉祖说的,省的把他吓着,然后自己莫名的背一些阴险狡诈的罪名。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六十六章煤矿 程莐家住法租界宝昌路上,这条路后来改为霞飞路,再后来叫做淮海中路了。这个时候法租界还是比较偏一些的,不想英租界那么繁华,这边宝昌路上都是别墅公馆一类的,基本都住着有钱人家。两世为人,杨锐已经对金钱没有什么感觉。如果一个人自信自足的话,那么金钱和地位所制成的外套就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了,可男人总是自卑的要通过征服世界来证明自己,仿佛不这样那么自我的存在就没有丝毫的价值一般。很久以前在同学朋友们高歌猛进积极进取的时候杨锐就明白这一点,在此以后他只遵从内心的想法行动,只做自己喜欢的,而不是那些证明自己的。 对程莐他有一种非常想亲近的想法,但是一直不敢有什么直接的行动,两人之间只是一种潜在的只可意会的默契,可是现在,因为决定革命那么和她的这种默契就打破了。去日本之前给她写信没有回信,回来之后也给她写信但是依旧没有回应。今天他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牵挂,不由分说的过来她家门口转悠了。看着那扇紧密的院门和那小楼二楼左角第二个房间紧闭的窗户——那是程莐的房间,是一次讲到王子公主故事之后,送程莐回家她进院子的时候告诉杨锐的,只不过杨锐一直没有在窗台下呼喊过,公主的长头发也就从没有放下来。实在不行那就只有登门拜访了——在门口转悠找不到思路的杨锐如此想的,在这个没有手机的年代,只有直接上门方为正道,如果有什么不测那也比现在干转悠的好。 正犹豫间,一个声音叫住了他。抬头看去却是一个丫头,常常和程莐来如意里的那个,杨锐记不得名字了,只感觉她性子甚为泼辣,是沪上周边人。小辣椒向来直话直说的:“杨西桑,浓还来里厢做啥?浓上次啊,把小姐气哭了,小姐说再也不要理浓了。” 见她说道上次张园的事情,杨锐感觉头上似乎出了很多汗,却又不好擦,沉声说道:“上次是我不对,我当时……哎,这都怪我。”不想在这事情上被她继续指责,赶紧问道:“我写了好几封信给你家小姐,她有没有收到,有没有说什么啊?” 小辣椒见到杨锐满头是汗,咬着嘴唇犹豫半响,怪异的道:“浓的信,阿拉怎么知道的了?小姐都说了,再也不要理浓了。” 杨锐见她说了好几次程莐不要理自己,心中有些焦急了,只说道:“我要见你家小姐,你能帮我跟她……”见小辣椒一脸拒绝的模样,只好道:“我不走了,就在这等你家小姐出来!”说罢便隔着马路对着程莐家门口一站,打定注意一直等了。 小辣椒见杨锐一副认真的模样,紧张的道:“浓等在里厢做啥,小姐不会出来的。”接着又看下院门,神经兮兮的说道:“浓不晓得啊,小妈早些辰光过来了,不让小姐出门乱走,伊不会出来的。” 小妈,怎么什么时候多了这个角色了,杨锐很是奇怪,问道:“小妈是谁?” 小辣椒见他不知道,像是下决定似的说道:“就是老爷的二太太,一直要让小姐和表少爷结亲的。浓还是走吧。”原来是个后妈角色,就不知道这个后妈是怎么个形象是个尖嘴利牙的呢,还是和蔼可亲,不过看小辣椒的样子估计是前者的可能性为多。杨锐脸上微笑,心中却是苦闷,感觉和程莐之间的事情越来越戏剧化,富家女、后妈、表哥、包办婚姻这些东西应该只在秦瑶的电视剧里才有的东西怎么在这里遇见了,太复杂的东西总是难以完满,还是简单些好。 小辣椒见杨锐不为所动,又说了两句就匆匆的进院子了,不过一会又从院子里出来,见着杨锐还在门口,说道:“浓还不回去啊,小姐不会再见浓了。”说罢上前把一个东西塞在杨锐手里,转身便回去了。 杨锐只觉得手里多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看却是条链子,不由得苦笑一下,摩挲着它的同时只感觉胸膛上忽然开了一道口子,风呼呼的灌进去心里凉飕飕的。这链子就是自己送给程莐的那条,穿越的第一天因为有它在自己才安顿下来,便感觉它是能给人带来好运,某一天就把它送给了程莐,却想不到今天它又被扔了回来。 杨锐傻站在街边发呆的时候,对面院子二楼窗户后面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正透过玻璃仔细的望向这边,她边看边问道:“你把东西给他了?” 仿佛是压抑着呼吸,小辣椒低声道:“是的,太太。阿拉给伊了。” “那他怎么还不走?”中年女人似乎在窗户后面看了很久了,神色很不耐烦。 “阿拉不晓的。阿拉……”小辣椒低着头看着脚尖,不敢不回答女人的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他一会就会走的,你记住了,这事情不能告诉小姐。哼!”说罢中年女人转过身瞪了小辣椒一眼,不待她回话便出房间去了。 杨锐站在街边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感觉还是算了吧,都是成年人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此结束也算圆满,希望她以后能过的好;再说自己要干革命,如此轻装上阵也不错,今后女人还会少吗?带着这样的思绪,杨锐又回到了仪器馆,虞辉祖过来说道:“张四先生回来了,应该是上午到的。”之前让他帮忙关注张謇的回来的消息,现在终于知道这位张四先生回来了。 就在等着他回来呢,杨锐其他的心思都抛一边了,连忙要拉着虞辉祖一起去拜访,虞辉祖不明所以,估计是钟观光还没有和他说煤矿的事情,也就不好解释,先拉着他出门再说。张謇是住在大生纱厂的沪上办事处,他把办事处设在沪上估计也是为了销售成品,进口棉花。 大生的办事处就在十六铺码头的一个弄堂里,按照拜访的规矩先递上了派帖,其实也就和后世的名片一般,只是没有那么花俏,略大的红色纸片上竖写着名字,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名字写的越大态度就是越是恭敬。 两人在门外一会,就被请进去了,进了里面,张四先生已经在客厅迎着了,双方见礼之后,张四先生先是道谢,这次去日本他不光是看了大阪博览会,一些学校什么的也是去看了,虞自勋在那边找了味精会社的人把他招呼的很好,行程食宿都很用心。状元郎道谢,两人都是不敢受的,这话题过了之后,就不由的说道日本之行的感受了。 张四先生摸着胡子叹道:“此去日本,感触尤深啊。日本全国与两江总督之地相等,南洋之地则数倍不止,然相较之下,我不如多矣!”看来这次远行还真的给他带来了很深刻的感受,自己想想也是,日本就那么大的地方,为什么能有这样的发展,特别是后世经济排名在世界上只在美国之后,可本身又没有什么资源,连粮食都要进口。中国的资源一定是要比日本多的,可就是经济比他不过。 虞辉祖是对日本没有什么概念的,仪器馆是三人中也就他没有出过国的,只在馆里做阿大。杨锐想知道在这次震撼之后这位状元会有什么举措,自己也好借鉴借鉴,于是问道:“张四先生的感触我也深有同感,这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就开始富国强兵,三十年下来已经大成了。只是不知我中国目前该如何改善?” 杨锐说的不是“我大清”而是“我中国”,张四先生估计是见留学生的时候正好赶上拒俄,对革命党的一些说辞也就不感冒了,也没有对“我中国”这个词有什么不良反应。说道:“就所知而言谁为重,则是教育为第一、工第二、兵第三、农第四、商最下,是以我大清以教育为重,此救亡图存之根本。” 看来有识之士的药方都是一样的,都是教育救国,只是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日本能够教育救国的前提是政治稳定。当然对于这些,杨锐不好去评价,只好说些客套话。谈到这里,张四先生似乎感觉到杨锐今日之来似乎是有事,就客气的问道:“竟成今日来除了听我说些日本之行之感,似乎还有其他事情?” 本来是还想预热一下的,见他说破就只好直说的:“今日前来还真是有一事相谈。”见张四先生点点头,就自顾自的往下说了:“英人借庚子之祸侵占我开平矿,心中愤概不已,再则只沪上一地,每年销煤就近千万吨,基本都是日本、台湾、澳洲,英国、俄国所产。我国大煤矿也仅为开平一家,现在开平被夺,这煤就再没有我国的份了。我是想在江浙一带开一煤矿,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张四先生捻着胡子一边听,一边在想这年轻人是想自己怎么帮忙,见他说到江浙一带开煤矿,回过神问道:“竟成可知,江浙一带本无煤矿,有也是泥煤,不堪大用的。莫非竟成发现其他可采之矿井?” 虞辉祖也是在奇怪的看着杨锐,之前还以为只是拜访,现在说出个煤矿来了,这是之前没有说过的,也不生气,只看杨锐怎么说,如果真的是有煤矿,那么有张四先生入股,这事情就有八九成可以成的。只见杨锐心有成竹的笑了笑:“是说江南少煤,但是也不是没有,现发现一大矿就在太湖岸边,我已经请美国工程师探查过了,这储量也可开个几十年,煤质与开平不同,只适合锅炉用,炼铁却是不能。” 也许是听说有美国人探查过,张四先生闻言点点头,只问道:“那竟成想老夫帮什么忙呢?” 杨锐回道:“这煤矿在湖州长兴县境内,此地靠近太湖,只要建码头就煤矿就能运抵各地,初步投资也在百万上下,购进西式设备,开井两口,建成后每年产量在五十万吨左右。因为临近太湖,运力人力都比开平矿少,一吨煤运到沪上也就是二两以下,按目前的市价算一年的盈利不会少于一百万。在下是想张四先生也参一股,毕竟在官面上的事情我们也不熟悉,还要请张四先生出面为好。” 张四先生还是捻着胡子,只在听说投资的时候手微微顿了一下,盈利什么的听完之后还是不显于色,见杨锐说完,感叹道:“和竟成比,老夫不知为何就感觉自己老了。”这话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笑毕,张四先生又说道:“只要竟成你看得准,那老夫就帮你挑这个头,至于股份现在纱厂虽有盈利,但是花贵纱贱,利润日薄,每年都要花巨资囤花,不然则难以为继,眼下只能认一成股了。” 听到他支持,杨锐这心就彻底放下了,后世开矿是千难万难的,他不知道现在满清是在云贵和四川办了几个大矿亏损严重,实在是对自己办矿没有信心,不仅如此,还把在办的大部分矿都改为商办了,连张之洞的汉阳铁厂也交由盛宣怀出来改成商办,而且庚子赔款数额巨大也就没有闲钱办矿修路了。现在的办矿只要资本殷实,家底清白,官府都会批的,当然需要打点的也还是要打点的,可如果张四先生出面,这打点的费用减少很多。当下说道:“那明后两日我就把资料送来,好申请执照,还请先生费心了。” 正事已了,双方闲聊一会,张四先生就端茶送客了。出了门,虞辉祖连忙问道:“竟成,这办矿事情重大,怎么这么急就定下来?” 他这话不是生气这事情不和他商量,而是办矿风险巨大,一旦亏损整个工厂都要被拖累。杨锐也知道这事情办的急了,来不及和他沟通,就耐心的说道:“含章啊,这事情也就是前两天刚定下的,本来我昨天和宪鬯说的时候让他告诉你和华封先生的,可能他还没来得及,这矿我找洋人看过了,煤质、储量、开采难度都没问题的,就是那里是在山里,路不好走些,但这也不是问题。” 虞辉祖听他说的这么有底,自己也就更为放心些,又问道:“可我们这些人都不懂得开矿啊,你准备让谁去管这事情?” 这问题杨锐早就想好了,说道:“我们是没有人懂怎么开这个矿,不过我知道哪里有。” 虞辉祖追问道:“哪里有?” 杨锐笑了笑说道:“开平。” 第六十七章煤矿续 开平矿务局是李鸿章力主创办的中国第一家使用西式机器的大型煤矿,几番挫折之后经唐廷枢接手之后才扭转劣势,蓬勃发展,自光绪二年也就是1876年以来,产量不断扩大,凭借煤质和成本优势,将洋煤全部挤出天津市场,还在沪上市场站稳了脚跟,在1900年其年产量达到一百余万吨,年盈利也在一百万以上,资产总值高达一千多万元。可就这样的一个企业却在庚子事变的时候被骗卖了,当时督办官员张翼为了能免于通匪的罪行,为了让老朋友德璀林保证其性命和矿产安全,决定把开平煤矿委托德璀林全权管理,这一授权就使得煤矿由英国保护变成英资拥有了。这一变卖清廷一直不知情,直到1902年底才发现,举国哗然,万国腾笑。 长兴这边要开矿,人就直接到开平挖人吧,反正将来也要和对方拼个刺刀见红的。只要一旦被批准开矿,那么开平那边就动手挖人,自己培养不如挖来的方便,普通工人不管,稍微识字的技术人员在这个时代还是很有华夷之别的,只要待遇不减,以民族大义说服,来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至于筹备期的工程师,也只有从设备厂家那里着手了。 见时间还早,杨锐就一人独身去到德国领事馆找吕特去了,相比洋行的翻倍的利润率,除了之前在禅臣洋行定的味精设备,其他的设备杨锐还是倾向通过吕特的关系订购,哪怕是付了两三个点的介绍费也很是划算,这次的煤矿的设备、铁轨机车加起来有五六十万,再算上肥皂和火柴设备,加起来这次采购额度要近八十万了。虽然绕过洋行那么要单独支付工程师的各类费用,之后的日常维护也是很是麻烦,但不管怎么算,直接订购都要比照洋行订购便宜多了。 吕特没有让杨锐等多久就请他进去了,房间里的桌子上有着一些杯子还没有收拾,看来杨锐来的正不巧,吕特刚才正好在会客。吕特还是很高兴的,他对杨锐有一种特有的好感,认为杨锐是被德意志文化改造才得以如此文明、优秀的——在之前的了解中,杨锐说自己的知识和思想是在德国的大学旁听得来的——现在味精工厂的成功和氯碱、以及火柴、肥皂工厂的创办都是因为他领导的功绩,在他的感觉中,杨锐似乎是他的侄子,让他对他有种特别的关爱。他很是开心的开着招呼,说道:“啊哈,我说过,你的隐藏骗不过那帮英国人。只要西门子的发电机一到,全沪上都会轰动的,你看现在,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情,专业人士都会知道是什么工厂才需要这么巨大的电力,要知道,它超过了整个租界的发电量。” “卜内门迟早会知道的,只不过我是想他晚一点知道那就晚一点知道。”杨锐还是低估了现在信息的透明度,谁让海关那帮人都是英国的呢,“现在卜内门已经通知我们订购的盐酸要延期到货了。” “那些撒克逊杂种,这一定是他们的诡计,我们要小心了。”吕特和一般欧洲的绅士不一样,性格比较随意直率,脏话什么的时常在口中出现,并且对很多德国人学习英国人那种虚伪的绅士作风极其厌恶,德国毕竟还是立国未久,阳刚的铁血之气还没有转变阴柔的绅士风度。 听到吕特说的不是你,而是我们,杨锐想到这德国人还真的是把自己当自己人看啊,不过他作为一个忘年交还是不错的。为了不让他担心,说道:“放心吧,工厂在美国加订了一个多月的盐酸,哪怕卜内门不交货,我们也可以放心生产到氯碱工厂出货的。” 吕特正在倒酒,闻言高兴的把一杯递给杨锐说道:“那就好,为了我们的胜利干一杯。”杨锐呵呵一笑,和他一干而净。这洋酒不是知道是多少度,只感觉像是硫酸入了腹胃,火辣辣的不好受,吕特却是老酒鬼了,一点也不受影响,说着火柴和肥皂设备的事情已经订好。之前去日本之前,杨锐就让虞辉祖把虞自勋从大阪博览会收集回来的资料全部交给吕特,委托他确定这两个工厂的设备,并且代表工厂向设备厂商订购——这些设备本来就是德国的性能最为优异,委托他代为订购也是在情理之中。 杨锐听他说完之后说道:“吕特先生,这次我来是为了另外的事情,我们几个股东一致决定将在离沪上不远的地方开设一家煤矿。” “煤矿?”吕特有点惊奇,要知道氯碱的投资已经是高达七十多万了,而味精工厂起始的资本才两万块,现在已经膨胀到接近一百万了,可现在杨锐还有钱办煤矿,他放下酒杯说道:“杨,你们准备办多大规模的煤矿?” 杨锐说道“投资在一百万以内吧,年产煤五十万吨左右,煤矿的位置就在太湖旁边,煤质和储量都很不错。我们需要德国的采购设备,当然在订购设备之前我们需要懂得建设煤矿的工程师,建设煤矿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 吕特侧着头仔细听着杨锐的介绍,从投资和产量来看,这个煤矿建成之后应该是中国的第二大煤矿了,这个年轻杨还真的是很能创造奇迹的,去年刚接触的时候这么也没有想到他能开创出今天的局面。之前开平煤矿所用的都是英国设备和英国工程师,这次如果真的使用了德国设备和德国工程师,国内一定会很满意,从目前柏林传来的训令来看,现在德皇对中国的外交策略也发生转变了,从原来的强硬策略转变为更加注重展现自身的软实力,诱使中国更加亲德以满足德国的商业利益。并且有一个在中国创办学校、接受中国留学生的的计划,后世的一些学校就是在这个策略下产生的。 吕特听的很仔细,为了怕出错还拿了一本本子记下来。写完之后他说道:“杨,你安心等消息吧,我马上联系国内,我保证在这周末就会有消息的。嗯…”本来他还想介绍目前德国的外交策略的,但是外交官的操守让他忍住了,这事情是对杨锐有利的,没有必要解释的,私事公事还是有差别的。 杨锐想不透吕特的心思,见他确定这件事情也就没有深想。回去之后想想这中国办什么工厂都得求老外,真是憋屈啊,也幸好现在自己的规模还小,同时老外之间也有很多矛盾可以利用,要不然这事情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为好。现在这煤矿的事情都办完了,只能等待其他的消息和德国来人了。 当天晚上几个股东都到仪器馆商议煤矿的事情,听到张四先生已经答应入股都感觉这事情八字有一撇了,就看朝廷那边怎么批复了,华封先生却是认为这事情基本上是成了,现在朝廷实行新政,巴不得商人集资办厂开矿,这清廷的意思是宁愿便宜自己人,也不要让洋人得了便宜。听到这话杨锐心里却是笑了,现在这清廷被洋人打得这么服帖,却还是心向着自己人,费了功夫制定的大清矿务章程,因为没有保证洋人的利益而偏向国内民资,以致让洋人们抗议频频,拒不承认。后世在这方面却是相反,但凡公司只要是外商投资,获得的各项条件就要好过民资,虽说是为了吸引外资拉动经济,但想来总是让人很不舒服。就目前为止,对这黑暗的清廷,杨锐还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来,暂时还没有被什么欺负,现在反倒是洋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煤矿的事情商议完,这事情就决定交由阿德哥负责,前期的工作无非是筹股和征地,湖商还没有完全衰弱,钱也有不少,在沪上现在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这在湖州开矿哪怕是清廷批复了,为了在当地便宜操作,吸收当地人的股份是非常重要的,只是这个股份比例就要实际情况实际对待了。说到商场上的谈判,除了杨锐和阿德哥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可杨锐却不是浙江人,这在亲和力上就差了许多,谈判没有亲和力就没有共同语言,这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诸事完毕,虞辉祖又说到英商卜内门洋行的事情,他还是很担心这件事情的。见说到这份上,杨锐也只好把自己的处理也说了一下。听闻杨锐要布朗负责这件事,还让他派人去新加坡查证,阿德哥说道:“竟成,你这是想借这个案子看看这布朗是不是可靠?” 见自己的心思被阿德哥说破,杨锐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是的,我有这个意思。” 其他人都是有点惊讶,阿德哥却是摇摇头,问道:“用这件事情去看布朗老实不老实,不妥当。这案子才多少钱,无非三四万的货,我们不收货卜内门的损失也就几千块而已。现在我们每年给布朗的薪水就几千块了。要是哪天案子大到几十万上百万,那么对家会拿来收买他的钱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布朗会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就难说了。” 他这话很有道理的,杨锐这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以前可靠的人以后未必可靠,以前没有背叛不是因为忠诚,而是因为价钱太低而已。虽然杨锐也不会傻得一次就相信别人,以后的试探还会存在,但不可避免的这次的结果一定会影响以后的判断。杨锐很畅快的承认自己的错误说道:“阿德哥这话说的对,是我没有考虑周全。看来以后这律师还是要考察。” 阿德哥不是针对杨锐说这话的,和洋人交道打多了,也就非常知道这律师的重要性了,见杨锐开始物色长期律师只是说了自己的意见而已。见杨锐知道这个错误也就不在深究,问道:“竟成,这和卜内门是不是真的要针锋相对,大家要是撕破脸今后可不太好。” 阿德哥这话得到了虞辉祖和华封先生的赞同,钟观光是完全支持杨锐的,只是心里也感觉阿德哥这话是对的,限于立场不好附和。作为后世的人,本身杨锐对洋人就没有畏惧感,特别是对英国这种流氓国家更是没什么好感,不惹自己还好,要是惹到自己不给他颜色看看杨锐心里就痒痒。只是感觉到了大家的心思,这话不好说,本来在伙伴里杨锐就是很随意的,不在乎别人是不是接受自己的观点,哪怕是对方的选择明显是错误的,他也不会竭力阻止,事实总是比语言更有说服力的,而且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哪怕这个选择的结果是错误的,甚至会给自己带来损失。只要自己的损失不太大,杨锐还是会放一把,让自己的伙伴撞撞墙,这对以后合作有好处。 杨锐叹了口气,还是让他们先上上当吧。对着虞辉祖问道:“含章兄,你上午那封信还没有回复吧?” 虞辉祖本来就不赞成杨锐这样强硬的表态,见他问起连忙解释道:“没有,还没有,一天都在忙,还没有寄出去。” 杨锐早就知道他是没有寄出去的,说道:“那还是由你重新写一封吧,就说我方知道,催促他们快点到货好了。”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六十八章宣誓 回去的路上,钟观光和杨锐走一起,钟观光相处久了自然对杨锐更为了解,就问道:“竟成,我看你是有心事。” 杨锐很多事情对他不隐瞒也就说道:“宪鬯啊,我在想我这人是不是很不善于合作。比如说刚才,我感觉这样让下去迟早要被洋人欺负的,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劝。如果有人不听劝告,吃了亏,我很难让自己去帮他一把,甚至还会对他吃亏有些高兴。这很不好!” 钟观光原来以为大家反对他的意思是以他不高兴,却不知道他是在想自己做人的得失。于是问道:“卜内门毕竟是英国人的,竟成你真的一点也不怕和他们起冲突?” 杨锐嘴角一笑,鄙夷道:“英国人算什么,大家说中国是老大帝国,其实英国又何尝不是。我就觉得德国美国还有点料,其他的都不值得在乎。现在啊电力运用才开始,这一波技术进步上我们抓住了,那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钟观光没有被杨锐的信心折服,也没有细问电力技术是什么东西,他考虑是其他的东西,“竟成,你明知道对的东西为什么不劝一劝呢?要是你劝劝,大家也未必会那样想吗啊?” “真的吗?”杨锐还是冷笑:“我们这中国啊,不但是朝廷被洋人打怕了,百姓也被打怕了,就连向来自称最有骨气的士人也是被打断了骨头,连祖宗都不要了,要全盘西化。和这些惊弓之鸟有什么好说的,还是省省口舌吧。”说话间,不知道怎么的,杨锐忽然想到了义和团,虽然没有亲见,但是庚子年的事情过去毕竟没有多久,报纸、传闻还有很多。也许唯有愚昧热血的他们才敢面对洋人,挺直身子并且毫无畏惧吧,其他人在洋人面前都是跪着的。杨锐如此的想到,心里一阵悲哀! 钟观光没想到杨锐想的是这个东西,他算是见过世面出过洋的人,对这些读书人骨子里想什么还是很清楚的。如果说在甲午之前士人们还保持着天朝上国的优越感的话,那么庚子事变之后,天朝上国就只是在嘴巴里说说的词语了,除了那些顽固和愤青,士人们从灵魂到骨髓都对洋人开始惧怕,甚至有些人已经从之前的鄙视变化到现在的崇拜了,希望中国也成为洋人那样的国。世面上的文明帽、文明棍开始流行了,甚至文明戏也开始被他们所青睐,仿佛这样的打扮和作为能让自己也从一个野蛮人变成文明人了。对于这些,钟观光是没有办法的,他的学识让他对此无能为力,于是他索性避开这个让人惆怅的事情问道:“如果按照含章这样做,那洋人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按照含章这样软绵绵的回应,洋人就会以为他们断了盐酸就拿住我们的把柄,然后他们就会提要求,”杨锐心里很是烦闷,掏了支烟出来点上,深深的吸了口吐出长长的烟雾,“他们就会提一些搞笑的要求,比如收购我们。” “收购?”钟观光对这个现代经济词汇虽然不熟悉,但是是从字面上还是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的。“你是说,洋人会买我们的厂?” “是的。买下我们。”杨锐想着后世的那些并购,他可不想自己苦心建成的工厂还没开始生产就被别人收购了。“他们如果认为拿住了我们的把柄,就会出一个很低的价钱,低的让我们血本无归。再后来发现其实没有拿住我们的把柄就会恼羞成怒了,至于那时候会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对了,宪鬯,工厂里要建巡逻队了,你之前的那个护厂队人数太少了,再增加个几十个人,还有就是去洋行给他们买枪,那种一打就十几颗子弹的霰弹枪,现在学社里不是有几个南京陆军学堂的吗,你私下找几个到厂里去练练那些人。” 陆行因为一直在搞建设,工地上都是建材,于是这附近的人都对这里惦记上了,之前只是少些洋钉毛竹之类,到后面连洋灰都开始一桶桶的不见了,钟观光只好从闸北收了三十个家世清白的壮汉成立护厂队,天天带着长矛什么的巡逻,抓了几个毛贼见官之后这波盗窃风才压下去了。听说杨锐还要增加护厂队的人数,而且还要买洋枪,钟观光很是吃惊,说道“竟成,这人数先不说,洋枪好像是不能买的吧。” “你就别这啊那的了,长枪买不了就买短枪,”杨锐老是感觉被洋人惦记着心里不舒服、不安全,这枪怎么样他都要买的。“陆行那边不是租界,再说现在那些看家护院的那个没有抬枪土炮的。看看能不能去衙门里申请申请,花钱疏通疏通,毕竟我们这枪只在厂里用,又不带到外面。洋人真的那么好对付吗,要是收购不成,杀人放火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人家英国人怎么能成为世界第一强国啊,还不就是阴谋诡计耍出来的世界第一强国。要是开始我们强硬点,和他们打了官司,那不管输赢他们都会退一退,忍一忍,现在含章回复的这么软,不是摆明我们好说话、好欺负么,这结果不妙啊。” 钟观光还是不明白杨锐为什么如此的悲观,其实他还是不明白那些所谓的西洋文明人的无耻,更不明白卜内门在化工这个行业的野心,这家1901年成立的洋行自成立来半个世纪里几乎垄断了中国甚至远东的化工原料市场,对于竞争者的打击是不予余力的。杨锐其实也是不太了解卜内门的在远东市场的历史细节,只知道这家洋行很牛,影响很大,打击过华资公司——这是所有外资都常常干的事情,但幸好他知道这时候的外资没有良民,这时代的商业竞争要比后世野蛮多了,为防止意外工厂的安保还是要加强为好,这里可没有110可打——来到这个时代,无所不用其极。在这个时空,他最不习惯的除了没有网络之外,第二个就是见不到警察,特别是开枪事件之后更加想念。谁会知道,穿越者最想念的人除了家人居然是后世最不招人待见的警察。 怀疑归怀疑,钟观光还是会按照杨锐的意思去做。招人是最简单的,买枪也很容易,就是被清廷许可是很难的。在第二天和虞辉祖商量的时候,虞辉祖对组建洋枪护厂队很是赞同的,只是他跑了衙门,塞了银子之后还是得不到解决,最后还是某个师爷出了主意,干脆就不要说是洋枪了,就说是猎枪得了,这些人都改籍变成猎户好了。这办法不错,于是又是一番折腾,当然具体怎么折腾杨锐是毫不知情的,但是最终的结果是工厂的八十个人变成了宝山那边的猎户,可以拥有猎枪。 杨锐是不知道他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办的有多艰难,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已经收到程莐的信了。信上的内容和昨天小辣椒说的差不多,无非是后妈来了之后被禁足了,而后妈的态度是和她爸高度保持一致的。只不过在信的末尾叮嘱六月下旬她爸来的时候她会想办法让她爸见见杨锐云云。先不说现在的结婚都是凭借父母之命的,按照计划自己在下个月应该和一帮学生在莫桑比克,难道要带她私奔吗。想想自己的革命,杨锐又否定了。他虽然喜欢她,但是他没有权利去为她做选择,何况自己干的是杀头的活计,作为一个天真的认为世界一切都美好的富家女,决计是干不了这个的。 这封信让杨锐接连几天都心不在焉,不知道怎么回复,到底怎么处理和程莐的关系,这是个问题,带她一起去革命?杨锐不想。自己都是把脑袋挂在腰带上,她一金丝雀还是缩在笼子里吧。再说,有她在身边自己有心思革命吗?杨锐不知道别人,反正他是没有这个功夫。 收到信的第二天晚上,学生们回来了,隔壁院子的二楼卧房又是挤满了学生。和之前杨锐几个想的不一样,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多。看着这些被灯火映照的通红的年轻的脸庞,杨锐不由的想的后世抗战的时候一句口号:“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只不过和后世相比,这个时代青年太过宝贵了。这次来的学生有四十三个,按照之前的准备,杨锐将三人分在三个房间,每个学生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做了一次简单的面试,以了解他们的思想、性格、能力、家庭背景、社会关系等等,程序是和后世的面试很类似,但是缩减和改良了,对于钟观光和王季同,很多东西都是程序化的,只要按文件进行就行了。这面试其实是一次简单的政审,还有就是摸底,要想发挥组织的力量就要了解组织的每一个人和这个人背后的社会资源,特别是有些社会资源是极其重要的,这些学生的家境都是不错的,同时在这个宗族盛行的时代,亲戚姻亲里出些能人也是常有的。 面试虽然简单,但四十多个人还是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所有人都是顺利过关的。这次的人员都是学生,加上人数众多,这个过程就简化了。而且这里学生都是安排去莫桑比克军校的,按照之前的设想杨锐也将一起过去,等那边军校运作正常了,他再回来,这一个来回应该要接近半年,有这半年的时候够做思想教育工作了。面试做完,杨锐几个带着他们一起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复兴会……为民族复兴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复兴会和民族牺牲一切。”整齐低沉的宣誓声在房间里回荡,小楼也好像被这声音所震撼,话语间有些轻轻的摇晃。宣誓完毕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马上就是戒严的时间,杨锐安排大家先回学校,明天晚上再开一次会议,安排后续事宜。 出去院子弄堂里非常的黑,屋子里的几个灯都拿出来了,学生们排成几列出了弄堂,三个人送到大马路上就和学生们道别了。见到学生们走远,杨锐抬头看看天,只见黑色的夜空里只有星星,没有见到月亮。王季同也是抬头望了望,说道:“今日是初一,再过几日就是端午了。竟成,你们还是端午之后再走吧。” 杨锐倒是没有什么节日概念,但是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很注重这些节日的。说道:“就是想走也买不到票啊,这船票是十几天一班的,下一班要十天之后。”之前送雷奥回莫桑比克的时候杨锐已经把船票的事情打听清楚了,因为这船不走苏伊士运河,而是走非洲好望角,所以班次更少。当然他们要是赶时间也是可以随便上船,但还是要到非洲转船。 按照之前和雷奥的约定,杨锐在上船的时候只要给雷奥发去电报,那么他就会计算时间,带着帆船到非洲东海岸的桑给巴尔等着和杨锐等会合——因为所有人都是没有护照,同时为了保密,毕竟这么多的黄种人还是很显眼的——所以远洋轮船只坐到桑给巴尔,再坐雷奥的帆船不停靠洛伦索马贵斯港口,而是直接沿着德拉瓜湾南下,顺着一条叫马普托的河流逆水而上就能到庄园了。这样可以完全保密,就是有心人想追查也只知道这些人到了桑给巴尔,桑给巴尔是个海岛,同时也是非洲东海岸的重要港口,南来北往的船只使得人员极为杂乱,而且此地只是英国的保护国,并不完全是殖民地,从这里消失还是难以追查的。 杨锐想想这个行程估计应该是有一万多公里,而且还是坐船,还是很艰险的。自己以前常常东奔西走的,但这次这么远还是不习惯,最担心的是这些学生,年纪不大第一次离家就是万里之遥,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送完学生,王季同是回仪器馆了,钟观光则回陆行——王老三已经不再拉车成了工厂的专职船工,专门负责工厂的人员接送,杨锐则回了亭子间。事情太多了,面试很费精力,还是先睡一觉明天再想吧。 注:洛伦索马贵斯其实就是现在莫桑比克的马托普。军校所在庄园具体位置可以认为在现在贝拉维什塔(bala.vista)西南附近。 第六十九章宗室 平时想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实行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船票是最基本的,去到非洲厚衣服可以不带,但是医药、饮食、书籍等等都是要好好安排的,医药要找个中医还是很麻烦,就是有中医药也没有地方抓,所以只能依靠雷奥说的那个军医了,饮食也是大问题,前几天杨锐还留意哪里有可以出洋的厨子,最好是一家全走,这样四十个人饮食就解决了。还有就是笔记本,杨锐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带过去,可带过去就要有一个相应的手动发电机,市面上的那些还是要拿回来让实验室按照杨锐的要求改一改,不然无法用。 同时沪上这边,虽然有钟观光在能扛很多事情的,但还是有些事情要做安排的,王季同负责抄的数学教材已经好了,这些都要在离开沪上前谈定,这三本书因为太过专业,版费不多,但再少也是钱啊,现在资金还是比较紧张,十万贷款最后只剩下两万,这其中五千还是要留给学社做伙食费的,剩下的一万五军校估计还需要一万,剩下的加上之前余留的三千多也就八千多块,这些钱买个船票就只能剩一半了,当然大家可以买最差的仓位,但是最下等的船票也要八十多块一张,四十多个人也要三千多块。版费好歹也能收个三四千块,要是日本金港堂那边也能买版权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的早上,刚睁开眼睛杨锐就在思考着去莫桑比克前要做的事情。按照船期自己应该是6月4号离开沪上,本来还以为自己会一直在沪上混,然后到了民国变成沪上大亨,有头有脸,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多爽啊。可现在还没有呆多久就要撤离了,革命啊革命,要不是蔡元培他们不争气,也轮不到自己动手啊,杨锐心中懊恼起来。要是真挂了,都还没有传宗接代呢。 想到传宗接代他不知道怎么又想到程莐了,不过她在脑子里呆了一下就被杨锐驱逐了——他实在不想去想这件让人心情灰暗的事情。打起精神起了床,先去轮船公司买了四十四张船票,这个极其不吉利的数字让他很不爽一会,不过想到还要找厨师一家那么去的人不能只有四十四个,应该是四十七个或者四十八个。再就是去印书馆找谢先生,版费的事情谈的很顺利,三本书只算三千五百块,杨锐一直没有写完的西方哲学史也付了一千五百块的定金,至于日本金港堂那边要不要数学教材的版权,那要电报过去才知道的,谢先生无法确定做主。处理完这两件事情,杨锐又去买农货的地方,厨师不知道哪里找,但热带能种的菜籽买了一堆,特别是姜蒜葱辣椒等不能少。听雷奥说那边是吃玉米的,要不然就是一堆薯粉,大米小麦是一概没有的,主食不好,那么菜总要过的去吧。买好的菜籽还真不少,几大包几大包的没法子拿,只好顾了几辆牛角车送回如意里了,杨锐自己则去找中医馆了。 不知道怎么就溜达到北门这边,这一边中医馆好几家,中药铺子也有,其中一家的字号确很是熟悉,叫做雷允上。这家后世在沪上苏州遍地连锁的药房,原来现在就有了,进去之后店铺里收拾的干净整齐,柜台之后是一排排药柜,店堂里散发出一阵中药味道。杨锐其实要的是热带抗暑的草药和一些跌打损伤的药材。在花了好些时间询问之后,坐堂的老先生终于明白这个二鬼子的意思,结果是杨锐买了一大堆熬凉茶的草药和跌打损伤的药丸,东西多的店里没有现货要时间筹备。 买完想要买的东西,杨锐就直接去陆行找钟观光了。厨师如果让虞辉祖找也是很方便,但是这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省得他乱想什么,杨锐失踪一段时间还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说是去南洋看市场什么的,但是这个厨师做几十个人的饭,这几十个人去哪里就不是那么好解释的了。钟观光这事情也是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找个人带话给闸北那边的人牙子帮忙找,月薪待遇什么的都给最好的,一家子出洋干满八年就可以回国。 安排完这件事情,钟观光想到马上要到氯碱设备问道:“竟成,美国人的电解槽马上要到了,你说那个卜内门会不会使什么坏主意?” 杨锐其实也在担心这件事情,对此也没用什么好办法。说道:“那些家伙先是用盐酸来卡我们脖子,我们不认输他们就一定会要收购我们,要是我们不同意,那么才会动手,要是卜内门真的说要收购我们,你就让虞辉祖说工厂的大股东不在,去了南洋,他不在的话没有办法确定出售的事情,如果他说要收购你们手里的股份,那么就说当时公司成立的时候就约定,股份的买卖转让要让所有股东知道,在其他股东不购买的情况下,方才可以卖出。实在是搞不定就找阿德哥,由他做主。他在沪上做了那么多年买办,人面熟,其实我们和卜内门就是在火碱上有些竞争,但它主要做的是纯碱,不是解不开的死结。” 钟观光是技术狂,对公司治理完全不了解。虞辉祖说是做了那么多年的店里阿大,但也只是待人处事干练、经营有道罢了,对洋人玩的这一套还真是一点不懂的。唯有虞洽卿能顶用,他是买办出身,他身后的那个买办阶层不是一两家洋人公司敢惹的,没有买办就没有沪上的繁荣。 钟观光正在琢磨间,杨锐也在琢磨着,今天去医药馆却发现没有云南白药,按说这云南白药就是这清末民初的时候出来的。现在没有见到,估计再过几年就有了。药物可是挣钱的东西,云南白药是一个,磺胺、青霉素就更不得了了。按照穿越小说的说法,磺胺本来是一种染料,很早就发明了,只不过大家没有发现它的药用价值,这个东西还是等钟观光他们去了德国再研究吧,至于青霉素则要等革命小成之后再研究吧。在思考怎么通过药物发财的时候,杨锐又想了一件大事,就是一战后期的全球流感,穿越小说里叫什么西班牙苍蝇还是什么,这次流感造成死亡人数惊人,不过主要是在欧洲美洲,中国虽然也有波及但是伤害较少。这些东西都应该有个计划才好,最好能把中医给推出去,不要像后世那样憋屈。 除了中医、还有其他的一些民族精华也要保护并发扬起来,不要如后世那样被清扫了。杨锐想的很远很远,等回过神来时,钟观光还在想着卜内门和电解槽安装的事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说道:“宪鬯,你说哪天忽然没有皇帝了,这天下会怎么样?” 他想不到杨锐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只好按照这个假设想下去,说道:“如果皇帝没了,那就一定会有人想当皇帝,到时候天下一定战乱不止,非得尸山血海有个胜者不可。”想到那个情形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时候就怕打着打着,洋人就过来了。” 听见他的回答,杨锐倒是很吃惊,他说的很对,按照历史就是这么个进程的。抛去这茬不提,杨锐接着说道:“是啊,没皇帝就是这个样子,可是要有皇帝的话那皇帝又是异族的,看的很不爽。真是不要也不是,要也不是。”杨锐不是理想主义者,孙忠山那一套美式共和骗热血青年可以,在他看来,中国这个有几千年帝制传统的国家忽然变身搞共和绝对是天下最荒谬的事情,当然非要共和也可以,只不过这个共和只是挂名而已。可真要留着满清皇帝他是无法接受的,其他的革命志士也接受不了,满清被灭是定局;同时,如果谁真要在满清之后像袁世凯那样称帝,或者像那个张勋那样干脆复辟,那么全天下都会不满。历史有的时候就像公交车,过了这个站就再也回不去了。 钟观光明白杨锐的顾虑,在明白这个朝廷为满清统治之后,全天下的汉人都是想这个朝廷垮台的。满清在占领中国例行统治之时,就把统治机构设计的异常精巧——满人从来不做县令这样的底层官员,他们只管官,从来不管民,是以底层的百姓没有人知道做皇帝的是满人,只有社会的上层才知道统治中国的是个异族,只是这种知道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也不会、也不敢去说破,屠刀之下,整个社会被和谐的一塌糊涂。当洋人东侵,满清朝廷昏庸无能、如同扶不起的阿斗一般屡屡败北之后,革命党这才开始四处宣传,这才使得底层百姓知道皇帝原来是异族,由此使得广大热血青年愤恨不已,谁要敢在革命之后保留满清皇帝那绝对是和全天下人为敌。 但是只要没有了皇帝,就没有效忠的对象。中国这个被奴役几千年,已经习惯有主子的帝国就丧失了中心点,就会失去原来固有的次序,就会战乱不止一片混乱,这其实也是日本明治维新那帮人把腐朽的天皇立起来的根本原因。正如杨锐无法成为新的皇帝一样,他们也无法成为全日本的崇拜对象,因为在当代,活着的人是无法被神化的,所以只有神化早已腐朽但却谱系久远的天皇,使其成为全日本的神圣重心,使整个日本产生向心力,如此才塑成出一个集权政府,如此才集中全国的力量完成工业化、资本化。当然,除此以外,后世还有一个鲜明例子可以参照,可是杨锐自问自己不可能有太祖伟大,便是太祖也是特定历史环境下创造出来的,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得了的……这真是个无解的事情。 想到这,杨锐叹了口气,旁边钟观光却是开玩笑的说道:“要是崇祯有后,我们反清复明大家是一定会接受的。” “反清复明?”杨锐没有在意他的玩笑,这还真是个办法啊。中国那么多朝代,明朝得天下最正,亡的也最有气节,“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至今读来让人不得不哀伤感叹,和后来一跑千里的满清和一溃千里的国党相比,这精神根本没办法比。如果可以找出一个前明宗室,神化他使其成为全中国的重心,那么那些失去满清主子的奴才们就有了主心骨,心里才有个着落。可是崇祯的后人是怎么也找不到了,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好像在清初的时候就是被吴三桂在云南弄死的。 钟观光知道自己的说法也只是玩笑,整个大清朝一直有人反清复明,但是明朝的宗室却从来不见,大清朝要是汉人做了皇帝,按照惯例这前朝的宗室还是要优待的,以表示新朝的胸怀。只是这满人是个异族,担心自己坐不稳天下,所以只要逮着前明的宗室都是处死,弄得后面康熙的时候想假意优待也没人好优待了。 见杨锐还在那里想的入神,钟观光也就没说话,自己出去看看之前找自己的办事员什么事情。处理完了事情,他在工厂四处又转了一圈又回去自己的办公室。只见杨锐已经不再做思索苦恼状了,正在悠哉悠哉的喝茶,见自己进来,微微一笑然后起身把房门关死。钟观光很是莫名,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杨锐让他坐下,然后低声的说道:“今天晚上我要求开会。” 钟观光奇道:“晚上不是给学生会员开会吗?”昨天是太晚了,光做面试就花了两个多小时,后面宣读会章和宣誓又花了不少时间,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有交代,特别是近期的任务安排没有说,所以就把事情推到了今天。 杨锐也知道今天晚上要开学生会议,说道:“学生会议我们开到九点就结束吧,本来一天的会议分两天来开。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商议!”见钟观光不解,又补充道:“我要和你们商议的是反清复明的事情。”见钟观光还是不解,他又补了一句,凑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知道哪里有前明宗室……” 钟观光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啊”的一声,立马跳将起来,伸手指着杨锐,满脸通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事情可比革命造反来得大!整个大清朝造反了何其多,可以说是大小叛乱不断,就是最厉害的长毛叛乱满清也是不急不忙的。为什么,因为叛乱都没有什么影响力号召力,长毛本就是信邪教不认祖宗的东西,本就和传统儒家和宗族毫不相容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得人心,其他的叛乱就更不要说了,基本是属于官逼民反型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占山为王。但是要是亮出前明宗室的牌子,那么在民间的影响力可就不一般了,满清非得抓狂不可。 钟观光抓着杨锐的衣服还想问细节,杨锐指指墙说道:“隔墙有耳。晚上开会说吧。”说完就出去回租界了,扔下钟观光愣在那里不管。 注:1、关于满清统治技巧高超,即底层百姓不知道皇帝是满人的结论,来源于中国人民大学历史教授张鸣的视频讲座。 2、辛亥在孙汶当选临时大总统之前有过汉人帝制的设想,但前明宗室因为没有印信、牒谱证明身份并对革命无功,而孔子后裔拒绝为帝,该设想失败。 第七十章曹操 当日晚上七点,风雨是晦,雷鸣阵阵。 学生会员都早早的到了,楼上卧室看起来很大,但是几十个人进去就显得很是拥挤,为了保密,房间门窗都是紧闭的,也幸好外面在下雨,是以不是很热,大家紧紧的坐在长凳上听着杨锐说革命的任务。 “同志们,”杨锐面对这群学生很不习惯用这个词语,在不久以前,对他们的称呼还是同学,他们还坐在教室认真的听自己讲课,可现在却又变成自己的同志——抛头颅洒热血的同志。他顿了一顿,稳稳自己的心神接着说道:“为什么革命我们昨天晚上已经说过了,但是革谁的命?怎么革命?这是我们在行动前要明白的第一个问题。我们今天晚上就是来讲这个问题的。从历史看,革命向来是要流血的,当然这和谭词同说的变法流血不同,革命的流血是要让敌人流血,在这个过程里我们自己也会流血。可我们的敌人是谁呢?很悲哀,我们的敌人很多,第一个大敌就是洋人,他们已经把全世界都瓜分完了,现在呢只剩下中国这块肥肉了,他们现在虽然没有明的瓜分,但却化了势力范围。比如现在这长江流域就是英国人的,两广是法国人的,山东和黄河流域是德国人的,东北是俄国在占着,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是大家只知道俄国,不知道日本。很快,不需要多久,明年这个时候日俄两家就要为了争东北打起来…… ……我们的第二个敌人就是满清朝廷,这个昏庸的朝廷已经没有办法带领中国向前走了,先不说下层的官员贪赃枉法、愚昧无知,就是那些上层满人完全是洋人在中国的傀儡,他们一方面说要中国富强,一方面呢又想江山永固、荣华万代,这样的心态是没有办法治国的,但是对这个敌人我们要小心对待,在我们还没有力量接管全中国之前,这个朝廷还是不能混乱。东北、蒙古、新疆、西藏,这几个地方很是危险,一旦中枢内乱就很有可能独立或者被人分割而去。我们中国可是有四万万人,美国和我们差不多大,人口才七千多万,洋人里面人口最多的俄国,也不过一万万多,不到两万万。如果东北、蒙古、新疆、西藏一旦没了,大家看看地图,我们中国还能剩多大地方?我们革命是为了想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好,可要是一革命弄得国土比满清的时候还小,那就是千古罪人了…… ……我们的第三的敌人就是我们自己,或者说我们的文化和传统,中国之所以走到这步,我们的文化的有问题的,别的不说,光是从宋朝以来,整个民族的尚武精神就没有了,社会是文人墨客的天下,只要诗文做的好就能做官,……而且还有内斗的传统,浙江和浙江凑一起,江苏和江苏凑一起,就同是江苏的,苏州的和苏州亲近,南京的和南京亲近,所有人知知道小家,不知道大家,只知道畛域,不知道国家。……今天大家革命只是为国,不求为己,但日后革命成功之后就必定会有人开始居功自傲,就是自己不如此,家人亲眷也会过来说情,打打秋风、做做人情。这些都是我们文化不好的地方,都是我们要革命的地方……” 说完远期目标,接下来就是近期的了。军校要马上运作起来,这些学生不管合适不合适都要先上军校,然后看表现分类,合适从军的从军,不合适的就安排其他的岗位,现在立会之初,什么地方都要人的。王季同宣布接下来的任务:“所有会员即日起做好离校准备,下个月四号离开沪上。”毕竟还是学生,没有太强的纪律观念,这话一说大家都哄的一声,房间里开始闹哄哄了。王季同没有过多追究,待学生声音小点接着说道:“所有会员将在军校学习,一年之后合格者将派往东北。” 话音一落,学生们再次轰响起来,只不过这次是鼓掌,似乎外面的风声雨声雷声都被这热烈的掌声所掩盖。这些学生本来有很多就是拒俄义勇队的,北上拒俄、为国捐躯是他们的梦想。王季同见他们如此兴奋只好等他们劲头过了再说。杨锐非常清楚东北的重要性,想到半年之后的日俄战争,就希望借此让复兴会抢先在东北站住脚,至于那边能发展成什么样子却是没有想过,反正以后万一日本人占东北绝对不至于无所抵抗。至于革命起义之地还是两湖、两江、闽浙最好,记忆里两湖地区的革命党是很多的,特别是湖南,记得华兴会就是湖南的,要是和他们有冲突那么就把重点放在南京。 学生们兴奋之后,一会也安静下来了。王季同面无表情,接着宣布相关事宜:“所有会员务必在6月3日晚上六时前到宝善街顺风旅社报到,晚上八时开会做最后安排。此次端午回家大家安排好个人事务,个人物品只带衣物和书本,其余之物不要携带……” 会议一直到晚上九点一刻才结束,学生们都很兴奋的回去了,弄得杨锐不得不再次强调保密纪律,就怕他们回去之后兴奋之余口无遮拦。学生们走后,卧房里感觉很是空旷,钟观光今天根本没有精神,一直在想上午杨锐说的前明宗室,关上门之后,急切的问道:“竟成,上午你说的前明宗室是怎么回事?” 杨锐拉他们本就是讨论这个事情如何处理,说道:“我知道前明的宗室在哪里,但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对我们的革命有所帮助。如果有,那么我们就把他们请出来,如果没有那就不提这事情吧。” 钟观光一直想着前明宗室有没有这个问题,没有想要不要的问题;王季同则不同,他之前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现在听说也是吃了一惊。听见杨锐的问题,也就不往演义那方面想了,毕竟是学数学的,理性思维占主导。思索之后,他说道:“真的把前明宗室请出来,那可是革命的一杆大旗,对读书人极有号召力,对乡下百姓就更不要说了,你跟他们说革命根本无法领会,但只要一说反清复明那他们立刻就懂了。再说当今天下,满清民心已失,虽兴新政,但新政越多,捐税越多,收刮更甚,只要这杆旗子一树,那么天下将云集响应,满清指日可覆。不过革命成功之后,我们和皇权之间就存在争斗了,之前助力估计马上会变成阻力,甚至会纷争四起,对革命大不利。” 王季同的说法正确无比,革命和皇权可以同舟共济,但革命成功之后,两者就要分道扬镳了。钟观光也明白这个意思,但他有不同的看法,“如今这世界,民权进步,皇权式微已经是天下大势,这个前明宗室真的要是不顾大势,妄图复辟皇权那绝对是要被天下人所抛弃。就如日本,虽有天皇,但这天皇也是傀儡,更多的只是被百姓膜拜而已。日本可以如此,我们中国也可以如此。何况这对革命初始大有帮助,只要这宗室是真的,有宗室的谱牒、印信,我回浙江马上就可以拉起一帮人马。你们可能不知道浙江会党之多,单凭反清复明这四个字都能拉起十几万人马。” 看得出来,钟观光对于前明还是很有感情的,杨锐王季同都不是很理解这些原委。其实他们不是浙江人,不知道明末清初这段历史,历史上抵抗清军最惨烈最长久的省份,浙江就是其一,她是满清最迟征服的省份,一直到康熙初年都还没彻底臣服,后来康熙的也是有所指的。在这么久的抵抗中,浙江抗清英雄不少,南明儒将张苍水就是宁波的,此人南明亡后还抗清近二十年,吴三桂把永历帝杀了之后他都还在坚持抗清。这些历史对整个浙江影响很大,虽然很多抗清事迹因为清廷镇压不能书于文字,但还是能口口相传。后世反清组织里,最激烈的就是光复会了,她的大部分骨干都是浙江的,这些浙江籍的革命党反清最为激烈。 见钟观光说的如此有把握,杨锐和王季同都不为所动,他们担心的正是这种号召力。前期是很有帮助,但是在革命后期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就谁也不知道了。这是个炸弹,一旦没有用好,那就是要伤到自己。 杨锐待钟观光平静些之后说道:“宪鬯,我和小徐的意见都是一样的。都认为前明的宗室对于革命是有帮助的,但同样也有不利。我们要好好想出办法,把不利去除才能把他们请出来。”见钟观光还想说什么,杨锐阻止道:“宪鬯,我们革命是为国为民,不是为了哪个王朝、哪个皇帝。我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想要这个前明宗室对革命有帮助,是希望在满清下台之后不至于天下大乱。要是在革命成功之后这皇帝登基掌权,我还不如自己革命,找他干什么。” 杨锐的话让钟观光沉默了,不过一会他又说道:“竟成,你看,我们是怕革命之后这皇帝重新登基掌权,最担心的是中国又变成另外一个大清朝。只要他没权,弄个君主立宪也未尝不可。” 君主立宪是个什么东西杨锐是知道的,但是这个办法在中国不是那么保险的,日本就是君主立宪的,虽然说日本天皇是个幌子,没有实权,可是在裕仁天皇的时候下层屁民皇道派就通过下克上、兵变刺杀等办法把日本内部给搞乱了,使日本最终变成统制派当道。二战的时候,真正要是日本内阁那帮人掌舵,日本也不会失去理智。杨锐摇摇头,说道:“君主立宪在中国也不可取,中国民智未开,又有几千年帝制的传统,遍地是奴才,碰到个有手腕的皇帝,要翻盘很容易的,到时候内阁绝对是个摆设。我们必须共和,但是这个共和也不能等同于美国,而是中国式的共和。” 王季同闻言也点点头,说道:“我也是担心这点。不过是我们怕皇帝登基之后重新掌权,但要是我们不让他登基呢?从一开始就约定他不登基,只在名义上号召大家革命,那么从法理上来说他就没有办法重新掌权。” 钟观光道:“我看这也是不行的,有谁不愿意做皇帝呢?而且心向前明的人多不胜数,拥立之功最大,到时候要是这帮人一定要让他登基呢,这怎么办?”在杨锐的严词之下,钟观光终于脑袋不发热,心里冷静下来思考。 “这个没事。”杨锐的节奏也是跟上了,心里面越想就越发明白。“正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是我们扶起来的,自然是受我们控制,只要我们压制他三十年四十年,国家又是共和体制,那么到时候天下民智已开,他想做皇帝就不可能了;而我们却能借助他稳定革命之后的局面,有时间逐渐改革国家,这怎么样看都是有好处的,至少有他在以后不会再有人冒出来想做皇帝。至于对他的控制,实在不行就向慈禧学习,找个小孩来做宗室,这样我们也更容易把控局面。”杨锐越想越觉得方案可行,忽然想难道自己是曹操转世,这样喜欢玩提线木偶的游戏。 王季同可没管杨锐心里在想什么,他感觉这样还是不错的,说道:“这是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我没有意见。为了早日让满清下台,大家就做一回曹操……” 王季同一句曹操还没有说完,白光乍起,天际间突然惊起几记炸雷,这轰隆隆的雷声震穿屋顶厚墙,直炸在他们的心里,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不过旋而杨锐就笑了起来,天雷阵阵,这不就是改天换地的前奏吗,既是革命,那就要改换天地,更要改换历史,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和杨锐的笑不同,王季同则是神色肃穆,双掌合十,似乎在低声祈祷;钟观光先是惶恐,但见到杨锐的笑和王季同的肃穆,这才平和下来,双目微闭,像是接受这天与地的洗礼。良久,他才说道:“竟成兄,这下你该说说前明宗室了吧。” 第七十一章基地 杨锐早就编好了故事,其实明朝的宗室存世的是不多,但是在后世出了个厉害的总理,是以在看他的传记的时候,知道了一些细节,记得一些东西,不记得的就只有瞎编了。“我其实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杨锐瞎编道,“说的这一支是岷庄王之后,是朱元璋的第十八子,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晓得这一支在明末战乱逃到潭州,在那里安家落户了。” “潭州那么大,这怎么找人?”钟观光问道,在他看来只要是宗室就行,朱元璋儿子那么多,哪个都没关系。 许久看的东西要是平常早就忘记了,但是杨锐还是记得里面的一个细节,说道:“找也很好找,我记得这个家族里面其中一个是潭州名人,叫朱什么我不知道,只记得是个粮商,乐善好施,还曾经资助过左宗棠平定新疆,这个人在潭州一问就知道。” 钟观光和王季同面面相觑,就这么一个线索,到底是真是假啊。杨锐看着他们的样子象是很不相信,苦笑道:“我就记得这么多了啊,这个朱大善人就是岷庄王之后,是不是嫡长子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听的时候只当是故事,谁也没想到今天会革命啊,反正这消息真实无误。你们不要怀疑这消息的准确性,而是要想想怎么让人家做不了皇帝,又甘愿冒着杀头的危险来革命。” 见到问不出什么来了,钟观光等只好不问了。这事情只能是从长计议,先找到这个朱大善人,然后设法拉上关系再定计划。因为资料严重不足,原本很重大的一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乘着时间还早,王季同翻开本子,把最近收集的东北资料做了个汇报。 按照之前的计划,学生们从洛伦索马贵斯军校毕业后就进入东北地区,拜穿越小说所赐,他对这场战争进程还是很清楚的,为了防止电脑掉链子,又做了详细的笔记。为了取得浑水摸鱼的效果,队伍要在1904年8月下旬的辽阳大会战前组建好,如果按照训练士兵三个月算,那么在4月份就要开始招人。倒推下来2月份就要离开南非,在军校学习的时间只有八个月,这还是算掐得很紧的时间,毕竟对东北的情况是完全不熟悉。 为了对东北的情况能了解的更细致,杨锐已经安排四个灵醒一些的仪器馆学生过去收集信息,奉天本来就有工厂一个点,通化杨锐也要设一个点,那里地处长白山区,将来是根据地的工业基地,——上网看多了东西,杨锐知道那的钢铁公司发生过一起暴力事件——除了这两个点外,象辽阳这个将来的战区也是要彻底了解的。同时王季同牵头在英文报纸和旧报上东北本地收集一些东北的消息。 现在王季同说的就是东北忠义军的情况。东北素来民风彪悍,忠义军从庚子事变的时候开始起兵抗俄,一直坚持到今日。之前声势极为浩大,最盛时据说有二万人,号称四十营。但随着辛丑条约的签订,俄军和当地官府勾结镇压,首领相继被抓被杀,这忠义军日渐衰弱,现在只能躲在山林里守成了。 王季同说道:“看这样的形势,估计等到明年这时候,这忠义军可就要散了,我们是不是先联系他们,能接济的话先接济。等明年招兵的时候也好先打个底。” 先打个交道混个脸熟还是对的,但是想到那几个仪器馆的学生,杨锐还是摇头,那几个学生还是太嫩了些,这和忠义军打交道的事情恐怕做不了,说道:“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跟着消息吧,真要是去接头,我怕他们几个话都不会说。可以先让他们试试,不行也没关系。再说,我们现在能给的也就只有钱,可他们要的应该是枪炮啊。” 钟观光对那几个学生还是很了解的,说道:“我看还是先让他们几个收集消息,不要先去接触,等氯碱工厂这边步入正轨了,我八九月份的时候过去那边一趟,和那边的义军碰碰看看。要真能为明年打下些铺垫也好。” 这倒是个好办法,有钟观光去,那东北的时候基本可以放心了,只要有本地的消息人员支持,再加上详细的日俄战争细节,这浑水摸鱼的成功率大增。想到通化那个地方,杨锐又说道:“到时候要仔细看看浑江到鸭绿江的水道,看看通行能力如何。” 王季同问道:“竟成,为什么要把重心放在通化?那个地方地处山林,交通大为不便。” 杨锐苦笑:“你以为我乐意缩在那山里面啊。整个东北除了除了鞍山抚顺可以建成煤铁联合体之外,剩下的只有通化了。真的要在东北站稳脚,不是搞沾些便宜就行的,日本俄国都不是好对付的,不能造枪炮子弹,那根据地也长久不了。还有就是通化地处山区,我们这种小势力容易生存,真要是打不过,就往林子钻了。”在日本占了鞍山之后,通化就是唯一的选择了,杨锐也不是要建多大的钢铁厂,只要能枪炮生产所需就行。 王季同不明白通化还有这样的作用,却是知道真的要把兵工厂建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说道:“有煤矿铁矿是好,可是这机器哪里买,又怎么运进去,还有工人呢,还有弹药什么的总是要硝石原料吧?” 这些问题也正是杨锐头疼的事情,之前就想这个问题想的很头疼,现在又被王季同领出来那就更加头疼了,杨锐用手抵着太阳穴,自我按摩了几下说道:“我也是头疼这几个问题啊。机器应该好买,最少美国那边就会卖,再说我们买的是小型设备,注意的人不多,运输就只有走鸭绿江浑江这条水路,但愿那条河能走。至于工人拿就要指望华封先生了,毕竟江南制造局钢厂、枪炮厂、弹药厂都有;原料看能不能就地解决,不能就偷偷的运了。” 王季同吃了一惊,问道:“华封先生也要加入我们?” 钟观光和华封先生最熟悉,摇摇头说道:“还没有,我没有在他面前提革命的事情。” 杨锐说道:“这个可以缓一点提,我估计华封先生还是会帮我们的。他们这一辈读书人哪怕是清廷愚忠,但是面对洋人可要比一般人更有气节的。我们在东北最大的任务不是反清,而是抗日抗俄,华封先生就是不革命,那也不至于不顺便帮我们吧。再说我们要的只是前期帮忙把工人教会带起了,等一切上了正轨,他完全可以回来,前后也就是一年功夫,这个忙他不至于不帮吧。”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在东北可是直接和日俄针锋相对,只要心存爱国之念,又有谁会不帮忙呢。江南制造局还真的是个宝贝,里面工业化的人才都有,就是不知道怎么挖出来。杨锐问王季同道:“广方言学堂的学生不是也参加了拒俄义勇队吗。能不能在他们里面发展些会员。” 在这个时代,再也没有比在学生发展会员更好的选择了,杨锐已经抛弃之前那样不忍的想法,会内的方针也是全力做好学生工作,优先在学生中发展会员。王季同对此一直只是努力的,他说道:“已经在他们里面发展积极分子了,但是要成为会员还是要时间的,不过要做些工作还是可以的,你需要他们做什么?” “要做的工作多了。我们现在所有的人都没有炼铁炼钢、枪炮生产的经验,虽然东北到时候可以请洋技师,但是那么多洋人出现在通化太过引人注目了。我是希望在制造局的技师里面发展会员,挖些技师出来,只是这个问题太难了。”杨锐说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事情不好办,现在这时候张之洞的汉阳铁厂因为焦炭不到位,一直是停产的,中国目前来说,有钢铁和枪炮生产技术工人的只有江南制造局,怎么样挖些技术工人出来就是很费脑筋的事情。 钟观光笑了笑,说道:“竟成,你不能老想怎么挖出来啊,我们完全可以送进去。现在到明年还有一年时间,只要和总办打通关系,说我们准备办一个铁厂,是以把人送进去学习一年时间,那么这个问题不就是解决了吗。” 这也是个办法,送进去实习而已,就是学不精也能手熟啊。王季同考虑的周密些,说道:“炼铁炼钢倒好解释,造枪炮子弹那边怎么说,清廷可不许军火厂也民办吧。” 杨锐凭借自己从网络和小说里看来的浅薄的军工知识,说道:“枪炮应该问题不大吧,我听说子弹是最难的。”他是把后世的黑枪贩子那一套拿来说了,“再说我们造的是小炮,根据地都是山地,那里面用的最多的是迫击炮而已。” 见他们点头,杨锐心里只有苦笑,以前自己是最喜欢看穿越小说种田的,也喜欢去一些军事论坛看看飞机导弹什么的,却一直对最基本的枪炮子弹生产没有深究,虽然有很多强人在论坛里长篇累牍的发布些方面的信息,但是杨锐一看到那么多公式,没有图片只有文字太过枯燥就退出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那时候自己认真些,稍微看一看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啊,就像现在,造子弹里面到底填了什么火药,迫击炮弹怎么个结构都是一无所知。苦笑之余,说道:“这工厂那么大的事情,不是我们一晚上就能解决的,钢铁这块就按照宪鬯的办法办,火药这块就要做华封先生的工作了,枪炮什么的除了看看广方言学堂的学生有什么办法,还有就是我们平时多想想办法,多留意这方面的人才了。”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王季同忙着做完会议记录。今天晚上虽然问题没有完全解决,两件大事都留了尾巴,平时还要跟进的。杨锐因为马上要离开沪上,这些接下来的工作就只有靠钟观光和王季同了,而钟观光几个月之后就要去东北,余下的事情只能是王季同负责了,也幸好他身边还有几个得力的学生帮忙,要不然非得忙不过来。 当天晚上的会议就这么结束了,杨锐回到房间,确是怎么也睡不着。忽然间想起太祖的那句关于革命的名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的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暴力的行动——马上就要把计划付诸实施了,但是他心里却虚的慌,还是太祖的话有力量啊。也许,如果真的有穿越客造反的话,太祖绝对是第一导师,又忽然觉得那些小说里的造反穿越者很无耻,用着太祖的经验说着太祖坏话,拿着赤色党的做法反对赤色党。这时,心里的另外一个念头忽然起来了,隐隐约约的记起丘吉尔在落选之后的一句话,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似乎说忘恩负义的民族才是伟大的民族什么的。 念头交织中,杨锐沉沉的睡去了…… 第七十二章《革命军》 第二天的时候,杨锐跑到学社问章太炎要报纸的开篇词,这报纸准备6月1日出版,现在不剩几天了。无线电台已经装好,前几日已经测试过了,完全可用,唯一缺憾就是那边的消息不能发过来,现在只是单方面联系,东京要回信息还要通过有线电报,不但不便,而且费用昂贵。看来只能等到哈利折腾出来再弄了,这美国佬脾气虽臭,但是手上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出了。记得那些穿越者们似乎随便弄一下坦克就好了,再随便弄一下飞机就好了,轮到自己,却是这么悲催从去年到今年,而且还有技术指导的情况下也没有彻底搞定无线电,真是不幸的很。 带着这样的心事,杨锐到了学社,此时已经在上课,还没有放假。章太炎等住在三楼,上去之后只见他和邹容那个小年轻混在一起,脖子后别着扇子,正在读一篇文章。见到杨锐,他停了下来说道:“竟成来了啊,坐坐。” 杨锐见他客气,也不推辞就坐下了。这时他又拿了几张稿纸过来说道:“竟成老弟,你那个什么《中华时报》的不是要头版雄文吗。这是蔚丹小弟写的革命雄文。你看看,呵呵。”他一向性格怪异,今日却是难得的客气,弄得杨锐感觉怪怪的。但也不好多问,只好拿着稿纸看了起来。 这文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篇文章,倒像是某本书中的一章。但却文字激荡,读来令人血脉喷张。只见上言: “扫除数千年种种之专制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质,诛绝五百万有奇被毛戴角之满洲种,洗尽二百六十年残惨虐酷之大耻辱,使中国大陆成干净土,黄帝子孙皆华盛顿,则有起死回生,还命反魄,出十八层地狱,升三十三天堂,郁郁勃勃,莽莽苍苍,至尊极高,独一无二,伟大绝伦之一目的,曰“革命”。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 吾于是沿万里长城,登昆仑,游扬子江上下,溯黄河,竖独立之旗,撞自由之钟,呼天吁地,破颡裂喉,以鸣于我同胞前曰:呜呼!我中国今日不可不革命,我中国今日欲脱满洲人之羁缚,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独立,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与世界列强并雄,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长存于二十世纪新世界上,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为地球上名国、地球上主人翁,不可不革命。革命哉!革命哉!我同胞中,老年、中年、壮年、少年、幼年、无量男女,其有言革命而实行革命者乎?我同胞其欲相存相养相生活于革命也。吾今大声疾呼,以宣布革命之旨于天下。 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存争亡过渡时代之要义也;革命者,顺乎天而应乎人者也;革命者;去腐败而存良善者也;革命者,由野蛮而进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 杨锐一口气就把文章读完了,叹道:“真是胜似匕首投枪,读起来淋漓畅快啊。看上去此文意犹未尽啊。枚叔兄,其他的呢在哪里?” 章太炎很满意这种效果,扇着扇子哈哈大笑,说道:“竟成你可是食髓知味啊。此文名为《革命军》,为蔚丹小弟所著,我只是写了个序而已,今天就拿去印,几日之后竟成你就可以读到。此书必为革命号角,呼醒青年志士献身革命。” 《革命军》,这好像是哪里听过,杨锐还是没有从记忆里想起这本清末革命的神作,只觉得此特殊时期命之言读来畅快,很适合现在学生的口味,知道这书一出必定大卖。要是能在这书上做上复兴会的插页广告,那影响一定巨大。想到这,杨锐站起身走到邹容面前一揖到底,说道:“蔚丹小弟高才啊,实在是佩服不已。” 邹容赶忙回礼,其实他今年才十八岁,也就是思想激烈些,加上对洋货素无好感,所以之前因为杨锐的洋派打扮也有些鄙夷,但是上次言语之间发觉杨锐还真是个革命党,而且还是个行动派,最少已经把倡言革命的报纸办到东京去了。现在这文章在东京的报纸一登,昔日好友见到也能心下大慰——《革命军》这书本就是在东京和众同学一起写成的书稿,还是边烤腊肠边写的,所以这书稿起先是叫腊肠书,后面被蔡锷改为《革命军》。杨锐不知道这么多原委,见他回礼心下高兴说道:“我还是有事相求,望蔚丹帮忙。” 邹容想不到自己能帮什么忙,说道:“竟成兄请说,只要能帮得上忙,我在所不辞。” 真是文章爽快,为人也爽快。杨锐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现在这时候走廊里却是没人,把门关上之后走到两人跟前说道:“前段时间,我与志同道合的革命者商议成立一会,名为复兴。那个革命纲领大家讨论之后也改了,为武装革命、反清复汉、深度改革、复兴中华。” 这话说完,章太炎打断道:“好好好,竟成你还是转过这个弯来了。我就说吗。这革命首要就是排满,不排满无以言革命。” 对于他的话杨锐只有讪笑一下,接着说道:“我会新立,影响甚小,只希望能在书中能对我会有所介绍,好扩大影响。” 邹容还没有听懂杨锐的意思,旁边章太炎却明白了,他说道:“《革命军》此书已成,不能再动,我看就在我的序里面给你加一段吧。”说完起身从抽屉中取出书稿,拿出前面两页,又找了空稿纸,上面加了一段:竟成我兄,游学十数年,深悉西学,本在书斋静心著书,以醒国人;然愤见华夏之状,忧心不已,今投笔从戎,献身革命,其与志同道合者成立一会,名为复兴,其纲曰:武装革命、反清复汉、深度改革、复兴中华。其愿与天下有志之士齐聚之,以反清复汉,复兴中华。 写毕,交给杨锐看。杨锐见他不但做了广告,而且还把自己的字也写上去了,他还客气的叫自己为兄,就怕这书一出自己就被清廷拿出了,但是却见邹容和他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上,不好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去除,复又感觉自己真是乃乃的太不痛快,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现在投身革命,那还在乎那么多。心下坚定当下说道:“枚叔兄你再加个地址,省得革命之士无从联络啊。就说是有志反清之士齐聚沪上租界鲤鱼客栈好了。”杨锐想到一部电影,准备把里面的客栈名字拿来用,又为了隐蔽,只在书上说鲤鱼客栈,现实里则准备办龙门客栈。 章太炎笑道:“竟成,这地址可怎么加,加了满清还不找些奴才蹲点捉拿啊。我看就只能如此了,我们先是扬名,后面革命志士自然会加入。” 这时代没有网络什么的,虽然是在租界里,但也是没有办法撇开清廷的。但想想其实也不怕,开客栈只管开客栈,到时候找个老外出面去办,只要是合法经营,满清也不敢怎么样,说道:“没事情的,书里是叫鲤鱼客栈,租界里我准备办龙门客栈,名字不同,只要我们不要违法租界法律,不可能被抓的,到时候再找个洋鬼子出面开,清廷能奈我何。”听见章太炎说道捉拿,关切的道:“现在外面风声很紧的,说是满清要捉拿爱国学社诸人,工部局也似乎传讯了学社好几次。枚叔兄和蔚丹小弟还是要小心啊。” 听杨锐如此安排,章太炎还是觉得可行,笑道:“好一个鲤鱼跃龙门啊,我这就加上去。”又见他对清廷抓捕的事情很是担心,章太炎却对满清很是不屑,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扇了起来,说道:“我都是被清廷通缉七次了,还会害怕他们吗。前次传讯和稚晖去的,那洋鬼子也就问问我们是否有军火枪支,其他也未多追查。再说这里还是租界,清廷还能冲进来捕人?” 杨锐见他如此大意,深感不妥,他可是小命宝贵的人,加上电视剧潜伏看多了,事事都是谨慎为先,又劝道:“枚叔兄,我是担心这洋鬼子和满清一窝的啊,到时候里外勾结,诸事难料。再说这《革命军》书一出,必当惊天动地,引起革命狂潮,慈禧那老妖婆可是要和我们拼命的。” 杨锐这一声老妖婆可把他们逗乐了,章太炎和邹容就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还是不把杨锐的话当回事。其实也是,章太炎在庚子中国国会之后屡次遭到通缉,似乎又一次在湖北写了什么仇满论也只是被驱逐而已,对满清的警惕性大大降低。杨锐见状不好再说什么,想到自己下个月就要离开沪上,说道:“还有一事,就是下个月初我要离开沪上了,今天来是要辞行的,刚才在楼下不见孑民,你代我告别吧。” 章太炎和杨锐相处的久了,虽和他在革命方向上有所争执,但私交却是很好,平时没钱抽烟的时候也是杨锐以邀稿为名接济,情义甚深,见他走还真是很不习惯,抓着杨锐问道:“竟成你这是去往何方啊?何日回来?” 杨锐知道彼此的情谊,却又不好泄露会内的机密,笑着宽慰道:“枚叔兄,我只是去欧洲转转,看看能不能弄些枪支弹药回来,没有枪炮这革命无从干起啊。此去短则半年,长则九、十个月就回来了。孑民那边你就帮我道别了,。” 见杨锐此去所为革命,章太炎不好阻止,邹容听见杨锐要去弄枪支,很是高兴,他自己就有一把手枪,却是在日本的时候从黑市上弄来的,买回来才知道上了当,这枪根本不堪用了,只好用来吓唬人罢了,但他心里却是希望自己哪天能有只真枪,他说道:“竟成兄,有枪的话给我一把,哪天遇着清妖也好杀他几个。” 杨锐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有条件的话,但凡是个男人谁不喜欢有把枪啊。当下笑道:“好啊,等回来我就送你和枚叔兄一把枪。都中午了,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吃个饭,下回见可得大半年之后了。” 两人对杨锐的提议满口说好,章太炎说道:“不过我还要把这书稿送到大同书局,这书今天校对好,过段时间就能印好。”见这书这么快就能出版,杨锐马上先定了一千本,其实这书价很低,初定为一角一本,杨锐是想把一部分发到东京去,剩下的就分发各个学校,比如江南制造局的广方言学堂。 饭后拜别章太炎邹容两人,去到陆行工厂,把邹容的文章交给发报员发给东京。杨锐自己则马上起草一个客栈调查计划,现在租界里旅店要么是洋人开的高档酒店,要么就是中国的传统客栈。这和后世九十年代一样给了商务快捷酒店留下了足够的空间,按照后世商务快捷酒店的精髓,参考这个时代实际情况开一个新式酒店还是很容易成功的。当然这些都是臆想,还是要充分了解沪上的旅店情况之后才能做出决策的。 调查计划写好,现在沪上就是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南市区这几个地方,南市杨锐是不想去的,只好找钟观光的手下代劳了,两个租界杨锐还是想自己去看看,毕竟这龙门客栈日后还是开在租界里的,除了对客栈要了解透彻,对顾客也要深入交谈才能了解其需求。杨锐马上知道自己就要走了,这事情只能是自己起个头,剩下的只有仪器馆那些商业班的学生完成了,也没事,就当做他们的毕业设计吧。日后这客栈做的好,是要开遍全世界的。 第七十三章别了 端午节很快就过了,今天已经是6月3号,杨锐住进了顺风旅社,明天就要离开了。这些天杨锐除了和学生开会,准备远行的东西,同时指导监督沪上旅店调查事宜。之前从荷兰银行贷款的一百万后面分了两期,第一期二十五万块用于开各类工厂的,已经贷出来了,这里面有四万块备用金的,这里面可以先拔出三万块用于开龙门客栈。另外七十五万已经拟好合同,就等张四先生那边回复消息了,只要他那边一旦确认清廷批复开矿,那么就去银行签字贷款。当然这批贷款的条件就没有杨锐的那一笔那么优惠了,年利息增加到六厘、九七折交付不说,还要贷三年,不允许提前还款,但是幸好没有附加什么条件,这批贷款剩下的七十五万块的合同签字权杨锐已经书面授权给钟观光了。 煤矿的事情还是没有消息,张四先生好几日前就去了南京办理此事,自己也不好追问情况,估计按照现在清廷办事的效率,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有回复吧。现在呢钱也准备妥当了,机器和工程师也都和德国那边商量好了,需要就立马派工程师过来——周六吕特就派人传消息过来了,德国的公司非常有意承接煤矿的设备销售和建设规划事宜,当然,德国人的报价不低,总报价高达八十万马克,合大洋四十万块,白银近三十多万两,价钱比几十年前的开平煤矿要便宜,但略去白银贬值的因素,考虑到开平煤矿那个价格是三十年前的,德国人的报价还是有些贵的。贵也是没办法,因为被后世的某些信息洗脑,杨锐对德国货有一种偏爱,感觉德国货就是一流货。而且现在他能选择的面太窄了,现在的美国货就如后世的中国货一样,虽然便宜,但却不耐用,用日本货则还不如自己生产,其他英国法国的还是少惹为妙,说不定机器买好了,煤矿就不是自己的了。 煤矿设备要花个四十万块,修二十公里的简易铁路和船运码头则需要二十五万块,加上买地的十万块和流动资金十万块,这里就需要八十五万,还有就是买运输驳船需要八万块,这些加起来九十三万,保守估计为一百万。目前自有资金只有七十三万,加上张四先生认购的十万块,现有资金一共是八十三万,不够的十多万是准备给当地股东的,湖州的湖商很是出名的,富得流油,十多万根本不算什么,就是整个煤矿一百万的盘子他们一家也能拿的出来。当然这些都是交给阿德哥去操作了。如果不出意外,等杨锐回来的时候,这煤矿就已经开始卖煤了。 杨锐在本子上算账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喊了声进来,钱伯琮带了个学生进来。他说道:“先生,他这边也要申请安家费的。”旁边的学生有些羞赧。 这个同学他认得,叫陈广寿,杨锐哈哈的笑笑,故意使得气氛欢快些,减少他的羞赧,让他们坐下后,宽慰的说道:“好好,陈同学请坐。”拿过申请单签字,签完又说道:“你家在衢州是吧,放心吧,这钱今日就会寄出的,留在沪上的后勤处会和你家保持联系的,有什么难处会全力帮忙解决的。” 陈广寿有些激动,他家境不好,此去最不放心的就是家人了,现在会内发放安家费还会照顾家里,这让他很是安心。他站起来对着杨锐深深的一躬,杨锐对学生的这种感谢受之有愧,人家都为革命卖命了,家人得到照顾理所应当。连忙站起来把学生扶起来,说道:“陈同学使不得,我们都是为国革命,家人生计会里应当负责。” 这陈广寿也是个狠人,听了杨锐的话也没有再说什么,默然的出去了。杨锐却是感觉到他的决然,革命时代的人比后世纯洁多了,从不为己、一心为国,真是让人敬佩不已。杨锐想想自己,只感觉惭愧非常。 为了让大家走的放心,杨锐提出安家费这个东西,虽然除去船票等可用资金只有九千多块,但还是准备拿出两千多块做安家费。当然这个安家费是要申请的,虽然这年代的能读书的学生其实家里一般都是殷实的,根本不差钱,但还是有少部分家境不好的学生需要这笔钱的。申请的一律发放五十块,没有申请的则发放五十块的白条,等日后资金宽裕发给大家。当然很多学生不把这当回事,但杨锐还是让管账的学生记好。 等学生们走后,杨锐没心思算账了。学生对家人的眷恋,使他不由得想到程莐,他决定走之前给她写最后一封信,就算是诀别吧。可每次提笔心里都乱的很,不知道该怎么起头,自己还真是优柔寡断啊,昨天晚上写公事写到早上,滔滔不绝,可轮到私事就惆怅了。 晚上的时候,钟观光和王季同都过来旅社和杨锐碰头,杨锐这一去可就要大半年的。本来他可以不去的,但是军校新开,和雷奥那帮人也要会面深谈,这干的毕竟是杀头的活计,而且不是一次性买卖,不到现场很多事情也就无法协调,加上学生一下子到这么远的地方,没有个老师带着思想一定不稳定。杨锐把昨天晚上写的备注拿了出来交给他们,文字分为两份,一份是商业类的,主要与工厂的各类事物有关,特别是他的名字在《革命军》里面出现,虽然只是“竟成我兄”这几个字,但还是很容易暴露的,他在陆行工厂的股份要马上转移到开设的外资公司去,撇清自己和商业这条线的关联;另外一份是革命类的,主要是宣传教育情报后勤等工作的事项。 三个人迅速的把里面的东西过了一遍,有问题的地方马上讨论解决,很快这些都讨论完了。之后,王季同说道:“竟成,上次潭州的那件事情有眉目了。”说完把一张纸递了过来。 杨锐接过,上面写的是潭州第一首富朱昌琳的资料。朱昌琳,字雨田,自号养颐老人。此人发家是因为囤粮,某年丰收谷价低贱,他掏尽家底大举购进,第二年的时候因为潭州久旱,洞庭水灾,一时谷价暴涨十多倍,就这么一年功夫,朱昌琳就成了富翁了,之后朱昌琳和清廷关系密切,和湖南同乡左宗棠、谭钟麟等甚是亲密,又涉入淮盐、茶叶这两个行当,财富更是剧增,成为潭州首富。发财之后的朱昌琳很是乐善好施,热心公益,修路捐款赈灾等等都做了不少,前几年还捐款十三万两要凿通湘江和浏阳河之间的新河。 杨锐猜测这个朱昌琳应该是后世总理传中说的曾祖父,按照书上说的,前明宗室的名字都是有讲究的,朱元璋把子孙的事情安排的妥妥的,做什么都规定的死,这个朱昌琳应该不是族名,这么一个潭州首富找是很好找,但是要说服人家革命那是千难万难的,毕竟人家是首富什么都有,还要跟你去干什么革命啊。杨锐问道:“还有其他的资料吗,比如他们家族的?你们准备怎么做啊?看起来这难度不小啊” 钟观光对这事情一直很关注,但资料传来说到怎么入手还是犯难的,这事情只能是在隐秘进行,最关键是要获得朱家人的同意,愿意革命这样才能拿到宗室的谱牒印信,这个就是宗室的唯一证明,不然就是把人绑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自己推出来的人是前明宗室。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想了一晚上了,实在是不知道如何下手啊,人家家世殷实,又对名利不感兴趣。又是地方名望,要想让他革命还是难啊。” 对于这事情杨锐还不是很着急的,现在到辛亥年还有八年,东北除外,真正在整个东南发动革命的时候是在日俄战争之后,现在到日俄战后还有两年呢,两年时间不可能会想不到办法。笑道:“这事情可要慢慢来,最好的办法是去到潭州,接触接触这个朱大善人。然后在看看如何想办法,要不然我们在这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王季同感觉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最好就是去潭州看看实际情况,不过他不知道以什么名义和对方接触,问道:“看来也就只有这样办了,就是不知道我们怎么和对方接触呢?” 钟观光脑子比较活络,他已经想到了,说道:“还能以什么名义,就以商业上的名义好了。不过还要派个顶用的人去潭州坐镇,接触接触看看。” 他们想的办法很好,但是杨锐还有更好的办法,他说道:“最好能派个老师去就好了。现在新学才开,很多地方还没有,如果朱家是私塾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派一个新学老师过去,最好是湖南人,我们学社里有没有湖南的,有的话最好能发展一下,但是人一定要灵活可靠,不然这事情就要搞砸了。” 杨锐的办法比钟观光的更进一步,真要是能有这么一个老师打入朱家,那么这事情的成功率就大大增加了。 “湖南人?”王季同开始想学社的那些人和平时的一些朋友。“对了,好像章行严就是湖南的,此人本来是在南京陆军学堂,因为拒俄退学,后来学社这边义勇队没有教习,孑民就把邀请这些退学的学生过来了。此人现在是苏报的编辑,自从他执笔后,这苏报革命呼声越烈,影响甚大。我们做他的工作还是有些困难的。” 苏报现在的言论很是激进,原来是换了主编啊,难怪!看来这个章行严也是个愤青革命者,要他参加革命很容易,但是要他做这样的地下工作就不知道能不能压住那腔热血了。“还是接触接触,看看再说吧,”杨锐觉得还是试试看好了,“要是和我们志同道合,那么就欢迎加入,潭州的事情要特别保密,看不准的话先不说。人我们可以慢慢找的。” 湖南人在沪上还是很少的,这里广东、福建、浙江、两江的人多,不过据说现在的道台是湖南的,不过那个层面的人不是杨锐他们要找的。几人又聊了些事情,王季同和钟观光就起身离开了,送到门口的时候,杨锐把下午写就的短信交给钟观光,说道:“找个机会,帮我把这信交给那个姑娘……” 钟观光接过这薄薄的信,没有说话,神色复杂的看了杨锐一眼,他早已发现了一些不对头的地方,只是男人间这种事情不好问,现在见杨锐要他送信只是用力的点点头,然后转身和王季同离开了。因为要保持低调,两人明天将不会来送行的,这一别就只有来年再见了。 杨锐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远去,心头不由的一黯,默默的在心里说道:“别了,我的爱……”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七十四章旅途 翌日下午,杨锐带着学生们一起上船,整个队伍一共四十九个人,除杨锐和四十三个学生之外,还有厨师一家,那帮人贩子在重金之下还是把事情办的很利索,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逃债的刘师傅一家,本来老刘是打死不出洋的,他老家广东,洋人卖猪仔的传闻一直不少,但是听说这是和中国人出洋,自己就是老爷们的下人厨子,不是去做苦力,而且几年之后就可以回的,最关键的是工钱给的多,一年下来有一百多块大洋,几年之后回来马上就可以置一副家当,开一间饭店,兴许自己还能当老爷也说不定。就这样怀着当老爷的梦想,老刘做了一生里最重要的决定。 出洋的邮船是英国蓝烟囱公司的,叫做什么马丁.休斯号,船很大,坐船的人不少,他们就在外滩码头上船的,杨锐他们买的是二等仓票,票价倒是不贵,包食宿只有八十块。因为走的是印度航线,要经过香港、西贡、新加坡、金奈、吉布提等港,最后才到桑给巴尔,整个行程要二十天左右,比上次雷奥坐的船要慢个七八天,他那是直接横穿印度洋到南非的。通知雷恩的电报已经发往洛伦索马贵斯,雷恩已经走了有十二天了,自己到香港的时候他就应该到地方了。保守期间,这沿途还是要不断的发电报过去,以免他万一没有收到电报,这时代的通讯太不靠谱,杨锐很担心自己到了桑给巴尔的时候没有人接自己。杨锐不担心雷奥会携款跑了,他对雷奥的为人还是很信任的,就怕他没有收到电报。 杨锐今天似乎很是高兴,脸带微笑,嘴里还哼着歌,其实心里冷暖自知。以前都是在国内转悠的人,忽然跑这么远去干革命,心里忐忑的很其实,但是面对着学生,怎么也得要有一个先生的样子,英明神武达不到,总要坦然自若吧。邮船开的时候,杨锐和学生们呆在船舱里,杨锐在教他们唱歌,情歌不能教,复杂的杨锐也不会,幸好后世爱国教育做的扎实,我的祖国还是会唱的。不愧是革命老歌,这歌一唱出来就招大家喜欢,比之前南洋公学的警警警的校歌煽情多了,这歌很容易上口,很快马丁.休斯号的二等舱里响起了嘹亮的歌声,弄得旁边的洋人也凑个趣,汉语不会就嘴上哼调子。 除了唱歌,杨锐开始给学生们教授德语,洛伦索马贵斯军校都是德国人,不明白德语那么很难学习的,虽然有杨锐这个翻译在,但是还是不甚方便,所以四十三个人都人手一本德语词典,杨锐按照以前学德语的经验来教,并且在平常的对话中尽量使用德语交流,以创造语境他们能更快的学习。 旅程是很枯燥的,但是在这样的紧张学习里,学生们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每天的单词背诵就已经让他们很抓头皮了。不过这批学生真不愧为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所有人都学的很快,等二十天后要到桑给巴尔的时候,大家都能用简单的德语词语来交流了。 临近桑给巴尔岛,杨锐很是担心雷奥有没有收到电报,要是没有收到,那么就只有在岛上等了,好在这个岛是自由港,不会查什么证件,只要有船票就可以证明身份了。就是不知道岛上有没有可以住这么多人的旅店,按照雷奥的说法,这岛上人口不多,只有十几二十万,应该只是个小县城估计。 马丁.休斯号就在杨锐的担忧中在桑给巴尔港停靠了,从船上看去,只见一片长长的沙滩,海边长满了椰子树,很像海南三亚的感觉,只是码头上没有高楼,只有一个小小的城市,除了港口旁的灯塔外,建筑都是一如这个时代惯有的低矮。时近中午,虽然这地方临近赤道,但现在正处于凉季,杨锐还是感觉湿热,学生们也都按照杨锐的吩咐穿到最少,背着自己的行李和携带的一些东西,还是满头大汗。 杨锐在下船的楼梯上四处张望,只见码头上的屋子里躲着些接客的人,阴影下完全看不出是谁,只好先带着大家走下悬梯,出了站之后,一抬头就看见雷恩和另外一个老外笑着站在前面,想不到这呆板的家伙还玩惊喜,杨锐上前和他抱了一下。说道:“感谢上帝,我还以为你没有收到我的电报呢” 提到电报雷奥就头大,杨锐是到一个港口发一份电报给他,他都已经收烦了,弄得他的朋友都以为他远东神奇的朋友杨是个唠唠叨叨的女人。杨锐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被自己毁的差不多了,还是很坦然自若的提到那些该死的电报。雷奥苦笑着说道:“怎么以前我没有发现你如此的啰嗦呢,电报我收到好几份了。你太着急了,杨。”说完,又介绍旁边的人说道:“这是阿登纳船长,他的船现在就在码头,晚上我们可以动身离开这里。” 杨锐对这个船长不知道底细,也就不太热情的微笑点头示意,这人却说的不是德语,似乎是荷兰语。在船长的带领下,大家把行李什么的都放在码头的帆船上,和之前舒服的远洋邮船二等舱相比,这老旧木帆船就相当的简陋了。船舱里一股海腥的味道,而且没有硬板床,只有那种电影里描述的帆布吊床,不过幸好在这船上不要呆多久,也就一星期估计。 放好行李,杨锐把大家召集在船舱里开了一个简单的会,因为马上就要进城,很是担心学生们会乱跑,这个地方治安如何一概不知,杨锐把今天的安排和大家说了一下,注意事项也反复的强调,厨师老刘先不管晕船不晕船,在帆船上就要马上干活了,杨锐让他先去厨房看看还要买些什么,然后一起出了船舱进城吃饭。 雷奥早就看好了吃饭的地方,带着大家进了城,城市不大,建筑倒是很有味道,和中国用木头不同,这里的房子都是石头筑成的,可能是岛上没有木头只能用石头应该。午饭还是很丰盛的,吃的是烤香蕉和烤木薯,其他的就是和一般的海滨城市一样的烧烤海鲜,几十人里就杨锐吃的惯,其他的人都没有怎么吃。这些人在杨锐的反复告诫下虽然都吃完自己的那份,但都是面色不予,看样子是硬撑下去的。 见他们那个样子,杨锐越是感觉带了厨师的正确无比性。在这种完全不知道大米为何物,天天就知道啃木薯的东非,有个后世号称什么都敢吃的广东厨师还真是个宝贝。因为有外人在,杨锐不好打听军校的筹备情况,只好在饭后安排一些人先回帆船,另外一些就跟着厨师老刘买菜去了。其实这么小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买,老刘转了一圈买了几篓海鲜就回去了,晚上终于有广东菜吃了,想到这杨锐食指大动。 在船上舱室的一角,杨锐和雷奥终于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没有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军校还在筹备,校舍已经好了,但是步枪子弹和炮弹还没有到,你知道的,走私步枪子弹比较简单,但是炮弹比较困难,我们现在只有上次战争剩下的枪炮,但基本没有弹药了,如果顺利,要一个月之后才能有炮弹。教案也还没有定下来,当然,这是前几天的事情了,等我们回去应该已经好了。教师完全足够,我的朋友们都加入了,他们很乐意接受这样一份工作,而且一些在德国的朋友也将会在下个月过来。我可以保证,这个军校的水平是德国一流的,除了图书馆之外。只是,杨,你们真的那么快就要参战吗?这样训练出来的军官完全不足以胜任战争的需要。这根本就是一种犯罪。”雷奥作为一个职业军官,认为这样快速训练出来的军官完全是糟蹋人命。 “战争在明年上半年就会打响,”杨锐知道这样做完全错误,“我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必须尽快的赶回国去。再说,计划里他们未必要打硬战,回去之后,军校如果能,也可以派人回国继续教导他们。”复兴军要做的事情主要是占地盘,更多的要面对的恐怕还是胡匪之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没有地盘的话部队无法生存壮大。 雷奥有点吃惊于时间这么紧张,但他的专业还是能使得他看清楚形式。说道:“是的,日本人要动手的话,越早越好。不然俄国人的铁路马上就要修通了。”当然作为一个军人,不管是什么战争都让他甘之如饴,“明年你回去的时候,我将跟你一起回去。” 看着雷奥眼中狂热的光芒,杨锐有点无语了,真是战争狂人啊。因为还没有明白战争的可怕,杨锐对战争犹如看电影般的对动作片一样期望,但是雷奥确仿佛是为战争而生的人,这是杨锐无法理解的。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杨锐问道:“雷奥,你会说俄语吗?” 雷奥从对战争的期望中醒过来,奇怪的道:“我不懂俄语,为什么要问我懂不懂俄语,杨,你难道是要站在俄国人那边?” “也许吧,”杨锐自己也还不是很确定这个想法,“这场战争俄国人必定失败,如果我实力强大的话,那么我一定站胜利者的一边,这样战后一定能分些战利品,可现在我们实力这么弱小,最好是谁最需要我们就站在谁那边,这样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再说日本人要比俄国人更为小气,在他那边得不了什么好处的。”更何况十几年后,俄罗斯帝国垮台,杨锐还想着乘此良机怎么在她身上挖几块肉出来,列强之中,俄国割地最多,要是没有将以前的本收回了,杨锐感觉这回算是白穿了,但是这些话是不能对雷奥说的,更不能告诉他一二战里德国的惨剧,杨锐一直都很担心历史做出重大变化,要是一战没有发生,那自己的很多大计就要泡汤了。 “那你要被你们国家那些爱国者指责了,”雷奥对于他帮日本还是帮俄国没有感觉,对杨锐的选择没有什么意见,这个时候俄国不是德国的盟友,哪怕德皇和俄国皇帝是亲戚关系。因为对两国的不了解,他还是感觉俄国的胜算会更大些,毕竟俄国在欧洲的威名还在。 提起爱国者杨锐就想笑,他曾经就是这其中的一员,但是慢慢的成熟去思考那些事情,就会发觉这些所谓的爱国大部分是政治的需要和阴谋的产物,其他的不说,看看历史就知道了。“东北是在战区,爱国者的声音我们可能都听不见,再说他们抗议一年之后就应该转变立场了,到时候日本获得了俄国的权益,他们又该抗议日本了。没有理智的爱国者是愚蠢的。”这话说的雷奥很是惭愧,杨锐看他难受,又画蛇添足的说了一句:“我没有说你哦……” 帆船走了五天终于在杨锐他们快全部挂掉之前到了目的地,上岸的时候是晚上九点,杨锐努力的让自己笔直的站着以努力保持先生的威严,但是幸好在黑夜里没有人能看出他颤抖的双腿,岸上等着一些马车和一些白色的帐篷——雷奥去桑给巴尔的时候就安排人来接他们了,这些都是庄园的仆人,他们很快就收拾好了那些帐篷,杨锐这些人坐在那些马车上,摇摇晃晃的往庄园行去。 第七十五章开学 在凌晨一点的时候,马车终于摇晃着到了目的地,已经是7月1日,农历是闰五月的初七,月亮已经是半圆,就着依稀的月光,杨锐看见一个西式的城堡,估计那就是他们的庄园了。在城堡的西面,草原上建了几排房子,围了个正方形,不过这个正方形是缺口的,它只建了三面。已经建好了两面,另外一面似乎还在盖瓦。这些房子不是西式平顶的,而是中国南方民居式样有着大大的屋顶。顺着操场看去,没建的那面似乎有一些训练器具,像是单杠、矮墙之类的东西。 城堡陆续亮出了灯火,接着西边的房子陆续亮起了灯火。杨锐的地理还是没有学好,以为在这地方也和中国一样,夏天最热,冬天最冷,谁知道南半球的七月是气温最低的时候,晚上最冷,只有十多度,按照之前先生的旨意学生们都只带了夏天的衣服,于是冷的够可以,在马车上大家挤着还不怎么觉得,下了马车就阿切声不断,杨锐心里直骂自己蠢,不知道怎么不问,哎太想当然了。幸好庄园准备的很周全,床铺都已经铺好,大家也都有热水洗澡,杨锐又让老刘马上烧点姜汤,旅途劳顿现在又着凉,加上水土不服,生病的几率太大了,老刘不敢怠慢,知道马虎不得,匆匆的去了。 庄园的主人也出现了,是个穿着睡衣的矮胖大胡子,不像雷奥这么严肃,绅士的微笑着,用带着口音的德语打着招呼,他说自己叫做克里斯蒂安,非常欢迎杨锐等人的到来。杨锐把几个学生组长叫来,宣布明天的安排,即十点起床,十二点午饭,下午一点开会。之后又趁着学生洗澡和雷奥商议明日安排。学生们八人一间,一共住了六间。杨锐没有接受克里斯蒂安的邀请睡到庄园里,他的解释是要和学生们在一起,他们刚来心里会很不安,自己还要陪着。所以他就弄了张高低床睡在学生的隔壁了,被子用的是新棉花,很是温暖,床也柔软,虽是已经在陆地上,但是杨锐还是感觉床在摇晃着,他就在这种虚拟的摇晃中睡着了。 一夜沉睡,等再醒来的已经是近十点了,杨锐匆匆起床出门只见学生们都已经起来了,雷奥和克里斯蒂安在给排队的学生们分发衣服,杨锐仔细看上去却像是英军的红色军装,克里斯蒂安骄傲的说道:“这是我们缴获的。那些愚蠢的撒克逊杂种根本不会打仗,在尼克尔森,我把他们打的四处逃命,”仿佛又回到了那胜利的时光,他大胡子抖动满脸红光,他有力的拍着一个学生的瘦小的肩膀说道:“好好学习,把那些撒克逊杂种干掉。” 经过船上一个月的德语学习,学生通过几个熟悉的词语,基本能猜到他前句的意思,用了不太标准的立正站直,大声的叫了声:“Jawohl!” 克里斯蒂安大悦,对杨锐说道:“你的学生很优秀,这和我听到的传闻不一样。而且他们头脑后也没有猪尾。” 被问的学生叫王孟恢,家是江苏无锡的,他和其他学生一样,辫子都拒俄的时候减了,端午回去的时候让家中长辈很是惊恐了一番。老父把他关在阁楼里不再让他回沪上和乱党混一起,最后他是在家仆死忠的协助下跳楼才跑出来,虽然摔伤了脚,但还是在开船前赶到了沪上。飘洋过海几万里到了这个昆仑奴之地,本来见到这军校简陋破落很是失望——白天的时候杨锐才发现昨天晚上住的房子不是盖瓦的,而是茅草屋,墙也是土墙。估计是时间紧迫,雷奥没有办法只好用当地土人建房办法建宿舍教室,这以后军校书面上叫做洛伦索马贵斯军校,但是在军内这被俗称为茅屋军校——但是见到这些缴获来的英军军装和其他一些军需品,他便对这个军校充满崇敬,布尔战争在中国国内影响不大,学生们更是不知道这场使得大英帝国由盛转衰的战争,他们只知道列强里英国是世界第一强国,自己能学到打败世界第一强国的兵法,以后中国强盛有望,顿时浑身是劲。 杨锐不知道王孟恢的心思,只是对他嘉许的点点头,让他下去。而后和他们一起来到庄园,庄园是欧式的,大厅侧面的会议厅里聚满了人,这些人以后都是军校的教官,雷奥向杨锐一一介绍这些人,这些人从专业上来看完全可以组建一支军队,步兵、炮兵、骑兵、工兵、测绘、辎重、军需、军医都有。他们都是正规军校毕业,从现役部队退役响应德皇号召来到非洲帮助布尔人的,但最终被德皇出卖,战争结束之后他们没有回到德国,也没去德属西非殖民地,只是窝在洛伦索马贵斯。克里斯蒂安是个军需官,他用战争中弄来的黄金从一个葡萄牙老财主手里买来了这个庄园,并且继续把它扩大,将牧场一直扩大到斯威士兰的边境。莫桑比克一直是葡萄牙的殖民地,管理却是很松懈,洛伦索马贵斯也是最近几年才被殖民者关注,庄园就是独立王国,在里面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记得交税。 战争结束一年,大家的战争创伤都恢复的差不多了,正想准备干些什么还是就此在农场安静的过一生的时候,雷奥的电报让大家忙了起来,虽然大家都厌恶了政治战争,但都是军人对战争本身却很有兴趣,施罗德这个骑兵军官还在写一本骑兵教材呢。这个军校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许,更何况还有人出钱办校。 杨锐没有多说什么,随后和大家讨论学习的课程设置,和雷奥一样大家都认为八个月的学习期无法得到合格的军官,他们一致认为最少要三年的学习才能使学员基本合格,杨锐不好正面反对他们的意见,他说道:“先生们,我对你们严谨务实的作风表示钦佩,并且完全同意你们对于学员学习时间的看法,但是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我们为什么这样安排学员呢,他们通过八个月的学习基础的军事技能,然后回到中国在战争里实习一年左右,然后再回来这里接着完成学业。我认为在学校里出不了优秀的将军的,唯有在战场上才能出名将。” 杨锐的话让有些吵杂的房间安静下来,他接着说道:“如果在时光回到几十年前,在德国统一战争里,假设你是个军校里的学员,在前线军官紧缺的情况下,你难道能在军校里安心学习?军人注定是要为国牺牲的,哪怕自己没有准备好。而现在,在明年中国的东北,俄国和撒克逊的打手日本将发生大规模的战争,抢夺各自在东北的利益。作为军人不可能对此熟视无睹,在军校里也无法安心学习,参战是必然的,牺牲是应该的,活着则是上帝的恩赐……” 很快到了午饭的时间,在校舍里过午饭,准备下午的会议的时候雷恩过来了,他说道:“杨,你说服了大家,这是我之前怎么也办不到的,不过大家要花时间重现准备教案,这大概要花好几天时间。还有学生们的德语学习要加强,不然上课是个大麻烦。” 杨锐对说服这群古板的德国人没有丝毫的喜悦,他很是忧心学生们的德语,虽然现在每个人都掌握了几百个词汇,可以简单的对话,但是真正到了上课的时候,语言还是个大麻烦。实在不行的话,就要全面翻译各门的教材了。下午开会的时候,杨锐不断的强调时间的迫切性和语言的重要性,为了让学生们更好体会,他让人在教室前立了一块战争倒计时牌,时间的截止日是1904年2月29日,计时牌从243天开始。 杨锐的急切很快使得学生们疯狂起来,甚至连那帮严谨的德国人也加快了教案的准备,并且准备在7月5日,举行了开学典礼,正式上课将7月6日周一开始,相比于学生,杨锐的是最忙的,后勤这块完全交给了克里斯蒂安的夫人管理,杨锐最主要的工作时教授学生德语,还有翻译各门课的中文教案,向学生们解释一些不懂的词汇。虽说德语经过和雷奥那么久的交流变得很流畅,但是要应对各种口音的德语和生僻的军事德语,还是很让他头疼,每天他都在这些生疏的德语世界里挣扎。 不过很快,王季同的一封电报就让他从这种挣扎里拉了出来——沪上出大事了! 电报太短,只云:案发,章邹等拘,校封,蔡吴黄陈等匿,惧引渡,奈何。短短个十几个单词,使得杨锐立马跳了起来,在屋子里打转,什么案子,看到章太炎邹容被拘,估计就是上次那本《革命军》搞出来的,现在他可是想起来了,以前学历史的时候那两本最有名的革命书籍,《革命军》和《猛回头》,他只记得《猛回头》的作者是陈天华,《革命军》的作者却不记得,原来就是邹容啊!他好像才十八岁。他们被抓,那么自己估计也被通缉了,想到章太炎在序里面给复兴会做的广告,这下复兴会可谓天下闻名了。杨锐高兴过后又是一阵担心,想到章太炎和邹容两人正在狱中,而且清廷正在想办法引渡,一旦引渡那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自己要做点什么。 冷静下来,杨锐沉心考虑起来,清廷的引渡一定要得到工部局的允许,而工部局则会被英文报纸这些主流言论所引导。欧美自谓文明人,报道清廷的野蛮可以使这些文明人的做出文明的决定,再就是只能通过吕特在内部想办法了。至于学社被封,学社可能没有着落,那些学生,愿意革命的就来这里,不愿意革命的就安排在仪器馆和工厂教书,或者去德国留学——吕特前次承诺过可以为留学生申请奖学金。杨锐很快拟了两份电报,一份给王季同,一份由王季同转给吕特,拟好后马上让雷奥找人去洛伦索马贵斯电报局拍发这两份。 7月7日,焦急中的王季同终于等到了杨锐的回电。收到之后,马上和钟观光商议具体办法。钟观光看完电报说道:“竟成在电报里给了三策,一是发动报纸舆论,二是内部公关,这个竟成已经做了,三就是请洋人律师,但是要枚叔、蔚丹几个配合律师。后两个我倒知道,前面这个报纸舆论如何发动?” 王季同对于这套也是不懂,想了想道:“还是晚上和大家商议吧。不过你还是不要出面,你背后关联到工厂,一旦工厂被查抄那革命没钱无从谈起,清廷一定在严密监视我等,估计想以此一网打尽。至于那些学生还是先住在仪器馆的理化学校吧,工厂先不要去。” 钟观光知道王季同一向思绪慎密,加上氯碱工厂刚刚试产,平时忙的很,就同意他的意见。案发之后学社被封,学社群龙无首,蔡元培之前因为六月份学社和教育会闹分家,气愤之余去了青岛,准备出国留学,阴差阳错的躲过了这一劫;吴敬恒没有被抓,在沪上呆了几日看到风声渐紧也就去了香港;教育会大人物就只剩下蒋维乔和叶瀚,但他们对学生们影响不大,王季同曾和学生讲过话,想收留学生,但他鼓动性不行,学生散了一些,离开的学生主要是一些去了马相伯的震旦大学,还有一些和黄宗仰、报馆老板陈范等去了东京,最后王季同打出杨锐的招牌,这才收留了剩下的学生,把他们都先安排在仪器馆学生宿舍了。 晚间,王季同与蒋维乔、叶瀚、张继、章士钊、陈由己、金天翮、吴君遂等人集齐仪器馆商议营救。张继、陈由己是和邹容一起被清廷驻日大使驱逐回归的,章士钊则是苏报总编,金天翮和吴君遂都是文人,为章太炎的好友。王季同不好拿出电报,只说道:“有三策也许可以救诸人,一是请洋律师应诉,二是内部策应,三则是制造舆论,拒绝清廷引渡。前两策已经办理了,只是这个制造舆论应该怎么个制造法,还要诸君商议商议。” 蒋维乔对王季同的对策比较认可,说道:“这制造舆论我看就要和各大报的编辑记者熟悉,虽然现在各大报都不赞成引渡,但是就怕时间日久,报纸言论就消去了。” “我看是不是可以找到些清廷庭审草菅人命的例子,再找洋记者报上去,这样可以使得舆论大哗,报社也喜欢增加销量。”叶瀚说道,他和蒋维乔比较年龄较大,虽是书生但也懂些人情世故。 章士钊也知道救人的关键在于不被清廷引渡,只要一引渡那就什么都完了。“只是我们一时之间也不认识那么多编辑,记者啊。这可如何是好。” 这却是个难题,诸人都在沪上呆的不久,又一心教书写文,交友必定不太广泛。 第七十六章庭审 本来听到事情还有点眉目的张继见大家神色都是黯然,急道:“要不我们找几个同学,把枚叔兄和蔚丹几个劫出来,省得……” “溥泉,不要胡闹!”叶瀚连忙打断他,“现在枚叔和蔚丹几个能活命,全靠在租界里,洋人们要面子,讲文明,不愿意权利被夺,所以才没事,你要是一闹,那可就……” 吴君遂较为老成,说道:“此事不可啊,还是先找人摸清那些报纸的编辑记者的情况为好,另外再找人疏通看看能不能有熟悉的报纸编辑记者。”接着从怀中拿出几张银元券,道:“小徐,找律师找策应都要花钱,此为我一点积蓄,就交由你主持吧。” 王季同忙说不敢不敢,吴君遂却抓着他的手不让步,他只得收下银票,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掏钱,他也只好接着,其实最近刚到了一笔钱,就是那几本数学书的版费,杨锐走时请印书馆的谢先生代为和日商商谈,月中的时候谢先生找到钟观光说日商愿意以五千日元一本购进,这事情杨锐之前有交代的,只要给钱就卖不管多少,于是就拿出杨锐的授权书代为签字了,这一万五千日元换成洋元就是一万四千多块,换了一千八百多英镑准备汇给了杨锐,但这案子一来就作罢了,毕竟这打官司很花钱。 众人商议了个章程后就离开了。走时王季同故意和章士钊同行,问道:“行严此事了结下来准备做什么?” 章士钊从案发躲藏到现在还很是茫然,叹气说道:“还能做什么,估计还是办报吧。不过其他都未细想,只是想救枚叔兄和蔚丹几个出来。此事也是怨我,如果当初听陈先生之言,文章不要那么激烈,那这事情也不会如此了。”当时章士钊刚为苏报总编的时候,见到他的激烈文章老板陈范对他苦言相劝,但是他年少气盛一时没有应允,不过下午的时候陈范像换了个人,又过来说让他肆意而为、尽兴发挥即可。后来打听才知道是钱保仁和他说了些话。这钱保仁本是镇江一混混,来到沪上见学社在张园演讲大呼革命,就冒充自己是孙忠山,章太炎在日本和孙忠山见过,是以学社的人知道他的底细,见他每每上台发言革命也不好赶他走,但是陈范没有见过孙忠山,深信他就是孙忠山,对其言听计从。 王季同见他还是想办报,有些话不好怎么说,之前讨论的结果是一致想让他加入复兴会然后去潭州接近朱昌琳一家,但现在看来还是要再等等,到火候再说。王季同对这次案发还是看的很透彻的,劝道:“此不是报纸言辞激烈,是蔚丹所著的《革命军》影响甚大,加上枚叔兄的那句‘载湉小丑,不辨菽麦’,这才满国惊呼,是以清廷才坐不住,兴大狱啊,竟成也是唯恐天下不乱,还在上面打了广告,竟然邀天下有志反清之士集聚鲤鱼客栈,弄得这些天清廷的探子满城的找鲤鱼客栈,真是愚不可及。” 和杨锐料想的一样,这复兴会是火了,但更火的时鲤鱼客栈,天下居然有这么一家反清复明的客栈,真是太让人惊异了。于是全租界的人都似乎在寻找那个杜撰出来的鲤鱼客栈,杨锐亲自教出来了那几个小鬼也不怕惹祸上身,在几大报纸打了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广告:“龙门客栈于8月15日开业,本客栈与鲤鱼客栈绝无干连。”广告一出,世人大哗,啼笑皆非,马上就有报纸撰文,以鲤鱼跃龙门为题断定龙门客栈就是鲤鱼客栈,必定与革命党牵连甚重,请朝廷查抄。这边敢做广告自然有所持,那就是客栈身在租界,而且还是洋人的老板,清廷要是查抄那是绝对说不过去的,所以只有两份报纸打嘴仗了,嘴战打起来最得益就是龙门客栈,不到一礼拜,连北京汉口等地都知道沪上有一个与革命党鲤鱼客栈“绝无干连”的龙门客栈,客栈还在装修没有开张居然有人投宿。 王季同想到龙门客栈的广告不由的啊了一声,“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旁人大异说道:“小徐怎么了,何事大呼?” 王季同看看四周,低声道:“我想到制造舆论的人了,明日我去找来。”他忙和诸人道别,去找龙门客栈的那些小鬼了。 王小霖和几个同学看着报纸沾沾自喜,从先生教导以来,还没有如此实践过,这舆论正如先生所教导的那样是可以操纵的,比如那家质疑龙门客栈就是鲤鱼客栈的报道,就是在他们的设计下转转发出去的。“只要正确的使用了这股力量,那么将威力无穷。”王小霖回忆这先生的这句话,很是认同。现在的事实就完全证明了这一点,只要随便去个茶馆,只要谈到这次的大案就不得不提到鲤鱼和龙门这一对“绝无干连”的客栈,全天下只要会看报的都知道沪上有两个客栈最出名,一是革命党的老巢鲤鱼客栈,再是和革命党绝无干连的龙门客栈。 正在他想着怎么策划下一次报纸辩论的时候,门被敲响了。他的床离门最近,只好起来开门,只见是王先生站在外面,王先生为人寡言少语,为人也是不错,但是他教的数学最是让人头大,他吃惊的吐了下舌头,赶忙请先生进来。 王季同进来找地方坐下,学生们以为他有什么事情,也忙的坐了起来。王季同摆摆手让他们别穿衣服,说道:“龙门客栈的广告是你们打的吧。” 王小霖心里吃了一惊,不知道王先生问这个干什么,不过还是老实的说道:“是的,先生。” 王季同没有虚言,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们办,如果办好了,那么可以救几条人命,如果没有办好,哎……也不怪你们。只怪这世道如此。” 大家听的都是一惊,不知道所谓何事,最后还是王小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那,请先生,请先生明示,我等竭力而为,绝不轻慢!” 王季同点点头,说道:“此次大狱,抓进去的都是老师的朋友,现在朝廷想把这些人都引渡到南京,圣旨已经发了,说是要凌迟处死。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只是写了些百姓不知道,大家不敢说,朝廷不让说的东西,现在呢洋人想引渡又不想引渡,你们老师发电报来说让我想办法引导报纸舆论,我是不会,这事情只能交给你们了。要真是做的好了,没有引渡那么他们还能保住一条命。我在这就托付给你们了。”王季同作为革命党人,对章太炎邹容几个深表同情,一时情绪激荡,站起来对着几个学生深深一躬。王小霖几个连忙也站在一边不敢受礼。 王季同鞠躬之后就离开了,这一夜几个策划组的学生一夜未睡,三日之后沪上以及京城各大报纸开始介绍各国的刑罚,比较下来还是我大清的最为猛烈,有满清十大酷刑之称,这文章只是开胃菜,后面有更多的是详细介绍我大清的刑训,一时间天下报纸都在述说朝廷律法过严,同时鼓吹西方律法之严谨文明,这些报纸要么都是在租界,要么就是陈诉事实,清廷只见舆论开始一边倒却丝毫没有办法,毕竟这清朝还没有宣传部这个部门。 王季同和学社的一些人深深的松了口气,钟观光也带来了好消息,吕特那边也做了很多工作,最少德国人士完全拒绝引渡的,当然工部局内部其他国的议员也有很多人不赞成引渡这些人犯,前几日没有经过审判就强行封闭苏报馆使得洋人们大发不满议论了,现在舆论风向一起又有更多的议员认为引渡人犯是对清廷的妥协,只有南洋公学的总办美国人福开森在哪里鼓动说没有必要为了这些清朝的锈民得罪清廷。 同时在布朗的策划下,学社除了之前请的律师之外,又花了三千多块把沪上几个有名的出庭律师请了来,组建律师团。其实这个时候整个租界有律师资格也就十九人,减去那些事务律师,真正的出庭律师也就只有七人,清廷请了其中两人,剩下的也就没有几个人了。律师团的口号很响亮,即要让一些不文明的人知道什么是文明。英文报纸开始长篇累牍的比较大英帝国的律法和大清朝的律法,认为这次案件的合法审判对于中国的文明进步有着划时代的意义,这是展现欧洲伟大文明的绝好契机。这种语言一出,清廷的引渡顿时无望了,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北京公使团那边。本来有些倾向引渡的议员开始骄傲的表示为了展现伟大的欧洲文明而绝不对野蛮妥协,审判务必要在租界内进行,牢狱也是。 按照律师团的意见,此案要打赢,最好的办法就是被告不要认罪,即不要承认书和报纸上的言论是自己写的。但这一点在探监的时候,章太炎表示无法接受,邹容也是表示不会如此,王季同苦劝也是无用,章、邹两人真要是如此当初就不会主动入狱了。 就在这幕后的彼此斗争之际,7月14日,第一次庭审在公廨开始。 人犯乘马车行至公廨,章太炎等每人身边都坐着一个英国巡捕,马车外有几十个巡捕保护,各个路口巷口,都有巡捕驻守,整个保护声势浩大,因为工部局有确切情报沪上道袁树勋命令官兵五百人,脱去号衣潜伏在公廨周围,打算引渡不成直接把人犯抢出租界,所以工部局保卫如此森严。 人犯进入公廨,齐刷刷站在堂上,清廷主审沪上知县汪瑶庭为显威严,先是大喝一声:“跪下。” 章太炎和邹容不理,其他几人正想跪下,律师团哈华托抢先一步拦住,“慢!这里是公共租界会审公廨,不是大人的衙门,何况下跪是很不文明的,各国均无此列。即使不让他们坐着,也应当叫他们站着受审。” 汪瑶庭声势被夺,见是洋人不好反驳,只能同意。这公廨是其实就是租界的法院,但是和清廷衙门不同,当初约定:审判涉及外国人的则是由其国领事或者领事派的陪审官会审,单纯只涉及华人的陪审官不得干涉。但这约定只几十年前的了,洋人威吓之下慢慢的连华人间的审批也被洋人干涉。 会审开始,首先由原告律师古柏代表清政府提出控告及各犯罪款: “本律师经调查,对个人所犯缘由,已逐一稽查清楚,苏报及在押各犯,故意污蔑今上,诽诋政府,大逆不道,”接着,古柏将清廷所控的苏报狂孛文字一一宣读,同时邹容的《革命军》也是诉讼的重点,控告的叛逆内容一时太多,律师古柏读了一个钟头才读完,这些内容非常叛逆,旁听会审的大清朝士民听得激动不已——从没有见到如此狂妄的反贼了,章太炎那句“载湉(光绪)小丑不辨菽麦”、邹容的“诛绝满洲种”、杨锐的复兴会宗旨“武装革命,反清复汉”更是引得全堂哗然,主审汪瑶庭更在大拍惊堂木,喊着“肃静、肃静。” 第七十七章庭审2 古柏控诉完毕,谳员孙建臣双手支撑案桌,尖声尖气的叫道:“堂下各位人犯,一一从实招来。”章太炎、邹容等人一声不吭,孙建臣身材干廋,形容猥琐,原是捐官出身,大字不识得几个。先在法租界会审公廨担任谳员,刚调来公共租界接替前任谳员张柄枢不久,就遇到这样一件棘手的案子,他刚才听到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辞就吓住了,因为按照大清律,主审官不能允许谋反言辞被当众重述,如果主审官不能制止,那主审官也要被课以重罪的,他如坐针毡,浑身冷汗,哆嗦的等古柏念完,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求你们快快供吧,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今日不要再重复昔日逆乱言语。” 这话听得大家一阵哄笑,汪瑶庭也不满的瞪了这位同僚一眼,孙建臣更是着急,指着章太炎道:“章炳麟,你,你,你先供。” 章太炎是整个公廨最受瞩目的人了,他长发披肩,穿着一件类似袈裟的东西,闻言笑道:“啰里啰唆一大篇,累死我吗。我吗,章炳麟,浙江余杭人,年三十六岁。先曾读书,后来……去年回国,去年夏历十二月在爱国学社任教习。因见康有为著书反对革命,袒护满人,所以作书驳斥。律师所控书中载湉小丑四字触犯清帝圣讳一节,我只知道清帝是满人,不知道所谓圣讳,小丑之丑,本作类字解,小丑即是小孩子之意。至于苏报有关论说、还有复兴会等事与我无关,完了。”章太炎学问高深,小丑硬被他说成小孩,在堂诸人对此毫无办法。 孙建臣心想,这个章炳麟是当今名士,肯定中过举人、进士,便瞪着两只无光的黄眼球问道:“哪一年得的科名啊?” 章太炎转过脸,对站在旁边的邹容笑道:“我本满天飞,何巢之有啊?”周围一阵哄笑,陪审官迪比南打破尴尬,喝道:“肃静,下一个,邹容供来!” 邹容双手背负身后,头扬起,满脸不屑一顾的神情,“本人邹容,四川巴县人,十八岁。《革命军》是我写的书稿,不知道怎么遗失,后来在马路上看到有人出售此书。至于何人出书,不知,书价多少,不知,苏报如何评论,不知,完了。” 古柏立即质问:“既然书稿被人窃取出版发售,为何不出面禁止?” 邹容理直气壮的反驳道:“我既不代表巡捕房,又不代表沪上县衙门,有什么力量能禁止他人出售呢?” 古柏无语默然。 之后是报馆账房程吉甫、报馆老板陈范儿子陈仲彝,苏报的伙计,假冒孙忠山的镇江混混钱保仁、苏版的主笔之一维新党人龙泽厚,书报摊主时称野鸡大王的徐敬吾一一供诉。 这些人当中,直接被抓是徐敬吾、程吉甫、章太炎、陈仲彝、钱保仁这四人。之前清廷派过来办差官员俞明震已经私会过吴敬恒,劝诸人逃逸,但是章太炎因为中国教育会和爱国学社分家的事情和吴敬恒不合,对他的劝告不当回事,当巡捕来到爱国学社的时候,章太炎反而迎上去:“其他人都不在,要拿章炳麟,我就是。”巡捕上来把他拷走了。之后到了牢里,又要来纸笔写信给邹容和龙泽厚两人,邀两人自首一起坐牢,龙泽厚当晚便来了,邹容第二日一早也来了。 讯毕,章、邹等人仍然在巡捕的重重保卫下押回老巡捕房。走出公廨大门,闻讯守候在门外想一睹造反英雄风采的人挤满了街口弄堂,章太炎站着马车上,十分激动,朗声吟诵:“风吹枷锁满城香,街市争看员外郎。” 初审完毕,当日王季同和蒋维乔、叶瀚等人又聚在一起商议。蒋维乔问道:“小徐,工部局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王季同的消息就是通过钟观光从吕特那边弄来的,“现在公共租界轮值的是美国领事古纳,他被那个福开森给蛊惑了,现在还是赞成引渡。不过英国领事不赞成,现在是美国、俄国、法国赞同引渡,德国中立,英国、日本、意大利不赞成引渡。”福开森是南洋公学的美国总办,素来和朝廷大员关系很好,清廷通过他做了美国领事的工作。 张继听到法俄的态度,大声道:“法俄是公报私仇,当初就是我们学社发起拒法拒俄的,真是些王八羔子。” 众人对张继的意见深表认同,叶瀚道:“小徐,前次报纸舆论不是宣传的很好吗,这美国领事古纳怎么如此做法,美利坚国不是宣传自由平等博爱嘛。能否从这些对其施压啊。”叶瀚看到前段时间,报纸舆论被引导的很好,深感佩服。对王季同背后的力量很是震惊,要知道,光请律师的那几千块就不是一般人能出的起的。《革命军》里的竟成应该就是之前学院的商学教习杨锐,这王季同估计就是和杨锐一起都是复兴会的人。心下虽然如此想,现在人多嘴杂也不好表露出来。王季同点头,“我等下就去安排。可惜没人熟知这古纳的往事为人,要不然就更有针对性了。” 王季同说的是中国传统的诋毁套路,就是揪住被诋毁之人的昔日失德往事不放,然后穷追猛打,但是这美国领事出身在美国,他的一些事情诸人是完全不知的。看来只有抓住美利坚国的自由平等博爱发言了。 时间很快的到了7月21日,这是第二次审讯,按照程序此次应该是轮到被告律师出庭辩护了。之前的审讯,律师团说服了被告诸人应该如何作答,只是章太炎和邹容还是不屑避罪,他们主动来坐牢就是要代表四万万汉种和五百万满洲种对博公堂。最后王季同把杨锐的电报给到章太炎看,认为并说如果此次如果诸位平安出来,那清廷反他的人将更多,是以章太炎和邹容才改变初衷。 律师团为诸人做的是无罪辩护,清廷律师只有担文和古柏两人,而律师团这边人员众多,特别是沪上最大的律师事务所的哈华托更是言辞锐利,把担文和古柏两人驳的无地自容。这哈华托本在历史上本是清廷后来所请的律师,但是现在却被学社请了,主审官汪瑶庭和谳员孙建臣听的如坐针毡。实在没有办法了,清廷律师古柏开口要求停止会审,“此案之外另有交涉,事机尚不成熟,今日不便在堂上申述。等到交涉停当,” 律师团马上反驳:“古律师所谓改期会讯,堂上不能允准,”接着,律师团博易就古柏提出的交涉问题向谳员孙建臣提出质问,:“古柏律师所说的交涉事机,交涉什么,与何人交涉?” 这事情和古柏无关,他不答话,而孙建臣唯唯诺诺,不敢作答。 哈华托接着追问:“现在原告究竟是什么人,是政府呢,还是江苏巡抚,还是沪上道台?” 古柏说道:“我代表清政府。” 哈华托要求其出示原告委托书,古柏表示没有。孙建臣知道问题无法回避了,便吞吞吐吐的回答:“章、邹等犯系奉旨着江苏巡抚拘捕的,本府只是遵命奉宪札行事而已。”为了表示所说,一面拿出江苏巡抚的札文出示。 哈华托冷笑道:“堂堂中国政府,原告和法官却同为一人,这样能得到公平的审批吗?”谳员孙建臣不能答。 哈华托立即乘机反击道:“原告律师如果不能指出章、邹等人所犯何罪,又不能指明交涉之事,应当将此案立即注销。”此言一出,大堂一片哗然,汪瑶庭和孙建臣面面相觑,这案子要是注销了,那他们的官位也就做到家了。他们也不喊肃静了,只看向自己的律师古柏和担文。古柏无言以对,担文说道:“我建议今日暂时休庭,待政府将交涉完毕再确定开庭日期。”这事情没有办法辩了,只能拖了。 汪瑶庭和孙建臣如蒙大释,连忙宣布休庭,开庭日期待定。陪审官英国副领事迪比南也只好表示同意。 案件就此打住了,没有明确的下文。王季同又和众人商议了几次,但都是无可奈何,唯有的办法就是让报纸舆论保持一定的热度,使得这件事情不被大家所淡忘。大家深信这清廷一定是在和各国公使和沪上领事团商议引渡之事,因为在租界有律师团的存在,公廨难以定罪的。虽然知道,但却无计可施,自己和那些人不是一个台面上的,这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案件告一段落,王季同也终于有时间来处理那些学生们来了,他没有什么口才,但是最近为学社的奔走大家还是看在心里,这日他召集学生在仪器馆的教室开会,王季同在黑板上写了三个选择,一是革命,二是游学,三是做工,然后说道:“我向来不喜多言,今日有这三个选择,一为革命,满清昏庸,兴国无望,革命是唯一正解。二为游学,今中国技不如人,处处仰洋人鼻息,游学学成之后,可富强中国,三为工作,如家贫则可以做工,也可养家糊口。此三者,大家考虑三日后选其一,再书于信封告我,信切记封口。选革命则可安排随竟成先生去革命;选游学者,只要考试过关则可以安排游学,学费路费勿忧,考试不合格者可以下次再考;做工则会妥善安排。” 王季同面无表情把话一说完,教室里近百名学生开始热闹起来。王季同复问道:“同学们可有不明之处?” 有学生问道:“请问先生这革命如何革?” 王季同还是面无表情,说道:“《革命军》序言里有说,至于具体如何做法,我也不知。” 接下来又有学生问:“游学何往?” 王季同则说:“游学往日本、德国,先在这学习德语和日语,在沪上通过考试就可出发,到了那边之后再选学校。”此时去德国的人还是很少的,这时候大部分人去日本,但是德国也想通过收取游学生扩大自己在中国的影响力,这和美国日后退还庚子赔款在中国办学是一个道理。吕特那边已经发话,只要在沪上通过领事馆的考试,那么德国将免收学费并提供奖学金。 学生们对去欧洲游学没有反对,年轻人总是希望离家越远越好,何况还有这么多同学一起,更是不怕远行。王季同见没有问题,然后就宣布散会了。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七十八章改组教育会 几日之后,王季同收到了学生选择的信件,四十多个选择革命,其余则是选择游学,没有人选择工作。第二日王季同和所有学生一对一谈话,再次探查革命学生以确定其革命意志的坚决,并且告诫革命学生平时不要暴露自己,晚上,他就让二十个游学学生和十个革命学生收拾行李,然后连夜带到陆行工厂,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房间,这三十个人就在这边学习德语和日语。这些人的离开之后剩下的几十个学生则还在仪器馆学校。 之所以弄得这么混乱,其实是王季同和杨锐商议的办法,使革命学生不被其他人所知晓。至于那些一心想去日本的游学生,只有通过提高留学日本的考试难度,直接拿来日本大学的入学试卷,如果学生考试通过的也就只好有自己掏钱了,这日本留学还是不贵的,而且学费生活费是一点一点掏了,十几个人的话还是能掏得起的。 所有学生都在认认真真学习德语日语的时候,王季同却在惦记着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怎么改组教育会,以通过教育会的影响力保证复兴会的后续革命力量。教育会自从苏报案后,蔡元培、吴敬恒、黄宗仰等离开,其余大部分成员也都怕惹祸上身都散去了,就只剩下蒋维乔、叶瀚和自己几个人。教育会成立已经一年多,还是有些成绩,在江浙诸省一些地方还成立了几个分会,又因为在案发前,教育会因为和学社闹分家所以在苏报案中得以保全。现在教育会下面就只有一个爱国女校还在开办,各地分会还在各自运行,如果能通过这些分会的拓展在各地的关系,联络革命志士,那么革命事业将加快进程。 7月28日,教育会在余庆里本会事务所开会,到会的仅王季同、叶瀚、蒋维乔、金天翮、陈去病、严练如六人。蒋维乔看看开着的门,期望还有人来,王季同拿出两份退会书,说道:“别等了,宪鬯和含章不会来了。” 蒋维乔抢过文书,两份都是退会书,看完无力的叹了口气,说道:“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啊。昔日堂堂教育会,现在就只剩下我们六人了。”钟观光和虞辉祖的退会书是王季同的意思,教育会既然将和复兴会挂钩,而钟观光和虞辉祖现在负责工厂,是要无论如何不能和革命党有牵连的,要不然工厂被查抄的后果无法承受。 叶瀚、金天翮、陈去病等人也是感叹世道人心,教育会和爱国学社分家之后,账面上就没有剩几个钱了,叶瀚道:“如今会内和女校每月需一百五十元,本指望宪鬯和含章慷慨解囊的,但是现在就……” 王季同知道他们担心学校办不下去,说道:“办学经费不必担心,今日我招大家开会时又另一件事情商议的。这中国教育会当初成立是以教育中国男女青年为目的,此次案发还是因为鼓吹革命太甚,激起清廷恼怒所致,是以今后之教育会虽仍是以宣传革命为目的,还是要隐忍些好。” 刚从日本回来的陈去病却不是这么想的,年初他去了日本越发感觉这中国非革命不可。反驳道:“如我等不鼓吹革命,那么又有何人鼓吹呢,今日之中国,不革命万万不行的。” 金天翮也赞成他的观点,“枚叔和蔚丹小弟都已经入狱了,我们要是放弃革命,他日如何面对他们?孑民、稚晖、宗仰虽然避走,但也这不是革命的理由啊。” 言语来去,几人当中,蒋维乔和叶瀚是希望教育会以教育为主业,革命为副业,而金天翮和陈去病却是认为越是这时候越要坚持革命宣传。见他们争执的激烈,王季同说道:“前些日,竟成来电报了。” 因为《革命军》序言的宣传,杨锐杨竟成可是名人了啊,为了保护先生,学社诸人案发后都守口如瓶,绝不提竟成先生,而章太炎则在审问里瞎扯一通,因为租界不能刑讯逼供,弄得清廷只知道这个字竟成的人是复兴逆会魁首,却不知道是何姓名,哪方人士,多大年纪,基本是两眼一抹黑。除了学社这个小圈子外,知道竟成的也就只有阿德哥、华封先生、商务印书馆的谢先生和南通的张四先生。阿德哥、华封先生和谢先生那里没有什么异样,前些日子张四先生送煤矿批文的时候也没有异样,毕竟杨锐在五月的时候就给他们去信说去欧洲考察数月,而苏报案是在六月中下旬发作,所以几人都不疑复兴会反贼就是他。 这件事情竟成其实做的很不妥,虽然这样的结果使得复兴会天下闻名,但后果就是把自己置于悬崖边,无论哪个学生把消息说出去,那么就危险了。所以王季同才极力收留学社学生,能出国的不管革命也好游学也好都出去,不能出国的最好都在工厂里工作,以此使消息走漏的几率最小。 几人听到竟成两字都停止了争执,王季同又说道:“竟成现在远在海外,也是听闻枚叔兄和蔚丹之事忧心不已,又恐银钱不够特汇来一万块与我以做营救之用,之前律师费用,除各位筹集的之外就都是竟成汇来的了。”叶瀚是早就猜到这王季同背后就是杨竟成了,现在果然如此。王季同接着道:“革命和教育本不冲突,革命之于救国,教育也是为了救国。竟成说愿与教育会合作,将教育会中愿革命之人遣送他处,不愿革命之人他也可以帮忙推荐出国游学。这样的办法我同意,同时日后教育会日常用度就要由他来负责。” 蒋维乔听完,问道:“竟成有无要求每年给他送多少人,而这些给他送去之人他将如何安排?”和陈去病几人的欣喜不同,他是担心这些革命青年被轻易牺牲掉了。 “竹庄,你就不要担心了。”王季同知道蒋维乔所想,“在学社教书之时,竟成也没有想要革命,那时候就对学生很好,每隔几天给他们吃大鱼大肉,改善伙食。你莫非担心那些学生去了竟成哪里会吃不饱嘛?” 王季同难得的幽默了一回,大家想起以前学社每到周末食堂就是一空——很多学生去竟成那里校队书稿,其实就是去他那蹭饭,竟成也不惜钱,每次都是带着他们下馆子。蒋维乔和大家一样大笑了起来,要说学社里对学生最宠的,除了孑民就是竟成了。 陈去病也是大笑,“小徐,你就别说话吞吞吐吐的了,教育会今后怎么做,你就交个底吧。现在正好是只剩我们人了,要怎么变也好变。” 王季同当下把杨锐走之前拟好的条陈说了出来:“学社虽然分家但是我们还要重建,一是男校不再办低年级,只招收十五六岁以上男子,分为两种班,一种是高等班,学制三年,教数理化西语等科,此班需考试入学,择优录取,成绩中上者免除学费、优异者还将发给奖学金,毕业之后推荐工作或出国留学;二是留学班,学制半年或一年,为留学生教授各国西语,此种班需收费,不用考试入学,除教西语之外,还将帮忙介绍各国留学事宜,甚至可以帮其联络各国学校。至于女校,分为两种,一是高等班,和男子高级班无异,二是初等班,学制三年,招生十岁左右女童,教授初等文数理化西语等科,考试入学,学费低廉;” 杨锐的计划还是只办高中和大学预科,大学现在没有这个实力,要过个几年再说。众人听得很是心中大悦,听着这计划要比之前学社的要大啊。蒋维乔问道:“竟成能给学校多少经费?” 王季同心里一叹,最近可是钱紧啊,因为他对数字敏感,所以杨锐就把会内的财务工作都交给他了。在复兴会成立后,他从杨锐手里一共接过三笔钱,一是杨锐自有的三千八百多块,再就是贷款十万剩余的两万块后备金,还有一笔就是三本数学书的书款一是印书馆的五千,再就是日本书商的一万四千八百,杨锐走的时候带着一万三千八百,留在他手里的就只有两万九千八百块。这些钱出去最近因为案子花去的四千,剩下的还要给实验室发工资,粗算下来办学的还能剩下个万把块,这些钱可是要用到明年六月的,最少要用到年后。按照之前的测算,过年之前,味精的盈利要为贴给火柴、肥皂、烧碱、香烟等项目,要到年后才能分红。王季同心里计算好,说道:“前期有一万块,但是这钱最少要用到过年。” 大家一听有这么多钱,都乐了。叶瀚说道:“竟成真是大手笔啊,要知道学社的时候,我们也才只有宗仰化缘来的两万块,还要各处活动,现在我们教具等都是现成的……” 王季同打断他道:“活动费也在此列。” 叶瀚被他说的一愣,反问道:“那如何活动。是否和以前一样去张园等地讲演?” 王季同摇摇头,说道:“苏报一案还未了结,沪上此时不宜再大肆宣传,能宣传的反倒是外地那些有高等学堂的地方,在学生里宣传要比在张园大庭广众下宣传要更好。还有就是沪上不办男子初等班,和女子初等一样。这些班以新学的名义办到各地去,办学经费能在当地募捐就在当地募捐,不能则由教育会补足。” 把教育会各地分部算上的话,这个摊子铺的够大了,教育会在各地可是有四五个分会的,再加上去各地高等学堂运动,这些钱可着实是少了,王季同心里再盘算一下,也说道:“这样钱是不太够,我看能不能再问竟成要个五千。还有常熟殷次伊也要派人去吊祭。” 说道常熟殷次伊诸人神色都是一黯,这殷次伊本是教育会常熟负责人,听完章太炎等被抓并且清廷还准备将诸人犯引渡南京凌迟处死,悲愤之余投水自杀了。哀悼完毕,金天翮说话了,他听了半天见都在讲办学的事情,革命的事情不见半点,“那革命之事怎么办,不能一年没有一个学生吧。” 王季同不好说现在就有四十多个学几个月德语就送过去南非,只好说道:“这学生之事一是大家身边各自留意,再就是去各地高等学堂鼓吹,至于等教育会那要到明后年了。” 看着教育会的今后安排,这情况还真是如此,就是要鼓动革命,没有一两年的功夫也是很难的。陈去病忽然道:“为何不去东京运动,孙忠山先生在东京留学生中影响很大,那边留学生很多都倾向革命。” 杨锐似乎对孙忠山不怎么感兴趣,上次见到章士钊翻译的日本人写的《三十三年落花梦》而成的《大革命家孙逸仙》,不置一评,翻了翻就过去了。王季同不好在众人面前提这点,只是说道:“竟成已经在东京安排了,那边有一份《中华时报》,就是他着手办的,上月已经出报了,少泉就在给他当编辑。” 听到杨锐安排的这么周到,蒋维乔、金天翮、陈去病等大为高兴,本来章太炎被抓,革命似乎还在低谷,但现在却发现传说中的复兴会却是真的,而且革命已经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中,顿时大感振奋。 很快,王季同的提议都一一通过了,会议推举蒋维乔为经理,王季同为副理,其余诸人都是干事,第一个任务就是各自想办法拉人入会,教育会现在人员太少,工作这么多怎么能干得了。 第七十九章生机 王季同在教育会开会的时候,钟观光正带着禹之漠参观工厂。这禹之漠是湖南湘乡人,四十岁左右,他是慕章、邹等人之名来探望的,王季同和他简单聊过之后就让钟观光跟进,钟观光和他熟悉之后才知道此人阅历真是丰富,当过兵,做过官,甲午之战、戊戌变法、自立军都参与过,和谭嗣同、唐才常都是至交,唐才常兵败后他逃到东京,在那知道章太炎先生的。 陆行从去年开工以来,基建工作一直都没有断过,后来工作量实在太大,杨锐就另找了杨瑞泰营造厂,这家厂的是沪上最大的建筑厂,老板杨斯盛接手工厂建筑之后立即加派人手,使得氯碱工厂的基建没有耽误,只是,这氯碱厂是洋人那般水泥钢筋的,而味精厂当初因为要赶工期却是竹棚的,于是在陆行厂区就出现这样一土一洋的建筑,着实难看了些。 禹之漠对这些建筑的差异不以为意,他被这两个工厂的规模惊呆了,以前在东京的时候为了学习化学和纺织技术,他也去到大阪、千代田等工厂去实习,见过不少工厂,但是还是没有见过这么现代化的工厂,他站在一堆砖石上俯视着整个厂区,痴迷的看着发电厂那些高大的、冒着浓浓黑烟的烟囱,说道:“宪鬯,你说我们中国人怎么就不能办起这样的厂子呢?”因为要隐瞒事实并减少麻烦,陆行的整个工厂都是把麦克尼尔作为挡箭牌挂在前面的,对外介绍的时候都说是洋人的工厂。 钟观光也是满足的看着下面的工厂,这真是个奇迹!而这个奇迹就诞生在自己的手里,像一棵树在自己手里一点点的长大,人生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了。忍着说真话的冲动,钟观光舒了一口气,轻松的说道:“洋人能做的,我们也一样能做啊,这工厂也就是去年建起来的,只要能筹足钱,我们也可以买机器,请洋人,自己开一家。” 禹之漠却是一点也不轻松,他从日本也买回一些铁木纺织机回国,去年在湘潭建立一家不大的毛巾厂,算是比较成功,今年已经搬到潭州了,此去日本买纺织机刚回,正好碰上这苏版案一事,便在沪上停留了。虽然纺织厂赚钱,但创业还是很艰难,原始的积累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宪鬯好运气,想当年我在日本的时候还要假装实习才能学些技术,现在你却在负责全厂,收获应该不少啊。” 钟观光压住心里的喜悦,用事前准备好的答案说道:“我也是靠同乡提携啊,这工厂的股东就是荷兰银行的总办虞洽卿先生,他是我们宁波人。因为办的化学工厂,和我们仪器馆相关,他就找到我们,请我们帮忙。现在啊,沪上这里办工厂的越来越多,潭州那边如何?” 提到潭州,禹之漠摇摇苦笑,“潭州只是一省之地,怎么能和沪上比啊。不要说办厂,就是找个懂新学的人都难找。” 钟观光不紧不慢的“哦”了一声,说道:“工厂倒想在潭州设个办事处,不知道那边生意是否好做?” 禹之漠倒是很热心,笑道:“兄弟你要去潭州,有我就行了。为兄生意虽小,但人面还是有的,潭州城里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钟观光大喜,向他作揖道:“稽亭兄,那就谢谢了。” 为了把人安插进去朱家,两人商量下来的结果是先在潭州城打开局面,而且工厂的产品也由以前单纯的味精,多了烧碱、肥皂、牙膏、火柴,还有杨锐的香烟,这几种东西已经做出来了或者马上就出来了。虽然由之前的渠道销售也是可以,但是杨锐还是决定对奉天、天津、汉口、广州几个点升级,第一步就是扩建各个省的销售处,当然有些交通不便的内陆省份是不设点的,但是沿海和沿长江省份却都是在计划之内,潭州作为湖南省会自然也在计划之内,只是为了更快的切入朱家,除了和禹之漠这个在潭州有面子的人交好之外,钟观光还把在东京的盛书动调回来了。 复审时间遥遥无期,清廷不断在和公使团特别是英国公使、沪上领事协商引渡章、邹等人,但是英国公使却回国述职正好不在,沪上领事也只玩文字游戏,一拖再拖,这交涉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7月31日,禹之漠在确定这一情况之后就向诸人告辞回潭州了,同行的自然有工厂潭州办事处以盛书动为首的一行人。送别的时候,钟观光拍拍盛书动的肩膀,让他到那边安定之后来消息,盛书动脸色沉穆,鞠躬告别之后上船去了。 就在诸人焦躁的等待中,章、邹等人的生机来临了。就在章士钊、张继和几个留日归国学生创立国民日日报开业的这些天,报纸上开始出现沈荩被杖毙的新闻。这沈荩原本是自立军唐才常一党,当过右军统领,后来起义失败之后就四处瞎混,做了一名记者,今年四月俄国不但不按照之前的约定退兵,还提出七项条件,对洋人妥协惯了的清廷为了使其退兵就同意和俄国签订一份密约。这件事通过北京那些四处吹牛的草包亲贵们宣扬出来,传到了沈荩的耳朵里。沈荩便买通政务处大臣王文韶之子,弄到了中俄密约的草稿,见上面清廷不但同意之前俄国提出的七项条件,还出卖蒙古和东北主权,密约事关中国的命运,他迅速便把草稿寄到了天津的新闻西报。 很快,这密约一见报就天下皆知了,引起各界的强烈反对,中俄密约最终彻底破产。慈禧恼羞成怒,在抓住沈荩之后下旨斩立决,但农历六月是光绪的生辰,下面的官员好心提现圣上万寿月不好杀人,慈禧就改为杖毙。刑部怕普通木板打不死人,就特别造了一个大木板,但还是因为不熟杖毙之法,打了四个钟头之后,沈荩虽然骨骼尽断但人却还是未死,最后只能用绳绞杀。 钟观光把报纸一扔,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这是什么朝廷!这是什么朝廷!!……如此丧权辱国,如此丧尽天良……” 对面坐着的王季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双手捧着热茶耐心的吹凉,对钟观光的那一掌无动于衷。良久见钟观光血气回复,才咬着牙说道:“宪鬯生气有何用,‘我大清’从两百多年前立朝的时候就是如此了,此种事情过去很多,以后也不少。如此朝廷我们就该早日反了他,慈禧那个老妖婆,我们抓住了一定要把她浸猪笼。”王季同也是恨极,话越到后面越是说的咬牙切齿,不过一会他就调整了过来,又道:“不过现在此事一出,应该能救枚叔兄和蔚丹一命啊。” 钟观光气过之后也恢复了理智,他接着王季同的话说道:“你说的沈荩此事和枚叔蔚丹的事情有什么关联?怎么能救他们一命?” 钟观光毕竟在工厂呆久了,对报纸的运作不如王季同这么熟悉,“现在清廷亲俄的立场彻底惹火了英国人,之前吕特不是说英国人不愿意引渡人犯的吗,那现在更可以借此事大肆宣扬清廷毫无文明可言,草菅人命。这样美国领事就不敢再说引渡了,枚叔兄和蔚丹他们几个就安全了。” 钟观光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专业,恨恨的道:“那就马上动手,让满清鞑子彻底绝了引渡的心思。” 很快,沪上北京等地的报纸开始全是沈荩一案的消息,所有报纸都一致认为只要租界同意引渡章、邹等人犯,那么这些人的死法会比沈荩更加残忍,文明大义之下,那些原本赞成引渡的公使领事们纷纷改变立场,一度主张拒绝引渡,英美政府先后训令驻华使节不得交人,清廷的引渡最终失败。而后,为了避免原告和法官为同一人的尴尬局面,清廷与租界公廨组建额外公堂,以审讯苏报一案。 在王季同忙碌着怎么绞尽脑汁救人的时候,洛伦索马贵斯军校已经开学了,7月7日的开学仪式很有德国特点——为了纪念杨锐特别的把典礼放到了这日——简单而庄重,估计是按照德国.军校的范来弄的,领导们的讲话都没有讲稿,非常的简短。身为军校校长的杨锐讲话的时候,看着下面努力努力才站整齐的红色小方阵很是感慨,自己终于走出了第一步,虽然很幼稚但却充满希望。 八个月的时间训练一个合格的士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想毕业也就只有按照杨锐所说的在战争中完成。因为涉及到上课教材的翻译,第一个月除了德语之外不上军事理论课,只做些最基本的队列训练和体能训练,基本和大学军训差不多,杨锐也作为学员也都参加,并且为学生配备了合理的膳食——大学无聊时候杨锐去参加了一个餐饮管理认证的考试,里面食品营养学还算考的不错,原以为没用的东西居然在这里用上了。 油脂、肉类是不缺的,洛伦索马贵斯本来就是盛产腰果的,而且庄园牛马不少,蔬菜庄园里只有土豆洋葱,但是杨锐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蔬菜种子,已经种上了,但是厨师老刘对这里的反常季节很是不懂,按照他的话是,种什么在家里可都是按节气来的,这里根本就好像没有节气,种不出种的出那就要看老天爷了。还有最操蛋的就是这个地方没有大米,只有木薯,当地人喜欢吃一种被克里斯蒂安称作非洲夫夫的木薯糕——其实就是水煮木薯粘酱料,大家先前吃的还感觉新鲜,后面只要听到夫夫这两个字就想吐。厨房最后没办法,只好直接把木薯用土法弄成木薯粉,然后再混点面粉或烤或煮做成饼和馒头,这才方才能吃得下。 第一周的训练因为饮食、气候等各种方面的原因很是糟糕,队列还好,毕竟是读过书的,而且有很多人还在沪上的拒俄义勇队训练过,体能可就惨了,第一次越野跑跑过去的时候就少了一半的人,等到跑回学校的只有十八个,剩下的基本都是不合格,还有七个是抬回来的。雷奥火大的很,没有留什么情面训斥了这些人一顿,把那些不合格的全部罚站一个小时。 杨锐其实也在这不合格的里面,大学的时候体能还不错的,上了班就更不要提了,基本一跑就喘,一跳就累的,跑完全程脸色发白,喉咙发苦,想吐又碍着面子不敢吐,真是悲催。站完一个小时之后,吃了几口木薯饼就去洗澡,回到寝室一倒就睡。迷糊间忽然想到那几个抬回来的同学,似乎还有两个是扭到脚的,现在人都在医务室,自己作为老师还得去看看才对。 挣扎着,杨锐很不情愿的起了床,边出门边想,自己这个领导真是够模范的,吃苦在前,慰问在后,为什么后世那些领导就那么爽呢,他们是怎么做的?医务室在教室对面的最东边,刚到门口的时候,杨锐听见里面的哭声,在门口干咳了一声,杨锐推门进去了。这个时候军医赫尔已经离开了,房间里只见到两个学生,一个是陈广寿,他站在床边,正在安慰刚才躺在床上哭的学生,他脸色发青,脸上泪痕犹在,这个学生叫徐祖烈,也是衢州的,和陈广寿是同乡。 “哭什么?训练太苦了吗?”杨锐最烦的就是哭声,见到一个男人哭很是不满,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不少。 陈广寿见到杨锐进来就立马起身立正,徐祖烈几次想起来但是都没成功,陈广寿见状连忙说道:“报告长官,不是。” “那哭什么,想家了吗?”杨锐感觉自己还是严厉了些,但是为了全体学生,又不得不如此。 此时徐祖烈已经挣扎着站起来了,“报告长官,学生只恨自己无用,这无用之身何以报国?”他个子不高,站的摇摇晃晃,旁边陈广寿后面扶了他一把才站稳,但脸上却是一副决然之色。 他说的话出乎杨锐的意料,最先以为是训练太苦,继而认为应该是想家,但是弄到最后却是怨自己无能。来自后世经济社会的杨锐,知道不能按照以往的经验去评价这个时代的人,看着他摇晃却又努力站住的身体和坦然的目光,杨锐感觉他说的真的。对着他点点头之后,“什么有用没用,战国一个残废还能刺杀庆季呢。我们还有八个月时间,等那时候不合格再哭吧。” “是,长官。”徐祖烈和陈广寿大声回答让杨锐的心情好了些,“不是说有七个人吗,其他的人呢?” 陈广寿答道:“其他的都缓过来了,已经回去了。”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好,这些学生只是一开始不适应,“好好休息吧,恢复了就归队训练。”本来杨锐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是见到徐祖烈摇晃的样子,没说几句就走了。 回到寝室杨锐反倒没有什么睡意了,想到徐祖烈的样子心头触动。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杨锐不知道怎么想起这句话。 第八十章枪支 在制定训练计划的时候,第一周的体能训练是一周三次,第二天的是队列训练,杨锐一早就看到了徐祖烈站在队列里,脸色依旧不好,但是精神却比昨天好很多。早上听赫尔介绍学生昨天拉练的情况时,知道他昨天是跑吐血了,看来确实是体能不好。 第一周的训练很快结束,雷奥对学生的表现都还满意,当然,体能除外。在这周的最后一次体能训练中,还是有十一人不合格,而且这是要求最低的要求,为德意志士兵要求的一半。杨锐这次在合格之列,毕竟后世营养造就的体格,恢复的很快。他对学生的体能情况却不那么担心,这是营养和长期训练问题,只要平时保持营养时间一长就好。 体能缓过来之后,就开始对雷奥的训练开始指手画脚了,毕竟后世来的,没学过也是见过的。队列和体能倒没什么,就是基础战术训练很不认同。现在各军事强国都是密集队列,虽然布尔战争的散兵线被各国所重视,但是都还没有研究出确实可行的战术,也就没有相应的训练了。雷奥是全程经历了布尔战争的,对队列战争也是很不认可,当初的英国兵就是这样被布尔人猎兔子一样猎杀的,在训练里也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可即使如此,散兵训练做的也不是很彻底,只有锻炼身体的单双杆、攀爬用的矮墙什么的,完全没有像后世电视剧里看见的那样把这些障碍物连起来让士兵通过。 “你确定要这样吗?”雷奥问道,他对杨锐编组的训练很是认可,只是对里面的匍匐前进很有看法,认为这是很失尊严的一件事情,而且杨锐还通知厨房把一些内脏挂在匍匐网的上面,“我感觉这太……” “恶心是吗?”杨锐说出了他没有说出的词,雷奥点点头。“战场上有什么恶心不恶心的,能保命就行。现在的战争变了,排着队开枪已经被淘汰了,散兵才是主流,只有大地才是最好的屏障,不是吗?” 第二周,所有人开始这种血肉之旅,为了逼真,学生们都是全副武装带着空步枪开始训练。学生们对能这么快摸到枪很是兴奋,但是一把步枪有八斤左右,带着还是很费劲,于是他们都是痛并快乐着。 军校用的军械大都是德国货,这些都是和谈后克里斯蒂安拉回来的,战后这些重武器都是没有人要的,除了步枪之外还有三挺马克沁重机枪,两门1898七生克虏伯山炮,其他的军需品就更多了,本来他是准备卖钱的,但战争结束没有需求,屯着屯着就等到杨锐这帮人了,最终这些东西被雷奥征用了,一个子都没付,气得克里斯蒂安哇哇叫,最后还是杨锐承诺在适当时候会付款才平息了下去。这笔钱可不少,两门火炮就要三万块,在算上三挺马克沁机枪也要近八千块,加起来再打个对折也要一万八九,这只能在后面适当的时候支付了。克里斯蒂安闻此条件眉开眼笑,并且还神秘的拉着杨锐,“杨,如果你需要大量步枪,我可以帮你解决,价格绝对给你折扣,我保证。” 杨锐还真为大规模购买军火头疼,庚子之后,列强为了惩罚清廷,居然宣布两年的军火禁运,虽说通过其他途径也许能解决,但是其他渠道都不稳妥。“步枪?大规模的步枪?你不会拿一些垃圾来骗我吧?”杨锐知道老外常常是拿过期军火卖给第三世界国家,深怕上当,所以有此一问。 “不,不,”克里斯蒂安大胡子一抖一抖,头摇得像波浪鼓,声音拉高说道:“不是垃圾货,完全是德国货,德国货,96式毛瑟步枪,德国皇家兵工厂生产,双排弹仓,5发装填,7mm口径。”未了还是有点心虚的,小声的说:“当然,这是战争前买来的,有很多是使用过的,但是大部分都是完好的。” 杨锐听到毛瑟心里就感觉这枪应该不错,立即有了兴趣,心下估计这批枪和那些马克沁和大炮一样都是去年战争的遗留物,现在战争结束,枪支弹药一定是有富余,要买的话也是价格低廉,于是压着有些激动的心绪,一个词一个词的问道,“有多少数量?有样枪吗?” 见杨锐有些兴趣,克里斯蒂安大为高兴,“样枪,当然,当然有的。数量也很大,有上万支。”为了增加说服力,他拍了下手,肥胖的身体灵活的窜了出去,留下一句话,“等我一下,我去拿样枪。” 很快,克里斯蒂安又串回来了,拿着一把步枪,喘着气说道:“看,这就是是样枪。”说完哗啦啦的拉开枪机,坐了个瞄准射击的动作,完了又指着抢机上的标志说,“看,这里,柏林斯班杜皇家兵工厂,德国最好的枪厂。”把步枪扔给杨锐。 杨锐其实对这种老式手动步枪没什么概念,只听说知道苏联的那个什么莫纳什么甘还有日本的三八枪,当然毛瑟的大名也是常常耳闻——军校里的学生操练用的是缴获来的英国步枪,雷奥的意思是新手容易弄坏东西,这种垃圾坏了也不心疼——这是杨锐初次见到毛瑟步枪,不好说自己不懂,也学着他的样子拉拉抢机什么的,假装懂行的看看,唯一能确定就是这枪比英国步枪要重一些,还有就是枪机上的皇冠标志和SPANDAU几个字母。 “96式太落后了,有没有98式?”拜军文的福和枪支型号标出了年代,杨锐开始对这看不懂的步枪挑刺。 克里斯蒂安不知道杨锐是如何知道98式的,因为按照他的了解,杨锐纯粹是一个枪盲,虽然在训练上有一些不错的点子,但是他完全不懂枪,而且在远东,据说流行都是犹太步枪——88式委员会步枪,因为太不牢靠,被大家认为是犹太商人为了赚钱不顾人命而弄出来的黑心步枪,所以叫做犹太步枪。“98式我知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用它呢,现在连德皇陛下的军队都还没有装备,而且价格太贵了,运到这里估计要一百马克,96式完全够用,知道吗,英国人就在这枪下使劲逃命的……” 克里斯蒂安在极力鼓吹96式步枪的优点,杨锐待他的长篇大论完毕,问道:“好吧,既然你说98式步枪太贵,那这种过时型号的新枪多少钱,现在买新的不需要五十马克吧?那这种用过的二手步枪需要多少马克,二十马克,十马克?”因为之前还是打听过枪支价格,普遍的新枪都在30块之间,但是必须是主流货而不是88委员会步枪那样的过时货,银元对马克汇率可以简单的乘以2算。 “十马克只能买到火绳枪,杨。”克里斯蒂安见他把价格说这么低,开玩笑似的说道。“杨,如果你真想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烟鬼那里,战争的时候他是军队的军需官,战后的军队的枪都被他藏起来了。现在没有人要这玩意,你要买的话那价格一定很便宜,三十马克就能买到。你要多少?数量大的化我想还能有折扣。” 看来克里斯蒂安也是货主之一,当然有这层关系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新枪也不过四、五十马克,这种过时型号的二手枪要三十马克?!你是在开玩笑吧?二手一律半价,我认为最多只值二十马克。”杨锐在报价之后盯着克里斯蒂安看,只见他喉结动了一下,虽然他脸上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但杨锐知道这种喉结的抖动一般是紧张之下,得逞放松的表现,所以他还是感觉自己应该是上当了,马上又附加了条件,“还有,我只要这个型号的德国货,交货的时候要全面验货,太旧的枪不要。” 果然,这个附加条件打在了要害上。克里斯蒂安听完后连忙使劲摇头,“这不可能!杨,这不可能,价格太低了。”其实在他看来二十马克的价格是满意的,当然如果没有后面那些条件的话。因为他为了促成交易,是把最好的枪拿出来了,其实这批货里面96式其实不多,其他的除了一些毛瑟95式、94式以外都是些完全过时的垃圾货,他本来的算盘想以好枪的价格把那些过时货一起打包卖给杨锐的,他赚的是过时货的钱,比如那些英国步枪和战前本来就有的一些88式委员会步枪,这种二十马克完全没人要的货有很大一部分。 杨锐见他在不是听到价格之后,而是在听到附加条件之后开始摇头的,顿时明了他不满意的不是价格而是条件,心里顿时又了底,感觉把刚才看枪时候的弱势给扳回来了,笑了笑说道:“亲爱的克里斯蒂安,价格还很低吗?那好吧,我现在加两马克,二十二马克。当然。如果还有其他的枪,我也需要,不过价格要低一些。呵呵,不过你要给我样枪,最好还有要告诉我数量。”杨锐笑的很淫荡,他对一级货果断加了价。水果生意让他明白对一级货加价的结果往往使得二级货三级货价格爆低,整体算起来比统一价格收购要优惠的多。 可怜的克里斯蒂安不知道自己那里犯错了,本来一揽子的销售计划无法进行下去。他只有乖乖的上楼去拿其他的枪,杨锐看他上楼的动作比之前慢多了,心里高兴。克里斯蒂安回来的时候抱了好几支步枪,有95式、94式毛瑟步枪以及犹太步枪,还有就是缴获来的英国弹匣式步枪。95式和94式是最多的,大概有四千六百支,其次是犹太步枪有三千三百支,96式不多只有两千左右,至于英国步枪,完全没有统计,大概估计不到一千支。96式、95式以及94式三种都是毛瑟的,口径也一样,犹太步枪其实就是德国的汉阳造,但杨锐只知道汉阳造的名字,不认得枪,因为这步枪也是德国皇家兵工厂出的,也有皇冠和SPANDAU字母标识,做工质量应该不会太差,至于那杆英国步枪,虽然弹匣容量更大为八发,但这东西还是感觉很不靠谱。 几经折腾,枪价定好了,所有枪支要经过检验合格才能收货,配件包括刺刀、背带、保养工具等等。因为毛瑟的有些步枪是骑兵用的卡宾枪,没有刺刀,因此商定没有刺刀的一律减两马克。96式二十二马克,95式和94式十八马克,犹太步枪也就是88委员会步枪十五马克,至于那些英国枪,十马克成交——杨锐不介意客串下军火贩子。子弹有三种口径,毛瑟步枪都是7mm,88委员会步枪口径是7.92mm,而那些英国枪口径是7.7mm,杨锐想买却被告知只有三万发,看来子弹只能通过另外的渠道购买。 杨锐估计总个生意在十八万马克左右,也就是九万块银元,这笔钱还是能比较容易筹集的,为此杨锐答应克里斯蒂安要求支付小部分定金的要求,先给他五千马克作为定金。他明天将乘火车去比勒陀利亚和其他人商议这笔买卖。这些枪他是没份,当初分东西的他为了方便携带只拿了些大家伙,但是如果这个生意做成他还是能分到一些钱的,而且他很肯定对于这些战争的遗留物品,那帮家伙是没有办法卖出去的。 第八十一章枪支2 杨锐抱着一堆枪回到了学校,立马把雷奥喊过来帮忙看看货。其实克里斯蒂安早就知道事后他一定会找雷奥参谋,所以在开始就很是实事求是——当然这只是在枪支性能上。雷奥对这些枪都很熟悉,性能上除了英国枪之外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忽然看到枪上的“OVS”标记,轻笑了一声,“那些家伙终于找到一个销脏的人了。” “什么,这是脏货?”杨锐很惊讶,“难道这些东西是偷来的吗?” 雷奥摇头说道:“确切的说不是偷来的,只是隐藏下来的。这些枪都是奥兰治共和国的,在前些年战争的时候,奥兰治首都布隆方丹被英国人占领了,而约翰内斯堡看样子也守不住,大家就决定把黄金和军火运往后方的巴伯顿,那里是山区,所以很多东西只能分散的藏在各个山洞里,在战争结束时按照和谈的协议,所有枪炮都要交给英国人,于是有人偷偷的把一些山洞里的东西隐藏下来了。克里斯蒂安作为军需官知道这回事情,所以也就分到了一些黄金和其他东西,这庄园就是用那些分来的金子买的,还有现在军校里用的那三挺马克沁河两门克虏伯大炮也是分来的。” “啊,这么说枪不是克里斯蒂安的。看来是白谈了半天。”杨锐一直认为这批枪克里斯蒂安是有份的,现在才知道他原来只是中间商。 雷奥知道那批侵吞军火家伙的底细,克里斯蒂安完全能说服他们把这批烫手货尽快出手。“那些人自己是卖不掉这些枪的,克里斯蒂安去了之后会很简单的说服他们。据我所知德兰士瓦也有这样的情况,而且数量更多,估计最少有四、五万支步枪。当时很多人都不相信英国人会遵守协议,怕被英国人骗出去缴械之后全处决了,所以私下里偷偷的留下了一部分军火存在山区,然后再出去缴械投降的,后来英国人没有违约,这些枪就一直藏在山洞里。杨,这些枪都是德国货,大部分性能都很好,你可以全部买下来。” 杨锐想想也对,这些隐藏下来的东西,只能偷偷的卖出去以防英国人知道,就算不偷偷摸摸,像克里斯蒂安的机枪和大炮光明正大的放了一年了都没有买家。“这倒是个好消息,这些枪是可以全部买下了。可是雷奥,我买了这么多枪,可是却只有三万发子弹,每支步枪只有三发子弹,这子弹怎么办?那些家伙能把枪藏下来,子弹为什么不多藏一些?” 杨锐对战争如此的认识浅薄让雷奥只摇头,“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子弹了。战争打了两年零六个月,英国人封锁了所有港口,海岸也有他们的巡逻艇,外面的东西没有办法运进来,所有的弹药粮食都用光了,连衣服都只能脱那些英国俘虏和死尸的。这三万发应该是最后的剩下的库存了。子弹的事情克里斯蒂安会有办法的,战争的时候军火都是从德属西非那边运过来的,那里最大的军火商叫烟鬼,荷兰人,是一个爵士。他认识很多大人物,你要买子弹军火可以找他。克里斯蒂安认识他的。”雷奥想到战争的惨烈心情非常的低落,背着杨锐低沉的把话说完就出去了。 杨锐沉思在他所说的信息里,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这么走了。心里只想,看不出来克里斯蒂安还这么有能耐,买枪支确实是个大问题,本来杨锐是想通过麦克尼尔在美国那边解决的,但是现在看来完全可以在这里解决。这些步枪虽是二手货,但是都是现役装备,虽然比不上毛瑟98,但是比沪上那些洋行给他看到的那种曼利夏确实好多了。四万只步枪一下子买不了,可以放到明年,总价也只要四十万块,弹药没有二手不二手,按照沪上的行情每千发子弹在四十块左右,每支枪配一百发的话就要十六万块,两百发的话是三十二万块。他不清楚这个时代战争的子弹消耗量,抬头想问雷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这一万只枪需要十万块,子弹算每枪一百发的话那要四万块,算上备用金一共十五万块。这些钱都不是问题,哪怕再多一些钱也问题不大,都可以是从工厂里挪用出来了,只是虞辉祖那边估计瞒不过去,只能告诉他一些事情了。还有一个就是运输和储存问题,一万只步枪和一百万发子弹还是不少的,枪加子弹有近八十多吨重,怎么找到可靠的货轮运回中国是一个难题,到了中国如何运进通化是另外一个难题,还有就是军队要明年年中才组建好,这半年时间之后些军火怎么存放也是个问题。 如果不在今年把军火运进通化,那么明年就没有机会了。按照资料,日军明年四五份月在鸭绿江化冻之后就开始渡江作战,俄军溃退后他们完全控制了鸭绿江口安东(今丹东)这一带的江面,到时候运基本是被没收的。只能在今年10月份之前运进去,而且千把箱东西要保密的话只能水运,之前去通化的销售传回来的消息,浑江在夏季的水量还是很充裕的,通化县城附近的浑江水宽80米左右,下游宽250米,平时水深2-3米,解冰期和夏季水深4-7米,枯水期水深1-2米左右。杨锐不懂航运,但猜想在十月枯水期之前一两百吨的船还是能去的。至于东西到了那里怎么藏哪就看钟观光同志的功夫了。 下午的时候,杨锐问明了银行电汇的要求,把整体计划简略之后连同汇款电汇信息通过暗语用电报发给王季同,在学生的训练进入第三周的时候,克里斯蒂安和王季同的电报同时到了,电报很简略,除了电汇密码之外,只说了通过阿德哥拆借了二十万块,换成英镑已经电汇了过来。钟观光在十多天前已经动身往通化开进,寻找合适的短途船只和存储地点,其他事情则一切顺利。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杨锐微笑的看着远行回来的克里斯蒂安,这个胖子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像个胖子了,完全是个军火库。“克里斯蒂安,怎么样,旅途愉快吗?” 克里斯蒂安过来学校还是走的比较急的,鼻子上直冒汗,“感谢上帝,很顺利。我的朋友们本来不太愿意这么低价出售这些优秀步枪的,但是,就像你知道的一样,现在完全没有必要保留这么多的枪,所以他们最后还是同意了你的出价。杨,你真是捡了大便宜了。”克里斯蒂安脸上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仿佛这些枪就是他的命根子。 也许他应该去做个商人好过做一个庄园主,杨锐如此想道。“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就后悔了,克里斯蒂安,”杨锐准备跟他开个玩笑,克里斯蒂安听到这样的话很是吃惊,杨锐没管他,接着说道:“我的朋友也认为用那样的价格买一些战争里使用过的二手枪是件很蠢的事情,而且他们对我只买到了枪,却没有买到子弹很不高兴,你看我刚收到的电报。”杨锐扬扬手里的电报,一副认真的样子。 克里斯蒂安脸色大变,“杨,子弹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在战争的时候,英国佬把海岸封的死死的,西南非洲那边屯着大量的子弹。战争之后这些东西没人要了。只要价格合适,他们很乐意把手上的存货卖掉的。还有,这次我在比勒陀利亚那边遇见了以前德兰士瓦政府的人,他们手上也有一批枪要出手,数量大概有四到五万支,而且都是毛瑟96、95步枪,没有88式。不过价格要的比较高,”说道这里他看了杨锐一眼,杨锐依旧是喝着茶,装着不为所动的样子,见没有钓到胃口,克里斯蒂安接着说道:“他们希望能以三十五马克的价格成交。” 听完他的话,杨锐故意忍了一会才不经意的问道:“他们为什么要的那么贵,枪都是一样啊。” 克里斯蒂安很是奇怪,“雷奥没有跟你说这些枪的来历?” “什么来历,雷奥只说了这枪性能不错,还有就是说你们终于找到了一个销赃的人了。”杨锐语气平稳的说道。 “哦,他怎么能这样说?这个庄园他也有份。”克里斯蒂安大叫起来。“杨,老实说吧,这些枪其实是从奥兰治弄出来的,当然,这事情我是事后才知道的。……” “克里斯蒂安先生,”杨锐打断他的话,“我不关心这枪怎么来的,我只在乎价格和枪的性能。之前的事情我不关心。好了,你还没有说为什么德兰士瓦的要价那么高?” 克里斯蒂安冷静下了,“其实是这样的,德兰士瓦的枪是政府决定留出来防止意外的,而奥兰治的枪是几个军需官私下偷偷留下的,当时都是担心英国人反悔协议。现在卖抢的也是这几个人,大家都需要钱;而德兰士瓦卖枪的是政府,他们买来的时候花了八十马克,现在认为三十五马克的价格是合理的。” 杨锐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看来德兰士瓦那边是政府出面,难怪价格不低。今年是没钱买了,要买也只有明年再说,先拖着吧。想通这节之后,杨锐说道:“克里斯蒂安,我的朋友已经把钱汇过来了,交易没有问题。但还有几个问题要解决,不然这交易很难完成。一个是没有足够的子弹,这个你说很容易解决的,那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枪在山区里,我们怎么拉出来?还有拉出来了之后,这些枪和子弹我怎么弄到中国去?” “子弹很容易买到的,一会我就去发电报给西南非洲的荷兰佬,他手上屯着不少上次战争没有卖掉的子弹,价格也不会太高,那些7mm口径的子弹放在他手上快两年了,一直没地方出手。至于运枪,我可以让庄园里的工人帮忙,一万支步枪是五百箱,二十辆马车就足够了。我们走斯威士兰整个行程只需要三天就能到。”克里斯蒂安看来胸有成竹,早就有谋划,“至于运到中国,我可以找荷兰人帮忙,他有很多关系,能找到去远东的船。正好可以从他那里把子弹运过来,在我们这装上步枪,至于到了中国沿海怎么入关,那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杨锐的难题就是这么安全的运过去,只要到了中国海岸,随便找到小岛海湾停一下,然后大船换小船短驳一下也就了事了。关键是钟观光那边怎么把东西运进通化,这其实就是走私,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搞得定这件事情。所以计划的时间还是要根据他的安排来确定。杨锐先让克里斯蒂安先去安排运枪的事情,车辆和马匹人员都要提前准备,荷兰佬子弹的事情也要跟着,询价什么的要先做,还有就是要了解下安排船只需要多少时间,然后又给王季同发了份电报,告知这边的情况,并且让沪上计划好了之后通知这边以确定起运时间。 第八十二章枪支3 三天之后,也就是第四周的时候,杨锐提议让学生们这周主要上骑兵课,只不过这骑兵课完全是在野外草原上,从军校一直骑马到巴伯顿,然后再从巴伯顿骑马回来,骑兵教官施罗德对此没有异议,于是这次运枪行动所有学生都跟着去了。 这天早上,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学生们骑在马上都很兴奋,之前虽然学过骑马但是都没有跑远过,一般只在围着学校跑上几圈。三周的训练使得他们身形更为挺拔,而且纪律性也很好,没有之前常见的嘻嘻哈哈的动作。望着所有学生黑黑的脸——为了防止别人看出这些是亚洲人,杨锐让所有人外露的皮肤都涂上黑墨水,假装成当地的土人——杨锐感慨:真是越来越有些军人的样子了。 因为要给学生上课,一天只能走八个小时,按照克里斯蒂安的估计这样的速度需要四天才能到巴伯顿。杨锐对骑兵课兴趣不大,当然,这只是他的借口,事实上他很怕骑马,为此施罗德亲自给他挑了一匹拉车的老马,没有什么脾气,不过跑也跑不快。之前没有这么长时间的骑过马,以至于他晚上睡觉都是趴着睡的,借以让发疼的屁股好好休息。不过也幸好非洲草原还是很平坦的,除了进入斯威士兰的时候有些颠簸,这一路都还好。一直等第三天下午,才又进入了山区,队伍第四天在山里转了一天之后,终于到了碰头地点。 山谷里搭着几个白色的帐篷,听到马蹄声几个牛仔打扮的人拿着枪迎了过来,见到克里斯蒂安挂着的旗号,他们端着的枪放下了,一个人在马上挥手,克里斯蒂安打马迎了上去,看样子他们都是熟人,见面之后聊的很欢。杨锐对认识几个布尔人没有什么兴趣,在雷奥的指挥下找了块空地开始立营搭帐篷。几天的奔波使得全身酸臭,杨锐只想在山谷外面的那个小河里弄水洗个澡。 克里斯蒂安很快就把人带过来了,雷奥和施罗德和他们都是老熟人了,根本不用介绍,他只要是给杨锐介绍这些人,杨锐正走神想着洗澡的事情,只是和他们打了下招呼,至于这些的名字倒是一个也没用记着。很快,几个人趁着没有天黑他们带着杨锐几个去山洞看货。 山洞就在这个山谷里,入口处长着几棵不高的灌木,刚好把洞口遮住了,很是隐蔽。山洞很深,越往里越宽,几个人早有准备点亮了火把。进去不远就看到了一排排长长的木箱,撬开箱子,枪油味扑面而来,一杆杆精湛的步枪凸显在眼前,看着这么多枪,杨锐的心不由的一紧。他们中的一个大胡子拿出一把哗啦哗啦的弄了弄的,然后递给杨锐,他的意思是你看看这货如何。 杨锐这个枪盲接过枪也不像之前那样不懂装懂,只把枪给了雷奥。现在不是装懂的时候,行不行还得看专家意见。雷奥接过枪只看了枪的保养和膛线,然后又在里面撬开一些箱子把步枪拿出来看看,看过之后也没说什么。这山洞很是干燥,没有渗水什么的,加上枪入库之前都上了枪油,保存的都没有什么问题。比较惨的就是那些英国步枪,没有木箱只是一捆捆的堆在那里。除了步枪之外,还有四挺马克沁机枪,保养的也很好,用一些油纸盖着。 从山洞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营地了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布尔人为远来的兄弟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几只羊已经在火架上烤着了。大家坐在火堆旁,酒一喝感情就上来了。克里斯蒂安开始大着舌头讲着以前的那些往事,这伙布尔人也是激情四溢的人,酒劲上来也开始乱吆喝起来。一时间山谷里都是狼窟鬼嚎的。杨锐没有喝酒的心思,只想到刚才看的那些枪,这是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枪,想到这些枪以后就是自己的了,说不出的喜悦。看来穿越也是很刺激的嘛,他自嘲的想到。 草原聚餐弄到很晚,杨锐终究还是没有洗澡,头晕晕的和衣便睡了。早上吃过早饭一百多号人就开始进山谷里搬箱子了。杨锐安排一队学生负责验枪,其实这些枪都没有什么问题,开始时一支一支看,后面就干脆抽查了。人多力量大,没多少功夫山洞就空了。五百多箱东西装上了马车,马克沁这样的好东西杨锐也拿走了,双方一合计就一共只算了九千五百磅成交。付完钱之后,布尔人拿着票子热情的拥抱过来,然后满面红光的和大家道别了。 回来的路程似乎要比去的时候更短,第三天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斯威士兰和洛伦斯马贵斯的边界了。杨锐正在马上打着盹,只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过了,却是雷以振和另外一个学生催马跑了过来。只见他大声向施罗德报告说:“报告长官,后面发现有土人的马队跟随,人数在五十左右,携带武器。” 施罗德对土人的出现不以为意,只是把躲在马车里睡觉的的克里斯蒂安叫起来。两人一起策马往后面跑去,杨锐自知马术不精,情况如果不对,自己逃跑不利小命难保,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只跑到雷奥那边,“怎么回事啊,不是说这条路很安全的吗?” 雷奥也是在锁眉想着这个事情,选择横穿斯威士兰是克里斯蒂安的主意,其实也没有其他选择的,如果走铁路线的话,那么过境的时候一定是会遇见边境巡逻队的,枪支没收不说人还要蹲牢房。这个时候后面的土人已经跟的很近了,远远的指听见克里斯蒂安在大喊:“Sanibonani,Sanibonani……” 雷奥眉头更是皱在一起,“那家伙不知道这些是斯威士人吗,他们听不懂祖鲁语。”车队已经停下来了,按照平时的训练在学生的指挥下围成一圈。学生们举着枪在圈内警戒。克里斯蒂安的交涉果然失败了,对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在远远的观望对持。雷奥见状骑着马仔圈内对着赶车的土人喊道:“谁懂斯威士兰语,谁懂斯威士兰语……” 马上,一个土人颤巍巍的走了出来。“你去跟他们说,我们只是从巴伯顿过来的,拉了些货,现在要到洛伦斯马贵斯去。我们只是路过。” 土人也不是很明白雷奥的意思,但是还是急急的去了。很快,他就和那些骑马的土人交流上了,沟通之后的土人策马回转离开了。整个车队又开始前进了,看着马车匆匆向前,杨锐心里舒了口气,真他娘的是虚惊一场啊。 第四天的下午,车队终于回到了农庄,庄园里早就空出了地方,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卸了车。克里斯蒂安在大家动手的时候不见人影,搬完了之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拿着电报高兴的向杨锐道:“杨,荷兰佬回电报了。两个好消息,他那里一千多万发7mm的子弹。而且价格也不贵,每千发只要三十马克,量大的还可以优惠。7.92mm的子弹没有库存,量大的话需要预定,但是价格更高一些。每千发五十马克。至于去远东的船只,只要提前十五天他就可以安排好。” 杨锐听到价格很是狐疑,子弹没有二手的概念,打折扣的情况很少,可是三十马克的价格明显是折扣价格,五十马克才是正常价格。“克里斯蒂安,他的子弹不会放久了回潮了吧。为什么卖这么便宜。” “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他价格便宜是因为有人已经付过一半的钱了——这些子弹都是布尔人订购的,当时定的时候就已经付了一半的钱,只是后面无法运进来,一直屯在荷兰佬手里。战争结束之后,这些子弹也没有价值了,布尔人不可能再付另外一半的钱把它们买下来,于是就不要定金全部甩给了荷兰佬。他们知道除了小部分的7.92mm的子弹,这批货很难卖出去,要知道除了南非,7mm口径的毛瑟步枪也就只有南美有些地方的农场主装备了,可那里根本没有一场像样的战争,没有人大规模的需要这种口径的子弹,这些货就一直屯到现在。”克里斯蒂安毕竟是从战争之初就在这里,还是很清楚这些事情的。而且如果不是知道底细的他出面询价,对方也不可能这么便宜。“其实那边应该还有一些人手里也有7mm子弹的库存,虽然没有荷兰佬那么多,但是这些人没有办法安排去远东的船只。” 原来是这样,杨锐的心情高兴起来。这里还真是个宝地,一场大战打下来,能捡的便宜不少。“付了一半价格,按照五十马克的正常价格算哪不是只要二十五马克就能买到?” 克里斯蒂安也在考虑之这个问题。“杨,你到底要多少子弹?如果要的多,那只然可以让荷兰佬降价。我估计他现在提到那批子弹都很头疼。” “子弹要的很多,他的那些一千多万发全部都可以买下来,但是不是今年,今年我只有十万,最多十五万马克买子弹。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资金将会很充裕。德兰士瓦的那些枪和荷兰佬的那些子弹都可以买下来。不过德兰士瓦的要价也太贵了,三十五马克……”杨锐说着忽然又想到了其他的事情,现在买的布尔人战争的遗留品,大占便宜。那么除了枪支子弹之外,这些人会不会有军火工厂呢,如果有那么这些专业机器对于现在来说毫无价值。“克里斯蒂安,布尔人有没有军工厂啊?” 克里斯蒂安不知道杨锐说着枪怎么就转到军工厂了,作为军需官他对布尔人的战争潜力还是很了解的。“没有军工厂,倒是有一个小的子弹工厂,不过因为没有原料,在战争里没有起什么作用。而且最后哪里被英国佬占领了,那家工厂有没有被英国佬拆毁,就不知道了。我可以去打听打听。” “那很好,我等你消息。子弹再多总会有消耗完的一天的。”杨锐感觉自己的便宜越捡越大,心里很是得意。“哦,对不起刚才我走神了,我们说到哪里了?” “我们说到德兰士瓦的要价太贵了。五万支枪三十五马克的是一笔大钱。”克里斯蒂安的心思还在怎么从这批大买卖里挣些小钱。如果加上子弹的话这可是上百万马克的生意,所以谈到那里记得很清楚。按照这一次杨锐给他3%的抽成来看,价格低的话自己最少能拿到四到五万马克,当然按照约定如果价格不理想,抽成就只有2%了。“我想找个价格谈到三十马克还是有可能的,这批枪数量太大了,他们顾虑英国佬知道了会找麻烦,不能光明正大的出手,所以可以选择的买家有限。现在德国.军队换装下来的88委员会步枪价格也很便宜,他们这个价格是和那些退役的88委员会的价格是一致的。” 原来这个价格定成这样还是很有讲究的,他们是见不得光的卖家,自己则是见不得光的买家。要真去德国买那些退役步枪,估计会马上会被逮起来,然后和当年孙忠山在伦敦那样装在大木箱子里打包运给清廷凌迟处死。在庚子事变之后,列强在维护中国完整统一上面真是下足了功夫,深怕一战乱那九亿两的赔款和每年几亿的贸易顺差打水漂了,战争卖军火的钱那有贸易来的多来的快啊。在后来的辛亥革命中,他们也是一面倒的支持袁世凯,对于起义军关银一个子儿不给不说,枪支弹药一概不卖。当然日本人还是卖的,只不过卖的都是些垃圾货,那些所谓的日本革命友人对起义军真是大坑特坑,要不是汉阳枪炮厂那十几万支枪,这革命难有成功之理。 第八十三章来信 枪支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子弹和德兰士瓦的那批枪就先由克里斯蒂安去和他们扯皮,反正现在枪是不急了,子弹的话也不成问题,价格低就多买一百万发,贵一些就少买一百万发,和德兰士瓦的那批枪一样,这价格还是要慢慢磨的,这功夫就靠克里斯蒂安了。 时间已经是八月,杨锐把德文教材都翻译了一遍,军校的基建也大致完成,两层的西式办公大楼也修好了地基,这座茅草军校可以同时容纳三百名学生。学生们也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对于德国教官的严厉教导开始慢慢适应。通过这两个月学生的成绩和表现,划分了各自的兵种,炮兵有九人,工兵、军需辎重、测绘、政治各三人,军医两人,剩下的二十人则是步兵又是骑兵,在东北这两个兵种都可以合为一体的。现在开始上半天理论课,半天实践课,杨锐的德语和政治课放到晚上。学生们都跟了各自的教官,杨锐负责带三名政治科的学生。 杨锐坐在靶场边,看着王季同写来的信。苏报案终于有了一个着落,命是应该保住了,被捕的人最少不会被清廷拉到南京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去凌迟处死,租界里的法庭还是要讲一些法律的,他们最多也就判个无期吧,等革命成功之后完全可以放出来,也就七八年的事情。 杨锐一点也不知道苏报一案给历史带来的影响:不知道清廷的镇压政策使得之前不敢言反的知识分子开始倡言革命;不知道就是这次案件使得之前不敢公开反满的报纸开始有了直接的反满言论;不知道因为这次案件使得东京的军国民教育会解散改组,最后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反清组织,光复会和华兴会从中孕育而生;不知道此案中年仅十八岁的邹容在入狱一年后病死。可以说,除去兴中会那边的一些带有黑社会性质会党分子、一些期望反清复明的海外华侨之外,中国的革命是因为这件事情才正式开始的。随着留日学生的增多,革命力量开始壮大,又随着留日革命学生的回国运动,革命开始变成星星之火,在整个中国铺散开来,只等某一天燃起熊熊火焰。 其实不知道这些也是常理,作为一个普通人,谁又会去认真仔细的去了解清末那段阴暗如晦的历史呢,他们知道的是同盟会,知道的是孙汶黄兴,还有各位起义英雄,对于革命者是因为谁、因为什么事,才使得大家开始决心革命的是不被铭记的。 除了苏报一案的好消息之外,其他的事情还一切都好,氯碱工厂已经试运行生产,盐酸和烧碱质量都优于进口,成本更为低廉,卜内门洋行在见到工厂投产之后就把之前定购的延误两个月的盐酸卖过来了,同时还派人来洽谈收购事宜,被虞辉祖按照之前商议的办法推脱了,因为登记的工厂负责人名字是个美国人,卜内门不敢造次,又打算全权代销工厂的烧碱产品,这事也被同样的理由推脱了,最后双方只是达成一个价格同盟,即在一百一十元以上每吨的价格销售烧碱,这次虞辉祖不好再推脱了,便让虞洽卿同着定海人朱葆三出面谈判,这朱葆三是沪上宁波商帮的首领人物,素来公正、信义,又和道台袁树勋交好,是各国领事也要给面子的人物,这次见外商欺负华商加上虞洽卿出面相请,他便欣然出面,最后双方只是口头答应并贯彻执行协议价格,并不签署文字文件,卜内门没有办法,只好同意。 现在只是个烧碱就这样了,以后要是个弄个合成氨和那个联合制碱项目,那可不要打上门来啊。高中化学书上有合成氨和联合制碱的一些资料,本来杨锐还准备在味精产业基本稳定,氯碱工厂再次扩大之后上合成氨项目的,但现在看起来这个合成氨放在沪上陆行还是很危险的。可放在哪里呢?杨锐现在的工业基地就是陆行,轻工、化工都准备建在那的,而且还准备以轻工、化工来反哺重工业。通化的煤铁因为铁矿煤矿距离较近,只是为了满足根据地之用,虽然增加了弹药枪炮工厂,但投资应该在三百万以内;可淮南煤矿和马鞍山铁矿联合起来建一个煤铁联合体投资则要在一千二百万以上,这么多钱怎么来,单靠集股是不现实的,而且自己股份一旦少了那么工厂就很容易失去控制权,这煤铁基地建成不但英国人虎视眈眈,日本人也一定会插一手,贷款之类就是最惯用的手段,汉阳铁厂就是这么给弄残的。 可要说弄钱,没什么比化工更快的了,味精和氯碱就是明证,当然矿山也不错,长兴煤矿七月初拿到矿路总局的批文,银子也花的不多,上上下下例行打点下来只花了两千两而已,当然这是卖了张謇的面子,要不然就是两万两还不知道够不够。德国工程师八月初到的,因为之前已经有美国人的探矿报告——杨锐派人造假的——他们只要负责规划和建设,因为是抢的美国人的活计——德国人认为之前投资方是想和美国人合作的,加上又是在英国人的地盘上倒腾,所以活干的特别卖力。 这长兴煤矿本就有很多山民用土法挖矿,而且人还不少,有好几千,在工厂保安巡逻队的枪口下,虞洽卿很快都把这些工人和土矿主都被收编了,工人们马上变成待遇更好的煤矿工人,土矿主要么收到一笔钱走人,要么就算上一小点股份,并且在新建的煤矿上当个小工头,几乎所有的土矿主都决心入股参加,当然他们之所以如此选择,不是相信杨锐搞的财务透明制度那一套——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财务透明,而是相信这矿是状元公牵头办的,人家状元公会骗人吗,而且按照矿路局的规定,这每个煤矿都要办路矿学校的,矿工的子女优先入学,能在状元公的门下读书,可是几辈子的福气啊。闻信而来的百姓很快就填满招工的空额,这些工人干活特别卖力尽心。按照虞洽卿的估计,最迟到春节就能出煤,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梅雨来临之前,煤矿就可以达到设计产量,至于二期工程那就是后面的事情了。 王季同的信很长,除了苏报一案、氯碱、煤矿这几件重要的事情之外,王季同还写了其他的一些事情,但这些都是在之前的计划之内,算是达到目标顺利完成罢了。当然,除了这些明文信件之外,信里还几张铺满密码的信纸,这些东西就要等杨锐回到房间通过密码本才能知道内容。 靶场里正在试验改进的迫击炮弹,杨锐虽然不是军迷,甚至连伪军迷也不是,但是看的电影不少,自然就会异想天开的把那些东西给搬倒这里来了,对军校很多东西都提出了意见,这帮德国人经历布尔人的游击战,同时雷奥和杨锐的交流也很好,杨锐的一些建议只要不是太过于超前了,还是能够接受一些。看到自己知道都能用的都实行了,杨锐又转移方向,把心思放在武器上,迷彩服、工兵铲、手榴弹、迫击炮、地雷,这些21世纪普通人都知道的东西就被提出来了。 沟壕战在布尔战争的已经出现了,但是却因为布尔人太弱了,后勤补给也很有限,英军没怎么对持就胜利了,所以战壕战不广为人知,只有散兵线和游击战被报纸大肆宣扬,引起各国广泛关注。在战壕对持战还没有大规模出现的时代,炮兵教官沃纳对杨锐迫击炮不敢兴趣,理由是威力太小,射程太短,但是骑兵教官施罗德听了之后却很感兴趣。因为这种.马匹可以直接驮走,不限地形的火炮非常适合机动,虽然射程不远,但是比没有就更好啊。于是在上课之余,一个迫击炮研究小组成立了,炮兵教官沃纳也被扯了进来。杨锐确实是个军事小白,他对迫击炮的记忆来自八路军在太行山干掉阿部规秀那个电视剧片断,只记得迫击炮是一根管子带着几个脚,然后尖头带尾翼的炮弹放进去,再砰的一声,炮弹就出膛了,然后帝国之花就凋谢在太行山上。 面对杨锐这个极其不靠谱的幻想家,严谨的德国人很快就把他幻想里面空白实现了,但是按照杨锐设计制造出来的迫击炮还是有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除了精度不够就是气体外泄了,因为炮弹要从炮口滑入,炮弹必须比炮筒小,这之间的空隙使得火药气体外泄,炮弹出膛速度不够,射程就只有五百多米。炮弹再次加工缩小了和炮筒壁间隙,但是效果不是很好,毕竟空隙不能太小,不然炮弹无法顺畅滑下。杨锐对这结果很是无语,很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指穿越者——对迫击炮这种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都是一挥而就的,可自己却被这破东西给难住了。在怀疑的目光下,杨锐缩在房间里打开电脑翻遍了所有穿越小说都不见答案,再又一遍的回想里,他终于回忆起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细节——电视剧里迫击炮弹在最凸处是有几道横纹的,这些横纹是否与气体外泄有关呢,今天就会有答案。 “杨…杨……”施罗德远远的骑着一匹马过来,大声的喊道,杨锐还以为他出什么事情了,刚才不是在山里试炮吗——洛伦斯马贵斯因为是草原,所以没有山岭,为了怕炮声惊动外人,特别是怕惊动城里的葡萄牙总督,靶场设在庄园西方不远的树林里——杨锐没有看见这次试射的实际效果,看到施罗德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施罗德在杨锐面前停住了,笑道:“杨,非常好,改进之后射程增加到了八百多米远。”杨锐闻言也笑了起来,他接着说道:“沃纳说还可以改进那些沟槽,改进之后在调整弹药,下次可以打到一公里以外。” 杨锐松了口气,看来回忆还是有用的,虽然这只是解决了漏气问题,至于精度那就要靠沃纳这个专业炮兵去改进了。还有其他的东西,杨锐也只有交给别人了,比如手榴弹、地雷的引信问题他是无法解决的,一定要有专业的技术人员才能进行研究。这些东西以后将用在国内,早点准备这些技术资料便于在国内生产。说到军工,杨锐越来越希望华封先生能加入复兴会,他只要加入那么弹药火药问题就能解决了,军工问题解决一半,只剩下枪炮生产的事情了。但是要这么一个世受皇恩的工程师造反,还是有些难度的,一下谈不好那么就很可能不欢而散了。杨锐很想知道密信里有那些内容,之前的计划是否进展的顺利吗。 晚饭过后,杨锐回到房间开始译信。信的内容很长,说的事情不少,潭州那边已经布点,就等熟悉之后再进一步对朱家深入探查了,禹之漠是谁杨锐倒是没有听过,估计是小鱼小虾了,国内的革命党杨锐听过的就只有黄兴、宋教仁、陈天华、秋瑾几个,还有就是一些新军里的大喽啰,比如蔡锷、蒋方震等,其他的人就不知道了。先不管这个禹之漠是谁,只要能在潭州立脚然后再想办法潜入朱家了解情况就好,至于如何说服那是下一步的事情。 沪上广方言学堂也进展顺利,两名学生已经入会,更多的学生也开始有计划的活动,但是和之前想象不一样的是,江南制造局里还有个工艺学堂,五十个学生,分化学、机械两科,那才算是真正的技术学校,广方言学堂只能算是其下级学校。王季同已经把重点转到工艺学堂了。机械实验室也开始建设,从德国买回了几套柴油机、汽油机正在研究。说是在研究,杨锐却知道都是做做样子的,这实验室不是一般人能玩的了的,只能当见见世面吧。 </a><a>手机用户请到m.8 0 8 0 t x t . c o m 阅读。</a> 第八十四章来信2 杨锐最关心的华封先生还是没有入会,只是已经带领几个学生已经开始在研究合成氨了,当然这只是理论研究,实验室模拟而已,但这也是不错了,能为以后积累基础。钟观光对其也有试探,华封先生对革命立宪都未表示其态度,只是认为中国实业羸弱,要想富强无实业不行,救国当先发展实业。对此钟观光业也不好更进一步试探,只好先等等再看。这事情一时没有进展,看来还是要等自己回去想办法了,不打动华封先生,就无法彻底的打开江南制造局的大门,发展军工他是首选。在军校待呆的越久,杨锐就越发重视军工,这是组建一支军队的基础。 可怎么办呢,排满救国、共和救国,立宪救国、改良救国,实业救国,教育救国这个时代说什么的有,这些思想在清末的先行者中泛滥,每一个说法都很有道理,认为排满和革命救国的基本是一些热血青年,他们选择这个最简单的办法来改变中国,而坚持立宪改良者,大多是士绅官商,他们一是看到了中国真正落后的地方,二是怕革命损害了自己的原有利益。这些人中,唯有技术人员才是杨锐所希望与之结合的,至于其他的士绅官商则保持距离则行。 看来还是要回去一次,随着革命的日益发展各类事务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钟观光和王季同未必能全盘兼顾,但是军校这边着实走不开,德语虽然学习了四个月,但是各类交流还是很困难的,现在回去的话,日常教学很难正常的进行,最少还要三个月之后才能脱手。至于回去是否会被抓,看到苏报一案的情况,杨锐是完全不担心了。再说通缉令上面也就是竟成一个字,其他什么都没有,就算知道竟成是谁,只要不出租界,遵循租界法律,清廷完全拿自己没办法,当然工厂因为建在陆行可能会有些麻烦,但工厂名义上是麦克尼尔的,清廷也不敢真的怎么样。 杨锐起身再开门走到外面的操场,星空之下这非洲草原感觉很是苍茫,黑蒙蒙的像是一片无际的海,教室里还是灯光明亮,学生们还在晚自习,看着那灯火,不由得感觉到希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些就是星星之火,杨锐小学的时候学的那篇八角楼上的灯光课文,什么是星星之火,不是自己,而是学生。 在室外冷静之后的杨锐回到房间,重新整理思路,给华封先生写了一封信,直言东北越来越紧张的局势,推测在明年年初,日本和俄国将要在那发生日旷持久的战争,并断言清廷只会保持中立而不敢介入其中,届时东三省将一片战火,百姓朝不保夕。信中没有说排满和革命的话,只说自己将会倾尽家财的去那里抵抗侵略,而为了抵抗,就必须要能在东北生产枪炮弹药,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在东北坚持抵抗,而这些现在也只有华封先生能帮忙。 杨锐没有把信直接寄给华封先生,而是寄给了王季同,他怕自己的言辞把华封先生给推远了,是以要他先看,并在合适的时候交给华封先生。既然革命暂时无法被接受,那就先提倡抵御外辱吧,这一点相信华封先生作为一个爱国者势必不会反对。现在中国的主流还是改良,革命之说只在少部分热血青年身上,就是在日后的革命大本营东京也就只有青年会二三十个人,不对,现在应该叫军国民教育会了。想到这个,杨锐自嘲的笑了笑,现在这个时代除了孙忠山的那些华侨会党,也就自己这边人最多了,虚算差不多快要一百人了。 翌日德语课下课的时候,杨锐把沪上那边案件的最新进展通报了一下,听到租界完全拒绝引渡,学生们高兴的欢呼起来。实际上在沪上那会儿,学生们不是很喜欢他们两人,章太炎太过学究气一些,时时摆出师长的威严,而邹容性格较为踞傲,对他们学习英语很看不顺眼,认为学好之后也是给当洋奴的,对他们不加以颜色,所以两人都很不招学生们喜欢,学社和教育会的分离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章、邹两人代表的教育会和吴敬恒支持的自治学生相矛盾引起的,对此,杨锐不好去责怪谁。现在见他们这样的反应,还是很高兴的,这毕竟是到了国外,新生们的思想发展了变化,也从原来的轸域观念转变为国家民族观念。 杨锐从来不相信国人的素质比他国人差,所谓的那些缺点都是在一些文化熏陶下产生的。比如中国人的内斗本来就不是什么秉性而是文化和地理的双重作用产生的,儒家的亲亲之说,加上地理的辽阔更使得国家内部不如那些小国那般团结。只要革新文化,或者像现在哪有在某种特定环境下,那些弊病都会减弱或者甚至消失。 在学生们欢呼之后,齐清源问道:“先生,现在租界不引渡那是否太炎先生他们很快就能出来?”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所关心的,之前杨锐向他们说过事情的起因,所有人都很佩服太炎先生和邹容等人投狱的勇气,在知晓之后不断的询问事情的发展和解救的办法,为此杨锐只能好言安抚。 杨锐说道:“大家不要对工部局期望那么高,现在满清起诉的是诽谤罪,按照我们请的律师判断,如果我们败诉的话那么他们将要被判三年或者三年以下的刑期。洋人么虽然在这样的形势下不在引渡,但面子还是要给满清的。之前我说过,引渡的话是怕从此以后满清会更多干涉洋人的事情,不引渡的话又怕大家都来造满清的反,这些洋大人也很难啊。”所有学生都笑了起来,“我看啊,如果没有其他什么变动,太炎先生他们会判一个不轻不重的刑,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这样满清那里可以交代一下,公众舆论也不会给他们太多的责难,让主办人丢掉官位。” 杨锐不记得历史,但是他的猜测还是比较准确的,历史上就是章太炎判了三年,邹容判了两年。但这个刑期太短,清廷又再次施加压力以至使邹容被折磨后病死狱中,而章太炎在邹容死后因为租界当局迫于舆论压力得到善待而活着出狱,事后他自己都说这命是邹容的死换来的。 学生们见到最后太炎先生几个还是要判刑很是泄气。他们太年轻不懂世事艰难啊。“你们啊,似乎做什么都要做的最好,想什么都想最优,你们要记得,很多事情不可能一触而就的。比如这次,太炎先生几个的命是那位叫沈荩记者换来的,如果他没有被满清杖毙,那引渡最终还是会得以实现的。听说满清除了给各国公使领事使银子外,还准备把沪宁铁路卖给英国,如果英国还是不同意,那么就再加条铁路、矿山,反正我大清宝贝多呢,还怕洋人不动心吗?”学生毕竟带着年轻人的急躁,杨锐觉得还是要对此打压打压,让他们惊醒惊醒,“大家要记得,很多事情都是一点点做好的,没有耐心成不了大事。譬如这革命救国就是大工程,大到很有可能我们这一辈都完成不了,不要真的那么着急、那么没耐性,我们不要光看前面到终点还有多远,我们还要看后面我们走了多远。” 杨锐的语重心长让学生们沉静下来——本来在开学之后,杨锐只开了门德语课,但是后来发现只教德语不行。学生们那些国人特有的陋习开始展现出来,最严重的就是小团体意识。之前在南洋公学的时候因为蔡元培大力提倡民主、自治,学生们都是以二三十个人结为一联,对联内同学较为和睦,对联外则如同路人。现在军校这四十三个人主要来自三个联,以钱伯琮这个联最为完整,雷以振和齐清源则来自另外两个联。 虽然在刚来时大家还比较团结,但等环境稳定下来以前的那些小团体意识开始复苏,各联开始各自为政,互不买账。为此杨锐强硬的重新调整了之前按照他们意愿分配的宿舍,把三个联彻底打乱住宿,学生们对此意见很大,当然面对杨锐这些意见不敢怎么明说,但杨锐还是特意的开了几个晚上的会,主题就是中国人的内斗。拜后世网络所赐,杨锐知道的东西不少,曾经看过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也是印象深刻,当然除了这些,笔记本里各种企业文化培训的PPT也是极好的武器。 几个晚上之后,这股风气被打压了下去,从此之后,军校就增加了思想政治课,一讲个人素养,二讲救国思想,三讲国际形势,同时军校里的一些制度也在杨锐的要求下做了一些相应的调整。因为有洋人压阵,加上本来杨锐威望就高,整顿之后的学生风气大为好转。思想教育工作还真是不能丢啊,把支部建在连队上确实需要,政委这一后世不怎么讨好的职业还是要大力发展的。 ——他们发现先生又开始上纲上线了,说句实话在第一次开这类整风会议的时候,大家还是拧着劲不接受,但是慢慢的都一点一点的听进去了。后世一百年的时间,总结都是民族最严重的病症,内容也极为犀利,听着刺耳但后来回想却是针针见血。杨锐说完就没有再长篇累牍了,这毕竟是德语课不是思政课。 看来自己就是教好了德语也还是不能走,杨锐想到。学生的思想教育工作没有一两年不能放手。同时后面的思想教育老师也要开始物色,不然学生们毕业之后自己一走,那么后面学生又老样子了。 第二天,学生们自发的弄了一个简易灵堂纪念沈荩,面对这样一个为国而死的人所有人都充满敬意的。几个德国人也是惊异于这样的举动,雷奥问道:“是不是你们的人牺牲了?” 杨锐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人,只说道:“他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者,所有的爱国者都应该得到尊重。” 雷奥耸耸肩表示理解,虽然他对爱国抱有很深的成见,但是对爱国者这些也许和他一样的被欺骗者还是有着深深的同情。“杨,为了研究你所说新的武器,新来的工程师马上就要到了,”雷奥说起另外一件事情,“但是这样我们需要新的资金,前期的三万马克本来早就花完了,因为武器等物资基本都不要购买,直接使用庄园的,不然我们支持不到今天。” 第八十五章军工厂 开设武器实验室是杨锐的主意,这是极其重要的。雷奥就发动大家联系国内寻找相关人员。现在人来了,但是资金的着落比较头疼的,二十万块看起来很多,但是等用起来就很少了。买枪已经花了一半,剩下的还要买弹药,本来还有笔日本购版费的外财,但是现在因为中国教育会这笔钱又填了进去。除去专款,自己身上就只有额外的九百镑,换成马克也就不到两万,而且这些钱还得预留一些。 “需要多少钱?”杨锐问道。 “前期大概需要三万马克,这只是前面几个月,到了后期还有更多。”雷奥说了个较为确切的数字,并解释说:“来的几个人是沃纳的朋友,要不然没人愿意离开德国来到这里。” 杨锐点点头表示理解,现在的德国经济高速发展,除了冒险家,很少人愿意到殖民地去,三万马克不光是人员工资,还有一些工具和物料的费用,已经是很紧张了。 “我这里只有不到两万马克,可以先给他们支付工资。”杨锐想着还是要找工厂那边想办法。“剩下的可能就要等一些时间了,中国那边筹钱需要时间。” 雷奥看到杨锐面有难色,点了支烟长长的吸了一口,“杨,如果实在没有的话我可以先付,”见杨锐吃惊的看着自己,他哈的笑了一下,“别这样看着我,这笔钱你也有份的,还记得沪上的那件事情吗,最后我拿了那笔赔偿金,那些杂种出手很大方,给了我六万马克。武器实验室的钱我可以先付给他们。” “谢谢你,雷奥。我会很快还给你的。”杨锐只知道自己的那份赔偿不多,想不到雷奥的赔偿这么多,这相当于租界那些高等人士四五年的工资了。 雷奥笑笑,把话题转到武器研发上,“杨,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那么多的奇怪的武器,”雷奥感觉这样说不好,再想着其他的词来表达这个意思,毕竟这些武器虽然怪,但是却很有用,比如现在做出来的迫击炮,“我的意思是说,你为什么能懂得那么多武器,而且这些武器很实用。” “哈哈,”早想好借口的杨锐大笑起来,“中国人在宋朝的时候,也就是一千多年前就已经用上火药了,手榴弹、地雷很早的时候就有了,开花炮弹在三百年以前就在使用了。当清朝开始的时候,为了防止人们造反,这些都被禁止了。” 凭着对杨锐的信任,雷奥接受了这个中国古人早就发现这些武器的观点。随着武器研究人员的到来,迫击炮的研发加快了,炮弹中间凸起处的横纹被进一步改进成效果更好的三角型沟状,底部的尾翼和发火药的成分、装药方式都被调整,炮弹的有效射程达到一千一百多米,精度也大为提高,散点更为集中。 除了炮弹的改进之外,沃纳还把后膛炮的一些校瞄装置也加在上面,使得整个六零的迫击炮的重量达到二十多公斤,有了六零迫击炮做依据,八零迫击炮也很快研究出来,炮重近五十公斤,射程更远有三千多米。杨锐不知道这个重量是重了还是轻了,但施罗德对这此却毫无疑义,这六零迫击炮重二十多公斤,一匹马最少可以驮三门。如果只驮一门炮,那么还能驮二十多发炮弹,如果是八零迫击炮,一匹马也能驮着,对于注重快速机动的骑兵来说这就已经很令人满意了,已经是很方便了。毕竟和几百公斤的后膛山炮相比,威力较小的迫击炮还是可以接受的。 迫击炮研发是成功了,但是工业化大规模生产又是另外一个问题,特别是炮弹是整体浇铸的,需要的专业设备和技工不少。更何况生产在非洲根本无法实现,先不说现在没有钱来投资建设炮厂,就是有也找不到那么合格的工人,而且从商业的角度来看,现在的非洲根本没有销售的市场,当然在二战之后这里的市场是很繁荣的。杨锐只好让实验室进行纸面工作,要求实验室尝试把所有的流程写在纸上,把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也写上去,至于实际的具体工艺那只有在建厂之后做更具体的摸索了。甚至,杨锐还打主意是不是应该从仪器馆调一些学生来,作为武器实验室里面的助手。 “路德维希,”杨锐问道,“如果要建设一个火炮工厂,需要买些什么机器?”路德维希是沃纳出面请来的武器行家,据说曾经在火炮工厂工作过,除了来的那天和研究武器的时候是清醒的之外,其他时候都是迷糊的——他是个酒鬼,嗜酒如命的那种,他喝的酒比吃的饭多——趁着他还是清醒的,杨锐请教他枪炮厂应该怎么建。 “哦,火炮工厂。”路德维希知道杨锐就是反政府武装的头头,但他不以为意。他本来就喜欢刺激的东西,因此在醉酒被工厂开除之后响应沃纳的召唤来到了非洲,“进行一个刺激的、有意思的工作”(沃纳电报语),他对杨锐的问题并不惊讶,“让我想想。”路德维希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这种极富专业性的问题很对他的胃口,哪怕这会影响自己喝酒。 “杨,火炮工厂需要的东西很多,”路德维希从迷糊中醒来了,想好了内容,“首先,我们需要先办一个钢铁厂,没有钢铁工厂那么火炮工厂无法生产。” 想不到问火炮居然会扯到钢铁上去,但想想也是,没有好钢,哪来的火炮。“那要办一个钢铁厂需要些什么呢?”杨锐根据他的话追问道。 “我不知道。”路德维希很干脆的回答说,“我没有在钢铁厂呆过,所以我不知道。”他说的也许是实话,但是杨锐很怀疑他是不是还在酒醉中没有清醒。 被他打败了,杨锐的声音低了两度问道:“好吧,路德维希,我们现在知道了你没有在钢铁工厂呆过,不知道哪里很正常。那我们就说说你呆过的火炮工厂吧。” 在杨锐说话的当口,他又拿出随身的酒壶开始喝酒了,一口下来觉得不够他又来了一口,不过幸好他没有忘记杨锐的问题。“最少我们需要两部大马力的蒸汽机,然后就是气锤,加热用的铁炉,然后还有一些机床,车床是最多的,其次就是钻床、插床、刨床、刮床、锯床、洗床、拔丝床、擦镗床、滚齿床、磨车刀床,还有就是一些工具不能少,比如分厘尺、磨石、卷板机、套炮箍机缸等等等等……” 路德维希喝酒之后鼻子泛红,配上茂密的胡子很是滑稽,但是杨锐还是拿出笔记着他所说的那些机床,以前看穿越只知道造炮要车床、钻床,可现在却被告知需要近十种机床,有些更是闻所未闻。这么多机床,算下来一个火炮工厂最少要五十万马克才能建起来。 杨锐接着又问了枪厂,实际上枪厂和炮厂差不多,除了增加了一些特别的设备,比如粗边机、铡床和一些磨枪的砂轮之外,也都是些和炮厂一样的车床、刨床、钻床了。虽然这些设备不需要像炮厂的那么大,但是涉及到枪的产量问题,这些机床的数目要比炮厂更多,最少得翻两倍。杨锐如此在笔记本上写道,以前在他看来的神秘的枪炮工厂,现在已经初入雏形了——虽然还没有钱,也不知道从哪里购买这些专业性的设备。 路德维希酒喝得的正在头上,嘴上嘟囔着一些杨锐听不太明白的词语,“杨,你办枪炮工厂,那也还要办其他的工厂,火药厂、子弹厂、炮弹厂、底火厂……、对是的,还有木工厂。”路德维希努力的回忆着一些事情, 两人的谈话一直进行了三四个小时,虽然路德维希对从哪里购买设备毫无帮助,但是最少他向杨锐描述了一个军火生产体系的一些细节。看到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各类机器车床,杨锐犹未感觉到兴奋,即使是在纸面上,但是已经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了。 第二天早上,杨锐去到庄园找到了雷奥,把整理过后的东西给到他。雷奥看见他递的东西,还以为又是什么天才的计划,仔细一看确是给的类似军火工厂。“能打听到这些东西的价格,还有重要的是到哪里可以买到吗?” “路德维希告诉你的,”雷奥马上就猜到了是谁说的,转而开始想这些找谁能够了解消息。“也许克里斯蒂安会知道,他有个表亲在做贸易生意。杨,你这么着急吗?这些东西需要非常多的钱。”雷奥知道他的朋友最近经济上很不乐观。 “是的,昨天从路德维希哪里出来我就很着急,非常想知道这些机器是不是能够买到,同时需要多少钱,”杨锐坦诚的说着自己的感想,“虽然在今年资金很紧张,那是因为我们最近投资了两百万马克开挖了一个煤矿,而且还办了一些其他类型的工厂。到明年,所有的工厂都会开始盈利的,在年底的时候,我估计可以拿出几百万马克来买这些,如果是后年的话那么可以提供的钱将更多了。” 雷奥点点头,对于他忠实的朋友赚钱的能力他是非常认可的,似乎什么都可以在他手上变成大把大把的马克。“好的,我们一会就去找克里斯蒂安,让他想办法。”他把纸张收好,却又担心的道:“建设这么多工厂,买这么多机器,这笔大生意会引起国内注意的。” “所以要尽早购买,我们可以这月买车床,下个月买舂床,下下个月再买铡床,尽量的减少注意力。”杨锐考虑了很多,这个世界他还有很多东西不明白,要是在后世,这些东西合起来买的话影响巨大,除了走私别无他法,似乎只有分开购买才能减小目标,德国货是首选,不行那就只有再想办法了。 雷奥笑了起来,“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杨,这些东西都是专用设备,如果有人愿意卖一台,那么多几台他也愿意,”雷奥是军人思维,单刀直入的直奔目的地。“如果一台机器利润太低的话,那么建设一个工厂的机器的利润就完全足够动心了。” “呵呵。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好了。”杨锐笑道,“我是担心德国那些工厂不会卖这些机器给我,要是能够打包出售,那么我非常乐意。” 带着深深的恨意,雷奥咬着牙说道:“相信我,那些该死的犹太人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把克里斯蒂安叫过来。”上个月军火交易完成,首批弹药的交易谈成之后,枪支和那个小型子弹工厂设备的谈判就一直按照杨锐的意思在拖着,克里斯蒂安也就没心情客串军火贩子了,又回到了安逸的农庄主生活,每天九点钟的时候,克里斯蒂安就会准时去巡视整个庄园,在他的印象里,这些黑人不但愚蠢,而且很懒惰,如果每天不鞭策,那么工作很难完成——雷奥是要在出发之前把他拉过来。 第八十六章铁路 克里斯蒂安被雷奥带了进来,他忍着热,穿着拉风的英国.军官礼服,这应该也是缴获的,全身一片红色,加上他不小的肚子,活像只红红的大公鸡。对于雷奥他没有怨言,毕竟上次战争的时候雷奥救过他的命。他把马鞭放在桌子上,开始看那份清单。 “哦,真是个大计划!”他看了第一页感叹了一句,又很快的把后面几页也看完了,“杨,你似乎要建很多工厂,这些工厂的产量互相配套吗?你希望生产什么样的步枪,它们的产量是多少?”作为专业的军需官,克里斯蒂安发现这份单子上只有设备名称,没有数量。 这真是个问题,这个时代完全是拴动步枪时代,杨锐对此一无所知,当然就是后世,除了对AK47知道些皮毛之外,其他的枪械也不甚了了。还有就是工厂的规模,规模到底要多大,对于杨锐来说,他当然希望工厂越大越好,但是工厂越大,设备越多,不但投入巨大同时被关注度就越大,而且专业工人就需要更多。心里想了一下,“我对步枪还很不了解的,并不清楚要生产什么步枪,但是在东北战场上只会有两种步枪,一种是俄国的莫辛纳甘,另外的则是日本步枪……,我希望这些工厂能支撑五到六万人作战,……” “那你的军队到时候最少会有四种步枪,需要毛瑟95/96的7mm、委员会的7.92mm.、俄国的7.62mm、日本的6.5mm四种口径的子弹,”克里斯蒂安感叹了一下说道“那可真是军需官的噩梦啊,还有炮弹,我相信到时候你也会有三种炮弹,一种俄国的,一种日本的,一种是自己的。” 杨锐愣愣的看着他,之前这些问题都没有想过的,是的,到时候真是会像他所说的那样,部队最少会有四种步枪,四种不同口径的子弹,这还算那批英国枪,当然他数量太少,不值得关注。“难道,难道……”杨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个很小白的问题,“是不是能在造毛瑟步枪的时候把口径改小呢,比如都改为7mm,或者是改成俄国的7.62mm口径?日本枪和委员会枪干脆就卖掉,整个军队只有两种口径的子弹。” 这次不要克里斯蒂安回答,雷奥抢先说道:“这不可能,毛瑟不会把步枪制造技术出售的,7mm虽然不是主流口径,但是毛瑟96的技术和毛瑟98差异不大,生产出来的步枪都是现在的一流产品。还有任何一种步枪的制造都是经过反复试验过后才确定的,如果贸然的去改造那么性能无法保证,而且真的要改造,那也不是我们能够完成的。路德维希那酒鬼完全做不了。”雷奥怕路德维希那家伙喝醉了又说什么疯话,再此断了杨锐的想法。 “杨,计划里的上面的钢铁、火药、子弹、炮弹、木工这些工厂的设备都很容易解决的,”说到这里,克里斯蒂安来了一个转折,他和雷奥是一个意思,“但是,如果要制造毛瑟步枪和克虏伯75炮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有没有图纸和技术,就是那些机床供货商也不会卖给我们与此相关的机器的,要知道,毛瑟和克虏伯是不会允许那些机器制造商把同样的设备卖给另外一个国家的工厂,然后生产和自己一样的步枪的。” 克里斯蒂安的话很浅显,这让杨锐想到了英美烟草公司对萨克帮卷烟机的垄断,是的,作为国家的现役装备,怎么可能被别国山寨呢?“那我们能买到什么设备,或者说我们能生产什么步枪呢?”杨锐感觉自己想的问题太简单了,虚心询问意见。 “如果是被许可,那么生产的一定是上一代步枪”克里斯蒂安回答道,怕杨锐不懂,他又道,“比如曼利夏步枪或者是犹太步枪,当然这两款步枪都很老了,各国都在退役。我想还是先问问德国那边吧,有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 此次交谈到此为止。杨锐索性不再想和工厂有关的事情。只是此时国内的电报来了,通知他枪支的运输计划。 钟观光从沪上带着护厂队和三个从长兴煤矿借来的德国探矿工程师直接往旅顺而去。本来是准备到了旅顺之后坐火车直上奉天,然后再到通化的,但是他准备离开旅顺的时候王季同及时把杨锐的电报转给了他,于是原计划只好调整。他在旅顺雇了两个懂航运的师傅,分派两个人安排他们乘船从安东沿鸭绿江、浑江走水路到通化县城,顺便看一看这条水路能通行多大吨位的货船。探查下来的结果不容乐观,浑江虽然水面宽度,水深都能行大船,可是整个航道异常曲折,平时三百吨以下的小船勉强能通,但是再大一点的船就人容易搁浅,没办法,主要是拐弯拐不过去,而且航道曲折,使得整个航程时间很长,下行还好,只要十天左右,上行的话从安东到通化需要三十天。等探河队赶到通化的时候,钟观光都已经到了十多天,早在县城站住脚了。 当地的县令秋桐孚就是浙江山阴人,听闻钟观光也是浙江人士,又有秀才的功名,加之见钟观光一表人才、温文儒雅,秋老大人很是喜爱,就差点问他是否婚配了。钟观光此去的目的有三,一是找到合适的走私路径和枪支隐藏地点,再是了解地方情况,为今后招兵买马打下基础,三则是了解这边的煤铁矿情况,为今后建立工业基地做准备。在等走水路的这路人马的时候,通过县令老爷他已经把通化的情况了解很透彻了,他准备在这边办一个榨油厂和一个面粉厂,然后以运输机器的名义把枪支从水路运进来,只要过了安东的关卡,那么倒是可以在通化境内找一个临河的地方把枪支先行存放。现在长兴煤矿那边基本运行正常,护厂队也有所扩大,多余的可靠人手完全可以调到通化。 钟观光的电报很简要,一是筹毕即运,二是通乱兵源多,三是煤已商办但可谈,铁金铜矿未办,四是水运不畅,限三百吨。杨锐看完电报马上催着克里斯蒂安给荷兰佬发电报,通知他马上找船把货到远东,现在已经是8月26日,算上荷兰佬准备船的十五天,估计到沪上应该在10月上中旬。货物也比之前预料的多,有7mm子弹三百万发,7.92mm子弹三十万发,马克沁子弹也买了二十万发,英国枪子弹五万发,还有就是若干炸药,加起来有一百多吨,加上枪械,超过一百五十吨了,杨锐也给王季同发了电报,通知其数量有变,希望钟观光能有办法搞定。枪支弹药的事情终于弄完,只是这样一折腾二十万块立马花光,这才多少人,一万支枪就这么花钱,还真是花钱如流水啊,这打仗可真是最花钱的事情。 既然花了钱,那么就要找些挣钱的事情来做。杨锐打开电脑里以前存的电子地图,看着辽东半岛发呆。就煤铁而言最充裕的是抚顺和鞍山,但是这两个地方都在根据地外围,特别是鞍山直接就在旅顺到大连的铁路线上,不管谁占了辽东,铁路旁边的矿产不是中国人可以打主意的。抚顺好些,离铁路远,但是就不知道这地方是不是有人在办矿。至于通化的煤矿和铁矿,倒不必担心,那里将来是根据地的势力范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就是文明些,那也可以通过增资的方式把对方股份给弱化,然后拿到控制权。 关键是运输问题,自己占了抚顺煤矿,那日本人一定不会罢休的,而且铁路到时候掌握在他们手里,拿捏自己还不是手到擒来,又想到通化水运不畅,看着地图一个想法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干脆造一条奉天到通化,通化到安东的铁路,往西南可以和已经造好的京奉铁路连起来,直通关内,往南可以直接到安东出海,往北可以连上吉林,虽然和那边的俄轨不通用,但是最起码还是能换车轮的,吉林黑龙江两省的货物可以直接经过通化到安东出海,完全没有必要沿着未来的南满铁路运到到旅顺大连再上船。 计划是很大的,杨锐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过狂热了,连忙喝了几口凉茶降火。已经是九月,最冷的季节马上就要过去,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半响之后,杨锐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计划,铁路是好的,根据地选在靠近朝鲜和俄罗斯边境的山林地区什么都好,但最大的弱点就是交通不便,按照计划哪怕到辛亥革命之后东北根据地也只能低调发展,要到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才雄起收复俄占区以及东北片被割国土,从现在算起还有十四年,铁路早修的话那么今后十四年当有大益,有出海口和没有出海口至关重要。铁路是该修的,最少通化到安东这段必修不可。 修铁路就要花钱,从通化到安东三百多公里,通化到奉天两百多公里,以两万块每公里来算得需要一千两百万块,如果是简易铁路那造价将更低,六七百万就能建成。一千两百万虽多,但是如果逐年建造那么资金压力不会那么大,铁路不是一年建成的,再说如果钢厂建成,用自己的钢轨那么造价还可以下来不少,至于枕木,东北还担心缺木头吗?唯一担忧的就是山林地区,土方量会很大,隧道将增多,但如果除提供食宿之外,以股票代替工资,人力成本也将省不少,杨锐不确定这些措施到底能省多少钱,他对铁路一无所知,又在闭门造车、胡编乱造了。想到铁路,杨锐就不由的想到詹天佑,这个中国铁路第一人要是在身边的话那很多问题就有解答了。 杨锐不打算去变化历史,日俄战争的结果还是和历史上一样,整个东北俄国和日本一人一半。自己所处的地方在战后是日本人的,怎么样让日本人不搞破坏——日本对中国而言简直是破坏之王,后世说防火防盗防河西,用在现在那应该是防火防盗防日本。作为其战后的势力范围,这条不属于其管理的铁路日本人一定是会想办法破坏。虽然现在他们的主要精力还在备战,对于清廷批复这条铁路也不会横加干涉——为了要取得清廷和东北民众的支持,在战争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日本人还是要讨好清廷和东北民众,以图获得全方面的支持。可是,在日俄战后,日本作为胜利者那就会想办法掌控这条铁路,真要跟他们为了铁路打一战吗?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条铁路也废了,出什么海啊,就是出了海也会给日本军舰赶回来。看来还是得以夷制夷,把老美拉出来才行。 按照某本穿越到清末东北的书分析,整个日俄战争就是英美在背后怂恿,日本人才敢跟比自己强大许多倍的俄国硬拼。英国是为了遏制俄国南下,美国是为了保护其在东北的商业利益。当然,在战后,英国的目的达到了,美国的算盘则打飞了——事先谈好的收购南满铁路的计划被日本人拒绝了。如果有这么一条可以连接北满的铁路在,那么老美还是会很乐意的提供保护的,毕竟这个时代,日本还没有牛到完全不顾美国的感受。 想不到自己将会变成常凯申,杨锐在起草电报稿的时候自嘲的想,也许革命失败自己会被当权者描述成一个卖国贼,然后网上五毛美分们就开始热闹异常的彼此问候。杨锐开始有些理解政治人物头疼的地方在哪里了,在不择手段和社会道义之间有一道细细的红线,要想成功很多时候你必须要触线行走,但是一旦触线那你就玩完了。知道真相的公知们激愤之下,只会说你用了多么可耻的手段,行动的本意,也会在恶意的猜忌中变成一种纯粹的利己行为,爱国变成了卖国。杨锐想着那些触线的人不由的告诫自己:这便是礼教道德之下中国的传统吧。若是以后革命成功,那么触线行为便会被吹嘘成是自己忍辱负重,若是以后革命失败了,那自己便永远钉上了丧权辱国的招牌,一切都是成王败寇! ~ 今日似乎是春节,祝各位书友全家团圆,马年大吉! 第八十七章筹备 杨锐的电报除了发了一份给王季同之外,还直接发给了钟观光,当然,因为通化不通电报,这电报只能通过奉天的办事处转到通化去。王季同看了电报之后是大为吃惊,再三看了之后方才放下电报低头沉思。不可否认如果以通化长白山一带的山林地区为根据地的话,那这铁路建的很有必要,只是这修路的款项不菲,先不说修成之后要不要找美国保护,就是现在清廷是否会同意核准也很难说。 东北那边听说日俄正在谈判,以要求俄军按照之前的条约从东北撤军。但是俄军不但不撤,反而不断增兵,报纸上各种消息都有,有的说俄军一定会像前次一样入关进京,有的则认为俄军在各国的干涉会像甲午年日本一样退出东北。现在时下最得人心的是鼓动朝廷联日抗俄,国民总会那帮子保皇党们就常常在张园集会以号召民众上书朝廷联日抗俄。 收到电报的当日王季同就到仪器馆和虞辉祖商议铁路事宜——在工厂人事的安排中,虞辉祖是工厂的门面,修筑铁路这样的大事,还是要他出面的。虞辉祖看到电报也惊呆了,修这铁路就是把他卖了也不够修一里啊。 他喝了口热茶提提精神,“小徐,竟成这是怎么了,这修铁路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做的来的,煤矿虽然挣钱,但挣的那些钱也不够啊,这一千余里的铁路就是朝廷也要问洋人借款才能修啊。再说关外苦寒之地,洋人又赖在那里不肯走,修好了不是给他们抢吗……”虞辉祖舒服日子过多了,开始唠叨起来。 王季同耐心的等他说完,呵呵笑道:“含章兄,你可领会错了,竟成的意思不是修铁路,只是先办个铁路公司把路权先占下来,不是说现在要修,而是要十年八年什么的才开始修的。现在朝廷马上就要出新的铁路章程了,说是无论华人、洋人只要资本足够都能办铁路公司。现在各地都在准备筹办铁路公司,而且还要从洋人手里把路权收回来。别的不说,就沪杭这条,盛大人不也是开始催促英国人加紧堪路吗,如果英国人不马上堪路,那这下一步就要把路权给收回来了。含章兄,我们现在不抢点地方,以后有钱没没路来修啊。” 王季同的话还是很起作用,沪上作为最大的租界,报馆数量为中国之首,虞辉祖在沪上呆久了也有看报的习惯。王季同说的那些还是确有其事的。“竟成那小子,做什么都是老谋深算的,就是很多事情也不和我说。小徐啊,你们都在忙些什么啊,我感觉好像总有什么被你们瞒着?还有怎么宪鬯也跑到关外去了,报纸上都说那边马上就要打仗了,他去凑什么热闹啊。” 面对他的指责王季同无言以对,只好苦笑,“宪鬯就是去那边看煤矿去了,后面竟成收到他的电报,见那边矿产丰富就提议干脆修条铁路,现在只是先把铁路公司办下来,朝廷要是批下来我们就开始堪路,这堪路可要好几年才行。” 虞辉祖点点头,王季同说的道理他懂,不就是现占地吗。到时候有钱就修,没有钱就让给别人修,转让的时候还能狮子大开口挣些钱。现在他对杨锐的计划已经没有什么异议了。“小徐,宪鬯在那边可以先办好公司啊,一会我就把文书什么的写好给他邮过去。” 王季同笑道:“这个是,这个是。还有张四先生那边也要打听打听,这铁路可少不得他状元公帮忙啊。” 因为煤矿的事情,虞辉祖和张四先生有了交情,加上现在氯碱工厂的盐都是张四先生供的,双方关系很是密切。杨锐走后因为有些事情虞辉祖又拜会了张四先生几次,所以彼此间很是熟悉了。“这铁路的事情和张四先生也有干连?” “含章兄不知道吧,这张四先生可是直隶总督袁大人的老师。”王季同最近收集不少清廷的情报,对大人物彼此间的关系也知道不少,“张四先生曾经是淮军统领吴长庆的幕僚,在朝鲜的时候现在的直隶总督袁大人也刚入营,吴大人和袁家有三代交谊,特别关照令其在营中读书,袁大人那是便拜张四先生为师了。” 虞辉祖也是初听这些事情,很是认真,不过到最后还是和铁路没有关系,“可这直隶袁大人也不管铁路啊?” 王季同难得的笑了笑,“袁大人是不管铁路,但是袁大人和管铁路的商部尚书,也就是庆亲王的长子载振关系可不一般啊。”清廷的关系还是很复杂的,王季同理了好长时间才明白一些事情,这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大人可是大清的能人啊,庆亲王被他哄的可是非一般的好,基本是有求必应的。 “哦!是这么回事……”虞辉祖难得能听得这么隐秘的东西,他毕竟不是官场中人,虽然有个顶戴,但那只是个样子。“那好,前次见张四先生的时候说其本月回来沪上,我们明日就去拜访。” 第二日在见到张四先生的时候,开始还谈的很融洽的,本来虞辉祖还担心张四先生说这样是好高骛远,谁知道张四先生却对在俄国独占的东北,修一条中国人自己的铁路万分赞许,并且承诺做铁路公司的第一批集资人。有此番言语,两人心里激动了一下,凭借状元公的威望,这铁路被清廷批复还是很有戏的。 “张四先生对我等晚辈多有提携,无以为报,真是惭愧万分啊。”虞辉祖在张謇面前就是个小学生,用词中规中矩,估计是把小时候先生教的那些货都倒了出来。“只是现在清廷新开商部,所有铁路公司都有商部核准后方可办理,此来只想请张四先生代为引见直隶袁大人,据闻袁大人和……” 虞辉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四先生就把茶盏啪的一声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虞辉祖心中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无助的看了王季同又看这张謇。 张謇长舒了口气,“袁慰廷此人无情无义,不提也罢。十九年前我便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今要修铁路未必只能靠他运筹。含章、小徐,你们明日未时在仪器馆相候,到时自然会有门路的。”看来他是被袁世凯深深的刺激到了,居然放出了狠话。 虞辉祖和王季同赶忙施礼告辞,出了大门,虞辉祖长吐了一口气,“小徐,这次差点被你搞的……” 王季同心里也是懊悔不已,自己收集情报也没有收集完全,不清楚张四先生和袁绍凯还有恩怨,真是马失前蹄啊。“这次真是怪我啊,差点就被赶出门了。幸好张四先生没有生气。要不然这事情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二日下午,张四先生派人送来两份文书,一份是其入股通化铁路公司二十万块的文书,另一个则是介绍信一类的东西,笔锋大异,不是张四先生所写。收信人是王希林,王季同对清廷所有大员都有记录,这位虽然生疏但也有记录,其名为王清穆,江苏崇明人,之前为外务部官员,现在为商部左丞,官不大但关键是在商部也算是中高层官员。 信中云落款却不是张四先生,而是赵竹君。这个赵竹君王季同不认识,但看信中:“云东北为我朝祖宗安息之地,今为俄占,铁路矿山为其所夺。今浙江镇海人士虞辉祖、钟观光等,置业有成,味精新奇之物也是其所办,商部盛大人也颇为嘉许,其愿以倾家之才往东北通化修筑铁路,以保我大清权益云云……”信里面说的都是办铁路的好话,但看样子这赵竹君先生和王大人还是极为熟悉,如此一来,大事可期。 当日,趁着邮局关门之前,王季同把相关文书寄到了工厂北京办事处,同时发电报给奉天通知钟观光情况。钟观光在通化收到杨锐电报正想着怎么操作这件事情,在通化办铁路公司当地官员绅士绅都是乐意的,前三十年大家避之不及的东西,现在去趋之若鹜。看看洋人的那些铁路公司,那个不是大赚特赚,只想乡民却很担心从此多了个铁路捐之类的东西。 ~ “贤侄锐气可畏啊,呵呵。”听完钟观光的铁路计划,县令秋老大人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越看钟观光越感觉满意,只是自己两个女儿早已许人,就是不知道近亲之中还有谁的女儿未嫁,有则当许之啊。抚着长须,秋县令气定神闲,“这铁路一事,朝廷已确定商办为好,此一议当为天下之先啊。过几日我当请县中士绅来此商议筹办,贤侄为外省人士,这铁路公司最好还和诸人一同办理,也多些助力,只不过听闻这商部尚书为庆亲王之子载振,此员…嗯…嗯…颇多讲究,贤侄如没有打通关节,此事要多波折啊。” 秋县令是个标准的读书人,说话办事都是极为方正,只是年老说话比较缓慢,加上江浙口音本就舒缓,听着让人有昏昏欲睡之感,坐在县衙后花厅的钟观光此时就要这样的感觉,此时中元已过,已是白露秋分时节,山林里的天气越发觉得冷了,昨夜被冻醒之后他就没有再睡着了,是以今日困乏的很。早上本想多睡会,那三个从湖州煤矿拉来探矿的德国人就前来找他嚷着天气冷要烧壁炉,等安抚好他们已经没有什么睡意了。 “老大人所言极是,家兄既然嘱咐学生在此筹办,料想朝廷那边已经派人打理。学生听闻安东也即将划为通商口岸,此时不知是否可信?”在通化已经一月,每日和商绅混在一起,钟观光的消息也颇为灵通,这通商口岸一事也是众人传过来的,不知真假,故有此一问。 秋县令神色不惊,喝了一口茶水,慢吞吞的说道:“安东通商一事,本官前些年署理安东之时,亦有耳闻,但朝廷却一直未曾明示。此次所传乃因与美利坚谈判所致,美利坚原将口岸定在大孤山,但派人查探之后发现此地不宜通商,故改在大东沟。此事风传数月,但结果如何还未可知。”秋县令毕竟是官面上的人,在辽东为官多年是以有些消息还是知道的。随后两人又再聊一会,秋县令告知其另日商议的时间,钟观光就起身告辞了。 第八十八章并购 如果复兴会今后要以通化作为后勤基地,那么有很多事情要做。铁路只是额外增加的项目,按照之前经营通化的计划,轮船公司是要开办的,这是诸人在谋划通化之时商议的结果。通化深处山区,往西至奉天、往南到安东相距都有二三百公里路程,往北距吉林也有两百公里,陆路水路都很不方便,要想尽快改善,那么最见效的就是开办轮船公司——只要花费八万块,购买十艘货轮就能很好的解决交通问题——当然,因为地域的特殊性,这些货轮是打算用麦克尼尔的名义开办,按照历史,日本将占领整个辽东,而英美是其后盾,如此可以杜绝日俄的干涉,而且在今年冬天还要疏通航道,前次那两个航运师傅已经探查好了需要爆破清理的区域,其实也就是通化接鸭绿江的浑江这段,有三四个太急的弯道和一些河中巨石要清理,爆破清理之后通行五百吨的货轮没有问题,至于后续发展,那就非铁路不可了。 办轮船公司当地士绅是完全支持的,有些甚至还和钟观光洽谈入股事宜,比如今日约了的宝泰公司的老板陈廷森,此君也是浙江人士,早年从军,居功升至管带,后来弃官从商,打通了奉天将军增祺的门路,以矿务官员的身份接管了铁厂(地名)煤矿。此矿开采已有十多年,在庚子事变时,俄国人占领东北,打跑了盘踞通化县城两年之久的忠义军,见此矿就想占为己有,谎说这煤矿为胡匪所开,非要停办,后来经谈判被增祺收为官办,并派官员监督,陈廷森就在那时接手的。 此矿所产是良好的焦煤,德国工程师估计可开采煤层有两到三层,初估埋藏量近六千万吨;除此以外,五道江也有煤矿,不过为无烟煤类型,不能炼焦,但储量更丰,初估达一亿多吨;而其他储量较小的如东来煤矿和大安煤矿,储量都在五千万吨以下,尤其东来煤矿所出的焦煤,炼铁尤佳。虽然已经探明东来这一个焦煤矿,但钟观光还是希望能把铁厂煤矿并购过来,因为这铁厂煤矿和探察出来的七道沟铁矿同在一条山沟里——铁矿是难得的富铁矿,矿石品位都在50%以上,储量也有两千多万吨——这煤矿还在山沟外侧,离江更近,而东来煤矿则与铁矿隔了一道山脊。如果要用东来矿的焦炭炼七道沟的铁,那么就要绕着山势修条路才成,因此钟观光是想把铁厂煤矿给并购进来。 未时,陈廷森如约而来。此前在县令秋老大人的引见下双方都已经见过,对于这位同乡年纪轻轻能立下那么大的基业他是极为佩服的,味精他是尝过的,真可谓人间绝味。虽然钟观光对外解释说自己来这关外之地是来办榨油厂收购豆饼的,顺便来看看有没有其他赚钱的行当,可在旁人看来他明显就是来找矿的,带着的三个找矿的洋人极为明显,而且听闻其在湖州长兴开了一个大煤矿,年采煤五十万吨,此等产量闻所未闻,似乎只有大清最大官办开平矿才能胜过。 陈廷森戎马一生,年纪大了雄心不在,念及自己奋战半生而没什么基业留后,加上官运也不畅,所以就下定决心,举债通过关系把铁厂煤矿从奉天将军增祺那里给盘了下来,此在经营一年不到,一两百号人,每月产煤多时才四十万多斤,少时只有二十多万斤。产量不大,同时因交通不便,煤价很低,每百斤也才一钱四五,抛去人工,一个月只能赚个两百两左右,一年下来除去各项打点也只能收个一千多两。可要是煤能运到安东,不说好煤光是差煤每百斤就要两钱银,价为山里的一倍多,而且航路一通,销路不愁,那么可以多招矿工,产量将剧增。是以见钟观光相约他立马就来了。 陈廷森刚一进门,就见钟观光在客厅前迎接他了,他从军多年,虽年迈但是身形刚健,利索的礼了一礼,“有劳钟老爷亲自相候了。” 钟观光连忙回礼,“陈兄亲来,小弟怎么敢怠慢啊,快请快请。”说罢把陈廷森迎进去了。上茶不久,陈廷森就问道:“听闻钟老爷欲办轮船公司,如不嫌弃,幼山也是想入一股。却不知这章程如何?” 钟观光和杨锐呆的久了,很适应这种直话直说有事说事的方式,真要像昨天的那些士绅一般,客气来客气去真不是一般的难受。此次陈廷森的来意他是很清楚的,他的实际情况钟观光业打听清楚了——其实男人很多时候也和女人般的八卦,不同的是女人显摆的多是自己多么幸福,而男人关心的是别人是怎么弄钱的、他口袋里钱多还是自己的钱多,“陈兄,轮船公司的事情好说,入股者多多益善。计划用八万两欲购五百吨洋轮十艘,一万两在冬日疏通航道,一万两在安东和通化买地建设码头,总计费银十万两,以一百两为一股,共一千股。小弟自认六百股,其余则靠各位认购了。” 听到总投资,陈廷森眉头不由一紧,这同乡真是有钱人,出手就是大手笔,本来还以为他办的只是槽船,也就投资个几千两,自己凑个五千两好占个大股,谁知道办的确是洋船,而且还花一万两去疏通航道,这规模可真不小,自己最多也只能认三十股。轮船的利润可是不小的,通化、柳江、临江等县,地处深山,交通不便,加上胡匪出没,行商成本颇高。陆路成本高昂,也就使得水路价格也贵,大宗货物以石灰为例,每百斤运价需一钱五分,按照洋人的算法一吨就要三两银子,如果运煤就算轮船公司运价减一两,算上每吨二两的煤价,到安东每吨也要卖个四两,如果这老乡也开了个煤矿,同时轮船公司又是他的,这运价还不是左手倒右手,那么自己的煤就别卖了,亏不起啊。 钟观光见他眉头紧锁,默认不语,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按照估计他能拿出来的钱也就三五千两,这些钱最多也只能占半成的股,要真是运价居高不下,他煤运到安定也无利可图,基本在给轮船公司白做工;而要想卖煤能挣钱,运价就要调低,这就要在轮船公司就要占大股,拉低运价,可现在他资金有限,最多也就是小股罢了。 半响,陈廷森说道:“哎,为兄本想辞官办个煤矿以作家业,可最后煤矿虽好,却是难运,现在钟老爷办轮船公司是好事,可为兄却为盘下煤矿倾尽家财,还举债不少,如今煤矿刚办囊中羞涩啊,认不了多少股份啊。” 钟观光见其真情流入,赶忙套他的话:“陈兄人脉深厚,别人就是想盘下来还要不着呢,盘下来虽然所花甚巨,但是有个两三年也就赚回来了?有何好忧愁的。” “钟老爷不知啊,这煤矿盘下来虽说卖了不少情面,但是也花了三万余两,本想三五年就能回本,谁知道此处偏闭,家家只用柴草,外运又不能运出,所得甚少。除去打点,每年挣两千两也就是老天保佑了。”陈廷森接手半年不到,心中对当日的决定很是后悔。 钟观光见状马上道:“陈兄原来也是有为难之处啊。既然如此,那小弟新开煤矿之煤一斤也不在本地卖。轮船公司运价也将极力说服各位股东降低,以便利陈兄之煤外运。” 运价正是陈廷森最敏感的东西,见钟观光表态,连忙问道,“钟老爷你看这运价最低能降到多少?我闻天津那边开平之煤也就是卖个四五两,如今人力采煤本钱甚高,按西洋算法,每吨需二两,如运费也为二两,加上水脚人工等,那可是一分不挣啊,说不定还要亏不少。” 钟观光听后很是吃惊,“陈兄采煤本钱怎么如此之高,家兄前段时间来信,长兴煤矿已经开始出煤,每吨人工也就是一两不到,大概要八九钱。” 这话说的陈廷森更是郁闷,“钟老爷,那长兴煤矿一定是机器采煤,我这煤矿本也可以机器开采,但先不说采出来怎么运出去,就是能运出去,机器价值不菲,也不是我能买得起的啊。” 钟观光正等着他这句话,“陈兄如此为难,我倒有一策,就是说了怕陈兄怪我。” 陈廷森正惆怅中,料想他说的也是有益,拱拱手,“请钟老爷赐教。” 钟观光忙说不敢,“陈兄也知我雇了几个洋人探矿,今日还是有些收获。先我已经寄信家中,拟在五道江开一煤矿,此为机器开采,因运输所限,洋人说只能按年产十万吨来办,需二十万两。今陈兄办矿为钱所困,而我却又有钱无处可去,所以……” 陈廷森听着钟观光所言,脸上看不出喜怒,等他说到最后一句,实在忍不住了,“钟老爷是想把我的矿给买下来?” 钟观光听到声音里有些不悦,忙说道:“陈兄是想把此矿作为传家之业,小弟哪里敢夺人家产啊。只是希望能和陈兄合办此矿。将此矿改为机器开采,每年产煤十万吨。如此一来,每年获利甚巨。陈兄也知,东北之地非安定之所,这本不早些收回来心中难安啊。” 陈廷森哈哈笑了一声,“钟老爷也知道这关外之地很不安宁,怎么你不怕本钱难回啊?” 钟观光笑道,“陈兄有所不知啊,如果机器采矿,运至安东,每吨纯利最少一两,十万吨也就是十万两,我如果投资只要两年就能回本,再办下去就是净赚了。这三五年间,矿还是变不了的吧。” 陈廷森知道这样算极对,只是自己财力有限,明知道如此可以赚钱却无能为力,这矿还真是有钱才能开得起的,看来这钟老爷也没有想谋夺自己的矿,如果不合作,人家大不了走上一点,到五道江开矿了,这通化又不是一处有煤的。如此想心中他已经趋向合作了,“钟老爷,合作当是两利,只是这怎么个合法,还请告知。” 钟观光见他如此问,知道他已经意动,也就不再急切,“这合作当是合股为好,陈兄此矿就作四万两算,小弟出二十万两,一切开支收益都按此股份分担。如产量达十万吨,一年可赚十万两,钟兄两年就可回本,再下去就是硬赚。” 陈廷森倒没有在意股份多少,只问道:“要是赚不到十万两呢?” 钟观光知道他的顾虑,索性干脆些摊牌。笑道,“陈兄要是担心,还不如把矿直接卖了算了,生意总有风险。我今日也是听陈兄心情不畅,所以才有此一议。如有冒犯,还请海涵。”说罢起身施礼。 陈廷森这时才想起来,说了半天其实是人家为自己着想,自己如此要求还真是有些不妥。当下说道,“钟老爷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容为兄回去考虑考虑,是合股还是卖掉总要定个主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也不是办法。”又施礼道:“为兄告辞了,钟兄留步。”说罢大步流星的去了。 第八十九章开头 三日之后,钟观光收到了王季同的电报,知道他已经将办铁路的文书信函等寄到北京了,自己如果直接去办事处拿便可,而且王季同还调拨了十万两过去天津办事处,以疏通关系。这钱不知道他从哪里筹的,此番连连花钱,算起来已经有二十五六万块了。之前在沪上的时候见味精赚钱之多,还担心如何花是好,现在看来,那点钱可真是不够啊。幸好还办了个煤矿,一年也能赚一百多万,加上味精销量翻倍上涨,明年的钱应该会比较宽裕。只是不知明年又要花什么其他的钱。 钟观光现在只感觉钱不够用,轮船公司花钱,按计划收粮食也很花钱,办煤矿铁矿也花钱,铁路就更不要说了,至今他都还没有弄明白杨锐准备拿什么来修铁路。通化虽然偏僻,但矿产甚多,除了煤铁,德国工程师还在二道江附近探到了铜矿,储量虽不是大矿,但是对于经营东北来说确实足够的;金矿银矿也不少,只是开采价值不大,这些矿办起来虽然都能挣钱,但是花钱却是不少,按照德国人工程师的估计,在用轮船运输的情况下,煤矿最大的产量为十万吨每年,再加上一个年产一、两千吨的小型钢厂和一个炼铜厂,根据德国人非专业的评估总投资在两到三百万马克左右。这些都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枪炮、弹药厂都不在其内。 自从调来东北独当一面之后,钟观光终于明白以前杨锐为什么没事老琢磨钱怎么花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养自己没有问题,可养一帮子人干革命,这难度不是一般的高。想事情想的头疼之后,钟观光终于开始想转移下思维,以准备下礼拜的铁路公司筹办会。秋县令办事还是很认真,不但把本县的士绅请来了,还把安东、宽甸、怀仁(恒仁)、兴京、白山、临江、柳江整个东边道的士绅也请来了,难得通化县牵头办如此大事,他忙的不亦乐乎。虽然在清末没有GDP之说,但是他老人家却知道修路架桥可是功德无量的事情。为官几十载,能办多少好事,要这事真能成,此生足矣,这通化县到时百分百是要给自己立碑以记功德的。 在秋县令准备办大事的时候,陈廷森又找来了。此次他的来意很明确,那就是把这煤矿卖了。钟观光倒是奇怪了,自己的本意也是为其着想,好留一份家业,谁知道他最后想了几天却是想卖掉,陈廷森这也是想通了,煤矿这玩意不是没钱人玩的,自己还是把钱退出来换个行当做做。 钟观光见他时真心想卖,也不推辞,开了三万五千两的价格,陈廷森对此倒没有什么异议,煤矿弄来花了三万两,这半年来他也赚了一些,算上这多出来的五千,总的赚了六七千两,而且他还不要付款,要把这三万五千两再加五千两直接入股到轮船公司,同时要求煤矿要经营到明年四月,在此期间钟观光探矿、做规划都完全予以配合。 “陈兄不要煤矿要轮船啊,呵呵,真是有大智慧啊。”钟观光对他的选择有些佩服。轮船公司每年运煤十万吨,运费现在是三两每吨,轮船公司成立后再怎么降也不可能一两每吨,如此算来,一年赚十多万两是一定的,他占四成的股份每年就要分四五万两,这可比合股开煤矿多了一倍。虽说煤矿是长期投资,但是在现在的东北真是有兵荒马乱的感觉,俄国人至今未退,这东北很有可能过几年就是俄国的了,那时这煤矿搬又搬不走,铁定要被没收的。轮船公司呢,大不了见情况不对,全部开走。就算大家意见不合,他也能分到四条船,到时候直接开回绍兴再办个轮船公司也是未必不可。 钟观光见他心中主意已定不再多说,当下就和他签了文书,陈廷森也把他官督商办的文书带过来了,一起去到县衙里过户公证。出了县衙钟观光马上让人去找那几个德国工程师,准备好好去规划下煤铁铜各矿以及工厂的规划。探矿队在钟观光的要求下只在通化县附近活动,或者更确切的说只在二道江附近活动,这其实也是杨锐的猜测,电子地图上本来有一个县城的通化却有一个不远的通化市,而且铁路也很奇怪,尽往山里钻,这不是因为有矿是什么。是以这些天这几个德国人很是震撼了一把,这一个月发现的矿山比一辈子还要多,真是奇迹。 要做一个工业区的规划,靠三个探矿工程师明显是不够的,他们完全没有这样的经验。领头的工程师克洛泽力劝钟观光发电报给沪上,由领事馆或者洋行从德国国内找些专业的人过来,同时还要加派探矿人员,对于通化的资源和情况他是很了解的,依靠这里的资源完全可以发展建设成一个新兴的工业城市,矿产他是在行的,但对于建设一个工业城市,他一无所知。 钟观光在交谈之后还是感觉他说的很有道理,虽然这样的结果要付更多的银子给德国人,可对于这些起早抹黑探矿的洋鬼子,他还是比较信任的。洋人从商从政的大部分都坏,但技术人员还是有他们自己的操守。于是他让护厂队快马去奉天发报,一封是给吕特,要求其介绍合适的城市工业规划人员过来,同时要求增加探矿人员;另一封是给王季同的,根据杨锐的电报,非洲那边发船提早了一些日子,阳历九月底军火就要到了,此时由王季同安排两艘轮船在宁波附近接货——宁波是钟观光的老家,那边他能很容易找到合适的停泊地点和可靠的搬运人员,然后再装上早前订购的各类机器,按照通关文书改个船名,从安东入境。 他将带着几个德国人在安东港外与轮船回合,虞自勋已经从东京赶过来在安东呆了一段时间,和安东巡逻队已经混的很熟,该花钱该打通的关系都打点好了;如果再加上这些洋人在货船上适当的嚣张一下,那么通关将更加万无一失。至于储藏地点早就以挖矿的名义找好了,就在县城下游十多里一条叫夹皮沟河支流旁的山洞里,山名很好记,叫老虎砬子。附近只有个夹皮村,都是山户,护厂队几十人,都是钟观光从闸北那边逃荒的人里挑出来的有家室的汉子,由他们驻扎保护,很是安全。 秋老大人把初会的日子定在八月初九,按照习惯,七月是中元鬼节,老爷们整个个月都是不宜出门的,所以算着各地的路程也只有放在八月初九了。可到了初九这日,来的人只有一半,不得以只好等到初十,延期一天。 因为是负责人,钟观光必须得赴会,因此接货的事情只能交给虞自勋负责了,安东那边本来就是他在通融关系,德国人也在前些日子过去了,他去与不去关系不大。初九这日,因为教育会的陈去病从沪上过来了,他便带着他一起到城东的玉皇阁观光游览,这玉皇阁在临江向阳山颠,浑江绕行其下,渡口行人不绝,南边山峰拱绕,高瞻远瞩之下真是气象万千。 “真是苍茫大地,气势磅礴啊!”陈去病江南人氏,见多了江南的灵秀山川,但却从来没有来过关外辽东,此时登高远望,对这辽东磅礴之气深为震撼。“这祖先之地,不可轻弃啊。” 钟观光笑道:“关外虽没有江南俊秀,但也很是富饶。这里种植和江南不同,春时播种即可,熟时采收,中间不要多出人工。虽种植不得法,但产量也不低,一亩多则收两石出头,少则收一石半。还有此处也有蚕,名为柞蚕,不过都是野外饲养,蚕丝短而杂,产量亦是不稳。但较之江南人工少之又少,价虽低但还是略有盈利。” 陈去病见他侃侃而谈,笑道:“宪鬯来此地时间不长,但却已经对此地有亲切之情了。看来竟成还是选对人了。”在王季同的考察下,陈去病经他介绍已经宣誓入会了,对会内的一些情况还是有所了解。他是以中国教育会的名义来此的,根据地要发展,人才是根本,而教育又是人才的根本,教育会的目的就是培养符合革命建设的各式人才。通化一带是根据地的中心,所以教育基础从开始就要筹划。此次东边道各路乡绅齐聚,正好是推广办校的良机——教育会经费有限,募集捐款的工作是一个重点。 见陈去病提及杨锐,钟观光不由想到此地的事物安排,如今所做只当起了个头,虽有县令大人支持,但还是任重道远。“佩忍兄,路漫漫而修远兮阿。但幸好开了个头,以后走的如何,那大家就要齐心协力了。” 陈去病入会不久,但因为其安排的岗位较高,革命性很坚决,所以对会内的一些重大决策比较了解,见他感叹前路艰难,劝慰道:“宪鬯啊,我等所选,乃先洋人而后满人,先国外而后国内也。此虽是艰难,但却是先难后易,况且华洋之别,乃是大义所在,只要义旗一举,响者如云。假以时日,在这关外之地站住了阵脚,那么谋取关内还不是易如反掌。”陈去病说的很是激动,一言即毕,哗的一声打开了白纸扇,呼呼的扇了起来。 陈去病毕竟还不是会内核心,他所说的只是对自己夺天下一些臆想罢了。按照杨锐和他们的密谋,在辽东之地,根本就不是为了取关内的,而是为了保住辽东并争取以后夺取俄国昔日所占之地。“悄悄滴进村,打枪滴不要。”想到杨锐这句话,钟观光就不由的笑了起来。当下跳过此节,道:“佩忍兄,今日小弟已在复盛饭馆备下薄酒为兄洗尘,也正好可以尝尝关外之地的烧锅白酒。还有还请了县令秋老爷在座,还有就是县中各名绅,如此佩忍兄正好和他们谈及县内教育办学之事。走,此时下山时辰正好。” 陈去病初来辽东,还不知道这烧锅白酒的厉害,闻之欣欣然下山而去。 有道是人间欢乐,却不想惊动了山野里的妖魔鬼怪。正当钟观光等在复盛饭馆喝酒听戏之际,通化县城西北十里大石棚的大车店里房门紧闭,一伙胡匪正在密议。 昏暗的通铺房里烟雾缭绕,几个胡匪正抽着旱烟。正中间坐着的黑脸胡匪叫做大江东,是昔日忠义军里的一个头目。前年冬天大当家刘弹子因想清廷招抚却被俄将诱捕,诱捕后刘弹子在俄人的威逼下为保命令部下缴械投降,一时众人或降或逃,他却拉了一票人跟了义和拳的王和达董老道,后面大头目王和达又被俄军清军剿灭,他便带着人落山为匪了,做了几次买卖之后,这大江东的匪号在这东边道一带叫的甚是响亮了。此时他正对这左手坐的一个三十余岁的精壮汉子说道:“周快腿,这董老道人呢,是来还是不来,现今全东边道的秧子都在这圈子里,兄弟这次也早就拉线好了,跳子狗子也不多,还是个活窑,杀过去铁定成。今日过了这个村了就没这个店了。” “二当家的和杨老太太商议过了,这铁路不是中国人修就是洋人修,终究还是咱们中国人自己人修的好。这次他就不来了,特让咱过来传个话给大当家的。”周快腿对这次打窑倒不是很热心。本来嘛,他和大江东之间就不是一个路数的,作为昔日镇东军的一员,大伙看忠义军都不是怎么顺眼,以前大当家的十四阎王还在,加上俄军清军压境,大家还能放下恩怨,现在义军已散,那事情虽过去两年但还是犹恨不已,所以他和大江东并不怎么对付。 大江东闭目不语,本来他也没想去请董老道杨老太太一伙的,只是这次各县秧子齐聚通化县城,他看着心里痒痒,就想联合昔日各军头目干一票大的,像前年一样把通化县城打下来,谁知道这董老道虽远在临江猫耳山,却也知道这通化城里的消息,看来这次买卖要赶仗了。 第九十章打窑 “大当家的,董老道不来,就咱们打。圈子里跳子狗子统通也就两百多号人,都是拉稀的货。咱也有三百号人,再说这还是个活窑,晚上冲进去先放亮子,再去大车店里把那些秧子都绑了……”大江东右边下手的胡匪说的正起劲,却被另外一个胡匪给打断了,“季傻子,别瞎攔了。” 被打断的季傻子似乎还要辩解,大江东却伸手拦住了,他只好瘪嘴自己嘟囔了一句,“当俺是傻子啊……” 大江东没管季傻子,只对周快腿说道:“这次董老道不来也就算了,咱们自个打。兄弟要真是得手了,这秧子也给他送些过去,都是兄弟一家人也不分里外的。” 周快腿听他言语却是知道他的算盘——真是要打进了通化县城,绑了那些秧子,那么此事定会轰动天下,到时候像前些年那样俄军清军一起进剿,董老道那边的临江猫耳山,山高林密是最好的躲避之处,看来大江东还是铁了心的要打这个窑,现在就已经为以后留后路了。当下不再言语,只是礼了一礼,转身就出去了。 正走到门口,大江东出声把他叫住了。“周兄弟啊,不管怎么说前些年咱们还是一起打大鼻子的,现在怎么就这么生疏了啊?”周快腿在门边站住不动,也不回话,他只好接着说,“当年的那事情,为兄我也确实不知情啊。如今刘弹子也被俄毛子骗了去宰了,唐大当家这仇也算是报了,咱们兄弟间何必再有间隙?” 周快腿还是没有回话,只待他不再言语,转身说了身,“告辞。”说罢就隐出门去了。只闻马蹄阵阵,渐渐远去了。 周快腿既去,但是这窑还是要打的,大江东对着刚才那个打断季傻子问话的胡匪说道:“丁兄弟,城里的秧子都到齐了么?” 这被问的丁兄弟匪号叫做丁蓝旗,也是昔日忠义军一员,他是本地团勇出身,后来忠义军散了之后就落草为匪了。此次就是他把消息传给大江东季傻子等人的,指望着这一票干大一些,好大挣一笔。“回大哥,这秧子拉线的说只到了一些,安东那些远地方的都还没到。若是今夜杀进去,明日再摆一局,等其他秧子入圈子那是再好不过了。” 大江东深以为然,要是等明天所有秧子都齐了再打,那么圈子里狗子就多了,而且现今这大石棚是个交通要道,去兴京奉天都要在这里渡江,虽说大车店里的掌柜伙计都很识相,但夜长梦多,再过个一日说不定就走漏了消息。他转头问向马师爷,胡匪向来都信点东西,历来打窑都要占卜问卦的,马师爷捻着胡子,心有成竹说道:“大当家的,早上卜过了,晚上正是吉时。” 于是大江东大腿一拍黑嘴一裂大喊道:“好!让伙房弄些翻张子带着,今夜就把这个圈子给推了。”丁蓝旗和季傻子闻声立马得令,赶忙出去招呼自己局里的崽子们去了。 入夜时分,三百多号胡匪往通化县城开进,最前边开路的一票人三十多个骑兵,在月色下奔行。他们主要的任务是侦察,特别是要看官路上是否有人,只要见到路人就都绑起来,然后交给后面的步队。山路虽然弯曲,但是十里也是不远,借着月色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这一票人马就到了离通化城墙一里多的地方,骑马的都下了马,和步队一起伏在草丛里,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皎月之下通化县城像是一只大陶碗端放在山林之间,黝黑的碗壁之上透出灿烂灯火,这灯火最辉煌处应该是东面延和门那边的饭馆,那里可是士绅齐聚之处,远远的似乎能听到喝酒的吆喝和二簧戏的声音。 大江东不自觉的吞了下口水,只感觉肚子又饿了。他已经在山里窝了好几个月没出山门了,早就忘记了窑姐和烧鸡是什么味了,平日里山寨里虽有女人、酒菜,但哪能和城里面的比啊?此刻他听见这声音好像又回味过来了。那边丁蓝旗已经让几个兄弟往城门摸去,这趟是他拉的线,插千的也是他的人,之前他可是保证能摸开城门的。 这通化县城筑于光绪初年,据说花了五年时间才筑成,按照惯例,只开了东南西三个城门,现在大江东就在西面宝成门这边。修的时候估计是为了防胡匪,墙有两丈高,而且四面还挖了壕沟,进出城门只能走壕沟上的木桥。要真是摸不开门,这窑凭他们这几百号人怎么样也打不进去的,城里巡警有七八十号不说,加上护送各县士绅来的丁勇,加起来得要有近两百号人了,真是硬打,还说不定谁打谁呢。 大江东正忐忑间,只见城门那边火光一闪,心里顿时一紧:得手了。他赶忙一挥手,带头上了马——已是初九,没云的夜空月色很亮,牵马过去很有可能被城楼上的哨兵看见——其他胡匪也都急忙上马,只听得“聿聿”的马叫声之后,“得哒得哒”,三十多人的马队跑了起来,一里多地跑起来其实很快,也就半分多钟的事情,但是大江东却感觉这一里多路远的很,好不容易到了壕沟旁,只听见城头上一声喝问,“什么人?!”然后又是一阵嘶心裂肺的喊声:“胡…子!胡…子!胡子来了……”接着“乒、乒…砰、砰”的开始放枪,同时警钟开始“当当当”的敲了起来。 墙楼上放哨的巡警放枪的时候,大江东一马当先已经冲进过了壕沟,而后面的步队也是急冲冲的往城门里窜,丝毫不顾及城头上的枪。虽时不时有胡匪中枪倒地,但是城楼上毕竟人数太少,步枪射速又慢,没等打到几个,胡匪们就已经冲进城了。 通化城方圆也就四百多丈,骑马跑上一圈也就十多分钟的事情,加上这通化城前两年还被忠义军占了一年多,大江东对城里还是很熟悉的,他打马奔进城门,顺手拿了两个开门胡匪点着的火把开始往城里冲,进城之后他一边稍微减速,一边找准一户人家的窗子把火把扔了进去,然后带着骑队朝南门巡警局杀去。 巡警局里此时也没多少人,除去放哨的和回家上街的,也就只有三十多个人,只听得墙头枪声钟声一响,以为是胡匪来攻城了,连忙拿着枪一起出院子往城墙上跑,可出院子没跑几步只见前面街上黑压压的一片马蹄声冲过来,正要躲避间,“砰砰砰”的一阵枪响,当场就有十多个巡警中枪倒地,余下的被这阵势吓破了胆,连忙往回跑冲进院子里,只听又是一阵枪响,又倒了不少人,最后跑回院子去才十来个。 大江东本来还愁这怎么冲进院子把这些狗子干掉,谁知道这些狗子都傻了似的自动送上来,眼见狗子们只余下十来个也不再忌讳,带着人就冲进了院子,借着院子里的灯火瞄准一个狗子“叭”的一枪打过去,只见那正要躲进门里的巡警身子一顿,一头撞在墙上再倒伏在地上挣几下就断了气,余下几个没跑进门的连忙跪地讨饶,大江东没有跟他们客气,一枪一个全了了帐。 丁蓝旗见状连忙夸道:“大当家管儿真亮啊!” 大江东得意的笑笑,“崽子们,快把局子里的库房弄开,看有什么好东西。”众胡匪欣然应诺。季傻子动作最快,抢先奔到库房门口,“砰砰”两枪就把锁给打坏了,冲进去之后他的破嗓子就喊了起来,“好家伙,大当家的,响子真不少啊。”说罢傻呵呵的抱着几支枪就出来了。 大江东、丁蓝旗听到响子多心里都乐了,这一票还真干的利索,不为别的,光为这些响子就值了。大江东顺手拿起一支看看,却见是一把连珠套筒快枪,瞄准院角的灯,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只听枪响灯灭,大江东对这枪甚是满意,嘴角一裂,喊道:“崽子们,把响子收拾好,跟我去追秧子去。” 胡匪进城的时候,住在东街上的钟观光正和陈去病在说办学的事情,忽然间只听警钟响了起来,然后就是砰砰不绝的枪声。两人正诧异间,护厂队的头头刘建云跑了进来,“先生,胡匪进城了。”这个刘建云本来是南京陆军学校的,后来因为拒俄和章士钊一伙退学到了爱国学社训导学社的拒俄义勇队,苏报案发爱国学社被取缔后无处可去,就被钟观光收留做了护厂队的教官,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同学,但入了会的只有他一个,来东北的也只有他一个。 “啊!胡匪!”钟观光和陈去病都很惊讶,“怎么进来的?”钟观光问了句废话。 刘建云摇摇头,他也很奇怪怎么一下子胡匪就进来了。“先生,胡匪似乎进来不少,我们是不是要避一避?” 钟观光正欲答应,旁边陈去病说道:“不能避,这胡匪现在进城,我看是打的这些开会的士绅的主意,要是这些人被胡匪抓去了,那我们会也别开了。”陈去病毕竟年龄大些阅历丰富,懂得土匪的套路,其实全天下土匪都喜欢干绑票的勾当,没人喜欢自己去地里挖银子。 陈去病一句话就把钟观光点醒了,此时非得不能避,还得去救,“胡匪有多少人?” 刘建云对此也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听枪声应该不多,百来个总有吧。”保险起见他还是说了一个大数。 钟观光手里有八十多号人,这些人都是从矿上和工厂里调过来的,带过来一是保护自己和德国人安全的,还有就是准备做苦力用的——杨锐运来了一百多吨的军火,在当地人不熟的情况下,只好让护厂队动手搬了。听到只有百来个胡匪,钟观光胆子也壮了,“士绅们和秋县令现在都在上午的复盛饭馆里喝酒,要救就得去那里。” 刘建云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早就想找胡匪碰碰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见到,当下大声喊“是”,就出去整队了。钟观光业忙的进屋从行李里取出把霰弹枪,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把左轮手枪,出来对陈去病说道:“佩忍兄,你在这稍候,这枪拿着防身。” 陈去病接过枪把玩几下,却说道:“要去就一起去吗,小小胡匪有什么好怕。”语气甚是兴奋。 钟观光不想他年龄大自己许多,却还是个爱热闹的性格,但一想还是跟着护厂队安全些,“佩忍兄,去是可以一同去,但是你拿短枪不能上前,须在藏在后面。” 陈去病听见可以去满心欢喜,连忙答应着,至于钟观光后面的话他就选择性的忽略了,钟观光和他出了房门,刘建云已经把护厂队集合好了。钟观光看见整齐的几排人,本想说几句激励的话好鼓舞士气,但事到头上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喊了句:“走,打胡匪去。”然后就出了院子。后面的护厂队急忙赶上把他和陈去病保护起来,一行人朝东街的复盛饭馆行去。 第九十一章李景明 通化县城最热闹的就是东面的延和门了,城垣外沿江的街市向来都是商旅云集的地方,而城门内的十字街也是烟馆、妓院、饭馆、旅店的聚集之地,这复盛饭馆作为城里最好的饭馆就在东城的十字街路口。今日晚间县令秋老大人就把欢迎的饭局摆在这里,因为来的各县士绅不少,饭馆里开了五桌。正当酒过三巡的时候,城头的枪响了——和钟声相比,还是枪声更刺激人,接着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喊:“胡子进城了,胡子进城了……”大家都是侧着耳朵听哪里的枪声,谁知道却是胡子进城了,顿时一片哗然,秋老大人一个激灵差点瘫在椅子上,其他的士绅也都慌乱起来,一会待他回过气来,秋老大人喊道:“诸位莫慌,诸位莫慌。” 众人还是一片哄哄作响,巡警局总巡李景明赶忙拔出手枪“啪啪”两声,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诸位,我们老爷有话说。”李景明算是个利索人,一下就把局面控制住了。 “诸位,莫要慌张,胡匪此来怕是来绑票的,先到县衙暂避,先到县衙暂避。”相对于饭馆,县衙还是更安全些。李景明待秋老爷说完,便连同门口几个等着的巡警护着他下楼。待秋老爷抖着身子刚上了官轿,正起轿时,只听“砰砰”几声枪响,前面两个轿夫软到在地,李景明和另外一个巡警急忙抓住轿子,大喊:“保护老爷,保护老爷。”死拽着把轿子往屋子里拉。 众士绅的乡勇们已经在街面上和胡子对射了,一时间街面上枪弹横飞,火星四射。这些乡勇们本来安排在一楼吃饭的,现在正好顶上了用。乡勇们用的都是五连发的快抢,胡匪虽然人多,但配大刀、的不少,快枪统共也就只有四五十多支,还是以前忠义军时从俄毛子那里缴来的水连珠和一些不知道哪里弄来单打一,再算上刚才在巡警局弄来的四十支套筒快枪,也才八九十支,加上新枪到手还没熟络,是以一下子没有压住这帮乡勇。 大江东是老阵势了,见状把丁蓝旗和季傻子喊了过来,“土豹子还有些料,这啃水窑就在路口上,你们从那两边包了它,最好迫近了弄。”这复盛饭馆正在东城的十字街路口上,胡匪抄了南面的巡警局是从南门攻而来的,西门的街口和北面的街口空着,大江东的意思是三路直逼,最好迫近了肉搏,他带着三百号人,提大刀拿长.矛的就有两百多号,不凑近了这些人根本就是个摆设。丁蓝旗和季傻子会意,忙各带着八九十号人去了。 钟观光被护厂队围在中间,刚转出小巷子,就被街上的风吹的凉飕飕的,之前在院子里热血劲下去了一大半,十字街那边也响起了枪声,看来胡匪在围攻复盛饭馆,此时胡匪进城已经有一会了,城里各家的灯火早就灭的没了踪影,只见月色惨白的照在街对面的屋子上,怎么看怎么看都感觉很不实落。正要找两句诗词给自己打气的时候,只听见前面刘建云喝问一声:“谁?!” 不得不说刘建云是个仔细人,走的是有月影的这一面街,要不然他没法提前发现别人,只听他喝问一声谁之后,对面被发现的胡匪喊叫了起来,“有狗子!”“叭叭……”枪打过来的同时队伍一时也乱了起来。 这支队伍其实是丁蓝旗带的包抄复盛饭馆的那支胡匪队伍,作为一个聪明人的丁蓝旗自然不会从南街拐到北街,他要的是出其不意的绕到东街,从那些土豹子的侧后杀将出来。可谁知道夜路走多真碰见了鬼,好死不死碰到了钟观光这一票人。两队人其实已经离的很近了,想到自己队伍里都是些大刀长.矛,丁蓝旗于是大喊一声:“崽子们,冲上去!”然后他就听见一阵古怪的咔嚓声,再然后就是砰的一声感觉自己飞了起来,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砰…咔嚓,砰…咔嚓,”面对冲上来的胡匪,护厂队的霰弹枪打得正欢。刘建云本来见到这样的怪枪多少有点不以为然——这枪口径是大,但是不能击远,对着靶子也就二十多米的射程,当然,在看到这种怪枪二十多米打出来靶子时,刘建云无语了,这枪可不是一般的毒啊,二十米远一枪十多颗铅弹飞出来,一打就是一个扇面,谁受得了。眼下胡匪就正是被这种异常歹毒的武器打得血肉横飞,加上这枪五发的弹容量,根本就近不了身。胡匪似乎是打傻了,只知道不管不顾的往前冲,等到人最后只剩十几个的时候,啊的一声全转身跑了。 护厂队也全傻了,直到面前人跑光了还在开枪,刘建云是最早清醒过来的,喊道:“停火!停火!”见大家都停了下来,又喊道:“有伤者没有?有伤者没有?”这时似乎之前被压抑的惨叫声才响了起来。钟观光拿枪的手全是汗,他枪里的子弹早就打光了,是不是打到了人他完全不知道,只看见前面黑黑的人影冲上来,接着被不知道谁的子弹打飞。幸好此时是在夜幕之下,要不然他见到现场的情景一定会把隔夜的饭吐出来。 伤员很快找出来了,只有两个,刘建云安排几个人把两个人送回来时的院子,队伍接着往前。又走了一段快到复盛饭馆到时候,那边枪机喀嚓一声,一个声音问了过来:“什么人?” 刘建云赶紧搭话:“自己人,自己人,钟老爷的人。李总巡呢?” 只见那边一时没了声音,正忐忑间,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是不是吴队长?”这个声音是巡警局总巡李景明的。他适才听见东街一阵剧烈的枪声,知道那边也有胡子摸过来了,赶紧带队赶上来布防。 “不是吴队长,是刘队长。”哪有什么吴队长,刘建云知道李景明的问话是个圈套,连忙撇清。 果然,见对上了号,李景明跑了过来,“刘兄弟,真是你,刚才那一顿枪我还以为是胡子来了呢,钟老爷可好?正想去给钟老爷报信。谁知道却被胡子围住了。” 刘建云不理他的客套话,“刚才我从东街过来的时候,遇到了一股,被我们打退了。估计这东面一时无忧。秋老爷呢?” 听说东街无忧,李景明顿时大喜,一把拍在刘建云的肩上,“兄弟这次全靠你了。秋老爷在楼上,人没事。适才胡子绕道西街,趁我等不备冲杀过来,乡勇们没见过这阵势都慌了阵脚,幸好城墙上巡哨的十多个巡警来了,要不然今晚就完了。”李景明想到刚才还心有余悸,本来被这胡子莫名的杀进城来他就脱不了干系,要是秋老爷再出了什么事,他直接准备好棺材好了。 复盛饭馆下的士绅乡勇巡警们还在和南街那边对射,西街的季傻子早就落位了,刚才贪功冲了一次,却被打退,现在只好等去北街的丁蓝旗一起上了,一时埋在暗影里没有什么动作。忽然朦胧间看见东街刘建云一干人黑压压的压向十字街口,也不细想,只以为是丁蓝旗杀到,破嗓子嚷道:“崽子们,丁大当家来了,并肩子上。”说罢就带头冲了过来。十字街是通化的繁华所在,街道有个三四丈宽,大于其他街道,适才冲锋被打退,就是因为西街这街上月光直射之下无处躲藏,被巡警们提前发现了,季傻子只好带着人钻进了街边的门店里。现在说要冲锋,这一票人连忙磕磕绊绊的从店里面冲了出来。 季傻子刚冲出门店的时候,李景明和刘建云都反应过来了,李景明连忙喊道:“西面!西面!”示意乡勇们的火力西移。大江东在南面听见季傻子这边的呼喊声,哪会不知道配合,忙得带人也往前压了一压,枪声一时大作,众乡勇见状哪顾及得了什么西面,前面都要顶不住了,全都对着南面使劲开火。刘建云没管李景明,只是大嚷:“后队,后队,跟上,后队跟上。”现在因为警戒护厂队拉的老长,火力根本不能和刚才比,所以他大喊后队跟上。 霰弹枪特有的咔嚓上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冲到眼前的胡匪被一个个打得血肉横飞,可最后毕竟是近百号的胡匪冲锋,前队三十号人火力不足,而且距离又近,胡匪前次是过来的时候没注意月色被发现的早,还没有完全冲起来就被打退了,现在是摸到了街边上,冲过来也就是三五丈的样子,这个距离太窄了。很快,胡匪便冲了过来,和前队混在一起肉搏。这霰弹枪虽说是近战利器,但买来的时候却没有配刺刀,其实这东西生产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要装刺刀,肉搏起来很不得力。前队一时被牵制住了,其余胡匪连忙往乡勇的后路冲去。 见后面的胡匪冲过前队往乡勇杀去,刘建云心里暗呼一声:完了。但幸好后队上来了,便急忙带着后队对着绕过前队的胡匪连连开枪,胡匪们冲过前队士气大振,本想一股作气杀到乡勇们的后面,谁知道被后队四十多把霰弹枪一顿乱枪打过来,几十号人顿时倒了一地,街面响起了一片哇哇惨叫声。刘建云见止住了胡匪的攻势,忙带着人冲到前队去帮忙,不过这帮忙不是上去肉搏,而是大家伙抽出左轮手枪借着月光开始放冷枪——护厂队的衣服都纯白的棉衣,在月色下异常的显眼,随着叭叭的枪声,土匪倒了不少。 就在刘建云解决了冲过前队的胡匪的时候,对垒的乡勇们却是一阵大乱,本来这些家伙只是士绅们的贴身保镖,遇到小股胡匪还能靠人多枪好吓唬吓唬,这次对上这么大队如此凶悍的胡匪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难能可贵了,此时只见前面的胡匪逼近,而后面似乎又有胡匪杀过来,那渗人的哇哇之声就像是在身后,马上就有五六个人扔了枪转身往饭馆里跑。李景明见此心中大骇,忙喊:“顶住!顶住!”连开几枪嘣了好几个逃跑的,可无奈兵败如山倒,根本就弹压不住,大片的乡勇往饭馆和东街里跑,大江东见乡勇败退连忙招呼胡匪起身冲锋。李景明也算是个狠人,狠咬牙骂道:“吗拉个巴子的,拼了。”带着十几个巡警挺着刺刀啊呀呀的反冲上去,胡匪攻势顿时一顿。 刘建云正带着后队围住冲进前队的胡匪,冷枪之下四五十号人被干掉大半,却听身后一阵呀呀啊啊的叫声,回头一看只见乡勇们全部往饭馆和东街那边跑,眼看这胡匪就冲过来吧自己给包圆了。“后队,后队。”刘建云手足冰凉,歇斯底里的狂叫了起来,边叫就边带头往南面冲,边冲边放枪。后面的护厂队听到叫声连忙紧跟上去,打光了的左轮枪都扔了,拿起霰弹枪又开始狂轰。 大江东刚把冲过来的这拨狗子的最后一个砍到在地,正要追击那帮逃跑的土豹子不想又是一波狗子冲了上来放枪,砰砰砰的枪声里冲在最前面的炮头们倒了一片,后面的崽子们眼见冲到一丈远的地方,接着又是一阵更密集的枪声响起来——形势危急下,之前和西街胡匪肉搏的护厂队大都转了过来,也幸好刚才肉搏的早,枪里还有三四颗子弹,这一顿枪立即把冲在前面的一大片崽子都给打没了,后面的崽子要么趴在地上,要么退到了两边的店铺里。大江东久经战阵,知道攻击的最佳时机已过,狗子们的后队上来了,于是也不再催促,街面上枪声顿时停了下来。 ~ 注:狗子:巡警;土豹子:乡勇;秧子:被绑票者;炮头:尖兵;插千:卧底;响子:枪支;翻张子:面饼; 第九十二章钟声 刘建云见状终于松了口气,刚才真是惊险万分,要是自己转向稍微慢那么一线,那么等南面的胡匪冲上来那就全都完了。这其实是得益于李景明的那一个反冲,要是没有他冲上去让胡匪延了一会,也没这一线生机。东面和西门的胡匪都被干掉了,两路加起来快有两百号人,现在南面听枪声最少也有一百,今夜进城的胡匪到底有多少?刘建云深怕又哪里跑出几股胡匪来,他忙找到钟观光,“先生,眼下胡匪攻势稍歇,楼上的秋老爷还是换个地方好些。” 钟观光从开始到现在脑子都还是懵的,慌乱间只跟着大家伙一起开枪,此时枪声一歇被刘建云一叫半响没有反应,其实初上战场的人大多如此,枪声一响脑子就发木,做了什么全然都不知道,刘建云没有急催,只待好一会钟观光才回过神来,然后又问了一遍,“好!好!马上带人把秋老爷他们接下来,接下来。”刘建云赶紧领命而去。 进了饭馆刚要上楼,只见楼上“叭叭”的几枪打过来,他连忙疾呼,“自己人,自己人,胡匪退了,胡匪退了,我找秋老爷,我找秋老爷。” 楼上闻声一阵骚扰,一会楼上安静下来,县令秋老爷的声音响起来了,“是李巡长吗?” 刘建云回道,“回秋老爷,我是钟老爷属下刘自生啊,李巡长还在外面拒敌。”如今这当口,他可不敢说李景明已经殉职了,城里的巡警都打光了。 听说是钟观光的部属,秋县令顿时松了口气,忙对士绅说道:“是自己人,他是我家侄的属下,让他上来。”守这楼梯口的十几名乡勇立即移开了枪。 刘建云上来见礼之后,忙道:“秋老爷,我家老爷就在楼下,适才胡匪被打退了。现在底下乡勇已散,只靠我家老爷这几十号人这里怕是不好守。老爷还是移步往城东而去,东关那边基督堂修的甚是坚固,请老爷和各位老爷在那边稍候以待援兵。”来通化一个多月,城里的一些街道建筑刘建云还是知道的,东关的基督堂本在庚子年间被毁,去年通化被清军收复之后,教会就派人花巨款修复了。此次修复都用的石料,房屋甚是坚固,是以刘建云才回建议撤到那里。 刘建云此话一说,众人的心又提起来了。本来还以为胡匪真的退了,谁知道只是暂退,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攻了进来,如此情形心里都是趋于离开此地往东关而去。可是秋县令毕竟是朝廷命官,对这洋人还是很忌讳的,“那基督堂可是洋人的产业,如万一损坏可如何是好?” 刘建云没有做过官不懂大清官吏的心里,见他犹豫只好说道,“老爷,不管去不去基督堂,此地也不是久留之地,只需一把火这便呆不住啊。还是先撤了吧。”刘建云话一说完,众人都放声回应,秋县令见此也只好同意,饭馆确实不安全。 正当楼上的士绅老爷们从后门撤退的时候,东街那十几个溃逃的胡匪终于从东面绕了大半个城到了南街的大江东队伍里。 “什么,丁蓝旗睡了,他的那些崽子也都睡了?”——胡匪为了讨吉利,从不说死字,死了只说睡了——大江东黑脸越发黑了,这个消息他之前就有猜测,要不然刚才猛攻的时候怎么不见丁蓝旗的动静。只是以他对丁蓝旗的了解,很难相信这个鬼头蝦蟆眼被人给灭了。他抖着手用枪指着这几个逃出来的崽子,喝问道:“说的都是实话?” 这几个小崽子马上叩头赌咒,大江东见他们不似作伪,心里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旁边马师爷见状,连忙安慰道:“大当家的,此次进这圈子走的是西门,大为不吉利。我看……” 大江东闻此言立即找到些安慰,忙问道:“师爷怎么看,今次还有戏么?” 马师爷其实心里也没底,三百号人被干掉两百,城里的狗子却不知道还有多少,还有那些逃散的乡勇,因为没有乘势追上去,等他们回过神来联合刚才那帮狗子,那人数就比自家多了不少,要是再把城门给封了,那可就惨了。当然撤退的话不能说,毕竟送了这么多人命在这城里,总得捞些个什么吧。 “大当家的,此战还得从速啊,丑时一过,鸡鸣一起,那我等将大不利。”马师爷终于编好了个鬼话。“丑时?鸡鸣?”大江东满脸迷糊,这么说来只有夜里干活了。可夜里除了放亮子之外什么都干不了。而且现在占据的城西城南面的看屋子也知道住的全是穷鬼,能榨出什么油水来?城里最富的东关隔的远着呢。看来这饭馆还得打下来,大江东心中定计,就把那几个跑回来的崽子都哄了出去,马上叫人着手放亮子过去。 饭馆的几十个人不到一刻钟就撤出来了,此处距东关不远,护厂队按照之前刘建云的安排已经砸开了基督堂的大门,众人赶紧都钻了进去。秋老爷虽是很不乐意,但是此时保命要紧,也赶紧进去了,至于洋人的事情只好等胡匪退后再禀朝廷了。护厂队的人也逐渐退出了街口,埋伏在东街的两边,刘建云不知道胡匪到底有多少人,只好死守以防万一,此前幸好减员不多,加上楼上那十多个乡勇初估余下还有八九十人,这些人凭借霰弹枪和地势还是能守一守的,就是不知道之前那些溃退的乡勇跑哪去了,要是有他们在那才是万无一失。 “王老二,王老二,”刘建云喊着一个名字。一会一个汉子冒了出了,“你带几个人看能不能抓个胡匪过来,问问今晚上到底来了多少胡匪?”虽然干掉了两路胡匪,但不知道对方的具体人数使得刘建云很不安。 王老二应声下去了,他本是个天目山的猎户,动作利落枪法也准,很快带着几个人隐没在夜色里。正等着间,刘建云只见南街的胡匪每人拿着几个火把远远的往复盛饭馆扔,这木楼本是在庚子年间被毁,去年才是新建,却依旧盖的是木楼,不一会功夫就燃起了大火。一时饭馆边的邻铺里尖叫阵阵,有几个人出门之后跑到了胡匪那边,顿时就被他们绑了。 火光之中,大江东没见到刚才那些狗子,也不曾见到楼上有秧子跑出来,立马知道这些秧子们都撤走了。赶紧带着人往东街追了过来,可刚一出街口就被霰弹枪打了回去。护厂队因为枪不及远,任凭胡匪远远地开枪不还击,但只要他们已进入射程,就咔嚓咔嚓的使劲开火,一时胡匪也没有办法,双方又在这东街街口对持起来。刘建云见形势暂时稳住了,立马叫那几个剩下的乡勇去收拢之前溃散的那些人,要不然再多一路胡匪攻过来他可真守不住了。 对于战况的僵持大江东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对面狗子的响子太过厉害了,冲过去多少人都被喷到在地,自己这边能打的只有一百出头,再次分兵实属不智。因没人救火,东南拐角的三层木楼烧的正欢,像个巨大的火把,夜里幸好风小,这才一时没有漫延左右。 在大家都瞪眼看火把的当口,派去收容溃兵的乡勇回来了,带回了四十多号人,负责的头头对刘建云说道:“老爷,只找到这些,其他都跑出城了,一时收拢不到。”刘建云没管那么多,有人就成,这四十多号人虽然不多但是掺在护厂队里还是能顶点用的,特别是他们使得都是快枪,和护厂队的霰弹枪一长一短正好互补。要不是在街巷中,而且又是晚上,自己这个不能远攻的缺点一旦被胡匪发现那就是灭顶之灾。把五十多人编入阵地,安排好之后,他又回到基督堂跟钟观光商量对策。 此时基督堂的牧师邢子衡已经被惊的起来了——通化这里本是偏僻之地,但再偏僻的地方都有教堂,特别是庚子赔款里赔给教会的钱可不少,一时间全中国一千三百多个县里一千一百多个县都有教堂,而且这些教堂修的都不赖,甚至有些比衙门建的都好——教会只派了一个中国信徒在此打理一切,枪声本使得城里的一切灯火都灭了,因为庚子的记忆,教堂门被砸开的时候,邢子衡把自己隐藏的严实严实的。直到教堂进了人,听见了县令秋老爷的声音之后他才冒了出来,交谈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胡匪心下稍安。众人都在小声的交谈着,更多的士绅就在基督堂里祈求菩萨保佑,允诺此难过后一定回来还愿塑金身。忽然大门开了一道小缝,是刘建云进来了。 “先生,先生。”黑暗间刘建云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好小声的喊叫。 钟观光听见刘建云的声音,连忙喊住他过来。秋县令在旁忙问:“外面如何,胡匪可曾退?李总巡何在?”经历战阵之后,钟观光明白自己在队伍里完全是添乱,于是就和陈去病守在基督堂里。透过门缝只能看见外面静悄悄的,除了复盛饭馆那里火烧的正旺,时不时的冷枪和不断的喊叫之外,看不到胡匪有什么动静。 “禀老爷,还没退。我等守在东街街口,胡匪一时过不来。”刘建云简要的说了外面的情况,见问道李景明,不再像刚才在饭馆里那样隐瞒,只低声说道:“老爷,李老爷他殉职了。” 秋县令闻声小啊了一声,但毕竟几十年养气不懈,没有大叫起来。稍微缓了一下,对刘建云说道:“胡匪攻势已钝,你可派人去东门城楼上敲钟,此前曾有约如有警则敲钟,勇丁将集。” 刘建云不好反驳,只好说是,胡匪进城已久,大家估计都吓破了胆,哪还敢出家门。但不敢违秋老爷的意,只好派了几个人过去敲了。一会“当当”的钟声又在城里响了起来,夜深人静之际,这钟声传的悠远。这关外之地百姓还真是彪悍,本见胡匪进城枪声大作,都避在家里不敢出来,此时听见有人敲东门的警钟,知道巡警还在抵抗,热血之下便又跑出来不少。 月色之下,只见黑暗里陆陆续续的冒出一些人影,或是拿棍,或是拿叉,开始还有点摸摸索缩的张望,待见到钟楼下站的不是土匪之后这才奔了过来,众人都是按照甲分列,不一会就聚齐了一百多人。这些人除了几个是早先住家的巡警,其他的都是东关附近商铺的伙计——这些都是原先保甲里的勇丁。他们虽然没有枪,但拿着棍棒刀叉人数也不少,一时使得守军士气大振。 刘建云正要上去安排,之前去抓人的王老二回来了,他抓了个胡匪回来,但去的人也伤了一个。“报告队官,胡匪一共来了三百多人,骑队有三十多人,带头的叫做大江东。” 明白情况就好,夜里两眼一摸黑的,根本无法分辨出多少人,现在看起来,胡匪剩下也就百来人,自己这方不加甲勇也有一百三四十人,一对一还是可以打一打的。刘建云心中有了定计,忙招呼着一个巡警,让他找几个熟悉南街的人过来,打算问明路途绕过去抄胡匪的后路。 东门的钟敲第一下的时候,马师爷的心就狂跳一下,他立马找到在指挥崽子们使劲搜刮的大江东,低声说道,“大当家的,子时已到,星象移位,此处不可久留啊!” 大江东正火大中,夜里打着火把抢劫实在不便,那些秧子都躲在角落里,很难搜出来逼问银钱,自己找又半天摸不着门,几十个人弄了小半天五十两都没捞到,听了师爷的话之后半天没有反应。 第九十三章船到了 马师爷心里是希望赶紧撤走,此次虽说人死的多钱却没捞着,但是在巡警局弄了那几十把响子和二十多匹马已经算不错了,再说丁蓝旗挂了,他手下的人完全可以并过了,季傻子虽然没挂但也伤的颇重,他手下的人马也可以全归自己这边。见大江东不以为然,还一个劲的想找银子,急切的又说道:“大当家的,可千万不要忘记了去年五道江之祸啊。” 五道江这个词一下子就把大江东给惊醒了——这五道江就在通化县浑江的上游,庚子年间忠义军大当家刘弹子招降被俘之后,一干人等就跟着义和拳的王和达混了。有次在进军海龙的时候,王和达带着的人马就在这五道江被俄军和清兵给包围了,一千多号人基本全灭,只有少数逃脱,大江东就是这少数人之一。话说出击之前另一首领董老道夜观天象,建议王和达缓行,王为求速攻,不允;又建议王改走他道,王也不允。队伍出发之后,董老道叹道:“战必败,事不成矣。”遂偃旗息鼓,将残部与六合拳隐在临江猫耳山不再大肆活动了。 在马师爷希翼的目光里,大江东还是不语,眉目拧在一起,马师爷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他想什么,“大当家的,此次这圈子也攻下来,狗局也端了,走的时候索性在县衙放些亮子,也好给皮子们一些教训。” 大江东闻言脸色稍好,他其实是怕打个圈子半途而废被道上人笑话,到时候面子没哪搁,但想想自己这次也是打进来了,狗子局被自己端了,县衙再放些亮子也算是圆满了。于是欣然同意,忙叫人安排下去了。很快,县衙屋顶上也扔了些火把,一会火就烧起来了,胡匪们骑着马,一边吆喝着乱放枪,一边沿街四处扔火把,喧闹了一阵,就一起从西城门撤出去了。 刘建云还在和几个巡警商量图纸,想着怎么抄胡匪的后路,却见一个甲勇疾奔过来,边跑边大叫,“老爷,胡子撤了,胡子撤了。”他原来是在东门城楼上望风的,这城里最高的楼也就三层,从十多米的东门城楼顶上看到西门那边没有什么阻碍,远远的只看见一行火把在西门外的官路上越行越远,大致数了下数目,猜应该是胡匪退走,连忙下来报信。 “啊,就撤出去了。”刘建云说了句不合适的话,但此时大家都没留意。“快,找几个人去探探,还有找些人去救火。”复盛饭馆被烧的差不多了,能灭的也就只有旁边的一些地方。不久去探查的人跑了回来,大喜道:“老爷,胡子真撤了,真撤走了。” 此时刘建云已经大概猜到胡匪为什么会退走的原因了,不再怀疑,也不追击,只命令看紧城门,余下的人都安排去救火,自己则去基督堂向几位老爷报告了。很快,城里就响起了锣鼓声,几个甲勇扯着嗓子在喊胡匪退了,又叫喊着走水救火之类,基督堂里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夜,五十三个巡警,二十二个士绅带来的乡勇、八个护厂队员还有九个不走运的百姓被打死,十五个人负伤,胡匪自己则扔下了一百七十余具尸首,和十六名重伤者。财物方面损失的大头就是巡警局丢了六十八杆毛瑟造快枪和几百发子药,以及二十八匹乘马,还有就是城里最高档的复盛饭馆变成了焦土。 第二天中午待钟观光醒来往县衙去的时候,街道都已经收拾干净了,城里到处挂着白布,不时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昨天死了的五十多个巡警家里大多都是住城里的,好不容易走到县衙,县衙却也是一阵嚎哭声,打听之下门房说是李景明的家眷正在里内。原来秋县令知道昨夜李景明殉职原委之后,于是上午就把他的家眷招来抚慰一二。钟观光在门外等了半响,厅堂里哭声才歇,一会下人就过来请。 厅堂里秋县令眉头不展,此次匪来,死伤甚巨,光是几十个人的抚恤银就无处着落,本来嘛这些巡警的开支都了开征巡警捐筹来的,平时就不大够用,这次又要如此大的开销,真是无处着落。 钟观光见他在沉思,不好打扰,只轻轻的说喊了声“老爷。” 秋县令这才回过神来,“宪鬯啊,你来了啊。”顿一顿又说道:“哎,匪賊横行,地方不靖啊,昨夜要不是你在,怕我这脑袋都掉下来了。” 钟观光知道这胡匪攻城都是这铁路公司惹出来的,当下拘谨不安的道:“老爷,此次胡匪攻城,都是这铁路公司惹的,小侄实在有罪啊。” 钟观光的坦诚让秋县令不由得点点头,就事论事的话昨天的事情还真是这铁路公司惹出来的,当然这只是愚民之见,“宪鬯勿扰,李总巡等累受国恩,此次为国杀贼,死得其所,何况这通化地处偏僻,修路搭桥功德无量,再加上如今俄国虎狼之性,我等不修铁矿,则路全在他耳。宪鬯,在这关外修路,利国利民,善莫大焉。”想起国事不畅,他又长长叹了口气。 钟观光见其叹气,以为他是为昨夜后事烦恼,想来打死三四倍的胡匪上面完全能交代的过去,怕是为抚恤银发愁。想到适才街上听到的哭声,咬咬牙道:“老爷,不管怎么说也是这铁路公司惹的,小侄该对死伤之士勇抚恤,不然良心不安啊。” 昨天死者加伤者可有八十多人,加上钟观光的护厂队可就有近百个人,秋县令见钟观光说的坚决,正为抚恤发愁的他心中大慰,宽声说道:“好。好。宪鬯有仁爱之心,财货自当浑浑如泉源。”又说道:“此次巡警死伤殆尽,县城防务空虚,宪鬯可否任这巡警局局董一职,你麾下刘自生武事娴熟,不知道可有功名,有的话正好任巡警局总巡一职。” 此时通化县城的防守力量全无,枪械也被胡匪抢走了,要不是有钟观光的护厂队在,那就真成不设防了。虽说今日已经下令抽调县内其他区的巡警过来,但这样地方上的防务就空了,本来通化就不是富县,收的巡警捐根本不够养活额定的五百巡警,现在全县巡警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最多一百多人,昨夜一下就去了三四成,不填补这空子,那匪患将不绝。 钟观光心中默想之后就知道秋县令的打算,心下却是暗喜,假装慌张问道:“秋老爷,刘自生本是南京陆军学堂的学生,俄事一起意献身报国,故退学后就被我招揽来了关外。可是我等皆非本县之人,任此官职是否不妥啊。” “没有什么不妥。只要能保境安民。”秋县令定下了调子,“昨夜之事,我已经写好了文书,已经把你和刘自生剿匪之功奏上去了,此次剿灭胡匪近两百名,你等又有功名在身,任此职无甚不当的。” 见他定了调子,钟观光不在多言,又问道铁路公司大会之事。 秋县令上午就和众士绅通过气了,大家经过昨晚对钟观光这个龙头还是比较认可的,关外之地不同关内,拳头硬不硬是事情成不成的关键。“今日士绅就会到齐,待今日休息一日,明日开始吧。” 钟观光对此没有异议,自己既然不去安东接货,那么一时时间也不急,明日开会,那么自己就要可以开会接货一起办,完了就应该去京城跑铁路这档子事情了。 翌日的铁路公司筹建会议开的异常成功,通化、宽甸、恒仁、白山、临近、兴京等地都处山林,交通委实不便,虽有浑江可以通船,但是航道没有清理平时一般也就是装两百石的木筏,而且还时日甚久,冬日又要断航,对开铁路公司都非常赞成。本来对一千万两的总股本有些惊异,但钟观光这边就认购了六百万两,加上张骞的信笺一念出来,会场的士绅都兴奋起来,一时认购踊跃,剩余四百万两也很快认购了近五十万两,总的算起来这铁路公司还是有三百多万两的差额。 铁路既然出了大血,那么教育会的募捐就出的少了,陈去病说的口干舌燥也只募集到了三千多两银子,其中还有钟观光的一千两在里面,弄得他很不高兴。回去之后直说在关外之地太穷。其实这关外山林之地本来就不富裕,要是放到江浙这铁路公司不要说一千万,就是两千万也是一天的事情。来关外越久,钟观光对此越是对这里充满感情,不为这天地,只为这里的百姓。昨夜自己和众人缩在基督堂内看到钟声之下齐聚东关拿着木棍的甲勇,晚间听到刘建云感叹李景明如何义无反顾决死冲锋,他就感觉心中激荡不已,江浙百姓也是如此勤劳质朴的,但那种悍勇和义无反顾却并不多见,真是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啊,不自觉中,钟观光已经把这关外之地当作了第二故乡了。 大事既了,除了跟秋县令谈巡警局之事,钟观光就耐心的等航船北上。中秋后四日,刘建云来报:船到了。钟观光立马起身欲出门,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大人物——因为前次胡匪袭城之事,加上各县的士绅乡勇添油加醋,整个东边道甚至包括奉天都知道通化有个钟老爷一夜杀了两百多号胡匪,而且为人极为仁义,死伤者不管是不是自己下属都给抚恤。这些传闻弄得他很是羞愧,胡匪袭城当晚最英勇是李景明和那些手持木棍的甲勇,自己可是怕的打颤躲在洋人的基督堂里。 “我就不去了,你带着人悄悄的出城,一晚上功夫要把货卸了。”钟观光自己目标太大,出城不归怕不保密,还是明日白天去看看吧,刘建云得令之后匆匆的去了。 第二日早上,一艘三百吨的铁船停在了县城东面的码头上,这浑江从来没有进来过这么大的船,全县的人都跑到东门来看热闹,因为只有一个专用码头,另外一艘船只能在河面宽阔处等前面这艘卸货完毕才能上来。虞自勋不在船上,船入关之后他就下船回东京去了,为打通关节他在安东已经一个多月了,东京的事情多有耽误。趁着轮船卸货的当口,钟观光坐着小船来到了老虎砬子,此处已经有三十多个护厂队守着了,两挺马克沁机枪也被刘建云拿出来了,交错架在各处要点的草棚里。 钻过山洞口伪装,钟观光就看见了一排排木箱子一直延伸到山洞最里面。刘建云安排的很仔细,地下都垫了原木以防水,上面都盖了油纸,油纸下是草垫。空气里都是锯木味道,但一打开箱子,一股枪油味扑鼻而来,木箱里装满了步枪。钟观光对枪丝毫不了解,只问刘建云:“这枪怎么样?” “全都是洋人的好枪,虽说是用过的,但膛线都没磨多少,保养的也好,而且枪是最新式的,比朝廷用的套筒要好。”刘建云爱枪如命,昨夜卸完货就按照货单挑灯夜战把这些枪都过了一遍。“一共一万令三十八杆,有六千六百七十杆新式步枪,三千三百六十八杆和朝廷现在配的一样的毛瑟枪,只是工艺更精,枪也轻些。还有就是一些配件。”那一千杆英国步枪已经在转移的时候运至沪上陆行工厂,打算卖掉。 钟观光有密码信件,杨锐在电报里已经把这批枪的情况详细介绍过了,他就怕多少缺失了。“子药在哪里,数目对吗?” “子药在里面,”刘建云把钟观光带到里面,“我对过了,数目都对,新式枪弹三百万发,毛瑟枪弹三十万发,机枪弹二十万发。其他还有一些炸药。” 钟观光转了一圈后就没什么兴致了,吩咐刘建云务必看好之后就签字带了一杆毛瑟式步枪和一些枪弹给陈去病。此人虽是文人,但却极好武事,这几天出去打猎因为不懂藏匿踪迹,近不了猎物之身就老怪霰弹枪射程太短,以至他每去基本都是空手而回。看过军火的当夜钟观光就通知众人开会安排后面的事情,第二日就带着铁路和矿产的各类文书和十多个护卫离开通化往京城而去。 第九十四章京城 钟观光是9月25日赶到京城的,通化到奉天难走,但是从新民屯开始就有火车——俄国人不许关内外铁路接到奉天,于是关外铁路的终点就在奉天西面一百二十里的新民屯了。看到此情景,钟观光很是为自己的北京之行担忧,虽然在奉天见过增祺将军的时候,在两万两银票的孝敬下,他对这条铁路不作反对,但自己所申请的铁路就是想在奉天连接关内外铁路的,势必会穿过俄国的东清铁路,现在俄国人连朝廷的铁路都不让接轨,商办的铁路能成吗?真不知道竟成怎么想的。 到了京城的当天,他忙的就拿着赵竹君的拜帖去拜访商部左丞王清穆王大人。这位王大人四十余岁,看完信后却是闭目不语,钟观光有些疑惑,但不好发问,只能耐心等待。似乎过了好久,才听他用带着吴语的官话道:“宪鬯啊,如今朝廷办路已意属商办,今办铁路公司正合上意,可这关外之地乃是非之地,如今洋人又占着不肯退,真要是大战一起,生灵涂炭,覆巢之下,你这铁路公司安有完卵?” 钟观光早对这个问题深思熟虑了,“大人爱护之意,学生万分感激。昔日太祖崛起海西,经营草昧,百战百胜,克创胚基,可见这关外乃我朝兴发之地,龙气所在,此万万不能为洋人所据,今俄人已筑东清铁路,横断东西,贯彻南北,关外之利之矿都将被其所夺。我大清虽有关内外铁路,但此路只到新民屯止,未有深入内里,不成局面。现通化长白山林之地,交通不便,矿产稀缺,素来为俄人所轻,安通奉铁路以民办为由从奉天延至通化,再由安东出海,此路也是横向,未与俄人铁路争利。” 王大人见钟观光一脸正气,侃侃而谈,倒也没有打断,待他说完道:“铁路一事,所需甚费,此路有一千余里,所费当为千万之巨,若是朝廷允办,此路几年可成?” 钟观光见他不纠结关外问题,知道其已有帮忙之意,当下把一些文书呈过来,里面最有份量有两份,一是张骞的入股文书,二是王季同通过关系让荷兰银行出的一份资金信用证明,上面金额写的很大,足有八百万之巨。“银钱所费,公司当能筹齐,朝廷允办后,当找洋师探路,此间约需两年,探路之后修筑,因路处山林,所费多时,需三到四年方成。” 王大人接过文书,边听他说边翻看起来,越看神色越是凝重起来,特别是最后洋人银行所开证明上的数额,很是惊人,这钱着实不少啊,比一些省的税赋还要多些。王季同办这份东西也是无奈之举,你要是装没钱吧,朝廷说你没钱不能修不了,你要是说自己有钱吧,那以后的一些摊派就立马要多起来了,但为了铁路能成,也只好如此了。王大人专心看这些文书,氛围一下子又凉了下来,直到他看完了最后一页,才道:“宪鬯,你上面所求煤矿铁矿铜矿倒是好办,只是这铁路干系甚大,颇费周折。今日稍晚,明日你来商部衙门,办矿和办路之文书需分开填写呈报,各矿允办之文很快就会下来,但铁路就看朝廷之意了。” 钟观光在旁连连点头,王大人停了一下,复又说道:“商部尚书载振大人可有所耳闻?” 钟观光闻言知道他说的意思,忙道:“学生有所耳闻,都有准备,都有准备。” 王大人哈哈一笑,“如此,你且先回去,明日到衙门里来吧。”说完就端茶送客了。 翌日,钟观光去商部把文书都写好呈上,三四日之后由王大人安排下在衙门的前厅里匆匆见了载振一面,年轻的尚书大人甚是繁忙,只是寒暄了几句话就端茶送客了。当然,期间还是很利落的把四万两银票收去了——钟观光虽还有八万两但是不敢一次全部花光——然后只给了一句“等候朝廷旨意”的话就打发他走了。 似乎是银子起了作用,很快这办通化铁路的折子就拿到朝堂上议了,按照王大人的说法,在提倡商办铁路当口,和对京张铁路的态度不同,朝臣们都愿意看到看到这样一条挣不到钱,还很有可能亏本的非基干铁路商办。若真是要能修成,那么这奉天一省,大清的控制力将增强,而且铁路通到通化,对安定长白山一带也大有助力。随着越来越多的朝鲜民众越境垦殖于长白山一带,朝廷担忧之下光绪初年就在长白山一带设立了东边道,尤嫌不够下,又在去年把原来属于通化的大栗子一带新设为临江县,以加强对长白山边境的控制力,但光设城是不行的,临江一带人丁稀少,华民基本是一些木把子还有一些山客。若是通化铁路一通,那自然这一面的人丁都将兴旺,边境自然安稳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条铁路有着重大的战略意义。但和洋人相比,这些重大的优势都如吹灰一般的不重要了,在多数人唱高调的时候,自然就有人出言反对,比如外务部就把俄国人的意思传了过来:这铁路一办。我们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这通化铁路一事就暂时的不定期的搁置了。 钟观光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了,清廷的办事效率也就很快,要是没有银子打点下去,他最快也要等到过年才有个信。估计是为了弥补收银子没办成事的愧疚,另行申办其他几个矿山和轮船公司都很快的同意下来了,他把这些信息都发电报给了王季同并由其转发给杨锐,然后等待他们的回音。 在钟观光发愁的时候,有一个人却高兴坏了。作为一个来自真正文明之地的绅士,一个有着诺大名望的记者,莫理循先生对此事非常的关注。他一直通过自己的关系和资源在呼吁英国制约对抗俄国势力南下,因为他的竭力运作,在后世,日俄战争常被人称作“莫里循战争”,大人物都认为,没有莫里循的鼓吹和挑拨,这场战争不会这么轻易就打起来的。莫里循凭借他在京城的关系网,通化铁路一事,很快就知道了,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素材——一个传奇的发明家响应国家的号召修筑铁路,虽然没有触及东清铁路的任何利益,但却被俄国人粗暴的干涉。几经周转,他找到了正在北京严寒之中苦等指令的钟观光。开始钟观光收到拜帖的时候很奇怪,这个人他不认识啊,莫大夫,谁啊?无事见一见也好。只见前厅几个人,当中的是一个中年洋人,看见他便道:“钟先生,你好,你好!”说完对他作揖。 钟观光有点呆,却是被他说的中文给镇住了,这洋人说中国话还是第一次见,其实莫里循就是三板斧而已,他根本不懂中文。他机械的回应之后,坐下半天才说道:“鄙人和莫大夫似乎不曾见过,莫大夫此来是……?” 莫里循对此不以为意,自然的把话接了过去,通过翻译道:“钟先生,我是英国泰晤士报驻大清的记者,是听到你要办铁路的事情之后,很感兴趣,所以前来拜访。冒昧打扰了。” 记者,那就是报馆里的人的了,味精的广告让钟观光知道了报纸的威力,但要相信报纸能办成铁路那是异想天开。在一个多小时的交谈里,莫理循很快知道了他要的信息。回去之后很快天津、沪上的主要报纸都报道了他的文章: “……我很荣幸见到了神奇调料味精的发明人之一钟观光先生,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北京寒冷的寓所里,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这位已经发了大财的发明家住的很简陋,待客的茶叶也很不好……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承办的安通奉铁路的请求被政府长期的搁置了,但却不知道搁置的确切原因。按照可靠的信息,这条投资巨大但收益了了的铁路本来是会被政府批准的,但是却被俄国所反对,虽然他们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他们的利益只在东清铁路沿线,而且俄国和清政府之间也没有达成使其独占满洲的协议…… ……虽然请求被搁置了,但是钟先生却只能呆在北京的寓所里,他告诉我他来北京是受了很多地方上有名望绅士们的嘱托,在现在的情况下,他无法回去面对他们的失望。他和那些准备创办铁路的绅士们都准备拿出自己所有的财产来修筑这条铁路,以改善当地居民的生活,虽然这条铁路不是干线铁路,投资也会有漫长的回收期,甚至还很有可能会因为货量不足而亏本。但他们还是愿意拿出财产来修筑铁路,只要政府可以批准……” 莫理循的报告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当然这只是在普通人之间,他的文章的真正所影响的是那些可以左右国家决策的高层,也只有这些人关心他的报道,在文章刊登不久之后,钟观光的寓所就开始有人陆续拜访了,来的大多是些掮客,一进门就吹嘘着自己又多大的能耐,这铁路一事要是交给他一定能成,钟观光对此都很客气,奉茶闲聊之后都一一请出去了。直到有一天有个叫龟田的日本人找来,他是日本金正银行的代表,说如果所修的铁路可以从金正银行贷款,他可以通过关系说服日本政府支持这条铁路,钟观光对此很感兴趣,和他相谈甚欢,只是表示自己一个人无法决定,还要等铁路通过朝廷允许后与股东商议之后才能决定。他走了之后,钟观光马上发电报给沪上,不是钱不够吗,现在就有个送钱来的,虽然朝廷铁路章程里希望完全商办,但也是允许外资可以占一小部分股份的。 电报发出去一周,他就收到了杨锐的远洋邮件。里面有一份英文报告,报告很厚,上面有些工厂常见的图表。杨锐的意思很明确,是需要他把这份报告送给美国公使康格先生,最好是能见上一面,然后说些话。这些话也在邮件里,内容只有两句话,一句是:铁路如果修筑将允诺所有外购的材料从美国购买,第二句话是:铁路修成后将让美国公司参与管理,还有就是一张东北的草绘图,和钟观光申请用的不同的是,铁路在通化用虚线向北延长了,行进两百多公里穿过宽城子之后还一直向松原白城伸展。 钟观光看不懂英文,但是图表却看得懂,上面似乎都是近几年的海关数据——此前杨锐就安排收集各类海关贸易信息,这些报告的数据都是来自于此——对于这份报告的意思他大致还是猜测出来了:就是告诉美国人东北对其来说是个重要的市场,而要获得这个市场不能指望东清铁路,因为对于美国的主打产品棉布来说,日本纺织业是个强有力的竞争者,而对美国另一个拳头商品煤油而言俄国又是凶狠的对手,要想美国商品畅行无阻就得有另外一条铁路输送商品。“要想控制市场就得自己控制通路”——这话是杨锐每次开会说到那些小小的、精明的让人头疼的地区小贩子们时常常提到的话。 钟观光马上行动起来,但是他到了使馆区就被拦住了——庚子事变之后使馆区的安保严密了许多,他又不通英文,无奈之下只好回头去找王大人。王大人对其的办法不无赞同,他毕竟是做过外务的,知道对于羸弱的大清来说,唯一能对付洋人的只有是洋人自己。当下安排人陪同他一起去了。看在王大人的官轿官府的份上,这次钟观光终于通过了,而且在美国大使馆也没用被阻止,在王大人通报之后一个秘书摸样的人告知他们公使先生很忙,如果要有事情可以由他转告。 钟观光当下把准备好的话说了一遍,秘书拿出笔记下了他所说的要点,最后离开的时候,钟观光把报告和自己地址交给了他,让他转交公使先生。这场接见只花了十分钟不到,但是钟观光来来去去却从上午折腾到了下午。该办的都办完了,接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九十五章身份 在钟观光听天由命的时候,杨锐却在11月13日南非到纽约的邮轮上,很多事情让他不得不去到美国,而且是在日俄战争之前。洛伦索马贵斯的事情已经交代好了,军校的已经有了初步的次序,开始有规则的运行,虽然九月底的时候从王季同又从沪上派来了五十多名学生,但也很快安顿下来了,军校虽简陋,但是却很有生气,初来的学生都很兴奋,但没过多久几天就被越野跑和夜间紧急集合折磨的奄奄一息了。 和学生们同来的还有章太炎邹容还有蔡元培的信,他们都已经加入了复兴会。蔡元培的信里主要是数落他不辞而别。章太炎和邹容则写了两首诗送给他,章太炎的比较难懂,邹容的更为通俗感人。 我兄杨竟成,觅剑斩妖龙。 并世无知己,吾生苦不文。 一朝沦地狱,何日扫妖氛? 昨夜梦和尔,同兴革命军。 杨锐把整首诗都抄录下来,贴在自己的书桌上。此时章太炎和邹容的案子还没有审理完,还被关押在老巡捕房,蔡元培在学社分离之后愤而出走,听闻苏报案发之后,又在八月初回到了沪上,在王季同的安排下已经入会了,仍然担任中国教育会会长一职。到此时,复兴会的几大体系已经有了雏形,杨锐负责军事,钟观光负责经济,王季同负责内务,蔡元培将负责人才培养、章太炎负责政治文化宣传,如果华封先生能入会负责军工的话,那整个体系就很完整了。 在杨锐还在海上的时候,美国的各大报纸都在首版位置刊登了美国对满洲贸易的文章——前几个星期麦克尼尔收到了杨锐的信件,里面有一些新闻稿,要求他务必要把这些稿件刊登在各大主流报纸上,同时要求他联络美孚石油公司和美国的棉花及纺织协会等类似机构,并把一些文件寄过去。 按照对东北局势的判断,能推动通化铁路的力量只有日本和美国。日本是不被接受的,因为战后那些地方基本都是他的势力范围,这条铁路等于在他的碗里抢饭吃。能适合的只有美国,而真正要撬动美国的光靠那份给北京公使的报告是远远不够的。按照了解到的消息,上个月中美商约谈判刚刚签字,清廷允诺开放的口岸为奉天和安东,谈判拖拖拉拉很是艰难,要让筋疲力尽的使馆人员再去谈一条不属于本国的铁路估计兴趣不大。钟观光只是敲个门而已,真正能促使开门的还要从美国国内着手。 一时间,舆论都开始关注占到整个美清贸易一半份额而且还在每年递增30%的满洲市场,杨锐拟定的标题是《对清贸易的阿喀琉斯之踵——东清铁路》,文章指出不管俄日间谈判或者战争是什么结果,对于美国而言都会失去这个占美国对清国贸易一半、年出口额近两千万、未来几年将达到一亿美元的极具增长率的巨大市场,这是从去年对满洲的纺织品出口量下降和近年来煤油销售几乎消失得出的结论,在每年总共只有七亿美元的清国对外贸易中,对于后发的美利坚而言,保住这个将来有一亿出口额的满洲市场就极其重要了。文章给出的数据都很全面,资料出处也很详细。除此以外,还有一份美国棉布、煤油在满洲各大城市的销售情况调查报告,所有的资料都显示美国产品在满洲极具竞争力的,但是因为日俄两国的因素——特别是他们把持的东清铁路这一关键因素使得美国产品得不到公正的销售,这一切都使得美国所提倡的门户开放政策宣告无效。美国人有时很天真,只要他们认为自己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就会变的很愤怒。 文章还全力鼓吹纺织品公司,南部的棉花农场主以及美孚石油公司要给政府压力,迫使政府获得更多的对清贸易优势,同时不可遗忘的提到现在满洲本地商人正在筹建一条从安东经通化到奉天的铁路,铁路如果建成那么美国商品输入满洲将会多一条通路,可是这条能给美国贸易带来希望的铁路却因为俄国的反对而被搁置了。作者最后还谈到了最近结束的商约谈判,讥笑驻清公使康格先生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都没有给美国贸易带来实质性的保障——众所周知在满洲清国政府无法主导什么。为商约谈判花的一年多的时间还不如支持中国人自己修一条通往满洲内陆的铁路,使得满洲市场不会被彻底丢弃。 美国国内本来在莫理循四月间刊登的俄国撤军的七项条件之后就激起轩然大波,因为这七项条件都是排他性的,有悖于美国的门户开放原则,这将会使美国失去最重要的满洲市场。虽然在此之后俄国外交大臣拉姆斯德尔福伯爵就俄国的意图向美国人作了保证,并通过美国驻圣彼得堡大使告诉美国国务卿海约翰:“俄国无意排斥别国……,美国可以确信,目前开放着的门户是不会关闭的,”但是后来俄国不按期撤兵而且还增派部队到牛庄的举动,使得之前平息的舆论又沸腾起来。杨锐操作的文章刊登之后,美国报纸又转载了莫理循在中国采访钟观光的文章。这些文章给正为满洲贸易担心的人们指出了一条明路——支持中国人修建那条并不笔直,但却使得美国商品可以在不被他国的影响下顺畅的进入满洲内地的安通奉铁路。 很快,那些与此息息相关的公司和资本就把这样的意见传递给联邦政府的办公室,而在分析了相关资料之后,政府训令很快传递了北京,指示北京要把这条铁路的修筑当作美清商约的后续部分对待,全力支持清政府及民间公司修筑这条铁路,如果有可能,最好让美国资本参与其中。 凭借着买来的葡萄牙护照,杨锐安全的通过了让所有华人色变的税关到达纽约,此时纸上还在讨论满洲贸易的事情,但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真的要对美国政府游说别说关系没有,光是游说的费用自己就承担不起。他没有马上联系麦克尼尔,而是自己找了家高档一些的旅馆,买了一大堆报纸,好好休息了一天,然后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根据报纸找了一家小型的侦探公司,这家公司确实很小的,在一家披萨店的阁楼里,只有一间狭小的办公室,一个中年男子盖着报纸睡觉,直到杨锐的到来才把他惊醒。 “先生,请问要帮忙吗?”中年人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一边问道一边悄悄的打开抽屉摸索着他的枪。杨锐在非洲呆久了,胡子头发都很长,戴着个墨镜,加上几个月来日夜不断的训练,彪悍的很像一个劫匪。 似乎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安,杨锐保持着距离,缓慢的亮出双手示意手上什么也没有,然后坐下来说道:“嘿,别紧张。你不是侦探公司吗,我想要一个合格的侦探。” 中年人的摸索停了下来,在杨锐坐下来的时候,他看到这个彪悍的劫匪还不是个白人,似乎是个黄种人。哦。好吧,反正没有生意,只是价格要高一些。“是的,是的。我是杰夫格林,曾经在纽约警察局工作,”说道这他站起来排排自己的腿,“后来因为受伤就退休了。先生你要调查什么?” 杨锐对他的腿没有什么兴趣,只要不是个蠢人就行了。“格林先生,我是迈克乔丹先生,你可以叫我乔丹先生。你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我有一份工作需要细致的人完成它。” 格林见客户有些质疑,连忙说道:“不不,这家老鹰侦探事务所是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开的,我们就像老鹰那样锐利,不放走任何一只兔子。” 听到他的解释,杨锐笑了起来。这家事务所还是有点意思的,最少他花了不少脑筋取了个不错的名字。“我的工作比较简单,但是却很繁琐,如果不细致,那么很容易出错。”见对方开始拿出本子记录,杨锐满意的点点头,“工作是这样的,十七年前的时候,有一个七岁的男孩从西部来到了纽约,他在纽约生活了十三年。我要知道他这十三年都在纽约的生活细节。比如他怎么过来纽约的,然后来了纽约怎么生存的,纽约的十几年前的面包什么价格,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住在哪里,街区是怎么样的,等等等等。” 格林听得很是迷糊,之前还以为是找人的,这工作是什么,还原一个七岁男孩的成长记录吗?“乔丹先生,请问您并不要我们找到他,而是要我们调查他十三年经历了什么是吗?” “完全正确,格林先生,你真是一个聪明人。”杨锐本来还以为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使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其实我是一个作家,正在写一本小说,故事的主角是一个七岁的男孩在十八年前的纽约怎么独自生活,而不是被别人收养的生存下来,而且他还旁听了中学的课程,在五年之后他就离开纽约去了欧洲。我在纽约没有生活过,我需要十八年前到五年前这十三年里他生活在纽约的各项资料,还有就是他这十三年是怎么样生活的各项信息。要很仔细,并且完全合理。” 格林大致知道了工作的内容,这其实没有什么难度,无非是要构建十三年里男孩怎么生存生活的细节罢了,只要找到一个在纽约呆了十几年的流浪汉,然后给他十美元听他唠叨一天就完全好了。“乔丹先生,我完全理解这份工作的要求,我想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能完成它。至于收费,我认为是五百美元比较合理。要先支付一半。”面对一个黄种人,他狠狠的开了个价钱。 “可以,我先支付三百美元,还有我在纽约待的时间不长,调查完成之后我希望你寄给我,当然在寄之前我会把钱付清。还有,格林先生,这只是第一期的调查,如果前期的调查不够细致,那么后面我会中断委托的。”杨锐威胁了他一下,然后说道,“同时我需要签订一个保密协议,我不希望我的读者知道我曾经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塑造人物。” 本来还担心对方会讨价还价的格林对这些要求没有任何异议,一切都弄好之后,杨锐离开了,按照报纸上的地址去下一个侦探所,白天一天他花出去一千美元,找了四家侦探所。所有人都很乐意为这么一个黄种傻瓜服务。杨锐知道他们这样的态度,只希望他们能调查的仔细一些,虽然他是打算在这次调查之后,在资料的结果上继续追查一些问题。 在杨锐的设计里,整个男孩的人生分三个阶段,一是三藩市,那里本来就是华人的聚集地,所有偷渡客几乎都是在Watsonville.Beach上岸,然后聚集在三藩市,中国人多的地方不能久待,待的久了自然其他华人就会对他有记忆,所以那里只能待半年。设定里一家人偷渡而来,最后就剩一下男孩;再就是纽约十三年,这里是美国最大的城市,人来人往的地方不会有人去注意一个小孩,所以可以久待;最后是欧洲和德国五年,杨锐出现在沪上的时候就会德语,那么按照之前的逻辑必定是在德国呆过。如此复杂去构建之后,杨锐以后就有了他的“真实”的上半生。 来到这个世界,杨锐最大的问题就是过去一片空白,如果只是作为一个商人,那么过去是什么样的完全无所谓,但是现在干革命,过去空白是不可能的,这让他很不安,必须要有一个完全清晰的过去,而且这事要尽快解决,不然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完善这个过去很费时间,而且还容易走漏消息。所以杨锐找了好几家侦探所,准备在他们提供的资料基础上,自己再重新加工一段人生经历出来。至于保密,杨锐不打算杀人灭口什么的,自己现在的头发、胡子和墨镜是个很好的掩饰,地址写的是麦克尼尔的,然后由他转寄沪上如意里老邓,最后再转寄给自己,相信自己的信那么多,老邓也不会有什么怀疑。 </a><a>手机用户请到m.8 0 8 0 t x t . c o m 阅读。</a> 第九十六章容闳 办好了私事,杨锐开始联系麦克尼尔。按照之前的计划,他回到美国之后基本就在纽约呆着,主要的任务是申请专利、筹建取名为美国在线的广播电台和小城镇无线电报公司,还有就是其他一些紧要事件。 小城镇无线电报公司是杨锐的策划,但是他执行的并不成功,失败的原因是计划制定者对美国电报业根本不了解。这个策划的本意是通过加盟的方式,在那些没有电报的小城镇开设无线电报站,因为传输距离不远,这些无线电报支线就必须通过现有的有线电报干线才能将客户的电报发向全国各地,但是在当时的美国,统治整个电报界的是西联公司——和欧洲各国电报由国家买断垄断经营不同,美国对有线电报没有类似专营一类的管制,这就使得电报业竞争剧烈,几经洗牌,西联公司统一了整个美国的电报线路,在全国建立了近三千多个电报站。这家公司的存在使得没有电报的城镇很少,再就是这家公司在1901年马可尼试验成功之后也开始关注无线电报,对于麦克尼尔这样一个没有什么实力的合作者西联公司毫无兴趣。 麦克尼尔花了好几月的时间终于明白在无线电报上花时间是无益的,幸好在此之前他那些该申请的专利都申请好了,他现在在跟进无线广播项目。但是有个问题就是在纽约建立一个广播站是非常昂贵的,不但要找到高楼建立一个发射基站,还要免费送很多收音机,这不是杨锐给的两万多美元能完成的任务。 杨锐听着麦克尼尔泄气的谈到这些东西——他本来是认为通过无线电报机,自己能成为比莫尔斯那样的名人再小一点的名人,可事实未必如此。 “威克,其实我们本来也没用打算在无线电报领域获得多大的成功。在沪上的时候我认为工作重点应该是在广播上面而不是电报,不是吗?而且,你应该很能明白我们现在的优势,马可尼电报也许是比我们传的更远一些,但是它在其他任何的一个方面都不如我们,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还有金钱不是吗?”杨锐安慰他说道,火花隙那种注定被淘汰的东西根本不让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在意的是那些专利,历来技术产品专利上的胜负决定市场上的胜负。 麦克尼尔见老板没有责怪松了口气,回到美国的最后几个月,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无线电报上面,广播花的心思不是太多。“是的。老板,我们需要的是时间和金钱。现在已经有几个投资人在和商议广播的事情,但是他们大多对出十万美元建立广播站保持怀疑态度,而且对不能取得公司的原始股份很不满意。我想应该再找别的投资人。” 十万美元其实不光是广播站,还包括收音机工厂的前期投资,但是按照之前的计划,麦克尼尔只会将广播站的股份出卖,而不是整个公司的股份。杨锐知道这是原则问题,如果是公司股份那就不是十万美元所能谈的了。“那就换人吧。”杨锐说道,“沪上那边资金很紧张,今年是没有办法抽调资金过来,明年下半年才有可能。威克,我们最好能快些找到投资人,那怕只是建立一个街区的广播。如果没有实际的成果,没有人会投资的。” 麦克尼尔点点头,这也是他所想的。“老板,明年路易斯安那的博览会,我们是以什么名义参加。是中国工厂的名义,还是美国工厂的名义?” 对的,明年似乎是世博会,“什么时候开始?”杨锐问道。 麦克尼尔翻出一份文件,说道:“明年的4月30日,老板你可以参加吗?” 听到这个日期,杨锐就知道自己来不了,那个时候自己应该在山沟沟里训练士兵。“我想有很大的可能来不了。”杨锐不无遗憾的说道,“无线电一类的产品就以美国公司的名义参加,中国公司只负责味精什么的吧。对了,看看能不能和主办方联系,如果能在博览会建立一个广播系统,那么我们就会有很多投资人了。” 杨锐的主意又让他兴奋起来,是的,如果那样的全世界都会知道广播和自己的。麦克尼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老板,可是我们怎么让人们听见声音呢,难道给每人一个收音机吗?”沪上的无线实验室虽然做出了三级管,但是却还没有做出放大器,所以声音不能通过喇叭外放,杨锐虽然在广播做出来的时候已经关注这个问题了,不断的催促哈利加快研发进度,但是毫无办法,这也是广播难以获得投资的重要原因。 原本忘记的问题被麦克尼尔提起使得杨锐很没面子,这事情他是负有领导责任的。杨锐心里一发狠说道:“你先去联系主办方,我会在回到沪上之后亲自去敦促哈利尽快把喇叭做出来,不就是个简单的喇叭吗,怎么那么艰难。我会给他半年的时间实现它。”杨锐觉得他有发飙的理由,拉箱里那个学德语时用的复读机上的喇叭,已经被自己拆出来交给哈利研究了,虽然这让实验室获得很大的进展,但喇叭这东西还是一直没有出来。 见到杨锐发飙,麦克尼尔大喜,要真是能像以前老板说的那样可以让声音飘荡在空气里,那么投资人就不是问题了。“这是个好主意。老板,我完全支持你的决定,是要给哈利一些压力了,虽然他工作很努力,但是这件事情的进度实在太慢了一些。” 杨锐不想再提喇叭这个头痛的东西,转移话题问道:“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杨锐说的是容闳,从王季同传来的消息,江南制造局的设备就是容闳购买的,买的都是当是最新的设备,而且在唐才常自立军起义之后他也被清廷通缉,后来他就不知所踪,估计是回到了美国。一个华人能在美国买到专业的机器,那这个人不是一般人,最少有一定的学识——杨锐还不知道容闳其实是耶鲁大学毕业的——和社会关系,是以他来美国的另外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到容闳这个在美国有一定社会基础的人,如果可靠合适的话,那么以后可以把美国这边的事情由他管理——有很多东西麦克尼尔是无法做好的。 麦克尼尔在一个月前就收到消息,虽然在美国社会找一个华人很难,但容闳还是比较出名的,他很快就办妥了。“是的,找到了。他住在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城,我已经在上个月和他联系上了,老板,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可以马上发电报给他。哈特福德离纽约不远,只有一百二十英里,坐火车只需要五个小时。” 杨锐哦了一声,他以为容闳会在三藩市,自己要见他需要穿越整个美国大陆,谁知道就在纽约不远的地方。“很好。你一会联系他吧,另外帮我买明天的火车票。” 杨锐是在11月24日到达哈特福德城的,火车开了近六个小时,麦克尼尔给杨锐买的是头等票,本来作为一个华人是无法进入头等车厢的,但是和入关时一样,乘务员见到杨锐上等人的装扮和短发,估计以为他是个日本人,所以也没有阻拦。下午五点的时候,火车晚点到站。出了车厢杨锐发现开始下小雪了,他在站台正担心接的人是不是已经回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声调有点怪,但却是汉语。“杨先生吗?” 杨锐回头一望,却是一个华裔年轻男子,狐疑的道:“是的,我是。请问是容先生吗?”杨锐对他的年龄还是很有怀疑。 大概知道杨锐的怀疑,对方说道:“我是容觐槐,家父已经恭贺多时了。” 原来是容闳的儿子,杨锐笑了起来,一边和对方握手,一边说道:“火车晚点了,让你久等了。” 容觐槐也笑了起来,父亲安排他出来接人的时候,他本以为是国内的官员什么,但是很吃惊只见到杨锐一人,而且还一头短发,这不由得使得他想到了革命党,父亲在几年前就是去了中国参加革命的,最后起义失败,失望而回。可这革命党却是太年轻了吧,杨锐此时虽然留着胡子,头发也长,但眼睛却是明亮、年轻的。他正想着这些,没有注意到杨锐说了什么。只叹道:“杨先生很年轻啊!” 杨锐知道他的意思,自己在复兴会里还算是成熟一点的,其他的都是二十岁左右的,他不由的想到那些在学校里的学生,第二批来的有一个才十五岁,真不知道王季同怎么安排的,也叹道:“还有更年轻的!” 此时的天空雪越下越大的趋势,容觐槐忙把杨锐带上了马车,急急的往家赶了。等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车就看见一个老者迎在门口,这应该就是容闳了,还不等杨锐说话,他就已经迎上来了,握着杨锐的手道:“哈哈,想不到能有一天能见到竟成会长的真容,真是我的荣幸啊。” 杨锐被他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自己给麦克尼尔电报落款是“China.Rejuvenation.Association,Jingcheng.Yang”想不到他也知道沪上苏报一案,从报纸里知道了复兴会和竟成兄,还居然从拼写中猜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本来还担心他对革命的态度,见其如此热情,杨锐忙向他深施一礼,说道:“容老先生,此次冒昧,还望海涵。” 容闳此时七十有六,却精神矍铄,手上的力气也不小,见杨锐行礼他避开不受。开怀大笑之下把杨锐引入屋里,饭厅上寒暄之后,书房里彼此开始公开的商谈了。 “竟成,你们复兴会宗旨我已知,但却不知道具体的目的,革命的最后是不是要成立一个民主的共和国?”容闳在1900年自立军失败逃亡日本的途中和孙忠山相识,深谈之后知道孙忠山欲将中国建成为类似美国的民主共和国,对此他极为赞赏。此前他在报纸上知道了复兴会的纲领,对前面两句的武力排满的主张没有异议,但从“深度改革,复兴中华”这样的语句中无法得出复兴会的政治倾向,所以有此一问。 在与他儿子来时的路上,简单的对答中杨锐了解了容闳的背景,对这样一个少有的能接触到美国社会高层的华人,要经营美国非此人不可,所以无论如何都是要把他争取过来的,有这么个前提,他就不敢再畅所欲言了,对他的问题心平气和的反问道:“先生以为在中国能否实行美国式的民主?” 杨锐的平和出乎容闳的意外,在容闳看来,所有的革命领袖都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质,无不以说服别人信从自己为最大目的,康有为如此,梁启超如此,孙忠山也是如此,但杨锐却出人意表、并非如此,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革命党魁首。其实杨锐此时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推销员而已,不是使劲吹嘘自己的东西有多好,而是要关注对方的需求有那些。革命初期的几经碰壁,反思之后他把市场营销的那套东西用了起来——分析需求、细分市场、满足客户。 第九十七章联合? 容闳对杨锐的反问没有多想,只说道:“现在的中国满族人当政,又常常受到外国欺凌,如真是革命成功之后,千万不能走回满族的老路。至于国体,满族如果推翻,天下已经没有了皇帝,那么民主共和将是最好的选择,”此言虽说有推崇美国民主的意思,但是在没有皇帝的中国,中国确实只有民主共和制可选。 杨锐不想告诉他前明后裔之事,哪怕到最后这事情迟早要传出来了,毕竟只是一面之交,中国近代的革命史就是一部杀戮史,今天的盟友就是明天的敌人,对此杨锐不得不防备,他只好隐晦的道:“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就怕到满族下台之时,风云诡异,各方人士都有逐鹿之心啊。就怕到时人心散乱,纷争四起,看中国的历史,每次朝代兴替,战乱都要几十年不止,天下才能安定。太平天国之后,各地督抚权利越来越大,已有割据之势,怕到时候又类似隋末。中国封建两千年,想当皇帝的人很多。” 容闳虽是美国长大的,但是隋末还是知道的,知道杨锐说的不无道理,但他的意思不是很明白,问道:“竟成是想当皇帝?” 杨锐大笑,“这怎么可能,当皇帝多累啊。要真是当皇帝,我还不如来美国跟先生一起做生意。” 容闳也笑了起来,他刚才也只是试探罢了。杨锐这样的反应让他确信杨锐是真的不想做皇帝。“那竟成怎么让全天下没人敢再做皇帝呢?” 杨锐答道:“抓住军队,改革社会。” 容闳道:“抓住军队,莫非要以力压人?” 杨锐笑道:“如果有人想做皇帝,那么这时候就需要军队了。” 容闳大惊,追问道:“如果是你们想做呢?” 杨锐笑了笑,“有这个可能的,但是按照历史和社会发展来看,皇帝很快会被世人所抛弃,个人的最终解放是历史洪流,无法阻挡。我们要真的做了皇帝的话,最终还是会被世人推翻的。枪杆子能得天下,但长久看却是守不住天下” 容闳点点头,然后问道:“竟成是想通过军队来发动革命,我关心的是在革命成功之后中国是怎么样一个国家?” 杨锐说道:“我们没有在未来国体这个方面多做考虑,军队只是革命成功的关键,也是保护中国不被外敌凌辱的保障。当然,中国实行什么国体要根据国民自己的意愿,如果国民选择共和,那我们就实行共和,那怕共和不好;如果国民选择帝制,那我们就实行帝制,哪怕帝制不好……” 容闳听到这,很是欣慰的笑笑,对杨锐的好感越发多了起来。一般而言,革命领袖们都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大气魄,认为只有自己就是英雄,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拯救万物苍生。但这些在杨锐身上都看不到,他不似个将军,倒像是个纽约时报的编辑,虽然自己在领导革命,却置自己于革命之外对革命坦然处之。 “……但美国有美国的情况,中国有中国的现实,初略看来,中国民明智未开突然实行民主,那么这样的民主其实是虚假的民主,完全被各地实权派操纵,从专制到民主要有个过度,没有四十年的时间,这个过度无法完成的。” 待杨锐说完,容闳对他的四十年之说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要四十年?不能更短时间嘛?” 其实杨锐觉得四十年都太短,最好是五十年。见他问,就说道:“民主的前提是要大部分国民都参与进来,但中国能识字明理的人太少,所以要民主那么教育必定要跟上。以八岁上学算起,四十年之后才四十八岁,如果民选的话,十八岁以上算选民,可是在十八岁到三十岁的人难免年少气盛,容易被人鼓动,他们的主张也未必是周全之策,如果三十岁以上的人太少,那么民主的结果可想而知……” 平心而论,容闳对这还是认可的,他四十八岁才结的婚,两个儿子虽然听话但还是有年轻人的冲动。只叹道:“四十年太久了。有些人未必能看到那一天。” 杨锐知道那些人的心思,这就像张之洞不管成本非要把铁厂建在汉阳、希望在武昌看到烟囱一样,强人们做事情都喜欢马上能看到结果,这是一种可以让人陶醉的成就感。和希望开门就看到烟囱冒烟的张之洞一样,孙忠山一类的革命者也是务必要看到共和制在自己手中开始实行,所以他才会对主张渐进改良的严复说出“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的话语。也许,不是改良行不通,而是他等不及。 杨锐笑道:“先生,革命是为了子孙后代不再受奴役之苦,我们这一代人注定是要牺牲的,甚至是默默无闻的牺牲。我们这一代看不到,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就怕后人也看不到,那就是千古遗憾了。” 容闳已经是古稀之年了,没有打算看到那一天。只见杨锐不反对共和,于是说道:“现在反清的势力中,除竟成的复兴会之外,还有两股,一是康梁的保皇会,在海外影响很大,会员也很多,财力雄厚。现在美国有华人的城市基本都设立保皇会分会,并且他们已经在加州的洛杉矶训练军队;还有一支就是兴中会,现在由孙汶领导,在华南、南洋一带素有影响力。如今复兴会影响力主要是在国内,竟成如果能和他们联合,那么革命很快就能实现。” 见容闳提到康梁、孙忠山杨锐就感觉头疼,总不能告诉他康梁都是蛀虫,除了拿了华侨几百万捐款胡花之外一事无成,至于孙忠山,不但崇拜美式民主,二次革命由此开中国以武乱政之源。杨锐想了想说道:“康梁主张保皇,不是反清,他们要的无非是要光绪再次亲政罢了。如果和康梁联合,那中国势必要革命两次,一是革慈禧的命,再是革光绪的命,革来革去受苦的还是百姓,能少革一次那就少革一次为好,所以康梁没有必要去联合。至于孙汶,他的主张我从复兴会东京分会也知一二,可他不顾国情力主共和的主张我难以认同,复兴会认为中国选择什么国体那是人民的自由,不能由谁强加过来的。” 康梁的主张和习性容闳在自立军的时候就很是领教了,庚子年的时候,若不是康有为迟迟不把军费汇过来,唐才常自立军也不会败的如此之快。至于兴中会,自从去年年底大明顺天国起义失败之后,他和兴中会领导人之一的谢缵泰就断了联系,兴中会大头目里面现在也就唯有孙汶还在日本雌伏,虽然此人之前被众人说成一个会党豪客,但是自从那年在轮船上和他偶然相遇之后,容闳感觉自己这位老乡颇为“宽广诚明”,并且有华盛顿之大志,所以对他多有鼓励。现在见杨锐也是真心革命之人,便想促成双方联合,尽快推翻满清,但见杨锐没有做什么思考之后就一口否决,心下失望。 他苦口婆心的说道:“竟成,革命开始,当以发展为先。联合其他势力一起推翻满清,那么成功指日可待。这就如开公司,自己资本不够那就贷款,这样公司才能开起来。” 虽然反驳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很不道德,但是杨锐心中的狗血使他忘记了市场营销的原则,还是把真话说了出来,只不过他把声音放的很低,语速也变慢:“先生,先不说主张是否相同的问题,我听过一句话叫做宁要神一样的对手,不要猪一样的战友。当初自立军若不是康梁犹豫观望,那么结果也不会如此吧?再说孙汶惠州之事,如果纠结的不是一些会党,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哪怕这只军队规模很小,那结局将大不相同吧?康梁纠结于光绪礼遇之恩,孙汶则强求美国民主之制,其实他们都不善于武装革命,也不懂中国真正该如何改革。和他们的联合不但不能加快进程,反而会拖延进程,与其找一张写满的纸改了再写,还倒不如直接找没有写过的纸……” 杨锐话一说完,气氛就有些冷场,容闳一时间沉默了,其实在回到美国之后他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早先自立军的事情,确实就像杨锐说的,如果康梁那时候不犹豫,那么当初结局如何还未可知啊;至于孙汶,先不说惠州之事,只说去年的大明顺天国的事情就是因为保密不严而失败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会党还真是难以成事。但是他怕杨锐像自己当年一样,在没有见到真人之前对孙汶抱有成见,于是说道:“竟成啊,康梁我们不说,只是这孙汶我还是希望你能见一见,说不定你们能成为好朋友。” 杨锐心里苦笑,但在嘴上只好说道:“好的,只要有缘,我想我们会见面的。” 不管杨锐的不情不愿,容闳跳过此节,问道:“竟成这次来美国主要是办什么事情?” 绕了大半天,这话题终于来到了正题上,杨锐说道:“这次来美国,主要是找容先生帮忙的。” 容闳笑道:“竟成请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全力帮助。” 在说出请求之前,杨锐是很犹豫的,只要自己一开口那么复兴会的很多秘密就等于告诉了他,虽然他也是属于革命派的,但是他对孙忠山的看重让杨锐很是担心,怕他有意或者无意把消息传给孙忠山,不管传了什么过去,都会让杨锐很不安。但是不说也不成啊,在美国所知道的人里面只有两个人选是合适自己的,第一个就是容闳,另外一个就是抗日小说里常见的司徒美堂,但现在司徒美堂还没找到,就是找到,他的社会地位也决定他的作用有限,虽然他在华人中地位很高,但是对于美国上流社会而言,能接受的也就只有耶鲁大学毕业的容闳了。 也只能相信他了,杨锐心里对自己说,然后说道:“先生在美国多年,社会影响力深厚,这是我们所缺少的,如果要革命,那么金钱枪械不能少,这两样复兴会都在着手解决,但是中国工业基础薄弱,很多事情只能寄希望于美国。我们所求有三,一是各类工业人才,华侨来美国多年,很多都已经融入美国社会,受过专业化的训练,这是中国所没有的,这些人才我想通过先生联系介绍并聘请到国内,同时我们还会将国内一些可塑之才送到美国留学,容闳先生以前负责过学生留学之事,想来再行此事应该是轻车熟路了。” 容闳点点头,表示同意,示意杨锐说第二条。 “第二就是不管是革命成功之前还是革命成功之后,中国都需要大量的工业设备,特别是现在,我们准备办一个军工厂,但是制造枪炮弹药的设备难以买到,我们希望先生能帮我们找到合适的设备和愿意出售的人。” 这个倒是出货容闳的意料,他以为杨锐会让他帮忙买军火,谁知道这一步直接跳到军工设备上了,他问道:“这军火工厂多大,开在哪里,工程师怎么办?” 杨锐答道:“早期规模不大,供应一支三到五万人的部队就可以了,至于工厂开在那我还没有确定。”杨锐笑着看着他,只见他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又接着说道,“至于工程师,我们准备在1906年左右才开设兵工厂,也就是说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来培训人才,人才的培养我们准备放在美国,这就要借重先生在美国社会的关系了。” 容闳对此表示同意,只是说:“如今美国排斥华人气氛很浓,除了留学和偷渡之外,华人是难以入境的。这些人才放在美国培养,势必要进工厂,这就一定要有合法的身份了,我看这些人还是在华侨里找为好。” 第九十八章陈宜禧 容闳的提议其实就是杨锐的想法,杨锐点头之后接着说道:“第三就是资金了,我们的本意是通过开办公司赚钱然后支持革命,但是中国的市场太小,要想赚钱还是要到美国。所以我们希望能聘请先生为我们的顾问,借助先生的人脉帮助我们开通生意。” 杨锐说完,容闳哈哈大笑,康梁等人拿华侨捐的血汗钱以开公司为名给自己享受,这边却拿自己的钱开公司为革命所付出。前几个月梁启超来美国搞巡回募捐,路过哈市的时候来拜访过他,双方立场不同,所言寥寥就结束了。笑毕,容闳说道:“竟成一心为国,真是有办法,可叹有些人啊,哎,不说也罢。竟成准备开什么公司?” 杨锐压下想告诉他美国已经有公司的念头,只说道:“已经有一些粗略的想法,但是具体的事情还要我回中国之后才知道。我到时候再联系先生。” 对此容闳表示同意,杨锐接着说道:“现在比较紧急的事情:就是兵工厂的技师要现在就开始准备,回国之后我将筹钱过来,我希望那时先生有个具体的计划,比如开设这样一个兵工厂需要多少资金购买设备,需要哪些设备?还有就是需要多少技术人员,这些人要培养成功的话需要什么学历,放在哪里培训,需要多久才能培训好?最后就是资金问题,计划展开后需要多少资金?” 谨慎的本性使得杨锐没有告诉容闳复兴会将在哪里起义,更没有告诉他东北铁路的事情和前明宗室的事情,容闳本来在自立军起义后就被清廷通缉了,如果让商业这条线——特别是国内的商业这边和容闳挂上联系,那么有心人很容易就可以把目光投向钟观光那边,是以杨锐来美国的其他二件事情没有向容闳透露分毫,他只说自己的行程是离开纽约之后就去三藩市,然后搭船回国。 书房的深谈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钟敲到十一点的时候杨锐提议睡觉才结束。第二天早上起来晨练的时候,他老人家早就起来了,精神矍铄的正在客厅里看书,这让杨锐不得叹服他身体好。哈特福德从昨天开始下了一夜的雪,看着这晶白的世界,杨锐不由的想到了自己几个月后要待的东北,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挂在那片白山黑水里。以前看那些穿越小说的时候,根本不要为主角的命运担心,可现在不是啊,谁能肯定自己是主角?想到这个,杨锐不由的埋怨穿越大神怎么不弄个防弹衣给自己,但一想有的时候防弹衣也没用,除了子弹,炮弹也是会杀死人的。还是听天由命吧! 接下来的两天杨锐就住在容闳的家里,两人除了谈怎么造反怎么革命之外很少有其他的话题,他的大儿子容觐彤是冶金工程师,哥伦比亚大学硕士毕业,小儿子也已从耶鲁大学毕业,现在就在纽约孛格林军火公司上班。容闳表示如果复兴会有需要,他愿意派他们两人往国内服务,但杨锐却感觉不安,这样一来把人家儿子都弄走了,老人家要是有个什么事情怎么办。只好表示现在国内还不安全,军火生产也没用那么快,待到国内打开局面形势稳定了,再根据情况决定,对此容闳表示同意。 很快,在11月26日感恩节晚餐的时候,容闳就对两兄弟宣布了他的决定,当然他没有说革命之类的话语,只说希望兄弟两回国为国家服务,虽然容闳入美国国籍已经几十年了,但是他一直都把自己和两个孩子视为中国人,餐厅的气氛因为这席话而凝重起来,杨锐很是坐立不安,面对如此局面,他只有找了借口落荒而逃了,然后在房间里还能听见餐厅容闳的激动的话语声,很显然两兄弟未必乐意离开舒适的美国去一个被媒体称为野蛮落后的地方,虽然父亲对中国有着那么深厚的感情。 在第二天早上,容闳告诉杨锐觐槐这两年将在现在美国组织未来兵工厂的人员,几年之后再去东北。觐彤则根据实际情况,如果国内需要,那么他将将立即辞职回国服务,面对如此结果,杨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离开哈特福特的前一天,容闳带着杨锐散步到了一所学校附近,路过一幢三层的建筑说道:“竟成,那就是以前的留学事务所,1875年建成的,花了朝廷七万五千美元,当时我认为朝廷花了这么多钱在这里,总会把留学计划坚持下去。想不到啊,唉,没过多少年就撤了。” 杨锐知道清朝的留美幼童计划,容闳就是这个计划的推动者。因为中途夭折,四批一百多人的留学生就只有寥寥数人完成了学业,其他的都辍学回国了。如果当时这个留学计划一直坚持下去,那么中国完全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纯公。”之前听着容闳说起中国国会的事情,大家都叫他纯公,杨锐也学着叫了。“这是清廷浪费的第一次机会,如果留学计划没有中断,那么中国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说到这件倾注了心血的往事,容闳还是很是感慨,半响才道:“他们太陈旧了。没有办法再引领这个国家走下去。竟成,中国以后就要依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不过啊,你们要团结啊。” 杨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在这个问题不好说什么,他只是默默的说道:“会的,只要大家理念一致,就自然会团结的。” 翌日,杨锐告别容闳来到了纽约,刚回到纽约的时候,麦克尼尔就把几天前王季同发的电报给了杨锐,电报上说前几天美国驻北京公使派人去找了钟观光,双方聊的很愉快,在钟观光说出那两个条件之后美国人表示愿意为铁路贷款的意愿,钟观光按照杨锐之前邮件里的嘱咐回答暂时不需要贷款,并再次重申铁路建成之后邀请美国公司管理的保证,以及希望美国能在安东开设领事馆,并投资参与兴建远洋码头。 11月30日,杨锐又收到了王季同的电报,安通奉铁路的上奏被清廷批准,为了工程能顺利完工,还赐了钟观光一把尚方宝剑,清廷示意如果修路有人恶意阻扰可以先斩后奏,同时,商部也在第二日就批准了《安通奉铁路章程》,原件一字未改。清廷本来就极为愿意有这么条铁路,这样能使关内外铁路的影响力深入东北内陆,而且这条铁路和京张铁路不同,因为途径山区,修路花费巨大但收益有限,商办最好。之前因为俄国反对不敢批准,现在美国拉着英国,英国又带着日本都示意清廷批准这条铁路,于是清廷就骑驴下坡的马上同意了。铁路批准的第二天报纸刊登了这则消息,俄国公使雷萨尔毫无反应,看来俄国已经默认了这个结果。 拿着电报杨锐一时间大乐,弄得办公室外的其他人莫名其妙,本来外面的那几个老美见老板麦克尼尔先生领来一个华人就很惊讶,排华之风虽然在东海岸不算盛行,但在报纸舆论的影响下,美国人对“肮脏的、舔食内脏、不信上帝”的“苦力”们根本没有什么好感,此时在外面听到这个中国人的夸张的笑声更是厌恶,不过幸好,这个华人很快就消失了。 12月3日,杨锐踏上了枕了无数华工尸骨,在后世被英国BBC誉为世界工业七大奇迹的太平洋铁路,这条长三千七百八十六英里长的铁路分为两段,靠近东海岸的那段叫做联合太平洋铁路,而靠近西边的那段叫做中央太平洋铁路,分界的地方在奥格登属,因为实在漫长,穿越这条铁路需要七天时间,杨锐在10日那天到了三藩市。和在纽约一样,化妆之后他只花了八百美元就找了四家侦探所帮忙编故事,同时还额外的要求帮忙找西部华人会修铁路的工程师。很快,侦探们都传回了同一个公司和华人的名字——西雅图广德公司,陈宜禧。 根据侦探们的资料,陈宜禧是一个老华侨,他在十多年前所开设的广德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帮铁路公司招揽工人,并且承包修筑铁路——确切的说这家公司是一个铁路修筑承包商。而陈宜禧本人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在几年前的西雅图排华案里,他以一己之力用法律手段帮受损的华工讨回公道。 “那么,他是在西雅图了,对吧?”杨锐有点诧异的问道,西雅图似乎在加拿大那边。他本来以为华侨们都聚集在三藩市,但其实不是,美国很多城市都有华侨。 “是的,乔丹先生,你可以坐火车过去,只需要花两天左右的时间。”事务所的侦探很热心的给他指点了路途。 在西雅图,杨锐找到了广德公司,陈宜禧是个六十的老人,干练的气质在西装革履之下似乎是个日本人。其实他看陈宜禧像日本人,人家也看他像个日本人,要不是杨锐通报的时候说是从国内来的,他还想以英语问话。 微微有些诧异,虽然来求自己帮忙的华人不少,但是都是有辫子的。陈宜禧问道:“后生仔,揾我乜野事干啊?” 他用的白话,杨锐只能听个大概,意思是自己找他什么事情。“陈先生,是关于一条铁路。”说着,杨锐把一份洛杉矶时报递了过去,上面是有一个版面是专门评述清国第一条民营铁路——安通奉铁路的,当然主要是分析这条铁路修成后对美满贸易的影响,文章作者认为中美商约里清国所允诺开放的安东和这条铁路,将是美国对满贸易进一步增长的坚实基础。 作为一个修筑铁路的工程师,作为一个华人,陈宜禧是知道这条消息的,当然只是知道而已,按照惯例这条铁路也是马上交给外国工程师修筑。此时见杨锐拿出这则新闻,吃惊的用英文说道:“你是要修这条铁路?” 杨锐笑笑,也用英语回答道:“是的,通化铁路公司不希望把铁路的修筑工作交给外国人,所以他们派我来美国寻找有筑路经验的华人。如果陈先生没有其他的原因,我很希望可以承接这条铁路的修筑。” 陈宜禧闻言沉默起来,事情很是突然。忽然之间就有这么一条近四百英里的铁路送上门来让他修,有点不可思议,但是看杨锐的神色却不像是开玩笑的。杨锐似乎知道他的疑惑,拿出了通化铁路公司和安通奉铁路的一些资料。其实这条铁路都是他对着电子地图在房间里策划出来的,最原始的资料都在他这里。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九十九章修路 待他看完资料,杨锐说道:“陈先生,不瞒你说,这条铁路是在美国人的支持下才拿下来的。东北的局势很不好,俄国人和日本人马上要在那里开战,这条铁路按照计划只能在开战之前完成测绘,在战后开始修筑。我们在当地的势力完全可以保证工人的安全问题。至于外国干涉也不成问题,美国人会保证我们把它修好。” 修铁路除了考虑铁路本身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关键问题,比如政治因素,比如当地的治安问题,在美国修筑太平洋铁路的时候,为防止印第安人阻扰,政府就出动了军队以保证筑路顺利完成。陈宜禧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两个问题也是他所担心的,然后他又问道:“你们公司准备了多少钱修筑这条路?” 杨锐对铁路一无所知。只好说道:“我们还不知道这条铁路要花多少钱?通化铁路公司的股本金是一千万元,我想应该是不够,这不够的部分只能后续再增资。我们希望陈先生在测绘之后给我们一个较为准确的预算。而且越快越好。” 陈宜禧问道:“要这么急嘛?” “是的。日俄马上就开战了,虽然战火一时间波及不到铁路沿线,但是大批军队进入东北会比较麻烦,最好能在两月份之前就进入。只要进入东北那么安全没有问题,”杨锐知道日俄是在两月初,希望陈宜禧能马上带人过去。只要不在旅顺或者安东这些沿海地带,他还是能保证这些人员的安全的。 看着杨锐给出的东北地图,看到那蓝色虚线安通奉铁路和红色实线的俄国东清铁路,他沉默一会,然后点点头说道:“可以,我可以马上派人去测绘,但是你要让通化铁路公司给我们发电报邀请我们过去。”说到这里他看了杨锐一下,解释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美国排华很厉害,按照排华法案在美国如果华人没有一千美元的财产,那么离开美国之后就不能再回美国了。就是有一千美元的财产,也只允许离开美国一年,一年之后没有返回,那么以后就回来不了了。我要拿通化铁路公司的邀请函和美国官员商议,如果这些去东北修路的技术人员还要遵守这条法规,那么我就告诉他通化铁路公司可能不打算把铁路交给美国人,很可能交给其他国家。” 1882年制定十年期的排华法案到期之后不但没有废止,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其中对来美国的华工限制的更为严格。杨锐说道:“好的,铁路公司的钟经理还在北京,他和美国公使有过交流,我可以让他给美国公使提出这个问题。” “那再好不过了。”陈宜禧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笑了起来:“说了半天,还未请教……” 杨锐对他问题想以想好,说道:“鄙姓杨,有点来历不明。等国内发邀请函之后,陈先生可不要对外说有我的存在,只说是通化铁路公司直接联系你的好了。” 这个回答让陈宜禧有点遐思,“杨先生是哪国人?这铁路……” 杨锐知道他会错了意思,担心自己是哪国的汉奸,忙解释道:“我是中国人,铁路没有外国资本,陈先生放心好了。办铁路公司的人和我认识,所以帮忙。我是在庚子年自立军的时候,受了些牵连,所以如果先生把我说出去,那么朝廷对这条铁路就会有其他的想法了。先生还是不要向外表明铁路和我有关系的好。” 自立军之事影响很大,现在三藩市保皇党的大同日报介绍的很多。作为影响力最大的华人自办报纸,陈宜禧还是看的,所以对戊戌以来的国内事件还是了解些。 两人交谈之后杨锐就给王季同发电报——为了保密期间,杨锐和商业那条线的联系都通过身在租界的王季同周转——让钟观光给美国这边发邀请电报,并且向美国公使提出华工修路返美限制的问题。很快,在第二天下午,陈宜禧就收到了发自北京的通化铁路公司的邀请函。当他拿着邀请函去找移民局官员的时候,他所有的要求都被同意了。很显然,有更高官阶的人对此事施加了压力,同意所有回国人员在移民局领取相关证件,只要凭此证件,回国人员可以在铁路完工后再返回美国而不受那个一年返回美国的限制。 很快美国报纸也报道了这一消息,认为通化铁路公司把安通奉铁路交给美国公司修筑是明智的行为,并且对政府开放华工回国返美的限制也表示了认同,认为这个举动最少能让几万华人在三到五年的时间里不和美国工人抢工作。在媒体一片歌颂的背景下,广德公司开始被各种人物拜访,华人自不必说,很多与铁路有关的供应商也频频求见,一吐昔日广德低三下四求他们的恶气。 杨锐正睡的香的时候,房门又被打开了,然后就是一个声音说道:“杨仔,起身咗,十点多咗,日头晒屎窟咗。”杨锐一听就知道是陈宜禧家阿婆的声音,她也是广东人,老公早死之后就陈宜禧家帮忙做事,陈家的那些孩子都是她带大的。杨锐这些天本来要住旅馆,但是陈宜禧怎么也不愿意,非要杨锐住他家,不然旁人就说他没有待客之道。杨锐想到美国的饮食,欣然允诺。这陈宜禧本为新宁人,家中饮食和洛伦索马贵斯相似,很是和杨锐的胃口。每天都好吃好喝招待之余,杨锐的懒病发作,每天都要睡到中午才起床,其实也不能怪他,从五月份以来,他都是承受巨大压力在硬撑着,好不容易在洛伦索马贵斯稍微轻松了些,但是在学生们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睡懒觉,而且还要身先士卒作榜样,而为了日后保命他也不敢丝毫松懈,日夜苦苦操练。好不容易诸事办完,又有这么一个好吃好喝的地方,不睡懒觉那才怪了。要是不革命,他简直有些不想走了,西雅图不知道为什么,虽在北方但气候也不是太冷,真是个好地方。 当然,如果没有佣人阿婆的话那就更好了,她在家里是老资格了,见杨锐年纪和少爷们相仿,天天睡懒觉就不得不来打搅打搅。阿婆进来就拉开了窗帘,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杨锐对阿婆的行为毫无怨言,迷糊的就起床了。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的家里,每天睡懒觉被妈妈揪起来。等杨锐起床到了饭厅,陈宜禧却在那里。杨锐睡懒觉被抓有点不好意思,陈宜禧平时中午都不回家,这次回来却见到自己睡懒觉。 陈宜禧没有去猜杨锐的想法,只说道:“你要找的司徒我已经找到了,他现在在波士顿,还有就是铁路测绘的人已经确定了,下周就可以去,我也去。” 他扔出来的两个消息都很让杨锐震惊,一是司徒美堂现在似乎不这么出名,他居然也能这么快的找到,再就是他自己也亲自回国,要知道他老人家已经六十岁了。杨锐吞了下口水,说道:“陈先生你也要去,东北的冬天要比这里冷多了,那里野外可是零下三四十度啊。不行,不行。” 陈宜禧摇摇头,很是坚定的说道:“这是我们华人自己修的第一条铁路,我怎么不能亲去看看。我若这次不去,那要等到战争之后才行,我不放心。” 杨锐之前为了他早点派人,所以把战争对交通的影响说的很严重,现在产生了恶果。他忙道:“先生,先生,听我说,听我说。这战争只会纠缠在旅顺一带,至于安东,我估计明年下半年就可以通行了,先生有美国国籍,日本人不敢拿你怎么样的。先生还是夏天的时候来,到沪上可以做公司的汽船到通化,也可以从安东走陆路到通化,顺便查看地形。” 杨锐说的他还是不信,“这战一打起来,那能那么快就完结。你不要骗我啦。我的身体虽不算好,但绝对不差。西雅图也是北边啊,这里的冷我也不怕啊” 杨锐辩解道:“先生,日俄他们在乎的是东清铁路,日本要抢的也是那条铁路,至于安东那边只是个前哨站,那里什么也没有,没什么好争的。” 铁路的重要性陈宜禧是知道的,闻言有些相信了。杨锐马上加码:“先生还是明年夏天的时候来吧,到时候不管打不打仗,我都保证接先生去通化。” 见到杨锐的保证,陈宜禧方才放过此节,说道:“那个司徒美堂在波士顿,在当地是一个大佬啊,是安良堂的五叔。” 杨锐点点头,说道:“安良堂,五叔?”他记得应该是致公堂啊。 陈宜禧答道:“是啊。他在安良堂排行第五,所以叫做五叔。听说他为人倒是很仗义的,以前还帮大家顶过罪坐过牢,所以人望很高。你要让他过来嘛?”陈宜禧知道杨锐在下个月就要回国,波士顿在美国的东北,从这里过去要八九天,来回就差不多二十天。 杨锐也纠结这个问题,心里直呼冤枉,早知道就让容闳帮忙找人了,看地图这波士顿就在哈特福德旁边,真是失策啊。陈宜禧在西部华侨里威望很高,以他的名义找洪门通知司徒美堂来三藩市一次也未必不可。但是这样做确实不好,不管怎么样是自己找人家帮忙,这样叫人家过来实在不妥。 正思考间,陈宜禧说道:“三藩市到沪上最快的船如果不停檀香山的话要十七天,要是停的话要二十三天到沪上。每个礼拜都有船去国内。” 今日已经是12月16日了,如果火车坐快车的话那么12月25日能到波士顿。待五天的话返回旧金山应该是1月4日左右,到沪上应该是一月底二月初。杨锐主要是想在2月8日战争之前进入东北。和学生们大多留辫子不同,他是属于没有辫子的,很有可能被俄国人以为是日本人,万一被抓起来处决掉,那就真是冤枉了。还有就是他希望能和钟观光在通化过年,要真是在轮船上过年拿就太冷清了。 算算时间虽然有些赶,但还是要去的,容闳虽然在美国有些影响力,但只是在高层,在普通华人里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力。而且他以前做过清廷驻美副使,华侨素来有反清复明的倾向,对清廷官员不怎么待见,据说李鸿章来美国的时候参观华人街,都是被美国警察护着坐在马车里从唐人街疾驰而过,怕有生命危险根本不敢下车。复兴会要在美国打开局面,除了要有能联络美国上层社会的容闳之外,底层的华侨里面也是要有人的。 “我还是要亲自去一次。”杨锐咬咬牙说道。 陈宜禧见杨锐下定决心,说道:“那马上吃饭,坐下午的火车去三藩市。我下午给波士顿发电报。还有船票你从波士顿过来的时候给我发电报,我让人帮你买好回国的船票。” 杨锐怕自己耽误了其他事情说道:“去东北的人员1月前得出发,不要因为等我耽误了时间,晚一点就不太好走了。”因为杨锐的敏感身份,陈宜禧对别人介绍杨锐只说是国内新来的子侄,上过新学所以剪了辫子,不把杨锐往铁路上面引,如此他就可以和探路队一起回国了。但现在看来,估计是要分开走了。 第一百章五叔 杨锐到波士顿正好是平安夜的下午,走回头路让人很是疲惫。波士顿是美国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当然作为古老的城市,那么一些问题就在所难免。杨锐刚一下车的时候,在站台上他就感觉被人盯着了,趁着拐弯的时候,透过人群,就看到有两个白人跟着自己,看打扮应该是流氓之类的货色。虽然很多穿越小说里主角常常会有痛揍坏人的情节,但那不是杨锐的爱好,他是华人,拿着六十英镑买来的不知真假的葡萄牙护照,而且还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这一切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身高的关系,他无法借助人群来隐蔽自己,于是只好加快脚步出站。在出站口的时候他看见有两个华人举着牌子在等人,上面写道:“西雅图,杨先生。”杨锐连忙跑过去说道:“我就是杨先生,是司徒先生让你们来的吗?” 两人对杨锐文绉绉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一个说道:“是的,五叔让我们来的。”旁边的高个子则看到跟着杨锐过来的两个白人说道:“是杰克那一帮的人。赶快走吧。”说着带着杨锐上了一辆马上疾驰而去。 马车里,杨锐很好奇他所说的杰克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问道:“刚才那两个人从下车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他们是干什么的?”说着杨锐拿出一包烟,给他们发烟,一时间车厢里云雾缭绕。 高个子似乎烟瘾不小,使劲抽了好几口才说道:“他们是专门干抢劫的,火车站一带都是他们的地盘,只要是外地人穿着好一点都是他们下手对象。杨先生这身打扮太富贵了些,又是华人,所以就被他们跟上了。在美国,抢华侨警察从来都不管的,不跟着打劫就好了。” 杨锐一时无语,现在的美国和后世标榜现代文明民主的美国完全是天壤之别。自己穿的只是穿越带过了的一件羽绒衣,也许是衣服上面的料子很像丝绸吧,被人家看作是有钱人了。 “以前他们抢过我们的人,所以大佬就带着我们跟他们打了一次,大家都死了不少人。就这样结仇了。”之前举牌子的小个子也发话了。看到杨锐的打扮谈吐,他不是很看的顺眼,特别是杨锐的短发,他想不出来外表斯文的杨锐是干什么买卖的——这时候的美国华侨只有进过局子的人才没有辫子,美国警察怕他们用辫子上吊自杀所以一进局子就剪辫子,于是没有辫子的华侨就是罪犯的显著标记——不过看在五叔和香烟的份上他还是给了些面子。 很快马车到了唐人街,在一家店前面下车,有两个人候在外面,一个是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短发,甚是魁梧,有着桀骜的味道,他穿着一袭灰色的短袄,只是两腰间鼓鼓,经过几个月训练的杨锐对枪很是敏感,只觉得那是两把枪。另外一个明显是他的跟班。先下车的两人已在他面前耳语了。只见他点点头,然后向杨锐抱拳道:“杨生,路上札下咗。请!”说着伸手请杨锐先行。 杨锐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说道:“不敢不敢。”当下也不客气,居中走在了前面。 这是一家广东菜馆,今世后世,广东菜馆变化很多,但唯一不变的就是进门的关公依然虎虎生威。杨锐知道和司徒美堂这些人没有必要斯文,斯文反而是怯弱的表现,于是不再纠结年龄大小和位置的关系,在他的礼让下坐了下来。坐下之后,菜还没有上来之前,旁边就拿酒来了,装在一个玻璃瓶的白酒,只是颜色是略黄。酒倒满之后,只见他说道:“杨生,嚟個系我平时浸嘅药酒,好补嘅。来,干!” 见他酒一口干掉,杨锐也不似弱,也干掉。旁边又马上把酒倒满了,他接着说道:“再嚟,干!” 杨锐见状也只能再干掉。如此接连干了三杯。三杯之后,大佬司徒美堂开始发话:“杨生,你我旧时唔多識,点揾到我嘅,揾我又系有乜野事?” 为了不把钟观光那边和杨锐这边有所牵连,杨锐在西雅图的时候要求陈宜禧所发的电报署名为杨先生,发件人也个假地址。是以司徒美堂根本不知道这个杨先生是谁,电报上只说从国内慕名而来,有要事相商,望接洽云云。对于这个没头没尾的电报,再加上杨锐的短发,司徒前几年为众顶罪坐了几年牢,也是短发,他以为杨锐在国内也是个不良份子,所以才有这顿下马威。 杨锐根本不会说白话,对他说的也只是听个大概。于是用英语说道:“司徒先生,我可以拿点东西嘛?”说完指着旁边的包。 司徒美堂点点头。杨锐为了不造成误会慢慢的把包打开,慢慢的把东西拿出来——只是一本《革命军》以及两封章太炎和邹容的书信。《革命军》这本书封面做的很简单,就是一个花边黑框里竖写着三个大字:《革命军》。杨锐在离开沪上的时候书已经印好了,所以带了一些,这次来美国也是带了几本。 杨锐把书往司徒美堂推过去,说道:“我是革命党。此次来美,本在西海岸一带转,只是偶然听到司徒先生的大名,知道先生是当世有名的豪杰,所以就莫名而来了。想请司徒先生一起革命。此书是我们的同志章太炎先生和邹容先生所著,出版之后,风行全国,正因为如此他们为满清所不容,他们今年七月在沪上租界被抓。” 司徒美堂拿着书没有翻看,只是看着杨锐说道:“杨先生是要帮我你去救人吗?” 杨锐摇头,“他们不愿意我们去劫狱的,太炎先生知道满清通缉自己后,不躲不避,在巡捕来查的时候主动迎上去对巡捕说:‘余人都不在,要拿章炳麟,就是我’,就这样被抓的,邹容兄弟是在太炎入狱写信相招之后,第二天一早自己去巡捕房自投罗网的。按照太炎先生的说法,他要和满清在法对辩一场,看看满清有什么理由统治中国。” 砰的一声,司徒美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喊道:“嚟嘀先正系個豪傑。我唔如佢哋啊!” 杨锐不太明白他喊的意思,但也不好相问。司徒美堂用英文说道:“你来找我,是让我和你一起造反,可是我虽然有人但是都在美国,怎么帮你?是否也要像保皇党一般的四处筹款?”司徒美堂小时候也曾读过私塾,辍学之后平时也常看中国传统说部之书,对明清鼎革之际的事情知道的很多,素来对满清都没有好感。此时见杨锐确实是个革命党,也不再为难,倒是有倾心相助之意。 “不要。”杨锐说道。“华侨愿意革命的都比较穷苦,让他们掏钱于心不忍,那些有钱的都倾向保皇,你向他筹款他也不会掏钱的。”之前和容闳相谈的时候,他就对杨锐说了之前康梁等来美国筹款的情况。 这下司徒美堂有些不明白了,不要派人就救人,也不要筹款,那怎么革命? 见他很是不解,杨锐望向左右,就是不再言语。司徒美堂见状知道杨锐的意思,说道:“这些都是我们的兄弟,日后也是革命一员,杨先生请说无妨。” 既然如此,杨锐就不矜持了:“为了革命成功我们要造枪造炮,但是国内没有人懂得这些,懂的人都在满清的工厂里;我们派人去外国学,但除美国外,各个国家都军工控制的很严,满清不同意没有那个国家会教我们,所以只能到美国来。可是要到美国学的话,只能偷渡,但是偷渡进来的没有身份在美国很不便。所以我们就想让美国本地的华人去学,这样他们没有身份问题。学成之后再偷偷回国。我们需要人,需要懂技术的人。” 司徒美堂听到这样的要求倒是愣住了。向来造反都是要钱要兵,现在这位可不是这样,只要技师。半响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杨先生,你要的技师都有正当的工作,他们不一定会革命的。” 杨锐知道这个担忧,“不是,我要的不是现成的技师,我希望司徒先生能在华侨里面选择一些有一定文化基础,又倾向革命的人。我可以找人安排他们去工厂里学习,学成之后再回过,待遇从优。”怕他不明白,杨锐解释道:“我在这个月初和容闳先生见过,他愿意为我们安排人员到军工厂学习。” 容闳司徒美堂是听过的,他算在最早的留学生了,但是向来和他们这些底层的华侨不对付,而且因为之前容闳和清廷混在一起,所以底层的华侨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他不是保皇党吗?” 杨锐笑了笑,说道:“他以前是,但是现在不是了,今年在广东的大明顺天国一事,他就参与在其中。”此时桌子上的菜已经上齐了,司徒美堂召唤杨锐吃菜。之前的三杯药酒空腹下肚,现在肚子里还一片翻滚,杨锐连忙吃了几口菜压一压。 司徒美堂在美国日久,对国内的一些事情也不是全部了解,而且大明顺天国起义还没有发动就泄密了。但听名字就知道是反清的事情,于是对容闳不再抱有看法。 杨锐接着把计划说的更详细点,“司徒先生你是否可以在愿以革命的华侨中选一些读过书的,或者在机械厂干过的,然后把这些人送到容闳先生那里,他以前策划过留美学生的事情,在美国也有一些关系,他已经答应安排帮我们培训一些军工人才。还有对于这些学习军工的华侨,我们也会按照美国的实际情况发给工资,待学成之后回国到我们的军工厂工作。简单的说这个计划就是,司徒先生找人,容闳先生安排培训,我们出钱要人。” 司徒美堂笑了起来,“这怎么听起这么熟啊,就像我们华侨当初被卖过来一样。”华侨当初就这样被卖猪仔卖国来的,但是后来在美国过的比中国要好,于是就越来越多人偷渡而来了。“行!我答应你。”说罢又要干一杯。 杨锐苦笑,连忙说道:“缓缓,缓缓,不甚酒力。”司徒美堂等人大笑。当天晚上杨锐就醉薰薰的住在司徒的家里,和后世的洪门大佬不同,此时的司徒美堂只是一个推车卖猪肉蔬菜的小贩而已,家里也很是简陋。杨锐对简陋倒不是很介意,再加上喝的差不多了,一躺床上就昏昏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杨锐醒来的时候却见他坐在屋内,似乎没有睡过,头发凌乱,双目血红的在读邹容的《革命军》: “……乾隆之圆明园,已化灰烬,不可凭借。如近日之崇楼杰阁,巍巍高大之颐和园,问其间一瓦一砾,何莫非刻括吾汉人之膏脂,以供一妇那拉氏之笑傲。夫暴秦无道,作阿房宫,天下后世,尚称其不仁,于圆明园何如?于颐和园何如?我同胞不敢道其恶者,是可知满洲政府专制之极点……” 看见杨锐起来了,司徒美堂停了下来,说道:“竟成,这《革命军》一书真是反清号角,怪不得清廷要抓人。昨夜我看了一夜,久不能睡。邹先生的文章比章先生的更通俗易懂,读起来一气呵成,让人热血沸腾,我现在恨不得就去到北京,杀光满人。” 见书这么有效果,杨锐心里暗喜,说道:“杀光满人不是根本,那只是开始。中国要富强首要任务就是要建设,而建设就要有人才。办工厂、修铁路、开矿山这些都要人才。现在中国用的都是洋人,稍微不满意他们就掐我们的脖子,这一定要改变。” ` 注:白话翻译来自天河優子。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一百零一章洪门大佬 司徒美堂来美国二十多年,对美国西部的各项建设有切身感触。他点点头,说道:“对,我们也要像美国一样。” 杨锐却是会错了意思,说道:“不。不。要像日本一样。” 司徒美堂奇道:“美国和日本有什么差别?” 杨锐道:“美国是民主国家,推行个人资本主义,日本是集权国家,推行国家资本主义。”见司徒美堂对资本主义这个词不是很了解,又解释道:“美国是有钱的人多,懂技术的人也多,日本是有钱的人少,懂技术的人少。美国可以让那些有钱人去雇佣那些懂技术的人,再招些工人,去办工厂、修铁路、开矿山,然后让它们互相竞争,扩大规模,降低成本,这样美国就能富强起来;而日本呢,钱少人少,所以就要政府出面,集中资金和人才去办工厂、修铁路、开矿山,只允许一家、几家公司去做这些事情,如果不这样,钱和人都不够,上不了规模,最终事情办不成。我们中国虽然大,但是情况和日本类似,要想富强就要集中财力人力去做这些事情。如果学美国搞分权,那么大家财力人力都很小,办不成什么事情。” 司徒美堂虽然只读过几年私塾,但为人好学,前些年更在美国海军军舰上工作,游历各国见识不少,见杨锐说道集权自然想到美国所提倡的民主,问道:“竟成,日本国体和美国确是有差异的,日本是有皇帝的,美国没有皇帝,只有总统。莫非竟成是想……?” 杨锐这是第二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了,大笑不已,“集权不一定要当皇帝,当了皇帝也不一定要集权。集权之下民众会失去一些权利,但在民主之下很多东西也无法得到。司徒兄,你看看现在的美国,看上去你做什么都可以,甚至可以当总统,可以真的可以吗?集权是水泥墙,告诉你此路不通;民主是玻璃墙,看上去能过去,其实过不去。我们最关键的要看这个政府为什么人服务。看看美国吧,那些被刺杀的总统:林肯、加菲尔德、麦金莱他们都是和有钱人作对,打算更好的服务百姓,可结果呢?” 美国的总统率阵亡率之高,据说超过二战一线士兵。当然,按照后世的某一种观点,这些总统的被刺似乎都与美元的货币权息息相关。杨锐此时没有心思考虑那么多以后的事情,只在想今天或者最迟明天要带着司徒美堂去哈特福德见容闳,商议好人才计划的细节。杨锐的话给司徒美堂带来一些以往没有的思考,他彻底沉默了,试图弄明白一些问题,以至他在去哈特福德的路上一直在沉思。 容闳对杨锐的去而复返很是惊讶,对此杨锐只好描述了一下自己荒唐狼狈的在美国东西海岸来来回回的傻蛋行为,引起他的大笑。对于司徒美堂此人在交谈之后他也很是喜爱,感觉其人坦诚可信,尊师重教。于是三人主要商议军工人才计划,按照容闳的估计,通过一些关系手段安排人员去兵工厂实习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不能确保这些人可以拿到工资,在美国排华的大背景下,如果拿工资的话那么势必会被兵工厂工会所排斥。也就是说,这些人员的开销必须我们负责。 司徒美堂道:“现在华人每天的收入大部分在一块钱以下,如果要付工资,那钱可就不少了。我建议还是动员大家不要工资,平时只发一些生活费就行了,这样能节省资金。”他说的是美金,司徒美堂常年混迹华侨之中,对他们的收入很是清楚。 杨锐知道他是为了革命着想,可以如果对这些人不予以优待的话那么后面的人不好招聘,对此反对。“不行。有道是千金买骨,如果对这些人不好,那后面还有有谁敢来?我看这样,普通人员工资每天一块,技术好一些的一块半,最高不超过两块。具体的工资标准有纯公来决定。” 对杨锐的决定容闳满心赞同,“竟成此为谋国之言啊。好!好!”说着拿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英文,他说道:“竟成走后,老夫还是做了些工作。目前有一家兵工厂是确定可以接收人员的,只要不抢白人的工作,进去是没有问题的,人数在一百名左右。”容闳多年以前曾经卖过格林机枪给李鸿章,所以在和兵工厂还是有些关系。 “这一百人的工作和枪炮生产有直接的关联,非要进兵工厂不可。但兵工厂的有些工作,机械厂也是有的,所以可以安排在机械厂,在那里人数可以多安排些,我认为三百人左右是合适的。人员的组织就要看基赞那边的速度了,这些人员全部集中到哈特福德选聘,我估计第一批人进入工厂的时间在明年四月前后。至于工资,我建议还是每人每天一块,加上给工厂和白人师傅每人每天各五十美分培训费——当然给工厂和白人的我会尽量减少——每人每天需要两块。四百人一个月需要两万块,八个月则需要十六万块。因为这四百个人不可能全部在四月份进工厂,所以初步估计第一年的预算最少不低于十万美金。第二年则需要二十四万美金,第三年则更少,估计十五万美金就够了。” 容闳说完,杨锐除了感慨钱多之外,就是想了几个月现在终于看到了兵工厂的曙光。当下说道:“好。钱虽然不少,但是兵工厂终于有希望了。我今天就发电报到国内要求先汇一万美金过来,作为计划的前期筹备费用,钱将汇到纯公的账户上,财务的支取由纯公负责。”钟观光跑铁路十万两花了六万,还剩了四万两,杨锐打算把这笔钱侵吞为革命所用。一万美金也就是一万两出头一些,剩余的两万多两将用在通化的军队上面。 接下来的事情就由容闳和司徒美堂商议了,其实主要是容闳按照入厂要求给司徒美堂一些选人的标准,好让他在洪门各个分堂选人。事情比之前设想的顺利,他过来的时候还怕被司徒美堂打出去呢。其实这洪门两百多年来一直在主导反清复明的,司徒美堂组建的安良堂入会问答的第一句就是:“入会何事?”回答则是:“反清复明。”可以说清末闹革命找洪门是找对人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杨锐回三藩市动身回国的时候,司徒美堂提议同行,因为洪门的总堂就设在那里,他要把杨锐引见给洪门的大佬们。整个美洲只要有华侨的地方都有洪门的堂口,想到可以更广范围选择人员,杨锐欣然答应。 再次辞别容闳,杨锐和司徒美堂在纽约稍作停留,于1月2日到了三藩市,此时铁路的测绘队已经出发了,在陈宜禧交代的地方拿到了船票,是周日晚上的船。他还要在美国呆五十个小时。 对于洪门的印象主要是来自于刘德华的一部片子,当然,不说片子需要艺术性改造,只说这一百年的变迁就有很多不同。杨锐在三藩市沙加缅度街的洪门总堂忠义厅干坐着,司徒美堂已经入内很久了。 “大佬,此人叫做杨竟成,是复兴会的魁首,不知道怎么找到弟子,邀弟子一起反清革命。弟子见其为人诚恳可信,当下就同意了。他求洪门不为钱款,不要死士,只要人才。”洪门总堂内,司徒美堂再向各位大佬交代杨锐的来历和目的。 “人才?要何样人才?”大佬中的前辈朱三问道。此人是洪门老一辈人物了,现在虽然已经不管事,但遇有大事也还为新人参谋指导。 “杨竟成谓过几年要在国内建一兵工厂,制造枪炮以待时机成熟时作反革命。所以要弟子帮其找三四百读书之人,在美入厂实习学造枪炮之术。他已联络香山人容闳,由其联系美商,负责安排人进厂实习。为求诸人安心学习,其还每人每日发一美金,钱具有复兴会出。”虽然已经参与其中,司徒美堂现在说起来还是有些诧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作反的。 大家对此也都感觉怪异,一同深思起来,总堂大佬书记唐琼昌说道:“此人来历可靠吗?” 司徒美堂从身上拿出那本《革命军》,双手递过去道:“来历可信,确实是反清人物。此书为其会中人章太炎、邹容所著,字字排满,句句革命。弟子还见了此两人写给他的书信两封,信中都有诗作赠于他。” 书记唐琼昌结果书翻看一会,点头叹道,“真是有学问之人啊!此两人是否也来美?” 司徒美堂想到杨锐所说章、邹两人之事,也是叹道:“没有赴美。此两人为豪杰之士,此书即出,便为满清所忌,通缉之,两人不躲不避,在沪上租界具被抓入狱。其中章太炎谓,要在法庭.上和清廷对辩,看其有何理由统治中国。” 司徒美堂此言一出,总堂大佬黄三德说道:“如此勇气,实为反清豪杰之士。我洪门反清两百余年,自今不忘其本,复兴会之事,我洪门当鼎力阻之。”朱三和唐琼昌对望一眼,也一起点头。 忠义厅里,杨锐已经喝干第三杯茶了,下人招呼到时很周到,只是司徒美堂一去不回。正忐忑间,只见门里传来笑声,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哈哈,杨会长久候了,三德怠慢,三德怠慢。” 人未至声先到,待出来一看却是一个长相斯文俊朗,眼眸却深邃黑亮的中年男子抱拳而出,后面跟着其他两人,司徒美堂也在其中。杨锐不敢怠慢,也起身抱拳行礼。司徒美堂在旁边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洪门总堂总理大佬黄三德。这位是前辈大佬朱三,这位是总堂文书唐先生。” 洪门里面都是大佬,个个都不好得罪,抱着这样的心思,虽然奇怪总堂总理不是个满脸横肉的肌肉男或是刀疤男,杨锐还是以后辈身份见礼。“后辈杨竟成,难得有缘见到各位大佬,真是三生有幸。” 总理黄三德也不踞傲,客气的请杨锐坐下。“杨会长,早先基赞已经将贵会计划告知于我等,洪门反清两百余年,矢志不渝。复兴会之事就是我洪门之事。” 听到他这么爽快的支持复兴会的人才计划,杨锐连忙称谢不已,许诺道:“不敢当会长之称,大佬叫我竟成就好。今日得大佬相助,来日复兴会必当回报。另外此事关系重大,竟成恳请大佬代为保密。最好除在座各位外,不再外传。” 此言虽有些无礼,但帮会出身的黄三德不以为意,闻言微笑起来,“好。好。今日之事除在座之人外,定不传第六人之耳。竟成不要客气,只要是反清,那就是洪门分内的事情。黄某所做,只是国,不为私。” 难得见到如此爱国的大佬,杨锐端起茶杯说道:“我汉人志气两百年来终究不灭,反清可成,复汉有望。小弟在这里以茶代酒,敬各位大佬。”说完就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一百零二章偷拍 大事既然说完,余下就是闲谈了。黄三德说道:“本堂也有反清确实计划,竟成可曾听说孙汶?” 按照杨锐对历史的肤浅了解,孙忠山和海外华侨的关系不浅,想不到洪门也和他有关系。杨锐不可置否,说道:“有所耳闻,大佬是想支持孙汶反清?” 黄三德笑道:“孙汶反清已久,其兴中会成员也大多为我南洋洪门子弟。今孙汶在檀香山已入我洪门,不久就将赴美,竟成要是不早走,倒应该一见。你们都是反清志士,同仇敌忾也是应该的。” 杨锐心里苦笑,怎么最近有点孙忠山阴魂不散的趋势,说道:“复兴会成立伊始,人员不多,根基不深,现在也就以丝茶生意为继,准备七到十年的时间卧薪尝胆,以图一朝复仇血恨,现在如果发动反清,怕是成功难以有望。大佬今日鼎力相助,加之孙汶如果反清起义也需要资金购买枪械。复兴会愿意捐赠两万美金,一谢大佬今日相助之恩,二表复兴会反清之志。” 黄三德听杨锐的话正想说什么,旁边朱三抢先说道:“杨会长好意,我先谢过了。今日天色已经不早,基赞,带杨会长去旅馆吧。” 旁边司徒美堂很是灵醒,连忙起身要带杨锐出去,杨锐知道刚才的话惹大佬不高兴了,也不言语,抱拳一礼之后就出去了。 杨锐走后,黄三德望向朱三,问道:“你这是……?” 旁边唐琼昌说道:“大佬,你还没有听不来吗,这个杨竟成和孙汶不是一个路的。为了不和孙汶绞在一起,宁愿出两万美金,两万美金可不是小数目啊。” 黄三德道:“我也奇怪,都是反清为何不能合力呢。我正想问这事情,谁知道……” 朱三起初在一旁摸着胡子不言语,此时听到黄三德的话说道:“杨竟成此人我看唇厚面广,神透土相,即是土相虽是待人宽厚、重义守诺,但也会固执己见。刚才他说捐赠钱款之时,神色决然,三德你硬要他和孙汶联合,恐怕适得其反,所以我才让他先行休息。” 朱三毕竟是前辈,识人众多,略懂相人之术,这点黄三德是佩服的,“那他不与孙汶联和,他所求之事?” 朱三说道:“杨竟成有成事之相。三德还是按照之前许诺之言行事吧。日后他能成功,大家日后也好相见。” 杨锐被致公堂安排在一家英国旅馆,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旅馆很是高档,屋内陈设很是精美。看到对方以礼相待,自己刚才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了。司徒美堂从进屋就一直没有说话,看来还是纠结在刚才的事情上,杨锐对他只有主动搭话了。“司徒兄,不要郁郁寡欢吗,刚才我是唐突了,实在是失礼了。” 司徒美堂还是不答话,杨锐只好说道:“司徒兄,打架的时候你会找个白人当战友吗?” 司徒这次终于回话:“你似乎没有见过孙汶,怎么知道他就是白人。” 杨锐反击道:“你也没有见过孙汶,怎么就知道他不是白人。” 司徒美堂哑然。杨锐接着说道:“在我看来,孙汶和康梁没有什么差别,他们一个要兴儒教以兴中国,一个要搞民主以救中国。可他们做了什么实事吗?没有,他们甚至对中国本身都不了解,一个自谓救中国的人,知道中国耕地多少,知道百姓税负多少,知道粟米多少钱一斗吗?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大嘴一张,四处鼓吹,与其说他们是革命家,不如说他们是鼓吹家、演说家,四处筹款,贩卖救国理论。我对这种革命家提不起情趣,与其和他们合作,还不如多培养几个技工,多造些枪炮子弹,也好保家卫国。” 司徒美堂此时想来杨锐还真是个办实事的,什么鼓吹也没有,见面就说事,说完就行动,现在口袋里的五千美金就是他给的前期经费,想到他也是真心革命,而且不去向华侨筹款,也就释然了。 杨锐以为他被自己的话所说服,又说道:“司徒兄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哎,等你什么时候见了孙汶,被他一鼓吹就会觉得的他说的才是对的,全天下只有他值得信赖。” 司徒美堂自问自己不会那么傻,说道:“怎么可能,他要说的不对我照样觉得错,” 杨锐笑道:“司徒兄你功夫一流,可人家号称“孙大炮”,就是靠嘴吃饭的,嘴巴一流,忽悠你那还不是小菜一碟。鼓吹家的特点就是说的一切都很完美,而且好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但是却永远实现不了。” 杨锐和司徒美堂的辩论没有继续,第二日黄三德请吃饭的时也没有再提到孙忠山之事,只商议了有关人才计划的安排。想到明天晚上就要离开,下午在司徒美堂的带领下,杨锐在唐人街附近转悠,只见天色已晚正想回旅馆,可路过水果摊的时候,杨锐旧性未改的上前去看看,正拿着个橙子的时候,旁边的店里窗帘掀动,杨锐却是刚好转身看旁边的苹果,只见那边窗户一阵强光亮起,杨锐连忙闪在人群之中,见没有枪声,便拉着还一脸错愕的司徒美堂快步离开。两人转进一个小巷子之后,司徒美堂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杨锐喘了口气说道:“不知道,我猜只偷拍。” “偷拍?”这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词,司徒美堂不解,杨锐解释道:“就照相机拍照。我转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拍照,你去找几个兄弟来帮忙。” 司徒美堂点头,然后从鼓鼓的背后摸出一把左轮枪说道:“这个给你。” 杨锐摇头,“不能拿,要是身上有枪在美国更有理由抓你。”司徒美堂不理,使劲塞在杨锐手里,说道:“这里是唐人街。”说完便出去了。 杨锐绕到街后面的后门,在一堆煤旁边守着,因为穿着是黑色的羽绒服,蹲在那里并不显眼。正如杨锐所意料的,很快这家店的后门就开了,两个白人男子抱着一个相机出来了,杨锐心里一边暗骂,nnd,敢给老子偷怕,一边拿着数码相机给他们来几张特写照,这相机一直放在随身笔记本包里,用来拍水果的,这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那两个白人上了马车,杨锐也缓缓跟着,实在跟不上就也招手上了一辆马车,让车夫跟着前面的那辆马车。 走了大半个小时,远远的见前面那辆马车在一幢房子前停下来了,杨锐忙让车夫不要停车直接过去,路过的时候杨锐又拿这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回到唐人街的时候,在洪门总堂的忠义厅里杨锐没有见到司徒美堂,只有大佬黄三德和唐琼昌在堂内,他们已经收到了司徒美堂的消息,正在苦等回信,见杨锐回来,忙道:“竟成怎么回事?基赞出去没找到你吗?” 杨锐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两个白人用相机偷拍。大佬这里可有画师?”为了知道是谁在偷拍,杨锐已经不顾及数码相机暴露了。 唐琼昌道:“有,有,我去叫来。” 待画师画好人像的时候,司徒美堂爷被人找了回来了。见杨锐端坐厅里,他心里松了口气,“竟成不是跟着那几个人去了吧?这样太危险了。” 杨锐说道:“他们只是拍照,所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是这次被刚好我转过身,就不知道下次他们会怎么样。大佬现在画相、地址都有,还望帮忙清查一二。” 洪门的贵客在唐人街被人拍照,这是根本就是不给洪门面子,黄三德咬牙说道:“此事不查处个明白,我洪门决不罢休。竟成你就放心吧。” 有他这句话杨锐心里稍安,最怕的是看不见的敌人,他不想自己被人暗算,所以对此事很是心惊,他又拿出明天的船票说道:“大佬,看来我不能坐明天晚上的船了,他们照相不成,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办法的,从这里三藩市回国的船基本都要经过檀香山,谨慎期间,我还是换一条路吧。这张船票交给大佬,看能不能在堂里找一个和我长的像的兄弟,打扮成我的样子上船。” 黄三德深以为是,点头答应。杨锐接着说道:“现在唯有回到纽约从那边回国了。只是现在三藩市火车站不好进去,大佬能不能帮忙把我送到下一个火车站?” 黄三德拿着画像正在思索,唐琼昌见状马上说道:“竟成说的的对,我们可以去奥克兰坐火车,我马上安排,行李我也马上交人去取。” 杨锐点头称谢,其实重要的东西他都放在随身的笔记本包里,留在旅馆都是些衣服之类。当晚,在致公堂的安排下,杨锐和司徒美堂坐着马车离开了三藩市,连夜渡海到了奥克兰,找了家偏僻的旅馆住下,打算坐明天最早的一班火车离开。 杨锐和司徒美堂没有丝毫睡意,都在想着白天的事情。司徒美堂问道:“会是清廷派人干的吗?” 杨锐第一感觉不是清廷,说道:“我感觉应该不是,清廷只能使唤华人,使唤不起白人的。再说,如果认为我重要的话,拍照那还不如开枪呢,要知道拍照的难度要比开枪难一些;如果我不重要,那也没有必要拍照了。我感觉真好拍照的人不是想干掉我,倒是想了解我。” 司徒美堂此时似乎面有难色,半响才到:“竟成,我从下火车开始就感觉有人跟着我们,”听他这话,杨锐大骇,“但是我又找不到是谁,当时以为是个错觉。刚才看了画像之后,我可以确定在下火车开始我们就被他们跟踪了。”司徒美堂拼杀经验丰富,第六的灵敏远非杨锐这样的菜鸟可比。 杨锐此时张口结舌,半天才说道:“你怎么不早说阿?” 司徒美堂却是苦笑,“当时那只是一种感觉,你知道,就是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杨锐知道确实不好埋怨司徒美堂什么,人在经历生死之后只会磨练出野兽一般的灵觉,当然这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既然知道从下火车就被跟踪,那么对方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在下火车之前,整个美国知道自己来了的只有麦克尼尔、容闳、陈宜禧还有司徒美堂,司徒美堂完全可以排斥,麦克尼尔只知道自己是个商人,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回来三藩市。 杨锐头冒出了冷汗,要是陈宜禧的话,那钟观光那一条线就完全暴露了,抄家杀头之下还革什么命啊。苦思良久也不见答案,杨锐整夜未睡,天亮的时候小睡了一会却梦见自己睡在家中被清兵包围,一片火光喊叫声之下然后房门被砸开了,自己提着刀啊的一声正要冲上去杀出条血路的时候,旁边却是司徒美堂的声音,“竟成、竟成……”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一百零三章追查 杨锐睁眼一看,司徒美堂站住床边摇着他,杨锐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妈的,正梦见被清兵围了,正要上去拼命就被你叫醒了。” 司徒美堂闻言大笑,“真是好汉子,梦里还杀清妖呢。兄弟佩服。” 杨锐大囧,连忙问道:“现在几点了,误了火车吗?” 司徒美堂说道:“八点了,还有半个钟,你再不起就要赶不上了。” 杨锐连忙起来穿衣服,穿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说道:“我要查出是谁走漏了消息,司徒你要帮我。” 洪门对背叛向来不容,司徒美堂也是如此。他点头说道:“怎么个查法?” 杨锐说道:“有两个人知道我的行踪和身份,昨天拍照未成,他们还会找我们的。我现在要你回旧金山,把之前那张船票退了,然后给他们两人都拍一份电报,都说我有事耽搁,准备这个月七号离开美国,但是上船的地方要不同,要在两个城市。然后我们就看那个城市的码头会出现昨天那些人了。” 司徒美堂觉得办法虽笨,但还是可以一试。当下杨锐写好了电报,选了三藩市和西雅图两处码头,司徒美堂拿着电报就匆匆的的去了,下午他又匆匆赶回来了,说事情都安排好了。于是两人坐着晚上最后的一班火车直奔纽约而去,杨锐直觉的自己悲催,在美国就光坐火车了,大平洋铁路来来回回都已经四次了,真是腻的想吐。到了纽约已经是1月9日了,两人安顿之后,司徒美堂一早就去电报局发报,下午回来进门就拿着电报急急说道:“没有,两个地方都没有人。” 杨锐悬着的心只回了一半,闭眼沉默良久,心里安慰道:还好不是三藩市。他最怕陈宜禧那边出事。 司徒美堂是个急性子,问道:“没有那怎么办?” 杨锐苦笑:“我也没有办法,但是……”因为陈宜禧就在西雅图,所以他发给陈宜禧的码头是三藩市,发给容闳的是西雅图。现在两个码头都没有人,这就无法查了。 司徒美堂闻言道,“但是什么?” 杨锐道:“这几天我想了又想,西雅图那边可能性很小,你是说我们是一下火车就被跟踪的,而不是我拿了船票之后,那么谁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三藩市那就是谁出了问题。所以……应该…应该是容闳。” 此言一出,司徒美堂跳起来,吼出一句白话,“扑街,我去杀了果个反骨仔,早知佢和清妖系一伙嘅了。” 杨锐连忙把他按住,说道:“冷静,冷静。杀了他也没有用。杀了他谁帮我们培训人。再说这只是猜测,又没有证据。” 司徒美堂急道:“你现在还要他帮我们培训人,你不怕这些人都被他抓到清妖那边去?” 杨锐说道:“他不敢!这里是美国,只要那些人没有犯罪,他就不敢拿他们怎么样。我现在担心的是他忽然反悔,说工厂送不进人,或者干脆就送一些垃圾工厂充数。” 司徒美堂反驳:“那你还找他送?” 杨锐对此事很是无奈,说道:“不找他能找谁?整个美国华人里面就只有他有这个门路,其他国家谁肯接这四百个人到兵工厂?几百个中国人在欧洲太显眼了。” 司徒美堂也知道找容闳是唯一的办法了,火气也泄了下来。“好,我听你的。只要那个反骨仔敢杀我们的人,我就非要他偿命不可。” 杨锐点头道:“我同意。你不动手我也要动手。” 杨锐是在10日离开美国的,从十一月来到一月离开,在美国呆了快两个月了。其他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只是容闳一事很让他想不通,到底是不是他呢?而且按照分析来说他老人家对清廷已经完全绝望了,怎么还要如此呢?他到底是为什么?还有就是那以后的计划怎么办?人才计划先冒险凑合着进行,可兵工厂设备估计是要黄了。 从纽约到伦敦,照例找侦探所编故事之后,再从伦敦到沪上,船到香港的时候已经是新年了,这里买来的报纸上全是日俄开战的消息。终于是开打了,杨锐叹了一句,自己真的深入这历史的洪流之中了。大年初五,他终于到了还处于新年欢乐之中的沪上。 “沪上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复兴会的秘密会所里,杨锐舒服的坐在太师椅上,几个月的奔波让他很劳累,但精神却是振奋的。他手里捧着个火笼,在没有空调的年代,这是沪上阴冷的冬天里唯一的取暖工具了,阔别快一年,他感觉自己还是很怀念这里的。 王季同对此早有准备,答道:“都在按照计划走,可以说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困难就是年末的时候钱不够用了,我们挪用了陆行工厂二十万、铁路公司三十万,主要是买军火和东北储粮食,年末公司审核帐务的时候是挪用了铁路公司的资金才躲过去的。” “铁路公司的钱到位了多少?”杨锐知道铁路公司在筹集资金,但是不知道筹集了多少。现在他们的情况是拆东墙补西墙,因为有着铁路公司这个大作弊器,趁着账务监管不严,不断挪用,是以财务还没有破产。 王季同对这些数据很是了解,说道:“到帐了一百七十多万两,里面除了东北那边的五十万两和张四先生的二十万块之外,其他的都是湖商入股的,因为广德煤矿的关系,他们对我们还是比较信任,如果不是现在日俄开战,湖商那边最少还可以再筹集几百万两的。而且他们对我们准备开发的那个矿山也有兴趣,很想参合一把进来。” 杨锐对湖商的财力从来不敢小视,所谓的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们手里有多少银子估计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杨锐笑道:“他们也喜欢挖矿?不都是做丝绸生意的吗。” 王季同也笑道:“阿德哥为了长面子、拉存款,某一日就带这他们这些土财主去看了一下广德煤矿。去了之后,他们就不想走了,一个个嚷着要买股份,弄的最后阿德哥没法子下场。”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杨锐不由得的想到阿德哥那实则精明却假装醇厚的样子,也笑了起来。说笑过后,杨锐把美国的人才计划书拿出来问道:“今年除了通化的开销,再加上这个的话,财务上有多大的困难?”之前在信件中,大家已经商议过的通化的那边的预算,如果再加上美国的预算,杨锐心里没有底不知道资金压力如何。 王季同拿过计划书看了一下,见是十打头而不是百,心中淡定。说道:“没有问题,去年到西历十二月底,陆行一共赚了七十四万,减去阿德哥占了六成股火柴厂的七万,也有六十七万。现在每个月的利润稳定在十七万左右。如果今年年中再扩大生产规模,那么利润将翻倍。”工厂的财务都是按照杨锐要求的财务报表做的,里面折旧年限只有三年,折旧费极大。 如果按照杨锐和钟观光的七成股份来算,那么按照现在的利润水平每个月有十万左右入账,一年有一百二十万,但这并不包括广德煤矿的收入以及工厂扩大之后增加的利润,随着味精、肥皂、香烟销量的快速上涨,今年年中产量翻一翻完全没有问题,加上广德煤矿的收入,预计今年两人的利润收入将有两百八十万,当然这里还要减去扩大工厂的投资,剩余的下来也就有两百万出头,这些钱支持复兴会04年计划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要修铁路那就是杯水车薪。王季同很是担忧铁路公司股本入账问题,说道:“支持04年所有的计划都是够的,但是能投入到铁路公司账户里的钱只有一百万。” 作为商业口的设计者,杨锐对未来的发展了然于胸。说道:“近三到四年,味精的盈利极限在四百万左右,肥皂火柴香烟加起来在一百万出头,广德煤矿如果不扩建,那么利润则在一百三十万左右,扩建则要翻倍。这些加起来每年就是六百三十万,而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到明年。今年只能盈利四百万,减去一百万的追加投资只能剩三百万,再减去复兴会两百万的经费,04年能剩一百万投入铁路,05年盈利六百万减两百万经费可投入铁路的为四百万,06年四百万,07年四百万,这样加起来就有一千三百万,加上其他股东的资金,到08年我们最少可以投入两千万,修好之后条铁路是没有问题的。” 杨锐的说法是很在理,但是王季同担心清廷查账,万一查到铁路公司资本不足,那事情可就大了。“我知道修成铁路没有问题,只是担心清廷查账。” 杨锐对此不以为意,说道:“真要是查账,只能是塞些钱给查账的人了,再就是把陆行工厂和铁路公司的钱放在一起,这样显得多些;还有就是今年是慈禧七十大寿,到时候让虞辉祖好好孝敬孝敬了。” 说到孝敬王季同就来气,“铁路公司一准,味精捐就翻了两番,全天下都知道虞辉祖是个大财主了,现在整个两江的官都找虞辉祖,不是要他孝敬就是要他募捐,他现在已经装病卧床了,要不是身在租界,估计怕是要被抬出去了。” 杨锐想不到事情会这样严重,不过想到虞辉祖装病的样子一定是很滑稽。杨锐笑道:“装病也是个办法啊,那就先让他装个一年半载的吧。”说着,杨锐又想到了徐华封,问道:“现在华封先生如何?” 说道华封先生王季同神色一滞,他语气凝重的说道:“华封先生问了几次你去何处,何时回来,再后来就没有再问了。我看,他是看出些什么了。” 和张謇的泛泛之交不同,徐华封算是和杨锐接触的比较久的人了,而且他人也常常在沪上,随着苏报一案的开庭,对爱国学社一事也越来越了解,渐渐的就感觉复兴会逆贼竟成很有可能就是杨锐。杨锐对此早有准备,本来这次回去就要找他摊牌的。看着王季同的凝重,他故作轻松的说道:“没事,他不看出来我也会告诉他,我晚上就去找他谈谈,最好能把他争取过来,我们需要他。” 王季同知道这个理,他是很担心杨锐的安全,杨锐知道他的担心,安慰道:“别担心,华封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再说我也死不了,大不了和枚叔一样,判个无期而已,几年之后革命成功,你们完全可以把我救出来吗,也就是坐几年牢罢了。” 见杨锐视死如归,王季同很是感动。其实杨锐只是怕死而已,坐牢倒也不是很怕,他相信有复兴会在外打点,自己不可能死在监狱里。再说从苏报一案看来,清廷在租界里影响力有限,判了章邹两人无期还是被租界当局顶回去了,自己大不了就坐七八年牢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天晚上,杨锐来到了华封先生的府上给他拜年。 手机用户请到m.8 0 8 0 t x t . c o m 阅读。 第一百零四章昭雪 在将肥皂厂并入陆行工厂之后,徐华封彻底的轻松了下来,平心而论,他对肥皂如何制作很是了解,但是对如何运作一家肥皂公司却很不了解,购买原料、销售产品这是以前让他最头疼的事情了,但如今,这些事情在仪器馆商业培训班出来的后生们打理下却异常简单,烧碱不需要外购,而油料则是避开洋行直接到产地厂家订购,这也就是发电报的事情。而且产品也变的多样起来,原本在他看来很普通的肥皂,现在快被那些家伙弄出花来了,有洗衣皂、药皂、香皂,药皂和香皂,后来又分了季节和香味,反正是多不胜多,烦不胜烦。产品上下功夫不算,包装上也下功夫,各种化学小常识,各位古炼丹家、化学家都分别印在肥皂的包装纸上,现在还在弄一个抽奖,集满五个印有化学家徐寿图像的包装即可赠肥皂一块,集满十个印有化学家徐建寅图像的包装也可赠肥皂一块。 当然,他能看出来,这些花样其实都是用抽奖的办法为自己父兄传名声的,目的是为了要讨好自己。而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徐华封发现杨锐、钟观光等人的秘密是偶然也是必然,融入这个团体时日越久那么知道的也就越多,而杨锐就是那个复兴叛党的魁首是化学实验室的学生无意中说的,这个学生原本在爱国学社念书,苏报一案后爱国学社解散因为其酷爱化学就被安排到化学实验室。猛一听这样的消息徐华封惊呆了,当日的实验没有做完他就回家了,而后镇定下来想找杨锐问明白,但却告知杨锐出国未归。此后他本想和这些叛党划清界线,但却又放不下实验室那个玄妙的制氨实验,所以现在他除了实验室之外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管。 大年初五的晚上徐华封坐在书房里,本想把上午做的诗最后两句补上去,但看到书架上那块印着大哥的图像的肥皂——他就写不下去了。徐华封搁下笔,揉揉两边的太阳穴,年前实验室制氨实验已经整理出来了足够的数据,下一步就可以具体实验了,钟观光说这实验是杨锐设计的,真不知道他哪个脑袋是怎么长的,这异想天开的东西也怎么想的出来。正在想着,门外响起了管家的声音,“老爷,门外有一位杨竟成求见,我劝他明日再来,他非要……” 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华封打断了,“那就请他进来吧。” 管家答道:“是,老爷,我这就请。” 徐华封沉吟了一下,又道:“请到书房里来吧。” “是,老爷。”管家忙说完就匆匆的去了,徐华封心道:杨竟成,你终于来了。 杨锐在徐府门外呆了许久管家才把门打开,将冻的有些打颤的他迎了进去,进入书房后,下人们便被徐华封撤下了,“竟成连夜来,当有急事?” “对,正有急事。”杨锐见徐华封把他迎至书房,就知道他是准备和自己摊牌了,也就不再有什么顾虑,“因为事急,所以连夜扣门来请华封先生求助。” 徐华封不动声色,“竟成如何知我定会助你?” 杨锐笑道:“不是助我,乃是助国。先生以前常教导我等晚辈要爱国惜民,竟成不敢忘。” 徐华封不怒反笑,“以爱国惜民为名,行祸国殃民之举,怕这就是竟成之所为吧。” 面对这样严厉的质问,杨锐没有了笑意,“先生哪里见我等有祸国殃民之举?” 徐华封闻言端起茶,一时不语,他良心早就知道,杨锐这一帮人好事做了不少,但是坏事却没干一件。 杨锐见他不语喝茶,又道:“先生常言兴业救国,含章兄已经装病两个月了,先生以为这等形式下,谁还能兴业救国?要知道张四先生就只有一个,而很多事纵使他也在所难免。” 徐华封放下茶盏,答道:“而今朝廷已行新政,假以时日……” 杨锐打断他:“请问先生,如今皇太后年寿几何?百年之后,她会还政于帝?”1902年开始的新政真一场真正的改革,据闻慈禧光绪庚子时逃难西安的路上,见民不聊生,村民唯有几个鸡蛋上贡,估计始有反思之心,她在西安还未还朝就开始实行新政,改革力度之大足见其决心,但慈禧之后的接班人就未必能这样的手段和坚持了。 见徐华封还在沉思,杨锐又道:“如今日俄开战,争夺东北,朝廷已经宣布中立,先生认为这样的朝廷能保国保民吗?庚子之后,税负越重,油盐酱醋、鸡毛线头,何物无捐?百姓困苦、民怨腾沸,不要几年,洪杨之乱又至。先生以为这朝廷还能不倒?发匪之后,各省督抚权势益重……” “别说了。”徐华封打断了杨锐,他的每一问都如一杆大锤锤在徐华封的胸口,使得他心神具颤,呼吸不畅,现实,赤裸裸的现实,在甲午之战以后,他愈发看清了这现实,可是自小灌输的忠君之道让他不断的逃避这现实,特别是大哥遇难之后,他就辞了一切差事,专心实业,而今,这些血肉模糊的现实又被杨锐的话语血淋淋的揭了出来,这让他感觉窒息,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呼”的一股寒风吹进屋来,徐华封毫无感觉,只是背着杨锐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 杨锐知道自己的话产生了效果,但是作用似乎还是不够,他也站起身,望了书架上那印有徐建寅图像的肥皂纸盒,心下有了计较,说道:“建寅先生为当世之大才,格物化学,无一不精,他毕生为国,却被奸人所害,以至英灵早逝遗恨终生。先生,有这样的官吏,有这样的朝廷,这国还有救吗?” 杨锐的最后一句话把徐华封完全击倒了。有道是长兄如父,他小大哥徐建寅十三岁,出生之后因为父亲译书繁忙,基本都是大哥照顾他,兄弟俩感情极好,辛丑年大哥遇难一事是他心里最大的痛,可他知道再大的痛也无法在这样的世界里还事情的真相。杨锐从背后看过去,只见他肩头耸动,知道自己无意中说到了他最痛楚的地方,心中不忍,也就不再言语了。 历史书往往是当权者的遮羞布,当时也好,事后也好敢说真话的人往往不得好死。徐建寅正是因此而死,虽然他已经很克制,但也在所难免。甲午之后,当光绪要他调查北洋水师为何会输给弱于自己的日本海军时,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为官多年的他没有迂腐的把调查出来的真实原因写在奏折里,但却还是在庆亲王奕劻的逼问下说出实情,虽然他迅速逃离了北洋控制之下的直隶,但却又到了北洋势力把控的汉阳,然后生命就随着一声蓄谋已久的爆炸消逝了。王季同掌握的情报站虽然没有什么专属的特工,但是这个时代能收集的信息太多了。杨锐看过与徐华封有关的简报,在为这么一个天才因为派系斗争而陨落叹息的同时,不由的想,如果在后世,历史课本上会怎么描写徐建寅的死呢?估计会说那是一场事故吧。 良久,徐华封的心情平复了下来,转过身道:“竟成知道我大哥的事?” 杨锐闻言一喜,但还是镇定下来,答道:“略有耳闻。” 徐华封看着杨锐,最后咬牙说道:“我要助你们可以,但我要大哥含冤昭雪!。” 杨锐心中一叹,点头道:“会的。不光是建寅先生,天下所有含冤之人的冤屈都要昭雪。” 徐府的门外,王季同和两个会中骨干缩在角落里苦等,虽然事情没有像想的那样糟糕,但杨锐进去快一个时辰了,一学生摸样的人哈着手问道:“先生,都进去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王季同右手揣在怀里,紧紧的握着左轮手枪的枪柄,心神不定,虽然很不赞成竟成单枪匹马的去和徐华封摊牌,但他知道这是争取徐华封的唯一办法,就是不知道竟成和他会不会谈僵。要真是徐华封派人告了官,自己是不是要把他也杀了?正犹豫间,只见徐府紧闭的漆黑大门打开了,王季同心中一紧,睁大眼睛却看见杨锐走了出来,后面似乎是徐华封,两人告辞之后,他快步走上去,“竟成……” 杨锐很明显的一愣,再见两个学生从漆黑里窜了出来,吓了一跳,不过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他拍拍王季同身上的雪花,笑道:“今天晚上心情不错,走,我请大家吃火锅去。” 王季同听他的话语知道事情办成了,而且是最好的结果,心下也很是高兴,两个学生被王季同带出来窝在寒风冷雪里一个多时辰,早就全身冰冷,听到火锅,心里不由的缓和起来。当下四个人拦了辆马车,往雪中而去。 徐华封的加入使得复兴会的实力更加强大,当然这种强大是在科技上的。在杨锐说出通化计划之后,他更是热心的帮忙筹划,有他和他背后的人脉在,各项的技术积累和工厂建设将会更加顺利。 “华封先生能带多少人去东北兵工厂吗?”王季同关心的还是通化兵工厂的人员。 杨锐也很关心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这并不是全部,“还不知道,这事情毕竟隐秘,到时候才知道有多少人,不过加上我们从美国培养的那些人,我估计技术人员不是大问题。华封先生的加入最少可以使得化学和物理实验室充实起来,这点也很重要。” 实验室也就是哈利那个专业点,其他的都不太行,虽然出了一些比如电池的东西,但是杨锐还是不满意,甚至一度想把实验室迁到美国。现在有徐华封把一些人才从清廷的工厂里挖出来,那么很多的研究就可以加速了。 “可万一容闳那边真的出问题呢,美国人才到不了位?”王季同有的时候比杨锐还悲观,或者说是理性。他听杨锐说了美国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很担心。 杨锐皱了皱眉,说道:“我们不要一心指望美国那边的人就是,先把实验室的人员充实了吧。至于枪炮子弹再想办法,我们还有两年半的时间。对了,钢铁厂的人员呢,都安排了?” 王季同答道:“都安排了。花了不少钱,但总算办妥了。到时候通化钢厂不怕没人。对了,你什么时候离开去通化?去之前和孑民几个见见吧。他们听说你要回来,都没有回家过年。” 杨锐大半年没有见蔡元培了,也想见见,于是说道,“那就明天下午吧,地点就由你安排了。” 第一百零五章初六 大年初六一早,杨锐先是去看望“抱病”三个月的虞辉祖,他现在终于知道做财主的苦楚了。杨锐没呆多久,就在他的一通抱怨里落荒而逃了。接着又去老巡捕局看望章太炎和邹容,可惜巡捕房规定探视只能每周一次,这周已经探视过,要探望还要等到下周,也就是明天。 既然如此,杨锐只好把后面的计划提前,先去吕特那里了。安通奉铁虽路不在德国的势力范围之内,但因为主导铁路的杨锐和钟观光都是他的朋友,所以德国人还是很想分一杯羹的,可惜杨锐和钟观光都不在沪上,虞辉祖又装病在家,让吕特一时摸不着头绪,找不到人。杨锐的到来使得吕特很是高兴,不管怎么个结果,他最少能让不断的命令他“尽快找到你的小朋友们”的公使闭嘴了。 吕特给杨锐倒了杯酒,“杨,你这次离开太久了。以至我想找你都找不到。”吕特抱怨道,之前还能通过王季同发电报给他杨锐,但是杨锐到了美国之后,王季同也不知道杨锐的具体行踪了,所以这几个月完全是断了联系。 杨锐拿起酒敬了他一下,笑道:“先生,你是个人想找我,还是有事情想找我。” 杨锐的单刀直入让吕特哈哈大笑,他其实也是直爽的人,也不掩饰什么,道:“哦,当然,你们的那条铁路把事情闹大了,现在圈子里都在讨论你们和美国人有什么关系。杨,你是怎么说服美国人的?”吕特不太相信杨锐和美国人勾结在一起,但还是要当面证实一下。 杨锐说道:“美国人在那里有很大的商业利益,但是牛庄却在俄国人的控制之下,铁路也是。日本能不能赢还不一定,就是能赢也不一定对美国人有好处,有一个其他的选择不是更好吗,而且他们也不要付出什么?”这事情本来就是利益一致的结果,不存在勾结不勾结的。 作为圈子里的人,吕特也知道美国在东北的实际情况,杨锐说的在他看来完全合乎常理。“那么,你们是准备把这条铁路交给美国?” “不。这条铁路不会交给谁。”杨锐很肯定的说道,“我们最多会买一些美国的钢铁和车辆,然后让他们适当的介入其中,没有美国人的支持这条铁路是无法修成的,即使修成了也没办法运行,但不会把铁路交给谁。” 吕特作为外交人员很明白这是一种有尺度的妥协,目前的情况看来,杨锐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只是这样德国很难再铁路上得到什么。杨锐见到他在低头沉思,说道:“你们为什么要盯着那条铁路呢,如果你们介入,英国人和日本人百分之百会反对的。我们还是谈些更愉快的事情吧。” 吕特笑了起来,作为老朋友了,铁路没有拿到,他相信杨锐对自己会有其他的补偿,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他装傻似的问道:“呵呵,杨,什么是让我们更愉快的事情。” 杨锐心里暗骂,但是脸上笑意更浓,“我们准备在安东建设一个远洋码头,如果其他国家不反对的话,我不介意交给德国公司来完成它;还有通化矿业公司需要的一些设备,我想现在就可以确定这些设备将在德国采购,这里面将会包括一个小型的钢铁厂和机械厂。”如果是在平时,这些东西一定会让吕特兴奋起来,但是相对一条铁路而言,这些采购只能算是零头了。杨锐见这些都没有打动他,最后只好用杀手锏了:“先生,就像之前我们讨论的,在今年,我打算办一个学校,里面将聘请德国的教授,日常的管理也可以由德国人负责。” 果然,最后的一个提议让吕特的眼睛亮了起来,在中国建一所大学是外交上一个全新的亮点,这和德国近期的对清政策是切合的。他问道:“建在哪里?东北吗?多大规模?” 杨锐早就知道吕特会对此感兴趣的,自己的母校就是在这个时候建的。与其把学校交给其他国家,就不如交给德国,反正一战他会战败。“不,就建在沪上,早期学生很少,规模小一些,几百人的样子,专业以理工类为主吧,土木、机械、机电、化学、医学这些学院先建。要知道培养学生熟悉德语要一到两年的时间。” “这是个好主意,我喜欢。敬你。”吕特终于开心的笑了起来,有这所学校他完全可以对北京交差了。 接来的时间杨锐就和吕特详谈学校的事情了,校名、建校地点、院系规划、生源、老师等等,这个事情一直讨论到中午方才完毕。杨锐看看时间,已经是十二点了,他和吕特商量好学校的大致安排之后就匆匆告辞了,按照时间表下午他要和蔡元培等几个骨干会员会面。 蔡元培是在八月初就回了沪上,和王季同几个一起为章太炎邹容的时候奔走,待到案情稳定之后,现在就与章士钊等人办一份俄事警闻的报纸。通过王季同,他知道杨锐就马上就要回来了,是以他过年没有回家只在沪上苦等,在租界的秘密会所里,他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杨锐。 “哎,竟成你是……”蔡元培有些语无伦次,当初杨锐只让章太炎转告一声,没有亲来告别让他很是气恼,而且他一走,学社的几十个学生就不见了踪影,这根本就是拆台吗。本来想痛骂他一顿,但是想来他也是为了革命,也就不会知道说什么好了。 杨锐知道他的心思,深深一礼说道:“孑民兄,当日真是莽撞失礼了。还望大人大量,小弟这里有些海外奇书,以书赔罪,你就饶了我吧。”看着杨锐捧出的一叠外文书,真是让蔡元培更是哭笑不得,旁边吴江人金天翮笑了起来,他是第一次见到杨锐,本以为这个声明远扬的反贼是个凶悍之人,却不想是如此随性可亲。 旁边王季同见杨锐不认识金天翮,于是介绍道:“这位是松岑先生,也是我会成员。” 杨锐连忙见礼。因为他们年龄不大,杨锐在他们面前就是平辈礼,但是在想蔡元培这样的大龄党员面前还是一副后辈作态。 几人坐下谈的基本都是教育会的事情,在沪上办的学校已经招生上课,虽然高等班学生只有几十人,留学预备班也只有十数人,但是江浙一带初等班已经办了十余所,料想一两年之后,每届应该有几百上千名学生。对于中国教育会的发展,杨锐现在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孑民兄,我是想除了现在的计划外,还想增加重点发展一些其他的地区。”杨锐拿出地图说道,“比如直隶的大行山和燕山、山东的沂蒙山、安徽的大别山、陕西的商洛山、浙江的衢州、甘肃的嘉峪关,而湖南、广西、广东以及云贵川藏就作下一步考虑。这些地方最好也能开设学校,而且是哪里最闭塞就去哪里办,那里有土匪就往那里走。” 看到几人都被自己的指点江山弄晕了,杨锐甚是得意,很快王季同就醒悟过来了,“竟成你是想占山为王?” 看到自己的谋划被他点破,杨锐嘿嘿的笑起来,要夺取全国政权就必须要有军队,而且是为数不少的军队,可这些军队怎么藏就是一个大问题了,想来想去,杨锐还是觉得早期做土匪为好,而且有土匪的地方基本都是山区,更是几省相交之地,在这些地方建立武装还是比较隐蔽可行的。 蔡元培见杨锐大手一挥盘子搞这么大,而且都是去穷地方办教育,根本不可能和江浙一样有士绅可以筹款,想到人员和经费,满脸苦恼,他两手一摊,“竟成,这想法是很好,可是教员和粮饷从那里来。” 对此杨锐早已想好,“孑民兄,前期我们先去弄个朝廷文书什么的,以取信于人,然后再派人去当地考试招生,穷苦人家的孩子多一些,把这些人招来沪上上学,等毕业后再派回去,这些人就是以后的教员,等办学教员齐备之后,再在当地办学校。粮饷你就别发愁了,关键要找到那么多人是个问题。至于后面的武装一事,你就不要管了,到时候会有人具体负责的。” 在杨锐的计划里,办学只是找到和培养当地人才的一步,下一步就是组建部队,有本地带路党参与,那么成功率大为提高。客观说来,计划的可行性还是很高的,但前提是要有资金支持,王季同此时望向杨锐,却不说话。 杨锐见此知道他心中所想,说道:“我已经有筹集资金的办法,只要钱明后年够用那么一切都没有问题。”办学的难处也就是两个:一是人,二是钱,可最终还是钱。现在杨锐表示资金不成问题,那么蔡元培和金天翮就没有问题了。王季同知道现在到今年年内钱还是够花的,但是要把订购订购矿山、钢铁设备排除在外。今年预算就是两百万两,包括军费和教育费和其他日常费用,是完全够的;但是随着军队、教育会的扩大,以后的资金会异常紧张,虽然不知道杨锐想到了什么办法,但是杨锐既然没问题那就只好私下再问了。 会议的最后金天翮还有了一个提议,就是收甲骨文。这甲骨文从王懿荣发现以来就引起了广泛关注,去年刘鹗出了《铁云藏龟》一书,更是引起了轰动,但是大家都不这东西从那里来的,古董商为了财源也不肯说是哪里出的,金天翮家中多有藏书,也想收藏但甲骨现在卖的很贵,一块就要几块洋元,是以他希望复兴会出钱收藏一些价值高的。 “竟成,这可是炎黄时的文字……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可轻弃啊!……现在租界里的洋人都在出钱收,……只怕这瑰宝遗失海外啊。”金天翮想把局势说的很严峻,但是他满口苏语,完全达不到这种效果,杨锐想要是用钟观光的宁波话来说,那绝对要惊天动地。 不知道怎么的杨锐就走神了,当他回过神来见到大家都一面错愕的看着自己,难得的脸红了起来。“嗯,是的,这个很重要,我们要想办法,”杨锐先用话稳住局面,然后再想刚才这位戴哈利波特眼镜的夫子要干什么来着,终于被他想到了——收甲骨文,“为什么要在租界收,直接去安阳啊,那叫什么什么,村的地方收啊。”他为摆脱尴尬口无遮拦起来。 金天翮本是很奇怪杨锐怎么走神了,见他说出这东西的产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是啊,要是去出土的地方,那价钱就下来了。马上去,马上去。”他根本没想杨锐怎么知道这东西就在安阳出来的。 蔡元培倒是没这么激动,他问道:“竟成怎么知道这东西就在安阳出土的?” 杨锐只好扯谎,“这东西早几十年就有了,流传海外,被我老师遇见,当时……”杨锐不打草稿的谎话又来了,以至王季同、钟观光几个都很习惯他有一个无所不知的老师。“对了,敦煌莫高窟也要去,那边有个王道士发现了几万卷唐朝的经卷,要是不去就被洋人弄走了。”似乎有本穿越小说专门讲到这个,杨锐因为甲骨文一下子想起来了。 这下连王季同都坐不住了,几个人不约而同的说道,“啊!真的啊!”金天翮最为性急,“竟成会长,给我些银子,再给我些厂卫,我马上叫上甘肃的陈竟全一起就去。”一边摸着地图在找敦煌的位置。这个陈竟全是甘肃人,县令不做来沪上办报,被教育会给收编了。 杨锐见他们如此性急只好让他们坐下来,“各位急也没用,我们先好好筹划下,怎么去,带多少人多少钱去吧。” </a><a>手机用户请到m.8 0 8 0 t x t . c o m 阅读。</a> 第一百零六章合作 下午的会议就在讨论收甲骨文和保护敦煌经卷、壁画中结束的,商议完毕蔡元培和金天翮晚饭也没吃就跑出了门,他们急急的去找镖局护卫去了,因为通化那边的抽调,工厂能派的护卫不多,加上要去两地,自然只能找些保镖充数了。 杨锐见到两人的疯劲,问道:“现在镖局开门了吧?” 王季同难得笑道:“别担心,就是关了也会被他们砸开。对了,还有一事之前忘记说了。章行严说湖南那边也成立一个反清团体,叫做华兴会,他们打算和我们联合一起反清,之前他是想找你,但是你不在,我就只好等你回来再回复他了。” “华兴会!?”历史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了,和孙忠山的羸弱的兴中会不同,这个华兴会可是人才济济,是日后同盟会的主要力量,民国很多著名的革命党都是华兴会的会员。“主会的是不是叫黄兴?” 王季同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只说道:“不是,那会长我见过,叫黄廑午,去年苏报案发时他就在沪上,还探望过枚叔和蔚丹。”不是叫黄兴?杨锐有些迷糊了,那这黄兴去哪了?其实这个时代革命人士常常改名,一是因为躲避抓捕,再是为了表明志向。比如孙忠山这中山就是从日本人给他取的化名中山櫵演变而来的,后面大家都叫孙忠山不叫孙汶了。 “那他们的意思是什么?”杨锐不管黄廑午是不是黄兴了,直接问关键。 “他们是想联合起来发动大规模的起义,要不改天叫章行严过来,你们当面谈谈?”具有的情况王季同也是知道一些,但是两会合作的大事还是要华兴会的人和杨锐亲自谈为好。 杨锐想到通化那边已经耽误十多天了,皱眉说道:“不要改天了,就今天晚上,他在沪上吗?” “在,他过年没有回家,就在俄事警闻的报馆帮忙,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找他们。”王季同和章士钊交往日密,本想发展他为复兴会会员好派去潭州朱家卧底,谁知道他十一月回家一趟就说自己已经加入了华兴会,白费了王季同的一片苦心。 杨锐见到章士钊的时候他不是一个人,和他一起也是个华兴会员,叫做杨毓麟,也是湖南人士,三十余岁,一只眼睛似乎是瞎了,神情颇为严肃。 都是革命人士,大家也没什么好虚言的,杨锐问道:“行严,你对小徐说华兴会想与我们合作,这个怎么个合作法?” 章士钊在学社的时候就见过杨锐,本没有多深的印象,但是苏报案后复兴会浮出水面,使得他越来越留意杨锐的情况。加入华兴会以来,他本想动员蔡元培、陈去病等加入华兴会,但谁知道他们都已经是复兴会会员了,最后他只好找王季同,以商谈两会的合作事宜。章士钊知道杨锐说话不善空言、向来务实,也就直接说到:“华兴会准备在潭州举义,希望竟成先生可以率会众响应。” 原来是这事情,杨锐本来还以为要成立同盟会呢——他对清末的历史从穿越小说写的一些片段知道了不少,但是时间点记得不是很清楚——历史上就好像是华兴会就是同盟会的一员。从所知有限的历史看来,清末的孙中山组织的起义一般都是小型的、局部的起义,甚至这些起义根本没有做成功的打算,只是为了营造声势,在他们看来,只要声势越盛,革命志士就会接踵而来,满清就会自动垮台,其实如果不是慈禧的接班人屡行昏招导致立宪派反水,这革命是不会成功的,前赴后继的烈士之血也将会白流。 杨锐不想做这样的事情,起义十次而不成,他只求一击必杀,而且杀的还要快要狠,不然日本俄国和其他的列强就会伺机扑过来抢食。历史上日俄是被英国、美国拦住了才没有出兵干涉,但是那是历史,而且有准备捧袁世凯出来取代清廷的前提。杨锐不相信自己一定就能讨列强们的欢心,而且他也不屑讨那些王八羔子们的欢心。所以他要行完全之策,更要以防万一,不但不能频频起义浪费资源,更不能随随便便拉人入会,谨慎隐忍以待时机成熟。 “行严,这样的起义不符合复兴会的宗旨,”杨锐遗憾的摇摇头,很多事情是不能解释的,他看着章行严和杨笃生热切目光暗淡下来,很是愧疚,但还是把话说出来了,“所以我们不能参加。这点还请你们谅解。” 不待章士钊发问,旁边的杨笃生立马问道:“竟成先生,贵会不是以反清复汉为己任吗,为什么不能响应举义呢?” 面对这样的质问,杨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笃生兄,复兴会成立还不到一年,正在培养人员,积蓄力量,时机还未成熟,贸然的起义举事对大局不利。反清我没有一天不想的,但不是说今天想反清今天就能反的。复兴会想要几年的时间去筹备……” 杨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章士钊打断了,“竟成先生,华兴会成立比复兴会还晚,现在会中人员就准备举义起事,复兴会为什么还要几年的时间筹备?” 杨锐真是无语,只好反问道:“请问华兴会有多少人,打算怎么举义?” 章士钊看了杨笃生一眼,见其没有反对,于是说道:“我们打算联络会党,在庚子年自立军举义时,我会会员刘揆一对一个会党首领有过救命之恩,现在准备通过他联络组织几万会党一起举义,适时湖南可以一鼓而下……” 杨锐本以为华兴会有什么办法刚成立就起义,听他说到会党就了然了,他虽然没看资料还不知道这次起义的结果,但是和有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会党合作前景可知。杨锐又有些走神了,待章士钊长篇大论的说完,他说道:“行严,这次举义复兴会还是不参加了,”看着两人失望的表情,杨锐马上说道:“但是,不是说我们不支持你们,复兴会可以援助你们一批枪支弹药,虽然枪是旧的,但是打起来一样能死人。” 虽然人不参加,但是有枪送还是不错的,他们两人顿时高兴起来了,章士钊问道:“我们正在筹备枪支,不知道这批枪有多少数量?” 杨锐说的枪也就是那批当垃圾处理弄进来的英国步枪了,虽然是垃圾价格来的,但是确实是能用的,而且弹夹式八粒的,打起了火力很猛。可这些枪不可能全部给华兴会,于是杨锐对王季同说道:“小徐,数目的事情你决定,再说到底有多少也只有你知道,你说吧。” 杨锐的本意是让王季同来决定枪支的数目,而且最好告诉他们自己就只有这么多,但是王季同人是聪明,但是人情不是很通,“只能给两百杆,每杆配五十发子弹。剩下的我们自己……” 杨锐见状怕他说漏,马上打断他道:“其实这些都是我们自己从海外弄来的,一共有四百多杆,现在送了你们一半,如果你们数量不够的话,那可以剩下的那些可以先卖给你们,我们多少钱来的,就多少钱卖。只是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就千万不要牵连到复兴会。” 走私的枪虽然能买到,但是价格不菲,这两百杆算起来差不多要一万块了,章士钊和杨笃生都是大喜,连忙道谢,余下的枪也要了下来。 两百杆枪使得屋子里的气氛缓和下来了,但是杨笃生一说话又使得气氛尴尬起来,“竟成先生,我们以为革命无非有三种,一曰鼓吹,比如办报演讲;二曰暴动,比如现在华兴会举义,三曰暗杀,如要离之刺庆忌,复兴会既然要花时间准备,那为什么不实行暗杀呢,虽然不能刺杀满清皇帝,但是刺杀几个亲王、贝勒或者一二品的狗官也能振我士气,让清廷胆寒啊。” 虽然王季同在平时的月报里说到了现在革命党人都奉行俄国虚无党的暗杀之道,但是现在杨锐才见到推崇者。他从来不觉得暗杀能成什么大事,特别是没有目的的暗杀。“笃生兄,就目前为止,复兴会没有暗杀计划,而且就我私人觉得,暗杀其实并不能给满清带来实质性的损害,今天杀了一个官,明天又会派过来一个官,历史上没有那个朝廷是因为暗杀垮台的。真正的根本的把满清朝廷都铲除了才是良策,但是要做到这个就要花时间去培养人才、筹集资金。太草率的举义不但不会成功,还会使得推翻满清的阻力更大,他们会根据我们的做法修补漏洞,完善自己。” 杨锐的苦口婆心并没有给两个狂热的革命者带来什么触动,这天晚上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本来杨锐还想和华兴会进行一些更深的接触,但是看杨笃生的态度,估计是不会有了。杨锐感觉复兴会被自己弄的就像个刺客,从来不动声色,不引人注意,只求一击必中。可是在不知情者看来,复兴会却是一个打酱油的革命党,只会宣传革命不会发动革命。 回去的路上,杨锐问王季同:“你觉得我们这么做对吗,这么做是不是有些窝囊?” 王季同答道:“我从来不觉得什么是窝囊,我只感觉我们的力量越来越大,终有一天要一鸣惊人,一步登天的。” 不愧是数学专才啊,看问题理性的很。杨锐纠正道:“怎么说是一步登天。这一步我们不知道要走多少年呢。” 杨锐走后,杨笃生略带鄙视的说道:“这就你说的杨竟成?举义要准备这我知道,可是暗杀鞑子还要准备什么,直接杀完了事啊,什么暗杀没有效果,我看他就是康梁之徒,只敢喊喊,不敢真动手的。” 章士钊本来以为作为国内第一个喊出反清口号的反清组织,一定会积极的和华兴会一起举义的,谁知道杨锐却说时机还未成熟,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照道理不应该如此啊。“笃生兄,这事情也不能就这么简单的认为他们就是康梁一党,最少康梁一党是不会白送我们两百杆枪的。” “什么不是白送,你以为这枪是怎么来的,刚才杨竟成说他是从海外归来,不用我猜,他一定是去了海外哄骗华侨,和康党一样要华侨捐钱捐物,这些枪都是华侨所买,对他们来说不是白送是什么?”康党在海外依靠海外华侨捐钱数目巨大,有报纸称有几百万美元之巨,加上适才杨锐说是去海外兜了一圈子,这就让杨笃生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了。 章士钊叹了口气,说道:“别说了。我们还是向廑午汇报吧。”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一百零七章探监 初六晚上和华兴会的简单碰面给以后复兴会和同盟会的关系埋下了阴影。正如杨锐所料想的一样,在很多方面自己和一些革命者无法共容的,一边是斗士,妄图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但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一边是刺客,耐心等待步步为营以求一击毙命,但却形似软弱,毫无作为。杨锐一晚上都在想两者之间的可能存在的联合,但却想不到什么良策。本来他以为可以在孙汶之前把华兴会黄兴等争取过来,可是现在看来,和这么一些激进的革命党人确实是没有联合的基础。这不由的让他想起一部叫做世界大战的电影,在外星人的进攻下,男主角和女儿躲在一个男人的家里,本来应该团结的两个人却因为对外敌的不同态度而互相残杀起来。我们和同盟会也会这样吗? 杨锐带着这样的问题入睡的,以至他在第二天见章太炎和邹容的时候还是一脸倦意。在“女王”(英镑)的号召下,杨锐和章太炎邹容方能有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刚一见到杨锐邹容就兴奋的低声问:“竟成,革命军如何了?” 杨锐笑道:“已经有几百人了,到下半年会有几千人。等你出来我们一起消灭满清。” 邹容和章太炎闻言都是大喜,章太炎说道:“竟成,那么我们何时举义,前些日行严来,说他们在潭州已经成立华兴会,准备在近期举义,本想联络你,可惜你不在。” 又说道这个头痛的话题,杨锐说道:“我都为这个问题一晚上没有睡好,枚叔兄,你说假设他们举义成功,那会如何?” 旁边的邹容性急的说道:“只要夺了一省之地,那么反清志士齐聚,其他各省也会一一响应,到时候就可像当年朱元璋一样,北伐鞑虏,建立共和。行严说……” 杨锐无语,一省起义各省相应那是在清廷弄出个皇族内阁和宣布铁路国有,彻底得罪了立宪派之后的事情,在之前要是来个起义,其他各省怕都还来不及,哪会一一响应啊。章太炎不比邹容年轻容易激动,他见杨锐的神色犹豫,他打断邹容的幻想说道:“竟成,莫非你有别的想法?” 杨锐叹了口气说道:“是。我不同意他们提出的联合举义。”此言一出,邹容就激动起来,正要说话被章太炎阻止了,“他们主要是依靠会党的力量举义,但这些会党是难以成事的,而且在时机未成熟的时候举义,假使成功之后也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到时候又会和洪杨之乱一个结局。” 章太炎仔细思索者杨锐的话,“那竟成认为何时时机才能成熟?” 杨锐思考之后答道:“有两条,一是慈禧死后接任者犯错误使得清廷彻底失去民心,二是我们有十多万的军队,同时还要有接管整个国家大约两万名行政人员。” 杨锐的说法让章太炎和邹容倒抽了一口凉气,本来还以为他是犹豫不想革命,谁知道却来个狠的。章太炎和邹容发问:“竟成……”礼让之后还是章太炎发问:“竟成你怎么知道慈禧死后满清会有大失民心的举措,要是他们不犯错呢,那这个革命还怎么成功?再说,慈禧死后不是光绪复出吗?光绪在戊戌时就推行变法,颇有名望,康梁一党就等他出来,重掌皇位,要是他复出作皇帝,这满清的天下只怕更稳固了。” 杨锐笑道:“庚子之后,慈禧为了挽民心实行新政,这就使满清朝廷上了一条没有走过的路,只要这条路他不熟悉,那么翻车就是常事。慈禧今年已经是七十,她活不了多少年,你说他死后光绪会复出,我看是不可能,你说光绪会不恨慈禧吗,不恨袁世凯吗,慈禧死前必定会想到自己的身后之事,袁世凯也还要保住自己的富贵,还有那些后党们不担心光绪复出清算他们吗?在我看来,慈禧什么时候死,光绪就什么时候死。” 杨锐是知道历史的,但是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光绪的死是一种必然,他不死后党们不安心,慈禧更是忧心自己身后被人清算,怕更是不安心。当然,这样的话只有他才敢肯定的说出来,为了怕自己改变历史,他又说道:“枚叔、蔚丹,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今日我说的还是不要入第三人之耳,万一因此光绪未死那就麻烦大了。” 章太炎还在想杨锐说的可能性,邹容却问道:“竟成,哪怕不是光绪复出,那慈禧再选一个皇帝只要他不失民心,也难以等到你说的时机成熟之时啊。再说,这十万的军队,如何建?现在清廷所编新军也不过四五万,我们能练十万军队吗?练出来之后放在哪里?”虽然对杨锐的磅礴气势所震撼,但邹容还是想不出怎么可以练出这么多军队,而且军队的粮饷也是个大问题。 “清廷失民心是必然,原因有三,一,慈禧这么多年独裁惯了,按照性格的习惯,她不可能选一个强硬的人继位,你看像光绪,被她训的比猫还顺,不是个强硬、有手腕的皇帝没法把持住现在的局面,犯错是必然,二,有个外国学者说过,一个政权的垮台不是在他压迫最深的时候,而是在他放松压迫准备改革的时候,现在清廷就是这样,新政之后各种管制都放松,动乱就会越来越多,三,我们的力量越强大,我们就越有办法诱使满清犯错。清廷现在走的路从来没有走过,但我们比他更了解这条路,只要在关键的地方稍微的稍微的影响他,那么他就要犯错。” 杨锐没说完,章太炎就插话进来了:“竟成,这是哪门子歪理,有道是是官逼民反,哪有官不逼民也反的。”他学术惯了,听到杨锐说的洋人理论很不以为然。 都这个时候还争这个,杨锐无奈,他不答不行,万一答不好更不行。“枚叔,我也没有说不是官逼民反啊。试想,你如果那天遇见土匪,刀枪之下钱财自然被劫一空,但是要是土匪那天忽然没有了刀枪,你会不会想把之前被劫的钱财抢回来?所以我说强势压迫是没有办法反的,只要施压的一放松,那么之前被压的就会反抗。” 杨锐的比方让章太炎较为满意,其实这道理从后世来看再浅白不过了,以往宣传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完全错误。朝鲜几十年了也不见什么反抗,伊拉克在萨达姆的时候也不见什么反抗、俄罗斯的车臣在苏联时代也不见叛乱——强权总是会把那些反抗轻易的抹杀掉,反倒是弹丸之地香港,动不动就抗议、游行、罢工。 邹容不高兴章太炎打断之前,他接着之前的问题,“竟成,十万军队一年就要上千万两,这么多钱从何而来?” 钱倒是问题,但杨锐还是有解决之道的:“蔚丹,钱不是问题,今年我们将收入四百万左右,后年七百万,到六年之后估计每年的收益会在两三千万左右,养军队不是问题,枪炮也是我们自己造,既保密也节省。” 邹容闻言有些无语了,但是对这样庞大的计划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在理论上达到很难想象,感觉杨锐很有点赵括纸上谈兵的味道。其实杨锐是有点吹牛,但这个牛只吹在资金上,在六年的时间里,他是没有把握每年挣到三千万的。当然,凭借穿越小说的资讯,他是可以筹集到这么多甚至更多的资金的,只是这一点他是无法说出的。 章太炎悠然的听杨锐说完自己的想法,说道:“竟成是想毕成功于一役了。” 杨锐点点头,几个月的思考,让他放弃了之前有限革命,先占几省的想法,他道,“零敲碎是打奈何不了清廷的,洪杨之败,除了自身内讧之外,还有清廷求洋人助剿的结果,不然不可能这么快覆灭。如果不是一下子获得全面优势,清廷就会请洋人出兵平叛。我们不但要反清,还要防备着洋人会横的一刀插进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击毙命,而且要快,要快到洋人调兵都来不及,等他们还在犹豫的时候,局势已经平定了。这样不管他们怎么威胁利诱,都在我们这里拿不到什么好处。” 章太炎对杨锐的想法还很是赞同,最少在防备洋人的这一点上是深深的认同,如果革命军对满清久攻不克、相持不下,那么洋人就会介入,或逼或吓,用最少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竟成你说的我都认同,这革命的确要这样才行。只是华兴会也是革命一员,能否把他们也联合过来?” “哎,我何尝不想啊?”杨锐苦笑,这问题折腾他一晚上了,“华兴会这些革命党都是满腔热情,你说不举义他还以为你是康梁一党呢,昨天我和小徐两人去与行严他们谈,不是很融洽。为保密起见,我们的计划是不可能完全告诉他们的,就是告诉他们,他们也未必会认同;可如果不把问题说明,他们又不理解我们。我想了一夜,和华兴会是难以全面合作的。” 邹容和章士钊、张继是结义兄弟,闻言说道:“竟成,下次行严来我跟他们说,我们是兄弟,他一定会听我的。” 邹容说完,章太炎却是不语,杨锐依旧苦笑,好一会才说:“蔚丹,这不是兄弟情义就能解决的事情,先说行严,在华兴会他也不是主事的,他无法决定华兴会的走向,再说那怕他是华兴会的会长,为了全体会员考虑,他也不可能因为自己而违背全体会员意愿。再说我们,要说服他们就必须要让他们参与我们的计划,可是他们所有人的来历背景我们一无所知,就是知道谁有通敌的可能,我们也不能有所举措,到时候计划泄露,起义毁于一旦,我们死人也死不起啊。” 邹容迷糊了,作为一个出色的革命宣传家他无法明白实际操作层面的种种问题,他转头看向章太炎,只见章太炎也是沉声不语,似乎是认可杨锐的说法。他颓然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党争?” 杨锐摇头,“这不是党争,只是不合作而已。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了。” “都是革命党,都是为国,为什么就不能联合起来推翻满清?!”邹容情绪很是激动,声音大了起来。 杨锐赶忙让他噤声,这里不是秘密会所,而是租借巡捕房的会客室。“蔚丹,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待他心绪稍微平复,杨锐说道:“蔚丹,你说的联合很难,只要是革命党就要去联合,结果就是团体内什么思想都有,谁也不听谁的,然后就会开始混乱。要知道差异是人的思想,但思想难以改变,有些人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最好的办法还是各自行动,然后相同思想的人走到一起,这才是真正的联合。”看着邹容的痛苦杨锐也很惆怅,中国的革命不是仁人志士太少,而是太多,这个多不是人多,而是思想多,这么多救国思想参杂在一起,从来就没有妥协统一过,正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方压倒东风,以后会怎么样,他完全无法知晓。 ~ 甲卷最后一章完结了,感谢从开头读到这里的诸君,更感谢诸君几个月来的点击、推荐和打赏!明天乙卷开始,敬请关注! 第一章雪夜 1904年2月22日,大年初七下午五时,王季同送杨锐到了吴淞码头坐船北上。虽然开船在即,但是杨锐却一点也不慌忙,他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点了一根烟靠着路灯杆子悠然的抽了起来。王季同看着他吞云吐雾的样子,说道:“竟成,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常抽烟的。怎么现在……” 杨锐微笑,用了后世的标准回答:“没办法啊,压力大啊。” 王季同哑然,作为一会之长,杨锐是压力够大的,从复兴会成立以来就东奔西跑,先去日本,再去南非,又去美国,现在还要赶着去炮火连天的东北,他是一天也没停过啊,男人还是要找个女人照顾的,想到这,王季同说道:“竟成,上次你走后不久,那个姑娘来找过你一回,还留下了一封信,还在我那……”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锐打断了,杨锐笑道:“还是放在你那里吧,要是这个姑娘在信里面骂我一顿,我去了东北也没有心思革命了。”对于程莐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现在听王季同提起只觉得心里忽然一震。只不过他不想再深入这件事情了,他很清楚,爱情对人心的杀伤力,上次已经被打击了一次,幸好他这种货色在后世也是常常被女人打击的,已经算是久经考验了,再加上革命工作在即,忙着忙着他便忘记失恋的痛苦了,现在,他可不想再自找苦吃,管她信里写的什么。 王季同摇头不已,他不明白现代人对待感情的态度,在这个时代,女人都是被忽略的,她们唯一的用处就是照顾男人和传宗接代了。杨锐也是摇摇头,努力的把唤起的回忆赶回去,他连忙找了一个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潭州的金子采的怎么样了?”为了保密起见,前明宗室一律用金子代替。 “洞在年前就挖开了,人也进去了,正在找。”王季同也很关心这件事情的,因为事关重大,他一向少汇报这件事情,除非有什么重大突破。“进去的人判断还是有金子的。” 前明宗室在反清的过程中可是大杀器,到辛亥年清廷民心尽失的时候,这个大杀器亮出来,就是不依靠那些臭屁的立宪派,清廷土崩瓦解的速度也将更加快速,并且最关键的是在动乱之时收容民心。“那就让里面的人小心一些,慢慢来,别着急。”杨锐深怕一着急弄得鸡飞蛋打了,又想到了一件事情,说道:“还有,我留给你的备忘录里面有一个去印度学佛的计划,详细的东西在备忘录里,你按照方案执行就好了。” 王季同道,“好。我回去就去安排。”虽然不解杨锐为什么要派人去印度学什么佛,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忍住了好奇。 杨锐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轮船的汽笛就响了,舷梯下的检票员也在呼喊着,催促着后面还未上船的乘客快点上船。见此情景,杨锐也就不再说了,把烟灭了,伸出手和王季同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斩钉截铁的道,“小徐,再会!” “竟成,再会!”王季同也如此重复道,只不过他说的无比沉重,东北虽说计划的很妥当,但万一……哎,上苍保佑吧。 战火已起,杨锐的东北路线不能从旅顺或者是从安东过去,整个渤海海面都是日俄的战船,没有哪个轮船公司愿意冒着战火穿越火线,他就只能从天津经山海关出关了。打仗他倒是不担心,最可怕就是自己的短发,俄毛子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当日本间谍枪毙掉,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没有稳妥之策,他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从天津到奉天修有关内外铁路,但是铁路只到新民屯。杨锐到了天津睡了一夜之后,第二次直接坐火车到新民屯,此时他已经不再是平常的西装打扮,而是穿上王季同给他准备的中国式服装,长衫马褂、圆帽假发让他很不习惯。火车上人员拥挤,日俄在旅顺开战,使得出入关通道只有锦州、山海关一线,战火只在海上,除了整个东清铁路更加繁忙之外,对来往东北的买卖人影响不大。杨锐买的黄牛票,是个头等车厢,价值自然不菲。这是杨锐第一次坐清末的火车,其实和他在美国坐的没有什么差别,此时的中国铁路都是外购的,车厢式样都是外国的。 在沟帮子车站换乘之后,终于到了新民屯。此时天已经黑了半边,雪也下的奇大,寒气逼人。后世杨锐从来没有在冬天到过东北,虽然王季同准备的衣物够保暖,但还是有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下车之后他就随便找了家客栈,叫上一锅乱炖再喝上几口烧酒,这寒意才从身体里退了出去。吃喝正是畅快的时候,忽然外面有小孩喊道:“大鼻子来了,大鼻子来了……” 杨锐吓了一跳,连忙起来窜到门口往外看去,只见一队俄国骑兵正在外边经过,杨锐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里的哥萨克骑兵,只见他们穿着特制的毛皮外套,黄色帽带耀武扬威的从街面上走过。见不是来查店的,杨锐倒松了一口气,连忙吃完回房休息,在二楼房间的窗户栓好一条绳子之后,这才和衣安睡。 第二天一早,杨锐就立马起来雇了个爬犁往奉天赶,赶车的见他出手大方很是高兴,但是看到他脑后空荡荡的,赶忙就把他打发了,连续找了几个都是如此,问来问去,有一个车夫终于说了原委,原来俄国人为了防止日本间谍,进城之前都要脱帽检查,脑袋后面没辫子的一律要抓起来,车夫也会一并带走,所以杨锐这个没辫子的没人敢载。 早就知道自己没辫子是个麻烦却不知道这么麻烦,为今之计,只有绕过奉天直接往通化去了,当下寄信给奉天的办事处。然后杨锐以家中有人病重,自己留洋上学回家的借口跟车夫通融了。也许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也许是知道杨锐真的不是个日本人,那个被告之原委的车夫答应把他载到通化。 行了两日到东清铁路线的时候,车夫老张把杨锐叫出来了,“少爷,前面就是大鼻子的那啥、火啥路了,俺先过去,没人你再跟过去,等过去这段再去通化就没啥事了。” 杨锐昨天晚上没睡好,正迷糊着在爬犁上补觉,抬头望望前面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没有什么火车路啊,唯一能辨别有铁路的特征就是一排电线杆子,老张把爬犁停下待杨锐下车之后,驶离大路往旁边的树林里行去,杨锐也在后面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远远的跟着他。很快,老张就越过了铁路,杨锐也赶紧跑起来,踏着厚厚的积雪冲过了铁路。 过了铁路又走了两天终于到了抚顺,看着这抚顺城依山而建,周长只有两里,杨锐心里很不想入城,但老张却说附近只有这里才有店投宿,看着野外的茫茫大雪杨锐只好进城投宿了。果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到了半夜大车店外面一阵马嘶人喊,把半睡半醒的杨锐给惊了起来,他凑到窗户上只见外面火把闪耀,几十个毛子兵端着枪正立在一家客栈外面,看样子是准备投宿,一些衣衫不整的客人被赶了出来,杨锐庆幸自己找的是家不显眼的小旅馆,要不然自己就完了。 吵杂声把同房睡的老张也弄醒了,他见杨锐正蹲在窗口,正想说话被杨锐嘘了一下让他噤声,然后小声的对他说道:“老毛子来了。” “啊?老毛子?”老张有些弄不清情况,“哦,是大鼻子来了?”他反应过来了,顿时有些慌乱起来。 杨锐按住他,说道:“慌什么啊,我又不是小日本。抓住你也没事。”待他安定了些,又问道:“我猜估计是些投宿的毛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要去哪?” 老张这会是彻底回过神来了,他长跑这条道知道些情况,他说道:“俺看大鼻子是来挖煤砟的,这抚顺城西南的千山台,城东八里的杨柏堡都有煤砟,听说大鼻子年前抢了这里几个矿,把以前的矿主给赶跑了,找了些人自己在挖。” 原来是来这里挖煤的,对哦,这抚顺不就是出煤的地方吗。杨锐拍拍脑袋,再也睡不着了,这些毛子兵以前不来,现在估计是来加强煤矿保卫的,这煤矿附近只有这抚顺城里可以落脚,估计明天一早就查房。他穿起衣服,正要问老张这附近哪里还有投宿的地方,打算连夜翻墙出城的时候,只听外面大车店老板一阵喊声:“各位,各位起来一下,巡警查房了,巡警查房了……” 半夜这声音异常响亮,顿时把杨锐雷的不轻,敢情刚才是自己看错了,那些毛子不是投宿是查房啊。杨锐冲出门把正在走廊上喊叫的老板捂住嘴,一把拽进屋里来,又拿出手电照着他的眼睛,店掌柜只觉得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呼吸,然后被大力拽进了客房,脖子上冰冷冰冷的似乎架了把刀,可瞪着眼睛被强光射着什么也看不清,杨锐低沉的声音说道:“掌柜的,谁把狗子引来?”为了能在东北打开局面,从沪上开始杨锐就一直在学习黑话,学的虽不专业,但唬人却还是有些作用。 掌柜的一听这个人说话就知道是个胡匪,这种人不是他做这小本生意的能得罪得起的,要真是在自己的店里出了什么事情,那么他的同伙非得找自己报仇不可。他连忙喊道:“大当家的,俺没招惹啊,俺没招惹啊,是那些个大鼻子带着来的,说是这城里有日本小鼻子,要搜店啊……” 杨锐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店后面有扇子吗?” 掌柜的连忙点头,“有,有,俺带大当家的去。” 杨锐不想他带路,追问道:“指给我看,在哪边?” 掌柜的畏缩的指了方向,说道:“院子茅厕旁边就是。”杨锐放下他,掏了一把银元塞了一些在他怀里,又把剩下的扔给老张,他背起包,把自己的抽过的烟头也装了起来带走,出门的时候又对掌柜的说道:“知道和狗子怎么说吧?” 掌柜的连连点头,现在虽然没有强光刺眼,但是他眼睛还是看不清什么,只觉得一个高大的影子闪出了房门,他摸摸怀里的银元松了口气,忙的出门捡起刚才落在走廊上的马灯,又叫喊起来。 杨锐从后门出了大车店,虽然白天的时候他在附近转了一圈,但是这夜里却一点光亮都没有,分不清方向,幸好这抚顺城里不大,便不顾狗声鼎沸,认准一个方向就跑起来,手电时开时闭,很快就到了城墙下面,但是墙下四处却没有什么借力的地方可以攀上去,只好把包里的抓扣拿出来,栓在绳子上扔了几次才勾住城墙爬了上去。 杨锐上了城墙之后并没有急着攀下去,他要确定自己是否已经被发现,回望客栈那个方向,只见那边还是亮着火光,间杂着传来一些哭喊声,又见城墙下没有火把,黑漆漆一片,方才觉得自己行踪没有暴露,他深吐了口气,一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半夜里居然不得不跑出来了挨寒受冻,一边又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总算没有丢掉小命,他骂了句国骂,掩饰好自己在雪上留下的印记,辨明方向后越过城垛,顺着绳子溜下城墙。 黑夜靠着手电,杨锐顺着大路跑了不知道多少里地,只觉得已经跑的够远了,正想找个背风的地方歇歇好天亮再走,但一看自己背后的脚印却不敢停下来,谁知道那些毛子兵会不会看出什么从而发现他,要是他们连夜追出城,追着这脚印自己就完了。他就这么一直走了半夜,脸冻的完全麻木,用手使劲搓揉却还是毫无知觉,咬着牙待到天色放亮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下章党村。这地方按照钟观光的报告虽是村但却有大车店,他忙把帽子上粘着的辫子理理好,准备进村打个尖,探探前面路途的消息,最好是能雇个爬犁再上路。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二章营地 过了下章党村之后,杨锐感觉自己应该安全了,特别是天色一亮路上行人一多,自己的脚印就无从追踪了。3月10日,经过半个多月的折腾,杨锐赶到了通化,为他担心十多天的钟观光终于松了口气。他拍着杨锐的肩膀,用着从杨锐那里学来的话说道:“哎,竟成,你怎么没去奉天啊,我还真以为你挂了呢。” 杨锐见到同志也是心下喜悦,“你还别说,真的差点就挂了。路过抚顺的时候,半夜俄毛子查房抓日本人,差点就把我给逮了,最后我是连夜翻了城墙才逃出来的。”想到那夜的狼狈杨锐就心有余悸,差一点自己这内定的男主角就挂了。他甩甩头,似乎是想把这个阴影甩出脑海,问道:“通化情况如何?” 说到通化的情况,钟观光有些纠结,其他情况都好,就是招兵情况有些问题。本来按照之前的计划,是想招抚本地的胡匪,可谁知道去年那一次胡匪袭城把这事给搅黄了,最后刘建云成了通化县总巡捕,获得了通化一县的军事大权,可这个巡警局的名额也就是五百人,虽然通过各种办法瞒着外界多招兵员,但是增加的人员也不多,也就是多招了六百多人,而且还见不得光,都是招的刚来东北讨生活的流民。正苦恼间,日俄战时一起,通化植木公司俄国人立马就撤走了,伐木工不但断了生计,而且之前所欠的薪资也被一卷而空,一时木把子们群情汹涌。 “他们有多少人,现在在哪里?”杨锐本来的计划是招募胡匪,现在既然和胡匪闹翻了,如今之计也只有打这些木工的主意了。 “有两万余人。”说到人数,这正是钟观光所忧虑的,不是忧太少,而是忧太多。 “这么多人?”杨锐还以为就几千人,谁知道有两三万。 钟观光点头道:“这鸭绿江左岸,古来就是伐木之地,他们冬日伐木,通过山隙冰道把山上的木头滑入山下;等春夏河流化冻,又再把江边的木头沿江水顺流放排到安东出售。这些木工人员基本都是山东直隶人,人数虽多,但里面也有帮派团伙,一伙多则几百人,少则几十人。如果招募他们我担心一来人数太多,我们负担不起,二来里面帮派林立,进了军队只怕难以控制。” 钟观光所说的确实是老成之谋,杨锐点点头,然后问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人?”怕他不明白,补充道:“属于我们自己的那种。” 这些数据是印在钟观光脑海里的,他答道:“八百一十三人。这些大部分是打着巡警名义招来的关内流民,但是未入警籍的,都是穷苦出身,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的,还有就是上次打大江东的老窝,抓了两百多个胡匪,我和刘建云看他们都还能用也招抚了过来。这些人现在由五十个护厂队的人带着,在离这几十里的军事营地训练。” 思前断后,杨锐下了确定,“还是先不招募那些木工吧,先把这八百多人控制好,训练好,等军校的人过来之后,我们再行扩大。” 钟观光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到?怎么来,现在战事愈烈,道路都被封死了。”杨锐对此早有安排,“他们已经在从非洲到沪上的邮轮上了,到了沪上后他们会合从青岛出发来这边建矿的德国工程师,在远东德国俄国关系一直以来都可以,有德国人开路这些人进来不是问题。我估计他们大概四月中就到了。” “好!太好了。”听说这些苦盼的革命成果就要回国了,钟观光大喜。“千盼万盼终于要回来了。他们一回来那我们的军队就可以成军啦。” 杨锐没有他的兴奋,没有实战的磨练,成军谈何容易。钟观光见杨锐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问道:“竟成,难倒不是这样吗?” 杨锐摇摇头,叹道:“难啊,虽说我们有钱有枪,但现在充其量也只是个土匪组织。要想成军,就得打仗,通过实战磨练。” 钟观光不解,问道:“我们之前的策略不是要养精蓄锐吗?” 杨锐摇头,说道:“那是我之前想简单了,不是有枪就是军队,一支军队除了要有武装,还要有一定技能,更要有一种精神。” 钟观光默念道:“技能?精神?” 杨锐重重的点头,说道:“对,技能是面对各种敌人和情况下的作战能力,这个是要经验养成的;精神就是军魂,是文化,要靠血肉方能塑成。一支强军没有这两个无法称作强军。”作为半吊子军事业余家,杨锐对军事的真正了解也只有国党、赤色党的成军史,能够借鉴的也就只有赤色党成军史了。之前他是想学习抗日时期的赤色党军队在敌后养精蓄锐的策略,但是后面想到没有之前的苏区反围剿和长征养成了素养和军魂,人数越是多实力越是弱。现在看来,前期不是要少打仗,而是要多打仗,特别是多打苦战,这样才能把军队练出来。 杨锐的意思就是打仗,这点钟观光时知道的,“难道现在就要打俄国人?” 杨锐道:“不,先剿匪,把我们的地盘圈起来,首先就把长白山这边占过来。宪鬯,铁路和开矿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了,你留德的事情先缓一缓,熬过今年,日俄一停战你再走吧。” 通化的事情暂时是无法离开钟观光,这点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他说道:“你就是要我走啊我也不会走。万事伊始啊。我明天就带你去军事营地,你先休息吧。晚上教育会的陈佩忍会回来,你们可以聊聊。” 杨锐问道:“陈佩忍是?” 钟观光道:“就是陈去病,吴江人士。他是以教育会的名义来通化办学的。” 杨锐闻言站了起来,说道:“因为在美国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和小徐在沪上重新讨论了复兴会的保密规则。最重要的改变有两条,一是每个系统除了高层之外彼此间不要互相联系,二就是在本系统内最好是单线联系,这样出事也只是一个环节,而不会牵连整体。你和陈去病先生说了我要来吗?” 钟观光点头道:“我知道了。还好,我没有和他说你今日要来,但是军队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知道没有关系,没有见到就行了。”杨锐被美国的事情搞怕了,对那些上了年龄的士绅闹革命有些怀疑态度。“你就说我们现在的营地为了保密不设在通化,待日后我过通化的时候再相见。你今天就把派人把我带动营地吧。” 所谓的军事营地其实原来是大江东的老巢,藏在红土崖那边的深山老林里,甚是隐蔽,当日胡匪袭城,留下的伤员被救活了三个,刘建云整顿巡警之后就由他们几个带路把大江东的老巢给围了,除了大江东带着几十个心腹从小路出逃之外,其他的胡匪都被一锅端了,除了缴获一些银两和枪械粮食之外,抓了两百多个胡匪,还把正在养伤的季傻子给抓了,只不过钟观光在审问之后,那些愿意投靠的没有公愤的胡匪都被留了下来,至于季傻子钟观光觉得他是条汉子也就没有押解到县城,想把他反正过来。 走了两日,杨锐是在夜色中被几个护厂队员送到营地的,此时营地是刘建云在主管,哨探放的远,离营地好几里的地方他们就被几个暗哨发现了,在对好一系列有胡子特色的口令之后,哨兵立马回去报信了。 杨锐刘建云是见过的,但未曾深交,只是加入复兴会以来,所知道越多就越觉得复兴会不可思议,对会长竟成先生也就越发好奇了。 “敬礼。职部刘建云见过竟成先生。”在营地的聚义厅,几个松树火把把厅内照的通亮,一股松香味飘在房间里。只见这刘建云和沪上资料上描述的一样,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为多。他虽是江苏人,个子不高长的俊秀,但毕竟是陆军学堂出来的,举止都是是一副军人作风。 杨锐也立正回礼,纠正道:“以后在军中在不要叫我先生,叫我长官。” 刘建云立即说道:“是,长官。”杨锐干练的动作和军礼使得刘建云心中敬佩顿生,他起初还以为会长和钟观光一样是个文人。 杨锐满意的点点头,“解散。坐下说话吧。你把这边的情况介绍一下。” 刘建云坐下之后说道:“这里是在之前大江东的匪窝子,离县城一百六十里地……营地一共八百六十二人士兵,其中五十名护厂队员,六百一十人是当初招募来的巡警,另外两百零二人是反正过来的胡匪,还有二十六个女人。” 杨锐有些惊讶,“怎么会有女人?” 这事情有些说不清,刘建云忙解释道:“那些都是被胡匪绑票来的,家人没钱来赎,糟蹋之后就一直留在山寨里。我们把这里占了之后她们死活都不回家,为此还自杀了几个,后面就只好留在这里了,平时做饭洗衣。长官,要把她们留在这里吗?”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看来暂时只好留在这里了。“把她们赶走就是杀了她们,还是留下吧。”杨锐说道,“不过,她们从明天之后也要训练。” “训练?”刘建云有些惊愕,“长官,这些女子有一些都是小脚的,怎么个训练?” 昏,居然忘记了这茬,杨锐摇头,对中国文人的恶趣味很是鄙视,他本来还想训练她们的体力,做个卫生员什么的,以防止她们这些人在行军的时候跟不上。“那就把那些大脚的调出来训练,强度小一点。那些小脚的也要学会开枪。” 长官都已经发话了,刘建云也只有说是了。说完这事,杨锐接着问道:“这附近的胡匪什么情况,都分布在哪里?” 刘建云摊开通化地图,说道:“目前通化范围内的胡匪基本没有了,上次袭城和后来的掏窝把这一带的胡匪都打光了。” 杨锐的思维不光是看着通化,而是整个东边道,他凝视着刘建云,追问道:“那么其他的县呢?整个东边道的胡匪情况怎么样?” 听到这个问题刘建云一时语塞,作为通化县的总巡捕,特别还是救县城于危难间的英雄,他近来还是过的很满足的,在把通化全境的胡匪清理干净之后他就有点万事大吉的味道,此时被杨锐简单的一问,特别被杨锐这样极富威压的看着,他心里顿时一阵慌乱,汗开始出来了。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费心思关注整个东边道的情况,杨锐也不好太过打压,只说道:“从明天开始,把探子放到各县,我们要把整个东边道都纳入监测范围,但是不要急,这是细致活,急不得。还有你,安排完这些之后营地的各项事物都由我接收,你回巡警局那边。”见刘建云眼神里的失望,杨锐又说道:“这是我们来东北之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不是因为你个人的原因才这样安排的。我们需要在官场上的人,而且官做的越大越好。至于你本人,我看过你的战斗报告,都很好,心细胆大,敢打硬战,但切记务必不要懈怠,胡匪不算什么,随着我们实力的扩大,我们的敌人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只要我们一懈怠,那他们就得逞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明日早上全军会操。” 杨锐的话把刘建云说的一头细汗,他待杨锐说完,连忙立正道:“是,谨记长官训示。” 杨锐见他满头是汗,知道自己立威立的差不多了,当下和声道:“好了。之前东北这边还是靠你支撑着,没有你那天晚上的勇敢那么东北的形势将不可想象,这点是要表扬的。不过年轻人总是会毛糙点,这不要紧,但是以后要注意,我们的敌人太多了,所以要时刻警惕,而且我们还很弱小,任何的疏忽都将是致命的。……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记得明天会操!” 杨锐的一番话让刘建云心里顿时暖和了不少,他喊了声“是”之后便下去了。 ~ 感谢打赏的兄弟,谢谢支持。 第三章整训改 翌日的早操杨锐是挣扎的起来的,从离开洛伦索马贵斯之后他就没有出过早操了,加上来通化的路途上一路风餐露宿很是疲惫,但想到这事自己第一天上操,真要是迟到了那日后自己也就威严扫地了。 杨锐赶到操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八百多号人排成一排排全部站在操场上,和在非洲不一样,在这个季节,除了特殊训练,会操时间一般定在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之间,如果太早或者太晚,在零下二三十度的环境下呆太久会造成严重的冻伤,而且室外一般都是体能训练,刘建云集合完毕,在请示杨锐之后一大帮子人就开始五公里越野。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士兵的体能整体上要比学生军差一些,毕竟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不可能有多少营养的,做胡匪的也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入局的。虽然现在营地里吃的不错,油水也足,但先天的营养缺失是难以在几个月内补足的。杨锐心里安慰自己:自己手里的这帮人总要比日本人好一些吧。他是去过日本的,那里的平民的生活水平和中国还是差一截的,加上人种的问题,使得整个日本人均身高普遍在一米六左右。 体能训练之后,杨锐把昨天睡前画好的训练场设置图给到刘建云让他带人布置。自己则和八十个班长开会,为了安排好归国的学生,东北前期的部队只由训练时按照能力选出班长,至于排长就由受过七个月军校训练的学生来当了,至于连长则是按学生在军校的成绩来定。八十个人坐在聚义厅,杨锐不好做怎么开头,只好先点名,点完之后直接宣布命令:既从明天开始进行实战训练一个月,一个月后开始剿匪。 杨锐宣布完后,问道:“有什么问题没有?”正想喊解散,这时站在前排的一个班长伸起手来,喊报告。杨锐点头,他站起来说道:“报告大当……,不,报告长官,咱们不是造…造反的吗,怎么…还要打胡子……” 这话问的杨锐哭笑不得,他把名册收了起来,反问道:“那你说咱们造反应该怎么造啊?” 那班长以前明显是个胡子,对如何造反却是有些心得,兴奋的说道:“报告长官,咱们应该找个算命先生,选个好日子把旗子竖起来,再取个好名字,人聚多了就一起去打兴京。” 杨锐了解通化最近几年的战争史,猜他以前应是刘弹子的部下,待他说完,杨锐对他说的没有评论。只是对着其他人说道:“谁还有其他的想法。都站出来,说错了也没用关系。” 也许是杨锐的不责怪起到了作用,也许是对先前的观点很是反对,杨锐说完一会又有人举手发言,“报告长官,刘长官说俺们不是造反,是革…”革命这个词对他来说有点难以理解,实在想不出来,他换了说法:“造反就是以后都不要纳粮啦,还要杀大鼻子,宰那些狗官。,还有大伙分了田,”这位的说法比之前那位更有煽动性,话一说完大家伙都哗然一片。 杨锐见没有再说的了,摆手示意他们静下来。他说道:“前面说的竖旗子,打兴京是造反的一种,自古到今都有这么干的。但是,有人就没这么干。大家知道明太祖朱元璋吧?”杨锐没有办法给他们讲什么大道理,只能像说书一般给他们说些懂的东西。“他当年刚造反的时候,下面的军师刘伯温就给他出主意,这个刘伯温可是个神仙人物,据说能算前三百年,后三百年。那时候造反的人多啊,都是竖旗子打县城,刘伯温就说了,咱们人少,不能那样来,要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什么意思呢,就不要竖旗子,先把兵练好,把城池修高,多存点粮食,更不要没事有事就说自己是什么大王,那没意思,这样的大王做不久,这朱元璋听了之后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马上按他说的做,最后这朱元璋果然是一统天下,成了开国之君啊。” 很久没有这样高声的长篇大论了,杨锐只感觉自己的气似乎不足,无奈只好喘了口气再接着说,“我们啊,也不竖旗子打县城,先练兵,多存粮食。以后咱们出去不要说造反啊什么的,这些以后到了时候再说。再有就是咱们一不打窑,二不绑票,更不欺负庄稼人,和那些红胡子不一样,以后我们就叫蓝胡子。听到了吗?”杨锐说的兴起,一不小心就把部队的名号给定了下来。 下面的班长们被他朱元璋、刘伯温的一通忽悠正热血着,听到长官问话,立马大声的说道:“是,长官。” 杨锐点点头,看来刘建云平时教的不多,最少喊话可以。然后接着说第二个班长的说法。“刚才说杀大鼻子的哪个啊?叫什么?哪里人?” 人群里面刚才那个班长站了起来,“报告长官,俺叫黄一石。山东曹州的。” 这名字倒有些文化味道,杨锐让他坐下,然后道:“这造反的时候,为了招兵,都说要分田地,不纳粮,其实都是骗人的,为啥要骗你,因为啊,不骗你你就不造反了,大伙想想有哪朝哪代不纳粮的,都是纳粮的,那些大鼻子的国里也是纳粮的。可话又说过来了,不分田还要纳粮,那咱们还造什么反啊?” 说到这,杨锐转了话题,“黄一石,种过地吗?” 黄一石听杨锐叫,连忙起立说道:“报告长官,俺就是种过的,就是种的赖,一亩地只能打一石粮食,大伙就都叫俺一石。” 杨锐没有管他的名字由来,追问道:“平时打多少粮食?交了地主的、官府的,剩多少粮食?” 黄一石答道:“九亩地能打九石粮食,交完东家的官府的,只能剩三石。”他对自己的生计问题异常熟悉。 这时杨锐问向众人:“你们知道黄一石交的六石粮食里面,真正交给朝廷的有多少吗?” 众人都不知道,杨锐看着众人说道:“半石。”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杨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道:“这交的六石里面,给地主家的是最多吧,九石要最少要交四石,这点种过田的都知道。这剩下的两石除了半石给朝廷,还有一石半的粮食你们知道给谁吗?半石给那些狗官,还有一石给大鼻子。” 这田租交五成大家是明白的,却不知道还有一石半给狗官和大鼻子。杨锐趁热打铁,“甲午年的时候,朝廷和东洋小鼻子打了一战,输了,赔了两万万两,庚子年的时候,又跟大鼻子打了一战,也是输了,算上利息赔了九万万八千两。咱们造反要干什么,一是把大鼻子小鼻子都赶出去,这一石就剩下了,再把那些狗官都宰了,这半石也省了,还有那些地主,交五成租子太多了,最少得减一半,以后庄稼人最多就交三石粮食,自己剩六石。黄一石,以后只交三石粮食,你能剩六石粮食好吗?” 黄一石刚才站起来就一直站着没有坐下,闻言立即喊道:“报告长官,这,这不好。” 杨锐一听,头皮有点发麻,心想这思想工作做砸了,高声问道:“为什么不好?” 黄一石喊道:“报告长官,要是这样交租子,俺就不闯关东,不来这当兵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杨锐出了一身冷汗,骂道:“真是没出息,你不来当兵,那些种田的能只交三石粮食吗,照样交六石。” 众人哄笑,杨锐怕再生什么波折,连忙把接下来要交代的事情安排完毕,随即让众人解散回营。待到最后,却还有一个没走,只个很年轻的班长,“报告长官,小的有事禀告。” 杨锐看了他的肩章,纠正道:“不是小的,要说下士,你说吧。” 下士立马道:“是,长官。刚才长官说的不对,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不是刘伯温。” 杨锐也知道不是刘伯温,只是这帮土包子就知道刘伯温啊。他对这个下士有了些兴趣,问道:“那你说是谁啊?” 下士答道:“报告长官,是朱升。” 杨锐很惊讶,他只知道不是刘伯温,但不知道是谁,“你读过书?你叫什么?” 下士说道:“报告长官,俺叫范安。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平时也常读明史。” 杨锐点点头,这大头兵里面还是有读书人的,“读史使人明智。范安,你以后好好学,用心学,我们一定会有好日子的。你去吧” 下士范安有些激动,说道:“是,长官。”然后呼呼的出去了。 杨锐揉揉脑袋,这士兵的思想政治工作要比学生的难做啊,一不小心就会犯错,今天就差点搞砸了,这方面还要总结经验啊。 正在杨锐想着思想政治工作的时候,通化东北两百里的临江县猫耳山下,几十个胡匪正欲沿着山路直接上山,正是从通化出逃的大江东一伙,忽然旁边树林子里响起几声枪机拉动的声音,然后一个人喝话:“你是谁?。” 胡匪们不知道有多少支枪指着自己,再说对方也不一定是胡子,此时也顾不上黑话不黑话了,为首的黑脸胡匪喊道:“别开枪,别开枪,咱是通化县的大江东,跟你们董老道士是兄弟。还请兄弟通报一声。”大江东为了保命就是瞎扯,昔年忠义军散了加入义和团的时候,他一直在王和达麾下,对董老道就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虽然是瞎扯,但忽悠小喽啰们还是很有用的,很快,大江东就被迎了上去。 进了聚义厅之后,大江东只望见大厅虎皮首座之上坐了一个老太太,首坐下的左边坐了个胡须花白的老道长,其他左右两边还坐了五六个人,但除了上次见过的周快腿他都不认识。大江东从通化老巢被端后一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的赶过来,一身很是狼狈,不过大当家的还是有大当家的样子,他当即大模大样带领几人半跪下说道:“通化大江东见过杨大当家。” 首座上的杨老太太扬扬手道:“起来吧。都是自家兄弟。” 大江东却是不肯起,说道:“杨大当家,小弟此来是来求当家相助的,通化那边狗子猖獗,杀了我们不少兄弟,还请大当家的发兵报仇啊。” 通化的消息早就先大江东一步到了猫耳山,本来还以为大江东这么老远过来还是投奔来的,谁知道他是想借兵帮忙报仇夺回老巢。杨老太太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望向董老道。董老道知道她的意思,清了下嗓子道:“大江东,前些日子你约我们一起打通化的时候,当时我就派周快腿说过了,我们和通化那帮子人没什么冤仇,今日呢我还是这番话。”边说董老道见大江东跪的更低,他安慰道:“还是先起来吧。先安顿好了,余事我们再行商议。” 大江东闻言也只有起来,他毕竟和杨老太太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和董老道也就是闻过名见过面而已,现在董老道帮忙说话也就只有现行安顿了,这事情成不成还得再行求告。 第四章林七 晚上董老道请吃过洗尘宴之后,大江东一伙回到住处,他便坐在房里焦躁不安了,刚才喝酒吃饭的时候董老道只谈闲话,一点也没有要帮忙发兵打回通化的意思,不管他怎么哀求董老道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大江东一口气把壶里的烧刀子喝光,抹了抹嘴,长叹一声:“看来这临江是来错了。” 当日狼狈出逃,借兵打回去是大家的心思,马师爷的主意是去海龙一带求金匪帮忙,大不了花点钱,大江东出逃的时候黄金都带出来了不少,此法是可行的。可大江东却心痛金子,只说去找以前熟悉的董老道,要向临江去,马师爷心里不愿,知道自从王和达死了之后,这临江的六合拳就改吃素了,从来没有什么大的举动,加上上次打通化也不愿来,对求临江出兵很不抱希望,但是大当家发话也就只有跟来。 见大江东反悔了,马师爷捻着胡子傲然道:“大当家的,俺早说了指望临江是不成……” 大江东闻言大怒,把桌子重重一拍,喝道:“麻辣个巴子的,你老说这不成,那不成,能不能说点成的!” 马师爷被吓的全身一抖,从刚才的得色中惊醒过来,他可是跟了大江东好几年的,完全知道大江东是个什么货色,上一个师爷就是在喝酒的时候因为一句话把大江东惹恼了被他一枪给嘣了。这次巡警袭营之前,大江东毕竟是刀口上日子过惯了心里有些不安,马师爷却没当回事,装神弄鬼唬弄两句就过去了,谁知道巡警真的来袭营了,这帐大江东一直没跟他算呢。马师爷心中一阵发怕,半响才道:“天无绝人……” 他本想掉个书袋,但是话没说完就被大江东打断了,“废什么话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吗拉个巴子。” 马师爷全身又是一抖,忐忑说道:“还…还有一人可以相助我等,”他平日说话习惯了卖关子,这个关键时候毛病又犯了,只大江东一道目光射过来,他赶忙说道:“卷毛兽铁子林七可以相助。” “卷毛兽铁子林七……”大江东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么个出名的人他是知道的。当然这个卷毛兽铁子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这人讲道义,而是因为他很不讲道义,忠义军势大的时候他就加进来投机一把,捞足了好处后面溜到临江,又和俄国人勾搭在一起,而且据说还和俄国人结拜成了兄弟,这样的人在道上可是人闲鬼厌的,可想到现在自己只剩这几十号人马,大江东咬咬牙道:“好,那俺们就会会这个林七。” 马师爷见成功转移了大江东的注意力,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心里暗喜,又说道:“大当家的,可是听闻这林七可是有名的贪财……” 第二天,大江东辞了杨老太太,带着几个心腹径直往临江城恒边的大鼻子木材公司而去。这卷毛兽铁子林七在鸭绿江可是一个人物,借着俄国人撑腰,自命为全东北森林采伐总管,声称凡是伐木的都要向他交准采金,并且打起通带华俄卫植中军马队的旗号,把整个鸭绿江都纳入他的势力范围,官府要剿灭但俄国人却护着,弄得他在当地一时无法无天。 不知道是黄金起了作用,还是少有知名的胡匪来拜见自己,大江东在门外候了不久就被迎了进去。其实这林七现在心情正好,日俄一开战这俄国人的远东木材公司就撤了,探结义弟兄马德里托夫的口风也不知道这大鼻子什么时候能回来,正不安间前日里有个日本人过来拉拢,说是这大鼻子在满洲的日子久不了了,要他参加满洲义军。那日本人可比大鼻子大方多了,见面初始就给大把的金票,还说只要他带着人马往九连城那边去,日本军队就可以给他发东洋快枪,现在却又有人来送金子,这林七心里大乐。 见面之后,林七把刚才门房送过来的一百两黄金推在桌子的一边,说道:“大当家的,咱们素未谋面,今日一见就送这么重的礼兄弟可实在不敢当啊。” 大江东见他收了礼也不讲究,直说道:“林大当家的,兄弟在通化那边吃了狗子的暗亏,这次是来求林大当家相助的。” 林七知道是个来求助的,却不知道是为这档子事情,问道:“大当家的莫不是要打通化县城?”要真是打县城他可是不敢的,万一真的惹恼了东边道的张快马,俄国人也保不了他。 大江东见他发问,连忙说道:“不打县城,只是俺在红土崖子那边有个营寨,现在被狗子们占了不肯走。只要大当家发三百兵相助,待俺夺回再有重谢。” 林七也是做过胡子的人,这营寨丢了再找一个便是,干嘛非要再回去啊,再说就夺回来也不安全了,林七摸摸脑袋瓜子,笑着问道:“大当家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营寨被占了重新建一处就是,干嘛非要夺回来呢,这也太费工夫了吧。莫非,呵呵,这寨子里有什么东西大当家的放不下吧。” 大江东闻言顿时脖子发僵,硬着头皮说道:“那寨子…兄弟住的久了,早就习惯了。再说在通化要找别的旮旯落脚也难找,还望林大当家相帮,事后还有重谢。” 林七见他口风甚紧,心里只是冷笑,口上却说:“都是一条线上的兄弟,昔日都还是忠义军的人,好说好说,待咱和各位兄弟商量商量,大当家的现在就先在这住着,有什么不顺当的就说,自家兄弟吗,呵呵。” 大江东退下之后,刚才躲在内屋的刘奎五出来了,“大哥,你真要帮他?” 林七哈哈大笑,“咱们不是要去九连城那边领枪么,正好路过这通化,干他一票。” 刘奎五大喜,拍掌道,“大哥,你这是要和日本子站一边啊。好!”刘奎五本不是林七一伙的,只是去年被官府出兵给打散了,局子里的崽子们跑了个精光,没办法只好投奔了林七。他那次被剿也怪大相信俄国人了,之前官府要剿林七,被俄国人顶住了,见有这好处他也投靠了俄国人。可是官府剿杀他的时候,俄国人说话慢了,虽然最后对官府施加了压力并索要了一笔银子给他当赔偿,可俄国人到手后把银子吞了大半。兄弟惨死,银子被吞,他从此对俄国人恨的不得了。这日本人一来,他就怂恿林七翻边,可说了几回林七都没表态,今天终于下了决定。 林七本来还想为俄国人守义的,但是被日本人的金票一送就动了别的心思,那个叫满洲太郎的日本人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这乱世里谁都靠不住,只要自己枪多了人多了谁都要卖几分面子,现在日本人答应只要他带人去九连城,有多少人就发多少条枪,想想俄国人为了便以控制自己一直不同意扩大队伍,搞得现在自己的队伍只有三四百人枪,而且还有一些是单打一,即使是俄国人派军官对队伍进行仔细的整训,以期以后更好的对抗鸭绿江对岸的日本兵,但就这三四百人能干什么?现在有这么个扩大队伍的机会,要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林七习惯性的摸着脑袋,“奎五兄弟,你就先去招几绺崽子,咱们弄个八九百人一起去领枪,顺道把通化的寨子给占了。” 刘奎五心下大喜,这人一多,自己怎么也能分点手下,屁颠屁颠的去了。 自从这林七答应帮忙出兵,大江东就把所有人都带过来了,几十号人就在临江住下了,可等来等去只见林七的营寨里每日都在招胡子——要不是自己这几十号人是死党嫡系,说不定也给林七给拉去了——大江东心里又是不安起来,他问马师爷:“你说这林七招这么多人干什么?难道要把手伸到通化去?” 马师爷早就注意到了林七不寻常的举动,已经派人打探过了,说道:“听一个炮头说好像是要去九连城那边帮日本子打大鼻子,日本子说了带多少人就发多少东洋快枪。” 一听到快枪大江东的口水就来了,先前在通化夺的那些快枪和从忠义军带过来的快枪在巡警攻寨子的时候丢了不少,现在几十多号人也就只有二十把快枪,其他都是单打一什么的。大江东吞了下口水,说道:“咱们是不是也招些人,一起到九连城领枪去?” 日俄开战已经一两个月了,两边都在招胡匪帮忙打仗,马师爷觉得借这波功夫重新弄个几百人的大局子也是可以的,不过就在这林七的地盘上招人却是不妥,他说道:“大当家的,咱们现在怎么说也是寄人篱下,这么一招人可就要把林大当家的给惹恼了,咱们还等人家帮忙把寨子夺回来了呢。” 是啊,居然忘记了还有这茬,大江东拍拍喝酒喝晕了的脑门子,说道:“那咱们打下了老寨子,把那些金子挖出来,也招人领枪去。” 旁边马师爷见大江东混了头,忙道:“大当家的,噤声。隔墙有耳啊。” 大江东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手把酒壶给甩在地下,喊道:“吗拉个巴子的,老子非得要再把局子拉起来,总有一天要把通化城再给占喽。” 龙抬头的后几日,林七请了个道士选了个黄道吉日就带着几百号人出发了,大江东也跟着他们一起出了临江。经过这些日子的招揽,林七一共收了六百多胡子,加上他本来有的三百多号人,一行近千号人浩浩荡荡的往通化而去。临江县令吴瞻莪在城楼上看到这么多的胡子脚都发软,问向旁边道:“这些土匪是要去哪?”这吴瞻莪是安徽人士,中了个副贡之后,花钱打点等了好几年才落了个实职。“赶快,赶快去兴京报信啊。” 下面人的惊异道:“老爷,这胡匪去了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要报官啊?” 吴瞻莪虽然科举不行但脑子却是灵光,骂道:“混账东西,那个林七家都在这,他还能去哪?要是他在外面闹腾欢了,回来还不是要祸害临江。” 县令老爷果真是县令老爷,这话说的理大家都想不到,可听起来真是有道理。下面的赶忙奔出去派马报信了。 杨锐根本不知道有一大股胡匪正向他杀来,实战训练进行了十多天,还是很有效果的,他在这里充分发挥他所知道的歪门邪道,除了把在洛伦索马贵斯的那些东西在这里重复一遍之外,还规定所有人二十四小时都带着枪,包括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要带着。杨锐的理由很简单,战士要熟悉自己的武器才能有效杀敌,可要在短时间熟悉武器那就要得时时带着,最好能把枪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杨锐没有那么多时间更没有那么多子弹去训练他们,所以要求他们每时都带着枪。 同时,训练也一改之前的大杂烩,细分为体能、射击、刺杀、投弹、土木、军事常识六个方面,而每一个方面又再细分项目,每一个项目都有相应的考核。因为之前的班长是大家选出来的,所以成绩好的士兵做班长暂时没戏,但士兵有一等兵、二等兵、三等兵、列兵四个等级,成绩好的级别就会相应的比别人高,不过这些日常训练定好了之后就便由之前护厂队的人带着训练,杨锐和几个读过书的人则是在一个排一个排的给士兵做摸底调查,除了解每个人的家世背景外,还希望着能从中挑一些可造之才出来。 除此以外,杨锐也学着军文里所写的那样,把那些枪法最好的挑了二十个出来集中训练,讲诉狙击手的理念,其实杨锐不知道真正的狙击手是怎么训练的,但电影小说看多了,狙击手是怎么个样子干什么事情还是知道的,一通胡侃之后就把他们打发出去野外生存去了。至于这成绩最好的二十个人里面的两个姑娘,却有点不知道怎么安排——作为后世现代人的通病,杨锐的眼睛是近视的,因为只有百来度,他也就没有戴眼镜。可来到这世界之后他想配也没地方配,于是他的枪法烂的一塌糊涂,所以不管男女,只要是枪法好的,他心里还是很佩服的——这两个女人想来想去,杨锐最后还是让她们在女人里面找了两个身体素质较好,脑子也不笨的分给两人做助手,也打发出去野外训练了。 第五章来袭 红土崖子的匪窝里,杨锐正看着钟观光发来的信报汇总——除紧急情报外,每隔三天整个系统情报更新一次,如果等无线实验室的东西出来,那么这个信息更新速度将会更加快。发过来的信报很少,没有什么重要消息,杨锐很快就看完了。他想到后面将要部署的无线电报,想着是不是应该把情报局建立起来,这东西是大杀器,可是他对此了解的很少,唯一有深刻印象的也就是007和潜伏里面的余则成。007那些放在这个时代就是玄幻小说,还是潜伏实在些,可是潜伏他也没看完啊,里面怎么弄似乎没有什么印象。 杨锐正东想西想间,门外忽然想起了报告的声音,杨锐喊道:“进来。” 一个卫兵跑了进来,“报告长官,那娘,那姑娘有事情禀报。” 杨锐心里好笑,整个部队都对那两个女狙击手压爷们一头很有意见,但人家确实打得准,于是私下里都叫那娘们那娘们的叫。“让她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叫白茹的女人,年龄在二十出头,故意抹黑的脸上脏的很,唯有眼睛给人感觉异常的明亮,杨锐每次看见她的眼睛再想到她的经历心中都是一声微叹。白茹穿着杨锐胡搞钟观光执行做出来的雪地迷彩服,经过十几天的磨炼,她虽然还看不出是一个兵但身上已经有了一股子锐气。杨锐对他的印象来自刘建云的介绍——刘建云打下山寨枪毙有血案的胡匪的时候,她跪求刘建云由她开枪行刑,她杀的就是糟蹋她的那个炮头。 “报告长官,”她喘着气,“在六道江那边有一股胡子朝这边来了。”她带着助手跑出去野外搞野外生存,中午的时候在山上看到了林七那班子胡匪,所以急忙抄小路直奔营地报告。 杨锐闻言惊的跳了起来,“有多少人,什么武器,有炮吗?还有多远?” 白茹答道:“人和咱们差不多,没看见炮。我在六道江看到的,那里离这也就小二十里地。对,好像大江东也在里面。” 晕了,这是要来端窝的了。杨锐忙喊道:“勤务兵,快去敲钟,准备战斗。你先下去吧。”然后忙跑到沙盘那边,琢磨着怎么对付这帮人,这营地是在山窝子里面,三面环山,特别是寨子后面全是悬崖怪石,不是特种兵怕是下不来,惟一不好防御的就是山寨前的左右两边,因为是山脊余脉,所以不高也不陡,如果占领那地方,居高临下,俯视山寨,那就危险了。杨锐看完沙盘心里有了定计,直走到外面已经集合好了的队伍前,值日官正等着杨锐训话——因为最近老是紧急集合,所以他这次又是以为来假的。 杨锐站在队伍前开始发布命令:“这次不是演习,我命令,连长排长留下,其他人准备战斗。侦察排往六道江方向排出侦察兵,随时汇报敌情。” 营地里的连长排长都是有护厂队暂代,他们是经历过战阵的,这次的战斗只能靠他们了。在作战室,杨锐通报了敌情,并把作战计划安排了——为了增加火力,现在部队的编制是四四制,一个连有近两百人,整个部队四个连——安排没有什么讨巧的,左、中、右各一个练,还有一个连作为预备队留在营地。四挺马克沁机枪班也是一连一个,训练的时候见识过机枪威力的连长们对守住山寨很有信心。 杨锐再次强调:“对方都是胡匪,我们可以放近了再打,不要怕。部队是第一次打战打仗,大家要压住阵,管束好士兵,特别是那些胡匪投过来的,盯紧这些,最好把他们安排到前面明。若是有乱来的,格杀勿论!”杨锐说的杀气腾腾,其他倒不担心,就是怕一上战场新兵就弱蛋,别看平时都练的有模有样,到时候要是胡匪再悍不畏死一些,自己这边之前反正的胡子再翻边,那突破阵地很容易,就是崩溃是很正常的事情。 命令下达完毕,一连二连开赴左右两侧高地,三连四连则按照平时的训练布置阵地,虽然从德国订购的工兵铲没有到货,但是通化那边收购过来的土铁窑还是做了足够数量的工兵铲送了过来。在士兵们挖简易战壕的当口,杨锐一身戎装的在阵地各处转悠,他知道临战之前有很多东西要准备,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如此漫无目的的转悠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平复了自己有些慌乱的心,回到营帐里开始细想接火之后的对策。 月出时分,待战壕挖好,杨锐进入阵地后感觉自己似乎又犯了错误——自己似乎太早进入阵地了。他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只有些星星才发出些光亮,这胡匪要是不傻不会在这么黑的夜里进攻吧,他们人不少,夜里打乱战谁是谁根本分不清楚。要是自己指挥,进攻的时机一定是放在天刚亮的那会,趁着营地里的人还在熟睡,冲上来就能一锅端了。杨锐心里苦笑,毕竟是没打过战的,一点经验也没有,但事已至此撤下来是不可能的,幸好已经是三月了,天气还不至于太冷。想到这里,杨锐喊过通讯员,“通知三连四连,阵地上留下一个排就好了,其他人把帐篷被子送到一连、二连阵地后再回去睡觉。还有通知厨房开始做饭,多熬些热汤给一连二连阵地上送过去。” 杨锐确实是事情想多了,把林七给高看了,按照林七的打算根本没有想占领山寨两侧的高地,他根本没有占领高地的意识,甚至还没有按照胡子的老办法,先放火后冲锋。他听大江东说里面只有两三百个狗子,就想在的在天亮的时候,直接杀进了把寨子一锅端了。是以杨锐和他的蓝胡子们这夜在冷风严寒里度过,待呆天色大暗的时候,他被通讯兵给摇醒了,“长官,长官,前面胡子开始出营了,前面的马队估计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杨锐听到这消息立马睡意全醒了,昨夜想透了胡匪的行动后,他把正面的阵地都撤了,使横一字形阵地变成倒八字型阵地,马克沁一边一挺,如此再配合在左右良策的一连二连,是准备包抄围歼的意思。“快,通知所有人,准备战斗。”杨锐拿着自己的那杆毛瑟96,试着拉了下枪机,还好,没有冻着,冬日里最怕是枪机给冻住了,虽然之前都小心的用棉布包着,但这也不一定保险。 这次杨锐没有等多久就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远远的望去打头是大江东一伙,杨锐没有发令想直接放他们进来再干掉,谁知道信号未响,这边枪却响了,先是砰的一声,后面又接连砰的几下就没动静了,然后就是军官的一阵骂声。不知道哪个兔崽子走火了,或者是投诚的胡子见了前当家的,怕他中埋伏于是提前放枪给他报个信,杨锐心里大骂,真是无组织无纪律。大江东几十个人被枪声一惊连忙俯身寻找打枪的地方,但许是开枪的士兵被制止了,这枪就响了几声就没了动静,大江东不明所以,心中发毛的很,怎么也不敢再往里冲了,马转了弯就绕回去了。 林七正在帐篷边望向营寨,却见大江东冲进去一半被几声枪响就惊的折了回来,林七放下俄国人送的宝贝望远镜,骂道:“真他妈的胆子比兔子还小,这么几声枪就跑回来了。” 大江东纵马跑到林七跟前,跳下马说道:“林大当家的,这寨子有古怪啊。里面都埋伏着呢,咱们……” 林七还没有说话,旁边刘奎五说道:“大哥,俺带些崽子们打过去,有什么古怪,怕时心里有古怪吧。不就是几百号狗子吗,咱收拾他。” 刘奎五大话说的很是漂亮,林七满意的笑道:“哈哈,好,奎五你带一队上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刘奎五带着一百号人直挺挺的往山寨而来,杨锐见他们越来越近,屏住呼吸、咬着哨子等他们进入射击范围,见他们进到一百米出头,杨锐使劲的把哨子吹了起来,顿时两边阵地枪声大作,冲在最前面的胡匪倒了不少,其他剩下的胡匪要么伏在地上,要么躲在石头后面。 大江东看着寨子前面果真有埋伏,不觉出了声冷汗,刚才自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啊,正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候,旁边林七却是心头烦恼,本以为一冲即下的寨子真是有古怪,他斜视了大江东一眼,问道:“大当家的,你看躲在那里的狗子有多人?” 大江东说道:“林大当家的,听这枪声不过两百人枪。只要再多派些崽子还是能打下来。” 林七听到只有两百人枪不到,再想到自己近千号人马,心里一改之前的震惊顿时安定下来。“好,大当家的,你再带的一队人攻进去。今天就把你那寨子夺下来。” 大江东一时大喜,立即领命而去了。 杨锐远远的望见胡匪又冲上来一波人,马上叫过通信兵:“通知各排,以此撤退到第二战线,听到敲钟就撤退,不要乱。”在昨天晚上候敌的时候,杨锐安排了三道战线,打算一道一道的放弃,等退到寨子最里面的时候,引胡匪全部进来,到时就由昨晚放在左右山上的两个连从侧面包抄过来,那时就可以把这股胡匪给全灭了。由此他不但要求各连悠着点打,更不许两挺马克沁开枪。 战事按照杨锐的计划进行着,他带着三连四连退到最后战线,可以等了半天,进攻的胡匪也就只有四百号人,其他的六百人根本上没有攻进来。其实这也是杨锐不明白情况,这胡匪有枪能打的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那些都是新招的苦工木把子之类,他们不要说枪,连刀都不够,只扛了根棍子装模作样,可这些他压根就不知道,还以为胡匪看透了自己的计划,引而不发呢。 杨锐放下望远镜,在战壕里皱着眉头,问旁边的通讯兵,“一连二连到达位置了吗?” 通讯兵不解的答道:“长官,昨天晚上就就到了。” 其实这是早知道的事情,杨锐只不过脑子发胀,随口一问罢了。打还是不打,真是一个问题,打的话还有一半胡匪没有在包围里,不打的话老这么相持下去,万一胡匪真看出什么一撤的话这算盘就白打了。 杨锐在犹豫的时候,林七也在犹豫。他大骂道:“这个大江东,不是说只有两百人枪吗,你听这枪声三百人枪也不止啊。” 站在一边的马师爷马上说道:“林大当家的,这狗子也就三百多个,当初…当初咱大当家的也就说的是三百多个狗子啊……” 林七这才想起来,似乎之前大江东来求救的时候好像是这么说的,他摸摸脑袋瓜子,“吗拉个巴子的。好像真有这么会事情。”又想到所有的狗子都在这里了,出言问道:“那你们说,这仗该怎么打啊?” 林七身边的炮头都在前线上了,身边也就只有几个师爷粮台之类的,这些人管钱粮出损招还行,可是真刀真枪的干战还是不会的。而且这林七自从趁忠义军的时候就只是打酱油的,只会占便宜,根本不会打战打仗,最后见忠义军快要完蛋的时候就躲到了临江,靠着俄国人的扶持才有了今天。众人嗯嗯嗯半天都放不出个屁来,马师爷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道:“林大当家的,这里不是还有几百个崽子吗?派上去……” 林七摆摆手,说道:“这些都是新入局的,充数可以,战是打不了的。” 马师爷对这些剩下的人的底细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想把这些人派上去助助士气。见林七不同意,只好再说道:“林大当家的,那咱们放亮子吧,反正都打进去了。” 第六章围歼 在胡匪放火的当口,杨锐终于下了围歼的命令——他不可想让寨子花为乌有,最少不想里面的物资花为乌有。当然,这种情况下的围歼是保有实力的,毕竟胡匪外面还有一半人马没有进来,于是包抄的只有左右两翼的半个连。但是即使是这样,胡匪们也还是抵挡不住,在四挺马克沁机枪的前后扫射下,他们很快就陷入了绝境,前面的进攻已经被机枪压制住了,起身回撤的大股胡匪又倒在了侧后的猛烈打击之下。在这个三角伏击阵里,大部分胡匪都像无头苍蝇一般的无目的的乱窜,他们觉得四处是枪声,留在阵地马上就要送命,于是在本能后退逃命的过程中,被四挺机枪打得血肉横飞,倒地毙命。 就这么十几分钟的功夫,刚才四百多还打的虎虎生威的胡匪们只剩下小部分吓呆了的还伏在地上等死,这时候杨锐又吹起了哨子,只不过这次是冲锋的命令,胡匪确实是太菜了,顺风仗打得很是爽快,在几百人喊着号子的冲锋中,这伙剩下的胡匪很快烟消云散了。 离战场一里地外的林七几个目睹了这场不算精彩、绊绊磕磕的歼灭战,只见在枪声大作中几百号崽子都了了帐。林七压抑着颤抖的身体,也不管千里镜掉落了何处,喊了几声都没有喊出来,终于,他绝望的“啊”出一声来了。然后喊道:“快跑,快跑……” 见机最快的其实是马师爷,在枪声大作的那一会他就已经开溜了,作为自从庚子年到现在的老行伍,他听到那连绵不绝“砰砰砰砰”的枪声就知道大江东完蛋了。这东西可是俄国人大鼻子才有的东西,而且在开打之初根本就没听到这东西的枪声,而现在才响那完全证明进攻的崽子已经落在狗子的圈套里,他们开始收网了。 马师爷一马当先的跑走了,当林七几个带着细软也匆匆上马的时候,营地里一片混乱,被招来的胡匪们人心惶惶,此时见到大当家的什么也没交代便打马狂奔,营地里的那些大小头目也赶忙夺马逃命,一时间不管有马的没马的都一窝蜂的往来路跑去。 杨锐本想快速的解决进攻的那些胡匪之后再慢慢对付剩下的那些,可谁知道这边的战事才结束那边就已经乱了。没有犹豫,在胡匪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下,追击开始了。打头就是守在左右两翼没有参加战斗的那半个连,杨锐怕把他们吃亏,又把骑兵和正在打扫战场的一个多连派了出去,剩下的四连留在寨子里收拾残局。 嗅着刺鼻的血腥味,看着满地的残缺的尸首,听着那些将死未死的胡匪发出的惨叫声,杨锐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只有从刚才紧张中解脱出来的空虚无力。他忍住呕吐的欲望用有些颤抖的手想给自己点了支烟,在连续划断几根火柴都没有点着的情况下,他摸出了打火机。终于烟点着了,他重重的吸了一口,然后大声的咳嗽出来,这咳嗽激烈的仿佛要把他深藏在内心的恐惧也一道咳出来似的。 战争很快的结束了,击毙胡子三百多人,俘虏五百多人,还有一些都逃散了;我军战死三十多人,伤七十余人——部队除了胡子外其他基本大都是山东逃荒来的汉子,这些好不容易有个窝有顿饱饭的流民,见到有人来砸自己饭碗可是动了真怒,表现悍勇的很,见敌人被围己方占优,便没有按照操典做好掩护,很多都是站起来和敌人对射,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负责打扫战场的四连连长跑了过来汇报战果,并请示道,“报告长官,那些重伤的胡子这么办,是不是都……?” 杨锐弯着腰,激烈的咳嗽把他的眼泪都咳出来了,他侧着身说不出话,只是机械似的摆摆手,四连长以为杨锐同意了他的建议,兴冲冲的又跑走了。待四连长一走,杨锐再也压制不住了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开始呕吐起来。在他的心里,有个声音说道:原来真正的战争就是这个样子,好可怕! 杨锐很快的恢复过来了,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恐惧的影子,虽然同样也找不到任何喜悦的影子。他此刻就像个久经战场的将军,有条不紊的发布着各式各样的命令,安排着各样的善后事宜,一切都显得那么胸有成竹。在安排完所有事情之后,他便躲到自己的营帐里,让勤务兵给自己找热水洗澡,在热气蒸腾的大木桶里,杨锐深深的缩在热水之下,犹如一个在里的婴儿,他现在特别的想家,想父母,想那个虽然繁杂但却能给人带来温暖、安全的世界。当然,这些想象都是虚幻的,在思念的最后,这些情感忽然转到了程莐的身上,“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我不见了,你会找我吗?……”她娇弱的话语又在脑海里浮现——她在哪里?她在干什么?她怪自己吗?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啊? 傍晚的时候,钟观光和刘建云带着三百多巡警跑了过来,他们是收到了临江县衙送来的消息之后急忙赶来的,钟观光听到有一千胡匪也放心不下,虽然知道自己不顶用,但还是放心下不赶来了,在寨子的外围,他们的出现把哨兵吓了一跳,以为又是胡匪,差一点就要开枪,幸好刘建云及时出声,要不然就真的打起来了。 钟观光进寨子的时候,杨锐已经洗完澡,坐在热腾腾的土制火锅旁边吃着小鸡炖蘑菇——和大木桶热水澡一样,这是他自创的自我温暖的方式——当然下午的恶心让他对鸡肉一点都没有兴趣,只是在一个劲的喝汤吃蘑菇。 钟观光的到来让杨锐的心顿时暖和了许多,和爱的缠绵一样,友情的温暖也能让受惊的心灵平静下来。杨锐摸了下嘴,用后世的话语调笑道:“警察啊,总是事后才会到。” 钟观光虽然在卫兵那里知道杨锐啥事也没用,但此时亲眼见到吃饭吃的满嘴是油的杨锐没事心才放下来,他没有搭理杨锐的调笑,只抓着他的胳膊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旁边的刘建云确实有些尴尬了,支吾的说不话来。 杨锐知道他往心里去了,安慰道:“好了,我是开玩笑的。要真是我们一时没有解决胡匪的话,你来的正是时候,那时前后夹击的胡匪也玩完了。好了,赶了一百几十里山路,辛苦了,先去安排部队休息吧。”刘建云强笑了一下,领命下去了。 杨锐拉着钟观光说道:“来吃火锅。这是今天刚抓的野鸡,香的很,蘑菇也是现采的,也很香。” 钟观光倒没有吃过火锅,但是这样围在火堆边吃着滚烫菜食的方式还是很适合东北这气候的,也就欣然坐下来了,“临江那边派人送信来了,听到有一千多胡匪,我心里就惊的慌,生怕你这边没防备。” 杨锐笑道:“本来是没防备,但是刚好老天爷开眼,让这帮子胡匪没有得逞。你知道胡匪为什么打过来了吗?” 钟观光倒没有想为什么胡匪会来,只想到怎么把给山寨增加兵力,不让胡匪把寨子给破了。“为什么,不是来报仇的吗?” “不是,”下午追击的时候,二十个狙击手早就埋伏在胡匪逃跑的路上,林七几个都被一枪打死,命最大的马师爷只是被惊吓了马,跌了个半死被拖回来了,为了保命他就把什么都吐了出来。“大江东放心不下这里,因为这里有财宝。” 钟观光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情,“财宝不是上次打的时候被大江东给带走了么?” 杨锐说道:“没有,上次你打的太急了,他没功夫挖出来,这次是带人回来挖呢。” 原来是这样,钟观光一时笑了起来,“正在没钱的时候,胡匪就送钱来了。” 杨锐想不到他见钱眼开的,骂道:“你们宁波的是不是在娘胎里就背生意经啊,光知道钱,兄弟我命悬一线,知道吗,命悬一线,差点就挂啦,还不慰问慰问。” 钟观光知道杨锐是开玩笑,“竟成,你不是生龙活虎的吗,哪受伤了?” 杨锐摸摸心口说道:“这里,差一点就给吓死了。还好老天爷保佑,提前发现了胡匪的行踪,要不然啊,你这辈子可见不到我了。” 钟观光对杨锐说的一点也不信,光看他大战之后就大马金刀的坐在这里有滋有味的吃火锅就知道根本一点没吓着,笑道:“你吓死了,我才吓死了呢,收到消息,我就什么都扔了,马上跑来了,一路上都心都挂起来了。别卖关子了,胡匪有多少银子?” 真把怕说出来之后,杨锐反倒不怕了,见钟观光一个的追问银子,说道:“黄金有四五千两,银子多一些有几万两吧。还有就是一些首饰什么的,这些看了都恶心,都是从人身上剥下来的,好多都带着头发血丝,这帮胡匪杀了不少人。” 钟观光一听有这么多黄金就乐了,他对这大江东的底细是很了解的,“这大江东原来就是忠义军里面的头目,庚子年清廷求和之后,这队伍就变成胡匪了,四处掳掠,海龙、兴京、凤凰厅都被他们打劫过,通化城还被他们占了一两年的呢,这些金银首饰都是那时候枪来的,估计刘弹子被抓忠义军散伙的时候被大江东给弄来了。” 金银还好些,杨锐对那些带血的首饰真的不想要,“还是把这些首饰交给教育会吧,看到上面的血和头发我就感觉恶心。” 钟观光对此没有什么意见,给谁用都是复兴会在用,只不过部门不同罢了。杨锐想到下午俘虏的招供,问道:“你知道卷毛兽铁子林七是什么人物?” “林七?”钟观光心里一惊,“难怪大江东能拉起这么多人吗,这林七是临江县那边的一霸,还和俄国人的木材公司勾结在一起,他人呢?” 原来是个俄奸,杨锐平静的说道:“死了。”这个牛人被未练成的狙击手一枪给嘣了,死得毫无生息。 钟观光脸色大变,“真死了?” 杨锐道:“这还有什么真假,死了就是死了吗。逃命的时候被我们的神枪手干掉的。” 钟观光说道:“这可要出大事了。”见杨锐不解,解释道:“这林七和俄国人勾结之后,在临江称王争霸,以前袁大化袁大人几次想剿灭他都被俄国人给拦住了,我怕俄国人知道之后会找我们的麻烦。” 听到是俄国人杨锐倒一点也不担心,和一开始想的联俄抗日不同,现在他只想占了长白山这一片地方,最好从安东一直延伸到黑龙江牡丹江那边,把东清铁路和朝鲜边界之间的这半个东北给占下来,按照这样的目标,得罪俄国人和日本人是很正常的,所以他才这样着急要训练军队,在日俄战争结束的时候,他要练成两万甚至更多的军队,然后雌伏在这深山密林慢慢壮大自己。 杨锐说道:“俄国人现在顾不上,最少一年他们没精力搭理我们。一年之后俄国输掉了战争,那这块地方就和他没关系了。” 钟观光虽然常常听杨锐说这战争的结局,但是想到日本俄国那几十万几十万的军队,心里还是很发毛,他说道:“可我们现在只有两边都不靠,万一他们一起进剿……” 这段时间深入研究日俄战争的杨锐完全没有这样的担忧,他笑道:“日俄战事一了,整个辽东都是日本人的,可是日本人国小力微,打胜了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到时候只要我们有两万人,”看着钟观光不可思议的目光,“两万不算多,东北遍地是兵员,关键是我们的军官不够,我们算了一下,到明年八月,我们最多也就有五百名军官,而且这些军官还是低级连排军官,要不是顾虑这个我倒还想多一些。” 钟观光没有杨锐这样的雄心,问道:“两万人,可是我们只有一万支枪啊?” 杨锐笑道:“没事啊。我们没有俄国人有啊。东清铁路我们不是去年就派了眼线吗,到时候劫几辆火车就有了。” ~ 大战之后的夜晚比平常多了几分肃杀,虽然洗过了但空气里的血腥味还是浓的很。刘光才佝偻着身子,在通过喝问的哨兵之后,扶着肚子往茅厕行去——新的大当家的什么都很讲究,这茅厕是特意修的,换以前还不是随便找个野地蹲一下罢了,——只不过到了茅厕的门口他停了下来,低着身子往四周张望了几下,寂静里的营地一片漆黑,唯有营寨前面那个高高的塔楼上来回走动的哨兵,衬在微蓝的星空上异常的显眼。夜里的寒气让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几下,他咬了下牙齿拉紧棉衣,一俯身子绕过茅厕钻入了林子里。 夜里虽然摸不清方向,但是他还是凭着记忆连滚带爬的找到了白日里的埋尸之处,他滚过自己人一个一个的坟地,爬到了埋胡子的那个大坟,一边摸索着一边小声的喊:“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他喊一句便顿一下,期望能听到回音,但夜色里除了夜猫子的号呼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待他以为没人正要转身的时候,一只大手从身后把他的嘴给捂住了,刘光才全身一震,抓住这手正要把背后的那人掀过来,一个声音在耳边道,“是俺,别慌。” 原来没走,刘光才心里松一下,他顺势坐到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这时候身后那人也拿开手粗着气坐了下来,黑暗里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喘息。 “为啥救俺?” “…啊……”没有想到问这个问题,“前年冬上,在兴京,不是大当家开了牢门子,俺早就死了……俺这命……” “吗拉个巴子,都是没良心黑心肠杀千刀的…” 说实话大当家之前的那些兄弟炮头除了死了的,剩下的那些都没有什么骨气,有些甚至为了表功举报自己人、杀自己人比那些小胡子还狠。今天下午打扫战场的时候,要不是他拦着,装死的大江东被扎的就不是一刀了,若不是埋人的时候他在,就是没死也被活埋了。刘光才没管他的嘀嘀咕咕,只把怀里藏的玉米面馒头掏了出来送过去,“大当家的,你吃完还是快逃吧,记住只能往后山走,其他地方都看得很严,没空子出去……” “咋嘀,你不跟俺走……”也许是边吃东西说话太急,大江东咳了起来,刘光才马上紧张了起来,幸好大江东自己也知道大声不得,闭住了气只是闷响,许久,他才回过气来,“怎么,你不跟俺走?……从今儿起,你就是俺兄弟,以后有俺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地,海龙那边还有很多老兄弟开了局,有几个都是和俺一起打过大鼻子的,俺过去铁定是有把椅子的……” 刘光才没管大江东唠唠叨叨的许诺,他知道就是跟过去也是和以前的日子没有啥两样,抓秧子、赎银子、喝酒弄女人,没啥新奇,倒是现在新来的当家的,说不抓秧子、不欺负庄稼人他是喜欢的——他自己就是个庄稼人,只是得罪了人被诬陷为匪才被抓到牢里,“大当家的,俺就不去了……是俺不能去啊,俺一走那营里头明早就都知道哩……” 刘光才一说完就见面前的黑影一动,似乎是把吃过的馒头给扔了,黑暗中刘光才能想象出大江东的三角眼正盯着自己,他只感觉这夜似乎又冷了几分,好一会儿只见黑影站了起来,闷声闷气的道:“你想留下俺也不拉你走,可兄弟们的大仇俺得报,你就先替俺在这插千,来日再来寻你。”末了见刘光才不说话,又道,“你要后悔现在就把俺抓过去,向你那新主子表功也成,说书的说成王败寇,俺也认了。……兄弟们的尸骨就你跟前,魂儿也没散还在天上看着,要咋样你说句话吧。” 刘光才抖着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说啥,良久才道:“大当家的你去吧。俺给你在这插着。”这话说完他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下子瘫在地上。 第七章立足 第二天杨锐没有训练,只是命令各班做战后总结,并且派了些懂文墨的文书去把那些总结抄录下来,除此以外,排长连长也杨锐的营帐里开总结会。看到众人经历了之前的沉默之后慢慢开始发言到最后争论起来,杨锐放下心来。管理都是相通的,他有一种把队伍当工厂管理的倾向,两者都是数字间的博弈,而火力、后勤、环境、士气等等是一种客观可变的变量,所不同的是,工厂收获的是产品,而军队收获的是敌人的尸体而已。想要取得胜利则要使自己的这些可变量值尽量变大,同时还要使敌人的这些可变量尽量变小。可要做到这一点的关键就是指挥官的能力,或者用“能力”这个词是不确切的,应该说要先有一个沉静如水的心态,没有这样的心态所学习的任何技能都发挥不出来,岳飞说过:“运用之妙,在乎一心。”这一心可以理解为随机应变的灵感,但在杨锐看来却是保持一颗恒静如水的心。 3月25日的这些胜利使得杨锐又多了几百名反正的士兵,而杨锐派去临江那边抄家的那个连,在知道林七被这帮胡匪没灭了之后,那些平日被他欺凌的木把子们感激之余,投军的也不少。待整个连回来的时候,部队的新兵又有了一千三百多人,新兵的挑选整训,营地里的扩建,一时间老兵的训练被打乱了,一直到四月初才安顿下来。 这么多人进入红土涯红石砬子,保密工作是个大问题,林七那伙人虽然大部分都被歼灭了,但是漏网之鱼却还是不少,为此杨锐想再找个地方建立营地,而且最好是离战区近一些。按照地图,最好在新宾和怀仁(恒仁)那边,只是他对那边一点也不熟悉。当然这不是问题,因为有熟悉的人。 马师爷从跌下马之后就一直是恍惚的,他被带回寨子的时候听到了外面枪毙胡匪砰砰砰连面不断的枪声,立即被吓的全身发软。在被审问的时候,为了保命他毫不犹豫的将大江东的财宝说了出来,他甚至心里还担心其他人早供出来了,还没有审就开始大叫有要情相告,只求能饶他一命,而后的讯问中他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在他从匪多年、经验丰富的份上,杨锐决定把他留下来了。自己对这长白山一带实在是太过生疏了,虽然有通化巡警局的关系,但是自己这些人毕竟是外乡人,而通化的巡警也只是本地人。再说匪有匪路,贼有賊道,不是里面的人还真不知道行内的事情,所以马师爷的脑袋暂时安稳了,杨锐想让他做一个客座参谋,发挥发挥余热,至于发挥完余热之后怎么处理他,那就看到时候的具体情况了。 马师爷心中忐忑的被卫兵带出秧子房,本以为自己要被枪毙,哇哇大叫起来,抱着桌腿死也不出去,两个卫兵连同狱警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弄出了牢门。出来的路上他都是连连哀求,总算看到带他去的地方不是靶场而是寨子中间的木楼,这才稍微安静下来。他被带到了会议室,只见一个八尺的汉子站在那里似乎在看着墙上的地图,卫兵对他甚是恭敬,心下知道这就是大当家的了,马师爷连忙跪下喊道:“大当家的,大当家的,饶命啊,饶命啊……” 杨锐对满脸鼻涕,一滩泥一样跪在地上的马师爷很是懊恼,说道:“起来吧。我有事问你。” 马师爷却没有什么回应,只陷入在自己的情绪里,一个劲的在那里求饶。看来不吓吓他不行了,杨锐一声断喝:“再闹,拉出去毙了。” 这一声把马师爷吓得全身一抖,他的求饶顿时停了下来。杨锐见他稳定下来了,说道:“这东边道你熟悉吗?” 马师爷愣了半响,然后使劲的点头,说道:“熟……悉,熟悉,很熟悉。” 杨锐点点头,他真的这人熟悉这一带的情况,这么问只是然他有一根救命稻草可抓,不至于一滩泥一样的跪在那里。“熟悉就好,要是不熟悉,那就该砰了。” 马师爷赶紧的磕头道:“大当家的,咱熟悉啊。从庚子年的时候咱就入了局子,忠义军那会咱也在,后面跟了大…大江东……” 杨锐打断了他,“熟悉就好。你先回去好生安顿一下,咱们也是胡子,以后你也可以出出力,做的好不但不杀你,还有赏。”看着他又开始在那里磕头谢恩,杨锐对卫兵说道:“带下去吧,给他安排一间空屋子,给些吃食什么的。” 看着马师爷被带了下去,刚才隐在里面的钟观光冒了出来,他这次是来和杨锐商量商业的一些事情,特别是来告诉杨锐军校的那些人马上就要到了。“你真的准备把这个人当参谋用啊?这也太怕死了吧。” 杨锐笑了笑:“不用他用谁,胡匪才明白胡匪的道道啊,而且他这几年下来跟着各路胡匪跑来跑去,对这东边道的情况还是很熟悉的。”看着钟观光还是思索,杨锐又说道:“我看了审讯报告,这个马师爷本来就是个大户家里的帐房,后面胡匪打窑把他给抓来了,因为家里穷没人赎,差点就被杀了。后来啊,胡匪的大当家喜欢听人说书,这个马师爷年轻的时候跟过说书先生学过两年,就靠这说书功夫讨了胡匪欢心留了条命。再后来就就入局做了字匠。”见钟观光在听自己说话,杨锐感叹道:“你说这东北怎么会那么多胡匪呢?是这里的人喜欢做胡匪吗?这东北开禁也就几十年的功夫,这就像美国的西部一样,官府管束不到位,加上战乱不止,这土匪才这么多。除了少数唯恐天下不乱的,大部分人还是想过安稳日子。” 和江南鱼米之乡深厚的人文底蕴不同,长达两百年的封禁使得东北成了块年轻的土地,从关内逃难的人们都把这里视为化为之地,也是希望之地。实事求是的说,除了战乱和胡匪,东北这地方是要比关内的百姓活的好些,只要自己不懒,随便哪里都可以把地给开垦出来,除了交给朝廷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对于这些关内移民来说,朝廷管理的缺位使得压榨减少的同时,又使他们又多了胡匪的掳掠,虽然很多胡匪都标榜自己是仁义的,但是胡匪再仁义也要吃饭啊,粮食从何而来,不是抢还能有其他办法吗?杨锐很清楚复兴会的定位,就是在在东北建立次序,在朝廷粗放管理下建立更为基层的次序,而要做到这点,那么胡匪第一个要清扫的,第二个就是那些不服管教在当地作威作福的大户,至于上面的朝廷,只要下面不出大事,打点好了不是问题。 杨锐现在最发愁的就是他没有合格的政工人员,去执行那著名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农村工作路线,大一学的毛概他又学习了几遍,真是好东西。没有这些理论知识那么复兴会就很难获得农民的支持,没有农民的支持也就难以真正的在东北立足。 虽然,以前有考虑直接土改分田地的革命策略,但杨锐对这种办法的可行性很是怀疑,因为这在当代看来完全又是一个太平天国,只不过这个太平天国是真是分田地的,也许是没有内斗的。但越是真的分田地就越是难与获得士绅文化阶层的支持。想当年太祖的天下是依靠农民打下来的,可在革命开始的时候,不能忘记五四以来的不计其数的新青年们前赴后继的都投入了社会党的怀抱,他们这些人是社会党的第一桶金,没有他们的领导绝对没有革命的成功。在没有经历五四新文化运动,乌托邦还不被中国新锐知识分子所接受的当下,那样的革命完全是农民领导农民的革命,而不是最新锐的知识分子引领农民的革命,没有他们。纵使自己是穿越者,但也只是一个人,杨锐不是神,他无法取代整个集体去领导革命。 杨锐很清楚,在还没有十月炮声送来麦克斯主义,精英们对那个知名的乌托邦没有接受的时代,土改这条红线还是要悠着点来,一旦这样做了,那么这些时代的精英就会抛弃自己。没有民国之后的动荡、对共和的失望、军阀的混战、一战谈判的出卖,这些出身地主家庭的精英们不会抛弃现在被认为最先进的共和制,去选择并不适合中国文化、毫无“希望”的乌托邦主义,可即使如此,农民这股强大的力量是不能抛弃的。 除了寻求农民的支持外,复兴会还要积极争取这个时代最新锐的知识分子的支持,不管是倾向革命的,还是倾向改良的,都欢迎加入,来者不拒。前者会安排他们去军队,或者潜入官场等待机会;而后者则安排他们去留学,将来去复兴会控制的公司、工厂、实验室、矿山。 杨锐这次的走神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了。“宪鬯,我觉得应该成立银行了。” 钟观光有点莫名其妙,当然杨锐常常这样的莫名其妙,往往在走神之后就会抛出来一个新想法,不同的是以前的时其他,而现在的时银行。“银行不是洋人开的吗,我们不都是钱庄、票号什么的嘛?” 杨锐知道钟观光对金融一窍不通,只说道:“我们要在东北立足,那么就要和庄稼汉打好交道,以后的兵源、粮食都要从他们手中来,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在东北站不稳。”看着钟观光的迷糊样,杨锐就知道在这个时代也就只有自己知道农民的力量,就是这个时代公认的伟人孙忠山、黄兴也只把目光投向了会党。“这么说吧,我们的队伍会越来越大,但是这样么一股力量怎么隐藏起来是一件头疼的事情,我想了好久,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军队伪装成联庄会、乡团之类的组织。” 这一点钟观光时完全明白的,但他的疑问也在这里:“如果真的变成联庄会、乡团,那我们也应该和那些地方上有势力的地主豪绅处好关系啊。为什么要直接去讨好庄稼汉?” 听到他的问题,杨锐笑了起来,“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组成联庄会、乡团要的人和钱财、粮食从哪里来?还不是出在那些庄稼汉身上,更有可能,地主土豪们会借着这个名义自己多捞一笔。为什么不绕开他们呢?你家也是种地的,如果朝廷直接向你收税,不通过那些官吏,那么你交的是不是要少,而且作为朝廷来说,直接接触庄稼汉,以后就不怕那些官吏拿调子,要杀头杀头,要革职革职。” 钟观光总算听懂了杨锐的意思,他这样的做法就像做生意撇开牙人,买洋货不走洋行一样,是杨锐的惯用伎俩。这种自古以来都没有的做法很让钟观光不安,“竟成,这样好吗,毕竟自古以来朝廷可是通过士绅治天下的。你把士绅都撇开了,那让他们干什么去?” 杨锐见他这么慎重感觉很好笑,这其实就是直接联系、直接沟通吗。打电话还要有人转接吗,不都追求一接就通的,“哈哈,宪鬯你多想了。解放人性是时代的趋势,我们现在做的不是抛弃士绅,而是把之前被大家忽略的庄稼汉摆上了桌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由以前的朝廷、士绅的两元变成了朝廷、士绅、农民的三元。你想啊,如果这些庄稼汉能表达自己的意见,那么还造什么反啊?这样的三权分立才能保持国家的稳定。” 第八章农村工作 这样解读三权分立钟观光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笑了起来,说道:“竟成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说的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但是每次你说这些想法的时候我都感觉很不安,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安。你还是说你具体的做法吧。” 杨锐知道钟观光不是在政治上有多大天赋的人,他的才智主要是在专业研究上,还有就是宁波人天生的商业头脑,这也是杨锐让王季同当总管家,而钟观光只负责商业的根本原因。杨锐说道:“应该是说三件事情,一是先成立一家银行和农资公司,在我们控制的范围里让它在资本和规模上占据优势,然后对外,特别是对农民放贷,这种放贷不一定是银子,可以使种子、肥料、农具,还贷的时候一不一定要银子,可以使豆子,麦子什么的。让农民到我们这里贷款,而我们能收购农产品有稳定的销售渠道。通过经济关系吧我们和农民挂在一起,这是第一步。” 这第一步没有什么复杂的,钟观光点点头说道:“这个不是太难,关键就是要有人手,特别是那种熟悉乡下的人手。” 杨锐点点头,人手不但是第一步的关键,还是后面几步的关键,“第二步,就是组织农民成立乡团,联庄会,前期我们可以出钱,后期就要当地的村舍出粮出人了。”这一步没有什么难度,但人手还是关键,不然无法说服大家这么做。见钟观光表示没有疑问,杨锐接着说第三步,“第三步就是根据当地的地租情况,组织农民和地主谈判,把地租减下来。我们主要是居中调停,但是立场更倾向于农民。” 钟观光问道:“减地租?谈判?这可行吗?那些庄稼汉除了种地之外,不会谈判的。” 杨锐说道:“是不会,但是我们可以教啊。孑民兄不是老说教育救国吗,中国有四万万多的农民,如果这些人还是很愚昧,全靠我们这些书生,救不了国的。就是救了,也只是一千多万人的国,不是四万万五千万人的国。”为了加强钟观光对农民重要性的理解,杨锐又说道,“洪杨之乱,其实说到底就是洪杨把农民的力量调动起来了。”说到这,杨锐不由的想起了太祖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的话——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想象到那种恢弘激昂的场面,他的心一时间激荡了起来。 提到洪杨之乱让钟观光彻底的领教了农民的力量,其实说到底现在的各种会党也是这股力量的一小部分。想到那些悍不畏死的长发发匪,钟观光坐不住了,他在屋子里低着头,打起了转,思索这杨锐说的那些东西。 杨锐看到钟观光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他是真的听进去了。笑道:“你打什么转啊?跟你说正事呢。还有啊,现在去美国的代表团出发了没有?”杨锐说的去美国参加圣路易斯安娜世博会的代表团,因为清廷的重视,这次是集体组团的方式参加。 这事情钟观光是知道的,只不过来了东北之后这些事情都交由王季同负责了,“应该是快了吧,竟成你是想去?” 杨锐倒是苦笑,拿出一份名单说道:“我啊。那也不去,就在这山沟沟里呆着。不管我去不去,有些东西都要买的。我这里总结了一份名单,你想办法发出去,让我们去的人注意这些东西。这里面最棘手的啊就是造纸印钞设备和军工设备。虽然已经托了别人买军工设备,可是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个问题早先大家就讨论过了,钟观光说道:“这个难啊,印钞机好点,军工设备吗,人家一看我们的肤色,再看我们的辫子就知道我们是清国人了,不要说卖不卖的问题,就是卖也是又贵又坑人。” 说到中国杨锐是无言了,在这个时代,白种人至上的思想大行其道,特别是在欧洲更是如此,吕特虽然对自己一帮人礼仪有加,但无非是他自我绅士素养的展现而已,与其说他尊重自己,不如说他是通过尊重自他人来尊重自己罢了。倒是物欲精神十足的美国人没有那么的在乎肤色之别,他们的眼睛只有“绿色”。杨锐道:“那就让麦克尼尔出马吧,他是自己人,重要的事情都让他出面。至于去农村做工作的那些人,沪上那边的人什么时候过来?”杨锐问的人是教育会安排在通化等地的老师,这些人将负责在通化建学校。 “他们和军校的人一起到,算日子应该出关了,马上就要到了。”钟观光说道。他和陈去病也在盼着这些人来,通化这地方还是头一次办学校,满县的士绅都对此大为赞赏,县令秋老爷更是欢喜的不得了,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啊,本来还怕赋税收不齐的他正在倒是满心想着怎么高升了。 “这是我写的农民工作的方式方法。你先拿去读熟了之后再去教给教育会的那些书生,再让他们去教那些要去农村的人。”杨锐拿出一本小册子如此说道。这本册子虽然薄但却花了他不少心血,里面写的内容包含两个,一个是摘抄自大一课本毛概的东西,另外一个则是销售技能,特别是那些以老太太为销售对象的保健品销售技能,两种的结合就是这个名为农民工作指导的小册子的内容。不过杨锐也很担心那些书生能教好这些内容,“等他们教好之后,再把这些人带到这里来,我亲自教。”他最后强调道。 看来杨锐还是真的把这个农民工作放到了非常重要的位置。钟观光结果册子翻阅起来,一年多的相处,他已经很习惯杨锐的简体字和白话文了。杨锐没有说话,心里则是在考虑着铁路修筑的事情,在他的考虑中,一定要趁日本人还没有完全胜利的时候,把两段日后最会被刁难的铁路修好,一段是从安东的港口延伸至内地的铁路,另外一段则是在新民屯穿过奉天连接抚顺的铁路。前面的一段不需要太长,主要是从安东港口出九连城,也就三十公里的样子,修起来也简单,直接把筑路材料海运到港就行了;后一段就麻烦了,不算新民屯到奉天这段,光是穿过奉天到抚顺的就有五十公里,而且所有的筑路材料只能通过关内外铁路运到新民屯,只好就要用土办法运输五十多公里才能到奉天。最好是把新民屯这一段铁路也修了就最好不过了。 杨锐对关内外铁路的所属权归属在谁手里手里一无所知,正要问钟观光,谁知道他把册子一拍,说道:“竟成,你好毒啊!” 他说的莫名其妙,杨锐错愕道:“我哪里毒了?” 钟观光指着册子说道:“你还不毒?先是通过银行,把士绅们放贷的权利给弄没了,再通过什么农资公司把那些粮站、大车店给弄没了,最后还直接把联庄会控制起来了。那这士绅不但钱赚不到了,连权利也没用了。到最后,庄……农民,你说的农民只借你的钱,只买你的种子,只卖给你粮食,只听你的话,你还说你不毒?” 杨锐听他这么说顿时笑了,他这样也算毒,呵呵,那某些人要笑了。他问道:“什么听我的话,是听我们复兴会的话,还有,就算真的是你说的毒,但是这毒对农民也就是对百姓来说是好是坏?再说,我只是要通过银行压低农村的借贷利率,不是要完全垄断农村的借贷;同时通过农资公司提高收粮时候的价格,不是要全部把粮食收了,那些地主士绅们完全可以是银行、农资公司的股东,只不过利率和粮价还有联庄会部队都是我们主导控制,他们参与管理而已,没有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他怕钟观光不了解这么做的初衷,又解释道:“按照沪上那边做的农村情况调查,影响农民生计的有三,一为地租,沪上包括整个江浙地区很多都是五成地租,少一点的也有四成的;二为粮价,每年收粮的时候粮价都被大户和粮商刻意打压,而地主这时候收租又不要粮食只要银钱,逼得农民低价卖粮;三为高利贷,一旦天灾人祸农民就要借债,可这债却是利滚利的,一旦沾上就难以脱身,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卖儿卖女。土地问题我们先不提,先把粮价和借贷利息稳定住,最终的目的是通过经济手段把农民吸引到我们这边来。” 钟观光刚才只是感叹这样的办法怎么从杨锐的脑袋里想出来的,所谓毒只是感叹而已。杨锐最后的解释然他想起了农村的现状,虽然他进学以来就少有在农村了,但农村底层百姓的疾苦他还是知道的——利滚利的贷子一沾上就要家破人亡,每年出粮的时候粮价都是低的,债主们和东家都司逼着农户卖粮——可虽然知道,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还以为这是世之常理,同时他又被国难国耻吸引了注意力,一心只想祖国富强不受欺凌,对于那些百姓的疾苦倒是淡忘了,今天听杨锐这么一分析,到确实觉得这么做很有必要,不过他却有些担心,“要是地主士绅不妥协,也就是不入股怎么办?”钟观光知道那些老爷们的秉性,杨锐的做法等于断了这些人的财路,所以有此一问。 “还能怎么样。”杨锐冷笑,“如果他们是正当的办法,那么我们就用正当的办法去应对,无非是大家比谁银子多了,我们银子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对付他们可是十拿九稳的,再说铁路在我们手里,他们就是收了粮食我们不给运也得逼死他们。当然要是他们要使什么歪点子,那么我们手里的枪不是烧火棍。”杨锐说的杀气腾腾的,仿佛又是一个洪秀全。 钟观光听到杨锐杀气腾腾的话语,一时间愣住了,在他对杨锐的印象中,从来就没有这么暴虐。也许是他小时候父母被逼的远行他国留下的创伤吧——在杨锐编造的谎言里,他是六七岁的时候随着父母逃荒,全家被人卖猪仔卖到美国的,长大之后在国外转了一圈才回到中国的。这其中的艰辛以至他今日对地主士绅如此痛恨吧。钟观光对杨锐的猜想完全错误了,杨锐不是农民出身,只不过他水果贩子的经历使得他对农村的一些事情很是了解,而对地主士绅的愤恨则来自于几十年如一日的我党教育,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通过不断的收集资料和观察,杨锐发现农民还是很困苦的。而对于要建立政权的复兴会来说,这股力量是一定要收为己用的,对于那些敢破坏的土豪士绅,杨锐绝不手软。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钟观光在想杨锐的举措对农村的影响和如何去把它付诸实现,他明白杨锐的做法是对的,虽然这有损地主士绅的利益,但是对更多多数的百姓而言,这些都是善政,“一家哭不如一路哭”,他不由得想起了这句古话,当然,也不是要一家哭,只是一家愁罢了。而杨锐则在想着至关重要的两小段铁路的修建,这两段铁路修不好,那么整条铁路就没有什么多大的价值了。 “宪鬯,这关内外铁路到底是谁的?”杨锐想完之后问道。 钟观光因为操办铁路的事情对全国铁路都很了解,答道:“清廷的。去年还是前年被袁世凯收回来了。” “袁世凯?他这么有能耐?”杨锐有些惊讶,这是第一次听身边的人说到这个名字,当世枭雄啊。 “是啊,这个人确实是有能耐,他在甲午之前是朝鲜总督,深为日本人所忌讳。”钟观光以为杨锐不知道袁世凯此人,解释道:“而后小站练兵起家,现在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手握北洋三镇兵权,不但是个宠臣,还是个能臣。” 说道清末历史袁世凯这个人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他完全就是孙忠山的反面,也是历史上最大的白脸曹操,未来唯一能够阻止复兴会的力量。杨锐之所以说要练十多万军队,除了要控制地方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有袁世凯的北洋新军。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加入,这清末最终会是个什么的格局。 第九章匪情 “那就是说只要朝廷同意,新民屯到奉天这段铁路想修就修了?”杨锐把话题转回了现实,继续把焦点放在铁路上。 钟观光问道:“竟成是想让朝廷修这段铁路呢,还是我们自己来修这段铁路?我在北京呆了那么久,按照商部左丞王大人的说法,这新民屯到奉天的铁路朝廷早就想修了,可是俄国人借口轨制不同,一直不让这段铁路修好。其实这一百多里路,花不了多少钱,辽河上的铁桥也不是什么难事,黄河铁桥据说都要修,这辽河就更不在话下。如果能修的话,我想朝廷一定是想把这路给修成的。” 杨锐说道:“最好是我们修,要是朝廷修的话一定是拖三拉四的,而且我们修路的物资只能是从关内外铁路运过来。这一段不尽快修好会延误奉天到抚顺这段铁路工期的。” 钟观光奇道:“为什么不从东清铁路运物资?这样可以直接到奉天,省得周转的麻烦。” “这是不可能的,”杨锐否定他的想法,“东清铁路不管谁占,战争期间都只会运输军事物资,能运修路物资的时候就是战争结束的时候,可是到了那时候,俄国日本,不管谁赢了,都不会喜欢在东北有一条不属于自己的铁路的,而且这条铁路东连大海,西连关内,这不是抢生意是干什么。现在他们都不强烈反对,就是因为战还没打完,谁也不知道胜负,反对了也是白反对,说不定是为人作嫁呢。一旦战事结束,那这条铁路就是第一目标了。” 钟观光道:“竟成你说的不对。按照我和美国公使的交涉,他表达他会全力保证这条铁路的顺利修筑的。再说按照你日本必胜的观点,这美国不是日本人的盟友吗?” 杨锐苦笑,自己早前说的话把自己套进去了,“哎呀,你别相信美国人,特别是美国政府的人,都是些狗娘养的。美国在远东的实力完全不能够和日本抗衡的,如果日本真的胜利了,那么日本在胜利之后的海军会更加强大,而且它和英国还是盟友,真有冲突,美国人不能拿日本人怎么样的,只有它欺负美国的份,没有美国欺负它的份。再说,就算是日本人怕美国人,只要日本对美国人说‘你们费那么大力气修安通奉铁路干什么啊,我们占的这条卖给你就是了’,到那时候,美国支持这条铁路的意义就不大了,毕竟它的商品几乎全部都是从牛庄上岸的。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我感觉这条铁路被清廷同意的希望很大,可是越往后就觉得希望越小,可谁知道却最终被批准。当时在纽约,看到铁路被准的电报,我高兴坏了。” 想到去年铁路被准的事情,钟观光笑了起来,他那时候拿着尚方宝剑也是乐疯了,真是柳暗花明啊。不过想到杨锐说的局势,他定下心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这次去美国参加世博会,务必要让含章几个去拜会美国的棉纺协会和美孚石油公司,特别是美孚石油公司,其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视,他们不是在中国推煤油吗,我们通过味精在国内建立的经销渠道对于它来说是很有价值的,可以让含章做些对其做些私下允诺。”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有效果,杨锐压下心思,又拿出自己画的草图,对钟观光坚定的说道,“再有就是靠我们自己了!务必从铁路的两头开始修起,而且要修的特别的快!乘着战事稳定但日俄两国还没有缔交合约的空挡时间,我们要把两头修好。哪怕修的质量再差,哪怕修完之后再返工也要把这两段的路基给占下来。等这两头修好了之后,中间的就可以慢慢动手了,到时候谁敢来捣乱,那就等着吃枪子吧。”按照对那些日俄战争资料的了解,这个空档时间只有三个月,这是远远不够的,要想办法多弄出几个月。 看着杨锐画的草图,两头的那小段铁路一目了然,这确实是非常重要,一旦这两头被截断,那就好像大龙被截了脉一般,空有中间这段毫无用处,“我回去之后给商部王大人写信,看看新民屯到奉天这段能不能以便道的名义先修。这样我们修横穿奉天的这段就快了。” 杨锐点头道:“这样最好。哎,在现在中国,办事就有点象练武的走梅花桩,步步要紧,一旦踏错那就要掉下来。真是难啊。对了,美国来的给铁路搞测绘那些人怎么样了?好像陈先生的儿子也来了?”杨锐记得陈宜禧当时派了不少人到东北来。 说到陈宜禧的儿子,钟观光就笑了起来,杨锐很奇怪的看着他,他笑道:“你知道他儿子叫什么吗?” 杨锐摇头,他因为没有和这些同船,所以都不认识。 他说道:“叫陈大发。”说罢笑了起来。 杨锐也笑了,这名字是有点意思的,但是要说很好笑也没有。他说道:“有什么好笑的,想发财不行啊。好了,别笑了,现在他们那帮人在干什么?” 钟观光笑了一会才停住,说道:“他们这帮广佬怕冷怕的要死,刚来的时候病了好几个,但习惯了之后全部都闲不住,吵着要出门探路,他们说话我也听不太懂,怪闹的。不过这帮子人做事情有股子狠劲,来这里没几天那些个没病的就把几个厂矿间的铁路给测绘好了。过了年初三就又说要出门,要我派人带他们带路,我没答应,他们就自己跑出去了,后面没有办法,我只好让刘建云派人带他们去了。从过了年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真是拼命啊!杨锐耳边不由想到自己在美国的时候陈宜禧拍着胸膛的毒誓:杨老弟,你就放心了,这是我们华人修的第一条铁路,我不会丢我们华人的脸,要是修不好我就不进祖坟。“他们往那边去了?”杨锐问道。 钟观光对这帮华侨也很是佩服,“放心吧,按照你交代的,不往安东,往抚顺去了,有一百多号巡警护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那就好。那就好。”杨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中国的华侨啊,心都是火热火热的。 第二日钟观光就离开了,虽然他才来一天,但通化那边很多事情是离开不了他的,特别是第一批基地工作人员马上就要到了,有太多的东西要准备好。看着钟观光神色沉重的离去,杨锐心里也为他捏了把汗,坐在通化那个位置,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但要负责铁路矿山,还要管理工厂生意,现在杨锐又给他加了一个农村工作,真是要把他忙的团团转。族有大难,我们这一代注定要为了民族牺牲的,杨锐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 钟观光走后杨锐在马师爷的帮助下完善东边道的势力地图,东边临江的林七已经被打掉了,只剩下杨老太太、董老道一股人。杨锐问道:“这杨老太太和董老道什么来历?” 马师爷现在又有点昔日师爷的派头了,只不过因为新入这绺胡子他还不太了解里面的情况,同时他发现杨锐是通文墨的,这两点让他很是收敛昔日的那些作风。还有就是他发现杨锐作为大当家的除了住的地方大一点之后,吃穿用和士兵们一样,没有任何的特权,就是连以前那班山妓都没有派个人来伺候,只是有一个勤务兵,但这勤务兵也只是帮忙公务。特别有一次他见到杨锐唱着“洗刷刷”的怪歌自己在洗衣服,那利索的搓洗汰,要不是知道身份,马师爷还以为这人是个佣人呢。这样的大当家的他着实是看不懂。为此,他做事情力求尽善尽美,好让大当家的可以看重自己。 此刻见大当家的发问,他咳了两声然后说道:“这杨老太太啊,是辛卯年的时候……”细致的他忽然见到杨锐听到这里皱眉,马上知道原因,改口道,“是光绪十七年的时候,那时候在辽西的金丹道举事,首领杨悦春、李国珍等打下了敖汉贝子府,立马建了开国府,打算和满清死拼到底,这杨悦春被众人被推为总大教师,人称‘扫北武圣人’,这杨老太太就是这杨悦春的夫人,习得是六合拳,武艺高强。后来清兵镇压,义军寡不敌众,举事就失利了,这杨悦春等一干头目都被朝廷给杀了,她就带着逃出来的义军子弟四处流散,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临江一带。”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杨锐脑海不由的浮现出那种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他又问道:“那董老道呢,他怎么又和这杨老太太混在一起了?” 马师爷道:“这董老道原来是山东人氏,后来到辽东来开坛授拳,在通化孤山子的一座寺观做主持,后来义和拳起,他就和另外一个叫王和达的拳师在海龙举事了。那时正逢俄人入侵,其势太大,他们就和刘弹子的忠义军、杨玉麟的镇东军一起联合抗俄,只不过三股义军各自为战,俄人又有快枪大炮,加上又是和官军一起进剿,这联军不到一年就败了。这董老道眼见独力难支,就和王和达带着人和临江的杨老太太并伙了。可是王和达此人有勇无谋,后来有一次不听劝告,带着人马在五道江被官军大鼻子给围了,死战不敌,以至全军尽墨。经此一役,义军精锐尽失,加上各地义军都已经雌伏,这董老道就和杨老太太就窝在临江猫耳山了。”见杨锐听的正入神,马师爷又说道:“前次大江东打县城的时候,也曾联络董老道一起来打,但是董老道派人来推却了,后来大江东又去找董老道要救兵打寨子,董老道也没答应。”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杨锐问道:“这杨老太太和董老道不是胡匪吗,怎么这样的好事都推了?” 马师爷道:“大当家的,这杨老太太和董老道还真不是胡子,平日都不扰民,生计都靠自己劳作,要算的话应该也是反贼,只是现在雌伏在猫耳山,等待时机以图日后东山再起。” 杨锐有点明白这股势力的打算了,这不是和自己一样吗。对他们怎么处理呢?招安?合并?似乎都不太合适吧。他们真的加入进来了那一定是抱团的,自己的规模又太小,到时候尾大不掉也真是个麻烦。 马师爷见杨锐正在动心思,以为是想和这股势力合伙,他进言道:“大当家的,是否要把他们并进来?” 杨锐摇摇头,又问道:“他们在临江,俄国人不也是在那边么,怎么没有被俄国人和林七合起来剿灭了?” 马师爷道:“这王和达虽败,但是猫耳山的拳民倒还有不少,林七虽说曾经做过清军哨官,但是打仗功夫很稀松,加上猫耳山地势险要,拳民悍不畏死,剿了两次之后就剿不动了。 杨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还是先把这伙人先放在吧。他说道:“既然他们平时不扰民,也没有得罪我们,那就先让他们在哪里呆着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大当家的一锤定音,马师爷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说完了东面,杨锐又问其他几面。马师爷刚才说的口干舌燥,但大当家发问也没用办法:“这通化南面是怀仁、宽甸、凤凰、安东;西面是兴京、抚顺了。这两面大绺的胡子到时没有,只是当地乡团、巡警倒是一股势力。如宽甸乡团马连瑞、凤凰城阳门巡警团长陈国栋、南坟头大当家杨二虎、还有抚顺的冷镇东这么几个在当地颇有势力。虽说不是匪,也只不过顶了个官帽子罢了,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有家有地的,为了博得仁义之名,做事不会做绝。最能成为咱们大敌的还是北面,海龙到通化一带虽说没有大股胡匪,但几十人、十几人的小股胡子还是不少,有名的就有十几绺,没有名的则更多;再有就是吉林夹皮沟那边,韩家在那边有丁勇两千人枪,手下头目李翰成、徐福升都是悍勇之辈,算是长白山一带最大的……,只不过他们人虽多,可和大当家手下的兵比却是是差远了,大当家的脚抖一抖,长白山都要震三震呐。”马师爷怕把韩家说的太好了惹恼了杨锐,马上又是几句奉承话说上来,杨锐知道他现在是惊弓之鸟,也不训斥,权当没听见。马师爷见杨锐神色不动,也不敢多拍马屁,接着道:“不过有传言说韩家对手下弟兄压不住,李涵成、徐福升两个都被大鼻子收买了,他们现在和大鼻子打得火热,要去帮忙打日本人。” 第十章回来 韩边外就是关外的一个传奇,在东北这地面上只有稍微有点见识的莫不知道这个名号。此人道光年间越过柳条边在夹皮沟以采金起家,最盛时矿工七八万人,手下护矿队几千人,整个桦甸、磐石、敦化、蒙江、安图,东西八百余里,南北五六百里都是其势力范围,只不过光绪初年被清廷招安之后,后继无人之下隔代交班,加上几次战乱和清廷压制下使得其家势是日渐衰弱了。庚子年间俄国人打进了夹皮沟,苦战不胜之下韩家不得不退让,从此俄国人也在夹皮沟开矿采金,争夺矿脉。 对在夹皮沟分一杯羹杨锐兴趣了了,黄金虽然诱惑大,可那地方太过敏感了,韩家的人、清廷的人、俄国人、日本人都盯着这个的地方,一旦有外部势力介入那么就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东北的策略是潜伏,夹皮沟虽然有黄金,但还是先不动或者想好了再动。杨锐翻看自己本子上草绘的现代地图,这桦甸不是在自己的路线上,倒是靠近白山的蒙江和松抚是自己要拿下的,还有就是再北一些的敦化以及东北边的延吉等地,这些都是清政府管辖不到的地方,而且这些地方地势平整,适宜耕种,现在中国人不多,倒是朝鲜人不少,如果能够移民开发的话,那倒是可以在这三不管的地方建一个国中之国。 杨锐看着地图遐思的时候,马师爷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他偷偷的把之前勤务兵放在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滋润滋润说的冒烟的嗓子。跟大当家讲整个东边道的胡匪情况已经讲了好几天了,马师爷知道的那些东西基本都已经被掏光了,本来他还是想留一些货以备保命之用,可是杨锐也知道不少情况问的也细致——杨锐已经从钟观光那里知道了很多官面上和情报网收集来的消息——很多东西他不得不说,瞒也瞒不住。把自己知道的东西掏光之后会不会也嘣了自己呢,马师爷心里打着鼓,这个问题他不敢问。从各种征兆上看这个可能性很小,被俘获的胡匪都审了一遍,罪大恶极的都给杀了——他不知道杨锐这些人是怎么知道那些人罪大恶极的——自己虽说是个师爷,但是从来没有杀过人啊。 马师爷正在自我辩解的时候,杨锐已经看完了地图,记下了一些日后的构想。他说道:“马先生这几日辛苦了。” 马师爷的思路被打断了,赶忙说道:“不敢,不敢,能为大当家的解惑是大当家看的起小的。” 杨锐没有跟他说什么虚言,“你不必这样小心了,我们说了不杀你就不杀你。我看你就一时也没有什么活计,就在队伍里做个参谋吧。还有,马先生好像几年没有回家了,趁这些天队伍有空,就给你放十天假回家看看吧……要是家里有什么苦难,也可以跟我们说,要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忙。” 这话一时把马师爷弄晕了,自从入了局之后,回家这个词可只在他梦里面出现过,胡匪其实也不是老在山上转的,一般到了冬天的时候就会回家或者在相熟的窑姐那里窝冬。可是大江东这一伙胡匪因为是朝廷钦定的反贼不在此列,虽然有些家住偏远的小崽子们也会在冬天溜回家,但是马师爷作为师爷在官府那里可是有号的啊,而且家不再别地,就在新宾堡,那可是永陵所在,昔日忠义军可是在那地方闹腾过的。此些种种,使得马师爷是有家回不得。马师爷失声道:“大当家的,俺……” 杨锐没等他说完,递过来一个信封,说道:“这是通化县出具的证明文书,说你剿匪有功,已经招安了。你只要拿着这文书回去就没事了。还有里面有五百吊官帖,你拿着回家接济接济吧。” 杨锐话还没有说完,马师爷就噗咚一声给跪下了,哭着道:“大当家的,你可是俺再生父母啊。俺马邦德这一辈子做牛做马都难报大当家的恩德……” 杨锐连忙把他给抚了起来,虽然在清朝时日甚久,但他还是不习惯有人跪在自己面前,“马先生,别跪了,别跪了。你做胡子啊也是形势所迫,现在啊招安就好了。”杨锐真是不知道怎么劝人,直到他把勤务兵叫过来才把马师爷重新安在椅子上。 待他情绪稳定些杨锐才道:“你先回家,以后要你出力的地方多呢。先回去安顿一下,要什么困难提出来,我们都会给你安排。还有就是对外不要说这里的事情了,就说你在县里巡警局帮忙就成。去吧去吧,早点回家看看。” 马师爷连忙说是,终于踉跄起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跪下磕了三个砰砰响的头。看到他离去欢快的身影,杨锐不由的心里微笑,他不觉得这样就收服了马师爷的心,人总是复杂的,但是从马师爷身上看看了人人都有一颗向善友爱的心,虽然在很多时候很多情况下,这颗心会变,但这种善和爱还是永存在人的心里。 马师爷几日的帮忙让杨锐对整个东边道的情况更加了解,而且通过几日的交谈,他发现这人用来做农村工作是一等一的好手,他是东北本地人,能说会道,精于交际,而且在地主家做过账房,对地主和农民都很了解,有他在的话,那么训练其他农村人员那就事半功倍了。想到这杨锐不由的踌躇满志的在房子里走着方步,待走到窗外只见屋外阳光明媚,四处的树林都是绿油油的,风吹过树林子起起伏伏像是绿色的海浪。阳光底下操场上新兵们在老队官的训练下走着方步。许是老教教不会,带队的教官狠狠地抽了几个跟不上趟的新兵几棍子,一时间队伍里哄笑起来。 新兵们训练已经快十天了,因为要尽可能的多些时间训练他们,杨锐命令老兵帮他们盖房子,而新兵则全部开始训练,先是队列训练,还有就是内务。不得不说这些新兵以前的生活水平奇差无比,虽然比较壮实,营养也还好,但是太不干净了,满身是虱子跳蚤,他们一来一时间营地里人人身上都发痒。直到把他们所有的自带衣物都烧掉,个人物品用硫磺薰蒸之后,寨子里才虱子跳蚤才算绝迹。可杨锐还是不敢松懈,虱子跳蚤看似小事,但是很多传染病就是由它们传播的,为此,他不但要求每人每天都要洗澡,还把所有人的辫子给削了,为此有好些人都闹着不干了要回家,最后还是在每个月两块饷银和顿顿吃饱吃肉的诱惑下妥协了,几经折腾之后,这寨子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整齐有序的模样。 “报告,”门外的报告声打断了杨锐的思绪,等回头一看却是雷以镇笑意盈盈的站在外面,旁边还有钟观光和雷奥。雷以振看见杨锐就是一个军礼,“复兴军校第一期毕业生雷以振见过长官。” 杨锐心中高兴笑着给他回礼。他看着雷以振佩戴的是中尉军衔和军校优异毕业生徽章,满意的点点头。按照规定,军校毕业一律授少尉军衔,只要优秀毕业生才能授中尉军衔。“其他同学呢?”杨锐压下激动,轻轻的问道。 雷以振道:“其他同学正在操场,请长官检阅。” 杨锐点头,走到门外拉着雷奥的肩膀重重的摇了摇,两人之间一切都在不言中。 操场上排着一个小小的整齐的方阵,如此干练的军人使得周围的新兵都望了过来。雷以振在方阵前喊道:“立正。”然后跑向杨锐:“报告,复兴军校第一批毕业生应到四十三人,实到三十九人,请长官检阅。”为了确保军校的运作,有四人留校了,回来的只有三十九人。 看着笔直如铁站在自己面前的学生,杨锐心潮起伏,真是不容易啊,万里波涛来回奔波,今天终于看到成果了,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始训话。“立正。稍息。……今天,看到你们回来了,我非常高兴,我感觉我们为了复兴祖国的伟大事业又前进了一大步。我感觉到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情可以阻挡我们向胜利前进。看着你们,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在不断的为祖国的遭遇痛心疾首,在不断的求索着救国救民的路径,然而今天,现在,我们终于正式的开始了,历史将在今天翻开新的一页。 我们的民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这种古老证实了这个民族的伟大。比我们更早的古埃及人、古希腊人、古巴比伦人都已经消失了,可几千年我们却依然存在。从炎黄到尧舜,从夏商到唐宋,哪怕是全世界最恐慌的蒙古人,最终也被我们打退了,虽然今天,统治我们的还是异族,但不要多久,他们的朝廷就会被我们推翻,他们的皇帝就会被我们俘虏,整个中国将是一个全新的中国,我们将再现汉唐的勇武,重建宋明的繁华,全世界都将看着我们璀璨的复兴,他们再也不敢斜视我们,排斥我们,叫我们苦力,叫我们野蛮人。 历史将会铭记这个民族的伟大,她的伟大不单是传承几千年的文明,还有那些为祖国为民族而死的人,这些人在宋朝叫文天祥叫岳鹏举;在明朝叫史可法叫张苍水,而在今天这些人是我,是你,是我们复兴军所有人。我们会牺牲,我们不怕牺牲,我们自豪牺牲,我们愿意牺牲。我们的每一滴血,每一条命都是为祖国而流,为民族而死。我们倒下之后,将会有更多的人站起来,接过我们的旗,拿着我们的枪,继续前进。胜利最终属于我们,历史将铭记我们所有人…… 同志们!祖国万岁!” 结尾的祖国万岁使得所有人都精神一震,三十九个人也异口同声喊道:“祖国万岁。” 学生们和雷奥的归来使得杨锐和钟观光很是兴奋,他们晚上和雷奥喝干了几瓶土烧都没有醉,三人还在会议室就日后的发展举措开会。这支军队,雷奥将会是参谋长,用他丰富的经验帮助杨锐和学生们成长,在这样的压力面前,他也变得活力四射,精神抖擞,一概往日颓废的习气。杨锐划定的整个根据地的布局他都看过了,什么都好,但是有两个最大的难题,一是交通不便,虽然计划中已经有了一条铁路,但是什么时候修好还是一个问题,而且即使铁路修好,可是继续往北,白山、松抚、敦化、牡丹江,一直到黑龙江都没有一条便捷的交通线;二就是人口,现在所在的通化县人口不到十万人,少的如临江只有三四万人,东清铁路和中朝、中俄边境之间的这个区域,整个地区的人口不到两百万人,而这些人口又分布在四五十万平方公里交通不便的山林地区,这就使得要整合整个区域的力量很艰难。军队的粮饷如果不依靠外部输入,要养两万以上军队都是困难的,同时交通不便使得军队的运用效应大大降低。 交通不便的问题杨锐早就注意到了,这也是他强力要修通铁路的原因,当然目前所规划的铁路是不足以改善整个地区交通的,为此只能以森林小铁路来补充,这种铁路修筑简单,费用也少,虽然只能开小火车,但就改善交通来说还是不错的,对外就说是公司内部使用,清廷如果不同意那么就偷偷的修,一直往北修到靠近牡丹江为止。当然这种铁路现在修不行,等过几年自己在这边根深蒂固的时候,那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至于人口,杨锐倒还是没有意识到,钟观光却认为这问题也不是不可解决,他觉得可以通过私下的移民政策把关内,特别是山东那边的人以修铁路的名义招过来,全部移民到长白山一带,充实这边的人口,把某些地区朝鲜人的数量优势打下来。做这个也不难,但是需要几年时间。 第十一章定策 雷奥虽然和杨锐是生死兄弟,但在就事论事的时候却是一点余地也不留,他对钟观光的设想并认同,再次责问道:“钟、杨,森林铁路的事情我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但是不管什么铁路都需要大量的钢铁,需要巨量的资金。还有移民,俄国人给每户移民到远东的农户贷款两百卢布,我们能给移民多少钱?”雷奥了解杨锐的计划和目标,但正是如此他才提醒杨锐,要完成这样宏大的计划需要天量的资金,军队是什么,军队就是工业化,而要实现工业化则需要金钱,特别是在中国现在不可控制的低关税情况下,办实业的金钱更是难以筹集。 稍微了解历史的杨锐对移民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虽然现在东北还没有全面开禁,但关内的灾荒就会使得到东北的流民大规模的增长,只要引导的好,这些移民未必不能到自己的控制区来,不需要太多的钱,只要给他们土地、粮食、种子和农具就行了。“雷奥,我知道,资金是计划的关键,我对此很有把握。我会在明年解决这一问题,相信我。”杨锐回答道。 既然杨锐知道这个问题,那么雷奥就不再就这个问题深入交谈了。“交通和人口没有问题,那么接下来就是武器生产了。克里斯蒂安的亲戚那边能够弄到机器,虽然也是德国货,但是不是皇家兵工厂的,而是爱哈特枪炮厂的。” 杨锐很莫名,这家工厂名字一点也没有听说过,“爱哈特枪炮厂?工厂大吗?” 雷奥对这家工厂的情况还是熟悉的,“是的,爱哈特枪炮厂,在杜塞尔多夫。据说是用创始人的名字命名的,工厂叫做莱茵金属工程公司,以前不是做这个的,但这家公司1901年收购了索迈达兵工厂。现在这家工厂规模不小,他们去年年底的时候接了很多俄国.军队的订单,听说光雷管就有五十万个,克里斯蒂安那边的消息说在俄日战争结束之后,工厂就会把一部分临时增加的机器卖掉。如果在明年战争就结束的话,那和你06年建立工厂的计划没有冲突。” 晕,搞了半天原来是莱茵金属,似乎这家公司就是后来生产豹式坦克、88高射炮的。杨锐一时间有些兴奋起来,完全没有想到这家公司现在主要还在生产自行车和春耕农具,完全没有后来那么牛。“雷奥,我们可以派人去这家公司实习吗?”杨锐想到了时候的徐华封那帮子人,马上就想到派人去那边学习大牛公司的先进技术和生产经验,“人数不会很多,也就二十个人左右。” 这话启发了旁边的钟观光,他也说道:“还有钢厂,我们也需要派人去学习,光靠江南制造局里的那些是不够的。” “这个我要问克里斯蒂安才知道,需要一些时间。”雷奥对杨锐派出实习人员完全赞成。“不过,杨,二十多个人没有办法支撑一个兵工厂的。” 杨锐和钟观光对望了一眼,笑道:“我们已经安排了几百人在美国兵工厂实习,这个计划一直开展的很顺利,所以这一点完全没有问题的。”根据司徒美堂的回馈,美国人才培训计划已经开始实施,第一批人员已经进入兵工厂。容闳那边倒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还能尽心尽责的挑选人员,接洽工厂,没有任何使坏的征兆。这让杨锐放心不少,同时也愈加不明白当初容闳为什么会那么做。当日偷拍的两个人员经过致公堂的跟踪,发现是本地一个有名的侦探,至于是谁雇佣了他,还不知道,但这名侦探的客户都是社会上那些有名望的人,只要有时间,发现这点不会太难。 雷恩双手一摊,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哦,你们都安排好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工业体系建设除了煤炭、钢铁和军工之后,其实还有很多东西,比如榨油厂、面粉厂为核心的粮油公司,以及靛蓝、人参、柞蚕丝等等这些东北土产销售公司。不过这些在之前都和钟观光详细的讨论过了,这次派人前来的时候,沪上那边管理培训班出来的几十个毕业生过来将以杨锐所教授的现代管理那一套,完全支持这些工厂、公司的运作起来,相信这些公司很快就会给复兴会带来高额的利润。 会议的讨论很快就到了军事上面,现在新兵老兵加起来一共有两千一百人,可以编成一个团,低层班排的军官是够的,但是到了连营一级,却是难有合格的指挥人员。军事是一门科学,但经验也是异常重只要的,就杨锐自己来说,让他做一个连长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让他去做一个营长、团长那就很是忐忑了,那怕不打仗光是行军,千把号人的队伍和一两百人的连队完全不同,一不小心就要出乱子。 雷奥说道:“我们还要继续扩军,当然这点是按照步枪和子弹的数量来计算的,每支枪保证有五百粒子弹就够了,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招募六千人左右的队伍。基层军官我们没有必要担心,等到军队训练好,第二批毕业生生也回来了。” 杨锐不介意自己的团长变成旅长,谁不喜欢自己兵多啊,“可是,雷奥。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营团指挥官,这样的部队没有战斗力,很容易混乱。”杨锐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大量扩军的根本原因。 雷奥摇摇头,“不。杨,你错了。正如你之前说的,优秀的军官只能在实战中成长起来,不是靠培养出来的。我们可以先带领一个团两千多人去战斗,另外四千人只做补充和预备队,可以设立二十个预备连,但不设立营团指挥官,等军官们成长之后,那么我们再组建其他的团。” 这个办法是切实可行的,但代价就是士兵的性命,经历一场战斗的杨锐知道在战场没有任何怜悯可讲,那怕是对自己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自己这班人势必会造成很大的声势,林七被毙的消息无法隐瞒,整个东边道都知道又有一股强悍胡匪出世了,从奉天将军增祺以下,到普通百姓,莫不是担心这股胡匪会攻打县城,祸害地方,从安东到海龙,附近县城都在加强城防严阵以待。杨锐实在想不出其他解决办法,说道:“也只能这样了。招兵吧,临江那边木工还很多,上次不敢多招,这次可以多招些。现在能打仗的兵只有一个营七百多人,先让这个营出去打吧。” 说到着,杨锐又问向钟观光,“上次说的那个手榴弹怎么样了?我们一门炮都没有,只能指望这个了。”在兵工厂没有建立之前,杨锐只有拿土制手榴弹来充数,收购铁厂煤矿之后,里面的炼铁炉子上面也一并拿过来了,钟观光现在把被这些炼铁师傅都调到二道江,有这个底子做手榴弹弹体还是可以的,火药只能是黑火药,硝石硫磺在本地就解决来源,至于信管,因为是黑火药引爆简单,不需要雷管,所需的氯酸钾、红磷、硝酸钡和玻璃粉都在去年抢运过来了,信管用药不多,这些东西储量可以支持到日俄战争结束。 钟观光对此也是很重视的,“华封先生派了三个学生来,现在已经正式定型生产了,这个月只有几百枚,但是下个月就可以给你三千枚。”说完让人去把样品拿过来。手榴弹还是采用杨锐老电影里常见的木柄式,铁质弹体为了增加破片铸造成突起的方块状,重量手测也就半斤多点,就是不知道杀伤力怎么样。钟观光拿着其中一枚介绍道:“整个弹重六百五十克左右,延时四到五秒,能投掷到六十米左右,黑火药装了四百克,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压柱成型装药,那么破片有二十多块,有效杀伤在五六米左右,如果按照普通办法装药,那么杀伤力就很小了,破片只有几片,杀伤范围只有两三米。”正在杨锐为自己英明神武的盗用某本穿越明末小说里的技术暗喜时,钟观光又说道:“不过要全部安装这样压柱装药的话产量很低。每个月只有六千枚。还害怕发生意外,再损失一部机器的话那没产量就要减一半了。我们是不是也考虑下……” 黑火药压制不是一件稳当的活计,四台机器炸了两台,还好因为安全措施好只是残废了几个操作工,那些丫头孩子们被吓了半死——为了生产保密,钟观光在进京跑铁路回来的时候沿途买了几十个丫头小孩,现在手榴弹生产就由这些人负责,复兴会使用童工已经到了很普遍的境地——从此以后压制工作因为安全措施就变得医学操作了,生产速度奇慢无比,每部机器一天也就压一百个药柱,每个月也就三千出头的产量。 国骂再现,早知道就定他个十部二十部,杨锐心里暗骂自己不已,他当初是以为日后是用炸药的,所以这种黑火药压制机就没有定多少。这些螺旋压制机都是在雷奥的那个亲戚科尔协助下设计完成的,由德国国内生产,因为是定制使得价格不菲,高昂的造价使得杨锐只定了四部。可再怎么反悔也是没用的,还是确保这两部机器不会出意外吧。“不压柱装药不行啊,普通装药的杀伤力太小了,和放个大炮仗没有什么差别,慢就慢一点吧,千万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我们还有好几个月才和俄国人日本人开战,一时还等得起。还有就是弹体、木柄、信管这些都加紧生产,真要万一逼急了,也只能上大炮仗了。” 杨锐和钟观光谈的时候,雷奥在正摆弄这种新奇的武器,虽然在非洲的时候就听杨锐说过很多次了,但路德维希带领的研究组只是一直在研究装填无烟火药的带有雷管的发火装置,成品一直没有拿造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实物。他摆弄摆弄就把木柄的后盖旋开了,捻着发火绳很好奇,“钟,这是雷管吗?”,雷奥感觉这个应该是发火绳。 钟观光闻言连忙把手榴弹夺了过来,说道“不是的,里面使用黑火药,所以不要雷管这是雷管,但你要是一拉我们都要死在这。” 雷奥很是好奇的说道:“是的,是的,我猜对了。拉下火绳然后把它使劲扔出去对吧。这东西比我想象的要小巧一些,投掷的距离应该很远。杀伤力如何。钟?” 杨锐打断了雷奥的猜想,他说道:“雷奥,手榴弹的威力你很快就会看到的,不过我们还要讨论一下出兵的具体细节。是往北还是往南还是往西?” “往北往南?”雷奥看着杨锐不明所以。 “在我们的背面的这里,”杨锐指着夹皮沟的位置说道,“大约有一千名左右的俄国人,小部分是骑兵,他们主要是保卫这里的金矿,往南就是安东,日本人已经在朝鲜登陆,很快就要进攻这里,双方大约几万名士兵将会在这一带交战,至于西面,就是在东清铁路沿线和各个车站,这里都有俄国.军队驻扎保护。” 雷奥记得杨锐之前是偏向俄国人的,“杨,你以前不是要帮俄国人的吗,怎么现在改变了?” 杨锐在开始是想学习某本小说站在俄国人那边以消耗日本人,但是后来他又转变了这种想法,日本人以后将占领整个奉天省,而自己的命脉港口和铁路都在日本海军和陆军的威胁之下,现在就把那群疯子惹恼不是明智之选,最少也要等需要的各类机器运进来再翻脸不迟。是以,暗中抗日,积极抗俄就成了杨锐的唯一选择了。 第十二章出战 “我改变了计划,”杨锐说道,“正如我之前所说,日本人将会赢得这场战争,以后我们的港口和铁路都会在他的攻击之下,哪怕我们拉上了美国人,那些只认钱的家伙完全不敢和日本人硬拼的。最少在三年之内,我们和日本人不能开战。但俄国人就不一样的了,他们会退到吉林、黑龙江一带,在战后短期内没有力量来和我们开战,所以我可以先拿他们来练兵。” “你还是认为日本会赢得战争吗?”雷奥很不认同杨锐日本必胜的说法,倒不是人种的关系,而是两国的战争潜力决定了这一切,特别是两国的军事实力对比更加剧了雷奥的这种看法,这个时候沙俄有两百多万军队,而日本才有二十多万,这样的数量比让人很能明白战争的结果。 “是的,我确定。”日俄战争的结局杨锐是知道的,但这只是历史,可通过之前分布在东清铁路的情报网,杨锐还是看出俄军的劣势,“西伯利亚铁路太漫长了,而且还没完全通车,现在东清铁路的火车每天也才五对不到,还很缺燃料,火车站管理也很混乱,很多军用物质被后勤军官盗卖了,因为路途的关系,俄国完全发挥不出自己的战争潜力,在短时间内无法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 雷奥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猫腻,但是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可是那只是在战争的前期,如果前期俄国人避战的话,那么等欧洲方面的军队到达之后,那么日本人的噩梦就开始了。” 杨锐知道有这样看法的人不在少数,笑着说:“可俄国等不到决战的时候。你要知道,如果俄国人一开始就避战以等待后援的话,那么不断的撤退会使得士气低落,制海权现在也将在日本人手里,哪怕欧洲的舰队赶来,长途奔袭之下也没有什么战斗力。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不断的失利会使得政府失去威信,反对党们比如像我们这样的革命力量会在俄国国内发动各种进攻,到了最后俄国国内将会是一片混乱,沙皇就要面对一个选择:要么选择打赢这场战争,要么选择稳定国内局势。你猜沙皇会怎么选?” 雷奥对俄国国内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俄国也有反对党和反政府武装?” 杨锐点点头,“是的,据说日本人已经派了间谍去联络,还准备资助他们起义。你要知道,一旦计划成功了,那么俄国国内就会乱的一塌糊涂,对沙皇来说,与皇位相比,疆土是微不足道的,到时候远东的战争是否胜利已经变的不重要了。” 雷奥没想到过这样的情况,作为一个军人只要有碍于胜利的因素他都痛恨。他咒骂道:“这些该死的叛徒,卖国贼。他们难道不会冷静的想一想吗?” 杨锐心下哑然,历史上的反对派们上位不都是这样上位的吗,恶心一点的乘着国家危机跳出来作乱,文明一点举着救国救民的旗帜扩张势力。他现在有点越来越理解孙汶了——要想革命成功,出卖利益拉拢列强是唯一正解,靠海外筹款那点钱能干成什么事情?杨锐又想到了复兴会,还好,最少没有给国家带来什么灾难,更没有出卖什么利益,可如果要是没有沪上的资金供给,那么要想干成革命他也只能和孙汶的做法一样,在俄毛子和日本人之间选一个认干爹了,这是现实,无关品德。想到自己在毛子和鬼子面前哈巴狗一样,一副低三下四摇尾乞怜的样子,他心里异常的不舒服,看来自己还真的是草民的命,内心太“纯洁”,即使现在穿越了还是干不出韩信的事情。“艹.他.妈.的。”杨锐自言自语的骂道,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这个世界。 在雷奥的咒骂和杨锐的自我恶心完毕后,会议最终决定把南面作为进攻目标,时间为5月1日。两军对垒之际,忽然多出几百人的部队双方都很难发现,而且趁机控制日后铁路要经过的这些地区,把这一带的异己势力连根拔起是很有必要的。 确定了目标,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做好各项准备,各种弹药给养的补充,雪地迷彩也更换成了丛林迷彩。军校回来的军官一律下到连队熟悉部队,为了尽可能的熟悉部队,排长、连长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副的,参谋部也塞满了人,基本把三十多个毕业生除了留营的分配一光。第一营的士兵也加强了手榴弹投掷练习,临出发的那几天还进行了实弹投掷,营地里时时的“砰砰…”的爆炸声使得气氛更为肃杀。 杨锐和雷奥几个则天天在分析情报——天可怜,无线电实验室终于拿出了可携带式的电子管短波无线电台。当然,这电台还有不少问题存在,其一虽然使用的是三极电子管,但真空排气问题没有完全解决,电子管寿命不长,只有五百个小时左右,其二,因为是用天波传播,收发很不稳定,接受一般要在高处并使用天线。虽然电台毛病不少,而且只能是在白天使用,夜晚频率低收报难以收全,但是它三四百公里的传输距离还是构建了覆盖整个东北的无线电报网,这次带来的三十多部无线电和相应的发报员已经分配到了东北各地的情报站。于是这半个月之内整个东北的动态情报都留向通化,为了分析和整理这些情报,炮兵科的那些人都被掉了过来帮忙整理,反正也没有火炮,姑且先顶着用。 5月1日,就在日军猛攻鸭绿江的时候,出师大会祭祀各路神仙之后,第一营悄悄的出发了,所有人都穿的花花绿绿,为了不让人以为这是一支有建制的军队,钟观光特别在服装上特意的做了三套颜色处理,虽然都是迷彩,但是颜色还是有些差异的,而且为了迷惑旁人,每个人都携带一块三色布——在日俄战争中,俄国招募的胡匪肩膀上绑三色布,人称花膀子队,日本人招募的胡匪在手臂上绑三色布,人称花胳膊队。杨锐是准备打日本人的时候肩膀上绑三色布,打俄国人的时候手臂上绑三色布,充分的浑水摸鱼。 5月3日,安东无线电站发来电报称日军第一军第二师团为左翼,十二师团为右翼,近卫师团为中路,连夜强渡鸭绿江,俄军主阵地九连城被日军二十门120重炮和近百门75炮对无差别轰击,俄军败退至凤凰城,日军随即占领九连城和安东。待到6日,日军占领凤凰城,双方在分水岭对持。日俄大战的情报看看也就算了,那不是第一营介入其中的,此次进军的目标是宽甸,战前俄军在宽甸县城设立司令部,在长甸有两千余人驻守,以此防止日军从朝鲜渡江,掩护安东俄军的侧翼。但九连城俄军败退之后,这股俄军大部分撤走,但是仍然有一个营大约六百多人的俄军留守在宽甸县城,第一营的首战就是这股俄军。 一比一的军力比似乎是可以硬打一打,但杨锐知道第一营虽说和胡匪打了一战,可还是成军时间太短,打顺风战还行,要是打硬战那即使胜利,也很有可能会打掉信心,对以后发展不利。“这战该怎么打?”距宽甸县城十多里的第一营营地,杨锐看着地图,问着看着地图的连长和参谋们。 “俄军与我军实力相当,如果攻城巷战的话伤亡太大,而且还不清楚俄军装备了多少马克沁机枪。我建议还是引出来打比较好。”齐清源推推眼镜,第一个发言。经历七个月苦训之后,他已经由稍带阴柔的书生变成了英气勃勃军官。他指着县城西面石风沟一带说道:“这一带距离县城四公里左右,地势险要,又是俄军退守本溪的必经之地。如果在这里设伏,那么可以重击俄军。” 第十三章抓俘 不强行攻城是大家一致的观点,既然不打进去那么就要让俄军自己跑出来,可是怎么才能使得俄军跑出来呢?怎不能像古代那样骂战吧。杨锐心下在盘算这个问题,众人也都没有切实可行的良策,雷奥说道:“如果没有好办法的话,那么派人去抓两个俘虏。” 杨锐表示异议,“这是个好办法,可是我们没有翻译,我们似乎没有人懂俄语。”这其实是杨锐的失误,大家光顾着打仗,没有想到翻译这茬,众人闻之都为之泄气。“我想我们还是抓一个翻译回来吧。”杨锐道。 其实这翻译是有的,但是人住在县城的俄军司令部里,要抓可不是一般的难。旁边一连连长李祖烈道:“人在县城里也可以抓出来,可以让侦察排王老二带些人进去试试,他那帮子人都是本地山民,手脚也利落。”这李烈祖出身护厂队,因为脑子活络也能识字,所以在队里是刘建云的副手,立营后升任至连长。他参加过通化县城保卫战,这王老二也是原来护厂队的一员,猎户出身,上次抓俘虏就是他带人动的手。 “好吧,把他找过来。”杨锐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当即下令。因为进入县城要和情报站联系,所以要把人叫到参谋部来告之碰头办法。 王老二本来是浙江德清县人,只是个猎户,家境不佳,后来长兴开矿之后跑去报名,准备当矿工。谁知道他得到消息已经晚了,矿工已经招满。后来招聘人员看他身体壮实,又是猎户出身还会开火枪就把他弄进了护厂队。从此王老二的人生就开始了激烈的折腾,先是被几个年轻的教官狠狠的整治了一番,苦了好几个月,再后面又跟着东家离开浙江,一路向北到了关外,把王老二弄的迷迷糊糊的。如果不是东家也是浙江人,并且待自己不错,他早要跑回家了。 直到通化胡匪袭城之后,一夜的战火和战后全城老少爷们看英雄的目光使得他隐藏在心里的某些东西开始激活,小时候听的戚爷爷打倭寇的故事所种下的种子开始让他开始去想一个问题:人一辈子要怎么过?怎么样才是值得的?苦想几天之后,他便感到自己这一辈子就要在与贼寇的鏖战里度过,这样才最有意思的。随着部队的扩编和改编,他开始任侦察排排长一职,在他排里的大部分是胡匪出身的士兵,和其他人不同,他没有和护厂队的其他读过书的人那样对士兵做什么说教,而且直接和那些不服的打了一场,然后整个排从此就服气了。 翌日一早,王老二几个穿着从农户那里买来的衣服,挑着柴禾进城了。宽甸县城也如通化一样都是光绪初年设立的,为凤凰厅所辖,但是不同的是,这在明朝万历年间就开始筑城了,并且以此为辽东的省会,设总督参将各一,只是明亡之后被废弃了。现在所驻人口都是移民,大部分是山东人,直隶人很少,当地土著就更不要说。王老二一伙凭借自身的装扮顺畅的入了城,情报站很快就派人以买柴禾为名把他们带到城北僻静处的一个院子。 没有如老电影里热情握手的场面,房间里情报员很快就把县城地图摊了出来,指着城南永茂德商号说道:“俄军司令部设在这里,里面有一个通译,据说是黑龙江那边人。他一般白天在司令部,很少出来,就是出来也是和俄国人一起,只是每天晚上晚饭之后他会到茂福大烟店去吸大烟。如果在大烟店里下手会好些。不过就不知道你们怎么把人弄出去?” 情报员的担心王老二一点也不担心,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进了城找不到人,还担心没有机会下手绑人,只要这两点都解决了,那怎么把人弄出去也不是问题。他问道:“晚上城头有多少巡警?知道他们怎么巡逻吗?” “知道。”情报员叫徐一宁,去年报了科学仪器馆的管理培训班,毕业前王季同的一番谈话让他在年前就辞别父母来到这关外之地,年轻人总是充满幻想和激情的,但徐一宁却不是因为激情而来,生活的困顿让他这个出自书香门第的江南子弟异常成熟,他来关外先是为己,但来了之后却感觉自己应该为国,为此他对把整个宽甸的事情摸了个透,把和俄军有关的事情也摸了透。“每天晚上东西南三门各有巡警十人,俄国人十人,北面没有城楼就由东西两门兼顾看守,但是这里的巡警都安逸惯了,一般都是在城楼里打牌赌钱,俄国人就是喝酒,没有人出去看的。” 北面其实就王老二几个的来路,而且排里剩下的人也都在北面山上等着接应,王老二道:“好。我没事了,只要有个安静的地方,我和几个手下休息下,晚上准备动手。” 徐一宁道:“就在这院子里吧,伙房有水喝干粮,这里是城北,没有什么商家比较清静,你就在这休息吧。我下午安排人把攀墙的东西堆好,这样你们晚上出去方便。” 王老二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徐一宁知趣的悄悄出去了。王老二没有立即休息,而是和另外三个人一起整理枪械、手榴弹、绳索,旁边李二虎一边整理一边问道:“大哥,刚才那人靠得住吗?嘴上一点毛也没有。”胡匪出身的李二虎似乎听过有人说过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所以有此一问。 王老二哑然失笑,刚才的情报员虽然一口东北话,但是在他每句最后结尾的温婉语调使得王老二知道对方也是浙江人,当然他不会去问对方祖籍哪里,这没有必要,而且复兴会纪律甚严,问人家也不会说的。王老二虽然没有读过书,但绝对不蠢,不然他不会是第一排的排长。他能从这种语调猜到这人应该也是东家从老家调过来的,而且位置应该不低,对于东家的心腹他有什么信不过的呢。看到李二虎的疑问使得另外两个人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他说道:“这个人我以前见过,别看他年轻,官位我还大。要不牢靠,大当家的怎么会派他一个人在这里,你们几个就放心吧。” 听到这个人官比排长还大,李二虎几个顿时放心下来。部队里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前段时间来的那些小后生,一个比一个厉害,不管是比枪法还是拼刺刀士兵们都处于劣势,单个比的话运气好还兴许能嬴一次,如团体战的话那完全不是对手。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练出来的——幸好这话没有流到杨锐的耳朵里,这些家伙这么厉害都是钱喂出来的,子弹耗费就不必说,光是刺刀每个人都要弄坏四五把(之前没有护具,他们练刺刀的对象是椰子树),后来被杨锐骂了之后全改木头刺刀情况才好转,但木头刺刀的损耗也很惊人。直到现在杨锐每次提起军校训练消耗的子弹刺刀时都要骂他们是些败家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徐一宁又悄悄的回来了,在他敲门前的一霎那王老二醒了,他抬起藏在被子里握左轮枪的右手对着门口,直到听到门外徐一宁说话声才松懈下来。王老二出声让徐一宁等一下,然后小心的把挂在门栓上的手榴弹收起来。徐一宁不知道自己刚才从鬼门关面前转了一回,他进来之后对王二虎说道,“再过半个时辰那个通译就吃完饭去大烟馆了。你们要准备一下,我找人先带你们进到大烟馆。” 王老二点点头,把李二虎几个叫了起来,徐一宁又把大烟馆的内部情况和北面城墙下的那些准备给他们垫脚木头的位置交代了好几遍,待他们都能复述的时候才不再唠叨,最后又把通译的画像给了他们,然后徐一宁带着他们出了院子,交给了一个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却是一个鸦片鬼,满脸瘦黄,说话也中气不足的,徐一宁给了他几块洋元要他把人带进大烟馆之后就离开了——按照纪律情报员是不能参加任何行动的。 王老二几人就在鸦片鬼的带领下来了茂福烟馆,此时正是上灯时分,一进烟馆便是一股呛鼻的大烟味,一楼的大通铺上睡着不少人,都是握着烟枪一副吞云吐雾、飘飘欲仙的德性。他们要了一个二楼靠楼梯的上房,进去找谢绝了伺候的小厮,然后拿出画像开着门缝借着楼下的灯光看着进来的客人。几乎没有什么意外,通译吴老爷很快就出现了,李二虎招呼着众人示意目标已到,只见那吴老爷也是要了一间上房,也在二楼,不过是在走道了另一边。李二虎不动声色的跟了出去,在路过那间上房的时候稍微停了一下,只听里面那吴老爷正在使唤这小厮忙着忙那,但不一会就听见上榻的声音,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二虎回到房间,说道:“那家伙正吸着呢,里面有个小厮在伺候着,是不是现在动手?” 王老二看下了怀表,时钟只在八点一刻,此时夜色已浓,外面不知道怎么开始下起了小雨。他点头道:“动手吧,我带一个人去,二虎你们出门在后院等着,看看轿子到了没有。” 李二虎点头带人出去了,王老二拿起烟枪里把里面的鸦片扣了出来,都扔到了外面,然后把鞋脱了,再往那间上房摸去。此时的烟馆要比进来的时候热闹了一些,门口不断的听到小厮招呼老爷的声音。但是到上房来的客人不多。其实也是,有钱的都买了回家抽,没钱的猫在下面抽,谁会骚包一样的跑到上房来。王老二两人轻轻摸进了房间,把正在捶腿的小厮敲晕之后,再把正在飘飘欲仙的吴老爷也敲晕了。 王老二塞了几块洋元到小厮怀里,把他扔在一边,然后取出绳子把吴老爷套住,打开窗子吹了两声口哨,下面院子里也马上就回了两声。见信号无误,两人一起把吴老爷扔出了窗口,然后把绳子一点点的往下放,绳子很快就到底了。见人已经下去了,王老二两人若无其事的出了房间,下楼而去。等他们转到后院的时候,只见李二虎两个正抬着一顶轿子,于是两人护着轿子往城墙北面而去。 通译吴老爷终于从迷梦中醒来了,他只觉得一块冰冷的东西盖在自己的脸上,然后似乎有人在重重的拍打着自己的脸,他迷糊的睁开眼,正想开口训斥的时候,发现面前的似乎不是先前的小厮,自己好像也不在大烟馆里。一盏刺眼的马灯放在他脸旁,马灯里的光刺得他的眼镜完全睁不开,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醒了吗,知道这是哪里吗?知道我们是谁吗?” 吴老爷被灯刺得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拿灯的人站在那里,而且旁边还有好几个人,他强作镇定的说道:“俺是大鼻子的通译,你们不怕洋人吗,俺……”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只胳膊伸了过来,胳膊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奇怪的是上面绑着一面三色布,他的声音顿时没有了——吴老爷从去年就参与到这场战争里来,对日俄两军的情况很是清楚,这三色布本就是辨别被日俄两国招募的中国胡子的标志,而这三色布的不同位置代表什么他是很清楚的。他头上的汗忽然急急的冒了出来,灯后的声音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道:“你知道就好。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答的好,那就饶你一命,要是答错了,那就把你给剐了!” 吴老爷满头大汗,一个劲的点头,“俺说!俺说!好汉饶命……” 第十四章奇袭 审讯在半夜就结束了,颠三倒四和真真假假的提问使得众人都相信通译说的是真话。待结果一出来,大家都庆幸之前没有轻举妄动。宽甸留守的俄军虽然人数只有五百三十多人,但有很多重武器——之前大部队的重武器都留给他们了,除了六挺马克沁机枪外,还有三门火炮,通译不知道口径,但是从他的描述来看应该是75MM野战炮。 马灯之下,桌子上摆着根据通译情报重新标注的县城地图,众人都在想着如何着手。引出来时不可能了,这股俄军深入前线,士气低落,指挥官也是比较警觉,在后路长岭子安排了少量警卫部队,由此看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想打仗的意思,只想逃跑。客串参谋的炮兵李成源道:“要不安排一个连绕到南面,假装日军打过来,等县城俄军撤退的时候我们再打伏击,把那些炮抢过来。”他说是出主意,其实满脑子想着那些大炮,虽然那些不是军校的克虏伯火炮,但最少也是炮啊。 他一说完齐清源就反对,“不行,这股俄军还是比较谨慎的,连退路都安排了人,我估计他们就是要撤退也会安排人侦察,从县城到长岭子之间能埋伏的地方就只有石风沟,可那里太险要了,俄军一定会重点防范的,加上对方有火炮和机枪,就是在石风沟依靠有利地形,我们也未必能打赢,即使打赢,伤亡也不小。” 分析下来这股俄军算是惊弓之鸟,但惊弓之鸟却不太好下套,让他撤走容易,全歼却很难。正在众人苦思万全之策的时候,从来不说话的马师爷插了一句,“大当家的,咱们能不能……能不能摸进去?” 之前大家都是想着不能硬攻,要引出来打,但除了不能硬攻之外还可以暗攻。看着大家都盯着自己,马师爷感觉喉咙有点干,大当家的礼遇让他不由想着如何知恩图报,这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硬着头皮说道:“这,这宽甸的巡警局长以前和大江东有过交情,手下有些人都是胡匪出身的,后来朝廷招安就变身当兵了。如果让他们夜里打开城门,我们悄悄的杀进去,就像……就像……”马师爷想说的就像上次打通化一样,但是他知道在坐的好些都在那天夜里和胡匪干过战的人,所以不敢说下去了。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杨锐赶紧追问道:“要是那巡警局长把我们出卖了呢?” 马师爷献计到有些献计的觉悟,“俺明天就进城去,先不说打大鼻子的事情,探探他口风再说这个,要是他靠不住就一定会先把俺绑了送官。” “可我们今天把这个通译绑了出来,俄国人一定会有所警觉。”另一个参谋王世杰说道。 杨锐对此却并不担心,“我们连夜把他送回去。” “啊?送回去?”众人都是惊异,好不容易抓出来了,怎么还要送回去。 “是啊,你们要站在他的立场着想,他一旦被抓还说了这么多情报,这万一被俄国人知道了,除死之外没有其他下场。”杨锐审问的时候就在一边,对吴老爷的为人性格了解的深,怕死的人无论什么情况下第一件事情就是保全自己,而且其实俄国人对他别不怎么好,确切的说他也是在哈尔滨做点小生意会俄语才被俄国人抓丁抓来的,钱给的少不说,打倒挨的不少。“我们给他些钱,假装以后还会派人找他要买情报,他不会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的。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果摸进去了怎么才能在最小损失的情况下全歼他们。” 思路确定之后,计划很快就完成了,合理的使用手榴弹和霰弹枪可以最大限度程度了减少伤亡。而通译吴老爷在大把银子和温言安慰之下保证自己绝不给大鼻子卖命,以后有情报一定告之,然后就被王老二几个连夜送回去了。第二天清晨,马师爷整理行装,杨锐出来给他送行,“老马,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犯不着拼命。我们又不是一定要打不可。进去了好生看待些,要是真被抓了就说是通化巡警局的人,官府动不了你。” 马邦德听着杨锐的叮嘱,感激的道:“大当家的,俺知道,俺知道。大当家的回去歇息吧,都弄了一夜了。” 杨锐见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回去了。昨天晚上他已经把要安排的事情安排完了,时间粗定在明天晚上,具体的时间要看马邦德那边的情况。现在各连已经针对在县城地形开始了巷战训练。杨锐和雷奥对如何进行巷战不是很了解,杨锐只记得电影和网络说的那几条,一是瞬时火力,比如冲锋枪手榴弹什么的,当然现在没有冲锋枪,只好用霰弹枪代替,二就是林大军神的穿墙战术,为此部队也开始组织破墙队,工兵铲和炸药都准备了不少,打算万一进攻受阻破墙攻击。 傍晚时分,马邦德派人回来了——杨锐怕他出事牵连情报网,除了派王老二的两个人保护他之外,没有告诉他情报网的事情——说是巡警局那边没有问题,俄国人刚进县城的时候因为强征物资和强抢民女跟巡警起了冲突,当时就杀了他们几个人,大家正想报复着呢。于是这次打窑的生意一说就通,很快达成一致,明日夜里四点三刻由巡警动手干掉西城楼上的大鼻子,然后打开西城门放胡匪入城。巡警局要报仇要钱财,胡匪要枪炮,各取所得互不干涉,至于城里的大户就先放他们一马,省得巡警局难收拾后事。和消息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副地图,上面除了进程路线之外,巡警们还特意标出了一条进攻驻扎火炮院子的路线图,首先压制住火炮是此次计划的第一原则,至于机枪因为分散在各处,不太好下手。 翌日深夜,第一营的士兵全都埋伏在宽甸西门壕沟之外。四点三刻刚过,西城楼就动手了,远远的传来一两声惨叫很是轻微,很快城楼上就传来了约定好的信号,不一会城门嘎嘎嘎的打开了,吊桥也放了下来。杨锐见到信号无误放下心来,连忙指挥部队进城。他带领士兵伏在城外不怕,就怕被巡警和俄国人勾结设下圈套,所以今夜城楼上也有侦察排的人在里面,见一切正常才发预定信号,既然巡警真的敢杀俄国人那就应该没有什么埋伏了。 前面第一拨的队伍进城之后,后面攻坚的队伍飞快的跑进城了,此时正是天亮前将明未明之际,没有亮光的天空下只见黑乎乎的影子全往城门里灌,县城里的狗也都惊醒了疯狂的叫了起来。娘的,狗还真是灵醒,难怪当初八路军要让群众打狗。好在县城不大,也许能跑到俄军的院子里吧,杨锐心里安慰自己说。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自我安慰,城里一会儿就传来手榴弹的激烈爆炸声,枪声也随之响了起来。杨锐几个站在西城楼上遥望南面,只见手榴弹爆炸的火光时隐时现——俄军驻扎在南街那边的八个院子里,之前的住户都被他们赶走了,现在部队已经冲进了院子,对着俄军的营房扔着手榴弹。 李二虎是第一拨冲进城的队伍,虽然是侦察排的,但是作为上次通化夜战的老兵,他被王老二安排带着两个班,去解决放置两挺机枪的院子,在他刚进院子还没有动手的时候,隔壁院子的手榴弹就响了,“糟了,”他当即意识到院子的俄军要是醒了控制了机枪那就完了,他可是见识过那家伙的威力。“冲,房里…扔炸子…”他还是不习惯手榴弹的称呼,觉得叫炸子简便些,说完就带头冲了进去。 按照上次通化之战王老二所总结的巷战经验,一共是三条,一是谁脑子更活络谁胜,二是谁家伙更顺手谁胜,三是谁敢拼命谁胜。李二虎在他的教导下对此深信不疑,是以才在这关键时刻冲了上去。此时已经有几个手脚快的俄军光着身子拿着枪已经冲出了屋子,看到李二虎这些正想开枪,就被几颗手榴弹砸了过来,哄的一声把他们炸的哇哇叫。大家不敢停歇,其他的房间也都一一照顾到,一时间每间屋子都火光闪闪黑烟阵阵。 就在李二虎带头冲进去扔手榴弹的当口,靠北面的一间屋子里突然跑出来几个人,旁边赵贵成拉着枪栓正要开枪,却被李二虎拦着了——那是几个衣裳不整的女人,借着别处的火光他看到了她们飘着的头发。“停火,停火……趴下,趴下。”李二虎前面的是对自己人喊得,后面的事对那几个女人喊得。他声音还没有落下,就有两个女人被枪打倒了,剩下的几个都缩在地上。李二虎眉毛一挑,正要发火,旁边有人道:“班长,是大鼻子,是大鼻子打的……” “马拉戈壁的。”李二虎恼了。他打量着院子情况,这其实是个传统的东北农村大院,北面和西面都有不少房子,西南面的屋子都被清理了一遍,刚才开枪的是院子东北角的那几间房子,而他的位置只是在西南角,因为隔的远,那边的大鼻子估计也就做好准备了。从南面到北面只有院子的中央有一些干柴堆可以做掩护,他正想怎么摸过去的时候,几个黑乎乎带火星的动扔了出来,只听轻微的“砰”的一声,几片火在地上烧了开来。俄军为了看明白屋子外的情景,把常喝的烧锅点着给扔了出来,东北的烧锅向来度数不低,一点火就能烧着的。李二虎又骂了一句,再见两个火星从北面屋子里飞出来的时候,他抬手就是“砰、砰”两枪,把刚扔出来的酒瓶子给打碎,烧锅在半空中就已经着了,借着火光李二虎再抢过旁边士兵的步枪,“砰”开了一枪,“啊”的一声惨叫,只见北边屋子窗户上一杆枪掉到外面来了。 真是弹无虚发啊,不愧是侦察排的班长,赵贵成几个看着李二虎的枪法,佩服的不行了。李二虎却没有半点欣喜,正想借着夜色摸过去的时候,马克沁那令人生畏、连绵不断的枪声响了起来,几个人忙得一个抱头伏在地上,李二虎想,他娘的这下可完了,看来这次的任务完不成了。又想着进攻前在指挥部看的院子地图,想着怎么把这挺机枪给端了。他和一帮人退到南面院门的死角,李二虎道:“愣着干什么,你,带个人从那边院墙外摸过去,到了能扔炸子的地方在墙上掏个窟窿,隔着院墙扔炸子,记住,听俺的哨子再扔啊。还有你,也带个人从西面这边屋顶摸过去,到了地方就听俺哨子。剩下的就在这边跟他们干,大鼻子一时看不到你们。要快。” 几个兵一走,李二虎就道:“打,狠狠的打。”,剩下的十六七杆枪一起开火,这枪火一现,马上就给俄军的机枪指明了方向,子弹顿时“扑扑扑”的扫了过来,打得这些人都抬不起头,只有高举着枪乱放,一时间院子里枪声大作。趴在院子中间的几个女人估计是吓着了,开始呜呜大哭,李二虎打着打着听得哭声,出身胡匪炮头的他觉得这太不吉利了。吼道:“哭丧啊。老子还没死呢。趴着,趴着。”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十五章奇袭2 机枪压制住了李二虎等人的时候,院子里其他屋子的俄军都往机枪那边跑去,这些俄军估计是被满城的枪声和爆炸声吓着了,不敢反攻,只知道据守待援。枪打了很久,估摸着左右两侧包抄的人到地方了,李二虎缩在院墙墙角拿着哨子就使劲吹了起来。这边哨子一响,左边屋顶和右边的院墙外手榴弹顿时就飞出来四五个,砸在放着机枪的那间屋子,只听见“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声后,屋子门口那挺机枪顿时不响了,接着再一顿爆炸声,其他的枪声也停了。硝烟弥漫中,不一会只听见那边大鼻子喊叫起来:“恩达瓦次,恩达瓦次……” 李二虎没搭理大鼻子喊什么,趁着枪停了带着几个人往院子中间的那堆柴火扑了过去,这柴火堆离大鼻子占据的北屋只有个二三十米,这个距离扔手榴弹到屋子里,还是很有准头的了。趴着地上剩下的三个女人也爬了过来,被人护到院子外面去了。俄国人还一直在喊着:“恩达瓦次,恩达瓦次……”,虽然不懂俄语,可是李二虎还是大概猜到了这是大鼻子要投降的意思。但是他这个战场指挥官却没有一点接受大鼻子投降的心思,他嘀咕着:“马拉戈壁的,玩了俺们的女人,杀了俺们的男人,现在就说投降(部队教过投降意思),门都没有!”他大声吼道:“崽子们,灭了他狗娘养的,扔炸子,扔炸子……” “轰轰轰”的爆炸声又响了起来,俄军据守的那几间屋子像是被飓风刮过一般,瓦片“哗哗哗…”的掉了一地,伏在柴火堆下面的李二虎只感觉地面摇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阵尘土飞了过来。待爆炸声没了,他抬头看过去,几间屋子都在冒烟,有一间还着了火,硝烟弥漫中,几个踉踉跄跄的大鼻子出了屋子,为首的似乎还举了个白旗,还没有等这几人喊话就被一排枪给放倒了……李二虎长舒了口气,这院子终于占下来了。 后续部队此时已经到了南城,按照战前的布置全部涌入了俄国人的院子,仅有的四挺马克沁机枪已经架到了高处。之前的测算没有误差,天色就在这一刻亮了起来,把院子里穿绿色蓝色军装的自己人和那些或穿着光着身子,或穿着灰色军装狼狈不堪的俄军士兵很清晰的呈现出来。于是几挺机枪欢快的响了起来,火舌吐的老远,把那些倒霉的俄国士兵缠绕起来,直到他们流血不止不再动弹。战斗很快呈现一面倒的局面,俄军顿时被孤立封锁在各个院子里。 一连连长李烈祖抓着马鞭,皱着眉头在听下面的报告。“估计有几十个大鼻子猫在哪啥公司的院子里,里头有一挺机枪,火力太猛了,冲不进去,手榴弹也轰不开,凿墙也凿不动,都是大石头砌的墙……” “用炸药!一斤炸不开就用两斤!轰开他!”复兴会的情报和士兵动员做的很出色,士兵们心里对俄毛子没有任何惧怕感,而李烈组甚至认为这些俄毛子就是比胡匪装备好些,其他都还不如,打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结束战斗让他很不满意。 传令兵领命而去,很快,宽甸县城响起了两声“轰、轰”巨响,一处院子轰然倒地的同时,两股硝烟急急的升腾而起,直冲云霄。巨响之后全城的枪声似乎都停顿了一会,不过也只是一会,随即全城都是己方士兵的喊杀声。 当天色一亮己方的机枪响起了的时候,杨锐就知道这次冒险成功了,哪怕对方有漏网的机枪没有清除,但是在二十个狙击手的关注和手榴弹的轰击下也是徒劳。“我觉得老是这样打战打仗对部队成长不利。”杨锐松下一口气,但是却没有什么喜悦,在他看在这场奇袭打得太轻松了,和之前那次打胡子没有什么差别。 “不,我们不一定要在野外和敌人硬拼。”曾经深信传统进攻战术的雷奥经历南非战争之后转了性子,他明白杨锐在说什么,因为他之前就是这样想的,可现在不是了。“我们要的是消灭敌人,保全自己。是不是具有骑士精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获得胜利。如果说还有什么比胜利更重要的话,我觉得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胜利的方法。”雷奥说话的时候很坚定,像是在用着全身的力气在说这几句话,纵使城南那边的两声巨响也没用动摇他分毫。 雷奥的话是想把杨锐这个菜鸟的一点点矜持扫了个干净,打战打仗就是拼命,谁思想包袱越多谁就更有可能输掉战争。雷奥是经历了生死之战的,所谓的英国绅士在艰苦的战争里也一样会变成恶魔,甚至比恶魔更可怕,集中营这一恶魔产物就是那些自称文明人的英国绅士弄出来的。所以他对那种战争里所谓的文明行为很嗤之以鼻,虽然这看上去能使得血淋淋的战争更温情脉脉,但是战争就是战争,不是温情可以打动的。 杨锐一时沉默,他本来的意思不是这个,只是认为如此的战斗不能很好磨练战士,雷奥的回答和他想的不是一个意思,不过雷奥说的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件——复兴会的成长经历。从去年五月份复兴会成立至今,会员由当初的四个人变成今天的一千多人,实在是感觉太快了,而且这期间没有出什么大的问题,这是难以想象的。这种顺利让杨锐很是不安,钻历史空子走捷径的复兴会比那些经历了血与火的革命组织缺少一种底蕴,“久经考验”这个词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这是无数鲜血、人命的教训。也许自己要少指导些,让复兴会多折腾折腾才好。杨锐心里这么说着,但是他自己也知道,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是舍不得牺牲谁,每一个同志杨锐都希望他们好好活着。 战斗在上午八点的时候结束了,五百三十多个俄军被打死近两百多人,剩下的三百多人在通译的叫喊声中,特别是那处被轰塌的院子做榜样,全部都投降了。第一营损失不大,死伤加起来九十五人。巷战中手榴弹的威力奇大,两三枚扔进去,营房就一点动静都没了,就等着硝烟散尽再进去收尸而已。部队上下都对这个新型武器的实际作用很满意,只感觉真是好东西,不比一门小炮差多少。因为好用,手榴弹数量消耗巨大,前期钟观光送的八百枚一早上就去了大半。杨锐几个过到南城的时候,硝烟已经散尽,战场也已经基本清理了一遍,己方的伤员都安置好了,至于俄军那边的就由他们自己人伺候了,其他的那些衣衫不整的俘虏们都在士兵的刺刀之下搬运尸体——哪怕不打算在这久待,尸体也是要尽快处理的,已经是五月,气温渐热万一起了瘟疫就难办了。 杨锐来到了俄军指挥部,因为战斗是在睡梦中进行的,这里基本没有受到什么破坏,由商号里的桌子拼成的会议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文件一类没见多少,烧酒瓶子倒是不少。墙上的地图完好无缺,上面标着敌我两军的态势图。 杨锐问李烈祖道:“俄国人的营官呢?” 李烈祖头皮一紧,说道:“报告长官,刚才打急了,太黑又看不清,也不知道军官住哪个房间,几颗手榴弹扔进去,那几个军官就……” 昏,杨锐头大了一下。本来还打算审问出点东西来,谁知道就这样被手榴弹震死了。不过想到早上突袭的时候确实难以分辨房间。杨锐还是觉得应该体谅一下,“算了吧。下回注意吧” 营官已死,但幸好还留下了地图、文件之类的东西可以找到俄军的最近动向——虽然有无线电报构建的情报网,但是这些情报网只是在县城,而俄军一般是在野外布置阵地,这野外阵地因为无法接近就所知甚少了。地图上能看到离宽甸最近的俄军的东部集群,西伯利亚第三军和后加贝尔骑兵师,其中离得最近的后加贝尔骑兵师就在西面六十公里的赛马集。杨锐看得心里发毛,看向雷奥说道:“离的太近了,骑兵过来也就是半天功夫。我们要赶快撤。” 雷奥正比划着俄日军队的形势,闻言笑道:“他们没有精力来管我们的。这个骑兵师是第三军的左翼,而整个东部集群又是整个辽阳集群的左翼,现在日本人攻势锐利,已经占领了凤城,正和俄军对持。这个时候它更不可能跑到这里来。俄军现在军力不足、补给不足,保持现状才是明智的选择。” 虽然道理说的没错,但是杨锐还是很不放心,不但命令全城戒严禁止出城,还派出骑兵部队四处侦察,提防南边的日军和西边的俄军摸过来。后勤那边催促加快进度,除了事先答应给巡警局的东西外,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收集起来,清点整理打包拉走。除了物资要清理,俘虏的俄军也要清理,部队要机动作战,这些人不可能带着走,可全部带入通化营地也不是很妥当,万一里面有个把俄军逃脱,那营地便暴露了。 马师爷在旁知道大当家的顾虑,说道:“实在是不好弄,要不就放了?回头好让他们和日本小鼻子的硬拼?” 他此话一说,三连长陈顺文便道:“这些俄毛子都不是好人,不少营房里都有抢来的良家女子,我看全杀了的好。留着也是祸害。”他此言一出,几个连长都点头,早上进攻的时候确实有这样的情况,而且清理房内尸体的时候也有一些衣裳不整的女人,看的士兵们都是牙痒痒。 马师爷其实通过巡警那边也知道这些情况,只是,“大当家的,杀俘不祥啊。再说现在有好几百大鼻子,真杀了要出大事的。到时候大鼻子要报复的。” 杨锐一时间没有说话,只问道:“那些女人呢?” 负责后勤的陈梦熊道,“在后勤那边,有十来个,都不是城里的。早先有上吊的,被人救下了。” “那就让白茹去,问问她们哪些俄毛子该杀。”说到这,杨锐又想到了之前营地挖出来的那些带血的首饰,又道:“还有,先让所有俘虏认领自己的行李,然后再清查他们的行李。如果里面有什么首饰、古董的,都拉去宰了。要想活命,就让他们指认同伙。不指认的,杀了;指认的,就留下带着,以后我们会有用。其他真要是干净的,等我们撤退的时候都放了,让他们和日本人狗咬狗去。” 长官既然发话,几个连长便马上匆匆的去了。就他们而言,俄毛子算个球,同时部下那些兵,只要是在东北呆久了的,都对毛子没有不恨的,是以在士兵的影响下,他们对毛子没有一点好感,杀了就杀了,那顾虑那么多。马师爷对毛子也是恨的,只不过和胡匪呆久了,为人处世受了很大的影响,胡子嘛都是刀口上讨饭吃的,所以吉利是第一的,他们所遵循的规矩也莫不是以吉不吉利为重心。可杨锐却不在乎吉利不吉利,除了长远的考虑外,自己家的地盘上,想杀谁杀谁,怕什么怕。 第十六章安排 部队正在院子里忙碌的当口,宽甸县城实行戒严,人们都窝在屋子里,商铺也大都关了门。早上天没亮就听到了的枪炮声,让大家恐慌的很。有人都在风传是胡匪杀进城了,又有人说看到了胳膊上绑花布的满洲义军杀进城了,而几个有些学问的学究则指着前俄军指挥部上面的旗子说,不是胡匪也不是满洲义军,而是玄龟军——身处牢笼无事可做的章太炎同志知道复兴会的军队将在东北打击敌寇后,又听说军队还没有军旗,于是就泼墨画了一幅玄龟旗,然后仔细交代王季同找人缝制好带到东北。杨锐看到这乌龟旗就傻了眼,问这什么东西啊,钟观光说是玄龟,杨锐说叫龟多难听啊,为什么不是白虎青龙之类,钟观光说玄龟主北方,军队在北方所以就是玄龟,枚叔兄身在狱中,一片苦心不能白费,再说咱们不是要潜伏吗,这和龟差不多。杨锐哑然。 不管怎么说,除了戒严不能出城之外,第一营对县城日常生活还是少有干涉。杨锐除了担心士兵违纪之外,还害怕县城混有敌特,万一哪个喝醉了大嘴巴一下,什么底子都漏了。所以部队也是戒严禁止出营,犒劳的酒菜一律从外面买入,为了防止喝醉酒都有定量。到中午时分,后勤部门也终于清理打包好了缴获的物资,枪械子弹粮食这些都自不必说,特别是粮食数量有几千石,最关键一下多了六挺马克沁机枪之外还有三门野炮。客串参谋的那几个炮兵一下子都跑去看炮去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野炮,在军校里只有山炮。缴获的是M1902式76mm野炮,威力巨大,炮弹也有几百发,但是它一千多公斤的自重很是让人头疼,带着这样的火炮打运动战明显是累赘,最后杨锐在炮兵们不舍的目光里命令将火炮和其他的缴获物资一起运回通化营地,俘虏中炮兵和其他技术兵种也一并带过去。相信这支有俄国人带队的辎重队怀仁那边的巡警也不敢有什么敌意举动。 临近撤离,杨锐在和宽甸农资公司的几个干事开会,其实说是干事,也都是沪上那边培训出来的商务人才。本来这些都不是杨锐来负责的,但因为宽甸是第一个占领区,又毗邻日俄军队所以杨锐在他们去到乡镇前特意的把他们集中起来开会。 “……现在是战争期间,俄国人和日本人都在强征粮食,庄稼也毁了很多,估计今年的粮价会涨上不少,我们可以收,但是这东西日本人也要,而且这地方和日本人靠的近,所以收一点就运一点到通化,不要屯多了便宜了日本人;大豆、豆油、豆饼、蚕茧这些东西现在销路都断了,估计今年收购价格会很低,我们的价要比别人高个一成左右,不要担心亏本,现在关内因为缺货价格奇高。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在今年把口碑竖起来,把那些什么粮店什么的都撇开,直接和百姓做生意…… ……下到乡镇不要担心本地的劣绅豪强,这几天我们就会把他们清一遍,还有那些粮店、粮站、大车店什么的,我们也会请他们过来喝茶,告诉他们要正经做生意,商业上的事情就商业上解决,要是大家玩什么歪的那就看他们脑袋硬不硬…… ……最后有两个要强调的,一是注意你们自己的安全,都是爹妈养的,真要是情况危急,一切以保命为主,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物,要是被抓就按照之前培训的东西说。再有就是要和百姓交朋友,不要自认为读过书身份高。要处处要为百姓着想,让他们每年多打粮食,多挣钱。我们和他们关系越好,他们就越是支持我们,我们也就站的越稳,这块地方被俄国人和日本人抢去的可能性就越小。……” 杨锐在和农资公司干事开会的同时,另外一个院子马邦德也在和县城里的粮商开会。昔日的马师爷一改师爷的装束,也是一副军人打扮,不开口的情况下,除了随身带着的白纸扇之外很难把他和师爷联系在一起,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别人喊他“师爷”了,而是更喜欢“马参谋”这个更加有诸葛亮意味的称呼。 马邦德装模作样的喝了口茶,请请嗓子,把架子摆足之后才道:“诸位老爷,今日请大家过来呢,一呢,不是为财而来…”他斜着眼睛瞄着在座的各位,只见这些人喉结都耸动了一下,估计是听到不求财放下了一半担心,心里冷笑之下他又接着道,“二呢,也不是为粮而来,只是大鼻子横行,祸害桑梓,特意带兵过来剿灭,以还昔日朗朗青天。” 话说到这里,在座的老爷们马屁开始响起来了,马邦德不以为意,昔日的帐房经历使得他对这些老爷们的心思很是明白,待他们说完,接着道:“只是呢,这行军打战打仗,所费甚巨,”这话一出屋子里马上静了下来,不过很快马邦德又接了上去,“所以啊,大当家的打算在这宽甸开些产业,赚些小钱以补军资,还请诸位老爷多多帮衬,诸位都是家中殷实,不明白这当兵吃粮的苦处,有的吃还好,要是没有吃没有喝了咱们大当家的也弹压不住,伤到了诸位老爷可不好交代。” 被请来都是城内的大户豪绅,虽说有些是靠上一辈人得了如此家业,但里面毕竟还有些精明的主,待马邦德说完,城东粮店的于香池就问了,“马参谋客气了,如贵军粮饷有缺,鄙店倒是可以报效一二。只是不知贵军要开何产业,又当如何帮……”于香池话还没有说完,院子外面便想起了一阵一阵的排枪声和俄毛子的呼喊声,他和其他士绅一样被吓的全身一震,马邦德笑道:“诸位别慌,俺军军纪甚严,向来与民秋毫无犯,外面现在其实只在枪毙大鼻子。这些大鼻子不但烧杀掳掠,还强抢民女,俺们现在清出一百多人,都是些手上沾过血有恶行的,这些人不怕多杀,就怕杀的少了。” 看着马邦德笑笑的说杀人就杀的少了,在座的士绅心里都是一凉,只想早点开完这什么会,好赶紧回宅子躲起来。于香池更是不敢多说什么了,只道,“马参谋说的对,说的对……要是有什么差遣,我们没有二话,没有二话。” 马邦德看着于老爷呵呵笑道,“具体开什么产业当家的也还没说,至于如何帮衬咱也不知道,只是大当家的说了,商场上的事情就按商场上的规矩解决,咱们开的店要是没有生意那就关门了事,绝不怨天尤人;要是生意好诸位有兴趣也可以入伙,反正是你情我愿绝不强来。可要是谁要耍心眼儿,不按规矩来,那就看看是刀子硬还是脑袋硬!” 马邦德后面这几句说的很有杀气,几位豪绅连忙应诺。见事情都交代了,马邦德就端茶送客了。其实按照他的意思,把城里的富户拉来敲个几万两出来还是很简单的,反正这些家伙都是为富不仁的多,但是杨锐却不允许这样做,非要做什么生意,他打发完了这些老爷就去见杨锐。此时杨锐也已经和那些农资公司的干事们说完了,过了今天,这些人就要分派各乡镇开展工作了。 午饭之后,部队安排下一波任务,第一连是仍然留守在宽甸清乡,其他部队将撤出宽甸前往新宾堡。李烈祖听完命令之后问道:“长官,这战就这么打完了吗?还有要是日本人打来占领县城怎么办?” “怎么打?日本第一军四万多人,俄国不说第三军,光一个骑兵师我们就扛不住,现在他们都在狗咬狗,让它们咬去就行了,我们不要去管更是管不了。”杨锐感觉今天这一战估计是打的太顺利了,搞得几个连长都意犹未尽一样。“要真的日本人过来占了县城,那就让它们占去好了,我们是胡子,向来不住县城里,山沟里树林里才是我们的地方。这宽甸是我们能到的最南端了,要是再往南就要穿过日本人的封锁线,现在几万日本鬼子就在拿蹲这,过去就是送死。别忘了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地盘。” 见李烈祖稍微有点明白,杨锐接着道:“记住你的任务,就是把各乡镇的土霸王都清理一遍,不反抗的就警告警告,反抗的就都宰了。特别是哪个马连瑞,是这宽甸一霸,坏事干的不少,抓住了就以间谍的名义毙了,也别说是哪国的间谍,反正就说是间谍。动手的时候要快,千万不要跑了什么头目,要是跑到日本那边去了,以后绝对是个大麻烦。” 见杨锐如此反复强调清乡的重要性,李烈祖再想打战打仗也不好再说,立马起身道:“是。长官。”说罢出去安排剿灭乡团马连瑞的事情了。县城虽然戒严了,但是城外的百姓还是能听到早上的枪炮声,就怕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县城里进了胡匪都要提防了。 按照部队的编制,连以下都是四四制,在只有拴动步枪的时代,杨锐想尽可能的增加火力,马克沁毕竟不能装备到排,甚至装备到连都成问题,迫击炮就不要说了,在后年军工厂建立之前,连以下的重火力还是手榴弹来的实在些。杨锐看向其他两个连长,指着兴京、西丰、西安这几个地方说道:“你们以后也都一样,都分一个县搞清乡。清乡要是做不好,后方就会不稳,我们以后打战打仗就会很不安心,没有地盘再强悍的军队都撑不久。” 两个连长也是出身护厂队的,和杨锐之间还是陌生了些,只是起身说是。杨锐没有多说什么,命令他们几个的连队收拾行装,晚上便撤出县城。 傍晚七时,南城这边火光大作,只见早晨不知道怎么来的胡匪正打着火把,拍着几列整齐的队伍,齐刷刷的通过城门往夜幕里而去。城里的士绅一时间都松了口气,看来这劫是真的躲了过去。县令荣禧也是松了一口去,白天他假装上吊被家人拦了下来,想了一天要是胡匪前来抓人应该怎么应对,现在胡匪一撤真是万事大吉,再也不要纠结上吊守节的事情了。 出城之后,第一营分成两队,一队是第一连往马鹿沟而去,马连瑞就住在马鹿沟,连夜赶过去在马鹿沟过夜,早上把他那个乡团连锅端了免的夜长梦多,至于其他零碎的豪强可以先放到以后再处理不迟。另一队则往前天来时的宿营地而去,白天已经有先头部队去那边准备了,在那里休整几天之后,部队就往抚顺而去。 第十七章抚顺 就后世来说,抚顺给杨锐的印象只是一个煤都,它和鞍山本溪组成了东北工业的核心基础,但是在这个时代,杨锐对于抚顺的记忆就是那一次雪夜狂奔了,虽然最后的结果不是什么悲剧,而且按照历史的惯性那一夜的事情又将会被后来的文人们编成名人轶事之类,可杨锐对抚顺真的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按照马邦德的介绍,这抚顺二字还是明朝取的,意思是“抚绥边疆,顺导夷民”,这个说法好歹让杨锐对它的印象又稍微好了些。此时的抚顺还未成设县,只是又一个军事要地,管理他的长官名字也古怪,叫做什么掌路记防御,马德邦解释说这其实就是关口守备的武职,正五品,比知县要大。现在的官据说是个满人,叫做吉祥。 杨锐对谁是抚顺官员的兴趣不大,休整几日后,他挥师到抚顺是想去弄几个矿回来,有机会再顺便打一打本地驻守的俄军。按照情报,抚顺当地只有两个煤炭公司,一是被俄国人入股并且被控制了的抚顺煤矿公司,另一个是河北人王承尧办的华兴利公司。前者是没有指望了,俄国一战败这煤矿铁定被没收,后者也许还有些机会。俄国人因为燃煤严重不足,现在已经强占了这两处煤矿挖煤,据说还要从奉天修一条铁路过到抚顺运煤。抱着对煤矿的希望,杨锐一到抚顺就见了华兴利的王老板。 此时的王老板正是愁眉不展,自己五口矿井都被俄国人给占了不说,之前囤的几千吨煤也不允许出售,因为已经被俄国人充作军用。此时听闻有人能有办法弄回煤矿也就不管认识不认识死马当活马医了。只是见人之后看到杨锐的脑后空空,心里吃了一惊,问道:“先生是哪国人?” 辫子的问题不是第一次遇到,杨锐对此不以为意,笑道:“我是两江人氏,早年出洋所以把辫子给减了。王老板以为我是日本人吗?呵呵,怕是他们没有我这么高吧。” 王老板想到见到过的那些日本人确实很矮,当下也笑了笑,请杨锐入座。心急之下不讲究什么客套,问道:“杨老爷说有办法弄回咱那煤矿,不知道是怎么个办法?” “怎么丢的,就怎么抢回来。”杨锐也不废话,直接说办法。本来他是不想动武力和俄国人硬拼的,但是为了这煤矿也只好搏一博了。 这个说法使得王老板吃了一惊,他嘴张了好几下才找到词,“杨老爷这大鼻子可是惹不得的,现在奉天城里大鼻子几十万几十万的,真是动粗怕是没有胜算吧。奉天增大人……” 杨锐没等他话说完就把他打断了,“增大人有增大人的路数,我也有我的路数,对内事还好,要是一涉及到洋人,不管大鼻子小鼻子都不是增大人能摆的平的,就是朝廷也得看他们的脸色。俄国人现在是人多,可他们的败仗一个接一个,这辽阳奉天他们能守的住吗?只要在他将撤未撤的时候,在日本人来之前把矿抢回来,把他们修的铁路给拆了,那这矿还是华兴利公司的。” 王老板一边听杨锐说话,一边用心的打量着杨锐,只是怎么看也不像个胡子,待杨锐说完,他问道:“杨老爷的办法也是办法,只是不知道这酬劳……” 倒是一个做生意的人,有没有可能先不管,价钱先问问。杨锐对此早就想好了,“每年我给公司十万两,公司给我一半的股份,另外的一半股份怎么分红就看公司的收益,赚多少就分多少……” 条件还没有说完,王老板就一脸苦相,他说道:“公司虽是鄙人主事,可是这股份的事情确实不好商议。实不相瞒,这矿上还有些大人们的股份,还有就是有道胜银行六万两股份……” 道胜银行这几个字一出来,杨锐就知道这华兴利公司怕是要黄了,本来还以为是个华资公司,现在才知道是个合资公司。又是打断了王老板的话,“王老板,其他都好说,要是真的道盛银行的股份,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在下告辞了。”说完就起身而去。 其实这王老板刚才也不是拒绝,只是诉苦而已,五成的股份每年给银十万两也是很不错的了,要知道大家入股也才十万两。现在见来人一听道胜银行就立马离去,他心中一时也有些慌了,这道胜银行入股其实也是他想借这棵大树来挡挡风雨的,怎么现在就成坏事的了呢。他赶忙站起来道:“杨老爷留步,请留步,适才所说股份也是有些许为难,但也不是不能谈,待鄙人和其他股东商议。” 杨锐笑道:“商议就不必了。要真是有道胜银行的股份,怕是神仙也难救了。”见王老板还是不解,叹了口气道:“王老板昔日把道胜银行引进来估计也是想借些威风,少些麻烦。却不知日后俄国人败了撤走,日本人胜了进来,因为有着俄国银行的股份,加之现在煤矿又被俄国人给占了,日本人一来一定是当作敌资给没收了。俄国人因为要败走我还能抢一抢,日本人过来是长驻的,怎么抢?所以我说这是神仙都难救。” 这席话说的王老板脸色发白,这煤矿他可是准备当传家宝传下去的,要真是这样被人夺了死也不甘心啊。他好不容易才定了定心神,说道:“这日本人来也不会不讲理吧。这矿的执照上明明写的是中国人啊,怎么就成了敌资了呢?就不怕世人说他们强盗作为吗?” 这位王老板还真是食古不化,看他这么个大义凛然,杨锐不介意在语言上再打击他一下,“呵呵,王老板这话说错了。俄国人、日本人本来就是两个强盗。现在打战打仗就是分赃不均,这事情全天下都知道。抢满洲这么大的地方都能抢,抢个小小的千台山还怕别人说三道四?王老板在抚顺呆了不少时间,也是知道这里煤有多少,我看抚顺不比开平煤矿差,开平不也是被英国人抢了吗,现在还不是不了了之,人家还没有派兵呢。好了,今日就算是我打扰王老板了。告辞。” 王老板没有回话,似乎是被杨锐的话击倒了。此时他想到煤矿最终要失去心中懊悔不已,其实当时要道胜银行入股也是为了对抗抚顺煤矿公司的翁寿。这翁寿办矿资金不足就吸了俄国人入股,前年开矿没多久两家就因为界址起了纠纷,事后他虽然在奉天将军增祺的帮助下胜诉,但是不放心的王老板还是觉得引进强援为好,这才要道胜银行入股以求对抗有俄国股东的抚顺煤矿公司。谁知道当日一步妙棋现在却成了死棋,真是悔之晚矣。 和王老板一样,杨锐也是非常的不爽,这抚顺煤矿产煤的区域就在华兴利和抚顺煤矿公司两家的矿区里。两家都有俄国人的股份,以后被日本人占了是铁定的事情,对此杨锐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狗日的打完这战就穷坏了,只要有点好处就会疯子一样的扑上来的,这可是拦也拦不住的。而此时一旦失去,要再弄回来就得到旅顺租界到期才成,租界二十五年租期到期之后王八蛋才会给他们续签条约,日本也势必不肯放弃满洲这块肥肉,到时候双方不打一战誓不罢休。可要真要等到那时候,都是近二十年之后了。 回到营地,杨锐正烦恼之际,齐清源却拿着个情报前来请示,事情也不复杂,就是有几个京师大学堂的学生在奉天成立了什么抗俄铁血会,正在四处联络有志之士,准备与俄国人决一死战。杨锐看完情报有些奇怪的看向齐清源,按说他是很清楚复兴会的政策的——虽然说是反清组织,但复兴会有两种人不要,一是太过热血的书生,这种人一热血起来就没有了分寸,可是现在反清是地下作业,干的是技术活,一旦鲁莽行事,组织暴露,那么大家除了撤到海外别无它途;二是有组织的会党分子,这些人是很难被拆散的,现在复兴会盘子太小,会党分子多一些,复兴会到时候全变会党了,这也是杨锐和钟观光在军队政工体系没有完善时,一直不大量招伐木工从军的根本原因。现在这几人明显就是属于热血书生、愤恨青年一类的,齐清源不能不知道政策。杨锐有些奇怪的问道:“清源,你这是……” “先生,”见杨锐不以军中职务称呼,而是直呼其名,齐清源也就不喊杨锐长官而称先生了,“先生率领大部在铁路以东隐蔽行动,学生是想带些人马打着复兴会的旗号,学着他们的样子在辽西齐聚豪杰,与俄军血战到底,如此一来可以大振复兴会的声望,也可掩护先生在东面的活动。” 原来是这么个打算,被他这样的一说,杨锐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是啊,老是打了胜战却不敢说是复兴会的干的,也是够憋屈的。太静悄悄了也不好,最少在对革命青年的号召力上要打折扣的。想了一会,杨锐才道:“你说的办法也是一条良策,最重要的是可以提高我们的声望,有了声望参加我们的人就会越多。但是你要记住,现在复兴会是反清组织,很有可能你和俄国人拼命的时候,清廷也会派兵来征剿你,就是不征剿,你们的行踪也会被他们告诉俄国人。除了我们自己的情报网,你能相信的人很少,甚至还会有清廷的间谍以抗俄的名义混进来,他们要么混进来行刺,要么长期潜伏以求把我们一网打尽。这么做可要比现在打战打仗凶险多了。” 齐清源明白杨锐的意思,这番话时告诉自己虽然事情可为,但是凶险无比要自己考虑清楚。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先生,这些我都考虑清楚了。我愿意去!” 杨锐闻言心里轻轻叹息了一下,这齐清源是第一批军校生里面难得的帅才,和雷以镇一样是军校优秀毕业生,真要是派到辽西去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绝对是重大损失,可去辽西没有个头脑清楚的指挥官,这队伍也存活不了多久。思虑良久,杨锐才道:“清源,这件事我可以答应。”见他脸上浮出喜意,杨锐又官僚式的说道,“但是,有几条你们要遵守,第一、这支队伍人不能多,人多会引起清廷的关注,最好不要超过一个连;第二、队伍不能和大部队有牵连,情报网也只能暗中支援你们。服装要改过,步枪以俄制为主,手榴弹也将会变成土制的,机枪可以配两挺,电台可以配一个;第三、军校学生只能给你四个,另外会派个文笔好的书记记录你们的行动,这些都将会登到东京和沪上的报纸上,以增加复兴会的声望。第四、虽然是在外线作战,但军纪绝不能松懈,违者军法处置;第五、”杨锐一口气说了四条,到五的时候终于叹了口气,望着齐清源道:“第五,你们要记住,最重要的作战目的是保全自己,打击敌人。你们这些人都是革命的种子,不可随意牺牲。” 齐清源立正喊道:“是,长官。”兴奋之余震的屋子直响。 杨锐一时间笑了起来,说道:“你下去吧,打完这一战再来安排你的事情。” 第十八章打援(加更) 看着齐清源喜滋滋的出去杨锐还是觉得做下属要比做首领好,最少烦心的事情没有那么多,事情很明确,领个任务专心干好就成。可做首领的则要全盘掌握,更要权衡这权衡那的——管理就是决策。可是这决策不是一般的难,如何恰到好处的取舍是首领的主要问题。比如现在,是不是在现在把煤矿里的俄国人敲掉就是一个决策,现在打的话比较简单,但是俄国人马上就要扩大煤矿,打了等于没打,而且抚顺离奉天太近了,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破坏煤矿;可放到以后打的话,那么俄国人很有可能增兵守护,那时很可能就不是几百人守卫,而是几千甚至上万人。 雷奥把作战计划拿了过来,说道:“计划比上次复杂些,但是大家都能完成。杨,你确定现在就要打吗?” 杨锐接过计划,说道:“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雷奥笑,点点头出去了。杨锐打开作战计划,仔细看了下去。雷奥的计划其实就是德国版的围城打援,以东西流向的浑河为界,河的北岸是抚顺城,河的南岸是煤矿,之间只有一座浮桥相连。雷奥准备派出一个连的兵力攻打浑河南岸的千台山、老虎台两处矿井,但是围而不歼,等待北岸抚顺城里的守军出城过河营救之时,再半渡而击,将增援的俄军吃掉,最后再集中兵力干掉煤矿上的那些警卫。整个计划做的很精细,人员、火力、俄军的反应时间、我军的撤退路线等都精确的安排好了。 看完整个计划,杨锐说不出个不字来。只觉得这德国鬼子怎么也会我党我军的那一套东西,难道是和中国人在一起变聪明了吗,杨锐摸摸下巴,yy起来。 计划没有问题,很快下午的时候作战计划就下发了,唯一的修改就是进攻时间提前了一个钟,杨锐很向往抗日小说里打矿山拉队伍的情节,所以特意的留出一个小时的动员矿工以及整队时间。本来这抚顺的煤矿工人其实不多,几个矿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人,可被俄国人强占了之后,矿工一下子就多了好几千,至于这些人怎么来的,不用猜就知道了。 当夜十二点,在经过电台确认奉天的敌情没有重大变化之后,二连和机枪排一起先潜入浑江南岸大官屯和山咀子之间的区域,在浮桥上埋好炸药、挖好掩体埋伏着以待明日下午的进攻,宽甸的时候缴获了六挺机枪,但立马好用的只有四挺,这些加上原先的四挺一共是八挺机枪,如此火力够毛子受的了。因为机枪手不够,又派了些军校生过去协助。虽然已经是五月,可是这东北的高粱才播种不久,零零星星的,对部队的潜伏不能像秋天那样隐蔽,但幸好这浑河以南不是交通要道,在煤矿开采之前除了庄稼人也罕有人迹,只要处理得当还是能隐藏的住的。二连和机枪排、警卫排已去,剩下三连就作为佯攻煤矿的队伍,营部剩余的四连——其实就是训练过的后勤队,以及运输排、卫生排以及炊事班、通讯班都当作预备队了。鉴于抚顺城里的俄军有整整一个营,必要的时候这些人都要去支援二连。 5月15日清晨开始,第一营就全营待命了。杨锐和雷奥几个参谋一直枯坐在营帐内,侦察排早就已经撒出去了,此时最怕的事情就是收到俄军开进抚顺的消息——奉天的情报员已经眼睛雪亮的盯着奉天往东的道路,如果有敌踪将立马发电报汇报。要真是这样那不但这次伏击完了,恐怕以后要打抚顺也是难了,二连在河边连夜挖的工事最终将被俄军发现,只要是内行的人看见那些工事一定会发现一营的图谋的。 时间终于熬到了下午两点半,只看时间一到,外面就是枪声大作,三连已经开始佯攻了。千台山、老虎台两处煤矿其实隔得比较远,特别是千台山在杨柏河的西面,离老虎台有好六七公里,这两处煤矿俄军虽然不多,但是打起来人员还是要分散的,三连几个排都拆散了打,特别是把重点放在老虎台,这里是抚顺煤矿公司的直属地,在去年就被俄国人清除了中国资本低价收购之后,一年多来矿井多了好几个,产量也直线增加,所以驻扎的俄军也要多些。 煤矿里的对射异常激烈,还时不时响起几声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几个在外围的俄军被故意放回浑江北岸报信,其实未必要这样,南岸的枪声一起抚顺城里的俄军的就出动了,不过出来的是百来多人的小股部队,在渡过浮桥以后就被四连的阻击部队一顿快枪拦在河岸边——这是之前预料到的局面,俄军的增援往往不是一个营全部出动,而是一波一波的,为了把他们集中起来,雷奥特意的在过了河一公里的地方加了这么一段阻击线,这股阻击部队的任务就是阻击俄军先头部队,待到俄军的后续部队到达时,埋伏在两边的机枪就会开始扫射。 杨锐和雷奥这时没有呆在营帐里,这些营帐已经拆除以准备撤退,雷奥计算的时间非常精确,从开打到日落也就有四个小时十分钟的时间,整个战斗必须在三个小时之内结束,然后剩余的一个小时打扫战场和鼓动矿工参军。山咀子的土山上,杨锐拿着望远镜仔细盯着抚顺城的南门,只见浑河北岸抚顺城南门门洞里,大股大股的灰色牲口钻了出来,一坨坨的推挤在城门外面到河岸的这小片空间里。应该是集中很仓促,很多俄军连帽子都没有,只背着个步枪稀稀拉拉的跑了出来。大概是看出了南岸的敌军不多,骑马带队的俄军军官出城之后没有做什么布置,军刀一挥就指挥着过桥了。五六百人的队伍一出城,阻击部队就往后撤到第二道战线,原本压在岸边的俄军又往前动了几百米,给后面的俄军腾出了位置。 后面的俄军很快上了浮桥,等到他们快过完的时候,期待已久的爆炸声终于响起来了,昨夜在桥上以及桥端埋设的炸药“轰”的一声炸开了,火光四溢下一股股水龙从河里冲上了天,激烈的爆炸把浮桥和上面的俄军炸的粉碎,土山上的杨锐只觉得附近的空气一荡,然后便是一股热风迎面扑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猛烈的爆炸,这可和在电影里看的完全不一样,特别是现在近距离感受到的这种激烈爆炸带来的摇晃感和风吹过来的硝烟味,真是让人热血沸腾。他半响才回过神来,骂了句国骂。爆炸就是信号!从昨夜就藏在河岸上的二连和机枪排立马从侧翼开始进攻,八挺马克沁机枪又开始吐出火舌收割着俄军的灵魂。 被莫名的炸了一回的俄军懵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前面骑马的军官早已经被狙击手给干掉了,两边的机枪更使得他们手足无措,除了小部分人试图逃回去,在过河的时候没有被打倒逃脱了之外,大部分人都趴在浑河南岸边这小块没有什么遮挡的河滩上。因为掩护位置的关系,两侧埋伏的阵地距俄军有一百多米,这个距离手榴弹是没法扔的,杨锐见此不由懊恼的对雷奥说道:“如果我们有迫击炮的话,那么这个时候……” 雷奥闻言微笑,“放心吧,杨,我们需要的只是多一些时间而已。” 雷奥说话的时候,左右两翼已经在向俄军逼近,被缴获的俄军马克沁和杨锐从南非弄回的二手货不一样,这种新改进的马克沁是带轮子的,可以边开火边推进,而且还比老式的增加了防弹盾,真是进攻的利器,如果俄军所有部队都装备了这种机枪,那杨锐很为日本人的命运担心了。 在发起了一次冲锋被打碎之后,被围的俄军很没志气的投降了。看着那不知道是背心还是内裤的白色织物,杨锐很没劲的下令部队停止进攻。虽然很不想要俘虏的,但是真的要屠杀战俘又要浪费不少弹药或者时间。剩余的俄军很快被缴械了,二连的两个排很快潜过了浑江往抚顺县城而去,此时城墙上的清兵还是回味着刚才的战况,见这股胡匪过河立马关上了城门。其实这南门离河边也就几百米样子,二连长陶大勇一枪把城楼上的清兵营旗打了一个窟窿,在下面喊道:“打开城门。” 上面的清兵被这一枪打得都缩在城垛之下,也不敢回击。只有一个藏在城垛下面的声音说道:“俄日两国交战,我国严守中立……抚顺并非战区……” 见此情景,齐清源和陶大勇低声说了几句之后又对着城楼大声的说了一大串叽里呱啦的日本话,然后陶大勇大声喊道:“日本太君已经说了,你国既然严守中立,抚顺不是战区,那么为何俄军在城里驻扎?城外俄军都被我军剿灭,本次进城只为收缴战利品,如果你军不开城门,那么我军收拾战场之后就要进攻抚顺,到时候鸡犬不留决不容情。” 喊话之后,二连其他的部队也过了北岸,也许是俄国人在城内太不得人心,也许是喊话的威胁有了效果,一会抚顺的南门一会就咂咂咂的开了,陶大勇带着人直奔俄军的营房。本来营房还有几十个看家的俄军后勤兵,但是这些人早就被吓破胆了,几颗手榴弹一扔也就马上举手投降了。 在二连收缴战利品的时候,煤矿之战也快要到收尾阶段了,这时千台山那边早就拿下了,老虎台因为驻守的俄军多一些,加上俄国人把煤矿弄到手之后盖了不少砖房而不是像千台山那边竟是木头房,所以这边的战斗持续的就一些。但等河边的打援之战结束了之后,三连的进攻不再留什么余力,机枪排的机枪和狙击手一上来,这些俄军也很快的投降了。 杨锐对着雷奥感叹道:“这样的战斗好没有滋味,很不精彩。” 雷奥又是笑:“有把握的战斗都不精彩的。就像是弹奏乐章,总是一模一样的。” 杨锐傻笑,这道理他懂,合理的顺畅的事情总是平均的、无趣的,反而是那些不合理的常常乒乒乓乓,不时发出些怪声。虽然如此,可是被军文和电影熏陶了几十年的他还是喜欢在沉闷的战场上看到令人振奋的东西,比如马拉多纳式的中场带球连过N人的单刀入门。但他知道在德国人教出来的部队里永远不会有这种英勇的人出现,他们不需要英雄,因为所有人都是英雄。 离预定时间差十分钟的时候,所有的抵抗都结束了——最后一个不投降的办公室被手榴弹轰开,里面的人被炸的一塌糊涂。直到清理的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里面的人不投降,原来里面有几个俄国女人和小孩,看样子是煤矿俄方经理的家人,以为进攻的是地道的胡匪所以决不投降。看着倒在里面被炸的缩成一团的小孩尸体,杨锐心里一声细微的叹息,谁让来中国的,死了活该。 很快,战斗的数据就送了过来,杨锐略过俄军的数据只看我军伤亡,阵亡三十七人,伤四十二人。还好,七十九加上上次的九十五,两战下来一共损失了一百七十四人。减去阵亡的和重伤不能归队的,估计真正损失的不到一百人。看到伤亡杨锐不由的想到磺胺和青霉素,青霉素就先不想了,这么高科技的东西还是等日后深入研究吧,只是这磺胺研究了快一年也还没有什么进展的,所有的德国红色染料都研究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要的那种可以神奇消炎的。没有消炎药的情况下伤员的截肢率很高,虽然杨锐已经把自己有限的医学知识都用上了,但是还是对整体没有什么补益。还是要再翻一翻电脑里的穿越小说,再找些线索出来。杨锐在心里暗暗的想。 </a><a>手机用户请到m.8 0 8 0 t x t . c o m 阅读。</a> 第十九章大富贵 看完战斗伤亡统计,杨锐终于等来了之前期盼千万别来的电报——奉天城派出了援兵,人数没有说具体数量,估计在发报的时候还没有数完,只用了一个“多于一千”的限定语。杨锐看了下时间,离六点一刻天黑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奉天到这里四十多公里,骑兵的话最少也得一个多小时,等他们到了这里已经天黑了,要想在夜里追究怕是不可能了。想是这样想,但是操作不能这样操作。杨锐马上命令进来城的二连马上撤出来,太笨重的东西就不要携带了,煤矿这边加紧和矿工喊话,争取半小时把愿意从军的人领出来带着。 老虎台煤矿,几千名矿工黑压压的挤在井口和煤堆之间的空地上,煤堆上站着复兴军的士兵。马邦德站在正前方的煤堆上,抽出手枪叭叭两枪,见大伙的注意力都转了过来开始喊话:“兄弟们,别害怕。俺们不是胡子,是专门杀大鼻子的队伍。前些日子听说很多兄弟是被大鼻子绑来这里受苦,所以带兵来救大家。俺们都是庄稼人,都想老实安份过日子,可是这大鼻子非要跑到俺们这里来。抢这家抢那家,杀这个杀那个,俺们是不得安生啊兄弟们。这世道就是朝廷也护不了俺们,能护俺们的只有手里的家伙。” 说到这,马德邦又是叭叭两枪。他这番话把矿工们的情绪调动了起来,这些矿工听他说的话听的正是入神。除了几百号本地矿工,其他两千多号人本来被俄国人绑来就是满肚子怨气,大鼻子对人凶不说,给的还不是银子,是羌帖,这东西可没那家粮店大车店会收的,就是有人收也是打折扣再打折扣的。 “兄弟们,为啥那么多人都欺负俺们,为啥俺们会在这里挖煤,就是因为手里没有家伙。大伙想想,要是俺们手里有家伙了,大鼻子还敢欺负俺们吗?兄弟们啊想想,俺们的老爹老娘在哪,媳妇孩子在哪?为啥俺们会在这旮旯里? ……今天,俺给大伙指一条明路,让大伙以后不被别人欺负,那就是和俺们一起打大鼻子。俺们当家的说了,愿意跟俺们一路的,每月发二两饷银,绝不拖欠。伤了的发钱照顾一辈子,死了的也发钱,老爹老娘给养老送终,媳妇孩子一辈子吃穿不愁。有愿意的跟俺们一块的吗?愿意的去到那边的煤堆下面。 ……兄弟们啊,还想被人欺负吗,想死在这煤窟窿里吗,想一辈子都见不到老爹老娘、媳妇孩子吗?想的,那就留在着,接着掏煤,死了席子一裹,扔沟里让狼吃了去,这辈子别想见家里头的人了。不想的,那就跟俺们一伙,打大鼻子去,手里有枪谁也不敢再欺负俺们,每月还有饷发。有人吗,有人吗,有人不想死在这吗?有没有啊?” 马邦德喊的血都要咳出来了,但效果终于出现了。终于有几个人挪动了步子,可这时候,不识相的人总会出现,“大…大当家的,俺能……能回家不?” 此言一出那些挪动脚步的人顿时停了下来,杨锐这时候马上让人把话给马邦德递了过去。几千号人正等着看马邦德回话的时候,只见有人在他耳朵边咬了一下之后他又喊道:“兄弟们要想回家,俺们大当家都答应,不过奉天城里的大鼻子已经追过来了。要不了多久就杀过来了,大伙要走俺看是走不成了。不想死在着的就跟俺们走,想回家的就跟俺们打大鼻子去。” 听到大鼻子派兵来了,这一下众人终于不再犹豫了,黑压压的人群一下子就涌到了指定的煤堆底下。早在那边等着的三连立马每人各领十个人开始训话,他们先介绍自己为班长,然后再选一个人为副班长,要求其他几人做什么都要听班长的,同时炊事班开始给每人发干粮。这样一分配一千多人就分光了,剩下的只有几百人不到了,千台山的几百个愿意入伙的矿工也赶过来了,干等不了多久,二连也从抚顺过来了,带过来一百多马匹骡子,上面装满了缴获的军资。这次守矿的估计是二流部队,没有装备马克沁机枪,真是让人遗憾。 二连一到,剩余的一千多号矿工也很快分光了,给了矿工五分钟的捡铺盖的时间,后面又花了五分钟整理队伍的时间,把那些不应该带的比如锅碗瓢盆清理干净,离天黑还有四十分钟的时候,队伍出发了。司号员在队伍里喊道:“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预备唱!”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那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那高高的山岗上,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洋毛子给我们造……” 朗朗的歌声一起,一天的疲惫似乎都减轻了不少。夕阳西下,莽莽山林之中几千人的队伍拉得几里长,那些新入伙的矿工也跟着前面的士兵,走的也不算差,远远的看上去,煞是壮观,再配上后面煤矿矿井被炸之后的熊熊黑烟,真有些萧肃之意。杨锐很享受这种战后胜利回营的感觉,这两千多号人去掉三成体格不合适的,最少也还有两千合格的兵,加上现有的两千多人,那就有四千多兵力。等到六月份第二批军校生毕业,十月底第三批军校生毕业,有这一百五十名的毕业生再加上些老兵组织起一支六千人的队伍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杨锐在马上遐思的时候,雷奥却说不出的不舒服,他不明白杨锐为什么喜欢让他的士兵唱这首游击队歌,这首歌每次唱起来他就很难受——这歌的调子一听就知道是英国掷弹兵进行曲改的,几百年来那些撒克逊杂种的陆军一到哪里,哪里就有这调调,真是恶心之极。不过还好,这歌也就特别的短,唱个两段就过去了。接下来的他喜欢的再见了姑娘,这首带有意大利委婉缠绵风格使他沉迷其中回味悠长。 正当杨锐和雷奥都是闭目遐思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杨锐睁开眼睛,见是安排在最后面的传令兵。“报告长官,侦察排发电报说后面追来的大鼻子带了猎狗。” 昏,这些死王八蛋,居然还带着狗,杨锐心里直骂,狗可是游击队最讨厌的东西。“他们离我们多远,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杨锐不动声色,这次撤退的道路是先向南假装撤向本溪,然后再绕一个圈子晚上从磨石沟强渡浑河,再向北翻过白龙山,在山北宿营。现在多了几条狗这计划就不严密了。 传令兵道:“报告长官,已经过了旧站了。” 听到刚过了旧站,那里离抚顺城还有十七八公里。杨锐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这抚顺的山路还真是不好走,本来以为俄国人一个小时半小时就会到,可现在看来他们赶到抚顺最少要两个半小时。“命令部队加快进度,到了浑河边沿河在水里走上一段,三连分一个排往本溪撤退,引开俄毛子。”对付狗杨锐也没用什么好办法,只能是借水匿踪和分兵引开两途,希望那些俄毛子到了抚顺之后不会连夜追击。 杨锐是晚上十点才到达白龙山北面的营地,此时先前到达的部队已经布置好了营地。营地依山傍水,在半山半林的一片洼地里,这样的地势下也不怕火光外泄。矿工们十人一组围坐在一个火堆旁,从煤矿带来的铺盖这时能用着了。其实东北五月中旬的天气已经比较暖了,加上火堆烘着,坐在人堆也不会太冷,在在士兵班长强制下的例行烫脚之后,都很快呼呼的睡了过去。因为这次战斗三连任务是最轻的,是以安排在外围警戒。 这一夜总算没有出什么幺蛾子,睡了一个踏实觉。但此地离抚顺还是太近,天一亮营地里就开始吃饭,为了防止白日里烟灰上扬暴露了行踪,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开始煮饭,幸好走的时候把煤矿食堂的铁锅一并带上了,要不然几千人的伙食还真不好解决。早饭和晚饭生火做,中午就吃干粮,从这里到指定营地因为绕路有近两百公里,山路崎岖加上矿工众多,算来每日也只能走个三十公里最多,要好几天才能到达营地。杨锐指挥着队伍每日不断的加速,那些掉队的专门有人在后面收容,这些人都将因为体力不合格而舍去,只不过为了不走漏风声,舍去也不能在现在,而是要带到远离大部队的地方发给他们发放路费解散。而那些没有掉队的,则有负责的班长记录情况,然后一起统计整理个人情况。 部队出了清原进入西丰县的时候做了一个大的修整,其实主要是清理这些矿工,营里除了执勤的,懂文墨的人都开始对矿工进行摸底以建立档案。三十几个人要和两千四百多人谈话是件大工程。庄稼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文化,刚开始单独被叫到营帐里还以为要被杀头,一进来就跪下磕头求大爷们饶命,后面知道不是要杀头而是要谈话才惴惴不安的一问一答或者答非所问,过一个人要用一个小时不止,一天处理十几个人,过了两天之后问话的慢慢掌握了技巧效率才开始增加。 在摸底的最后一天,勤务兵说范安有事报告。这范安就是杨锐第一次和班长们谈话指出“高筑墙、多储量、缓称王”不是刘伯温而是朱升所说的那个兵,杨锐对他印象不错,很快就把他调离了原来职务,在霍兰德测试之后把他调到了参谋部跟着齐清源开始系统学习军事技能。范安进了营帐喊道:“报告长官,俺有急事要汇报。” 杨锐把视线从大本的文件上移开——其实不是什么文件,而是笔记本电脑,前几天看到士兵的伤亡,杨锐不得不加紧磺胺的研制,为了寻找线索,他这几天趁有空不得不打开电脑搜索那些小说里的信息。杨锐放下文件,不解的问道:“范安,你有什么急事?” 范安见杨锐问话,赶忙身子一紧立正道:“报告长官,我在摸底的时候发现有清廷的探子。”随着队伍的扩大和两次对俄作战的胜利,他对这个新团体的认同感越发强烈起来,对杨锐这个首领也越发尊敬,越来越感觉自己算是跟对了人。杨锐却没有发现这个难得有文化的下属心思的变化,他的注意力都之前集中在磺胺上面,现在又集中在清廷探子上面。 “探子?清廷的探子?!”杨锐很是惊讶,他不是没有意料到清廷探子的出现,只不过这出现也太早了吧,自己转战几百公里,居无定所的,连猎狗都没跟着,怎么就被探子给盯上了呢?这个得好好审问审问,要是不招那就上上满清十大酷刑什么的。“人在哪里,抓住了吗?”杨锐有点急切了。 范安身形一如之前的挺拔,“报告长官,探子叫张焕榕,说是兴京人氏。他是混在矿工里从抚顺的时候就跟队伍过来的。这人年纪轻,俺看他的说话估摸也是读过书的。本来他还想装矿工混过去,可俺看他脸黑手却白,不像庄稼人。后面他瞒不下去,承认自己不是矿工,又说他此次跟来是有要事,然后就一直说要见大当家的,还说……还说要送一场大富贵给大当家的。” 大富贵,哈哈,杨锐听着就感觉好笑,这怎么好像到了梁山伯一般,说道:“这人有趣,这样吧,你让齐清源去会会他。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第二十章张焕榕(今后18点更新) 就像谈到民国的东北张作霖无法绕过去一样,谈到清末的东北张焕榕也同样无法绕过去,只是他的故事被有意无意的掩埋了。如果他没有死于赵尔巽和张作霖合谋的暗杀话,或者说如果张焕榕不那么高尚,不想着以和为贵而是一心武力解决的话,那么东三省将是另外一个东三省。最少,深具共和民主思想的他不会把东北当作家业传给某个不成器的儿子,然后在一场一万五千对三十万的战斗中毫不抵抗的丢掉老窝,最后灰溜溜的撤到关内。当然这些都是假设,在历史书里和杨锐看过的所有穿越小说里,都没有人提到过这个叫张焕榕或者张榕的人,所以也就对他无从重视,只不过既然历史让他们在这里相遇,那么以后总会发生些什么改变的。 张焕榕此时正在一个谈话室内,他完全坐不住一直在房间里很是不安的来回走动,透过房子木头间的缝隙,他能看到房子外面两个背着枪的哨兵。已经在这被软禁两天了,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股胡匪不是一般的人,按照一般的办法是没有效果的。只是为了取得信任,他之前又不得不说一些套话以唤起胡匪的注意。革命的死或者苟且的生,在从北京回到老家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的做了选择;现在呢,他还是会选择前者,只不过他心里革命的勇气还是无法抵挡生命对死的恐惧。 1903年的拒俄运动对中国所有的知识分子来说是个巨大的转折点,在这之前他们虽然对清廷有所抱怨,但还一门心思的求学图强、教育救国,而在这之后看到俄国的贪婪和清廷的昏庸,这些时代先行者们纷纷转变了立场,开始倡言革命、开始实行革命。军国民教育会、华兴会、光复会、科学补习所等等,除了以会党为主的兴中会,所有的革命组织都是在这之后建立的。张焕榕也是在那一年转折的——从一个祖上入关从龙有功的汉军八旗转变成一个彻底的革命党。他中断了在北京译文馆的学生生涯,毅然和两个同学回家,希望以老张家在辽东的名望和钱财组织起一队乡勇以守卫家乡。当然,这种说法只是官面上的,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要借此组织一支军队以待日后革命。和杨锐一样,他也把目光放在了被俄国人骗来虏来的抚顺矿工身上,只不过当他还在矿里面悄悄鼓动的时候杨锐就打进来了,然后把人一股脑的带走了。 带着不甘心,带着些许好奇,在马邦德喊完话之后,张焕榕把随身的小厮给打发了,决定先跟着胡匪走,然后在队伍里呆些日子,看看情况。中自己意呢,那么就和大当家的套个交情,不管人家愿意革命不愿意革命以后都好再来往;不中自己意呢,那么就偷偷的带一批人分出来,反正以老张家的财力养几百号人和没养一样。从跟队第一天开始,张焕榕就喜欢了这支胡匪,最先喜欢的是这胡匪们唱的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发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多畅快的歌啊!听了两遍之后他就学会了。在这之后他就更想了解这股胡匪的种种事情,看他们的着装、看他们的布防、看他们操练。不过很不幸的是,杨锐布置的例行摸底把他的计划给毁了。 虽然他穿着矿工的衣服,脸上也掩饰的摸着黑呼呼的煤灰,但是范安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庄稼人,走路不像、牙齿不像、手不像、眼神不像,反正不像的地方多呢,他敢断定只要把眼前这人扔河里漂一遍,再换身衣服,绝对会是个少爷。很荣幸,范安是对的,然后张焕榕就被单独关押了。 在张焕榕不安的时候,门忽然开了,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之前一眼就看穿他的那个文书,另一个也是年轻人,一身花军衣,带着一面眼镜显得斯文而干连,看衣服上的装饰估计应该是个级别大一点的首领。范安把人带进来就出去了。他走后张焕榕连忙向齐清源行礼,齐清源向他回了一记军礼,然后说道:“张先生还是请先坐吧。” 张焕榕闻言只有坐下,然后看他们会怎么处理自己了。适才他对范安说的那番话,在范安走了之后他就觉得毫无成功的希望。当然,说了就是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只能是听天由命了。齐清源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模样,说道:“张先生此来有何贵干啊?” 这问题张焕榕还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说是好奇,那么万一被当作是刺探军情的探子那么他就离死不远了;如果说是想跟着人家打俄国人又无法圆伪装矿工的谎,而且刚才他还自作聪明的说要送大富贵给大当家的。他心里折腾了半天,一字都没说出口,齐清源等了一会,说道:“张先生还是坦白的说好了,免得大家有什么误会。要是被当作了朝廷的探子,那么……”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表达的很明确了。 张焕榕大惊,要说他是其他什么人还好,如果他这革命党被当作清廷的探子给宰了,那么九泉之下他也要不得安生。“咱怎么会是清廷的探子,咱是革命党。”张焕榕很快就说了实话,怕胡匪不知道革命党的性质,连忙解释道:“革命党就是专门跟鞑子作对的,咱和你们其实是一路的。这次跟过来一是好奇,二是想和你们大当家的一起革命。把这朝廷推翻了建立民主共和国。” 张焕榕说的热血沸腾,但齐清源一点也不为所动。他在来之前已经清查了他的铺位,发现了一些金银玉石,还有就是一本《革命军》——因为是禁书,张焕榕花十两银子才高价买来,他带着这书是准备读给矿工听好鼓动他们造反革命的。跟了胡匪之后,这书也一直带着,谁料到会因为这书就泄露了身份。见齐清源没有半点反应,张焕榕又说道:“咱们革命党已经在奉天城里建了一个抗俄铁血会,希望各路英雄都能聚在一块打大鼻子。上回在矿上的时候,你们二当家的不是说要打大鼻子吗?其实我们是一路的。还有咱的同学已经拉起了队伍,组建了东亚义勇队,和大鼻子干战不会比你们差。” 看着张焕榕的狂热,齐清源仿佛看到了去年的自己。两个人差别在于,他不知道怎么样去革命,而自己已经在革命。抗俄铁血会的情况齐清源早就知道了,铁血会组织建不久,响应者聊聊,他们的同学朱锡麟看准了日本人招募胡匪之际,也亮出东亚义勇队的旗子,可同样无人问津。齐清源向来不愿意揭别人的短,于是换了话题问道:“张钦善可是令尊大人?”如果这张焕榕和他的同学一样是外地人,齐清源绝对不会和他耗这么久,直接发点路费打发回家就是。可是抚顺传来的消息,这张焕榕的家族在辽东很有名望,而且因为是汉八旗的原因故而在本地甚至是朝野都有些关系,这对实施东北战略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这样的人是很值得吸收入会的。 张焕榕听见问自己的家世心里倒是一松,他以为胡匪们知道自己是谁了,想要绑票。既然绑票那么自己人身安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爽快的答道:“正是家父。请问大当家的是想……?” 齐清源微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确定一下身份。张兄弟说要革命,又说要打大鼻子,那请问张兄弟,是革命为先呢,还是打大鼻子为先呢?” 见胡匪连绑票的意思都没有了,张焕榕心中大定,答道:“要是咱来选,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打大鼻子,打完大鼻子再革命不迟。” 齐清源笑道:“那如果打大鼻子的时候我们的队伍都打光了,那到时候没有一兵一卒,还怎么革命?” 张焕榕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倒是他没有认真想过的。想了一会他才答道:“这问题咱没有想过,真不知道怎么办。” 齐清源大笑,对张焕榕的实在很钦佩,最少说明这个人很真实。其实这个问题是同学们在军校上政治课的时候问先生的。先生回答了两句话,一句是当兵就是保家卫国,打光就就打光了,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二是真要和俄国人拼命,我们的人只会越打越多,不会越打大越少。因为其他人看到我们真的是在救国,那些忧国忧民的人就会奔我们而来,我们将会越来越强大,革命会越来越有希望。这话说完,大家茅塞顿开。不过提问的那人比较惨,被罚打扫厕所一周,先生处罚的理由是他的心里只有敌我,没有国家,不罚无以为戒。 “张兄弟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能吃的了苦,那还是先在部队上呆着吧。我们只是打大鼻子的队伍,只图保家卫国,革命不革命先打完大鼻子再说。”齐清源向他发出了邀请,但是组织纪律不允许他多说什么,只好希望他能扛过新兵训练,在最后个过程中他会不断的观察他是否可以成为同志。 张焕榕满心欢喜,他本来就是要看这股胡匪是个什么样的,之前是偷偷的看,现在有这么个正当的名义可谓正中下怀。他高兴的说道:“别人能吃的苦咱也能吃。小时候咱还是练过的。” 晚上的时候,齐清源向杨锐汇报张焕榕的事情,杨锐对齐清源得到的消息比较满意。原来他对这些激情的革命党没有什么太多的好感的,但是齐清源几天调查出来的内容以及白天和张焕榕交谈得出的信息还是很有刺激性的。一是他家在辽东的声望和人脉,二是他本人有通天的关系。这两点,特别是后面那点对复兴会而言异常宝贵。 “他怎么能和李莲英撤上关系?”杨锐对这个清末著名的太监有点恶心,但慈禧在世之时,要是能和他拉上关系,那么钟观光那边很多事情就很好办了。 齐清源道:“荫华在京读书期间,和黄中慧结成忘年之交,黄中慧之父黄思永,去年其和张謇一起被聘为商部顾问,时人称商部两状元。听黄中慧说,其父和李莲英交好,办实业时多有孝敬。” 黄思永、李莲英……,李莲英自不必说,只是这个黄思永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杨锐问道:“这黄思永是哪里人?” 齐清源答道:“似乎是南京人。怎么……” 杨锐这时可想起来了啦,高兴的大叫道:“哈。我知道这个人,我知道这个人。” 齐清源对此也不奇怪,先生很多时候都是如此,忽而心神别往、忽而大喜大悲。学生们传言,先生这是天人感应、天命神授,每次发痴都有所得。当然这是几个学生疑神疑鬼的说法,但是很多事情真的是如此所言,革命一年以来所有的成就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特别是预判日俄交战各事,无有不准,不是神人感应,怎么会判断如此准确? 第二十一章压寨夫人 杨锐不知道齐清源在想什么,要是知道的话那绝对要气炸的,他平素是最讨厌神棍和个人崇拜的,谁知道搞来搞去最后自己成了神棍。其实这也不能怪这些学生,实在是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让人难以置信,不接触不了解还好,越是深入越是了解就难免会起这样的想法,就算不说是天人感应,也最少也是能窥天机。 此时杨锐又是在窥视天机——忘记是从哪里从哪本书看到的了。说清末有一南京人,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太平天国攻占南京,其父母兄弟几十口人都投到油缸里自尽了。看见油缸里的尸首他吓的魂不附体,不敢投,只想悬梁自尽,后面还没上套便被太平军救下,并帮把其家人遗体捞起掩埋。军士对他疏导之后又见他楷书优美就聘为帐中文书,从此他便为大平军一员。十一年后清军攻入南京,四处搜捕太平军,他为了活命又藏入山上一座古庙的枯井内,后来被一老僧发现,解救之后坦言相告,老僧见他可怜便将他收留在庙中抄录经文以维系生计。十几年后这名书生在殿试里独占鳌头,中了状元…… 故事里的主角依稀记得是叫黄思永,杨锐不敢完全确定,这事情只有发给王季同,命南京和北京的情报员查清楚,要是真的是这个黄思永,那么和商部的两状元拉上关系不说,李莲英那边可是能左右慈禧的,虽不能起什么大的作用,可是最少能保护商业这条线,现在虞辉祖那边日子真是难过,官府凡有什么事情都来要求报效之类。虽然人在租界内,但长此下去也烦不胜烦,还是要找一棵大树的好,特别是慈禧七十大寿就在今年,运筹的好了可以事半功倍。 杨锐花了几分钟想完了黄思永和慈禧大寿的事情,忽然见到齐清源还立在桌前,这才想起之前的事情,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真是忙忘了。刚才说到哪啦,对,怎么处置这个张焕榕是吧?” “是的。先生。学生以为此人应当经量争取过来。最好成为我们的同志,不过在此之前应该先行考察。我想带此人一起去辽西那边打游击。”齐清源适才站在桌边纹丝不动,此时见杨锐终于回过神了,又把上次辽西游击队的事情提了出来。 辽西的事情确实是个重要的事情。杨锐说道,“好吧。这样的处置我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还有,这段时间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特别是追悼会要开一下,还有就是前面几战的功臣没有表彰,有些军官要晋身,我看……一个月之后你们游击队就出发吧。” 从三月份来到现在折腾两个多月,部队一再扩编,战也打了好几场,是需要大规模的整顿一下了。特别是战功的表彰很是重要,那些阵亡和残废的士兵也要抚慰,你用什么态度对待死人,那么活人就用什么态度对你。这次摸底一结束,那么就要安排阵亡战士的祭祀。在祭祀之后就是对有功人员的表彰以及晋升。5月25日,正当杨锐要前往通化营地的时候,卫兵报告抓了几个探子,男女都有,而且被抓的女的还说,只要肯放了她弟弟,她愿做压寨夫人,并许诺白银万两以作嫁妆。 来这个时代饥渴了好几年了,好不容易碰上个可入口的小白兔,却因为自己的缘故给跑了,现在居然有人自愿做压寨夫人,杨锐心里暗自YY了一下,难道是春天来了么。不过送上门的可没有那么简单的。“她弟弟是谁啊?”杨锐问道。 这日是雷以振执勤,他粗声道:“她说是张焕榕的胞姐。部队已经清查,没有张焕榕此人。”其实这张焕榕属于辽西游击队的编外人员,以后他会不会是同志还不知道,所以没有进入部队名册。 这个张焕榕还真是麻烦事,不对,她的胞姐怎么就找到营地了呢,真是奇怪而且危险。“他们几个是怎么找到营地的?”杨锐终于不再YY问到了关键。 雷以振对此也是很奇怪,审问的时候特意的弄清了,“带路的是一个老猎户,祖上从前明开始就是清军的探子,以前是张家先人的下属,现在是他家的家仆。他们沿着我们之前的路追过来,这人很不简单。” 老张家真是有人才啊,杨锐道:“那就把他留下来,训练我们的侦察兵和狙击手。如果他本人不愿意就找齐清源做张焕榕姐弟的工作,忘记说了,这个张焕榕就在齐清源的队里,让他们姐弟相见吧。省得闹得我强抢民女了。” 雷以振道:“是。”说完之后却是不走,杨锐知道他还要说事情,却是看着他不问,终于雷以镇咬了下牙道:“先生,清源去辽西打游击,我也愿去,请先生准许。”部队里虽然有保密条例,但抽调部队,挑选军官还是无法隐瞒的,脑子活络的几个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年轻人热血沸腾,都想着一起去干几票大的,而不是老是训练部队和剿匪。 杨锐也没想这件事情能瞒多久,看着雷以振希翼的目光说道:“辽西游击队是为了掩护我们在辽东活动的迷惑之举,编制两百人最多,军官不超过五个。这批毕业生里面只有你和清源是优秀毕业生,照说带队的长官唯有你和他合适,但是你性格务实稳重,清源灵动机智,辽西之地清军、马匪、团练、日军、俄军都有,你去不如他去。再说辽西只是偏师,是为了提高我会的声望和吸引敌人注意力的不得已的举措。在辽东大部队里面不好好干,跑去辽西干什么。你啊,不是挺明白一个人嘛,怎么这回分不清主次了。不就是眼热他的那杆复兴军的旗子吗,要记住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咱们部队里没有英雄,完成任务的全都是英雄。” 雷以振看见杨锐微怒,只是笔直的站立不动,在嘴上嘟囔了一句,杨锐听的不是很明白,横了他一眼道,“说什么呢?” 雷以振说道:“报告长官,我说长官才是英雄。” 杨锐有点抓狂,虽然他知道这是雷以振心里的真心话,不但是他,所有学生都是这么看自己的。可是这种敬畏崇拜的心态还是让他很抓狂,穿越是改变了很多事情,但却没有改变杨锐本身。在大学毕业以前,他也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毕业之后累受打击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现在被别人看成英雄简直是对他的讽刺。他说道:“我不是英雄,打靶还有几发上不了靶呢。我告诉你雷以振,还有你去告诉那帮兔崽子们,老子以前就是个水果贩子,以后革命成功了也还要去当个水果贩子!”雷以振大气不敢出一口,杨锐又横他一眼道:“还忤在这里干什么,给我挡风啊,出去!” 看着雷以振灰溜溜的跑出去,杨锐喝了几口茶压下激动的心绪。真是了不得了,那帮兔崽子们早晚得把自己给害惨,现在就已经这样,革命成功之后那还了得。杨锐不想祖国民族受辱,却更不希望自己被绑架、被奴役。当然这种心思是不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说你是英雄,那么你以后的所做所为就应该作为英雄的表率,诚然在某些关键时刻人心中的正义感和牺牲精神是会自然表露,但是人更多的时候是自私和怯弱的,要人一辈子做出英雄的模样,那就是绑架;而如果被称作英雄的人试图学习历史上的那些伟人去建功立业、大展宏图的话,那么这又变成了奴役——被那种欲与伟人比肩的欲望奴役。这两者杨锐都不想,他是个极端自我的人,别人的期望和吹捧他完全不当回事——其实是杨锐这一辈子都是少有被吹捧的,至于高考能考到沪上完全是他走狗屎运,那年同济的分数线特别低,除此以外,他人生里真的是少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便是老牌大学的骄傲在出了校园之后也被现实碾压的粉碎,你一本科生在沪上算啥啊,都不好意思开口。可以说自卑其实是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本性,而为了掩饰这种自卑,他又表现得极端自我——他的人生要求很简单,就是单纯的活着,干自己喜欢的事情,英雄和伟人明显不在计划之内。 杨锐的这种态度其实是一种源自本心的真实反应。穿越才一年多,他还没有完成从穷叼丝到革命领袖这么一个华丽的转身,最少内心深处还没有,革命对他来说只是一时间的冲动决定,而冷静之后便把这当做一次为了民族的义务帮忙——革命之血以及权力之瘾还没有渗入他的内心,他还是一个有节操的五好青年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乱世枭雄。不过他还不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以为是自己对着笔记本太枯燥的缘故,他站起身,打算出了营房打算去透透气。 山坡上、山谷里的树都被砍光了,到处都布满了整齐的帐篷和一些简易的木屋,空气里飘着一股雨后的清新和锯木的清香。放眼望去,谷地里的那些新兵排着努力想整齐但却还是歪扭的队列在被教官训斥,激动的吼声不时顺着风传过来,更远的靶场时不时响起吵豆子般的枪声,雨季已经开始了,谷地里一片泥泞,给那些那些迷彩服更添了几分色彩。这里只是一个训练场,两千多人太多,谷地太小,分了好几个训练场。不远的地方,雷以振带着张焕榕的胞姐往另外一个训练场而去。杨锐虽然近视,但是看女人还是很清晰的,只见一个缎蓝衫子的姑娘和其他几个穿杂色衣衫的人被雷以振领着在后面走着,虽然是侧面,但还是能略略看见那姑娘粗粗的眉毛和刚毅的下巴,这就是要给自己坐压寨夫人的姑娘,呵呵,长的也太爷们了些吧,不过屁股好大。杨锐看完就转身绕路而去,他怕别人绞舌头说自己偷窥压寨夫人,虽然他如现代宅男般有着些许闷骚,向来喜欢被动接受,在这么个时代难道遇上个主动上门的,可也不是来者不拒啊。再说现在要是自己有了压寨夫人,下面那帮家伙还不都思春啊。 几天之后杨锐便回到通化红土涯营地,此时的营地一片肃穆,营外站岗的也在手臂上挂着黑纱。经过几个月的扩建,杂草、树木都清除了,道路、礼堂、营房、操场大部分都建好了,这营地终于有点军营的样子。不过看着营房上空飘的那杆玄龟旗,杨锐又有了笑意,这章太炎也真是,什么不好选,偏偏选一个乌龟做军旗,不过士兵倒是喜欢,这毕竟是上古神兽,认为可保佑众人平安。杨锐摇头的时候,留守营地负责新兵训练的值日官陈广寿已经上来敬礼了。“报告长官,追悼会已经安排完毕。明日早上便可开始。” 杨锐看着木制办公楼的门口已经挂上了黑纱,只是微微的点点头,问道:“那些阵亡战士的家人有多少请到了?” 陈广寿道:“报告长官,到了二十一位家属。其他的通化方面说要么找不到家人,要么是害怕不肯来。”其实因为天气炎热,三次作战的尸体都已经埋在军营旁边的山上,所以也就只能开追悼会,而不是进行葬礼。因为对胡子天然的害怕,很多家属是不敢跟过来的。杨锐对此不以为意,他本意是请来阵亡士兵的家属发放抚恤,好让全体士兵相信部队的抚恤制度不是哄人的,至于家属是不是到齐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就让他们这些家属休息好。”很害怕听到哭声的杨锐已经感觉到头有点疼了,说实在话他能为这些烈士家属做的东西很少,除了那微薄的五十块大洋的抚恤金和以后每年五百斤的粮食,他其实的什么也干不了。如果抚恤太重,那么财政承担不起,以后要死的人多呢,就这么个标准也是千算万算千思百虑才弄出来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革命要成功,民心重要,军心却更重要,而要安军心就不光要告诉士兵为什么要牺牲、胜利的希望在哪里,同时还要去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第二十二章有望 翌日上午追悼会的气氛是凝重悲哀的。草草盖就的礼堂里,最里面是一个大大的花圈,中间写了一个“奠”字,四周挂满了黑纱。礼堂前排两边坐着部队的军官,而前头中间几排坐着那二十一个家属,这些都是些庄稼汉,刚到的时候部队已经派人和他们沟通过了,俘虏的大鼻子他们也已经看了,知道孩子不是做贼死的,而是为国捐躯打大鼻子死的,他们心里开始有了个安慰。礼堂的后排坐在第一营的士兵,除了少量留守西丰营地的新兵教官,第一营的士兵都回来了,包括李烈祖之前留在宽甸的第一连。整个礼堂里没有什么哀乐,一片安静,有的只是家属们压抑着的低沉的哭声和范安宣读阵亡士兵名单的声音: “三连四排二班余友贵,三连四排三班罗连富、三连四排三班苏会贤,三连四排四班袁家华……火力排二班陈中英,火力排二班陈长发……以上阵亡共计九十五人。” 每念到一个在场家属孩子的名字,礼堂的里的哭声便大上一些,当最后的名字念完礼堂里已经是哭声一片,不光家属们哭,很多战士也开始流泪。同袍之间的感情最真,从去年年末到现在大家已经朝夕相处大半年了,可昔日的战友现在已经是阴阳两相隔了。正当礼堂里一片悲声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来,“全体都有,复兴军军歌,预备,唱……”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势危如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胞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 平时雄壮的军歌在今日的哭声里有了些少许的悲伤,但越是悲伤就越是感人至深,杨锐和大家一起吼着歌,睁着眼睛不想泪水流下来。整个白天他过的都有点恍惚,追悼会是按照程序进行的,他只是按程序在走。本来准备好的鼓动人心的悼词也被他扔在了一边,然后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结束了。 “家属们都送出去了吗?”杨锐没有睡,问向来汇报的陈广寿——为了营地的保密,家长的都是晚上由熟悉山路的士兵们带着进出的。 “是的。长官,已经送出去了。”陈广寿轻声的答道。他觉得杨锐今天的情绪不是很好。 仿佛知道他的担心,杨锐挥挥手轻轻的道,“我没事,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陈广寿没有说话,悄悄的带上门出去了。 摸着白天发的双龙铁券勋章,杨锐久久不语。和后世一水的圆形勋章不同,复兴会的勋章是中国古代勋章的传统式样,长方形瓦片形状,只不过做的很小,大小和火柴盒类似。整个勋章做的很精致,铁券的正面是用景泰蓝工艺镶嵌着两条腾着云朵的三爪龙,张牙舞爪、熠熠如生,背面是用银丝书写勋章获得者的功绩。这是双龙二等勋章,往上还有一等,往下还有三等,区别在于正面龙的颜色和背面字体的材料。除了双龙勋章之外,还有就是蛟龙勋章,也是分成三等。这些都是章太炎和邹容在巡捕房没事情折腾出来的,本来杨锐还觉得应该参照洋人的式样设计,可却被负责此事的章太炎给否了,说中国从汉朝立朝的时候就开始有勋章,何必学洋人。 看到这勋章不由的想起深处牢狱的他们。翻开电报,上个月二十七号的时候,案子已经判下来了。邹容两年,章太炎三年,罚做苦役。关押地点现在已经从老巡捕房改到了华德路监狱,探视也不是那么方便了。但幸好刑期是从去年七月开始算,邹容明年就可以出狱,章太炎则要晚一年到后年才能出狱。豪华的律师团虽然没有使得两人无罪释放,但是保住了他们的命,只要坐一两年的牢也算是好的。要是事情不是发生在租界,估计两人的尸骨已经不知道扔到那去了。杨锐拿出稿纸开始写回电,黑帮电影里监狱就是个吃人的窟窿,没有打点好那么绝对是活的进去死的出来,王季同那边要花钱,花大钱把狱警买通以保证他们的安全。杨锐有一种预感,案子有孛于满清的意思判的这么轻,清廷是不会罢休的。 章太炎邹容的电报处理完了之后,下一封电报是关于西藏的,四月英军率兵攻入西藏江孜的。达.赖.喇.嘛指挥的藏军阻挡不住,被英军攻入江孜,之后英国人宣称西藏应该独立,各国都要支持。看这个这消息,仅有的一点睡意又消散无踪了。“砰”的一声,杨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去他娘的,怎么不说印度应该独立,各国应该支持呢? 之前把云贵川藏列在第二线,现在看来也未必妥当啊。但是真的要介入西藏就要进入四川,可四川…,杨锐只知道辛亥以前四川有保路运动,袁世凯之后军阀混战,但是辛亥之后到袁世凯死之前这段时间,四川怎么个情况,很多书都没有介绍。还只能做下一步打算,想后世1952年西藏都能解放,还怕四十年以前没办法。杨锐不自觉的又起了阿Q精神,自我安慰了起来,但却没有再看电报的兴致,索性放下余下的,睡觉去了。 翌日中午钟观光来的时候,杨锐还在赖床。勤务兵有两个人是不会拦的,一个是雷奥,还有一个就是钟观光。杨锐睡着正爽,只觉得有人在推自己,他迷糊间听见了钟观光的声音,顿时醒来了。奇怪道:“咦,你怎么来了?通化不要坐镇啊。” 钟观光见杨锐醒了,连忙到门口把门给关上,杨锐见他如此知道出了大事,忙道:“出什么事情了?” “你没看电报啊?大事啊”钟观光有着些许激动,“大喜事啊。” 昨天晚上电报看到西藏的事就睡觉了,听说是喜事杨锐提着的心就放下了,下了床问道:“我还以为是丧事呢,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钟观光见杨锐不是很感兴趣,压着声音道:“找到了!竟成,潭州那边找到了!” 其他事情倒没什么,可潭州这两个字所代表的东西却是意义重大。杨锐闻言把毛巾放下,小声道:“你说吧。那边找到什么了?” 钟观光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原来当初钟观光安排禹之漠协助盛书动进潭州还真是一招好棋,轸域观念强烈的清末,没有当地关系外人是难以打开局面的。通过禹之漠的关系,盛书动混入了潭州的圈子,然后他在获知朱昌琳家里要请新学先生的时候,立马命令潭州办事处撤销,这就使得他看似无处容身。后来在禹之漠的引荐下,做了朱府的新学先生。几个月下来,朱府上下对这个新学先生都很满意,朱昌琳又安排他去朱家老宅教书。原来这朱家除了在潭州城里有宅子,在离潭州几十里外的棠坡还有老宅,这里就是朱家的祖宅。 几个月的功夫让盛书动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朱家每个人除了有现在的名字之外,还有族名,这个族名就是按照朱元璋给岷王朱楩这一系安排的字辈取得,为:徽音膺彦誉、定干企禋雍、崇礼原谘访、宽镕喜贲从。这朱昌琳族名就叫做朱谘典,是朱元璋第十四代孙。可老朱家统治中国近三百年,子孙何止十万,虽然大顺、大西、满清将朱家子孙杀了不少,但是难免还是有小部分逃脱的。只凭这个字辈是无法取信于人的,唯有拿到谱牒印信才能真的算是朱元璋的直系后人。这些东西明末时被义军和满清收缴了大部分,逃难之时朱家子孙为了避难又毁掉了剩下的那些,这就使得清初之后已经无人能证明自己是朱家子孙。是以后来洪门举事的时候也只能谎称是朱三太子传人,这个在明成祖时就潜逃的朱家嫡孙后裔。 找到朱家子孙很难,但是找到谱牒印信则更难。谱牒是皇族的族谱,记录本系皇族的生卒娶葬,而印信就是印章,是明初朱元璋赐给各个儿子的王室印记。杨锐知道这朱昌琳百分之百是明朝宗室,但是后世的介绍里却没有说他有谱牒印信啊,如果没有这两个的东西,那还不如随便找个姓朱的冒充一下了事。所以这盛书动起手就是探察这两个东西的,今天终于有着落了。 本年清明祭祖之时,盛书动躲在祠堂阁楼上偷窥,他估摸这祭祖不是小事,很多先人的东西都会拿出来祭祀。果然,在祭祀的时候,有两个一方一扁的明黄布包裹从内室被拿了出来,解开放在香案上。因为角度的关系,盛书动只看到其中一个包裹里是一个扁平的朱漆匣子,上面隐约的有金色龙纹,而且中间好像还有几个字,但因为远却看不太清,只大致猜到最上面的两个似乎是大明,下面的两字是什么却是完全不知道了。 盛书动回房之后,马上按照记忆把匣子的模样绘了下来,密信发给沪上的王季同。而王季同接到之后,知道事关重大,马上在苏浙一带隐蔽的找收藏名家询问,可却没有人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后来久绝不下,就把图样传到了北京。这琉璃厂一带还真是能人辈出,没几天就把这匣子认出来了,这匣子叫做朱漆戗金云龙纹谱系匣,上面写的是“大明谱系”四个金字,是前明专门装皇室谱牒用的,明亡时大部分被毁,是以少有人知。这话一出,北京那边马上用密语通过电报发给沪上,沪上那边赶紧通过无线电报发到通化。杨锐因为看到英军占领西藏,后面的电报就没看下去了,以至没看到这茬;钟观光接到电报可是一夜没睡,天不亮就起身快马过来找杨锐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钟观光故事说完,依旧激动不已,这几天他憋的太久了,现在终于压抑不住,情不自禁的趴在地上往西面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天佑我中国!天佑我华夏!竟成,革命有望啊!竟成,革命有望啊!”他拉着杨锐的衣袖,涕泪交流。杨锐看着他这副样子真是不值得该怎么好。在这个时代的此刻,他相信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相信满清是必亡的,而且时日不久。这两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则是孙汶。自己是因为熟知历史,所以坚信;而孙汶为什么坚信他不得而知,或许是他就像章太炎说的那样,得了“精神病”而已,这难道是伟大人物的共有特点——深信理想一定会实现,并且从不怀疑? 革命党人知道满清腐败,但是未必真的坚信满清必定灭亡,在日俄战争之后立宪风起,几次起义失败革命党士气低落,汪精卫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进京刺杀摄政王以提革命者士气,而后武昌起义之所以无党魁指挥,也是在黄花岗起义失败后,大家开始怀疑满清是否能马上被推翻。 面对钟观光的作态杨锐可以理解,但是心里却很悲哀。说理解是对于那些对满清灭亡不坚定的革命者而言的,前明宗室的出现给予了他们推翻满清的最终信心,其实这也是历史上的造反者为什么都要拉一个皇族,即便没有也要假扮一个的原因。而说悲哀不是因为钟观光,虽然他不愿相信自我的努力,而是把革命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灭亡近三百年的王朝后裔身上。但是,他会这样想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现在的中国,共和只能获得少部分先知者的认同,而皇权则能激起全国百姓的响应。杨锐心里的悲哀是对整个民族的悲哀——他们只相信明君能给自己带来幸福,只相信清官能给自己带来公正,只会在生活好了之后感谢这个、感谢那个;从不认为幸福是能靠自己创造的,而觉得一切都是靠朝廷、大人赐予的。悲哀啊!这个奴隶之邦。 第二十三章淘金行动 待钟观光情绪稳定下来,杨锐说道:“宪鬯,你可不要忘记我们当初的决议。”杨锐所说的决议是关于对前明宗室的限制使用的会议决议。这在他之前把宗室说出来之前就考虑到的,皇帝的作用在推翻满清和之后稳定国内是有用的,但是在明智渐开之后,这个宗室就如后世的英国皇室一般只是一个摆设了。 钟观光彻底的冷静下来了,说道:“我懂。你放心吧。我们不能打翻了一个皇帝,又换上一个皇帝,让百姓永远处在专制独裁之下。皇帝其实就是一个庙里的菩萨,安百姓们的心罢了。我、自勋、小徐、枚叔、孑民都对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意见。怕就是怕以后革命成功,总有些人想着拥立之功,要劝进的。到时候……” 钟观光、虞自勋、王季同、章太炎、蔡元培以及自己,哦对,还要加上徐华封,这七个人基本构成了复兴会第一代领导层,钟观光和虞自勋负责商业,一个国内一个国外,王季同负责内务,章太炎在牢里只能是打酱油,蔡元培负责教育,自己负责军事,徐华封负责工业,这么些人都认可了这一点那么问题就不大了,华封先生虽然还没有告知,但他素来是只管技术不管政治的,说不说都一样。至于其他复兴会以外的人想劝进,杨锐也早有了对策。 “其他人,其他什么人?无非是一些无耻之徒罢了。”提到这些人,杨锐很是不屑,“我们最好从朱家的子孙里面找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然后再带着他去美国、英国这两个国家转一圈,呆上个几年。等革命成功之后回来,你要他当皇帝他都未必会当。你知道吗,当初革命党的孙汶,就是十三岁的时候去了美国檀香山,后面就开始向往共和,回到家乡就开始反清了。” 孙汶的事情钟观光听过不少,但是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是不知道的。杨锐的办法就是让未来有可能当皇帝的人向往共和,省得将来皇权复辟。办法好是好,但是人都没有领出来呢。“竟成,这人怎么弄出来,要是一个不好,朱昌琳为了保命把谱牒和印信都毁了那我们就白高兴了。”钟观光对此很是担心。 这确是是个难题。硬来是绝对不行的,劝说也未必有效朱家现在什么都不缺。杨锐起了身,度着步子想了起来。钟观光又道:“小徐倒是说了一个办法,但是我看却不知道是否有效” 杨锐问道:“小徐想了什么办法,说来看看。” 钟观光道:“小徐看了盛书动的情报,这朱昌琳发财之后就笃信鬼神之说,每遇大事必要求签问卦。据闻他在发财之前在道观里求了一支上上吉签,从此就常常在这个道观求签,还有就是在潭州西门有一个盲者,姓赵,人们都称其为赵瞎子,精通梅花易数,朱昌琳也常常去他那问卦。道观因为是抽签不论,关键是如果能让那赵瞎子帮我们说话,那么事情就很好办了。只是这赵瞎子也是奇怪,每日只算三卦,多者不算,看来用钱财是买不通的。” 杨锐听后想了想道:“办法其实是一个好办法,只是太折腾了。我看不如这样,先让盛书动观察那些学生,挑选一到两个资质好的,然后让孑民找个名义到潭州朱府住几天,就在这几天里由他选一个学生,然后对朱昌琳说要收此为徒。孑民是进士出身,又被授翰林院编修,有他为师朱昌琳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拜师之后,就带小孩带到沪上,适当的时候再出国。” 这个办法倒是比王季同的那个省事,把人弄出来也很简单。“可是那个谱牒和印信呢,”钟观光问道,“如果没有这两个东西,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是这样啊。”杨锐叹了气道,“要拿到这两个东西,就要说服朱家跟着我们一起革命,而且在之前还要跟他说,事成之后也不能做皇帝,这要冒杀头的危险但却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是个人也不会干的。宪鬯,我看啊我们还是先让孑民过去把人领出来,走一步算一步先。至于谱牒和印信朱家都放了几百年了,想来一也不会毁了。先想办法,要真是没有办法,那就去派人偷出来只有。” “那快啊,把计划发给小徐和孑民。此事非同小可。速速实行的要。”计划定完,钟观光就急着要马上动手,真是个明粉啊,杨锐心里说道。其实也难怪,江浙一带士绅居多,明朝时官绅可以免纳粮的好像,明朝灭亡也和此息息相关。清朝不但在江南大肆屠杀,还办了好几次文.字.狱,最后在雍正朝还要一体纳粮,几近折腾,士人们不怀念明朝才怪呢。 在钟观光的催促下,两人拟好电报共同署名之后就发出去了。其实杨锐在起草电报的时候,心里就在想着说服朱昌琳的事情,王季同说的是个好办法,少时贫穷的人一旦发迹成了有钱有地位的人啊,对其他什么未必在乎,但唯独对求神问卦却是很相信。究其原因,估计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摆脱贫贱,只好把原因归结为命,既然命可以使得他由贫变富、由贱成贵,那么命同样也可以使他回到发迹前的处境。所以他做什么都要问命,生怕一不小心自己逆命而行,人生就要悲剧了。 朱昌琳这么信命,那么完全可以通过这个来影响他的选择。当然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得一步步的来。传闻袁世凯称帝之前也是不断收到各种所谓的“吉兆”,这些看似不联系的事情其实对人做决策影响甚大,因为这些是下意识的东西,人一旦矛盾犹豫,这些下意识的东西就会浮现。说到装神弄鬼,杨锐是有大杀器的,他可是知道慈禧和光绪什么时候挂了的,也知道继位的将会是谁。有这些猛料,只要买通那个赵瞎子,转变朱昌琳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是,这样的东西怎么去解释自己如何得知的呢?一旦不好,自己又要被神化了。 沪上租界余庆里,中国教育会总部。 王季同径直来到蔡元培的办公室,见到王季同的神色,蔡元培就知道他此来一定是什么紧急事件——教育会可是装了德律风的,只要轻轻拿起话筒,给接线生说个号码,王季同就能找到自己,那么不用德律风,一定是什么事情非要面谈的了。托复兴会的福,教育会现在是经费充足、人强马壮、影响甚广,比苏报案之前的影响还要大,其触角不但深入了江浙等地,还按照上次开会杨锐的提议,派人远赴陕西、山西、山东、直隶等地开设分会,以教育为手段,深入渗透这些日后关键地区,蔡会长在此是忙得不亦乐乎啊,连之前打算去德国留学的事情也不管不顾了。 蔡元培关上房门,带王季同到里面的卧室,把门关住之后问道:“出什么大事了?竟成如何?”章太炎几人的案子刚了,能有事情的只能是东北那边,日俄攻势正盛,蔡元培主持的警钟日报对此多有评述,只是因为他只管教育,对通化那边特别是军队的所知甚少。 王季同还是一副刻板模样,“通化没事,竟成也很好。潭州那边有事。” 蔡元培大惊,潭州代表什么他可是很清楚的,王季同知道他想多了,从身上把密电取出递给他,“你先看看吧。竟成要你出马了。” 蔡元培接过,看完之后不可置信。他声音有点激动,“为什么是我去,我行吗?” 王季同道:“除了你没有别人了。再说枚叔在牢里,合适的只有你们两个。你不是要去德国的吗,正好可以带着他一起去。竟成的办法不错,革命党都是留洋回来的。要是这孩子也出国去了,以后就不会瞎想了。” 蔡元培仿佛没有听见王季同在说什么,他把电报还给王季同之后,就手足无措的开始收拾东西。现在让自己去潭州,说白了就是要自己去挑一个孩子做将来的皇帝,虽然这只是个日后不登基的皇帝,但此事却是极其重大的。而且这孩子还真的是前明宗室。蔡元培哪怕遇事向来稳重,也有些乱了。这毕竟,孩子要是没有选好,那日后对中国可是祸害不浅,自己则要是千古罪人了。 他不知所措的折腾了会儿,终于静了下来,毕竟几十年养气的功夫还在,慌乱只是一时的。对王季同说道:“我没事了。你给竟成回电吧,明日我就出发。还有告诉他,我明白此去的意义,一定会把人好好带回来的。” 翌日,王季同送蔡元培到吴淞码头,谁知道却看见了章行严和杨笃生也在送一个壮实魁梧的汉子。章行严眼尖,看见他们就马上过来打招呼。蔡元培这才知道,他们所送之人乃是华兴会的魁首黄廑午。因为复兴会捐献了起义枪支,华兴会不要再为枪械弹药发愁了,革命指日可待,他便从潭州到华东一带联络,今日是从沪归湘。他和王季同是认识的,虽然华兴会沪上负责人杨笃生和章行严已经向他汇报了复兴会对潭州起义的态度,但是他到沪上之余还是见了王季同一面,商谈合作起义之事,当然,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结果。 章行严对王季同和蔡元培都是很熟悉,笑着介绍道:“克强,这位就是爱国学社的校长、现在中国教育会的会长蔡元培先生。孑民兄,这位是湖南华兴公司的总理黄廑午君。”和复兴会注重掩护,组织外围组织教育会一样,华兴会也注意到了掩护的重要,他们对外把华兴会说成华兴公司,以兴办矿业为名。 黄廑午其实早就听说过蔡元培了,苏报案起,爱国学社不是被抓就是四处逃散。如吴敬恒去了香港,陈范和乌目山僧黄宗仰逃到日本。现在爱国学生在沪上的老人唯有章行严和蔡元培等数人。他热情的上前握着蔡元培的手道:“蔡先生,真是久仰大名啊。幸会。幸会。” 蔡元培因为和章行严交好,并且通过复兴会的内部月报知道华兴会的情况,对于黄廑午能白手在潭州干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也由衷钦佩,虽然他也和杨锐一样认为借助民间会党的力量不但难以成事,还反而会适得其反,但是起义毕竟是华兴会的内部事务,不参加不支持也就罢了,还要说别人做的不好,那不是自讨没趣吗。他也对着黄廑午道:“华兴公司一立,湖广一地风云立变啊。这都是全因廑午领导得力,组织有方啊。” 黄廑午闻言立感惭愧,连忙道:“惭愧,惭愧。廑午也是恰逢其会罢了。全靠同志得力,同志得力啊。” 蔡元培和黄廑午正亲热间,章行严和王季同也打着招呼,虽然两人不曾在在一个革命组织里,但爱国学社的共同经历还是积累了很深厚的友情,章行严问道:“小徐兄,蔡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既然遇上也没不好掩饰,特别是王季同看出黄廑午和蔡元培同坐一条船往武昌,于是直言道:“孑民这次是要往潭州而去。他有一个学生……” 王季同话还没说完,章行严究啊了起来,“真的吗?哈哈,克强,克强,蔡先生也是去潭州的。真是有缘,我们革命……” 章行严“革命”两字还没有出口,就被后面的杨笃生捂住了嘴巴。众人也是惊出一身汗,幸好码头那些巡捕都在客轮楼梯出警戒,也没有在意这么一伙人。 第二十四章第二次交谈 章行严的失语使得送行很快就结束了,码头虽然是在租界,但却是人蛇混杂的地方,两个革命组织的大人物都在这里,容不得半点闪失。特别是双方都有极为重要的任务在身,大家在各自交代一些要事之后就回去了。 蔡元培和黄廑午认识之后就一起上了往武昌而去的客轮。只是因为两人舱室不同,蔡元培是一等舱在客轮之上,黄廑午则是三等舱在客轮之下,两人在上船的时候就走散了。复兴会在杨锐的操作下运作如同后世的公司一般细致,出差人员的各项规定都有明细,因为路途遥远所以蔡元培住的是一等舱。而华兴会成立不久,又是起义在即,虽然枪支问题解决了大半,但是经费还是紧张,为筹措经费黄廑午更是把自家祖上留下的三百石好田给卖了,会中其他骨干也都是破家举债。为了节省经费,此次出来黄廑午都是一切从简,这才买了三等舱,说是三等其实就是通铺,没有床位自己带铺盖找空地的那种。 同是革命差别却是这么大,蔡元培看在眼里,叹在心中,从沪上到汉口最少也要半个月时日,住在下仓委实艰苦,他匆匆去补了张一等舱票,这才和黄廑午在一个没人的舱室安顿下来。蔡元培看着他道:“克强这样太辛苦了。若是我中国人人都如你这般,国势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这话是黄廑午乐意听的。他见左右没人,低声笑道:“蔡先生可能不知,此次举事经费不足,会中诸人都是破家为国。舱室不舱室无关紧要,我们只愿革命能够成功,为此付诸性命也在所不惜。”黄廑午本是个不喜多言的人,这番表态只不过他代表华兴会袒露心声罢了。 蔡元培很清楚革命党人的热血精神,复兴会也同样如此,只不过会中的热血分子都跑到东北跟着杨锐打仗去了。他坦然道:“复兴会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下起义条件并不是很成熟,所以支持甚少,克强还要多多见谅。” 黄廑午本来就是想和蔡元培沟通这件事情的。王季同为人刻板理性,向来只说结果不说原因,再问就是说复兴会有纪律云云,弄得杨笃生一直在说复兴会是假革命。而此次碰巧遇见蔡元培,知他为人和蔼,也是会中主事的人之一,他就想从他这里着手说服复兴会加入这次起义。“那蔡先生认为何时才是起义良机?”他以退为进的问道。 “这个,”蔡元培看了四下没人说道,“我们的意思是要等宫中大变之后……比如太后升天……”最后几个字他说的非常小声,以至黄廑午凑的很近才听明白。 蔡元培的说法他心中完全否认,他马上追问道:“可要是此事不出……我辈要等到何时?” 蔡元培其实对杨锐那套根据地模式也不甚了解,而且他向来的主张是教育救国。之所以告诉黄廑午要在慈禧死后举事也是看了杨锐发会内月报的文章。当时他看了之后想来慈禧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离死估计也没几年了吧,可今日被黄廑午这么一问,倒是回答不上来了。“廑午,复兴会中各人具有分工,孑民也只是在负责教育一事,对军国大事委实不知。”蔡元培说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以实情相告,“此次贵会举事,我会中几人都认为太过行险,成与不成在五五之数,是以才决定不介入为好,只送枪械以表支持。” 蔡元培的坦诚让黄廑午有些无话可说。他说道:“我会已经联络几万会党举事,只要义旗一举,万众响应。而发难之后,先雄踞湖湘一省,届时其他各省再纷起反清,那革命之成功指日可待了。” 黄廑午说的慷慨激扬,如果在之前蔡元培一定也会为之叫好,全力呼应,可现在他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看着黄廑午激动的神情,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克强啊。我们都是认为唯有革命才能救中国之人,可是革命也有缓急之分啊,复兴会成立只有一年,各项事务都在筹备。满清朝廷要真的这么容易就垮台那前人早已成功了。今日之中国,外辱内患,而民智却是未开,要革命成功何其艰难啊。” 黄廑午道:“蔡先生之言却是有理。只是甲午以来,国势日下,如今俄事又起,中国当有瓜分之祸,我辈如何能坐的住、等得起啊?” 看着他脸色痛心疾首的模样,蔡元培似乎看到以前的一个故人。他也是坐不住了,站起到窗边推开窗子,此时客轮已开,江风顺着从窗外外猛的灌进来,房间里顿时清凉起来。黄廑午的问题他以前也是想过的,只是后来加入复兴会负责教育,各项事务中使他一时间忘却了这种痛看中国现状却欲变不能的焦灼感。他从黄廑午身上似乎又看到了谭复生的那种视死如归的凌然,虽然那时康党人炙手可热他无缘拜会,但是在心里却对他很是敬仰。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望着滔滔江水被逆行的客轮激起朵朵浪花,蔡元培不自觉的念起了谭嗣同的遗句,心中波澜起伏。“克强,谭复生君也是你湖南人吧?” 黄廑午不明所以答道:“是啊。谭君是湖南浏阳人。” 蔡元培又道:“你可知戊戌之事如何会败?” 黄廑午知道他所问的不是袁世凯背叛之类这么简单的答案。于是道:“世人所说原因不少,但却未必全对。还请先生赐教。” 蔡元培道:“戊戌之时我正在京中为官,对康党所知不少。终观其事,还是因为没有先培养革新之人才,却想以少数人弋取政权,最终被旧党所算。今日之革命也是如昔日之维新,试问真正懂得革命之道的有多少人?不说贵会,复兴会中我看真正懂得革命之人也只有数十人而已,由此可想全国有多少。没有人才的支撑,民智又未全开,革命不成功那么也就罢了,革命如果成功那么那些守旧之人奈何?难道再革命一次吗?” 蔡元培说的是他这些年看朝堂风云变更得出的感悟,戊戌之后他就认为这个朝廷已无可希望了,所抛弃京职而回乡教书,实行教育救国。黄廑午其实也是明白他所说的道理,但面对这情况,“蔡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廑午认为举事和当年谭复生君所为无所不同。举事确实是不能一步成功,但是每一次举事都会得到更多青年的响应,而满清朝廷则会在这一次次举事中败亡。我等是想以革命之血定能唤醒国人的爱国之心,以求革命早日成功。” 革命党抱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可那些会党中人是否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呢?!以革命之血唤醒国人的爱国之心,可流的血死的人里面真的全是义无反顾的吗?古来造反都是裹挟为主,他们那些举义的人里都是愿意牺牲的吗?素来待人温和的蔡元培不敢把这样尖锐的话当面问出了,只是他心里知道,那些举事的会党怕是不是如此想的吧。 复兴会和华兴会的第二次交谈就这样的无疾而终了,这就使得日后华兴会诸人与复兴会的关系日渐疏远。当然,哪怕是知道这样的处置会造成疏远的结果,杨锐还是会选择和华兴会疏远,复兴会真正依靠的是从自己体系里培养出来的人才,虽然这些人也许现在还只是陆行工厂内半工半读的童工,教育会各地分会的学生,但是等几年之后,他们将是复兴会真正的根基。 客轮在十几天之后到达汉口,两人刚下船就有人来接,原来湖北这边的革命党早已知道黄廑午从沪上而来,这几天都在等着。黄廑午自然把蔡元培介绍给这些人认识,其实这些人都是科学补习所的成员,大多为湖北陆军第八镇工程营的士兵。和袁世凯招收一些大字不识的农民、以权术治军不同,张之洞在筹建湖北新军的时候强调士兵要识字,以开兵智,革命党就借着学习为名,取了这么一个科学补习所的名字以作掩护,吸收培养革命士兵。 蔡元培在武昌逗留了一日,与科学补习所众人相熟之后就先于黄廑午启程往潭州而去。此时已经临近七月,虽然朝廷说要到西历7月1日潭州方才开埠,但洋人的客轮早已经在汉口潭州的河道上试航了。到了潭州之后,刚下船就被人接到了一处院子,此人是昔日爱国学社的学生,蔡元培也是认识,但是却叫不出名字。 “先生别猜了,我是学社高等二班的程广顺。”这个学生笑道。他自从安排来潭州之后就没有见到昔日的同学朋友,今日能见到昔日的先生很是高兴。 蔡元培也是莞尔一笑,学生太多了,要是个个都记得住那真是成神仙了。他问道:“就是你一个人在潭州吗?” 程广顺闻言看着他欲言又止,蔡元培马上道:“对,对。你别告诉我,你别告诉我…我一时问错了。呵呵。”虽然一直在负责教育会,但是在启程之前,王季同可交代他很多以前所不知道的事情,其中外派人员要遵守那些纪律就是其中的重点。“你就把你能告诉我的说给我听吧。”虽然不习惯,但纪律的作用蔡元培是完全明白的。 程广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开始介绍起朱家的情况:“朱家现在是两支,一支是兄长朱昌琳,另一支是朱昌琳的堂弟,叫做朱谘桂。现在朱家的族长是朱昌琳,他早年乡试屡试不中,后为家境所迫,弃文从商。这应该是他此生的憾事。朱家现在在有功名的只有一个,叫做朱访绪,是光绪二十年的举人,现在在河南为官……朱家在潭州城内有一些店铺米铺,祖屋却在几十里外的棠坡,先生过两日要去的地方就是棠坡。” 对于朱家的种种资料蔡元培倒是不感兴趣,他此来是收徒弟的。他问道:“那学生的资料呢?” 程广顺连忙把另外一个信封拿过来,这次他没有介绍。这是盛书动传过来带密级的资料,信封上还封着火漆,不是他这个级别能看的。他把信封交给蔡元培,再倒了一杯茶就轻轻的推出去了。 蔡元培验过火漆之后拆开信封,里面有三个孩子的画像和简单资料,一为朱宽浚,十岁;一为朱宽瀚,八岁;一为朱宽潚,七岁。画像之下都有寥寥几句介绍,但是为了怕影响蔡元培的判断,介绍都是一般性的,资料的本意是要让人记住这三个孩子而不是要分出什么优劣。蔡元培把人记住之后就用洋火把东西给烧了,出了门把程广顺叫了进来:“这里哪里有剃头店啊?我要去把我的头发修修。” 去年四月拒俄大会的时候,蔡元培一时激愤把辫子给减了,幸好当时留下的头发不短,这么一年下来还是长的也是比较长了。本来是打定主意这一辈子再也不梳满清的发式,但为革命计,他就只能委屈一下了。 第二十五章学生 棠坡恬园在潭州城东北六十里外的驿道旁,为朱家的宗祠所在,据闻此是朱家在咸丰年间躲避太平军时所建,也算是潭州府外有名园了。恬园处于山间,上下坡岭皆在园中,遍植名贵花木,又或摆置盆景,周年香色浓郁。以花岗石为阶,盖成走廊,曲折迂回,每隔几十米或亭或阁或馆,分布自然,园中之景尽收眼底,每年春秋间花开之时,里外几十里的人都常常到此此赏花,好不热闹。园中有一眼井水,清洌甘甜,又因朱昌琳为潭州首富之故,被人称作发财水,与西岳麓山的白鹤泉、潭州城内的白沙井泉、浏阳石柱峰顶的百汇泉,并称潭州四大名泉。 和之前预料的一样,坐着官轿,打着着翰林院编修招牌的蔡老爷得到了朱家的隆重款待,朱昌琳和其堂弟朱谘桂以及子侄几人,日日在恬园设宴款待。其时朱昌琳已经是八十多岁了,但仍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用带着浓重湖南口音的官话道:“蔡老爷能从江浙之地来我潭州,也是有缘啊。蔡老爷是当朝翰林,又在沪上办报办学,可谓是学贯中西。老朽倒有一事想请教老爷,还请老爷解惑啊。” 蔡元培道:“请教则是不敢,请老先生言。” 朱昌琳道:“这庚子之后,朝廷开始变法,辛丑年停了武举,壬寅年又说废书院改学堂,现今又传闻说要废除科举,全改为游学。请问蔡老爷,这科举当真就要废了么?若真是科举内废,那朝廷何以选才啊?”老人家虽然年纪不小,但是政治事件还是关注的,教育科举新学,这几样尤为重视,这可是关系的朱家下一代的仕途,朱家能到今日之境地着实不容易。 废科举之事蔡元培是知道的,不单报纸上有所争论,朝廷中那些办实务的新党早就上折子要求废掉科举代以新学,平心而论这八股文章早就应该废了,但就事论事而言,以今日官场之腐败,废掉科举之后那么下层士子的进阶之路将被彻底的堵死了,以后要做官唯有通过朝中大人和地方大员的保举,这将使得官场更加混乱腐败。当然,在这个情景下蔡元培是不会说什么科举好话的,他答道:“老先生所忧也正是孑民所忧啊,自隋唐起,朝廷开科取士已经一千三百余年了,贸然废止,实为不妥。但是各地督抚却一味力举,眼下看来,这科举被废也是早晚的事情。科举一废,朝廷就只重学堂和游学生了,老先生子孙若要出仕,只能先入新学堂再出国游学,待学有所成之后则可入朝为官了。孑民曾在商部大臣盛宣怀大人所办的南洋公学教书,如老大人想……,孑民也可引进推举一二。” 这潭州城内大大小小的新学堂数以百计,可朱老先生对这些学堂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感觉那不像是个教圣贤书的地方,但是新学盛行是将来的大趋势,所以才请了盛书动到家中来教授新学。商部大臣盛宣怀朱昌琳是知道的,南洋公学也有所耳闻,知道是和京师大学堂、天津大学堂、山西大学堂并列的高等学堂。他道:“只闻这大学堂中招收的学生都是秀才禀生举人,家孙还是太小,不然定要麻烦老爷推荐了。” 蔡元培笑道:“老大人有所不知,这南洋公学不光是大学堂,中等学堂也是有的。如真是不怕父母离别之苦,倒也是可以进去的。中等学堂毕业之后就可升入高等学堂,品学兼优则可以公费出洋留学。只是学校现今学生较少,每年出洋的人数都不够朝廷的定额。” 朱昌琳和朱谘桂两人对望了一下,心意相知。从明末开始之后朱家可是屡遭不幸,先是乱民举事,打下武冈之后全家被杀,当时只有一个小主人带着谱牒印信在家人奴仆的拼死掩护下逃离王府。这主仆二人一路向南流落到了潭州一带,眼见天子自缢,江山倾覆,便从此隐姓埋名,或教书或农耕苟且偷活于世。朱家两百年来都是家运平平,直到几十年前在棠坡落户之后这才时来运转,先是暴富再是孙侄一辈中又有人中了举人,这才一改昔日清苦,且富且贵。得来不易这才倍感珍惜,朱昌琳朱谘桂对彼此的心思很是明白,要想保住家业,那就要跟着大势走,子孙远行离别虽苦,但是再苦也为家族考虑。 朱昌琳道:“老朽虽已老矣,但这天下大变之势还是能看得清的。这科举今年不废明年也要废,只是迟早罢了。老朽虽是子孙满堂,但是能成器的也只有一个,还只是个举人。若是蔡老爷不弃,还望老爷能举荐一二。” 蔡元培正是要他这句话,闻言心里大喜,但脸上却是一片为难之色。朱昌琳倒是会错了意,又赶紧道:“中间若是有什么开销,老朽一定不会让蔡老爷为难的。” 蔡元培连忙摇头,道:“孑民适才直言全为爱才之心,并不为私人牟利。入南洋公学虽是成才之捷径,但孑民也怕会误人子弟啊。如老大人真要如此,孑民当打电报到沪上,以探听南洋公学情况。” 朱昌琳等大喜:“如此就劳烦老爷了,真是感激不尽。”席间一时间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接下来的几天,朱家那三个小孩蔡元培都见了一遍,确如盛书动所说的那样是朱家所有孩子里最有天分的。此次选人,聪慧是重要的,不聪慧以后难免会被人哄骗,但比聪慧更重要的性情,不要有什么大志,只要有仁爱质朴之心,乐于随遇而安就最好。选来选去,蔡元培还是最小的朱宽潚品性纯良,未明俗事,而朱宽浚和朱宽瀚因为年长已经懂得追求功名,虽然上进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太过求上进的人怕难随遇而安。 人选一定,蔡元培就假借盛书动之口表示了要收朱宽肅为徒的意思,听闻蔡老爷要收朱宽潚为徒,朱昌琳几个都是大喜,有这师徒关系,那以后朱家子孙入南洋学堂就在不是什么难事了,几个人当下郑重遴选了吉日做了个隆重的拜师礼,简单读过“人之初、性本善”之后便算是开蒙完毕。蔡元培欢喜之余还将自己随身多年的怀表送给了朱宽潚。七岁的朱宽潚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迷糊,当然,受师父之礼的规矩他还是知道的,只见他小大人的模样双手郑重接过怀表,一口湖南方言:“劳慰哒,先生。”蔡元培看他可爱,闻言大笑。 几日之后,沪上王季同的电报到了,凭借着蔡元培和昔日学校总理张元济的过硬关系,南洋公学那边硬是给了三个下院的指标,当然和蔡元培等人所期望的一样,下院要最少十岁才能入学。而在蔡元培的提议下,朱宽潚也将和其他几个小孩一起去到沪上就学,只不过他将跟着蔡元培,由蔡元培敦促他的学业,等合适的年龄再入南洋公学学习。在朱家呆到月底,蔡元培提出学校九月开学应该早点回沪上为好,朱昌琳等也认为是时候要去沪上了,开始安排行程。除了定好了几日后的船票之外,朱家怕孩子在外地受累,家仆奶妈之类的一下子弄了一帮子随行。 收到蔡元培即将返程的电报,整个复兴会知道这个计划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事情终于完成了一半,就差另外一半了。在等候出发的这几天,蔡元培又去潭州城里拜会了黄廑午,毕竟华兴会举事在即,自己来潭州这么久也没有去拜会,不管是同志情谊还是革命友情,都是应该去看看的。华兴会的总部就在明德学堂里,黄廑午之前留给蔡元培的地址也是这里,可当蔡元培到明德打听黄廑午到时候,对面的人打量了蔡元培一眼,问道:“同心扑满?” “当面算清。”蔡元培答道,这是华兴会的接头暗号,在轮船上的时候黄廑午和他说过。 对方见切口对上,又问:“可是沪上来的蔡先生?” 看到对方知道自己,蔡元培不做他想,欣喜道:“正是。请问黄先生在何处?” 对面那人道:“请先生随我来。”说吧就返身往外走。蔡元培不疑有他,跟他这个年轻人出了学校,进小巷出短街的,曲曲折折的在潭州城里绕了起来。终于,小半个钟之后,对方把他带了一个西洋圣公所里,让他稍待片刻就上去通报了。蔡元培看着圣公所里的基督像心里恍然大悟,难怪那个黄廑午减了辫子也不怕官府追究,原来是入了洋教,真是好办法。他正称赞的时候,只见黄廑午从里面奔了出来,远远的就伸出手来欲和他握手。 蔡元培见他热情,也是微笑,虽然不习惯这种西洋礼,但还是伸手和他两手相握。黄廑午喜道:“蔡先生真是大驾光临啊。上次武昌一别,到潭州这么久也不闻先生消息,还以为先生回沪上了。今天前来廑午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边说边把蔡元培迎了进去。 两人上了教堂的阁楼,黄廑午神秘的道:“不瞒先生,我等准备十月初十,在慈禧生辰那天举事。现在各地会党已经联络完毕,湘、赣、鄂、川等地响应者有十几万之众。待到举事之日,先有长沙发起,湖广一地将烽烟四起……” 黄廑午自从回到潭州之后就废寝忘食,处置举事前的各项事务,累得不行。蔡元培看着他满眼血丝,犹是一脸激情的在兴致勃勃的想自己介绍潭州举事的大致情况,心中顿时有些愧疚,虽然他也很认同杨锐提出的“厚积迟发”的起义策略,但是此情此景又怎么不能让他心生感触呢。他待黄廑午说完,道:“哎,克强啊,现在复兴会真的是没有力量举事啊。要是有,我一定会提议在江浙等地举义给予相应的。”看到黄廑午的兴致下去了不少,他又道:“克强,现在各项事务都已经在筹备,可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 看来复兴会真的是暂时没有武装组织了,黄廑午想到。见蔡元培发问,他道:“上次王先生给我们的四百杆枪,枪虽旧,但却全是八响的快抢,兄弟们那边试过,都说甚好。蔡先生能否和王先生说说,多卖给我们一些快抢和弹药,”枪支是举事的第一要务,现在参与的会党都没有快枪,全是刀叉,最多只有鸟统,所以黄廑午由此一说。“我也知道贵会的枪也是买来的,而且全部转给我们,但能不能去洋人哪里再买一些,不多,就四百杆!” 蔡元培对军火之类不熟悉,但也知道复兴会有枪,而且知道这枪是杨锐从海外弄回来的。只是料想王季同办事认真,他说没有了那就应该真的没有了。他说道:“只要洋人哪里能买到,我们帮忙买倒不是难事。可是举事定在十月,现在距那时时间甚短,怕就怕从外洋购入再运到潭州来不及啊。” 黄廑午倒是早想到了这问题,他道:“先不管时间长短了,现在请先生打电报到沪上,那么有三个月时间从外洋购入还是来得及的。” 蔡元培想想也是,道:“好,我一会就是打电报。如果能买到哪一定帮贵会买到。” 第二十六章学院 蔡元培的电报很快就到了沪上。昏暗阁楼里的煤油灯下,王季同看过之后却把电报搁在桌子上半响不语。四百杆枪不是什么难事,现在仓库里就有六百杆,可是问题是似乎从上次出货后他就有一种被盯上了感觉。为了割断和陆行的联系,这些英国步枪都是以美棉的名义放在美租界码头仓库里的,美租界本来就是僻静之地,码头仓库所在更是除了力工就不会有什么杂人,但现在那里时不时会有卷烟小贩子、卖粢饭、酒酿圆子的摊子出现。先不说这些摊贩出现有生意没生意,但是光看这些人的年龄就很不对头,哪有二十岁人做这个营生的,要做也是老头子老妈子啊。 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呢?王季同默想着这个问题,不一会他看了下怀表,约莫着时间要到了,他站起身来,沿着楼梯下了阁楼。阁楼是在四楼接着屋顶瓦片,房子租下来之后就改造成他的办公室,也是复兴会沪上总部的办公室。为了保密,当初把这连着的几个楼都租了下来,只是这些楼的下面两层又转租出去给商家开店,复兴会他只用上面第三层和第四层阁楼。进出也从来不走底层,而是挖开了这些楼的隔墙,穿过隔墙从两边保留下来的房子里进出。虽然是有左右两个出口,但是王季同一般喜欢走左边的那个,因为下了楼就是一个茶馆。,为了进出不引人注意,他还和茶馆老板说好,就在茶馆一楼给开了扇侧门,茶馆在后马路的万安里,和杨锐以前住的如意里就隔了一条后马路,这里人来人往的,后面就是苏州河,前后跑路都通畅,确实是秘密据点的最佳选择。 王季同来到茶馆二楼的隔间,之前他派去盯梢的人约好在这里见面,看时间也应该快到了。很快,小胡就出现了。自从被土行的经理打了一耳光了解现实之后,小胡就再也没有心思在土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加上常常周末旷班和杨锐的那些学生混在一起,他也一咬牙参加了革命。只是由于年龄太小学历太低,他被安排留在沪上留守,协助王季同工作,本来还担心他是外地人语言不通,但半年下来他沪上话说的溜极了,加上好动外向的性格,租界华区都被他混的熟透了。 王季同见他来了,不由的盯着他身后看了一下。小胡笑道:“先生别看了,我在外面都转了好几圈,就是有跟班的,也跟没影了。” 小胡说的如此轻松,王季同确实眉头紧扭。在他看来,小胡什么都好,就是不够谨慎,收集情报是很有一手的,但是保守秘密却还差很多。“我们的敌人是空气,每一个窗户后面都有一双眼睛……”王季同说着一些这个世界没有的语言,其实这是杨锐从电视剧《潜伏》看来的,为了让人明白情报工作的重要性,他把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描述记录下来了并且给了王季同。看完那些东拼西凑的东西,王季同奉为圭臬,是以时不时就会不自觉的把一些话语说出来苦口婆心的教导众人。“跟了这么多天,有没有跟到什么消息?” 小胡在王季同教导的时候装着一脸严肃,但现在一听问道消息脸色却活跃起来,低声说道:“有消息。这些人每天晚上收摊子回家都绕来绕去,其实都是回一个地方。” 王季同道:“都回哪里?” 小胡道:“一个书院,叫做东亚同文书院。在高昌庙桂野里。”见王季同听了书院名字迷惑,他接着道:“这书院我也打听了,好像说是东洋人开的,以前那里是一个东文学堂,辛丑年的时候改成了东亚同文书院。里面人不多,一两百吧。大多都是东洋人,学生也大多是东洋人。” 东亚同文书院王季同是知道的,现在教育会那边的留学生培训班请的日语老师就是这个学院的。本来还以为盯梢的如果不是上海道台的人,就是租界工部局巡捕房的人。谁想到却是日本人,难道是华兴会那边走漏了风声?他知道上次华兴会的黄廑午过来沪上就是联络同志一起举事的,特别是东京那边的留学生响应者甚多,现在都陆续回国了,这些人都挤在租界的临时住所里,打算到时候潜回湖南举事的。会不会这些人在东京的时候口无遮拦,把复兴会送枪的时候给说出去了?然后日本人由此知道,现在是派沪上的人来看看呢。王季同如此的想到。 可是这个也没用道理啊,举事是在湖南,送枪也是在沪上,和日本什么瓜葛也没有阿,为什么要来打探呢?正如知道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无知,王季同深为此苦恼。其实他所不知道的日本人在甲午海战前就已经在中国布下了不少间谍以及间谍组织,汉口、天津等租界的乐善堂和众多妓院以及东亚同文书院的前身日清贸易研究所都是这样的间谍组织。和发眼药水、灵碧丹等药材的乐善堂不同,东亚同文书院是一个间谍培训学校,学生都来自日本,学员在这个学校不但学习中文、中国文化,每年假期还会进行大旅行——以旅行的名义刺探中国各省的交通、地理、经济、军事等情报。 幸好上次出货的时候不是在仓库里直接提——杨锐撒谎说枪只有四百支,于是只能把四百支先行出库让华兴会的人来取——王季同如此想到。现在日本人盯着的地方离实际放枪的地方还有些偏差,要不然他早把东西换地方了,枪支毕竟是违禁品,不管是租界还是清廷一旦知道都要全力追查的。 见先生不说话,等了半响不见他回神,小胡憋不住了,又唯唯诺诺的道:“先生,…那个…还有个事情…不知道…” 王季同抬抬手道:“还有什么,说啊。别憋着。是不是上个月的工资又花没了?”小胡毕竟只有十五六岁,平时都是哥哥在管钱,现在自己革命了,每个月工资都是自己管着,沪上繁华之地,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小年轻怎么能忍得住啊,工资一般月底就没有了,剩下的时日就要到仪器馆蹭饭蹭到每月初十了。 小胡神色一囧,说道:“不是,先生,我还有钱呢。就是这几天盯着那个书院的时候,我发现上次去陆行的那几个人也在里头。” “你没有看错?”王季同有些紧张起来,又补了一句,“你确定没有看错?”陆行是商业的大本营,所有的工厂都在里面,可以传送到东京和通化的无线电报发射台也在那。为了防止被人破坏,特意的让人走了关系弄了护厂队,还不放心的杨锐还借鉴现代物业那一套,工厂所在地的物业全部属于一家英资公司管理,遇到一些蛮不讲理的官员和洋人就由洋人出面把人都挡回去。开业一年以来,还没有什么闲人进去过,里面的工人基本都是童工,管事的基本是管理培训班出来的,可以说为了保住技术秘密防的时滴水不漏。只是前段时间,发现有一些人装成力工进来了,后面发现被赶出去了;再后面就是有人晚上混进来了,被护厂队抓住送官了。却不知道送进去不久就被放出去了,到衙门里去打听是谁这么大面子也打听不到。 小胡道:“决定没有看错,那个红胡子就在里面。”那一次陆行抓了人之后,王季同就带着几个人去看了,打算查查这些人的底细,小胡也在其中,里面有个人的胡子有一小撮红色——估计日本全面西化和洋人交配而来的杂交人种的显著特征——是以小胡记得很清楚。盯着书院的时候,人群当中小胡一眼就看出那个红胡子来了,甚至不看他的胡子,只看走路那个罗圈样就知道是谁了。 王季同道:“这么说来,上次那些也是日本人了。” 小胡道:“铁定的。我趁他不注意,跟在他后面的时候,见了那个红胡子和其他人说东洋话。我看这些东洋人和西洋人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从知道鸦片是什么东西之后,会给人带来什么之后,小胡对洋人极其厌恶。 小胡的定论王季同没有反驳,本来这东洋人就比西洋人更为恶心,如果没有甲午之战,那中国也不会真正的开始沦为鱼肉,任人宰割。“你先回去,这段时间还是盯着在美租界那边那些人,看看他们要干什么,有什么特别东西马上来报告。”今天收到这么多消息,王季同心里有了定计,并且安排了小胡下一步的工作。 小胡道:“我知道了,先生,您放心吧。”说罢笑着起身出去了。 小胡一走,王季同呆了一会也跟着出了茶馆,四处转悠了一上午下午又进了茶馆,然后从侧门回到了他阁楼办公室。这个东亚同文书院他还是要仔细的调查调查,当然,仅靠小胡这样盯梢是不够的,还得靠人打进去瞅瞅。他从暗橱里拿出了一本册子,上面都是一些在沪人员资料名册,然后一个个人翻看了起来,名册里的人员资料很丰富,除了家庭、自身的情况、一些测试的结果,还有面试时候的一些评语。 终于他选定了五个合适的人选,然后写好指令,又悄悄的出了阁楼,不动声色的来到大马路上的一个杂货铺,买烟的时候顺带把之前写好的纸条也递了过去。对方老板也没有诧异,轻轻接过了过去。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小的杂货铺其实整个复兴会沪上命令中转站,纸条上所写的信息会通过地下室的无线电报发报机发出去——如果是沪上的信息,那么直接发向接收点;如果是外地信息,那么则发向陆行远程无线电报发射站,然后再转发给目的地。 很快,信息就分别传到了教育会德语培训班,教育会里负责人就把任务信息传给了相关人员,这几个人都是以各地教育会分会为媒介,通过考验而加入复兴会的坚定分子,基本都是学堂里的学生。按照杨锐的布局,各地教育会是复兴会吸收新鲜血液的造血机。它在整个华东地区都办有分会,以教育为名,暗中渗透到各所学堂之中,不断的以一些可靠的人脉,在每个学堂组建一个或者几个救国小组,这些小组则持续的散发一些革命言论和各种民族危亡消息,邹容的《革命军》和陈天华的《猛回头》就是传播的重点。 在传播这些信息的同时,教育会同时还在明面上办一些有奖征文和报刊征稿活动,这些征文的标题无一是以救国的名义出现的,其真正的目的是从这些投稿的文章里找出倾向革命的言论的文章。有道是言为心声,文章里如果有倾向革命的言论,那么写文章的人就是加入复兴会的潜在革命者,这些人都会重点标记出来,然后再由学堂小组的人员去观察接触,是不是真正的革命者很快就能分辨出来。 通过这样一暗一明的方式,复兴会的人数开始直线上升,光上个月入会的新人就有三十多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扩大中。洛伦索马贵斯军校除了前两批学员不愁来源,第三批第四批每批五十名学员,都是凑到临近出发的时候才勉强凑齐的,这便造成了后来的一些学生德语学习时间不够。虽然军校从第二批开始教材就固定下来,但是语言不通,在野外拉练的时候还是产生一些问题。当然,能被通过加入复兴会的学生都不是平庸之辈,语言问题只是在前期对后来的学员有些困扰而已,在军校几个月之后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第二十七章萤火虫 第二天上午,茶馆的包间里,昨天通知的那五个学生都陆续来了。开始就没有什么交谈,而是一对一的考试,考试是由王季同的助手俞子夷负责的,俞子夷坐在桌子前,面对着有些局促的学生,他打开一个木盒子,拿出一个牌子说道,“这是第一个问题,这个木盒子里有一些牌子,你从里面挑出一个和我手里一样的牌子出来。” 俞子夷手上拿着一个黄色三角型牌子,木盒子里也是一些各种形状、颜色的牌子。看起来问题真的很简单,年轻的学生来之前想到是会有特别任务,但没有想到会有考试,而且考试还这么简单。思考之后,他从木盒子里拿起一个橙色三角形说道:“这个和先生手上的是一样的。” 俞子夷闻言没有表态,脸上还是一副严肃的神情,待见学生没有什么补充,接着又把其他的测试题做了一遍,最后才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学校吧。” 一上午的时间五个人里面只有两个人通过了全部的测试。测试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比如第一个问题,“挑一个和我手上一样的牌子”看起来那么简单,其实则不然,“一个和我手里下一样的牌子”所说的“一样”其实包含两个一样:一个是形状一样,另外一个是颜色一样。盒子里的牌子是三角形的不是黄色,是黄色的不是三角形,所以应试者在颜色和形状相同之间就要做选择。按照杨锐给的答案,选择形状一样的人不管怎么看都不是细心的人,对颜色的忽略其实就是对细节的忽略,这些人常常会在和一个人交谈之后就会忘记交谈之人所穿着的衣服,外在的环境等等相关的细节,他们不能像摄像机一样记录各种细节,只会把精力放在自己所关注事物之上;而选择颜色一样的人,却会常常关注事物的相关情况,只是逻辑性差一些罢了,他们对事物的理解更多的是依靠直觉而非推理。王季同曾经问过杨锐为什么会这样,还常问你怎么知道这个,杨锐则是笑而不答。幸好王季同试过之后也觉得有些道理,也就没有去深究来历和为什么了。 其实杨锐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是个有理想的四好青年,在大学的时候还是有梦想的,当然这个梦想在他毕业之后就迅速被现实碾碎了。但当时他在大学里还是抱着这样的梦想去学习的,商科读了一年之后,他发现那些伟大的企业真正成功的原因除了带有运气性质的决策之外,另一个关键就是在于人,特别是找到适合的人。决策在很多时候是艰难的,没有人能确定自己的选择万无一失,但是这决策说到底也是决策者的性格使然,什么人做什么事,所以伟大企业的第二支撑“人”就极为重要了。和靠有些运气的决策不同,选人是可以学习的,于是他就对与人力资源有关的东西特别关注,常常缩在图书馆里翻东翻西,这套歪门邪道的选人测试就是他以前从图书馆索取号为B848的个性心理学里翻出来的小技巧,真要说怎么回事他还真的说不出来。 “现在会里要安排你去一个地方卧底,时间可能会很长,而且还会有性命之忧。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昏暗的房间里王季同说着这样的话,眼睛盯着这个叫做张思源的学生脸上,试图看出他内心的真实的想法。这已经是第二天的复试了,地点不在茶馆包间,而是换在一个隐秘的所在,这个张思源就是测试的最终结果,另外一个学生因为最后一关的失误被淘汰了,现在只剩下张思源一个人。张思源一脸平淡,只在说到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他的眼神才收紧了一下,但有很快回复了正常,一点也看不出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青年。 “我服从先生安排。只愿救国,不求为己。”张思源淡然的回答道,带着些许杭州那边的口音。他其实是萧山人,在浙江大学堂念书,也是和南洋公学的墨水瓶事件一样,为了抗议学堂无理开除学生,八十多学生集体退学,这些人在教育会的协助下,建立励志学社就读。拒俄运动一起,本安心苦读的他开始关心国事天下事,很快就在一些革命小组的影响下加入了复兴会。本来是作为军校预备生培养的,但卧底需要人,王季同就把人抽了过来。 这个时代的革命者和以往的历史都不一样,以往都是农民造反,要不然就是豪强武将叛乱,可这个时代的造反者都是书生,而且这些书生的家境都还不错,家中纵使不是良田千顷,也是小康之流。现在复兴会的成员大多是这些社会背景的人,虽然杨锐一直要求王季同这边要多招些贫困子弟,但就是没有,是以不得不从工厂童工挑选出可造之材,花时间精力里培养成为革命者,以改变复兴会目前主要以小康之家子弟为主的情况。 看着张思源眼神中的决然,王季同心里很是满意,他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放不下,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只要会里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到。” 家是所有人最放下不下的牵挂,在现代如此,在这个时代就更是如此。果然,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张思源决然的眼神有些淡下来,低声说道:“学生家中虽不富裕,但是历年还多有结余,生计向来是不愁,没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只是家母生我之时,难产险些丧命,学生如有不测,必定无法尽孝,心中有愧。请先生派人找到我幺弟,告之原委,就让他代我尽孝吧。” 王季同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一会又仿佛要把这感伤的气氛驱散,他调整心态大声说道:“你的身份就用原来的,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和复兴会这一段事情要隐瞒,我会做一些安排,资料里也有写,你看了记下就知道了。这次去的是一个日本人办的学校,参加他们的日语培训班,你以就这个名义进去。这个学校除了少数学日语的中国人之外,还有很多日本人,他们好像对我们复兴会很感兴趣,几次派人想调查我们。你去了之后就想办法和他们牵上线,要表现的很崇拜日本,让他们觉得你可靠。接触了之后的首要任务就是明白他们是什么样的组织,对我们复兴会有什么样目的……” 王季同一边说,张思源一边用心记。王季同说完又叫他复述了一遍,无误之后交给他一叠资料,然后说道:“这里面是你要了解的一些东西,和会里的联络方法也在里面,你就在这里看,记熟之后就烧掉。对了还有,以后再组织里,你的代号就叫做萤火虫。”一般间谍的代号为了保密都是没有规律的,想来想去王季同昨天刚好见到窗外有萤火虫就顺手在密档里写下了这个代号。 张思源对次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答道:“是的,先生。”然后就专心看起资料来了。资料很快就记完了,然后点火烧掉。王季同看着瓷盆里的火光先是热烈然后再是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堆灰烬,他拿出一个信封说道:“里面是一些你需要的东西。你去吧。先去学校把学退了,在上海住几天再去东亚学院。”张思源接过信封,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轻轻的关上门走了。 张思源走后,王季同回了阁楼,把他的档案单独的刚在一个铁匣子里。这是第一个外派的卧底,虽然复兴会有计划对日本派出间谍,但是因为语言的关系,这些人目前还在训练之中,只待语言关一过,那么这些人就会以各种掩护撒向日本。因为人种的关系,目前能派出而且值得派出间谍的国家,也就只有日本了,杨锐对此深为关注,并且让长驻东京的虞自勋关注这件事情——给这些人找一个合适的可长期潜伏的日本身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这工作要努力,更要等待。 张思源回到学校的第二天就把退学手续悄悄给办了,这期间没有惊动谁,虽然同学都是革命党,但是作为卧底按照纪律他还是要让越少人关注这件事越好,只是同寝的弟弟张思顺知道这事情。他诧异的问道:“哥,你怎么退学了,当初不是你说的要革命么,现在,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了。”这个张思顺是他的幺弟,两人自小关系极为密切,他还是受张思源的鼓动参加革命的,现在见他中途退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看着弟弟一脸的紧张,张思源微微的笑笑,“我有其他的任务。”对于他张思源知道是瞒不了的,但因为有纪律,就只好如此的交代一下。 张思顺知道几天前有几人忽然旷课的事情,更知道这个是很隐秘的事情,压低声音道:“就是上次的那事情吗,你不是说没有选上吗?” 张思源道:“我也以为我没选上,你知道的,咱们复兴会保密纪律很严格,一直是神神秘秘的,做事向来谨慎,特别是王先生,真的是滴水不漏的那种。当时我们五个人去都被打发了。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人选了,后来他又找上了我,告诉我通过了。”张思源想到自己是五人中的优胜者,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的理想是做一名军人,最好是成为一名共和国的将军,只是被安排了这个任务,估计自己的理想是难以实现了。 张思顺一直知道他的心思,安慰道:“既然有任务,我也不多问你了。其实做不做将军都不重要,关键是咱们不能被外人欺负,不要今朝赔款,明朝割地的。哥,家里你就不要挂念了,还有我呢。” 张思源千愁万绪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只是重重的点点头道:“嗯。我晓得,我晓得,有你我就放心了。弟,你多保重!”又胸口拿出一个信封道:“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家里吧。” 张思顺接过,却还是抓住哥哥的手臂,他想到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甚是不舍,良久之后他才定下心来,方道:“哥,你去吧,我会好好的!”张思源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去,背着行李离开这个只待了一个多月的学校,不一会便隐入人群中看不见了。 第二十八章入会前 对于改变张思源一生的事情,但是对于王季同来说只是他职责之内的一件重要事务罢了。安排完东亚学院的事情,王季同接着赶往龙门客栈,这客栈里前几日就来了几个从绍兴、嵊县来的革命志士,也都是蔡元培的堂弟蔡元康的同乡,前些日子都是蔡元康在陪他们四处转悠,并且畅谈革命。和学生加入复兴会不同,对于年龄较大、已经有革命志向的入会者要深入交谈,以确定其能接受复兴会的革命主张才能入会,现在,所来三位志士都表示认同复兴会的革命主张,王季同作为复兴会沪上的最高领导人,是去向他们表示欢迎,并主持他们几人的入会仪式的。 上海的龙门客栈开在五马路上,此处离洋泾浜很近,因为临近客轮码头,整个洋泾浜林立着大大小小上百间客栈。当初的调查人员几经考虑最后还是把客栈开在了这里,虽然离码头比洋泾浜要远一些,但此处房租便宜,街道较为宽阔,四处茶楼、饭馆、妓院不少,实在是开客栈的好地方。按照杨锐所灌输的经营理念,客栈长租了几栋房子,装修之后里面房间都整过了,较同档次的客栈房间要小,但里面床被摆设更为舒适、高档。房型也大多是双人间、三人间,那种带众多家属住的大客房倒是不多。因为苏报案鲤鱼客栈的关系,龙门客栈还没有开张就名声在外了,待到开张之后,生意一直不错,不光华人住,很多老外也常来住,时不时还客满,而且那些住过的回头客甚多,这也是龙门客栈比其他客栈更能给人舒适、卫生的缘故。从去年八月十五开张至今已经快一年了,前期的投入已经收回了大半,是以得王小霖那帮小鬼年初又跑到汉口租界筹划开设第二间分店。 王季同和往常一样,只是来到客栈的后门,按照暗号敲门之后,门便忽然开了。开门的是复兴会派驻在客栈的人员,他见到王季同也没用招呼,只是见王季同进来便把他带到蔡元康住的那几间专用住房,然后便退到楼梯过道上,在楼梯口立上“此路不通、打扫中”的牌子,并在一边守着。 蔡元康几人住的一个家属套间,犹如现代的楼梯房,几室几厅的。闻见约定的敲门声蔡元康就出来开门了,王季同进去之后只见厅里面还有三个汉子,蔡元康拉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书生说道:“这位是绍兴的徐伯荪君,以前在绍兴府学校监督,现在绍兴办一热诚小学,去年还去过日本东京看大阪博览会,结识了很多东京的留学生中的革命志士。早已是革命同仁了。”蔡元康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看来应该是和这位徐伯荪很是熟悉。 王季同也是面带笑意,和徐伯荪见礼,说道:“孑民兄早先提过伯荪兄,说伯荪兄乃绍兴之人杰,速来急公好义,当初若不是伯荪兄振臂一呼,恐怕绍兴的大善寺已经是天主教堂了。在下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实在是有幸。”王季同早就知道今日所会之人的情况,这徐伯荪家世富裕,为人友善,向来仗义疏财义。而且关键他自己去年乡榜中了副贡,可以捐官,其表叔是前山西巡抚于廉三,其在任时政绩斐然,后来因病辞官,路过武汉时,为张之洞所挽留。有这一层关系,若是安排徐伯荪打入官场应该能有所成就,这对以后的根据地策略大有帮助。 徐伯荪则已经在蔡元康这里知道了王季同是何人,见他对自己昔日所为一些义举很时熟悉,心中微微有些激动。这大善寺本是绍兴城中的一处寺院,后面不知道为何被天主教徒看中,想强买之后建一个天主堂。庚子之后百官都惧怕教案,而天主教徒又买通一些市井无赖威胁寺中和尚,城里的士绅怕惹祸上身,敢怒不敢言,此时徐伯荪刚才日本回来,抱病在家休养,听说此事后登台演说抵制,激起众人反对,大善寺才得以保全。他定了定心绪说道:“伯荪所为都是些许小事,于国于民毫无帮益,小徐先生所为才是大事,伯荪等愿唯先生等马首是瞻,反清复汉。” 徐伯荪的话引起了另外两位的心声,他们也大声道:“对,国卿已经把复兴会的事情跟我们说过了,我等愿唯先生马首是瞻,反清复汉。” 蔡元康见王季同还分不清谁是谁,便指着年龄大的汉子对王季同道:“这位是竺履占君,嵊县金庭乡人氏,平阳党首领;”又指着年龄小精壮汉子说道:“这位是王季高君,也是嵊县人氏,乌带党首领,他们啊,不但能文而且能武,都是豪杰人氏。” 见两人向自己见礼,王季同不敢怠慢也一一见礼。这两人就是嵊县的会党了,特别是这个竺履占,02年的时候就是在嵊县变卖祖产,组织了平阳党,明以御盗,实则反清,手下甚多,虽不至于像传说那样号称万人,但令行禁止的有数百人。会党虽然不是复兴会所要争取的力量,但是这股力量不争取也是摆在那里的,而且有蔡元康的关系在,双方的信任还是很深厚的,王季同打算借此机会试试接触会党为今后发展根据地做准备。 诸礼既毕,众人坐下来详谈了。王季同不喜欢委婉,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代表复兴会真诚欢迎诸位的加入。我和诸位一直都没有亲会,只是由国卿与大家交流,因为复兴会有很多纪律,国卿那里很多事情也难以和说明白、说通透。诸位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现在问我。只要在纪律的范围内,兄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王季同如此直白,徐伯荪、竺履占、王季高等都是对望一眼,微微一笑。徐伯荪最先发言,“国卿说入会之后,一切行动都要听会中指挥,只是不知道在会中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如何确定?” 徐伯荪问的其实是复兴会的决策机构,因为蔡元康的等级比较低,他也不知道复兴会上层是怎么样的,是以说不清楚会中到底是听谁的,他才有此一问。王季同说道:“复兴会虽然是有会长,但是不完全是听会长的,会中内设有一个革命总会,现有会员七位,会中所有重大决定是都是由这个总会做出的。普通会员可以提出任何有助于本会的建议,但决定的权利在于革命总会。”见几人听的入神,王季同又介绍道:“复兴会有实业、贸易、教育、军事、文化、科技、内务七部,这些总会会员主要来自各个系统,每五年由众会员推选一次,得票多者当选并可连任。” 王季同说的几人都似懂非懂,只有徐伯荪听的入神。他待王季同说完又问了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那会中何时举事,我听说湖南那边已经有人准备举事了。” 类似的问题王季同已经被问过上百遍了,他喝了口茶,润了下喉才道:“复兴会的纲领里就有反清复汉,所以武装革命是绝不会变的。只是和其他人不同,我们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湖南华兴会成立不过一年就筹划举事,先不说举事成不成,就是成了那打下的地盘怎么治理?这点华兴会似乎没有想过。如今中国内外交困,满清虽说是不得人心,昏庸无能,但如果由我们来当政,要是做比他们还差那就是天下笑柄了。所以复兴会现在做的很多事情不光是想着怎么把满清赶下台,而是想着怎么上台之后怎么能治理好中国,有道是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见几人都在沉思自己说的东西,王季同停了一停再说道:“眼下会里商议的举事的时间定在慈禧死后,慈禧今年已经是七十岁,看样子也撑不了几年了。有他在满清就有个主心骨,这老太太主政朝堂几十年了,不但有魄力更有手腕,她在要想成功就难一些。不过要是她要再活个十几年我们就也是要举事,不过这得按照准备看,要完全准备好发动最少得六七年时间。到时候哪怕慈禧不死,也要发动。” 革命对于徐伯荪等还是个新鲜词,就算最早身体力行的竺履占也是02年才开始的,他们向来是怎么反清复汉,把满清赶下台,至于满清下台之后这天下有谁去治理、怎么治理还真的是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这就像在饭馆里吃饭,因为不合口味所以一心想把厨师换掉,但要真的换掉了由谁掌厨还是没有想过的。要真是像王季同说的,要是自己上台做的比满清还差,那就绝对是千古罪人了。徐伯荪、竺履占、王季高里面学位最高的是徐伯荪,但他也只是个副贡,竺履占和王季高只是秀才,这些人让它们治理一县一府他们还有些底气,但是要他们主持一省一国还真知道怎么摆弄。王季同的话把他们从打天下这一个层面直接拉到了治天下的位置。 沉思半响,徐伯荪起身一礼道:“小徐先生说的都是我等之前未想之事,谢谢伯荪受教了。”其他几人包括蔡元康也是站起来施礼,王季同不敢受,一一回礼。 徐伯荪说完就在一旁低头不语了,见他不问,旁边竺履占问道:“小徐先生,我和季高都是有牵绊的,手下兄弟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只是不知道我等入会之后,他们怎么办?他们都是反清的好汉,不知道是否也能入会?” 对此王季同早就想好了答案,说道:“履占考虑的也是我考虑的。会中兄弟如果能符合复兴会的要求将会整编训练之后编入军队。只是现在复兴会的军力都在辽西。所以一时间不能整编,按时间估计要到明年年末。今年那些会中的骨干只要能通过考核,能学文的那么现在沪上学外文出海到海外学一年军事,不能学文的那就转到辽西加入复兴军,待明年这年末在回到浙江,再行整编。” 其时已经是八月初,齐清源率领的复兴军已经在辽西打了好几仗,杀了不少俄国兵,声名鹊起,沪上的报纸频频报道。加上杨锐刻意的宣传,战地日记经文笔好的学生润色之后再发出来,影响甚大。东京一地经《中华时报》报道之后,留学生都上门打听如何才能联系到复兴军,怎么才能加入复兴军?弄得林獬不得不在报上专门登上启示说明,这些稿件都是国内寄来的,但都没有留地址和联络人,现在《中华时报》也不知道如何付给寄件人稿费。当然,这只是表面工作,私下里东京那边则在留学生中物色先进份子,考察入会。 王季高前几天就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复兴军的报道,此时间王季同提到对他们的安排,顿时激动起来,道:“那么这样说来,我也可以去辽西打俄国人?太好了!”一会又想到家中寡母,他是家中独子,一旦走开就不能尽孝,顿时没有了兴致。 第二十九章徐伯荪 王季高今年才二十一岁,虽然考取了秀才,但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有孩子大王之称,稍大特别喜欢打猎,日积月累练习火枪,向来弹无虚发。能去辽西打洋人,那可是他的梦想了。王季同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季高如果离家,家中大可放心,会中会予以照料的。再说我是建议履占、季高最好能学会洋文,去海外学军事最好。辽西那边只是训练基层士官的,海外是培训军官的。” 听闻士官军官,徐伯荪这边又起劲了,他说道:“莫非会中有军校?不知我……” 王季同道:“虽然会中对伯荪兄已经有了安排,但看伯荪兄的意思还是想从军,这也不是不可,只要伯荪兄体检能过那也没有问题。”从第三批开始,送洛伦索马贵斯军校的学生都要体检,不合格者安排到其他岗位。看着徐伯荪那厚厚的眼镜片,王季同知道他在视力这一关是难以通过的,故由此一说。 看着王季同看着自己的眼镜,徐伯荪明白过来了,摸摸自己戴着的眼镜笑道:“我自小看书就爱凑着看,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了。看来这辈子从军无望了。”言语间甚是惋惜。 徐伯荪此言一出,诸人都笑了起来。王季同见他们都问完了问题,便把带来的一些档案让他们三人填写,自己则开了门叫了之前的那个人,简单交谈之后,待他们写完就带着几人出了门,走廊里左拐右拐的进了一个房间。进门之后只见房间里面没有装修,摆设很是简单,在北面墙上有一副大大的中国地图,地图两边是两个条幅,右边写着“反清复汉”;左边写着“复兴中华”。复兴会成立一年多,虽然由章太炎制定了军旗,但是会旗一直没有设计好,也就一直以中国地图为宣誓效忠对象了。没有诸人想象的拜神烧香之类,很简短的仪式之后,徐伯荪、竺履占、王季高三人就是正式的复兴会员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由俞子夷跟他们介绍会中的各项纪律和会中情况,从中午一直说道晚上,这新会员培训才算结束。 翌日上午,按照前一天的约定,徐伯荪单独来到了来福茶馆见王季同。王季同给他边斟着茶边说道:“伯荪兄昨日想入军校,本无不可,但是会中对你确实有了安排,所以只能委屈伯荪兄了。” 徐伯荪性格洒脱,向来是乐天主义,见王季同提到昨天之事,笑道:“不要小徐兄说,我这眼睛还真的是确实不行。再说会中早有安排,那我没有好委屈的,在哪不是革命啊。” 见他如此乐观,王季同脸上微微一笑,道:“伯荪兄去年乡榜中了副贡,家中又有至亲在朝中为官,所以会中的意思是拍伯荪兄去卧底。” “卧底?”这是一个杨锐带过来的词,按照古代这个卧底应该叫做“间”,徐伯荪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表叔于廉三,顿时明白了王季同意思,说道:“锡麟只是个副贡,这个再怎么通关系也只能做个县令,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得上。”满清是位置少,官员多,捐官严重,一个好位置几十人上百人排队还未必等得到,所以徐伯荪由此一说。 王季同胸有成竹,说道:“没事,我们先捐官,然后再买官。只要伯荪兄做好准备,估计明年就能上任,银子伯荪兄不要担心的。至于你在绍兴所办的学校,教育会那边也会接手的,伯荪兄也不必担心。” 徐伯荪道:“那当了官之后锡麟干什么,要不是紧要位置,那也帮不上革命什么忙啊。” 王季同道:“无妨,反正举事的时间还早,我们会不断的使银子,把你安排到我们需要的位置上的,就是一时没有安排也没用关系,还可以传传消息嘛。” 徐伯荪见王季同如此说,倒没有什么异议了,王季同又道:“不过在捐官卧底之前,伯荪兄还要使一番苦肉计了。”见他疑惑,又道:“这苦肉计不是对复兴会使,现在除了昨日的竺履占、王季高外没有人知道伯荪兄加入了复兴会,他们的保密工作,我会去做的。我刚才说的是对绍兴那些革命者,伯荪兄最少要和他们闹翻,表明自己不是革命一党。卧底一事可是惊险万分,越少人知道越好。” 三国演义里的苦肉计徐伯荪是知晓的,顿时明白了王季同的意思,只是他这人一向是仗义疏财,爱好交朋集友,说要和那些朋友闹翻,一时倒是愣住了,不过也明白这闹翻的重要性,终于他咬着牙点头答应下来。 王季同知道他的为难,道:“为革命要牺牲很多东西,料想伯荪很多诤友会骂你没骨头,甘为鞑子的奴才,但是为成大事,伯荪你可要忍得住啊,这一忍也就是七八年的事情,待到日后革命成功,伯荪兄的苦衷自然为众人所知。” 徐伯荪想来也是这个道理,不再纠结朋友一事,王季同见他打开心结,便把之前准备好的信封交给他,道:“一些你要知道的东西在里面,你带回去看看,看完记熟之后就烧了。” 看着信封上的火漆,徐伯荪知道是个紧要东西,接过之后忙把它放进自己的怀中的夹带里,旋又道:“锡麟去年在东京之时,得遇一些同乡具是革命人士,如陶焕卿、龚味荪等,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可以入会?”去年在东京的时候,徐伯荪很是认识了一些革命党,这其中就有陶成章等,而且大家还很是聊的来,所以现在他也想让他们加入复兴会。 王季同从昨日他填的社会关系里知道了这几个人,道:“只要是革命志士,认同复兴会的理念,并且能服从复兴会的纪律,都可以加入复兴会。你所说的陶焕卿、龚味荪等应该是浙学会的成员吧,他们在东京的时候和我们东京分部的人接触过,只是当时陶成章一心打算回国联络会党举事,对我们会中的一些决定并不理解,所以他在东京的时候就没有加入复兴会。伯荪兄如果有机会,可以再和他们谈谈,若是能服从会中纪律,入会不是什么难事。” 陶成章这个人他是知道的,而且此人的脾气很是臭,他认定的事情是很难扭转的。徐伯荪想到这,长舒了口气道:“他们几人在年初已经回国,前些日子还联络过锡麟,待此间事情一了,我去找他,让他也加入复兴会。” 王季同不可置否,只是让他先去接触,加不加入还要看陶焕卿他们自己的意思。按照东京那边传来的资料,这陶成章在东京那边可是和一些浙江留学生自成一派。东京那边虽然革命党甚多,但是真正认同复兴会、加入复兴会的革命党甚少,反而是原先主张立宪的学生加入的多些——当然这些人都是安排在建设岗位的。其实出洋的学生里面有一些是真的想到日本学真学问的;另一些则是想到日本留个洋好拿着洋文凭回国装海龟。因为中国留学生渐多,东京为了迎合中国留学生,大办速成班,几年的课程压缩至一年甚至半年三个月,这样留学生学完之后就可以马上回国谋取官职。如此的做法很合那些为镀金而出洋学生的胃口——他们就是来拿文凭的,家里有的是关系,差的只是这张纸而已,可却使得那些想学真学问的学生无所适从,他们之所以要学真学问的原因除了救国救民,更关键的是自己根本没关系,要是肚子里没些干货,怎么能拼得过那些关系户?于是这种情形下,复兴会出国留洋的招揽便起作用了,这些一没关系二没干货的好好学生马上就入彀了,他们毕业后便在速成班学一段时间德语,考核后统一安排去德国学习理工等科,以待日后回国效力。 之前大家还不理解杨锐的一些政策,但一年以后看下来,以国内学生为革命骨干,以东京学生为建设骨干的策略还是正确的。国内学生接触的革命理念东西比较少,拉帮结派也少,他们对复兴会更容易认同,而东京那边革命党甚多,什么思想都有,什么鸟都见过。比如黄廑午的华兴会,不做什么准备,联络到会党就急于成事;还有杨毓麟等人的暗杀团,一向认为暗杀也是革命,暗杀可以让满清胆寒。平心而论,如果他们这些人加入了复兴会,那么会中的原有定策就要被打乱,推翻满清也许会容易,但是复兴中国就难了。 第二日,徐伯荪、竺履占、王季高等人就回浙江了,徐伯荪走的很是沉重,而竺履占等人,特别是王季高走的是很轻松的,他表示回去之后就请示母亲说外出学军的事情,想来母亲是不会阻拦的,然后他就召集会党里的兄弟开会,宣布会党中的事务暂时停滞,把那些骨干人员带动沪上来,能学洋文的则安排学洋文,不能学洋文的那就等沪上这边的客轮,到时候一到去到辽西打俄国人。 王季同在送行的时候道:“履占,季高弟,现在辽东战事正紧,按照那边的情形估计要到九月中才能通船。你们回去切按照之前所说安排好,约束会众,不能让他们横行乡里,鱼肉百姓,须知今后举事的根本在于民众,我们现在把他们欺负了,以后没有人会跟我们革命的。”为了整编会党,按照手下的人数,王季同特意给他们各批了两千块和一千块大洋,这些钱是给那些不合格会众的遣散费,还有就是发给余下的合格会党作为生活费,以待明年年末东山再起。本来按照规定是要派专门的人员前往监督的,但王季同一时间人手不够,只好让徐伯荪带着那些签名表格前往监督了。 竺履占和王季高连忙答应,表示回去之后就对会众严加管束,不服从的一概驱逐出会。徐伯荪想到回去要行苦肉计心思沉重,对王季同只是深深一礼就不多言语了。 王季同说的辽东战事正紧确有其事,现在日俄两国都屯几十万兵于辽阳附近,看样子这个月,最迟下个月就要开打,而轮船公司首批定制的三艘客轮在上月已经建好,这些轮船为了通行浑江,吨位都不大,只有五百吨左右的排水量。船上的水手之类也配置齐全,除了请了几个专业懂汽轮的师傅之外,其余都是虞辉祖、钟观光等人家乡找来的人,宁波开埠已久,临近海边渔民也是不少,所有人手还是很快就招齐了。为了能通行辽东战区少些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客轮都是挂美利坚国旗,目前日本美国还是盟友关系,挂他们的旗日本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通化那边德国人把各个厂矿都已经完成设计,各类机器也商定好了,上半年定的矿山机器也陆续到位,就等着战事一了运进去了。现在通化那边步枪虽有一万,但是子弹平均下来却不多,7mm的多一些平均下来每枪也只有四百多发,而7.92mm则极少,只有十发左右。马克沁机枪的还可以依靠缴获,但前两种口径的子弹日本人和俄国人都没有,也就没办法补给,打一发饰少一发,特别是7.92mm的步枪,因为子弹少,根本就没有下发,只放在仓库里。但是杨锐现在是装两面派的,花布拉一拉便从花膀子变成花胳膊了,如果只用一种口径的弹药,怕时间长了最终会被日俄两国识破,到时候两面为敌,那形势相当不利,所以杨锐不但买下了德兰士瓦共和国的那个子弹厂的设备,还通过上次的关系订购第二批弹药,这些弹药以7.92mm的子弹为主,7mm也有不少。如今这些东西也都运到了沪上,藏在码头仓库里,所以还要想办法怎么藏着运些子弹进去。 第三十章打靶(加更) 王季同在愁子弹的时候,齐清源也在发愁子弹。他已经出来快两个月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可是找了俄国人不少麻烦,在辽西这一代弄得声势浩大,特别是上个月底,俄军为了消灭他这支队伍派了两个骑兵连追剿,被他拉到山区设了个埋伏,在两挺马克沁的交叉火力之下,追的最前面的那个骑兵连死伤大半,他们才得以逃脱追击,躲进山沟里休整。几战下来,部队人员伤亡不大,只是子弹消耗甚多——本来按照杨锐的安排这些派过来打游击的老兵都是要用俄国人的那款步枪的,可是大伙用毛瑟枪用的久了,都有了些感情,而且一看俄国枪那毛糙模样,顿时兴趣就没有了大半,再试了试之后,那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齐清源看俄国枪也不是很顺眼,虽然毛瑟枪拿来就是旧货,但是光看那精致外形就要胜出俄国的什么哪敢步枪一大截,使用就更不要说,枪栓拉起来很不顺溜,那个什么保险也用的很不方便,而且子弹也只能装四发,射速比毛瑟要低,不熟悉的枪手话每分钟打不到十发,熟悉也就十发,比毛瑟要少几发。想来想去,最后齐清源还是顺了大家的意思,除了少数人之外,其他人都用的都是毛瑟枪。可到了辽西几战下来子弹消耗特别快,因为马上就要打大战,现在整个东清铁路沿线俄国人都查得特别紧,子弹手榴弹没办法运过来。想到这,齐清源就打自己脑袋,自言自语道,你这个蠢蛋! 齐清源自言自语的时候,张焕榕却进来了,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他倒越来越像个军人,脸上的胡子也照着大伙的样子都刮了干净,看上去干练的很。“报告连长,弹药统计完毕,”他没有诧异齐清源的自言自语,自顾自的汇报弹药情况:“步枪弹还有一万一千五百二十八发,平均每人五十三发,手榴弹一共五百四十一个,平均每人三个不到,马克沁枪弹还有一万八千三百四十五发。粮食……” 说到粮食齐清源摆摆手让他不要念了,在这辽西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粮食的,而且复兴会在一些重要的县城都有点,补给粮草还是很简单的。“东家的电报来了吗,弹药什么时候才能运过西边来。”张焕榕已经加入了复兴会,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虽然在游击队但却不上前线,只是在连部做了个学兵,做一些文书性质的工作。 东家就是总部杨锐的代号,只是为了掩护,叫做东家而已。听到齐清源问电报的事情,张焕榕翻开夹子,把之前的电报拿了出来,道:“补给还是没有确定,现在辽阳马上要大战一场,俄军怕断了后勤,铁路沿线都看得很紧,估计要到打过战之后才能送过了。”齐清源也明白是这个道理,只是大部队呆久了的人,心里还有很大的依赖而已。张焕榕又道:“东家还说日俄决战在即,要我们在保存自己的同时,看准机会抽冷子给日本人几下,如果子弹不够,那可以启用先前缴获放在各个据点的俄国步枪。”说罢又把另外一份电报拿过来,“这是东家对决战的一些估计,还有就是打日本人的时候东家说不要竖旗子,就假装是花膀子队干的。” 齐清源接过电报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说完就拿出随身带的地图要看,张焕榕确是不走,齐清源知道他要他要说什么,但是自己却不说破,只道:“怎么,不走了,还要在这里吃饭啊?” 张焕榕把夹子放下,立正道:“报告连长,我有意见。” 齐清源笑道:“你就一学兵,能有什么意见,我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要上前线是不?你先把打靶这关过了再来和我提这事情。”张焕榕也是戴眼镜的,视力不佳,平时打靶成绩都是惨不忍睹,所以齐清源一直拿这个说事,不让他去第一线。也不是他为难张焕榕,这可是杨锐交代的任务,张焕榕家在辽东势力不小,家中就他一个独子,要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么以后要借助他家的关系网在辽东办联庄会就不好开口了,所以齐清源把他安排在连部,只是这小子年轻气盛,看着别人一场战下来说打死了几个大鼻子,心里就憋的慌,每隔段时间就要找齐清源说事,要求调到前线。 张焕榕这次发气可是和其他几次不一样,他说道:“那我请求现在就考核打靶,要是过了关,请连长把我放到一线。” 见到张焕榕这次是有备而来,齐清源不由得惊讶起来,“好,你小子有种,现在就去试试,要是还是过不了今年就别跟我提上前线的事情了啊。勤务兵……”齐清源不想他每隔些时间就跟自己磨这个事情,索性这次把他后路给堵死了。 张焕榕这次也光棍,道:“行,只要我过了就不要拦我上前线。我老张家的人没有软蛋。” 勤务兵很快就设好了靶子,一百米开外,立在林子里的那靶子看上起特别小,想到五发要三十环才及格,齐清源不由暗笑起来。部队本来是在山林里休整的,闲来无事却听说连部的张少爷要打靶,都哄的围了上来看热闹,上次这少爷也是打过一次的,只是五发都打飞了,弄得个大红脸缩回去了。这次又打,是以大伙又来看热闹。 齐清源示意勤务兵给他一支毛瑟步枪,谁知道张焕榕却不要,只是从一个人那里拿了一支准备好的俄国枪,齐清源心下有些哑然,勤务兵手上那支枪是动过手脚的,这俄国枪虽然不好用,但是还是比较精准的,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拿了这小子好处教的他,回头要揪出来好好整整。齐清源的目光在人群里扫射,只见李二虎看他眼睛看过来,马上缩着躲在人群中间,齐清源咬咬牙,心道:原来是这小子,回头要好好折腾折腾。 张焕榕不知道齐清源两下就找出了他的师傅,上次打靶失败之后,他就在侦察排认了排长李二虎做师傅,这李二虎本来不愿意,可东北人都是一家亲,后来被他好说歹说李二虎算是同意了。这一个月来他只要有空就去找李二虎偷偷练枪,技术有很大的提高,所以今天才信心十足的说要考核。张焕榕麻利的最上面的一发子弹推入枪膛——俄国枪的名字太长,大家都把它叫做哪敢步枪,和毛瑟步枪一样都两个字——这“哪敢”步枪每次上五发子弹的时候,这最上面的一发都是要推入枪膛的,比毛瑟麻烦多了。但根据李二虎讲,这枪虽然毛躁,用起来也不顺畅,但是特别精准,在某些距离上还要比毛瑟好些,军里面那些狙击手很多就是用这枪的,张焕榕在他说之后就把毛瑟枪给放下了,专心用起了哪敢枪。 在张焕榕俯身准备的当口,站在李二虎旁边二排排长方彦忱笑道:“你徒弟就要上场了,你这个做师傅的也要过去打打气啊。”这个方彦忱是军校第一批毕业生,因为要加强这支部队,杨锐索性把连里面的四个排长都用了军校生,本来还是有些舍不得派这四个人来,但想到七月份第二批毕业生就要到了,也就放行了。不过在来的时候还是反复叮嘱齐清源不要打硬战,要学会保存自己,然后再消灭敌人。 李二虎虽然因为打宽甸的时候立了功提了干,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一脸谦和的齐清源还是有些怕的,这让他想到了之前忠义军里面的一个心狠手辣的师爷,那家伙可是动动嘴皮子就要死不少人,他嘟囔道:“俺去干什么,你没看连长刚才盯着俺吗,要是这次少爷真的过了,估计是要给俺苦头吃的。老方你到时候可要给俺说说好话。”方彦忱虽是个书生,但是性格开朗,和这些庄稼人出身的士兵很能打成一片。 “连长给你苦头吃干什么,”方彦忱道,“到时候夸你还来不及呢。上次那小子多菜啊,五枪都不上靶,扔战场上就是个肥羊啊。他这次要是能上靶就是你李二虎的功劳。” 方彦忱虽然这样说,但是李二虎可不敢这么想,刚才连长的目光他可是看的真切,这里面可没有奖赏的意思。两人谈话间,伏在草地上的张焕榕已经都准备好,中午的热辣的阳光晒在他的身上,他却是浑然不觉,只是地上那些被他压断的青草流出来的汁液发出的草腥味,让他的精神很是一振。他对着标尺,按照李二虎说的调整好呼吸,在吐气之后打出了第一枪。这抢一响,李二虎就拿起望远镜看向标靶,旁边的兵问道:“排长,打飞了没?” 李二虎举着望远镜,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在口中骂道:“飞你娘的头,打中了!” 旁边被骂的兵也不气,又问道:“啊呀,打中了啊,排长,打了几环啊?” 李二虎这次没有答话,因为张焕榕的后面几枪也响了,他正要算这几发一共打了几环,没功夫搭理这帮孙子。旁边的方彦忱倒没有心思去算张焕榕一共打了几环,见他不答话就道:“嗯,还好,一个三环,一个四环,嗯,这枪更准一些,是六环。” 张焕榕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只是觉得手感来了,最后两发也是一口气打了出去,打完之后,他就起了身,站在原地等结果,别看只是开了五枪,他像是跑了几百米一般,身上头上全是汗,阳光晒得似乎也有点晕。这时候靶子那边开始报环,“三环、四环、六环、七环、五环、总成绩二十五环。” 听到自己只打了二十五环,张焕榕顿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屁股瘫在地上。这时候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好,打得好,比上次好多了。”大伙都是一阵哄笑,复又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掌来,接着又喧闹了起来。张焕榕的姐姐来过营地,这可是有不少人见过的,大家都在传这小子家里其实是个少爷,不知道那根筋没长好跑到这里来投军,加上他一直被安排在连部,所以大家对他心里都不怎么看的起,这次见这小子一个多月就把枪法练成这样大伙还是很佩服的。这掌声不但是表示对他成绩的认可,更是对他这个人的认可,最少觉得这小子还是个汉子,跟在队伍里没有落大家的面子——胡子都是讲究面子名声的,而接受德国军事教育的那些军校生,更是把荣誉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于是胡子的面子和德国的荣誉不知道怎么就如此天然的结合在了一起,使得整个队伍亲如家人。在这个紧密无间的队伍里,张焕榕却是一个另类,枪法太差了,没一发上靶的,这不是给队伍抹黑吗?部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你再有钱,家世在显赫到了这里都是个屁,要是自己不顶用大家伙也不会认可你。 张焕榕听到掌声有些激动,站起身来作了四方揖,然后带着枪跑山后面去哭去了。齐清源看着他这模样,不由得学着杨锐摸摸下巴道:“看不出来啊,这小子也不窝囊啊。” 旁边站着的一排长陆梦雄闻言,站出来帮着他说话:“本来就还不赖。和我们一样也是个热血汉子。就是不知道先生为何要把他当宝贝一样藏着,莫不是看上他胞姐了吧。” 本书涉及历史人物简介(甲、乙卷) 以下按出场顺序排列 甲卷: 1、钱伯琮——钱伯圭,江苏无锡人,南洋公学中院5班退学学生。 2、谢鬯侯——谢洪赉,浙江绍兴人,商务印书馆编辑,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委员,上海青年会董事。 3、蔡元培——浙江绍兴人,爱国学社总理,教育学家,历史名人,同党。 4、钟观光——浙江宁波人,爱国学社化学教师,中国植物学家,主角同党。 5、虞辉祖——浙江宁波人,科学仪器官掌柜。 6、虞自勋——虞和钦,浙江宁波人,科学仪器馆管事,主角同党。 7、徐华封——江苏无锡人,化学家徐寿第三子,化学家,格物学家,主角同党。 8、盛宣怀——江苏常州人,商部大臣,商约大臣。 9、张美翊——浙江宁波人,盛宣怀幕僚,后任南洋公学提调及总办。 10、吕特先生——德国人,领事馆副领事,化学爱好者。 11、阿德哥——虞洽卿,浙江宁波人,荷兰银行买办,宁波同乡会骨干。 12、郑谓刚——籍贯未知,德国禅臣洋行买办。 13、乌目山僧——黄宗仰,江苏常熟人,僧人,爱国学社筹款人。 14、章太炎——浙江余杭人,爱国学社文学教师,国学大师,革命家,主角同党 15、林宗素——福建闽候人,爱国女学教师,女权主义者,知名报人林獬(林白水)之妹 16、蒋维乔——江苏武进人,爱国学社教师,教育家。 17、王季同——江苏苏州人,爱国学社数学教师,主角同党。 18、吴敬恒——吴稚晖,江苏武进人,爱国学社监事。 19、陈先生——陈范,湖南衡阳人,苏报老板。 20、蓝伯森——英国人,公共租界巡捕房总督察 21、张四先生——张謇,江苏海门人,清末状元,清流,戊戌后下野从商,实业家,大生纱厂老板 22、汪允宗——安徽歙县人,爱国学社总帐房 23、朱先生——籍贯未知,四民总会赴日代表 24、林长民——福建闽候人,东京军国民教育会代表,民国美女林薇因之父 25、钮永健——江苏松江人,东京军国民教育会代表,日本士官学校学生 26、谢晓石——江西南康人,东京留学生,青年会会员 27、汤槱——汤尔和,浙江杭州人,东京军国民教育会干事 28、敖子瞻——籍贯未知,日本士官学校学生,军国民教育会成员 29、林獬——林白水,福建闽候人,著名报人 30、邹容——四川巴县人,《革命军》作者,革命先驱 31、罗斯先生——荷兰人,荷兰银行驻沪代表 32、叶瀚——浙江余杭人,中国教育会成员 33、张继——河北沧县人,邹容结义兄弟 34、章士钊——湖南善化人,南京陆军学堂学生,苏报编辑,邹容结义兄弟 35、陈由己——安徽怀宁人,陈独(和谐)秀,邹容东京同学 36、吴君遂——吴保初,安徽庐江人,清末四公子之一,其父吴长庆,淮军将领 37、汪瑶庭——籍贯未知,上海县知县,苏报案主审之一 38、哈托华——英国人,苏报案被告律师之一 39、高易——英国人,苏报案被告律师之一 40、古伯——英国人,苏报案原告律师之一 41、孙建臣——籍贯未知,租界公廨谳员 42、迪比南——英国人,租界英国领事馆副领事,苏报案主审之一 43、陈去病——江苏吴江人,中国教育会成员 44、金天翮——江苏吴江人,中国教育会成员 45、严练如——籍贯未知,中国教育会成员 46、禹之漠——湖南双峰人,实业家、革命者 47、秋县令——秋桐孚,浙江山阴人,通化县县令 48、陈廷森——浙江绍兴人,早从军,曾为清军管带,后为通化铁厂煤矿矿主 49、大江东——籍贯未知,胡匪大当家,昔忠义军头目 50、丁蓝旗——奉天兴京人,胡匪,昔日忠义军头目 51、季傻子——籍贯未知,胡匪,昔日忠义军头目,后被兴京招安 52、周快腿——籍贯未知,昔日镇东军头目,后栖身临江猫耳山 53、李景明——籍贯未知,通化巡警局总巡 54、师子衡——籍贯未知,通化基督堂牧师 55、王清穆——江苏松江人,商部左臣,清流一系 56、载振——商部尚书,庆亲王之子,隶属庆袁集团 57、莫里循——澳大利亚人,英国泰晤士报驻中国记者 58、容觐槐——美国华人,容闳次子,耶鲁大学机械专业毕业,纽约州学格林军械公司经理 59、容闳——美国华人,留学先驱 60、陈宜禧——美国华人,西雅图广德公司老板,铁路工程师 61、司徒美堂——在美华人,波士顿安良堂五叔,美洲洪门成员 62、朱三——在美华人,美洲洪门元老 63、唐琼昌——在美华人,美洲洪门总堂书记 64、黄三德——在美华人,美洲洪门总理 65、杨毓麟——湖南长沙人,暗杀团首领 乙卷: 66、杨老太太——籍贯未知,金丹教起义领袖杨悦春遗孀,六合拳头领 67、董老道——董毅敏,山东人,义和拳拳师,东北义和团头目 68、林七——林成岱,金州小平岛人,清军哨官,后投忠义军,再投俄为木材公司总管 69、刘奎五——籍贯未知,亲俄胡匪 70、吴瞻莪——安徽泾县人,临江县知县 71、于香池——奉天宽甸人,宽甸县城粮店掌柜 72、王承尧——河北人,抚顺华利兴煤矿公司老板 73、张焕榕——张榕,奉天兴京人,汉八旗,世家,革命者 74、黄廑午——黄兴,湖南善化人,华兴会首领,革命者 75、朱昌琳——湖南长沙人,前明宗室,岷番之后,长沙首富 76、朱谘桂——湖南长沙人,朱昌琳之弟 77、朱宽肅——湖南长沙人,朱纺绪之子,朱镕(和谐)基之父 78、俞子夷——江苏吴县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王季同助手 79、蔡元康——浙江绍兴人,蔡元培堂弟 80、徐伯荪——徐锡麟,浙江绍兴人,革命者 81、竺履占——竺绍康,浙江嵊县人,平阳党首领,反清义士 82、王季高——王金发,浙江嵊县人,乌代党首领,反清义士,蒋校长少时玩伴 83、方彦忱——安徽桐城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84、陈梦熊——江苏崇明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85、谢澄——四川乐至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86、陈锡民——浙江杭县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87、冈野增次郎——日本人,特务学校上海东亚同文学校学生,日俄战争为参谋部二部间谍,隶属烟台情报官守田利远少佐管辖。 88、吴子玉——吴佩孚,山东烟台人,后世军阀。北洋督练公所参谋部中尉参谋,日俄战争被袁世凯调日军参谋二部,隶属烟台情报官守田利远少佐管辖 89、王迎春——日本人,外号王大辫子,老牌间谍,甲午时刺探北洋舰队情报被抓,后因日本施压被释放,日俄战争深入东北刺探俄军情报 90、天尊三——奉天辽中人,胡匪头目,田御本之弟。 91、田御本——田玉本,奉天辽中人,胡匪大头目 92、杜老疙瘩——籍贯未知,胡匪二当家,为纪实文学人物,真实性待考。 93、列别耶夫修士——俄国人,旅顺要塞东正教堂修士 94、拿乌明科中校——俄国人,东西伯利亚第7步兵师,师长康特拉琴科将军的参谋长 95、大山岩——日本人,日本满洲军总司令官; 96、儿玉源太郎——日本人,日本满洲军总参谋长,德国陆军梅克尔上校高徒; 97、福岛安正——日本人,日本满洲军参谋二部部长,掌管日俄战争对俄情报事宜; 98、花田仲之助——日本人,日本满洲军参谋二部间谍,辽东特别任务班班长,负责招募长白山等地胡匪,以组成满洲义军,人称花大人; 99、津久居平吉——日本人,日本满洲军参谋二部间谍,辽西特别任务班班长,负责招募辽西等地胡匪,以编成东亚义勇军,人称林大辫子; 100、宫崎寅藏——日本人,浪人,与黑龙会相熟,孙文忠实追随者,《三十三年落花梦》作者,中文译为《大革命家孙中山》,此为“孙中山”之由来; 101、海因里希.爱哈特——德国人,莱茵金属董事会主席; 102、郑兰庭——籍贯未知,绰号老君炉,忠义军马队头领; 103、黄大钧——福建闽候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104、马德利多夫——俄国人,退役军官,俄国神圣团成员,原俄鸭绿江木材公司负责人,日俄战时为俄军胡匪招募人,组建花膀子队袭击日军; 105、李虎臣——籍贯未知,东北胡匪,花膀子队成员,为马德利多夫收买。 106、鹤岗永太郎——日本人,大陆浪人,绰号满洲太郎,隶属辽东特别任务班管辖; 107、杜亚泉——浙江上虞人,清末知识分子,主角同党; 108、谢纶辉——浙江余姚人,银行家,上海北市钱业会馆总董; 109、蔡锷——湖南宝庆人,梁启超爱徒,立宪党人(1900-1911),革命同情分子(一生都为加入同盟会),爱国将军; 110、龚宝铨——浙江嘉兴人,革命者,光复会创始人之一,主角同党; 111、陶成章——浙江绍兴人,革命者,光复会创始人之一,主角同党; 112、魏兰——浙江云和人,革命者,光复会创始人之一,同党; 113、沈瓞民——浙江钱塘人,革命者,浙学会、光复会创始人之一,同党; 114、张雄夫——浙江宁波人,革命者,浙学会、光复会创始人之一,同党; 115、康特拉琴科——俄国人,旅顺驻守部队俄西伯利亚第七师少将师长,旅顺要塞防御灵魂,爱国者; 116、纪凤台——山东黄县人,中日俄三国商人,旅顺要塞工程的承包人; 117、刘伯渊——江苏阳湖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政治部主任; 118、徐敬熙——江西湖口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119、李存义——河北深县人,清末武术家; 120、叶云表——河北大城县人,武术家,后世中华武士会首任会长; 121、贝寿同——江苏吴县人,南洋公学特别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后世建筑师,贝聿铭叔祖; 122、巴克谢耶夫——俄国人,马德利多夫上校副官,后世白俄军队将军; 123、库罗帕特金——俄国人,俄国远东军总司令,日俄战争陆上军队的指挥者; 124、比利杰尔林格大将(其实应为格里品别尔格大将,脑残出错,再次致歉!)——俄国人,德裔血统,俄军第二集团军司令官; 125、项骧——浙江瑞安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骑兵指挥官; 126、冯.脱夫塔夫——德国人,中校,德国驻俄方观战武官; 127、张宗昌——山东莱州人,关东支队统领,后世军阀; 128、程志瞂——安徽黟县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炮兵指挥官; 129、鲁萨诺夫——俄国人,第十四师少将师长; 130、秋山好古——日本人,日军第一骑兵旅团指挥官,秋山支队指挥官; 131、松川敏胤——日本人,日军满洲军司令部参谋; 132、冈见正美——日本人,日军后备第八旅团指挥官 133、吴宝地——江苏上海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134、米西琴科——俄国人,哥萨克骑兵军指挥官; 135、门司敬亮——日本人,后备第八旅团第三十一联队联队长; 136、立见尚文——日本人,第八师团指挥官; 137、由比光卫——日本人,第八师团参谋长; 138、潘承锷——江苏吴县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139、林松坚——福建闽候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工兵指挥官; 140、马俊显——吉林双阳人,奉天承德县县令; 141、增祺——满人,奉天将军; 142、霍夫曼上校——德国人,参谋部参谋,日俄战争日方观察员; 143、小金凤——日本人,间谍,本名河村菊子,绰号满洲阿菊,日俄战争时为东北胡匪,为日籍东北胡匪第一人; 144、川村景明大将——日本人,原第十师团指挥官,奉天会战为鸭绿江军指挥官; 145、李叔同——浙江平湖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146、艾乌艾路德少将——俄国人,俄国远东军作战部部长; 147、王世徵——福建闽侯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火龙部队指挥官; 148、林文潜——浙江瑞安人,南洋公学特班退学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149、竹上常三郎——日本人,第七师团参谋; 150、吉田新作——日本人,第七师团第二十六联队长; ps:书中一些次要人物,如日军军官等,虽然人物真实,但不作列举。 (未完……)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三十一章合作 陆梦雄和齐清源在爱国学社是一个联的,私下关系不错,他为人洒脱,而且似乎还早熟的很,出洋去南非之前就偷偷的和其他几个大胆的学生逛了一次窑子,说是不想在死前留什么遗憾,一定要尝尝女人味道云云。因为张焕榕的姐姐明显不是先生的菜,这才使得大家肆无忌惮谈论这个女子。其实杨锐的年龄在这个时代算是很大了,却一直没有成家,同学几个无聊的时候都会猜未来的师母会是谁,以前在沪上的时候倒有个笔迹娟秀的女子,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真人,只是看字就知道这女人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当然,张焕榕的胞姐长的也好,一副大家子气不说,对弟弟还是关怀倍至,弄得大家都闹心,自己怎么没有这么个体贴的姐姐呢。 陈梦熊就一直对张焕榕的姐姐有意思,没事有事就爱去张焕榕哪里套话,对于张焕榕更是是明里暗里维护。张焕榕涉世未深没有什么察觉,不过同学几人都知根知底,对他的禀性还是很清楚的,此时见他见又不自觉的嘀咕起张焕榕的胞姐,大家都是笑了。齐清源道:“别什么都撒到先生头上啊。我看你是看上他胞姐了吧。三天两头就提她一次。” 陆梦雄脸皮够厚,也不否认,这一年多来看到的女子要么是非洲黑大妈,要么就是乡下村妇,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大家闺秀,心里还真的惦记上了。“哎,你还别说,要他胞姐真是没有定婆家,我还真想找人上门去提亲,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能不能看到上我。”说完还自爱自怜的摸了摸头发。张焕榕的胞姐是大家这一年里见到的最美的女子了,有点大众情人的感觉,大家没事都喜欢拿她开玩笑。 他此言一出,旁边三排长谢澄和四排长陈锡民又是大笑,齐清源也是忍者笑给了他一脚,道,“你要是打俄毛子能有想女人这么起劲的话,那咱们也不会缩在山里面了。真是没出息。” 陆梦雄平时嬉皮笑脸的,打战打仗其实不差,是个狠角色,只是嘴上功夫比手上功夫更厉害而已,他反驳道:“哎,我再怎么能打也就是一个排,虽说是加强的,但也就六十多号人,俄毛子一个骑兵连过来,我就全军尽墨。再说了,先生当时交代不是让我们打游击吗,什么是游击,就是游动打击,不打硬战,只抽冷子,打完就跑。现在是躲在山上,等俄毛子走远了,咱们再找机会给他们一家伙。那时最好啊能进个镇子,好久都没看到姑娘了……” 陆梦雄还是在YY的时候,通信兵跑了过来,“报告连长,暗哨抓了两个日本人。他们说是来找复兴军首领的,说有要事相谈。” 齐清源闻言顿时脸色一紧,道:“以前不是有交代的吗,只要是日本人来联系一律赶走吗。” 通信兵倒是知道连长会如此说,立马又跑了回去,这时四排长陈锡民道:“怎么日本人来了,这几天不是老毛子一直在吊着我们吗?” 陈梦熊闻言也正经起来,和陈锡民对望一眼也道,“对啊,日本人来了,那俄毛子去哪啦?” 齐清源抚着下巴,眼睛眯了起来:“反正我感觉不会有什么好事。通信兵,赶紧,通知部队打包准备撤退。”说完和众人转身回来营帐。 几人正在看着地图商议的时侯,之前的那个打发日本人的通信兵又回来了:“连长。那边日本人赖皮的很,哨兵赶了,但是那两狗日的就是不走,说非要见首领不可,还说有重大要事详谈,请务必一见。” 齐清源闻言眉头一皱,日本人还真是不识抬举,先生刚说找机会找日本人麻烦,是不是先把这两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给干掉,但转念一想,要是在这里把他们干掉,那么派他们来的日本人一定知道是自己干的。几经思量,道:“你先回去让哨兵把那两个人看好,千万别放到营地里来,我一会就去会会他们。……勤务兵,换衣服。”和一般小说里的桥段里不同,杨锐禁止外人进自己的军营,特别来人是军人更是忌讳。虽然很多人认为看看是无所谓的,但在他看来,懂行的人只要一进军营,就能获知很多信息,比如士气、装备、给养等等,这些对于了解一支军队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特别是日本人,喜欢研究这个研究那个,细致的不得了。所以规定日本人一律不许进军营,而且就是和他们商谈,也要换掉衣服和武器,装成土匪的样子去会面。 此时在营地两里外的山脚林子里两个哨兵正看着两个日本人,当然也不是拿枪指着,而是拿着枪在一边小心戒备。被他们半围着的两个也不全是日本人,其中一个其实是中国人,只是发辫削的很短,却也是穿着日本人的军服,咋一看还以为是没辫子的。只见他小声的说道:“冈野君,你看他们拿的是什么枪?好像俺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枪。” 叫冈野的鬼子闻言也开始打量哨兵手里的步枪,这枪一看就不是日本的,更不像俄国的,见对方也不知道,便道:“子玉君,这难道不是你们中国的汉阳吗?7.92mm口径,五发装弹。”冈野卖弄着说了一些数据,他说的汉阳其实就是汉阳造的88委员会步枪,这枪在中国目前算是顶级装备了,北洋军现在都还有部分人在用曼利夏步枪。 叫做子玉的中国人摇摇头道:“汉阳造的德国毛瑟枪俺见过,可在学校的那会在袁大人军里没有见过这种枪。单看样子就觉得舒服,一定是只好枪,它还没有德国毛瑟枪机下的那种凸起,真想拿过来放两枪看看。”毛瑟从93式开始就改进了原来88委员会的漏式弹夹,变单排装弹为双排装弹,同时枪强身线条更为简练流畅。 下午的太阳把冈野晒的够呛,虽然在树林子里,也是一股闷热,他可没心思去看几把破枪,他抹了把汗,声音不由的大了起来,“什么滴干活,我冈野增次郎怎么也是大日本的少尉,这些马贼居然这样对我们,营地也不让我们进,八嘎……良心大大的坏。” 子玉见他抓狂,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倒是不以为然,这日本鬼子还以为是在芝罘(烟台旧称)啊,现在这里是东北,这地方从前朝末年开始便是马匪胡子就不断,特别是甲午和庚子两战之后,朝廷在这溃散的很多军队,这些人大多都落了草,后面俄国人在这里为非作歹了好几年,匪气更胜。今日自己两个人冒昧拜山,被拒之后还死赖着不走,不被宰了就是人家客气了。其实子玉和冈野增次郎本来是在芝罘、旅顺那边刺探俄军军情的,只不过这股叫复兴军的队伍忽然冒起,且战力甚强,杀了不少俄国人,这才接到上司的命令跑过来联络这股队伍,来的时候本来还有几个日本兵和一些当地的胡子伴着,谁知道大伙走着走着就都走散了,反倒是被他们两人给找着了。 冈野正抓狂的时候,齐清源几个就到了,虽然他身着一件普通士绅的长衫,年纪很轻,吊儿郎当的挎着一个缴获来的俄军木制手枪套,而且哨兵按照作战手册在战区没有对他敬礼,但是子玉还是从他脖子上挂着的指挥官用的哨子,认出了这个被几个兵护着的人应该就是这复兴军的首领。他动动旁边的冈野道:“他们的首领来了。” 听到复兴军的首领来了,冈野马上整了整军装,摆出一副严整的姿态——他这不是对胡匪尊重,而是以此要胡匪尊重他。待齐清源到前,他先是敬礼,然后大声道:“我是大日本满洲军冈野增次郎少尉,此次奉大日本参谋部的命令和贵军接洽合作事宜。”这个冈野说实的还不算个军人,而是为了应付战争由日本满洲军参谋二部从沪上东亚同文学院调来的学生,不然汉语不可能有这样流利,只不过为了使这些学生安心卖命,参谋二部一律给他们授予少尉军衔,虽然是最低的军官军衔,甚至比这个叫吴子玉的中国人中尉低一级,但是冈野还是常以为荣,时不时要显摆一下。 带着十二分不情愿,齐清源草草的回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软绵绵的说道:“复兴军上尉齐清源见过阁下。” 齐清源此言一出,冈野很是奇怪,问道:“阁下不是复兴军大当家齐天大圣么?” 听着这个日本人用着古怪口音说“齐天大圣”,诸人都笑了,齐清源道:“齐天大圣就是我,那是江湖上兄弟厚爱,给在下取的匪号而已。我和阁下以及贵军井水不犯河水,什么合作的就免了吧。现在啊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这段日子啊,俄毛子的骑兵连老是吊着我们,你们不要转呀转的把他们给惹来了。” 见齐清源拒绝合作,早就想好对策的冈野并不气馁,说道:“阁下,大日本军队正在为贵国赶走入侵的俄国人军队而艰苦作战,贵我两军是天然的盟友。只要阁下和大日本军队合作,那么军队的弹药粮饷我军都可以资助贵军,贵军可以马上招新人,扩大队伍,如果需要军官,我军也能派人给予指导。” 看着东洋鬼子恶心的一副菩萨像,齐清源真想一脚踢下去,什么为我们赶俄国人,自己肚子里打什么主意谁不知道啊。花了点力气,齐清源还是忍住冲动,道:“赶俄国人那是朝廷的事情,阁下应该去和朝廷的军队说合作,旁边这位兄弟应该就是朝廷的人,阁下可以和他好好联络联络,我们复兴军就是没什么事情看俄毛子不顺眼,随便打打就是了,没那个心思更没有那个能耐把他们赶出中国。阁下说的弹药呀,粮饷呀,我们都有,前几次缴获的毛子枪到现在都有多,现在已经一个人背两把枪已经够累了,阁下再送过来我们就要背三把了,那太不方便了。” 大杀器弹药粮饷失效,冈野很是诧异,看着齐清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他急急道:“阁…阁下,难道不想扩大队伍么?大日本军队不仅可以提供弹药枪支,还能提供火炮,”估计这帮子胡匪全是步枪,冈野灵光一闪就说到火炮了,因为复兴军战力强劲,活动区域又卡在奉天和辽阳之间的镇安(黑山)辽中一线,来自参谋部第二部长福岛安正少将的训令,要他务必联络并收买这股胡匪,以期望其在辽阳决战之时强烈出击以扰乱俄军后勤,为辽阳决战的日军赢得优势。 东洋鬼子还真的找到了齐清源的G点,军校的学习让他完全了解火炮对于如今军队作战的作用,先生虽然在军校研制了一种简易火炮,但那东西也只是研制,要生产估计要等到后年;毛子的大炮也缴获过,那太重,很不合用;就是这日本人的火炮实用,从辽东各地汇集来的情报显示,日本人的山炮只有五百多公斤,两匹马就能拉着走,比俄毛子的野炮便捷多了。齐清源不由的吞了下口水,道:“贵军的心意我们还是心领了,队伍一扩大就不好管了,再说现在我们这些人本可以吃肉的,人一多只能喝汤了,所以这队伍还是不扩大的好。至于火炮,那东西太重了,简直就是个拖累,给了我们也用不了。好了,这次就到这吧,我看天色也不早了,看两位还是请回吧。” 本来还以为日本有其他什么事情,原来只是来拉拢而已,没意思。齐清源再一次的下逐客令,冈野一时间急的说不出话来,一些日语就跑了出来,听得人一阵寒碜,他只好拉着吴子玉的胳膊,示意他要全力把这股胡匪争取过来。吴子玉虽然不满冈野叽里呱啦的说那么大堆废话,但现在毕竟现在自己是在日本人手下听差,日本人的事情也就他的事情,而且他的直属上司守田少佐向来待他不薄。 第三十二章吴子玉 只见吴子玉高喝了一声“达摩老祖威武”,又行了一个里掰筋手礼,道:“大当家的请了。” 齐清源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将自己当胡匪对待了,要按道上的规矩说话,当下也是回了个里掰筋手礼,道:“这位兄弟何事?” 在营地里马邦德专门跟他们说过胡匪的种种礼数,吴子玉行的礼法是胡匪独特的礼法,施礼时双掌相对,两手除拇指外四指相扣,然后放在左腰微微一蹲。胡匪从来不行江湖上通行的抱拳拱手礼,因为这种礼形同戴手铐,很不吉利,胡匪嫌晦气从来不施,当然后世那些电影电视杜撰的很,使得所有胡匪都行拱手戴铐礼。之前在和日本人说话的时候,齐清源就注意这个人了,看样子感觉这个人应该也是军队里面的,估计是奉天巡捕营还是什么地方的。 吴子玉道:“大当家的,这日东北开战,朝廷是有心无力,其实暗地里是向着日本人的,只是碍于俄国人不敢明说罢了。现在辽阳决战在即,大当家的若是能助日军一臂之力,那么日后他们必定会禀报朝廷。大当家在这里虽是一地之主,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局子里的兄弟们总要有个着落。若是大当家的与日军合作出力,那么就是光看日本人面子,朝廷也会招安诸位的,到时候有个正经的身份,在城里头逍遥快活,不是比现今更好么。”不可否认,招安对于胡匪来说是张王牌,齐清源不知道有多少胡匪被这张牌给收服了,但是这东西对他来说是完全无效的。 他笑着道:“这位兄弟真是好口才。呵呵。不过你还是不了解咱们的底细,去年在沪上的时候,咱们复兴会会长竟成先生就说过要武装革命、反清复汉。这朝廷我们都要反了,还要他招安干什么。现在东北开战,朝廷说要严守中立,但两军交战,百姓死伤无数,我们复兴会是本着保家卫国的心思才先不去反那个狗屁朝廷,跑到这关外来打俄毛子的。兄弟你是拿着满清的饷,帮他做事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我们这些革命党和满清朝廷水火不相容,跟日本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兄弟,你们还是请回吧。”说完就要转身回去了。 吴子玉那料到这些原来是反贼,急道:“大当家的一世英雄,在下甚是佩服,可是如今如此做法实在是不智啊,把大鼻子得罪了,朝廷也反了,日本人又不合作,一个靠山没有,这样下去在东北可是无立锥之地啊。” 齐清源见他说的真切,止住步子回身道:“兄弟,咱们中国人啊,就是聪明人太多了才弄得要亡国灭种了。你回去吧,做个聪明人好好活着。”说罢就快步离开了。冈野本想追赶,但被哨兵一栏也只好拍着大腿蹲地上叹气了。吴子玉则是若有所思,口中只念叨:“复兴会……武装革命,反清复汉……” 知道收买没戏的冈野和吴子玉两人灰溜溜骑着马出了林子,往山外走去,冈野一路上都在嘟囔着,用日语在反复的说着“八嘎”、混蛋之类,很是气恼。其实也是,自从他从沪上到芝罘和吴子玉都搭档以来,每次守田少佐安排的任务都完成的好好的,这次的命令还是少佐的上级福岛少将直接下达的,本来冈野还想好好表现一下,可虽知道就撞了墙,“总有办法先生,你这次怎么就没有办法了?”“总有办法先生”是守田利远少佐给吴子玉取的外号,本来是赞誉他做事能力强,现在冈野心中愤恨,不由得的拿来讽刺吴子玉。 接触日久,吴子玉对自己的这个同伴的心性很是了解,就是一个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的傻瓜。他其实在齐清源拒绝之前心里就已经大致有一个办法了,就是通过手下的那些马匪把复兴军在这里休整的消息告诉俄国人,现在复兴军似乎臭屁的很,但是要是和俄国人干几战狠的,打残了之后,复兴军为了保存实力,铁定会主动靠过来的。这是个好办法,自古招安都是又打又拉的,现在自己不打让俄国人来打效果是一样的。只是这个阴损的主意他不想说出来,齐清源最后那句话对他触动很大,“就是因为聪明人太多了才弄得要亡国灭种了。”咋听是在讽刺自己,但又何尝不是中国的现实呢。不说庚子,就甲午的时候,不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大臣非要逼着北洋和日本人打一战,那中国的局势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吴子玉作为北洋督练公所参谋部的一员,对老北洋的事情所知甚多。 见吴子玉还是骑着马闷着头不说话,冈野气的哇哇的抽出自己的指挥刀在草丛里横劈竖劈,以发现心中的恼怒。吴子玉正待劝解,忽然,“啪勾儿、啪勾儿……”两色枪响传了过来,他猛的拉住缰绳停住了,侧耳细听是哪里传来的枪声;冈野也是愣住了,还以为是胡匪打过来了,转过马身举着刀对后面戒备。此时,又传来“砰砰砰”几声枪响,这次吴子玉听清楚了,不是后面传来的,而是前面。果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之后,几个骑兵出现了,冈野换了步枪正要瞄准开枪,却被他拦住了,吴子玉道。“别,是自己人。” “自己人?”冈野有些傻眼,待来人近一点,才看清是之前走散的那几个中国马贼,正待迎上去的时候问话的时候,吴子玉心里骂了一句“蠢蛋”,人却掉转马头往复兴军营地里跑,不过作为同僚还是喊了一句,“快跑!” 按照走散前的情况,这几个有日本人护着的胡匪官府是不敢找他们麻烦的,敢打他们的一定是俄国人,而且凭他们的功夫居然会选择跑路,那俄国人来的一定不少,现在这四处都是野草,没有林子,没办法藏人,要想活命只能跑个几里路到复兴会那边方才能活命。冈野不明就里,但知道吴子玉向来都是比他聪明,也就跟着他往西边跑。 东北面枪响的时候,齐清源很快就受到了消息,现在无线电虽然还不普及,但白天通过简单的旗语还是能传递不少消息的。“什么,有三个骑兵连的俄毛子?”齐清源声音有点大,上次两个骑兵连追剿弄得他可是狼狈不堪,这骑兵连和歇菜的步兵不同,大都是哥萨克,马术娴熟、悍勇异常,上次要不是趁着这帮家伙警惕性低设了个伏,用马克沁机枪打几乎吃掉了他们一个连,要不然还真的要逃不掉。“部队都打好行装了吗?阵地布置好了吗?”在他去会日本人的之前,齐清源就下达了转移和布置阵地的命令,当时他是打着日本人能找到,俄国人也离不远的心思下令的,谁知道还真是日本人来了,俄国人就跟来了。 通讯兵道:“全都好了。后勤那边已经开始朝青山沟那边出发了。”按照参谋部给游击战下的死规定——宿营前必须找好两条以上的退路和营地,这青山沟就是选定的其中一个营地。 听到部队已经开始转移,齐清源心下稍安,不再多问。现在他把那个什么装胡匪的长衫给扔一边了,又穿着专门给游击队设计的迷彩服,束着皮带,戴着帆布军帽,别着一把缴获的俄国.军官左轮枪,气宇扬扬骑着马往阻击阵地而去。 阻击阵地在一道几米高的小山梁上,这山梁刚好横在山沟里,只要守住了这里,这次追剿俄国人又要无功而返。此时负责阻击的是一排和二排,一百号人都已经缩在宿营前挖好的阻击阵地里,一排长陆梦雄正指挥着火力班的人布置着两挺马克沁机枪,前几次战缴获了不少马克沁子弹,加上这家伙火力猛,阻击战可是不能少主角;方彦忱则在安排人挖陷马坑和布置绊马索。陆梦雄见齐清源来了,把叼在嘴上的野草给吐了,道:“他娘的小日本,做事也不要那么狠吧,这边一不合作,他们回头就招惹俄国人打来了。三个骑兵连,还真看得起我们。” 齐清源跳下战壕,和陆梦雄一样坐在战壕的防炮洞里,边看着火力班的人在给机枪上弹边说道:“我看还真不是他们叫来的,估计是凑巧而已。俄国人自从上次之后,找我们好几天了,现在找到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个日本人和朝廷的什么人也算是八辈子霉了,一不小心就撞毛子枪口上了。”按照分别的时候那两人走的方向,齐清源估计那两个人已经被毛子给蹦了。“可惜了啊”,齐清源有加了一句。 “可惜什么,日本人死有余辜。”陆梦雄道。什么师傅教什么徒弟,在杨锐仇日的影响下,底下这学生都有仇日倾向。在杨锐的讲义中,中国第一大的敌人是俄国,日本人是不把其当作对等对手看到的,只是时常会恶心日本人几下,讲些后世网络笑话调节下课堂气氛。 齐清源对日本人同样没有什么好感,他说道:“我可惜日本人干什么,我说的那个吴子玉,好像是朝廷派来协助日本人的。看样子是个人才。” “什么人才,鞑子能有什么人才,只有奴才,要是能有人才的话,也不至于被洋人强奸成这样。”陆梦雄没有见到吴子玉,于是就拿着以往对清兵的模样套在这个吴子玉身上,“我敢说,这家伙要么被毛子给嘣了,要么就跪降了。” 仿佛是要反驳陆梦雄的以偏概全,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班长就跑来了,“报告排长,有两个日本人说要进入我们阵地。” 陆梦雄丢了个脸一时间很是难为情,恼道:“他娘的,那两个王八蛋还没死啊。在哪阿?”说着从防炮洞钻出来,只看见在阵地前不远的地方有两匹马,马上驮着两个喘着粗气的汉子,其中一个正在喊话:“我是大日本军冈野少尉,要见你们齐长官……”说罢就要策马往前。 陆梦雄正在火头上,抄起一枪“砰”的一声打在哪个日本人的马前,喊道:“我不认得什么日本冈野,齐长官也不在,请回吧。再往前就不客气了。” 冈野被这一枪给打蒙了,满头冒汗的看向吴子玉。他随着吴子玉掉转马头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情愿,还没跑几步,后面的那些胡匪就全被打下马来了,近百个哥萨克骑兵从山丘里冒了出来,把他魂吓没了一半,使劲打马恨不得能飞。那些俄国人也是老手,并不猛追,只是远远的吊在后面。“子玉桑……”见大日本的招牌唬不到人,他只好向吴子玉这个“总有办法先生”求援。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吴子玉举手打断了,现在的情形他清楚的很,他们可是无处可逃了,毛子就盯在后面,估计是在等后面的队伍,所以一时间没有攻上来,要是复兴军不护着他们,这小命可是九成不保了。他喊道:“齐大当家的,都是中国人,大鼻子立马就打来了,给一条生路吧,兄弟日后必有厚报。” 齐清源本不想搭理这两个人,现在见吴子玉拿中国人说事,脑子一转便有了主意,对那边喊道:“吴子玉,你是满清鞑子的兵,我是革命党的兵,要救你可以,如何信你?” 吴子玉喊话的时候其实也在担心这事,这齐天大圣宁愿冒险出营在前线跟他们会面也不愿意向其他胡匪一样要他们拜山,就是说明他们营地有一些他们不应该知道的秘密。要不是无处躲藏他是绝不会回头的,如果自己不能取信于这帮革命党,就是救了自己最后也会宰了自己。吴子玉心思电转,片刻之后一咬牙,对着冈野道:“冈野君,对不住了。”说罢就拔出守田少佐送的左轮枪,对着惊愕的冈野“叭叭”就是两枪,冈野瞪着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摇晃一下就如一个破麻袋般一头栽倒在马下。见冈野毙命,吴子玉吐了口气,又大声喊道:“齐大当家的,这日本人已经被俺毙了,兄弟投了名状,这下可以信俺了吧。” 吴子玉这两枪把大家都打蒙了,只有齐清源脸上带着笑,仿佛是对他能如此果决很是欣赏一般,他对旁边的那个班长道:“让他进来吧。把他的枪缴了。”旁边陆梦雄此时也算是看明白了,小声的骂道:“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第三十三章阻击 吴子玉很快就被放了进来,刚才他毙了冈野可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被放进阵地,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性命算是一时无忧,心里总算松了口气。放心之余,又打量起这些革命党的兵来,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么保密的,不就是兵吗。但凭着专业眼光,他还是发现了三个不同之处,第一就是这绝对不是什么胡匪,看他们那布防的架势完全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且战壕里的士兵在战前的一副轻松模样,应该都是见过血的老兵,要是新手听见和大鼻子打开了,不紧张才怪呢;第二,这支队伍用的枪都是一样的,全是之前哨兵那种快抢,这种枪可以确定不是俄国人的,也不是日本人的,而其他洋人国家的。在这东北之地,这种枪的子弹一定是补给不易。他们敢用,那是一定要后勤支持,而且从传言来看,这后勤还支持的很得力,不然怎么能杀那么多俄国人;第三就是士兵们身上挂的土制木柄手榴弹了,这东西他猜到了是什么东西,只是听说俄国人部队里有,日本人都没有呢。他盯着那长长的东西正在想着的时候,不提防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怎么,看明白没有,没看明白等下打起来就看明白了。” 吴子玉一回头却见是齐清源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怪衣服站在自己身后,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连忙立正敬礼。齐清源道:“战场上我别往我这敬礼。你哪人啊,哪个大人手下的?怎么跟小日本混在一起?” 名状都投了,其他的也没用什么好隐瞒的了,吴子玉道:“下官吴佩孚,是蓬莱人,在北洋袁大人手下做事,奉大人的命令协助日本人刺探俄国人情报。” “哦,你是北洋军的?你在北洋任何职啊?”齐清源知道北洋是满清练的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回国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北洋的人,有了些惊喜。 “下官在北洋督练公所参谋处任职。”吴佩孚小心的答道,他从齐清源的语气听出有些东西,但不知道是什么。 原来是个参谋,难怪这么聪明,齐清源心下了然,假意开玩笑道:“这参谋处是干什么,我说啊,你就别给鞑子干了,也跟我反了算了。” 吴佩孚额头冒汗,小心说道:“下官是为了有吃口饭,袁大人、曹大人待下官不薄,若是不辞而别,可谓是不义。再说家中还有寡母,实在是……” “那你对个日本人怎么想杀就杀啊?”齐清源继续追问道。 “日本人此次入辽作战,本来就是没安什么好心,不管是打赢还是打输,这辽东他们都不会还给俺们的。甲午的仇俺们都没报,先杀一个还利息。”吴佩孚不管从现在的表现还是从后世的表现来说,都不是傻蛋,日本人打什么心思他可是一清二楚的,只是碍于上司命令,加上俄国人确实可恨,这才死力卖命。 齐清源笑道:“呵呵。算是条汉子。日后要是在北洋混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们;要是混得好了,那天对阵的时候大家就不要留情了。”齐清源让他跟自己干其实也是开玩笑,听他说北洋、袁大人、曹大人的口气,就知道他对北洋的忠诚度很高,这副样子就是拉进部队里来,最后还是要跑走的,要么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至于说杀了他,齐清源没有这么个心思,最主要是觉得这个人对自己胃口,而且有冈野的事情在,谅他也不敢回去说什么。 两人正谈话间,俄毛子已经发动进攻了。三四十号人骑着马仰攻过来,这些哥萨克骑兵骑着褐色马,穿着少见的黄色夏季服,甚至还有几个斜挎着一杆黑色的四米大枪,几十号人马散的很开,端着马枪凶神恶煞的不紧不慢的冲了过来。一排长陆梦雄用他那崇明调子再喊着:“稳住,稳住,听命令,一排开火,二排停火,一排开火,二排停火……” 齐清源也没探出头去看,这一波是敌人的试探性进攻,没什么花头,看来上次的伏击让俄毛子有所忌讳。在军校里的时候学过的,和骑兵在平地上打遭遇战还很是忌讳的,特别是对方如果排出紧密的阵型的时候。但是现在这种地形,己方又是有备而战,还有两挺马克沁,火力上还是能压制住的;再说俄国人和日本人不同,火炮都是野炮,两千多斤很难拖到这里的,只要他们这帮人没有大炮,自己运气不差这边还是能守的牢的。齐清源抄了一杆枪扔给吴佩孚,说道:“给你一杆,等下听命令再打,看看你能干掉几个毛子。” 吴佩孚欣喜的接过枪,这枪他可是眼馋好久了,现在拿到就开始仔细研究起来,齐清源则拿过另外一杆枪靠着战壕准备等口令。这时旁边一个兵老神叨叨的念着:“嘿,倒,倒,哈哈,真倒了。”他抬头望过去,只见那些快跑的毛子骑兵人仰马翻,倒了不少在地上,知道这是布置在阵地前草丛里的陷马坑发挥了作用,毛子前面的骑兵倒了不少,弄得后面的骑兵不由得抓紧了缰绳,冲锋的队形一下子全乱了,冲刺的速度一时间慢了下来。时值盛夏,这山地上野草繁茂,真要在草丛里弄些陷阱还真是难以发现的。 毛子骑兵又向前探了几十米,发现没有陷马坑之后速度又快了起来,此时他们离阵地也就只有两百多米,这距离差不多了,大家的嗓子眼一时都提了起来,只听见一声哨子,吹的甚是响亮,阵地上的枪“砰砰砰”的响了起来。吴佩孚端着枪正要放,却见刚才瞄准的那个毛子兵已经被别人放倒了,待要移转枪口打另外一个,另外一个也是别人给打死了。最后待这些骑兵掉转马头,他才抽空开了一枪,两百多米的距离也不算远,那毛子兵身子一顿,却是肩上中了一枪,但是毕竟是马术不赖,双腿夹进之下没有掉下马来,被他给逃了。 毛子骑兵一退,阵地上枪声顿时没有了,大家伙都在重新给弹夹里装弹,齐清源则是举着望远镜在看毛子指挥官,这第一波攻势都是试探行装的,虽然打死了不少毛子,但己方阵地的虚实也会被他们试探出来,在了解虚实之后指挥官才会确定下一步真正的进攻策略,那后一波进攻就不是像刚才那般简单的了。果然,一刻钟不到,下一波进攻很快就来了,虽然刚才只有一个排开火,但毛子也够狠,直接两个连拉了上来,选择的是刚才没有陷马坑的那段阵地,齐清源心里忽然紧了一把,忙把望远镜移向俄军指挥营帐附近的草丛——这个时候除了自己这边挡住敌人的进攻,就指望狙击手能灭了俄军指挥官了。 见俄毛子全部压在右翼,陆梦雄的崇明调子又响了起来,“右边,右边。手榴弹,手榴弹……”两个排一百多个人守两百多米的阵地,每个人要分四五米不止,现在毛子都转向没有陷马坑的右边,那么人也要往右边调以加强火力。齐清源也到了右边阵地,只见陆梦雄浑身是劲的在哪里调配士兵,也不说话,只是用望远镜注视着远处的俄军指挥官,估计一下大概有千把多米,他问旁边的张焕榕:“狙手摸过去了吗?”为了增强游击队的战力,杨锐临别的时候特别从仅有的二十个狙击手里面调了三个给齐清源,虽说是三个人,但却不比一个排的战斗力差到哪里去。 “早就摸过去了,估计还没有找到机会。大概要等咱们打的大鼻子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就动手了。”本来张焕榕要跟着大部队撤退的,但他死活不走,美其名曰要和连长在一起,所以也就留下了。狙击手战术他是知道一些的,并崇拜的很,只是视力所限,让他只能羡慕罢了。 山沟里两个多连的毛子骑兵已经集结做好进攻准备了,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两百多号骑兵排成紧密的方阵,齐刷刷的从八百米外放马直奔过来,前面一排有十几人,端着马枪边跑边放枪,齐清源在望远镜里能看到毛子兵的脸上狰狞。这次陆梦熊没有放他们那么近,在三百米外的时候就开始鸣哨开枪,对面冲锋的毛子骑兵也是边冲边放枪,速度约来越快,虽然跑动中瞄准不易,但自己这边还是有人中枪倒地。吴佩孚只见俄毛子骑兵像是一堵墙一样的快速横移过来,心里登时发慌,回头看齐清源在一边却是气定神闲的,丝毫不担心,知道他一定是还有后着的,也就暂时不慌了,瞄着毛子开了几枪。 毛子骑兵冲到一百米的时候,陆梦熊和方彦忱一起喊道:“手榴弹准备……空放!”,部队开始下令扔手榴弹了。对于骑兵而言这一百米只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虽然是个小山坡,但绝不是绝壁啊,谁知道冲到四十多米的地方,毛子骑兵胯下马匹一坠,冲在最前面的一排顿时人仰马翻,此时设在草丛里的铁丝网做的绊马索显露了出来,这些绊马索全部绷的笔直横在半膝高的野草里,密密设了的好几道。前面坠马的还想着怎么提醒后面的不要再冲上来送死,话还出口头顶上的手榴弹都爆炸了,硝烟中人喊马嘶,他们急忙趴在地上找掩护,后面的骑兵见状立马拉住缰绳妄图转弯跑回去,但在这紧密的骑兵阵型里转向却是不易的,陆梦熊见此机会怎么可能放过这些到嘴的肉,又听他哨子一响,两挺马克沁开始突出吐出了火舌,交错扫射之下,毛子血肉横飞,一时间毙命不少,唯有跟在最后面的一百多骑见机的快,而且阵地上的主要打击目标不在他们这边,这才掉转马头,远远的逃了出去。 如此火力之下,绞杀阵地前的这股俄军其实需要的时间很短的。几分钟之后,陆梦熊就下令机枪停射,山那边一阵清风吹来,血腥味传来的同时顿时把战场上的硝烟给吹散了,只见离阵地三十米到八十米的地方死尸一堆,俄军的惨叫声和马的厉叫声响成一片,有几个被手榴弹炸晕的毛子兵挣扎的站起身茫然四顾,马上就被这边的枪手给毙了。吴佩孚此时已经不在担心了,而是一心的震惊。他虽然当兵多年,训练是不少,但真的上战场确实第一次,这场阻击战给他带来了深入灵魂的震撼,他还没想过,战还能这样打,连防守都有这么多花样。 俄军虽然退下去了,但是阵地上却比刚才还忙,救伤员的、警戒的、摸出战壕去收集战利品、给未死的俄军补刀的。齐清源从开打到现在都没有放一枪,他一直在关注这千米之外的俄军集结地,看那边带着大帽子的俄军军官的动向,现在陆梦熊算是黔驴技穷了,能用上的伎俩都用上了,而且那些绊马索都是缴获俄军的,因为数量有限,只能布置一百多米,左边的阵地除了那些简单的陷马坑之外可以说是一马平川,夏天的天黑的晚,现在到天黑还有近两个小时,要是俄军指挥官铁了心,三四百多号人一股脑的冲上来,自己这百几十人全都得交代在这里。 正在齐清源忧心怎么打退俄军第三次全力进攻的时候,“嘭、嘭”两记异常低沉怪异的枪声顺着风传了过来,俄军集结阵地顿时一阵大乱,继而四处乱放枪。齐清源心中一跳,心道,莫非得手了?被那些小说、电影熏陶的,杨锐把怎么用铁丝、沾水厚毛巾做简易消音器的办法教给了狙击手们,从此这些家伙的枪声就变的怪异起来,不是特别仔细还真的听不出来,同时射击的火光也常常不见,让人中了枪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打来的。果然,三十多分钟后,一个全身长草的家伙出现在了战壕里,这人齐清源认得,他是其中一个狙击手的观察手,他看了齐清源一下,只是微微的点了下头就下去了。 第三十四章定计 因为进攻受挫和主官阵亡,俄军一直到天黑都没有进攻,而是那一班子人趁着天没有黑都在使劲整修营地,看样子是要和齐清源耗在这里了。晚饭吃干粮的时候,陆梦熊找了过来,他道:“今天的战算是打完了,咱们死了八个,伤了十二个,晚上怎么安排,子弹又少了一大截,怎么办,袭营吗?” 齐清源点点头道:“这个肯定要!我们是弱势,不横一点把毛子杀的心虚,他们就要杀过来了。你先找人去做吧,九点开始,四点结束,惊扰就行了,让他们一夜睡不着就更好了,他们要没睡好明天回追不上我们。还有下半夜袭扰的人现在就去睡觉,我们晚上十点的时候撤。” 陆梦熊闻言马上出去安排了,齐清源又缩在防炮洞里面用马灯看地图。游击队的地图有两份:一份就是缴获俄毛子的,不过在山区没有什么用,主要是东清铁路沿线城市的地图;另外一份则是杨锐从电脑中通过拍照弄出来的,很是精确,不过除了山沟河流之外,道路、森林、房屋、这几个就一概不准了,这毕竟有一百年的差异,不准也很正常。不过还幸好杨锐当初是用来收水果用的,地图里地形什么的都是齐全的。可以说穿越后的杨锐有三大神器,一是电脑里社科企管、农业的相关资料,二是多本太监穿越文里面真真假假的技术资料和高中理化教材,最后一个就是这电子地图了,不单打战打仗好用,找矿产修铁路还是很有作用的。 吴佩孚吃完古怪的干粮就跑来找齐清源了,他学着其他人的模样道:“报告长官,吴佩孚有事汇报。” 齐清源正算着地图上的路程,没有回头只是平淡的说道:“什么事情啊?” 吴佩孚见他这么平淡,本来想好一些说辞一时间忘记了,只好呐呐的道:“佩孚是想请长官放行的……” 齐清源没有说话,只是“噢”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吴佩孚只好站在战壕里等他说话。终于,齐清源算完了路程,抬头道:“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啊。你对北洋还放心不下,留你也没用。你回去之后记得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说话间,齐清源抬头看了吴佩孚一眼,“哎。以后好自为之吧。张焕榕,你带他出去吧。” 吴佩孚接着灯光看到齐清源一脸严肃,不像是说笑。立马立正敬礼,然后转身跟着张焕榕走了。吴佩孚走的时候,陆梦熊和方彦忱两人正好安排好了夜袭的事情回来,陆梦熊问道:“这这家伙是个人才,怎么就这么放走了。” 旁边方彦忱也说道:“这人还是聪明的,做事也很干练,就不知道北洋是不是都这样的,要真是这样的,以后我们碰上那可就要小心了。” 齐清源点了支烟,吸了一口便递给陆梦熊,笑道:“北洋那边什么情况还不知道,袁世凯已经连了三个镇了,估计是不差的。要真全是这样的,收了一个也没用,再说不就是一个小兵吗,他就是回去也未必能成气候,而且他现在满心思觉得北洋军好,留是留不住的,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再说……”齐清源忽然不想说下去了,没有到的事情不好说,他是认为这个吴佩孚一定是会回来的。 陆梦熊深深吸了口烟,憋了会再长长的吐出来,自从进来山之后,弹药和香烟就同时断了,艰难的补给让他对杨锐、钟观光两个先生更加佩服,以前在通化那边吃穿不愁,现在一旦离开了先生们的支持,就连烟都没得抽了。连抽几口之后,他把烟还给了齐清源,说道:“也是,听说北洋军在国内算是强军了,好像也是学德国人的。你说,以后咱们会不会跟他们碰上?” “什么德国人,那是以前,现在都是日本人在教。”齐清源级别高些,消息更为灵通,“说这个干什么,我们还是把人整好,下面的战可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陆梦熊和方彦忱对下一步计划根本不了解,方彦忱问道:“怎么,要打进进奉天城吗?这也不是不可能啊。花点时间而已。” “要是打奉天就好了,东家说日俄辽阳会战在即,按照估计日本人要赢,所以给我们的命令是抽冷子给日本人几下。我想啊最好就是去端掉日本第二军的总后勤兵站,让他们赢的不是那么轻松。”齐清源一直在考虑这个难以完成的任务,之前的阻击战除了担心俄军的第三次进攻之外,其他心思他都在想着怎么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日本第二军总后勤兵站?”陆梦熊惊讶起来,“那不是在牛庄(营口)盖平那边吗?里我们现在两百多里地呢?” 齐清源拿出地图比划着道:“不是盖平,是在熊岳城。直线算三百多里地。要真是摸过去的话估计要四百里。现在俄军退守在鞍山一线,日本人集结在海城附近,我们势必要绕过战线,从西面过到牛庄,然后向东到了东清铁路之后再沿着东清铁路一直往南。这样走下来就要四百里了,骑马就算是速度快些,也要三五天。不过辽西可是胡匪窝啊,如今这些胡匪大多都被日本人收买了,我最担心就是这些胡匪坏事。” “冯麟阁、金寿山这些大股胡匪都是参加了东亚义勇军,他们不是在彰武红螺涧集中吗,我们碰不着吧?”陆梦熊对胡匪也很重视,毕竟部队才两百多人,碰上大股土匪根本没有人数优势,万一和这些熟悉本地的胡匪打起来,部队很有可能要吃亏。 “没那么简单的,青马坎的杜立三就没有去,他就缩在青马坎。我们要向南就要过他的地面。这个人可是狠人啊,狡猾悍勇,打俄毛子向来不手软,在当地也有名望。”因为辽西不是发展的重点,因此情报网对辽西的情况特别是胡匪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直到张焕榕加入,借助老张家在辽东几百年的关系网,这才有所补充。 “还是别管什么杜立三、杜立四的,先把弹药补足再说吧。子弹每人只有几十发,手榴弹又用了一百多个,剩不多了。没这东西活力少一大截。”方彦忱是刚清完数回来的,他对东面的补给迟迟不到很是担忧,粮食还好说,但是没有弹药那战可是没办法打了。 齐清源道:“手榴弹是问题,一两个月之内没有办法。子弹就别担心了。这次去熊岳城可不能全部拿着毛瑟枪,之前缴获的那些哪敢枪要拿出来用了,不然日本人一看子弹就知道是谁干的了。”之前的缴获的俄国步枪都集中在辽河边西岸便牛心坨镇外,那里有老张家一个油坊。清廷的中立是有底线的,它给日俄划了一个大致的交战区域,最东是到中朝边界,最西面就是辽河了,如越过辽河那么清军就会开枪警告,示意其后退。当然,如果是遇见大规模的日俄军队,这个界线是无用的。但最少,辽河以西是相对安全的地方,所以这些缴获的物资都藏在那里了。 陆梦熊看着齐清源手上的那烟就要燃尽了,马上抢了过去,狠狠抽了一口才道:“怎么,要用哪敢枪啊。哎,那枪就是用的不顺畅,老感觉别扭,不过以前缴获的弹药有几万发,平均下来每人有个两百发左右,这还是够得。不过那边的防守力量怎么样,我们这两百号人对付的了吗?人太少成功打成的可能就低了?”听到不是去打县城,陆梦熊倒也没有失望。 作为复兴军在辽西的唯一力量,齐清源对整个战场的情况还是很熟悉的,不管是日俄两军还是辽西胡子心里都有一定的了解,他没事还在推演日俄两军的决战情况,是以总部一说找日本人的茬,他马上就想到端掉熊岳城兵站,那可是日军的软肋,真要是插一刀过去,那第二军立马要失去战力。 “试试吧,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问题不大,特别是现在日军关注的重点在海城一线,估计马上要逼近辽阳外围,到时候熊岳城更是后方的后方了,兵法说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我看这熊岳城就是日军不意无备的地方。”齐清源说话的时候瞬间确定了决心,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潜行至四百里外的熊岳城,怎么端掉兵站,怎么安全的撤出来,以及这么做的好处——日本第二军是进攻辽阳的左翼,只要后勤出现问题,后面第二军攻势无法展开,第二军停摆的话那么整个日军就会停摆,而要再等弹药从日本重新运过来,时间就要过一两个月了,可到那时候战场的情况又是不同了。因为后勤不利,俄军从鸭绿江开始就一直在后退,但只是后退决不是被日军围歼,甚至连溃败都不算,只要给俄军一两个月的时间,等待物质和欧洲的援兵运抵,那么日军就是胜利也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照实来说,齐清源的计划确实抓住了日军的致命弱点。因为国小力单,不能速战速决的日本最终会崩溃,但日军如果真的崩溃,那么杨锐就要抓狂了,因为历史真的要立马改变走向。如果日俄战争俄国胜利,那么俄国就不会把注意力转回到欧洲,俄法联盟也难以牢靠,第一次世界大战先不说能不能打起来,就是打起来俄国也未必会输,那自然十月革命就不会发生,十月革命不发生,苏联就不会存在。没有苏联的威胁,二战西方对希特勒就不会实行绥靖策略,二战是不是能打起来、打到原先的那个规模就难说了。在杨锐看来,一、二战是西方的自相残杀,却是中国的机会,一战因为国力弱除了经济上有发展之外没有什么建树,二战本是好机会,但自己却被敌国入侵,也是错失良机。老天能给让中国重来一次,那么这两个机会一定要抓住。 齐清源毕竟没有杨锐一百余年的阅历,他只是单纯的想怎么抽冷子给日本几下狠的而已。当然,他的计划还没有上报,如果上报就不知道杨锐能不能看透这个计划给日俄战争带来的最终影响了。按照后世日本人的说法,日俄战争能胜利,百分之四十靠的是超级运气,百分之六十靠的是一般运气。这场完全是依靠运气而胜利的赌博,是不是稍微的改动历史就会使这些运气会消失呢?这大概是除了老天之外谁也不知道了。 齐清源正想着怎么完善计划的时候,张焕榕回来了,“报告连长,下午东家回电了,骑兵刚送过来的。”说罢把电报递了过来。 说到回电,齐清源马上接了过来,就着战壕防炮洞里的马灯看了起来,只见回电说到:“电告齐:前电突袭日本第二军熊岳城总兵站的计划已阅。参谋部认为此举将对日军左翼沉重打击,滞后日军会战计划,但执行难度太大,你部视部队情况,如情况尚可,可以实行该计划。情报系统将给予全力配合,同时沪上将通过海路补充一批炸药于盖平海岸,你部注意电台收讯,届时接受沪上总台的电报。另,突袭行动注意保密,最好以俄军名义实行计划,复兴会不宜和日军正面冲突。杨、雷。8月2日。” 看到计划被通过,而且还有弹药补充,齐清源顿时大喜,之前的担忧去了一半。从沪上到渤海湾要个三五天时间,和自己到从陆路到盖平的时间基本一致。至于在日本海军封锁渤海湾的情况下,这船怎么靠近盖平海岸?这就是沪上王先生的事情了。 夜晚十点的时候,在袭扰俄军营地单调枪声的背景下,部队陆续的撤出战壕。当然,按照手册,在收拾一切遗留物的同时,还在整个战壕和毛子尸体都被布置了些诡雷。只要有人靠近或进入战壕,触动机关那么一定会坐土飞机上天(杨锐语,虽然土飞机是什么大家不明白,但这话还是被大家所接受),从这批俄军刚才不怕机枪敢于正面冲锋来看,他们和上一批俄军是没有交流的,所以中埋伏是一定的事情。 第三十五章田三 翌日清晨,阻击部队撤到了青山沟子,全体士兵开始休整,齐清源和几个排长则在商议突袭熊岳城的具体计划。 李二虎做胡匪炮头多年,他本来是就是黑龙江那边人,庚子年的时候跟着唐殿荣抗俄,从吉林那边一直退到通化,虽然不是辽西人,但胡匪的习性还是很清楚的。按照复兴会开会的规矩,都是官小的先发言,官阶最高的要众人讨论完毕才最终拍板。他道:“这里到熊岳城四百里,没有胡子引路,这路怕是不好走。要知道,辽西胡子可是遍地的,特别俺们不是本地的,新收的那些都是庄稼汉又不是老匪,在这边什么人也不认得,让他们带路可不成。没人引路那一路上都要趟过去,太磨叽了,还是找几个本地的胡子吧。”因为地处辽西,形势复杂,齐清源收新人还是很有讲究的,惯匪老匪一概不收。 旁边方彦忱道:“不行。如果找了胡匪带路,那怎么掩饰我们的身份?他们要是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如果事情做成了,日本人追查下来,他们很难保住秘密,哪怕藏的好没有被日本人抓住,说不定那天喝多了,跟窑姐儿吹嘘吹嘘就把事情说出来了。”方彦忱待人和善,乐于和士兵们打成一片,游击队胡匪不少,所以他对对胡匪的习性还是很了解的。 胡匪确实不比正规军队,讲义气的朋友一激保不住秘密,不讲义气就更简单,随便拿点钱就能收买了,方彦忱说的确实是问题。四排长陈锡民问道:“难道就没有打日本人的胡匪?如果是他和日本人是死敌,那么出卖我们的可能性就小了。不是说附近就有一个田御本是打日本人吗?” 见到说到田御本,齐清源道:“这个人不行,虽然现在投了俄国人,但是明显首鼠两端。我们要是找了他,转个身估计就把我们卖了。”因为情报的获知面更广,齐清源不得不插了一句嘴。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知道拉拢谁好了,还是干脆不拉拢胡匪?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一边做会议记录的张焕榕见大家没有办法——他的级别虽然只是个学兵,但作为辽东人他还是熟悉一些情况的,他和几个长官关系不错,见此情况便道:“要不老张家找几个懂路数的来成么?他们要比胡匪可靠多了,把秘密透出去的可能性也小。” 这倒是一个办法,齐清源问道:“人是可靠,但是你老张家的人能带路么,我们这些人走不得官道的,只能摸小路。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张焕榕的提议本来让大家有了些希望,保密虽说是最重要的,不过要是带不了路那可抓瞎了。这毕竟做生意的走的路和胡子走的路还是两样的,如果是小贩子还好,他们走小路偷逃厘金那是常事,可张家在整个辽东都是大户,家主还是旗人,宫里面还有着关系,这样的背景也就不必像小贩子那样走小路逃厘金了,大户总是被优待的,而且货量大,小路却是走不了的。 所有的想法都被否定了,一时间营帐内都是喝水声,烟已经抽光了,要不然里面有要烟雾缭绕了。众人都沉默的时候,忽然外面的勤务兵在门口站了一下。齐清源道:“什么事?” 勤务兵道:“报告连长,有一个胡子来投奔,他说田御本马上要打过来了。” “什么?!”营帐里的人都愣住了,刚才还在说田御本,现在就打过来了。根据情报田御本可是要有五百骑兵的,真打过来还真难吃得消。齐清源道:“先别开会了,都下去动员准备吧,一会再会议室商议作战计划。”又对勤务兵道:“那胡子呢,人在哪?” 勤务兵道:“在医务室,跑过来就晕了过去。” 洛伦索马贵斯军校是开设军医专业,虽然军医赫尔强烈反对杨锐的速成教育,认为一个合格的军医没有五年的时间无法培养成功的,速成化是拿医生这个职业开玩笑,但是在整个军校专业都速成化的情况下,他也只得妥协,不过经此之后他对杨锐态度很不友好了。杨锐对此也无所谓,虽然他确实是拿了医生这个职业开玩笑,但却没有拿人命开玩笑。而且他对赫尔如此作态不表示反感还深为赞同,天职观是西方资本主义的基石,这是东西方都要提倡的东西。 军校第一批毕业生里虽然只有两个军医,但考虑到辽西这边的情况,杨锐还是派了一个军医过来,不过那些女子护士到是没有派,只弄了几个手脚麻利不怕见血的小孩子过来帮忙,除了手术用具外,医务室的东西少的可怜,不过即使如此,有这么一个医务室在部队的人心却是安稳了许多,这毕竟有人要是受伤了还是可以救的,不是马上见阎王的戏码。齐清源到了医务室的时候,军医姚大方已经把人弄醒了过来,那胡子一见齐清源过来,估计是大当家,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单腿跪在地上道:“见过大当家的。小的今日前来挂柱。” 所谓挂柱就是单个胡子前来入伙,齐清源忙把他扶了起来道:“大兄弟快起,快起。”来人三十七八岁,长得不算高大,但却也精壮,算是一条汉子。齐清源问道:“大兄弟好些了吗,如何称呼?” 来人还以为齐清源会按胡子的套路问话,见大当家拉家常也不在意,只是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道:“小人贱名王迎春,大伙都叫我王大辫子。本来是在田御本的局子里当炮手,他投靠了大鼻子不说还无信无义,昨日有人报信说大当家的在此,还说要灭了大当家。小弟听说大当家的局子是专门打大鼻子的,向来仰慕,也不再想跟着这样不忠不义的人,特意进山来挂柱,请大当家收留。” 齐清源心里大乐,看来自己两个月还算是闯出点名声,不然人家也不会还投奔咱们啊。齐清源笑道:“王大兄弟起来说话,咱们队伍的规矩和局子里不太一样。这个一时间也说不清,以后慢慢就知道了。这田御本怎么回事,何时来攻?”军情紧急,齐清源不跟他多做客气了。 王迎春见大当家的有收留之意,心中大喜,起来道:“田御本昨天晚上聚了炮头说今夜里来攻,看样子是想成麻石沟那边过来。” 东北草莽之地,不像关内一般地名都带着些文气,这里地名叫唤向来都是什么沟什么岭什么砬子的,麻石沟其实和青山沟是一道山脊的,只不过那一段山里面不知道怎么石头有些花,所以本地人都叫那麻石沟。齐清源看了姚大方一眼,姚大方点点头,示意来人已经恢复正常了,便把王迎春带走了。王迎春之前是见到游击队的前哨就晕过去了,他是被马驮进来来的,现在看到游击队的营部一脸好奇,特别是对无线电报房的收发天线看了又看,在山林为了能顺利接收到来电,这天线一般都是安在树上然后用线拉下来的,只不过在青山沟里没有树林子,就找了个较高的山峰把它立了起来。 见王迎春瞅着那天线,齐清源也没在意,更没解释。一开始大家刚见这东西都是奇异的很,当然因为保密守则很多士兵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还以为是敬达摩祖师的东西,出入营都还要拜一拜的,齐清源见此也不阻拦,这东西确实太重要了,拜一拜也好,后来久而久之大家对此就习惯了。医务室过去就是大营,此时各排长已经在等着了,在齐清源的示意下,张焕榕摊开了大幅的作战地图。王迎春见状大吃一惊,这地图也太详细了吧,什么山沟、林子都分毫必见的,不过很快他就定下神来,协助着把田御本的驻地和行踪标注出来。齐清源让他先出去休息,和众人商议之后便很快将作战计划安排了下去,王迎春吃饱喝足,想着自己是新来之人,也请命去了第一线,齐清源没有阻拦,让他跟着去了。 和所有的胡子一样,田御本原先也是个穷苦人家,后来被人欺负之后明白这乱世当中还是刀把子最重要,也就在老家田家垛子起了局,叫做田家大帮,护着本村,打劫外村,日子久了投奔的人多了,也算成了气候。日俄战起,因为辽中所地也是战区,俄军兵力不足就委任他为辽中中立区警长,并且给了不少枪支弹药,乡间胡匪哪有什么国家观念,俄军在其他地方为烧杀掳掠就罢了,只要不在自家地盘上为非作歹就行,见有好处田御本就投了俄军。本来胡匪大帮之间若是没有恩怨也就不会有什么火并,但正所谓给钱办事,加上复兴军又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结果他被俄国人一逼也就出来了。 麻石沟子前面的小山沟里,游击队众人很快就埋伏好了。待到晚上,很快就见到一队骑兵从山那边溜了过来,算日子也是农历二十三了,天色晴朗之下月色还是很亮的,只见这骑兵也就只有一两百人,没打火把速度甚快,一会就到了沟子里。此次胡匪带队的是田御本的弟弟田尊三,俄国人发话要他们出来尽义务,他们也就没办法,先派了个两百人出来夜袭,要是点子扎手那就把人赶走就算了,要是点子好欺负,吃了它也不赖。 进了这小山沟胡匪的队型倒也没有变,还是排着两列行走,只是前面派出了几个探路的胡匪,不过这小山沟距离青山沟有三四里地,田尊三在本地嚣张惯了,也不疑有他,大大咧咧的进了沟子。忽然间只听两记哨子响,山沟两侧无数枪开着火,特别是两挺机枪打得更是火光四溢,队伍里胡子猝不及防一时间倒了不少,田尊三也算是刀口上日子过久了,一听枪响就俯身藏在马下。这枪声也是怪异,响了一阵也就停了下来,只闻见一个声音高喊道:“请田大当家的答话,请田大当家的答话……” 田尊三狼狈间什么也听不到,倒是手下大炮头郑殿才拉着他道:“三当家的,对面要您答话。” 田尊三压住惊慌道:“啊…啊,干嘛要俺答话?” 郑殿才道:“对面好像知道咱们在哪,咱们这边一枪也没有打过来,就是后队睡了不少兄弟,看样子是想放咱们一马。” 田尊三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这边还真没死人,都是后队挨枪。他从马腹下钻了出来,月色之下只见山沟两侧都站满了人,顿时知道今天可算是栽到家了,这时沟上又传话来,他赶忙应道:“俺是田尊三,齐大当家今个可把兄弟害惨了。” 齐清源在山沟上笑道:“田三当家的干什么来的,自个心里明白吧。今晚月亮也不圆啊,总不是来巡山来了吧。咱也不说废话,要想活命的就把枪放下,明日田大当家不给我们个交代就别想放人。” 皎白月色之下,天地一片苍茫,田尊三看着山沟子两侧黑压压的人群,数不清有多少,加上对之前的那两挺赛电枪深为恐惧,他一点儿也没犹豫,立马喊道:“崽子们,都把枪放下,待明日大哥把我们赎回去。都把枪放下……”山沟里的胡子虽是亡命之徒,但也能分得清形势,见对方只想要要大当家的来赎人,也就全都放下了枪。齐清源马上派人过来收缴武器,再这些人赶回了青山沟。 王迎春适才就在齐清源身边,田尊三的底细也是他说的,他对齐清源如此做法很是不解,齐清源道:“都是中国人,又不是洋鬼子,杀的多了有什么好的。再说现在东北做土匪的,大多是被逼无奈,虽然杀人不少,但是世道如此,以杀止杀不是根本之策。” 王迎春闻言全身一震,像是在琢磨话里的道理,也就不再说话了。齐清源叫过李二虎,低声吩咐几声,李二虎就匆匆的去了。 第三十六章雅美蝶 乱世里总是刀把子枪杆子有用,这是辽河中立区巡警长田御本的毕生感悟。想当年自己兄弟几个还在给别人做长工的时候多苦、多穷,若不是东家昧良心不给他工钱,他也不会一时横起心肠带着小三儿把东家给结果了,更是不会走上做胡子这条道。现如今,自己手下有五六百人枪,还是这一片的巡警长。当然这个巡警长是大鼻子给封的,不是朝廷给的,可现在大鼻子被东洋小鼻子打得可是节节败退啊,远没有当初刚占辽东那会嚣张,莫非大鼻子的日子真的长不了了,莫非自己是不是要……? 抱着新纳的四姨太云雨一番,但完事后田御本却是一晚上没睡着,总是在胡思乱想的,局势越来越不妙,他老觉得很不安。果不其然,三更天的时候,院子外一阵急促的跑马声,然后就听有外头有声音高喊着,“大当家的……大当家的……”真是晦气,田御本心里想到,但他立马起了身,没要四姨太伺候,自己胡乱穿了衣服就出了里间,往大厅行去。 一进大厅就看见有两个炮头跪在那里,衣衫不整、满身是血的,像是从一番生死劫难里逃出来的一样,田御本心中一寒,心想坏事了,估计被新来那个齐天大圣给算计了。果然,那两个胡子见大当家的到了,喊道:“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咱们被埋伏了……” 毕竟是老胡子了,什么风浪都见过,田御本压下烦躁,定了定心神喝道:“慌什么,到底咋回事,说不清楚拉出去插了。” 地上跪着的两胡子却是被李二虎特意放下来报信的,他们确实被游击队的伏击打怕了,现在还是脑子懵的,不知道游击队要干什么,失魂落魄的逃了回来就知道一个劲的大喊大叫。现在被田御本一喝,倒是回了点魂,其中一个道:“大当家的,咱们被埋伏了,三当家的被他们给绑了……” 听到弟弟没死,田御天心下大定。现在他是盘子大了,很多事情都不必自己亲自动手,这次夜袭也是由田尊三指挥的,本以为就是一小股胡子吗,趁夜摸掉就是了,谁让自己是抱大鼻子大腿的呢。谁知道马到成功的事情却弄成这样。他问道:“到底折了多少兄弟,你们是怎么下来的。” “大当家的,大晚上,咱们也没用看清,咱们是被放下来的带话的。”胡子道。 “带什么话啊?”旁边二当家杜老疙瘩问道,他也是听到声音起来的。 胡子道:“他们齐大当家的说了,说和咱们无冤无仇的,咱们这么干实在不地道。还有要大当家的明日去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不让他就要撕票。” 田御本和二当家的杜老疙瘩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惊,杜老疙瘩又问道:“你们在哪被埋伏的?两百号人就这么给他们一锅给端了?” 胡子看着杜老疙瘩,苦笑道:“咱们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路上埋伏着啊,再说他们还有七八挺大鼻子的那种赛电枪,那枪一开就是没完没了的,兄弟们怎么能挡得住啊?”为了让田御本臣服,俄国人搞了不少花样,甚至带着田御本的一些手下去看俄军士兵打靶,为了展现军威,俄国人还把几挺马克沁推过来,一阵扫射下来,几棵拦腰粗的树就被横腰打断了,顿时把田御本几个彻底的吓傻了。听闻这股人有赛电枪,田御本和杜老疙瘩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报信的胡子很快就被安排下去了,田御本、杜老疙瘩、宁黑子、钱师爷几个连夜在屋子里商量怎么个应对。杜老疙瘩是老胡子了,他道:“大当家的,俺看这青山沟打是打不成了,只能想着怎么化敌为友了,再说都这样了,大鼻子那边也能交代过去。” 听见他们有几挺赛电枪田御本就一点打的心思都没有了,对杜老疙瘩此言很是认同。但是怎么个化敌为友法呢?他抬眼看了坐下首的钱师爷一眼,都是老搭档了,钱师爷马上明白大当家的是什么意思,他道:“这化敌为友也是不难。他们也是知道过江龙不压坐地虎,所以做事留了一线,就是要给交代也是找个台阶下罢了。俺看……”他瞄了众人一眼,接着道:“俺看还是要二当家的跑一趟,顺便送些猪羊酒肉,说些软话,估计人马上就要放回来了。” 田御本心中对钱师爷甚是满意,这边杜老疙瘩心里却是一惊,不过想来只要自己此去也是去求和的,危险是有但是不大,也就道:“钱师爷说的对,俺现在就派人去准备,上午就去会会这齐天大圣。” 昨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夜的,上午太阳老高的时候齐清源方才醒来,不一会李二虎红着眼睛过来复命,齐清源见他辛苦,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道:“怎么样,昨夜审的如何?” 昨天被抓的一百多胡子都过了一遍堂,按照齐清源的交代,如果问出来是牛庄、盖平的挑出来细细的审,最主要的问题除了哪里人,以前干什么营生之外,还有就是为什么不打大鼻子而打小鼻子,是不是跟小鼻子有仇啊等等。李二虎道:“寻到三个跟日本人有血仇的,两个盖平的一个牛庄的,这个牛庄以前跑过马帮,老家在关东那边,甲午的时候全家被日本人杀了。这几个都愿意给我们带路去打日本人。” 齐清源大喜,“好,这个田御本还是做了件好事吗。正愁带路的就给我们送来了。不过这还要谢谢那个王迎春啊。” 见齐清源说到王迎春,李二虎眉头却是一皱,见四周没人,低声道:“连长,我看这个王大辫子有问题。”见齐清源很是惊讶,他又道:“从昨天来了之后就打听这打听那的,你看他像不像长官之前说的那些日本人特征?” “日本人?”齐清源顿时清醒了过来,他这几天都是在想怎么到熊岳城,然后怎么把日军兵站给端了,反而对身边的事情没有这么在乎,再说这王大辫子也刚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不过……是啊,齐清源又回想以前上课说的那些日本人的特征,对上这王大辫子还真是有些像的。之前因为战事紧张到没有走政审程序,当然如果他是日本人,而且还是处心积虑留了辫子的日本人怕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齐清源这边脑子里在想着。李二虎却还在说道:“那王大辫子我是越看越像日本人,门牙大却不齐,腿短的像是从腰里面长出来的一样,还有就是走路好像是拖着着走的。就是不能把他鞋子脱了,看看他大脚趾和二脚趾,是不是真的像上课说的常穿日本拖鞋会叉开。”杨锐是隐约记得二战美军编了个业余的册子好让士兵分辨中国人日本人,这册子虽然业余但是还是有些作用,所以把记得的都写了出来加入军官培训手册,只是想不到还真的用上了。不过只是按照册子还不能完全确定,还要按照一些办法来确定。 齐清源想了一下心下就定计了,道:“按照以前上课的时候想的那几种办法,试试他,要真是就马上逮起来,别留下什么手尾。”见连长定计,李二虎应了一声黑着脸就去了。 王迎春正在睡觉呢,却感觉有人摇晃自己,猛一看确实李二虎,这人他是知道的,复兴军的一个排长,不知道怎么,每次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见他醒来了,李二虎道:“起来穿衣服,有话对你说。”说罢就出去了。 王迎春心中一阵紧张,摸摸缩缩的起了身,被李二虎和两个兵带到营地的僻静处,李二虎道:“大当家的已经准备和田御本讲和了,这里是留不下你了。大当家也知道你的功劳,特意交代俺给你些银子,让你回家好生做买卖去。” 王迎春心正忐忑的,听见是这件事情,一时间放下心来,道:“李大哥,我不想回家,只想和大伙一起打大鼻子。你能不能跟大当家的说一声,银子我不要,我要报仇!” 李二虎见他说的真诚,顿时不言语了。半响之后,他说道:“好吧。王兄弟你也不容易,留下就留下吧。”说罢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左右两人把王迎春一架,趁着他惊慌之际,李二虎掏出自己的左轮手枪,对准王迎春胸口牙一咬就“砰”的开了一枪。王迎春想不到他什么也不说就开枪,吓了个半死,枪声中喊了一句“不要”,枪响过后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见李二虎拿着枪正对着自己笑,再低头看自己的胸口什么痕迹也没用,一时很是茫然。 李二虎吹吹枪口的硝烟,道:“果然是个日本人。呵呵。饶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脚水。”他用的是空包弹,就是为了要试试王迎春在惊慌之时说的是中国话还是日本话。按照课堂上教的知识,危急的时候中国人一般都是“啊,呀”之类的,发声响亮,而日本人却是“噢噢、巴嘎”之类,发声沉闷,虽然王迎春喊得不是这两个,但一听就不是中文。 王迎春闻言一惊,回想起刚才开枪的时候自己好像喊的是句日文“雅美蝶”,顿时明白自己算是露馅了。但他却也不慌张,说道:“我是大日本的现役军官吉野中佐,我要见你们大当家。” 李二虎见他如此镇定嘿嘿一笑,“还真能牛阿。来人啊,绑起来仔细的审。吗拉个巴子的。摸到老子头上来了。带走!” 中午的时候,杜老疙瘩过来拜山了,照道理应该是齐清源去给他们拜山的,但是三当家的在他们手里,杜老疙瘩也没办法,幸好齐清源也没为难他们,先是把田殿三请了出来,见对方这么简单就把田殿三给放了出来,杜老疙瘩更是和蔼,说了一堆的好话。齐清源看在礼单的份上不得不配他们唠嗑,最后很轻易的把昨天夜抓的那些人给放了。在这样的友好团结的气氛下,杜老疙瘩心里压根就没问人多人少的事情,兴冲冲的就带着人回去了。 诸事已了,连带路的找好了,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三个新投奔的胡子的协助下计划好了进军和撤退的路线,齐清源正式下达了作战计划,并将大致的计划汇报给了总部。 晚上八点的时候,营地西面的嚎叫了半天声音终于停止了,李二虎赶回来汇报情况。“连长,都问明白了,这家伙是个日本军中佐,专门是干情报的,以前就在芝罘就装成渔民刺探清军情报,后来被清军抓了,又来被放出来了。上次我们放走那个吴佩孚遇见他和他说了我们不和日本人合作,他就想用这个法子打入我们队伍。” 答案没有什么悬念,和齐清源猜的差不多,他道:“没打人家吧。身上没留下什么印子吧?”刑讯是也是按照上课教的办法,用的水刑,其实也是杨锐从美片里面看来的东西,这种刑讯唯一的优点是完全不留痕迹,对付日本人还真的难弄,而且这些王八蛋又是细心的狠,把王大辫子杀了埋了之后他们也会挖出来看死因的,真要是复兴军杀的,报复是一定的。 李二虎早就被吩咐过了,道:“放心吧。连长,啥也看不出来。”几块毛巾一桶清水,如此文明却有效的办法,他还是第一次见,玩的不亦乐乎。 齐清源点点头道:“那就好,去找把俄毛子的枪,远远的把他给嘣了,然后挖个坑给埋了。上面再立块牌子,让张焕榕写上抗俄义士王迎春之墓好了,再写上他是和田御本打的时候死的。办的利落点。” 李二虎一个敬礼就转身去了,很快两记枪声响彻军营,得到消息的值日官陆梦熊早已经传令全连不要惊慌,所以什么反应也没有,日本老牌间谍吉野中佐就这么挂了。齐清源听见枪响一点也不轻松,他倒不是怕日本人能找到什么证据指责复兴会,而是想到王迎春的那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娘的,这得花不少年月才能养出来啊。 第三十七章抽签吧 游击队在第二天就过了辽河,到了牛心坨镇子的外面,昨天就得了消息的老张家油坊掌柜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部队在这里更换了一批枪械,子弹又充足起来,除了手榴弹数量太少,其他的物资都很充沛,伤员和以前一样也留下养伤,由几个小毛孩护士照看着。考虑到张焕榕的安全,齐清源命令他在此地留守,要他看着多余马匹和枪械,另外怕不安全还留几个轻伤员。张焕榕可是知道齐清源后面要干什么的,虽然俄国人和日本人相比显得更无恶不做,但是老张家昔日北洋海军的那会在旅顺是有产业的,甲午那年日军占领旅顺之后的屠城老张家也没有幸免,张焕榕对日本小鼻子的恨不比对大鼻子的少多少,所以就一心要闹着去,求了几次齐清源军法下来,把他给绑上了,油坊的掌柜是老张家的老人了,哪有不考虑大少爷安全的,立马把自家少爷锁在屋子里了,门口还放了两个忠心的伙计看着。 游击队下午就出了牛心坨镇往南行去,有新投奔的本地胡子带路,一路走的也很是顺利,日军虽然在海城驻扎重兵,并且戒备森严,但怎么能防不住当地胡子钻空子,再加上已经是八月,地里头的玉米高粱长的比人还高,一百多人牵着马一钻进去,那是神仙也找不到。东北为什么胡子多,这青纱帐也是一个大的助力,有这东西,潜行百里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走着小路,穿着青纱帐,几天之后游击队就到了盖平沿海的芦苇荡里,按照之前的联络,这一日下半夜补给船会到达附近的海面,当下齐清源就安排大部队在东边的山林里候着,自己带着一个排在预设地点埋等,到了预定时间在高处山上发出火光信号,好给补给船指引。 王季同安排的补给船其实就是通化轮船公司的货船,这家公司是以美国公司名义出现的,日本人也不敢阻拦挂着美利坚国旗的轮船进入渤海湾。船长是一个宁波人,叫于三宝,早先是给洋人跑轮船的,这次通过同乡关系给挖来了,他很不明白东家为什么没有装什么货就跑天津了,进了渤海湾又不让进港,却要往牛庄方向而去。不过他也是老江湖了,之前在给洋人开船的时候,洋人为了躲避关税,走私鸦片的事情他也弄过了不少,加上都是老乡他也没有什么反对,按照命令就往目的地行来了。 站在指挥室里的除了他以往还有两个仪器馆的学生,约定的时间一到,他们拿着望远镜通过夜色视乎在寻找什么,很快,在约定好的时间里,几点火光出现了,一个学生出去了,信号在船上也亮了起来。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短驳,轮船上的东西很快就转移到了岸上,既然拿到了东西,那么海边这一片是不好待的,日本人的巡逻艇很是关注海岸线,而且海岸到东清铁路这一段都是滩涂,虽然有芦苇但是周旋空间太小,一旦被日本人盯着了那么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特别是现在游击队全身从上到下都有俄国人的标记,一眼下来比花膀子队还花膀子队。齐清源也没有看搬下船的是什么东西,带着人匆匆换了一个地方,趁着天没亮悄悄的越过东清铁路线回到了设在山林里的营地。 清晨的时候打开那几箱个子,去除层层防水的包装,只见箱子里整齐的码着一小块一小块的黄色炸药,这些炸药包的很仔细,数量大概有两百个之多——这些都是徐华封带着学生在实验室手工做好的,本来是准备鸭绿江航路通畅之后运往辽东的,但为了支援这次游击队的突袭计划,就先把一些直接补给过来了。陆梦雄几个看到这么多炸药顿时吃了一惊,这东西在军校的时候是玩过的,威力巨大远不是装压柱黑火药的手榴弹能比的,不过难的是这东西要雷管起爆,还好沪上那边准备的很充分,导火线式雷管都准备好了,导火线也有一箱子。手中有这些炸药,那么突袭计划的成功率那就要大大提高了,日本人要倒血霉了。 物资既然齐备,那就要看机会如何了。按照情报,日本在整个辽东的攻势可以分作四块,其中进攻旅顺港的乃木希典的第三军可以先放一边,对辽阳的进攻可以分为左中右三路,除了右路黑木为桢的鸭绿江第一军,以及中路川村景明的第十师团,左路奥保巩第二军最为强大,全军有五万多人,配备火炮两百五十余门。人数越多后勤支撑越大,但是因为前期日本海军旅顺港堵塞作战失利,第二军的兵站直到六月上旬才匆匆建立,当时因为盖平、大石桥、海城等地都未拿下,所以就把兵站建在盖平南面的重镇熊岳城。此地本是东清区铁路的一个小车站,西面距大海也不过五公里,最重要的是其南面有一条熊岳河入海,很多物资卸船之后可以通过小船短驳走水路便利的运到火车站。 因为东清铁路使用的是1520mm的俄轨,日本无法通过调用国内火车车厢使用东清铁路,但幸好俄军在大连附近遗留了三百五十多节车皮,这些车皮可以基本满足第二军北上的补给需要。熊岳城作为第二军的总兵站,戒备森严,但自从日军北进占领海城与俄军对持在海城鞍山一线,在营口建立新的兵站之后,这里就是后方的后方了。按照常理,在上个月底的时候,第二军的物资就就可以直接北上运至牛庄港口,那里据前线路程要比熊岳城近多了,补给也更加方便,但是日军深怕俄国波罗的海舰队的到来,怕万一自己失利辽东的军队可能要彻底断了后勤,所以保守期间日军还是日夜不断的往东北各个港口运送各类作战物资,以防止战局有变,熊岳城兵站作为日本第二军和第三军的中心点,存放物资还是很有价值的,于是这里还是日夜繁忙,物资堆积如山。 东清铁路东面的树林之中,齐清源满身树叶伏在地上,他拿这蒙着细纱布的望远镜在观察熊岳城兵站。因为此地不是县城,复兴会的情报网在这里没有设点,虽然前几天盖平的情报员已经携带无线电报以老张家伙计的名义混进城了,但是短时间要发出什么关键性的消息还是很难的。所以齐清源只好自己亲自上阵了,摸到离铁路三公里左右的地方亲自观察地形。齐清源这一观察就半个多小时,旁边侦察排李二虎焦急的不得了,这可不是在通化那边的老林子里,日本人可是在城东望儿山的塔楼上设了瞭望哨的,这望儿山虽然只有一百余米,上面塔也不高,但是整个熊岳城方圆三公里都是平原,有这么一个高点控制这么一片区域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望远镜里,齐清源看见兵站设在靠近铁路的熊岳河北岸,占地极广,码头上、兵站里都是民夫,兵站里的耸立着大大小小用油布盖着的各式货堆,粗略估计有十几万吨物资囤积这此地。至于防卫力量,远远的齐清源只看到兵站里有着许多身着土黄色军装的日军步兵在警戒,数量不少,而且在熊岳城里西面也能看到日本旗帜,估计那里有一个日本军营。齐清源一边看一边在李二虎的嘀咕声里完成了这一次侦察,一帮人又悄悄的潜回之前的临时营地。傍晚的时候,穿着短衫混进城的打探消息的陆梦雄几人回来了,他是和之前入伙的胡子钱三娃一起入城的。 营帐内,齐清源将各处收集来的信息都综合起来了。首先是日军防守兵力,因为海城、大木桥等地已经被日军占领,所以熊岳城的防卫力量大为消减,只有三个中队的步兵驻防,虽然是后卫部队,但是士兵也很干练。因为从熊岳城起往北一直到盖平,整段东清铁路都是防守要点,所以还有两到三个中队的骑兵在这段铁路线上巡防,至于什么时候巡防到熊岳城这个就完全不知道了。其次是兵站内部的情况,兵站方圆超过四里,围绕熊岳城车站而设置。最外面是存放粮食等物资的大仓库,里面才是存放弹药的小仓库,小仓库在铁路线西侧,戒备森严,大约有一个中队的日军驻守在里面,平时民夫进出来看管的很严,基本没有混进去的可能。 陆梦雄在简易沙盘上介绍进城的到的信息,这些信息小部分是自己打探到的,大部分是通过当地的张家粮店和伙计得来的。齐清源看着沙盘上所标注的信息,加上自己白天看到的情况,感觉这兵站似乎是个乌龟壳,很不好动手。而且己方的兵力也就一百八十余人,先不说那几个巡逻的骑兵中队,就是对上兵站里那个步兵中队,也完全没有把握一定可以突破他们的防守攻入兵站最里面。 怎么办呢?齐清源看向诸位排长,三排长谢澄道:“声东击西能引出来吗,如果可以再用骑兵突袭进去?” 陆梦雄回想之前在熊岳城看到的情况,摇了摇头道:“很难。里面的那个日军中队估计是不会出击的,而且日军一个中队就是相当于一个连,我们声东击西势必要分成两路,人数太少的诱击不会有多少日军出来的。到时候出来的日军少了,我们还是突不进去。还有一个情况,按照张家粮站进去过的兵站的伙计说,兵站里日军是按一撮一撮的,内部道路间还有不少拒马里,我估计骑兵强行突进去还是很难的。” 听闻陆梦雄所言,大家都是泄气不已。己方的兵还是太少了。齐清源正想说话,四排长陈锡民发言了,他指着被兵站包围的熊岳城车站道:“我们从兵站外面突不进去,是不是可以沿着铁路线穿插呢。” 此言一出,大家顿时活跃起来。齐清源微笑,看着陈锡民等着他的下文,陈锡民道:“现在日军正在准备辽阳会战,从熊岳城到大石桥以及最前线海城这一段铁路线都是满负荷运行,而日军第三军是以大连港为后勤总基地,以进攻旅顺。也就是说,熊岳城并没有往南开往大连的列车。如果我们在盖平和熊岳城这一段铁路线随便截获一辆货车,那么这辆货车必定是将开进熊岳城车站而不是路过。” 陈锡民这样一说,整个进攻思路就清晰了。游击队一百八十六人的队伍将分成两支,一支是敢死突击队,在战友的阻击下使列车中途停车,然后悄悄的摸上火车,进入车站并等候时机发难;另一支等突击队进入车站之后,在夜里佯攻兵站,以吸引所有驻守日军的注意力,为内部突击队营造机会,只要佯攻的火力猛烈,那么全体日军都只会戒备外围,这样突击队就可以在兵站最里面的仓库为所欲为了。内部小分队将是此次突袭的重点,陈锡民和陆梦雄对望一眼,目光交错之下,仿佛要电出火星。“我去……”,“一排去……”他们几乎同时说到,方彦忱和谢澄则后了一步。 齐清源没有笑,只是目光从他们四人之中扫了一下,咬着牙不说话。 “……我们在东北的任务,除了占领满清和洋人不重视的农村、乡镇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目标就是要在这次战争中想尽一切办法让日本和俄国两败俱伤,使他们最大程度的消耗国力。他们消耗的越大,今后我们在东北就站的越稳;他们死的人越多,今后进攻我们的人就越少……”杨锐在六月份班排级以上干部大会上的发言现在清晰的回荡在齐清源的脑海里,很直白的一句话,但真正执行起来却是千难万难,这可是要拿兄弟们的命去换的。 待他们四人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齐清源终于拍了下桌子,喊道:“别争了。抽签吧!” 第三十八章告解 1904年8月10日,行动代号为“木马”的简略作战计划从辽东半岛的山岭中发到了复兴会通化总部,杨锐接过电报签字后也没有做什么指示,只是把电报叠好塞进了口袋,然后他就找来了雷奥,带着他进了作战室。“如果辽阳会战日本顺利,俄国人退到奉天,但是日本第三军在明年两月份之前没有攻占旅顺军港,那么整个战局的形势会怎么样?”杨锐拉开墙上的大地图,问向雷奥。 雷奥对杨锐忽然拉他到作战室很是奇怪,不过当问到战争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又马上转移到问题上了。“杨,只要日本人没有占领旅顺,不管他们进攻到了哪里,日本都很可能在一瞬间崩溃,彻底输掉这场战争。”这段时间部队的主要任务都是在整训新兵,清闲之余,雷奥通过复兴会在整个辽东的情报网非常细致的了解这整个战争的进程。他指着旅顺继续说道:“如果说辽阳是日俄的战场,那么旅顺就是日俄战场中的战场。只要日军一天没有占领旅顺,那么日军的后勤永远在俄国海军的威胁之下,波罗的海舰队马上就要出发了,他们半年之后将到达远东。如果旅顺在两个月内没有陷落,那么在波罗的海舰队到达之前,日本舰队将要回港检修,以迎战俄国舰队,这样就势必会放松对旅顺港内俄国海军的封锁,俄国远东舰队就很有可能出港打击日本人的海上补给线。这还是在波罗的海舰队抵达前,如果俄国远东舰队一旦和波罗的海舰队会合,那么俄国舰队的实力远超日本海军,战争的就没有什么什么悬念了,日本海军将输掉战争,然后整个辽东的日本陆军将被切断后路,……”雷奥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他还是认为杨锐日本必胜的想法只是一种妄想。 杨锐看到了雷奥的笑,他只听着他的讲解,心思却飘到了旅顺。感谢某一位穿越小说作者,他把日俄战争的关键旅顺争夺战的过程很详细的记录下来了,杨锐在日俄开战之前就很想把日军如何进攻旅顺的信息传递给俄军第七师师长——号称旅顺防御灵魂的康德拉钦科少将。当然他不怕俄国人不相信自己,齐清源对日本第二军总兵站的突袭就是一份妥妥的投名状,有这份东西在他可不怕人家不相信自己。只是给还是不给,真是个问题,给的话日本会失败吗?杨锐不断的回忆旅顺争夺战的细节,当想到1905年1月,旅顺俄军的粮食将即将耗尽的时候,他心里下定了决心。 他马上拉着雷奥到沙盘旁边——这是一个旅顺要塞的防卫图,对旅顺情报虽然没有深入到要塞内部,但是结合电子地形图和小说里的描述,他还是把俄军的防御图再现在沙盘上,“雷奥,按照你的估计,这样一个要塞需要怎么样的对付?” “需要大炮,需要几十门大口径的大炮,按照情报俄国人在旅顺用了二十万桶水泥,修筑了坚固的要塞,而且旅顺的守军有四万多人,弹药也很充足,以五万人进攻四万人守卫的坚固要塞,这是不可能胜利的。”随着日军顺利的进占金州,随军的西方记者把日本的情况做了比较详细的介绍,日军虽然快速占领金州,但是雷奥还是认为要想占领旅顺要塞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在没有大口径重炮的情况下。 杨锐等他说完没有反驳,因为他不能告诉他这是历史吧,只道,“如果日军调集大量280口径的要塞炮,然后对这里……”杨锐指着旅顺的西南那个被后世被称为二零三高地的地方,然后说道,“集中火炮和兵力进攻这里,那么他们很快就可以消灭俄国远东舰队,而且通过长期围困要塞,你要知道要塞里的物资特别是粮食是有限的,只要时间足够他们自然会投降。至于波罗的海舰队,你认为英国人会让他们快速的到达远东么?” 雷奥狐疑的看着杨锐指着的地方,问道:“这是哪里?攻占这里有什么作用?” “现在的炮兵战术都是直接瞄准的,但是炮兵的使用是可以间接瞄准的,不是吗,我们在南非的时候探讨过这个话题。只要占领这个地方——因为旅顺要塞还木有总体完工,这个关键的地方还没有建立坚固的堡垒,日本人会夺取它然后就马上建立炮兵观测站指挥大炮轰击港内的俄国军舰,只要这些军舰一消灭,那么对于日本舰队来说,要对付的就只是远道而来的疲惫的波罗的海舰队了。”见雷奥在沉思自己的话,杨锐又说道,“我现在的问题是,在没有坚固要塞的情况下,面对日本人的疯狂进攻,这个高地怎么样才能守的久一点?” 在和雷奥深入的探讨如何防守二零三高低之后,两份电报从通化发了出去,一份是给熊岳城的齐清源,对于他上报的计划没有作什么更改,整封电报只有八个字:“同意方案。祖国万岁!”另一份则发给旅顺港内旧市街的一处民居,电报更长,上面除了一堆乱码还有一个命令:“执行甲计划。” 张实已经在旅顺城里待了九个月了,除了学习俄文和天天去教堂祷告就没有其他事情。从去年九月和虞自勋一起来到安东,他就再也没有回去日本了,他被托付了一个重要的任务,就一直在旅顺潜伏着。这期间除了一月份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个无线接收机和密码本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直到今天期待已久的命令终于到来了。 幽闭的房间里,蜡烛的微光下,张实小心的译出电文,然后小心的从柜子里拿出写着甲计划的信封,去除上面的火漆,对照乱码细心的翻出上面的内容。两个钟之后,张实终于默记完了上面的内容,开始将其他文件销毁,同时,这台只用过一次的无线电收报机也被将带走。 一夜无眠。翌日清晨,张实离开住处旧市街口的东正教堂。在修士睡眼朦胧之中,便跪在他的面前:“修士,我要告解。” 列别耶夫修士对跪在面前的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张中国人很有好感,这是他洗礼的第五个中国人,虽然是第五个,可这是庚子事变之后的第一个,为此他深为高兴自己又开始为主收容黄色的羔羊了。他和蔼的看着跪着面前的张实,说道:“孩子,愿全能的主降福给你,使你诚心诚意高明你的罪过,并认识主的仁慈。” “请听我的告解,并按照神的意愿赦免我的罪。我是有罪之人,在上帝面前承认我所有的罪过,我把自己看看的比神还重。我没有荣耀神的名,没有对神崇拜和祷告。我丧失了神的爱,我也同样丧失了我对世人的爱。我没有帮助的人,我的心被罪过所困扰,这其中最困扰我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在日本满洲军总司令部,但是我没有通过他帮助主所祝福的军队,这就是我的罪……”张实念着这繁复无比的告诫语句,“我痛心忏悔我所有犯过的罪,祈求神给我恩典,我愿意做的更好。” 列别耶夫修士在张实说出自己罪的时候全身抖了一下,虽然张实的俄语不算流利,但这段话他背咏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他确定列别耶夫能听明白。只听列别耶夫说道:“求主怜悯你,并给你坚强的心。你相信我的赦免就是来自神的赦免吗?” 张实道:“是的。” 列别耶夫修士将手覆在张实的头上,并说:“我按照主的命令,并代表他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赦免你的罪过,阿门。”仪式完毕,列别耶夫又道,“孩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张实很肯定的点点头,道:“修士,我应该怎么办?我能收到他在满洲军总司令部的很多信息,但是我不知道把这些信息交给谁,城里面有太多日本间谍了。修士,你能帮我找到康特拉琴科将军吗,整个旅顺只有他才能信任。” 列别耶夫修士再一次看向张实的眼睛,发明他不似在撒谎,更没有癫狂,于是他道:“孩子,如果你真的要恕罪的话,那么请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将把那些能接受信息的人找来。” 张实点点头,道,“好的。修士,谢谢你。我将在这里等待他们。”说完便坐在教堂旁边的椅子上真心的祷告。 两个多小时之后,列别耶夫修士带来一名俄军中校军官和几个士兵,他们将把他带走。张实很平静的和修士道别,并在临走前亲吻他的十字架。之后,他就被中校带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在房门“哐”的一声关住之后,中校开始了他的审问:“亲爱的尼古拉.伊万诺威奇.张,列别耶夫修士告诉我,你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在被洗礼之后基本每天都在教会里祷告和学习俄语。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哦,忘了介绍了,我是拿乌明科中校。” 拿乌明科中校是康特拉琴科将军的参谋长,本来按照正常的程序,这类事情是不需要他来处理的,但是列别耶夫修士直接找上门来了,还宣称这是上帝的旨意,并且一再保证这个被洗礼的中国人是一个极为虔诚的教徒,于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并且在日本满洲总司令部的名头吸引的下,中校先生放下手上的事情,亲自来见见这个被列别耶夫修士称为上帝旨意的虔诚教徒。他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没有直接问有关满洲总司令部的事情,而是盘问着张实来历,打算不断要的试探他的反应。张实笑,用着半生不熟的俄语说道:“拿乌明科中校先生,我需要见要康特拉琴科将军,只有他能发挥这些信息的作用。”见到拿乌明科中校眼中那丝惊讶和不屑,张实停了下来,问道:“先生,如果我们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公历8月11日对吧,请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拿乌明科中校不明所以,有些不耐烦的掏出怀表,道:“现在是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张实微笑道:“再过十二个小时,拿乌明科中校,日本第二军总兵站就要被袭击了。他们筹划的辽阳会战一定会被被迫推后到下个月的。” 中校狐疑的看着面前这个微笑的中国人,一脸的不相信,按照他所知道的情况,日本第二军分布在盖平海城一带,而兵站是在盖平以下的熊岳城,现在没有哪支俄国.军队可以穿越到那个的地方;至于那些被马德里多夫中校招募的中国土匪,更是没有丝毫的战斗力,只要听见大炮声他们就会拼命的逃散。他以为他真的代表上帝的旨意么?拿乌明科中校心想,不过他还是追问道:“这是你在日本满洲总司令部部的朋友告诉你的么?” 张实没有在意他的狐疑,说道:“不,不是的,这是我在满洲的朋友告诉我的,他们的游击队将在今天晚上突袭熊岳城兵站,如果旅顺和芝罘俄国大使馆的通讯没有中止的话,那么中校先生你能很快听见这个消息。”见自己说出熊岳城使得中校有些疑惑的,张实接着道:“至于我在日本满洲总司令部的朋友,他告诉我,日本第三军将在8月19日进攻旅顺。” 看着张实脸上微微的笑意,拿乌明科中校忽然感觉有些恼怒,因为这种笑意甚是自信,而且面前这个中国人对自己一点也不惧怕,这本不是这些黄皮猴子的一贯表现。他说的是真的吗?中校没有办法确定,但是对方知道熊岳城是日本第二军的总兵站,那么他最少对日军的情况还是有所知晓的,心思几转之后,他看着张实道:“在没有验证你说的话是否正确之前,我很怀疑你的身份。”张实毫无所惧,自己死都不怕还怕洋人威胁,中校继续道:“所以,我只好把你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别担心,你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不过如果事实不像你说的那样,那我建议你现在就开始祈祷吧。” 拿乌明科中校说完,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番言语,很自信的拍拍衣襟,出了门之后,对士兵说道:“把他带到监狱去,让典狱长好好看着他,但是不要孽待他。”说罢就离去了。张实仿佛知道是这种结果,他在心中默念着一段圣经,顺从的被士兵带出房间投入监狱。他相信,不需要多久,拿乌明科中校就会再次想起自己的。 第三十九章夜袭1 熊岳城火车站作为日本第二军的后勤起点站是异常繁忙的,特别是现在的东清铁路只是单线,而且当时修筑的时候太过匆忙,不少官员中饱私囊,铁路修筑质量不高,火车时速达不到三十公里,特别是一些山区那么速度就更慢了。按照跑马帮的牛庄人朱老旦的说法,熊岳城往北二十多里一个叫沙岗台地方,那里因为火车要过山,速度更慢,基本和走差不多。听闻有这么个地方,齐清源当下就让三排一个班和四排一起过去那上车——上次抽签的结果是四排陈锡民抽到了这次突击任务。现在三排过去一个班,他们的任务是掩护四排上火车——如果火车速度足够慢的话那四排的人直接上车,如果速度快上不了就要这个班假装胡匪阻击火车了。 8月10日的下午,四排离开营地往沙岗台开去。夕阳西下,晚霞把天际染的血红,山林里终于凉快了一些,齐清源站在营地外给陈锡民送行。面对这次决死任务,陈锡民倒是没有什么惆怅,这次的突袭计划是他想出来的,时间紧促之下,他现在满脑子想着各种意外情况下的应急措施。 齐清源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没有正儿八经的敬礼而是拉着陈锡民,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词来,倒是旁边陆梦雄道:“永蕃,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陈锡民笑道:“那是一定。不回来张焕榕他姐不是便宜你了。”众人闻言都是一笑,悲壮的气氛一时冲淡了不少。陈锡民说罢威武的行了个军礼,雄赳赳的去了。 日本正抓紧俄国波罗的海舰队未到之机,拼命的往东北运送物资,熊岳城和营口两处港口都异常繁忙,但虽有营口,第二军的粮食还是由熊岳城供给的。这边列车车次早已经摸清了,晚上有七点五十分和十二点五十分两列,而且每次车路过沙岗台这边的几个山坳时,速度都放的特别的慢,不需要阻拦就能上的去。陈锡明打算上七点五十分的那列,那时候太阳早已落山,天色将明未明正好动手,而且万一不成后面还有一列可以确保不耽误凌晨四点的突袭。 又是一个晚霞如血的黄昏,盛夏间茂密的山林里仍然是一片燥热,陈锡民望向天际,只觉得半落下的太阳像是一团快熄灭的火球,未灭的火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将整个山林染成金色。此时离火车到达约莫还有一个小时,队伍早就吃过晚饭了,士兵们有些在一遍又一遍的打点行装,有些跪在地上乞神拜佛,还有些干脆什么也不动,就是干坐在草地上,只在成团成团的小蜢虫飞近的时候,才挥手将虫子赶走。 陈锡民看了下怀表,已经是六点四十四分了,他问向一班长黄石头,“马上就要开战了,兄弟们有啥说法没有?” 黄石头道:“还有啥说法,大鼻子小鼻子都一块干。就是那火车大伙从来就没有坐过,有弟兄说那东西浑身着火冒烟,怕坐上去了会烫到人。” 陈锡民其实是很怕临阵有人退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敢死任务,虽然有一个稳妥的撤退计划,可谁也不敢说四十个人能回来几个。只不过当兵吃粮总有死的一天,上官亲自带队大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死了,有抚恤制度在大家伙也无后顾之忧,不说每年五百斤粮食,光是五十块大洋就是一笔巨款。陈锡民笑了一下道:“瞎说,只有火车头是冒烟的,后面和乡下的大车没两样。”说罢又对其他班长道,“你们去和自己班上的兄弟说,那火车没什么好怕的,和家里的大车一样……算了,集合吧。我有话对兄弟们说。” 复兴军辽西游击队的士兵都是抽调来的,抽调的标准除了人可靠,另外就是作战技能了。这里面有一小半的是原来大江东、林七以及其他各处的胡子,里面的刺头在训练的时候都筛了一遍,那些有陋习又没本事的直接送到县牢里,有本事的则在军中不断打磨,也是融为一体了,除了胡子外,另一大半则基本是山里的木把子和山东逃荒过来的农民,这些人都老实,服从性高。 “立正……稍息!”林子里的空地上,五十多名士兵整齐排了五列,一排长黄石头整好队便退到一旁,等着排长训话。 看着五十多张鲜活的脸,陈锡民定了下神,开始说话:“马上要开打了,大道理就不说了。这次任务是大当家直接安排的,完成之后所有人都晋升一级。”听到要升一级,所有人都心头一喜。复兴军内等级森严,光兵就有学兵、列兵,三等、二等、一等五级,游击队的人都是老兵,很多升一级就是士官了,一旦成为士官那么待遇、出息都要好不少。 陈锡民没管士兵们眼里的喜意,“咱们这次打的不是大鼻子,是东洋的小鼻子。在东北呆得久的兄弟都知道,甲午年,小鼻子来过一回,在旅顺口杀了咱们几万人,还打算把东北给吞了,后来没成;这回他们又来,说是帮咱们打大鼻子,其实就是借由头占地方。咱们这次就是要打他的粮站,把里面的炮弹子弹都给炸喽,让他们打大鼻子的时候多些死人。只有大鼻子小鼻子死的人多了,咱们才能在东北站住脚。 兄弟们都是山东的,为啥过来都明白。大伙想过没,要是这东北给洋人占了,咱们以后逃荒能逃到哪去?这东北有四个山东那么大,是咱们最后活命的地方,要是丢了,咱们不光自己要饿死,咱们的老娘媳妇儿子孙子也得饿死。兄弟们,咱们都是爷们,裤裆里头都带把,既然是爷们就要像个爷们的样子,今天,咱们要靠自己,靠手里的枪杆子把洋毛子都赶出去,把这东北给占住喽!兄弟们,干不干啊?” 土地永远是百姓的命根子。陈锡民的动员很成功,不光士兵,就是新投的胡子朱老旦也都听得热血沸腾。在他问成不成的时候,也不由自主的喊了句,“干!”只是陈锡民还觉得声音不够响亮,又大声问:“大声点。干不干啊?” 五十多号人齐呼:“干!!” 是夜十二点,随着望儿山上塔楼上的几声闷叫,齐清源开始带着一百多号人开始潜入兵站外围。兵站占地很大,熊岳城火车站方圆一公里的地方就是警戒线,因为望儿上的塔楼有瞭望点,又没有青纱帐的掩护,白日里可是摸不到这里的。这一夜是初一,月亮却是不见,星星也看不到一颗。幸好之前所有排长班长都熟悉了地图,而且兵站虽是夜晚但还是灯火通明——日本人在连夜装卸物资。借着兵站里的灯光,齐清源这一百多号人像猫一般的潜出树林,毫无生息,只有那被泥摸黑的刺刀不时泛出点点亮光。一路匍匐前进,众人慢慢进入离兵站警戒一百多米远的高粱地里,然后等待着突袭的命令。 临近突袭的时候,齐清源看过表后又半起着身用望远镜看向兵站。此时兵站里的火光少了不少,早没有之前的喧哗已是一片寂静,力工已经都回去睡觉了,只有一队队的日本兵在兵站内间隔巡逻着,和白天一样,帽子上的那一圈黄色仍是很显眼。把兵站仔细的扫了一遍,齐清源又看了一下表,预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他把望远镜放下,问向旁边:“一排摸过去了吗?”按照计划,一排是要突进兵站放火的。 传令兵答道:“进去了,就在前面那块洼地里。就等开打了。” “好!以我枪声为号。”齐清源拿起一杆步枪对准一个日本兵,瞄准他帽子上的那圈黄色,“砰”的一枪把那狗日的给爆头了。齐清源枪声一响,埋伏在高粱地里的士兵也“砰砰砰”的开始放枪,临近一个日本巡逻队立马给打的一干二净。齐清源站起身,喊道:“弟兄们,上!” 齐清源的枪声犹如雨夜里的闪电般明亮摄人,这一枪兵站日军总指挥官伊藤大佐听见了;晚上八点进站,在火车车厢里埋伏近八个小时的陈锡民听见了;鬼使神差准备把满洲军司令部从芝罘转移到营口,中途在熊岳城歇脚的满洲军司令官大山岩听见了。当然,听见就听见了,齐清源枪声一响,兵站东南面日军的明哨暗哨都一扫而空,早已埋伏在兵站外围的一排士兵马上突进兵站边缘,开始到处扔炸弹四处放火。 兵站指挥官伊藤大佐刚打完求援电话,一出房门就看见兵站东南面火光四起,杀声震天,里面似乎还有马克沁机器特有的连绵不绝的枪声,他一把揪住跑过来的铃木大尉吼道:“是露国人吗,是露国人吗?” 铃木也是浑浑噩噩一无所知,他的中队本驻防在南面,被这一波突然袭击干掉一小半,只道:“敌人已经突入兵站,正在破坏物资……” 听到是没用的消息,伊藤一把将铃木扔到一边,此时驻防北面村上中尉道:“敌人已经突入兵站外围,人数在两百人左右。我部拟从侧翼包抄敌人……” 伊藤“八嘎”一声把他的话给打断了,“混蛋!我们保护是的兵站里的物资,不是要消灭敌人,马上把敌人赶出兵站!”铃木和村上闻言浑身一震,哈伊一声快跑而去。 陆梦熊带兵突入兵站四处撒煤油放了几把火之后,就又撤退到兵站外面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此时齐清源早在这里用携带的兵工铲挖工事了。这里是打算固守的——只要日本兵一冲出来就在火光里露了踪影,到时候就等着马克沁机枪扫射吧。果然,他工事还没有挖好便有一波日本兵从兵站里一窝蜂的冲出来,机枪扫射下,这波鬼子很快就歇了菜。“鬼子一样不耐打啊。”齐清源嘀咕着。 也许是知道了敌人有机枪,第二波鬼子没有直挺挺的冲上来,只是靠着兵站里的障碍物低着身子伏过来,一些人和齐清源这边对射,另一些人则打不到的地方救火。这边一团黑,对射之下绝不吃亏,而那些救火的鬼子,则被伏在另一侧的二排方彦忱打兔子一般打掉不少,死了几十个人之后所有鬼子都伏在地上不敢动了。见鬼子不动,齐清源马上抓紧时间构筑工事。 战事一时胶着化了,见兵站里的火越烧越大,却无法灭火,兵站长官伊藤大佐一股燥血上涌,抽出太刀喊道:“杀给给……”三百多鬼子顿时又从地上爬起来,端着步枪,咿咿呀呀的直冲过来。齐清源大喜,他正担心和鬼子这样对持,时间一久外围的鬼子从侧后杀过来那自己就要被围了,只要鬼子冲过来,那么就可以速战速决,给里面的陈锡民制造机会。他含着的哨子吹了个两长一短,埋伏在另一侧的马克沁机枪也开始加入扫射,两挺机枪每分钟一千两百发的投弹量,使得冲锋的鬼子像土豆一般瞬间被削去了四五层,可不知道怎么,左侧阵地的机枪响了一会便忽然卡住了,原本完整的火线露出了空子。 机枪挺摆,鬼子马上冲到了跟前,只好硬拼了。齐清源端起步枪喊道:“兄弟们,上!”说罢便闪出战壕往鬼子冲去,余人也端着刺刀跟上。两股人流在黑夜里激烈的冲撞在一起,一时间喊杀声、撞击声、金铁交鸣声、锐器入肉声不绝于耳。鬼子虽然拼命,但游击队更加悍勇,加上经过机枪、手榴弹洗礼之后冲到阵前的本就不到百人,人数处在劣势,鬼子只见自己人越杀越少,黑暗中不知道谁惨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往后跑,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脱离战线,往后撤退。见鬼子后撤,等着的机枪马上又礼送一阵,回到初始阵地的鬼子还不足一个小队。见敌人如此悍勇,两个中队消耗殆尽,伊藤大佐看的一阵头皮发麻,他立即下令让驻守在兵站内小仓库的中队调出来,自己则又开始拼命打电话向熊岳城求援。 第四十章夜袭2 小仓库鬼子调走的时候,陈锡民已经借着刚才的混乱摸到了小仓库边缘,此时鬼子一去,便从早已撕开的铁丝网突入内部。小仓库屯着都是枪弹炮弹,其他则是一些军需品,黑夜间陈锡民可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他带着一个班守在仓库入口处,让其他四个班各负责一路。陈锡民摸进小仓库没多久,便被留守的鬼子发现了,因为摸到了近处,鬼子开了一枪便端起刺刀冲上来,所幸留守的鬼子不多,各班一边分派人举着工兵铲迎上去,另外的人则深入内里。这次带进来两百多个炸弹,五十多个人每人分了四个,毁掉整个兵站都绰绰有余。特制炸弹是导线式的,要明火点燃,白天的时候导线长度已经调整好了,每个炸弹有几分钟的缓冲时间。 小仓库内部的枪声伊藤和齐清源都听到了,两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伊藤是转过身撅着屁股把指挥刀指向里面,打算把调出来的中队再调回去,可调出来容易调回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齐清源哨子一吹众人都跃出掩体,边开枪边往鬼子阵地杀去。伊藤见敌人冲锋又只得把屁股转了过来,指挥着鬼子准备白刃战。齐清源一见鬼子转向便带着人伏地和鬼子对射,根本就不往前冲,战局一时停滞住了。 趁着伊藤一前一后转向的短短几分钟,陈锡民这帮人四处抛撒着点了火的炸弹,一百多个炸弹顿时遍布各处。守在入口处的陈锡民听着里面传来任务完成的唿哨声,也使劲吹响哨子给外围的齐清源报信,自己则按照计划带着人往东面撤退。 正当一切完成,就等撤到兵站外围的高粱地里看烟火的时候,一队骑兵冷不防的从北面杀了过来,先撤的三班和二班顿时被马队冲散,马刀挥舞之下二十多个汉子倒了一地,陈锡民顿时愣住了,然后使劲吹哨子让剩余的人向他集中。在陈锡民遭遇骑兵的时候,外围的齐清源也听到了阵阵的马蹄声,正要下命令的时候,布置在左边的机枪阵地被骑兵端了,幸好在右侧的机枪反应及时,一串子弹打过去骑兵顿时转了方向,本来要贯穿阵地的骑兵只是斜斜的往侧后拐去,游击队布置在最左边的战线被削去了一块。 齐清源搞不懂哪里跑出来的骑兵,布置在望儿山高塔上的侦察兵也没有报信啊。其实这队骑兵隶属满洲军司令部,齐清源进攻的初始,设在熊岳城的满洲军司令部一片慌乱,以为是司令部位置被露国侦知,要派兵剿灭,立马让本该调入兵站救援的部队原地待命,准备保护司令,可等了一会又见只是兵站那边枪声大作,又以为是敌人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诡计,更是稳守不动,直到小仓库响起了枪声,这才派了派一个中队的骑兵分南北两路沿着兵站包抄而来,靠北的那队迂回到东面堵住了陈锡民,靠南的那队一出来就直接咬住了齐清源。 兵站的暗处,陈锡民看着聚在身边的二十多号人,手一紧一紧的使劲握着枪把,眼睛里要滴出血来,五十多号人一下子被骑兵砍杀了一半,真是倒了血霉了。当然,懊悔是没用的,任何计划都会有算不到的地方,他深吸两口气,平复内心的焦躁,说道:“被小鼻子的骑兵盯着了,往东是不行了,呆会我断后,大家伙都往南边撤。” 二班、三班全灭,四班残了一半,只有一班和从三排抽调过来的那个班还算完整。陈锡民一句“我断后。”让众人心里都是一震,刚才他们还担心怎么逃出去,担心自己会安排负责断后。此时见陈锡民直接说自己断后,心里一震之下觉得血气又上来了,几个人喊道:“我也留下断后,都是带把的。长官先走!” 陈锡民闻言欣慰的一笑,生死之间还是有兄弟的。不过他可不会因为有人替自己便顺势撤退,这样活下来良心不安不说,没有他在这里镇着,断后的人撑不了多久就要散了,到时候一个人都跑不出去。他举手压下制止各人的叫嚷,吼道,“老子是排长,老子还没死呢。听命令!”陈锡民一吼便把各人的声音压了下去,“我断后,要五个弟兄。黄石头带着其余的人撤!剩下的人听好了,往哪撤?往南撤!那边都是鬼子,没人想到我们往南。怎么撤?铁路下有排水沟,从水沟里爬过去。只要爬到熊岳河就成,到了河里顺流往下,海边有芦苇荡,可以躲几天。听明白了没有?” 众人不说话,陈锡民又问:“听明白了吗?” 还是没有人说话,陈锡民倒是明白过了,其实他妈的都听明白了,就是不肯说是。 “吗拉个巴子啊!糊弄我啊!”陈锡民骂道,“黄石头,快带人滚。” “俺不走!副班长赵大旺带人走。”黄石头也喊了起来。说罢把众人身上没有用完炸弹抓了过来。 这一时众人都没有了声响,想留下断后的都使劲抢着其他人身上的炸弹,一阵拉扯之后,人群分开了,六个人身上挂满炸弹,黄石头点了人数,揪住最小的那个兵的耳朵:“吗拉个巴子的,齐小毛,跟大爷们抢,鸟毛都没有长齐呢,滚!”说罢趁着齐小毛吃疼的时候,和这两个兵把他身上的物件都扒了下来,再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叫做齐小毛的士兵被他们折腾的眼泪汪汪,但身上的炸弹被夺,断后却是没戏了。陈锡民没管黄石头的擅自行动,扫了众人一眼,柔声道:“快走吧。晚了来不及。”说完带着人往东面摸过去。 陈锡民舍身断后的同时,齐清源这边却还在坚持,听兵站里的哨声已经知道里面的任务完成了,面对骑兵的围堵,陈锡民的意思是分开突围。说是说分开突围,其实就是不要再接应自己,大队自己撤退。本来战场上是容不得半分私情犹豫的,只是这些未来的华夏之鹰们,都太年轻了,太热血了,太没有阅历了,他们为着兄弟之情还在坚持着。 齐清源打光一弹仓子弹,吐了口吐沫,娘的,这鸟枪还是没有德国货好使,太刺了也。旁边谢澄爬了过来,“操!鬼子骑兵太扎手了,我的人死了快一半了。永番呢?撤出来没有?”谢澄的三排被抽调了一个班给陈锡民,虽然后面把李二虎的侦察排补了给他,但刚才那一拨骑兵冲锋还是吃掉他一半人,特别是一挺机枪给毁了,整个游击队少了三分之一火力。 听他提到陈锡民,齐清源就是一阵头疼,又捡起挂胸口的哨子使劲吹了起来,但和之前一样兵站里没有丝毫回应,方彦忱也摸过来了,“鬼子都退回去里面了,是不是永番出事情了?我们什么时候撤?” 鬼子已经知道小仓库里布满了炸弹,见齐清源被骑兵缠着了,一时间一大半人都跑回去里面捡炸弹去了。齐清源对此倒一点也不担心,陈锡民那边两百多炸弹,小仓库内应该扔的到处都是,而且导火线点着后火光太小,埋在货堆里黑夜中绝对会有漏了的,只要有个几枚没清掉,那鬼子就等着坐土飞机吧。 齐清源还没有回话,摸过来的一排长陆梦雄便道:“撤个屁!永番还在里面,要死死在一块!”陆梦雄和陈锡民关系最好,眼下见兵站里没有反应,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把人救出来,现在一听说方彦忱说要撤就火大的不得了。 方彦忱也是个直性子,大声道:“永番刚才说他自己突围了,我们不撤就要被围上了……” “永番说自己突围他就能突的了么?围上就围上,死就死。跟先生出海的那一天我就准备死了。”陆梦雄回击道。 真是什么跟什么,齐清源又是一阵头疼,一边是兄弟之情,一边是生死存亡,着实难以选择,他正要说话,却见兵站里火光一闪,紧接着“咚!”“咚!”“咚……!”闷雷般的连续不绝的剧烈爆炸声,大地颤抖的如同地震了一般——弹药库被成功的引爆了。争吵的几人一阵欣喜,费了这么多功夫不就等这一会么。齐清源正要说话,却不想日军借着爆炸的火光,几发子弹“噗!”“噗!”的打了过来,他身子一震,摇晃了一下,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说出口,然后就倒下了。旁边陆梦雄、方彦忱还在看着兵站里的烟火,没有注意到他,倒是谢澄冲过来把他给接住了,喊道:“清源……清源……,军医!军医!” 陆梦雄和方彦忱这时候也慌了,里面的兄弟还没有接出来,却不想这里倒下了一个,一起围了过来,抓着齐清源的手道:“清源……清源……” 齐清源的脸疼的已经扭曲,他抓着陆梦雄的手嘴巴张了几下,像要说什么,可战场上太吵,陆梦雄什么都没有听见,只好把身子伏了过去。 “撤退!带大家撤退……”齐清源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几个字便晕过去了。 满洲军司令大山岩站在屋顶上看着东面兵站上空昂贵的烟花,心里说不出的痛楚,他看了参谋长儿玉源太郎一眼,长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就在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下去了。 旁边儿玉源太郎却看着烈火爆炸中的兵站木然不动,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帝国……” 兵站里剧烈的爆炸使得鬼子停止了进攻,陈锡民终于有了喘息之机,他和其他几人人窝在一个粮食堆里,这已经是第三拨冲锋了,前两次全靠炸弹逞威才使得鬼子骑兵没有冲过来,但是炸弹总是有限的,子弹也打光了,包他在内只有三个能喘气的。他忍着疼把自己中弹的左腿换了姿势,问道:“石头,还有多少炸弹?” “还有五个,排长……” “给我两个!” “……” “那就给一个吧……哭什么,我们杀了鬼子不少人,这可是赚了。” “……” “排长,给俺们唱段曲儿吧!上回你唱的其实不赖。” “哈哈,上次不是嫌越剧是娘们戏么……好,我就唱一段……” “……今日我振翅出牢笼,眼见是海阔天空,回首河山一发青,怎禁我披襟当雄风,四壁波涛旋大地,祖国领海一望无穷,甲午一战河山破,割台湾送辽东,领海权丧门户开……”陈锡民的越剧越唱越响,这已是他生命里最后的绝唱。一时间,细腻婉转、音韵十足的江浙曲调飘荡在北国苍茫的夜空中,久久不散。 四天之后,张实又被士兵从监狱里带了出来。虽然典狱长遵守中校的指示,一点也没有孽待他,但是几天的监狱生活还是让的精神很萎靡。拿乌明科中校看着这个中国人,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说道:“亲爱的张,很抱歉这几天……”他别过头,生硬的跳过了这一节说道:“今天上午从芝罘传来的消息,你的满洲朋友在7月29日的晚上,不,我说的俄历,公历的话应该是8月11日晚上,袭击了日本第二军熊岳城总兵站,里面的军需物资包括数万枚炮弹和近千万发子弹都被炸毁了,粮食也被烧掉了一大半……当然,他们也损失了几十名战士,余下的人正被日本人发疯的追捕,但是上帝保佑,从大大前天开始整个满洲都普降暴雨,我相信他们已经很轻松的从山林里逃脱了。张,你能告诉我你的这帮朋友的情况吗?” 张实听着拿乌明科中校欣喜的说着熊岳城兵站被袭击的事情,并不说话,只是拳头用力的紧握,用指甲陷肉的疼痛来抑制内心的激动和痛楚。是的,牺牲!是同志们的牺牲才让这些洋鬼子开始重视自己的言语。待中校说完,他已经平复心中的激荡,道:“中校先生,我需要见康特拉琴科将军,只有他能发挥这些信息的作用。至于我的那些满洲朋友,只要他们认为有必要,他们会再次联系我的。” 看着张实坚定的脸色,拿乌明科中校没有丝毫办法,在收到芝罘大使馆的信息之前,繁忙的备战工作使得他早就把这个中国人遗忘了,直到看到芝罘的电报,这才让他想起这个怪异的中国人来。在把情况汇报给康特拉琴科将军之后,他又把张实从监狱捞了出来。“张先生,我记得你说过8月19日,日本第三军将发动对旅顺的进攻,如果日本人真的在那一天进攻旅顺,你会见到康特拉琴科将军的。” 第四十一章福岛 福岛安正少将到达熊岳城兵站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但对于负责接待山口二郎中佐来说,天黑不要紧,比天更黑的是福岛少将的脸色,这才是最可怕的,自己的上司兵站负责人伊藤大佐已经自裁谢罪了,就是不知道司令部会怎么处理自己,想到家中的妻小,万不得已他是不想自裁的。 从芝罘的旧满洲总司令部到盖平的熊岳城其实不远,但福岛少将这一路走来确感觉到极为艰难,想到儿玉参谋长在电报里的那些词语他的脸就一片燥热,这是参谋二部的失职,也是自己的失职。熊岳城兵站的损失是难以估量的,最严重的是六万发炮弹和九百多万发子弹一夜间变成乌有,这可是几个战役的弹药储备。作为日军情报部门参谋本部第二部的最高负责人,满洲各地间谍活动的实际最终幕后指挥者,这件事情是对他能力的最大的嘲讽。 突袭已经过去三天,但兵站还没有收拾完毕,幸好是十二日的暴雨使得烧了一夜的大火终于熄灭,粮食抢出来不少,其他物资都焚毁了。福岛安正看着兵站最中心那几个弹药库爆炸之后留下的巨大弹坑,没有言语。虽然从十二日开始的暴雨使得进攻延后,可以抓紧这些时间从日本国内运来弹药以弥补袭击所造成的损失,但是如此巨大的损失哪怕是国内全力生产也未必能完全补充到位,而且对日本弱小的日本军工来说,短时间内完成这样大数量的弹药生产不是易事,就是完成也会对以后的弹药供给产生不良影响。默默的在中心场地转了一圈,他问道:“马贼抓住了吗,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见少将提问,山口二郎马上立正,说道:“已经派了四个骑兵中队追剿,可是马贼逃进了山区,趁着这几日的暴雨逃脱了,不过第十师团已经派出搜索队,从析木镇和岫岩一线往南搜索,这样可以防止这股马贼北逃。”山口说到马贼逃脱心里很是忐忑,虽然这不是他的错,但是他还是怕福岛安正少将恼怒。见少将没有训斥,山口又接着说道:“外面进攻的马贼的估计有一百人,兵站内则找到二十九具马贼尸体,还有几个马贼见无法逃脱,拉响身上的炸药和帝国士兵一起…玉碎了……他们用的是黄色炸药,应该是露国.军方提供的;兵站外面也有五十多具尸体,但都没有活口……” 福岛安正听闻马贼逃脱就知道这股马贼是难以再捕获了,满洲毕竟是中国人的满洲,现在又是夏季,草木正茂,在这样的季节里要逃脱追捕是很简单的,至于第十师团的搜查队,第十师团本来人就是进攻辽阳三路里面人数最少的,现在进攻辽阳在即,他能有多少人投入这个满洲的莽莽山野里?虽然活的马贼逃了,但是死的马贼还是很提供不少信息的。他阻止了山口介绍从马贼尸体上获得的信息,说道:“从大本营过来的田中少佐会重新检查尸体的,你抓紧时间清理兵站。另外在熊岳城里清理出一所房子,我要用。” 山口马上立正道:“是,阁下。” 穿过仍然狼藉的兵站,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用来放置马贼尸体的木棚子里,虽然时间才过了三四天,但是天气炎热,尸体已经发出异味。福岛安正却毫不忌讳,径自在排成两排的尸体间走过。这些都是在战斗中中弹血尽而亡的马贼,尸体早已僵硬发白。他停在最后一具尸体面前,这是个很年轻的清国马贼,脸膛黝黑干净,应该是被人擦过好画像,和脸上相比,他的身上和手上全是污迹,最让人惊异的是他的双手,环抱锁在胸口,手臂似乎在用力夹着什么东西,双手手指紧扣,筋脉毕现,脸上的表情也是狰狞。山口见状紧张的很,说道:“这个马贼死的时候正在……,两只手扣住了,清理的人一直没有分开,所以放在最后面。” 福岛安正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还是能猜到这是双方搏斗时的动作。他顿时头皮有些发麻,哪里来的如此悍勇的马贼啊! 翌日,除了在内蒙活动的特别任务班第二班,从辽西各地而来的间谍就汇集在熊岳城的某处院子里,在这所不知道山口中佐如何得来的房子里,各个间谍都是闭气噤声,他们已经去看过了城外被破坏的情况,虽然大本营为了安定军心,只把这次袭击说成是马贼袭扰,损失很小,但火车站的几个几十米宽的爆炸坑不会撒谎,由此让人不难揣测几天前的袭扰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福岛安正稳居上首,但却是一脸严肃,并不语言,底下坐的特别任务班的众人惴惴不安,这福岛少将虽然在十多年前为刺探西伯利亚俄军情报而单骑从欧洲出发,在冬季穿越西伯利亚荒原,由此获得大家的敬爱,但这敬爱毕竟是敬多爱少。少将平时就很是强势摄人,如今严肃下来那就更是让人胆战心惊。终于,在换了第三次茶之后,福岛安正说话了,“花田君、津久居君,你们把自己工作的成绩向大家通报一下吧。” 花田仲之助和津久居平吉闻言虽然满身冷汗,但是他们作为辽东和辽西两个特别任务班的负责人,不得不起来介绍自己所负责区域的情况。特别是花田仲之助负责的东满一带,因为杨锐的“清乡运动”,使得这一片的土匪豪强几乎绝迹,加入满州义军的除了凤凰城团练陈国恩之外,胡匪寥寥无几,本来预定进攻碱厂的计划因为满洲义军人数不够而终止,最后在第一军的帮助下才算攻克。花田仲之助绊绊磕磕的介绍完了东满的情况,为了怕福岛安正训斥,又补充道:“在白山和靠近朝鲜的临江一带,有一股蓝胡子,传闻说他们人数有数千人,宽甸的露国.军队猜测就是他们消灭的,但是他们行踪不定,至今派去联络的人都没有找到他们的首领。” 花田仲之助介绍完毕,轮到负责西满的津久居平吉,相对于东满,辽西的胡子多如牛毛,大股的如冯麟阁、金寿山、杜立三、张作霖都已经投靠,但是亲俄的田御本和那支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复兴军则没有上套,还有就是已经过来的杜立三听调不听宣,张作霖也是两边下注拿不定主意。当然这些都不可能直接向福岛安正明说的,津久居吉平只是说介绍着重介绍了田御本和复兴军的情况,田御本见俄军节节后退,也已经有靠考过来的意思,但还是在观望辽阳会战的情况,如果俄军仍旧战败,那么投靠过来是一定的。麻烦的是那支复兴军,冒出来两个月,杀的俄军就要接近千人,而且手段穷出不穷,很是毒辣,但是派去联系的人都拒绝了,甚至还牺牲了两名间谍,冈野增次郎就算了,可是吉野中佐的死确是轰动了整个参谋二部,看来他们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投靠的了。 听闻津久居平吉说道吉野中佐,福岛安正打断他问道:“吉野君的遗体找到了吗?” 津久居平吉答道:“已经找到了,他被复兴军埋在辽中。” 福岛安正叹了口气,吉野中佐他是知道的,他在甲午日清战争的时候就开始潜入旅顺威海等地刺探北洋舰队的情报,为了便于活动,脑后学着清国佬的模样留了一根大辫子,如不是他出身低微并且在军中没有什么关系,他也能升到少将的位置。他追问道:“既然找到遗体,死因是什么?” 津久居平吉知道吉野中佐是情报部的老人的,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敢怠慢,已经派军医仔细检查过了,他道:“吉野中佐的遗体已经检查过了,是被俄式莫纳辛甘步枪7.6mm子弹在远处击中心脏部位而死亡,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他应该是在复兴军和田御本所部激战时被田御本的部下所击中,所以玉碎殉国。” 听闻吉野中佐是在战场上死亡,福岛安正良久没有语言,沉默很久才问道:“复兴军的情况我们了解多少,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和大日本军合作一起抗击露国.军队?” 津久居平吉道:“按照第一次接触他们的清国人吴佩孚报告,复兴军兵力为两百多人,使用的多是缴获的露国莫纳辛甘步枪,首领外号叫做‘齐天大圣’,非常年轻。他们承认自己是革命党人,和去年沪上所出现的复兴会属于同一个组织。冈野增次郎和吴佩孚曾经和他们接触过,但是他们对大日本的招揽并不接受,据说他们甚至拒绝帝国无偿提供的枪支弹药,还有也不像其他土匪一样占领地盘,甚至对招揽其他土匪、扩大自己的队伍也不感兴趣。他们一直在流动作战,只对打击露国人感兴趣。”吴佩孚在那一夜逃脱回到辽西的联络点锦州之后,详细的向日本人汇报了行动的各项情况,毕竟这次行动死了一个日本人。和隐瞒冈野增次郎的死因一样,他对日本人隐瞒了很多东西,只是按照他和冈野一起和复兴军接触的时候所了解的情况回报的。 “流动作战?”福岛安正知道复兴会,根据黑龙会的消息,这个去年才冒出来的组织不单是在上海活动,在日本东京也有机构,并且还在日本办了一份报纸,他们他不断在是接触拉拢清国留学生,甚至还送枪支给另一个反清组织华兴会,似乎对清革命是这个组织的他唯一的目标。 津久居平吉了解福岛安正所说“流动作战”的意思,这就意味着这支军队没有基地,更没有后勤,也许在古代冷兵器时代流动作战是许可的,但是在热兵器时代,一支军队如果流动作战时难以想象的,他解释道:“复兴军只有两百多人,其消灭的露国军队已经有八百多人,这些战斗很多都是可以缴获露国士兵的装备的,他们的枪支弹药不成问题;至于粮食,这在辽西地区也完全不是问题。”看到自己的解释似乎被福岛安正接受,津久居平吉暗中松了一口气。“目前看来要拉拢复兴军暂时没有事办法的,但我用尽一切办法和他们联络。” 看得出来,特别任务班的成员都是很努力的,虽然情况不完全乐观,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福岛安正此次就是要通过熊岳城兵站被袭击事件敲打敲打诸人,但终究还是敲打而已,事情还是要他们干的。诸人介绍了完毕之后,福岛安正旁边坐着的副官在他的示意下开始公布袭击事件的调查结果。“此次来袭马贼预计一百多人,枪械主要是露国制步枪以及两挺马克沁机枪,同时还有手榴弹及黄色炸药若干,训练有素,作战悍勇。根据遗留尸体看,全部都是清国人,很多是马贼出身,大腿内侧皮肤粗硬,还有一个马贼首领似乎是南方人,死的时候曾经唱了段南方曲子。战死的马贼都已经画像,曲子也抄录了一份,现在发给大家。” 副官简要介绍完毕,福岛安正说道:“诸君,把这些画像散入满洲各地,询问已经加入义勇军和义军的中国土匪,悬赏土匪中知道此股马贼详情者,大日本一定要这股马贼付出代价。另外,辽阳会战虽然推迟,但应该抓紧机会活动清国马贼,使其不断的打击露国军队和东清铁路线,让露国军队的后勤不能发挥应有的效用。诸君,大日本国运就在此次对露作战的成败,诸君累受皇恩,今日当誓死效力、为国奋战。” “哈伊!”福岛安正说完,座下间谍们齐声高呼。 开完此次会议,福岛安正又让副官记录命令,复兴军如果是复兴会所指挥的军队,那么不直接找复兴军直接找复兴会也是一样的,他们在东京已经办了报纸,黑龙会诸人对清国留学生中的革命党交往颇为密切,如果从东京复兴会着手的话,那么也许事情会更简单一些。 第四十二章林少白 福岛安正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日本黑龙会,但是黑龙会对清国这个新冒出来的复兴会也所知甚少,更多的消息还是听华兴会传的。这毕竟,复兴会的首领“竟成先生”不像康梁、孙汶一样被他们收留招待过。本来就以为是个普通的反清组织,这种喊口号的团体在如今是不少的,未必有重点关注的必要。当然这种想法在之前还没有感觉什么不妥,但是现在一旦有事就感觉出不一样了,这个除兴中会以外,复兴会这个号称清国最早、影响最大的反清革命组织,除了公开出来的消息之外,黑龙会居然对其一无所知。 《中华时报》从去年6月1日创刊至今已经一年有余了,如今已经成了东京三四千留学生的首选报纸,报纸销量从最初的每周几百份发展到了现在每周一万多份——这些报纸除了在东京卖,还被运往上海,通过邮路分法到中国各地销售。一年多的积累,林獬这个编辑做的越发是炉火纯青,加上杨锐时不时的出些主意,使得报纸越发受在日本的留学生喜欢。 不为其他,单看名字就要比什么、江苏、浙江潮来的要大气,而且不把现在的中国叫做大清,也不是留学生中革命人士常说的支那,而是把中国叫做中华。当然,清国驻日公使对此报很是不喜,但是几次折腾之后也没有办法,到最后公使馆也是常年订阅此报,毕竟这报纸的消息要比日本报纸快啊。再有就是上面还有小说连载来着,特别是那本叫做《射雕英雄传》的抗金说部,却不知是何人所著,写的是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每一期刊出,情节的发展都牵动上万读者的心。 《中华时报》在吸引读者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一点是梁启超的新民丛报无法比拟的,同样在革命宣传上,《中华时报》也是全面压倒新民丛报,这毕竟,和新民丛报的光是说教不同,《中华时报》的宣传形式要多样的,现在居然还出了本武侠说部以古喻今,让人接受革命思想而不知。这梁启超先不说要写各种文章论述,再让他做本《射雕英雄传》这样的经典说部,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光是上面那么多的武功就是他创造不来的。 这一日的午间,神田区骏河台铃木町的《中华时报》报馆又来了客人,来的是老熟人了,值班的谢晓石没有去叫正在忙着的总编林獬,而是招呼道:“宫崎先生,今天又来了。主编正在忙,请稍等。” 来者是日本浪人宫崎滔天,谢晓石对他是知道的,去年在沪上的时候,章士钊所翻译的《大革命家孙逸仙》就是他写的,算是孙汶的铁杆支持者。这宫崎滔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自从七月间《中华时报》开始刊登复兴军战地日记之后,他就来过了,先是求见会长竟成先生,后来见无法得见,便失望而回了。 谢晓石请他在外间稍坐,然后进去了里间,林獬此时正在审阅这一篇复兴军战地日记,日记记录的十多天前阻击战的事情了,但是从这干净的电板纸上林獬还是能闻到鲜血和硝烟的味道。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林獬摘下眼镜,擦干眼角的泪说道:“请进。” 见进来的是谢晓石,林獬问道:“怎么了?”这谢晓石在报馆筹备的时候就在这里帮忙,不过拒俄事起,便也和其他学生一样回国运动了一番,去年年中还自己出钱同章士钊、陈由己等几个在上海办了一份国民日日报,号称是苏报第二,但是这报纸办了个把月就被清廷收买工部局给封了。无奈之下,大家各自散伙,章士钊回了湖南参加了华兴会,陈由己去了安徽办安徽白话报,谢晓石无处落脚,不由得又回到了东京,入了复兴会,还是在报馆做了个文书编辑。 谢晓石道:“前次来的那个日本浪人宫崎滔天又来了,不知道所谓何事,我已经给他上了茶,白水兄你要见见他吗?” 林獬听到是宫崎滔天来了,眉头却是一皱。日本明治维新之后,浪人众多,整日无所事事、拉帮结派、为非作歹,大恶事没有,但小恶事却是不断,就是政府警察对他们也难以管束,因为前次的事情,林獬对他们素来不喜,这宫崎滔天虽说也算是个文人,但更是个浪人,想了想道:“还是见见吧。” 宫崎滔天在外间边喝茶边看近期的中华时报的射雕英雄传的连载,这说部端是写的好,在报纸上连载之后,不但留学生看,日本人也追着看,他每期都要看个好几遍,正看得的郭靖黄蓉跟瑛姑对对子的时候,林獬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他赶忙起来见礼。 林獬一脸笑意,道:“宫崎先生今日光临敝馆,真是蓬荜生辉啊。” 宫崎滔天对林獬还是很是倾佩的,革命党人里,说道办报纸除了梁卓如之外就要数这林白水了,而且此人素来嫉恶如仇。今年日俄虽然战起,但却是慈禧太后的七十大寿,举国上下都在筹备寿典,他愤而专门在报纸上刊了一副对联:今日幸西苑,明日幸颐和,何日再幸圆明园,四百兆骨髓全枯;五十失琉球,六十失台海,七十又失东三省,五无万里版图弥蹙,每逢万寿必无疆。 此对联一出,传诵一时,革命党人时不时就把这副联子挂在嘴边嘲讽朝廷,这事情很快就传到清国驻日公使杨枢清耳中,他惶恐之下特意照会日本外务省要关闭这家报馆,但一来在杨锐的叮嘱下,报馆很有法律意识,早就聘请了法务专员,日本法律规定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早就一清二楚,出版的时候常常会做些处理,让政府抓不到把柄;再则日本人本来就希望中国人在日俄战争里不出兵的情况下和他们同仇敌忾,这报纸的主张和他们的立场大体一致,所以就完全拒绝满清的要求。 看来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满清驻日公使馆里不知道谁出了主意,私下买通了些浪人过来闹事,报馆被砸了几次,林獬也两度入医院,《中华时报》却一期也没停,该怎么写还是怎么写。这林獬在报纸上本来用的是其表字林少泉做笔名的,出院之后,就改作林白水。这白水何解,就是“泉”字身首异处,所以成了白水,寓意就是愿意以身殉报,如此志士很是受宫崎滔天敬佩。 宫崎滔天道:“林君是否能联系到贵会首领竟成先生?”见林少白疑惑,又解释道,“如今大日本军队和露国军队将于辽阳决战,大本营的诸君想与贵会的复兴军一起合作,共拒露国,还请林君帮忙。”说罢深鞠一躬。 原来是这个事情,林獬虽然对会中的高级事务未必全知,但是从沪上发来的训令里就有让他在报纸里尽量不要仇视日本的语言,战地日记里如果有这方面的内容,在出报的时候也要做删减。从这点来看,复兴会对日的态度是暗中抵触,明里克制,日本人虽然到处宣扬此次入中国对露国作战是帮助清国驱逐露国,但是只要是不缺心眼的人,不会不知道日人狼子野心。由此想来这复兴军是不太会和什么大本营合作的,林獬于是说道:“宫崎君,竟成先生现在还在海外,此刻到底在哪,还真是不知道啊。至于复兴军,鄙馆只管出报,所刊载的复兴军战地日记也是沪上邮寄过来的,你让我何处去联系复兴军啊。” 林獬的回答和宫崎滔天预想的一样,他知道中华时报报馆只是负责出报,具体搞革命拉人入会的还有其他人,只是那些露脸拉人革命的都是些小喽啰,是以才径直来报馆找林獬问讯,知道他说出这番话的本意,宫崎滔天却道:“林君,敝国之所以出兵和露西亚作战,打得主意也是谋夺贵国的满洲之地,这些都是那些达官贵人们定的,我就是反对也人言低微,无法更改。如今贵国要想扭转国势,还得自己多想办法。如今这复兴军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个规模,实属不易,如果能借着此次机会,和大本营满洲军合作,由他们供给枪械,也好越做越大,以待异日革命啊。” 宫崎滔天这番话如此剖白,也让林獬心生好感。其实他却不知道,这宫崎滔天虽是日本人,却一直认为如今这世道是西风东渐,白种人在压榨黄种人,印度、安南、菲律宾、埃及等地都已经被白人占领奴役,尚能保持独立的只有中、日、泰三国,而拯救黄种人之唯一希望不在日本而在中国,如若中国兴则亚洲兴,亚洲兴则黄种人兴,因此在甲午之前就西渡中国,决议遍访英雄,游说他们共图大事。 当然,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一大批日本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此时的日本还未为到达日后信心爆棚的时候,同时中国也没有经历军阀混战时期,日本人还没有发现中国是头唤不醒的睡狮,即使有西进大陆的想法,也只是一心北进打满洲和沙俄远东的主意,希翼占领朝鲜、吉林、黑龙江、海参崴、库页岛等这一圈土地,构建一个以鲸海(即后世的日本海)为内海的大日本帝国。实事求是的说,如果日本坚持几十年策略不变的话,那么后世的世界地图还真的要改个样子。 林獬见宫崎滔天交心,想了一想道:“宫崎君,你说的很有道理,和日本军队合作的好处很是多。但是这日后日本军队占领了东北我们怎么办?若是日后日本军队占领了东北,复兴军不得不打;可现在受了你们的恩惠,如果真的要打却又失了信义,这不就是两厢为难了吗。正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所以我看,这和日本军队合作的事情还真的不是件好事情。宫崎君既然是心向我国,知道日本心怀野心,还是不要让我们为难吧。”在《厚黑学》没有问世的时代,林獬圣贤之书读的不少,他谦谦君子一个也不懂得什么死皮赖脸、权宜之计,所以话说的幼稚但却未必没有道理。 宫崎滔天闻言也是叹了一声,其实黑龙会末永节昨天跟他说的这个事情的时候,他心里就不是特别愿意来,但是昔日这黑龙会对自己帮忙不少,所以不得不来了。此时林獬话虽说的幼稚,但越发彰显其品德,心下叹服,不再多说什么言语,稍坐片刻就起身告辞了,林獬也没有挽留,任他去了。 宫崎滔天一走,谢晓石就冒出来收拾东西,并对林獬笑道:“同志们在关外打的好,这日本人闻着味就上来了。我恨不得现在就在关外,提着把大刀就把那些俄毛子杀个干净。”谢晓石很是向往这种军旅生涯,下一期军校招生,他早已经报名了,体检一过就加入了教育会在东京办的德语培训班,现在就就等着沪上那边录取了。 林獬见他做着作者白日美梦,平日里直言惯了,就说道:“你啊。德语学的那么差劲,什么时候能过关啊。再说等你到时候一毕业,这战差不多也就打完了。到时候你那里找老毛子去?” 相处久了,对这林獬的直言直语谢晓石也有很强的免疫力了,谢晓石道:“怕什么,日俄战事哪怕是结束了,几年以后的反清战争里我也可以大发雄威,把满清鞑子揪下台来。哼哼。” 林獬没想到他没被打击反而还越来越起劲,不过想来几年以后义旗一举,各地响应,满清朝廷顿时土崩瓦解,真是令人向往不已啊。放下遐思,林獬说道:“宫崎滔天此议虽然不妥,但是还是要向沪上汇报的,你刚才在隔间都听见了,你这次在信文里把这件事情加进减去吧。对了,还有自勋上次电报上说他什么什么回来啊?” 虞自勋是东京的总负责人,但是平时除了在商业上露脸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不亲自出面,但有些大事情还是要他拿主意的,刚才说到这德语培训班,林獬想到最近国内留学生如潮水般的涌过来,就打了办日语班、甚至是留学学校的主意。不过这事情太大,还是要和虞自勋商量的。 林獬想着的虞自勋现在却在几万里之外的美利坚,此次他是作为大清国官方代表团应邀参加这次圣路易斯世博会的,除了他之外,各个实验室也都抽了不少人由徐华封带队参加了。和以前历次对待此类展会的态度不同,清廷新政之后也不抱着之前的那种鄙视“新巧之物”的心思,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派出正式的参展团,由贝子溥伦率队参加,而且还在去年就命人在会场出资馆修筑中国馆。 虞自勋本不想去,但是参展的正角虞辉祖是要全程伺候大人们的,一旦有什么私事,或是要从事非法自由活动之类就完全走不开了,于是这才临时把虞自勋给加了进来,弄得他自嘲说自己也是个满天飞。这满天飞之语本是苏报案庭审时,章太炎打趣清廷的言语,是个强盗的诨号。言虽如此,但是他的担子却重,此去是有几件大事要做,一是进一步和洪门交善,把军工人才培训计划稳固扩大,让司徒美堂和容闳那边有多的人可以选择,以保证军工厂的人才储备充足; 二是全面细致的探查美国的棉纺和丝纺情况,现在日本人从美国买棉花回国纺纱织布,然后把纱布卖到中国以收够蚕茧生丝,最后又把这些蚕茧生丝加工后卖到欧洲,就这样转了一圈便发了大财。此时的世界生丝市场还是在欧洲,丝纺作为美国新兴的产业,暂时还没有被日本全面关注,但杨锐却知道日后美国将主导世界生丝产业,所以要提早布局。 三是在世博会上想办法收集各类工业设备的资料,特别是军工设备资料,买卖军工设备其实很是艰难,这毕竟是私企,贸然购买军工设备一般人是不敢卖的,所以这次还是以收集资料为主,确定设备之后,前期的洽谈有麦克尼尔聘用的洋人出面试探,如果对方有这个意思,再有虞自勋和徐华封等出面,一个负责商务,一个负责技术开始进行详细的谈判,虽如此,但是风险还是不少,这年头这事情还是和走私沾边的,杨锐对在美国购买此类设备不是很抱希望。 第四件事情就是美国呆过之后,直接去到德国,这是杨锐后面加过来的任务。自从通过克里斯蒂安的关系和莱茵金属搭上线之后,杨锐就满脑子猪油了,不但想把江南制造局炼钢厂实习的那些人派去莱茵金属公司实习,还准备把索迈达兵工厂因为日俄战争临时增加的设备都买回来,完全不考虑现在的莱茵金属不是后世的莱茵金属。 第四十三章世博 带着这几个任务,虞自勋伙同诸人一起上了船。代表团4月17日抵达圣弗朗西斯科,因为这是大清国皇室血脉第一次到达美洲大陆,对于从来没有贵族的美国人来说,能看到一个有着正宗皇室血脉的满清王子是很惊奇的,加上美国华侨士绅不少,一时间码头欢迎的人潮汹涌,诸人争看满清贝子溥伦,虞自勋在船上见此情景,到底是年轻,又是一番革命念头,嘴上嘟囔道:“妈的,什么皇室血脉,两百多年前还是关外一蛮荒土人……” 虞自勋说的声小,但是旁边的徐华封立马听见了,赶忙拉住他的胳膊,小声道:“自勋何必怄气,满清时日已尽,什么贝子贝勒、王爷皇帝都是冢中枯骨,何必与他们计较呢。” 虽然知道是这个道理,但虞自勋却是气不过,叹道:“也不知道老天怎么想的,这大好江山就沦落异族两百多年,汉人贵胄从此断了血脉,想来真是寝食难安啊。” “怎么说汉人贵胄断了血脉,那还淘什么金子啊。”徐华封入会越久,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加上其为七位委员之一,会中大部分秘密他都有权限知道,知道的越多,信心越是大,对淘金计划充满希望。“再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几十年之后,你我在后人看来也就是贵族。” 想到杨锐主持的淘金计划——虽然他和徐华封都是委员,但这计划实属隐秘,也是知有其事,不知道地点和细节——心下也平静了,前明的血脉毕竟还没有断绝,一时间也是沉默了下来。虽说这前明皇室一脉本不是什么贵胄,始祖朱元璋还做过乞丐和尚,但大明几百年积威下来,后人看过去难免神话一番,再说自己这些人,革命真的成功了却是也是贵族了。想的这,虞自勋有些飘飘然了,但很快他便把思维转向此次的这几个任务,革命是艰苦而漫长的,还是要把一步步都做好才行。 上岸之后,趁着美国人招待贝子溥伦的当口,虞自勋拜访了洪门大佬黄三德,黄三德早得到虞自勋要来的消息,见到虞自勋后满脸高兴,顿时一扫十数日来的阴沉,笑着道:“虞先生可是来了,上月接到贵会的电报三德就等候多时了。” 从会内的通报里,眼前这位斯文俊朗的汉子虞自勋可是知道他的分量的,在这海外华侨里他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当下也是笑道:“鄙会前次计划多蒙总理照顾,如今计划更是到了关键时期,还要求总理多多相助。此次前来,竟成会长特意派小弟前来叨唠,另外又念及总理离乡日久,特意让和钦带了不少先生的家乡特产。”说罢拿了一张礼单出来,敬献过去。 黄三德推脱不过接了过去,看完就是双眼赤红,大为感动。说道:“哎,竟成真是有心了啊。三德离家二十多载,睹物思乡啊。”黄三德祖籍广东新宁,少时出洋赴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家乡事物就更是可念不可亲了。其实这礼单上的东西却没有一样是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四九香薯、北坑草席、北峰白云茶、斗山茭笋一类新宁土产,这在新宁本是常见的东西,但在此时的美国却是少见,华人虽然也有偷渡入美的,可偷渡谁还带这些个东西。 礼物送的到位,黄三德越发是推心置腹了,不久他又道:“自勋你可不知,前些时日,兴中会孙汶也是到了三藩市,但是清廷使坏,孙汶上岸不了却被拘在税关木屋里,现在已经好几天了,三德已经派人去美京找状师解救,但是……哎” 孙汶是谁,虞自勋倒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到他也在美国,想来解救此人洪门花费不少,又把先前准备好告辞时给的信封拿了出来,“自勋此来,竟成兄特意交代小弟将此交给总理。” 黄三德以为是书信等物,接过拆开一看,却是一张花旗银行的现金支票,上面整整两万美金,他连忙把支票装回信封推回给虞自勋,绝然道:“前次帮忙是三德份内之事,贵会人才计划耗费甚多,正是缺钱的时候,这钱给三德也无用武之地,还是多招些人,多造些枪炮把满清鞑子逐出中国,复我华夏才是正理。” 虞自勋早知道里面是两万美金,这笔钱可是一笔巨款,是杨锐年初回到沪上的时候就交代王季同要准备的东西,此次带来是要虞自勋交给黄三德的,见黄三德不受,虞自勋道:“会中虽然钱也不宽裕,但总还是能想想办法的,再说这些除了酬谢总理相帮之外,还有资助革命之意,现在孙先生身陷牢笼,正是要大用钱的时候,总理万万不要推脱。” 如此反复几次,黄三德终于还是收了。现在为救孙汶,堂内已经花了近万美金打通关系,特别是从美京请状师费用极高。其实这次扣押孙汶倒不是美国不欢迎革命党,美国向来都是欢迎革命党反政府分子的,之前的康有为被日本“礼送”之后就在美国落了脚,不但四处建保皇党骗钱,还在洛杉矶编练了一支保皇军。这次美国扣留孙汶其实是因为清廷贝子溥伦正好赴美参加世博会,两人赴美的时间离得太近了,美国人怕孙汶捣乱所以就准备关他一些日子,待溥伦贝子走远了就会把孙汶放出来,是以黄三德怎么花钱孙汶也没放出来,而求告的那些大人物们得到风声则一个个胃口大的吓人,黄三德只是洪门一介首领,对政治这东西一概不知,也就不知道里面的关节了,十多日来一味的花钱打点但却毫无效果,所以很是忧心。 虞自勋在沙加缅度街逗留一日就离开了,世博会那边还有一场谈判要他主持,他要去早做准备。经此之后复兴会与洪门关系更为融洽,黄三德也表示,营救孙汶之后,剩余款项将用于加大发动华侨的力度,使得更多华侨加入复兴会的人才培养计划。 四月末,代表团一行终于到达了世博会场,此次世博会是为纪念美国一百年前花费一千五百万美元从法国拿破仑手中购买路易斯安那,特意投资一千五百万美元承办了这次世博会。会址就设在圣路易斯的森林公园,有六十余国参展,一千两百多英亩的土地上,一共建了一千余栋建筑,可谓是规模空前。虞自勋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去年日本大阪博览会就是他参加的,但这种世界级的盛会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规模顿时口呆目瞪,徐华封就更是深受震撼,光是德国馆的那些克虏伯大炮,就让他又是惊喜又是悲哀了好几天。几人花了数天四处逛了一遍才理出个头绪,窝在旅馆一天方重新定了一个计划以更好的收集会馆资料。 每个世博会都是有一个主题的,这次世博会也不例外,只是这次世博会的主题很不靠谱,因为主题是冰激凌。这在后世普及的东西在当时却是一件稀罕物品,当然,此次世博会除了冰激凌之外,美国在线公司的无线广播也是一大惊喜,按照杨锐去年的计划,无线实验室终于拿出了放大器,无线广播终于可以无限广播了。这种新产品一出现就征服了主办方,他们不惜掏出巨金打造遍及整个会场的广播系统,整个世博会场顿时有了声音。而为了打响广播这一新事物,麦克尼尔特意请了一个交响乐团在演播室不断的演奏,美妙的音乐常常飘荡在会场中。 会场美妙的音乐一响,所有人都惊呆了,但是找遍全场也没有找到演奏者,顿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效应,开馆的当日下午大发明家爱迪生就循着声音来了,经过三日的密切交谈,美国在线的母公司天音公司和爱迪生所有的通用电气公司达成多项专利交换及补偿协议,双方在无线电技术领域形成了紧密的战略合作关系。与此同时,美国馆的美国在线公司展台整天被形形色色的人包围了,麦克尼尔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除了和爱迪生的代表洽谈专利事宜之外,还频频与各个银行的代表洽谈融资事宜——他很不明白为何杨锐严令要求短时间内要和合作银行团签订合同,但是在杨锐派驻公司的股东代表虞自勋和法务专员的监督下,麦克尼尔完全没有能力反对,毕竟他不是大股东,决定权完全不在他手里,而和银行团的谈判人员和谈判纲要早就被杨锐安排好了,短短的几日他就是想玩也完全玩不出花样——杨锐的动作太快了,这边果子刚熟就开摘了,虽然这样会有损失,但损失比丧失可是好多了。于是,合作协议经过五日密集的谈判之后立马就签订了。 签订合同之后的美国在线终于有了靠山了。特别对其他那些要购买这一专利的各国商人们,有了靠山的美国在线开价凶狠,十几天里,光是专利授权费用和广播站筹建定金就收了一百多万美元。如此的收益使得麦克尼尔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开始欣喜若狂,拉着虞辉祖就是一顿猛亲。虞辉祖对此也是目瞪口呆,他对杨锐一个劲的往实验室投钱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意见,但心里还是有想法,此时见这东西几个协议一签就挣了一百多万美金,心下顿时是服气了。 在通化的杨锐收到合作协议顺利签订的电报松了一口气,幸亏没有出什么意外,自己的猪脚光环闪光了,又金手指了一回。其实在杨锐看来,这些专利费设备销售虽然钱不少,但将其和把公司打包上市的收益比起来只是小儿科了。虽然,美国在线有着极高的盈利前景,可先天的背景不足使其在银行团激烈竞争极其有利之下也只保住了51%的股份而不是更多。但公司一旦和财团合作,在财团的支持下,上市之后的美国在线前途不可限量,虽然那时候作为原始股东又要被宰一刀,股份进一步被稀释,利益进一步被侵占,不过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杨锐很明白,如果不是世博会广播的突然亮相形成了竞争效益,如果不是快速的选定买家进行利益捆绑,那么公司专利被夺,麦克尼尔被杀的可能性极高。钱少一点就少一点,就是没有收益也没关系,关键是从此以后在美国除了只是和美孚石油美国棉纺的人相熟之外,自己开始和美国真正的上流阶层有了交集,这是最重要的。 虞自勋也被美国在线深层次的博弈和激烈的谈判惊出了几身汗,但是幸好己方是以快打快,趁着银行团之间没有形成默契,一些惯用手段也没用时间施展,他幸运的通过努力达成了之前的预订目标,作为签字代表签完字后他就逃离了宾馆,休息几日之后回复心力又去看印钞机。军工设备此时徐华封已经看完了,但是贸贸然是不好上去谈判的,而且此次展会和杨锐想的不一样,军工设备来的不多,大炮枪支来的不少,复兴会有南非的那些旧枪,一时也不缺军火,所以也没有看到什么就结束了。而除了军工设备之外,这印钞机就是重点。 复兴会下一步是要布局金融领域,银行是要开的,这银行一开只是靠存存取取,挣不了什么大钱,最好的方式是把别人的银子收进来,然后变成纸币发出去才是本事,而要发纸币这印钞机就必不可少了。虞自勋几个看了几天,对现在国际印钞机的现状倒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此时雕版木板这种中国古老的技术正在被石版印刷技术所淘汰,根据相熟的商务印书馆传来的消息,他们现在正在准备为大清户部银行印刷纸币,所用的就是石板印刷技术。这种印刷技术出来的纸币,花纹精细、线条清晰、并且彩色套印之后仍是端正美观。 当然,这还不是国际最新技术,现在最新的印钞技术是雕刻凹版印刷,这种技术和木刻雕版类似,不过雕刻的基材不是木头而是金属。因为其制版和印刷是极其复杂的工艺过程,所以投资巨大,小企业、小资本无法做到;又因其印刷效果独特,图纹线条有很强的三维效果,纸币有很好的突出手感,非其他印刷方法所能达到,所以又有很强的防伪功能。此技术又分为两大派系,一派是铜板雕刻凹版,以意大利、日本为代表;另一派是钢板雕刻技术,以美国为代表。和杨锐相处越久,深悉其心思的虞自勋在了解情况之后,撇开铜板,直奔钢板而去。 在了解会馆上的印刷设备之后,又在厂家的邀请下直往华盛顿参观华盛顿印钞厂。鉴于中国目前的纸币混乱现状,印刷厂也不管虞自勋几个是不是清政府的代表,只要虞自勋几个愿意掏钱买机器,那么他们就愿意卖。 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月,印刷机算是定了下来,钢版印刷技术虽然好,但是投资巨大,哪怕是办个小型的印刷厂,也花了二十多万美金,准备按照华盛顿印钞厂的模式在沪上建立一个小型印钞厂,虽是小型,但是里面机器不少,万能雕刻机、刻板机、照相机、打样机、凹印机、印码机等等数不胜数。除此以外,还和美方商定了技术培训事宜,特别是学习机器雕刻制版技术。印钞机事情一了,两人又以通化铁路公司代表的身份拜访了全美棉纺协会和美孚石油,之后众人就搭船往德国而去,至于棉纺丝纺的事情就由虞辉祖带的人负责了。 在复兴会,德语已经变成了众人的第一外语了,在杨锐的忽悠下,钟观光和虞自勋因为之前一心想留学德国所以德语学的不错,特别是虞自勋在东京的时候专门找德国传教士学习过。到达汉堡的时候,克里斯蒂安和他的军火贩子表兄克纳贝,以及在杨锐的要求下,军校武器实验室的总工酒鬼路德维希三人已经在码头候着了,在简单的寒暄之后,诸人直奔杜塞尔多夫而去。 杜塞尔多夫这座莱茵河畔的城市,即使在后世也是少有闻名。杜赛尔多夫很少听,但鲁尔工业区却是为人所熟知,这杜赛尔多夫就在鲁尔工业区的中心地带,有鲁尔工业区办公桌之称。 行了几日,到了一城,在克纳贝安排下住进了酒店。本以为是到了哪个什么杜赛尔多夫,虞自勋打听才知道这杜赛尔多夫还得往南走四十公里,此处叫做艾森,所住的酒店叫艾森酒店,为克虏伯公司所开,专为接待用的。当下把克里斯蒂安叫过来询问才知道原委,因为要安排钢铁厂人员实习,从通化这边发出去的信息让克里斯蒂安知道杨锐是要办钢铁厂的,办钢铁厂这炼铁、炼钢高炉是少不了的,加上他的表兄一直在旁边怂恿,让他把人带到克虏伯来看大炮,于是克里斯蒂安就想反正是顺路,过来克虏伯看看也不错,便带着大家在艾森住下了。 第四十四章合同 克里斯蒂安将逗留此地的本意一说,虞自勋不置可否,徐华封可是兴奋了,克虏伯举世闻名,在圣路易斯世博会馆已经眼馋了一次,现在终于能到制造厂来,焉能不兴奋。只不过第二日他就萎靡了,虞自勋不明所以,问道:“华峰先生,您这是?” 徐华封满脸忧色的叹道:“未离沪上之前,以为我国虽落后,但在先君及其同仁之努力下尚可追,可今日一观,却感觉追已无望了。” 虞自勋年纪尚青,对炼钢造炮之类的技艺不慎明了,问道:“不就是火炮吗,沪上江南局里面不是也有的造吗?” “江南局?!”说起江南局徐华封就是一脸的愤恨,“那些个总办除了会献媚上官,中饱私囊之外还会干什么?十多年前江南局还能制造三十生五的架退炮,照理说时到今日技艺应该更佳,可如今诸国都用管退炮,局里却只能造二十三生的管退炮,这不是越造越差吗?今日我见德人之炮,最大者曾为意大利造了一门四十五生的巨炮,口径欧洲首推为第一,最小者七生管退山炮,射速极快,五放之下每放间隔只需十二秒,而江南局所造七生管退炮每放间隔需二十二秒。不管大小,咱们都是相比不上。” 见徐华封说的言辞凿凿,虞自勋无从劝起,只好道:“若是咱们的炮造不过人家,那最好就是买人家的了……” 此话一出,徐华封更是悲哀,道:“军国利器,谁愿卖?之前北洋李中堂就是如此想的,可甲午之时,各国都是不卖兵舰予我国,空有银子也没有地方使啊。不行,我回去要找竟成商量,这炮和钢决不能疏忽。”说罢不理虞自勋,径直回房写信去了。 经此一闹,后几日的参观就在打酱油了,克里斯蒂安的表兄克纳贝本想通过火炮买卖赚一把的,见两位领头清国人毫无精神,知道所图不成,就立即动身往杜赛尔多夫去了。在路上,虞自勋和克纳贝做了一次彻底的沟通,“克纳贝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讨论一下这次谈判的分工以及……薪酬。” 克纳贝和他胖胖的表弟不同,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瘦瘦的绅士,当然这只是从他的打扮和极力所表现出的绅士化言行里得知的,但你细心看到他那时不时转着圈的眼睛,就能感觉到他隐藏在心中的贪欲,他完全就是一个市井化的商人。在克里斯蒂安的介绍里,克贝纳知道这个年轻的清国人就是此次交易的关键人物之一,他可要比旁边的那个老家伙难对付多了。克纳贝道:“虞先生,之前和杨先生商定了这些事情,难道你要更改它?” 克纳贝的眼睛又转了起来,虞自勋看得头晕,没有废话直接说道:“克纳贝先生,我很明白阁下在这次交易中对我们的帮助,之前杨先生和你商定的酬劳不会改变,只是我想增加一些内容,比如,即使交易不成功我也会支付一万马克的报酬给你,同时,如果成交之后,设备运行良好,购买的价格低廉,那么我会在原来所商定的3%的抽成的基础上,另外最少再支付2%,不过这2%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支付给你。你不需要担心,我们可以像之前一样签一个协议,你表弟的朋友雷奥.威廉先生可以为此担保。”又看向旁边的克里斯蒂安道:“克里斯蒂安先生我们也会有酬劳的,而且我想数目一定会让你满意。” 听到虞自勋把交易的条件提高了,克里斯蒂安忍不住的笑,克纳贝的眼睛也终于不再转了,直挺挺的望着虞自勋,惊喜的道:“虞先生,这是真的吗?真实太感谢您了。” 虞自勋没搭理他的感谢,说道:“克纳贝先生,我们东方人做生意讲究友谊,即使交易没有完成,友谊还是存在的。我心中只想买到好的机器,而不是垃圾,再就是可以用合适的价格,而不是离谱的价格,所以若是交易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或者生意根本不值得成交,你也要提醒我们,我会根据这些合理的信息适当增加报酬的。” 克纳贝没管什么友谊不友谊的,据他所知,表弟已经被这帮清国反政府武装分子所聘用,表弟的朋友雷奥.威廉和他们的首领杨关系很好,由他担保那么后面的酬劳是有保证的。虽然面前这位年轻的清国人不是很让他喜欢,但报酬现在最少增加了最少2%还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他站起来摘下帽子对虞自勋微微一躬,算是感谢。 四十公里的路程一天便是到了,工厂接待人68岁的海因里希.埃哈特主席已经在柏克久候多时了,克纳贝之前没有告诉他买家是谁,但是他见到虞自勋等人的装束心下也是了然了。自从莱茵金属1901年3月份买下了索迈达兵工厂,公司的现金就开始抽紧了,此时的莱茵金属净资产只有一百二十万马克,这个资本规模可比复兴会旗下的天厨味精少多了。 虽然俄国因为战争向工厂订购了价值不菲的弹药火炮,但俄国对这场战争毕竟没有准备,各种弹药准备都很不齐备,所以订单虽大,但是交货时间很赶。为了完成订单,莱茵金属只好紧急加定了不少生产设备,可是就如大家所评论的那样,俄国会很快的打垮日本,所以很可能在下一批订单之前这些设备就要长久的休息了。对于莱茵金属而言,这样的结果基本就是什么现金都没有赚到,只是赚到些新机器而已。在克纳贝这个军伙贩子的诱惑下,海因里希.埃哈特很快决定把这些设备在战争结束之后卖掉。 晚餐之后,埃哈特主席在和虞自勋和徐华封两个买主说道:“虞先生,徐先生,鉴于一些人所共知的原因,这次的交易我们只能负责把机器包装运到汉堡,之后的事情就与我们没有关系了。” 虞自勋之前也听说了交易内容,但是他还是觉得要争取一下,他道,“爱哈特先生,我理解贵方的难处,但是我还是希望贵方能在出关这件事情上对我们有所帮助,当然这只是帮助而已,如果出了什么问题,那么这件事情和贵方不会有任何牵连。这点请务必放心。” “出海关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帮忙,但是这种帮忙只是技术性的。”爱哈特主席说道,“就是一些很明显是军工方面的车床,比如膛床,我们会在工厂里帮忙拆解成部件,然后标书成普通机械或者配件出关,这样海关是不会察觉什么的。你们将会很顺利的出关。” 挂羊头卖狗肉是大规模走私的常用手段,去年虞自勋主持的枪支入境就是把枪支伪装成机械运入通化的,只不过那些枪械子弹是无法拆解的,他正想点头,却被徐华封拦住了,“自勋,车床拆解之后再重装会影响精度,最好还是要他们派工程师到通化,如此方能放心啊。” 徐华封所说之老成之言,这次走私的机器大多是新式的,这些设备要想全部发挥效用还是要有人安装调试培训的,只是爱哈特还是强调,“出港之后那么这件事情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后续的安装和培训我将不方便派工程师去远东。” 虞自勋和徐华封心里早有准备,虞自勋道:“埃哈特先生,机器出厂之后这件事情就和贵方没有关系了,这点我非常明白。但是,您还是应该私下派几位工程师指导我们,对于这几位工程师,我们首先完全保证他们的人生安全,您应该知道,在我的国家,西方人的地位是很高的。另外,我们也将给予他们优厚的报酬以及意外保险。他们可以向贵方请假,然后自愿前往。” 见以这样的方式,埃哈特主席没有什么意见,他道:“如果是自愿私下前往,这点我没有意见,而且这些工程师自愿前往远东的话,那么公司将会保留他们的职位等待他们回来。还有,虞先生,上次克纳贝先生所转告的枪械设计图我可能无法提供最先进的,只有88委员会步枪的可以提供。” 听到只有88委员会步枪,虞自勋失望起来,出发前杨锐还在电报上要求一定要弄到毛瑟98或其系列的设计图。似乎是见到虞自勋眼中的遗憾,埃哈特主席又说道:“虞先生,坦白的说,索迈达兵工厂其实枪支生产还是很少的,目前主要生产的是猎枪。工厂的主要的产品是子弹炮弹和引信,还有就是各种类型的火炮。所以我们完全无法提供给你最先进的枪支设计图。” 埃哈特主席话说的很慢,虞自勋每一个单词都听的很明白,本来以为这地方什么都有的,谁知道除了弹药大炮之外只生产猎枪,如此看来要比江南制造局还差。不过幸好两人在克虏伯被打击了一次了,心里淡定多了。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在工厂人员的陪同下参过了整个兵工厂,看过整个工厂之后两人又多少找回点信心,这家工厂虽然造枪不行,但是设备很都是新式的,工厂估计是从来不把枪支生产作为重点,只是造子弹、火炮的规模不小,陪同的工作人员介绍说,每年工厂火炮弹药要销售要达到两万车。 既来之则安之。第三天之后,虞自勋就开始埃哈特主席洽谈合同。合同的主要内容是枪炮以及弹药生产设备,至于炼铁炼钢的设备自然是去其他的公司订购。按照之前的计划,通化兵工厂在前期需要支撑三到五万人作战,是以子弹的产量每年最少要生产一千万发,迫击炮炮弹十万发,枪支这方面因为已经买了布尔人的那几万支旧货,现在估计已经运到洛伦索马贵斯了,等安东航线一通那么就可以运进去,一时间还是充足的,每月能生产一千支枪就足够了;至于大炮,前期还是以迫击炮为主,等钢厂技艺成熟能生产出炮钢在来考虑这方面的事宜。 埃哈特主席见虞自勋开出这么一个大单子,一时间吓了一跳,但想到那几笔将要到期的银行贷款和内幕人士传过来德军即将采用最新IP步枪弹的传闻,还是咬牙把单子接了过去,最后开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格:两百八十五万马克。有一心卖命的克纳贝和克里斯蒂安,还有专家徐华封、酒鬼路德维希在场,虞自勋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埃哈特的报价有什么问题,洋人这么老实很不正常啊,这独门生意怎么不大赚一笔?莫非等签了合同会诈我一笔,还是因为我长的帅?虞自勋摸索了几天都没有想出什么原因,专家们又把那些在合同之内的设备像孙悟空防备空白经文一样都看了几遍,最后确定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在8月份一个炎热的下午,合同顺利的签订了,定金也支付了。除了之前所讨论的那些细节之外,还规定机器最迟交货时间是在1906年的上半年之前,而在这期间,虞自勋可以派少量人员(必须是短发,辫子太招摇了)前来工厂实习,但是实习费用要自理,钢铁厂也是如此,但是涉及到一些特种钢铁的配方,则是需要购买专利后才能授权生产的。埃哈特主席完全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虽然他还不知道日俄战争里已经发明了迫击炮这种东西,但他确定火炮也是这些革命者所需要的,为此开出了一个较为优惠的价格,四门七生管退炮带两千发炮弹共二十万马克。徐华封核算之后,还是觉得克虏伯的火炮便宜些,不过当下也没有完全拒绝,只是以后再看需要。 枪炮弹药生产机器是来德国的重点事务,合同签订之后皆大欢喜。克纳贝和克里斯蒂安拿到了前期的一部分报酬,他们俩现在有点迫不及待希望日俄战争早点结束,这样生意成交之后他们就能拿到四万多马克的巨款,在德国平均日工资只有四马克的1904年,这可是一笔巨款,而且虞先生还另外加了2%的奖励,加起来更是笔大数目。 克纳贝小心的虞自勋开出的支票接过,定着眼珠子看着上面的那一串数字,又低头亲吻了一些这张刚签章的支票,小心的把支票放入准备好的夹子里,然后放进外套的内夹带里。对于他这个小贩子来说,什么时候做过这么大的生意?他忽然又想到虞自勋好像还要采购炼钢厂的设备,眼珠子又开始转了起来,“虞先生,真是感谢你的慷慨。为了表达我谢意,我特别希望能邀请您和徐先生一起到我的家乡柏林去做客。当然,如果您还要购买机器,我仍然可以代劳的。” 虞自勋道:“非常感谢你,克纳贝先生,我们不去柏林了。我们的下一站是卢森堡的厄什,你知道的,我们要办一个钢铁厂,从中国过来的铁矿石几个月之后就那里试炼,我要在那里等着。”虞自勋知道他打什么注意,但是后面的钢铁厂、柴油内燃机、合成氨设备以及丹麦瑞士等地的行程都不是他所能介入了,只好婉言谢绝了。 克纳贝见捞不到的好处,也就不在客气了,带着克里斯蒂安一起离开了,酒鬼路德维希则留下和虞自勋一路。待他们走后,虞自勋问道:“华峰先生,咱们真的不把钢铁厂的学生放在这里?” 徐华封道:“工厂营建太小,全部人员在此不应该,但是炮钢的冶炼可以在此学习。之前的计划我会调整,竟成在几万里之外,哪能想到这里的事情,我会和他说明的。倒是卢森堡,国虽小,但每年产铁过百万吨,为汉阳铁厂的二十余倍。早先汉阳铁厂的机器就是在那购的,现在汉阳的总办听闻就是此国人。” 卢森堡还这么有能耐,拿着欧洲地图费半天劲才找到它的虞自勋很是吃惊,这叫还叫一国吗,就是中国的一府之地也比他大啊。徐华封没管他的惊讶,问道:“小徐什么时候才能把矿石、煤炭和学习冶炼的人运来啊?”作为圈内人,汉阳铁厂到底是什么问题,徐华封是一清二楚的。为了不出现汉阳那样的情况,徐华封要求把铁矿石运到欧洲化验并且试炼,稳妥期间,甚至连煤也打算运过来了,要看看这煤成焦情况如何。 虞自勋虽然不懂的炼铁炼钢,但是对东北的局势却更为他清楚,叹道:“那就要看日俄间海战什么时候结束啊。不然轮船进不了鸭绿江,矿石煤铁也运不出来啊。华峰先生,如此我们就先去看柴油机和合成氨吧,待矿石到了我们就兵分两路,我和路德维希去丹麦瑞士等国,你则留在德国负责此地的事情吧。” 第四十五章通航 九月的东北仍是热气逼人,苍莽辽阔的东北大地之上,两支异国的军队正在对持,犹如两个猛兽,不断的磨着自己锋利的爪牙,积蓄力量,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对方,以待对方一不留神就搏命一击。 此时在辽阳东面五百里的怀仁县城以北的浑江江面上,两艘火轮船正像两个大烟客一般,不断的吐着黑烟,小心翼翼的逆流而上。本来以着浑江如此曲折狭小的航道是容不下这种五百吨的火轮船的,但是这船在设计的时候就特别的把长宽比调低,长度在只有四十五米的情况下,宽度拉为十米,当然,即使是这样船在这样曲折的河道上行驶仍然艰难。 兴旺号船长于三宝正站舵轮室里亲自站在舵轮边,紧张的望向前名的江面。旁边爱唠叨的引航员吴老瓜嘀嘀咕咕的讲着去年冬天他带着人清理巷道的事情:“那家伙……那场面……只听‘轰、轰’几声,哎呀妈呀,比打雷还响的雷呀,那山就不见了……大伙啊,马上都跪下了,你知道为啥跪么?俺们这浑江啊,相传啊老早老早的时候,这江还是叫沸流江来着,水清的很,可后来不知道为啥江里面出了两只老鳖精,它们没事就瞎折腾,就把这水给搅浑了。有道是啊,浑江水,浑浆浆,两个老鳖兴风浪……” 舱室里的人正听他老神叨叨的念歌的时候,吴老瓜却往外扫了一眼,马上停了下来,喊道:“哎,前名有弯了,前面有弯了……望北转了,往北转了……”他说话向来不分左右,只说东南西北,幸好这一路行来大家都是习惯了。他声音一出,舵手便把船往右行去,浑江太窄了,不提前获得些提前量,这弯转不过去。 很快,船行不到几百米,这江水忽的拦腰一收,然后便见江水从左边奔流而来。因为准备的早,加上这个弯还是不急的,轮船很轻松的就过了弯道,待船头打正,却见江面忽然变的异常宽阔,这地方似乎是一个湖泊,此时江面上的风吹进船室,众人顿时感到一阵清凉,真是说不出的舒畅。于三宝正待问是什么地方了,吴老瓜自己嘀咕起来了,“这地方啊,就是五女山城了,说是古时五仙女下山,为民除害。现在上面还有五女庙呢。” 一听说是五女山城了,于三宝立马出了舱室,往舱外走去。在行船计划里,这五女山城就是其中的一个卸货地点。当然,这到底是卸什么货,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直觉告诉他,东家在东北这边干的事情很多是见不得光的,比如昨天兴华号,货都没卸就直接返航往天津去了,真要是做正经买卖的会这么折腾吗。他走往住着那几个学生的舱室,敲了敲门道:“五女山城到了,你们几个准备吧。” 学生们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四处忙去了。很快,在他们的指挥下,轮船很快就靠岸了。长长的栈桥搭在船舷上,一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花衣服汉子上了船,在几个学生的带领下,下船舱去了。只听得舱内乒乒乓乓一阵声音,就有木箱子吊了上来面,上面写的都是洋文,于三宝看不是英文,自然是一个不识,旁边大副钱亮问道:“三宝哥,这是啥东西,洋土吗?” 于三宝摇摇头,道:“管他是什么,自己干好自己活。忘记当初东家怎么说的了?”他虽然不认得上面的洋文,但却知道这里面装的绝对不是洋土,洋土是不会这般重的。至于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稀罕去想,单看这船在过海关的时候,那些巡检和日本人没把东西查出来的份上,这东西就绝不是什么平常东西。 钱亮很是瘪瘪嘴,很是没趣的走开了。几十件藏在船底隔舱的木箱很快就搬完了,岸上的人示意船马上开走,以便让下一艘卸货,此时江面倒是开阔,随便往哪开都没问题。就这么折腾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两艘船又开始溯流而上了。虽然过了五女山城到目的地通化二道江那边已经只有一百余里,但越是往上游江面却越是狭窄,弯道也越急,如此绊绊磕磕的走了两天,第三日的上午,轮船终于到了通化县城。 此时通化县城的东关可谓是人山人海,去年那艘三百吨的火轮船到通化的时候,就引得几十里外的人都往城里赶,今天却是两艘——原本是三艘——比去年还大的洋船到通化,那更是不得了的事情,而且这船还是隶属通化轮船公司的,又如何不让如深受交通不便的士绅百姓们高兴呢?为了庆祝轮船公司的新船到港,在士绅们的建言下,通化县难得的弄了个欢迎仪式,以庆贺通化至安东、通化至天津、通化至上海的航线开通。 众人簇拥之下,县令秋老爷身着七品官袍,正在凉棚下念着胡子,没有理会旁边士绅的奉承,只是欣喜的看着江面上的庞然大物遐思:搭桥铺路建学堂,这拿出来就是奉天将军增祺大人也要表彰的政绩啊,自己的位置怕是要往上动一动了。去年胡匪袭城,虽然最后被打退并且还射杀不少胡匪,但是毕竟是通化城防不严,上面只说是功过相抵,但如今,这轮船公司一开,交通开始便利;除此之外,吴江人陈佩忍又在县城里开了新学,而且他还不只是在县城里开,各处乡镇也是办了学堂的。这两项大好事,自己可是有督导之功啊。 和秋老爷的憧憬不同,同在凉棚里的钟观光却在计算着建设事宜。按照密报,这轮船上除了装的大部分都是从天津买来洋灰,少部分是机器以及天津装过来的棉布等洋货,当然还有一些藏在船底夹舱里的军火。不过,军火已经在五女山城卸了,棉布什么的也不要他管,关键是这船上的洋灰他倒要好好想想怎么个放置,还有就是钢轨这次没到,等下德国人马丁又要嚷嚷了。 按照德国工程师的设计,未来的通化工业城可不是在老县城,而是在溯流而上的二道江北侧——后市通化市的位置。通化地处山区,浑江两岸平地稀少,测绘下来唯有那里才有地方立一座新城,而且炼钢非常需要水的,把工厂办在江边正好。煤矿、铁矿虽在浑江南岸,有一些不便,但从江上设一座百多米长的铁路桥,通过铁路自然可以把浑江东南面铁厂的煤和七道沟的铁矿石拉过来,至于浑江西面的马当镇铜矿,则连桥都不要,直接修一条大约四十里的铁路,到时候铜矿石遴选之后也一并拉到新城冶炼。 图纸上画起来很是简单,但是建起来确是实艰难,不说两条加起来一百三十余里的铁路,单是二道江筑城就是大工程,要想当初通化县城筑城可是花了四五年功夫才弄好的,如今要在两年时间里凭空的建一新城何其艰难。工人却是不愁的,日本人占领安东之后,把安东大东沟那边屯的木头都没收充军了,现在沿江的木把子都没活可干,听说通化这边招工,全一窝蜂的跑了过来,但筑城的人员调配、后勤支撑、施工管理,物资运送,资金投入都是很艰难的事情。钟观光虽然有一套杨锐给的PMP课程,但是对于他而言这东西实在太先进了,虽然所学有用,但是他还是累的够呛,加上平日里不注重食宿,整个人似乎老了十几岁,甚至有天夜里还曾咳过血,当然这染血的手巾很快被他给扔了,没人知道这事情。 钟观光又看了一眼货单,上面有三千多桶洋灰,这洋灰都是木桶包装,一百七十多公斤一桶,算下来的话有六百多吨,都是用来筑城的,当然这只是一部分的一部分,真要完成新通化城,没个十万桶是不可能的。这也是杨锐出的主意,说是这东西简单好用,比切石头墙块多了。只是这东西不能碰水,二道江那边都在打地基挖壕沟,仅有的房子也是工人们的窝棚,虽是九月雨水少但这东西不能放在外面,要不然来几场秋雨那就毁了,还是卸在县城吧,钟观光如此想到。 正想着洋灰的事情,不料德国大胡子马丁跑了过来,他可不是来参加庆祝的,“钟先生,为什么我没有看到我的铁轨,只看了一堆没有用的短钢管。几个月前,我就已经要求航线一通就要把铁轨运进来。”二道江的铁轨按照计划是要先铺的,只不过那艘拉钢轨的轮船走到半道就返航回天津去了,所以他跑上船找遍了也不见钢轨。 对于大胡子马丁钟观光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他很难伺候,可做事情还是很敬业的,就是脾气大些,根本不把老板当人看。据说当初德国青岛建港的时候,他本来就是副总工的,但因为脾气得罪了人,耽误了大人物挣钱,所以只做了个副手的副手。这次东北要总工,青岛那边的德国人就把这个刺头给扔了过来。 “马丁先生,钢轨正在来这里的路上,轮船出现了一些故障,所以回天津修理了。”钟观光扯着谎,总不能告诉这个德国人说是杨锐的命令下运几个伤员去了天津吧。“我保证,你在这个月一定能收到……五百吨钢轨。” “五百吨不够,”马丁补充道,“按照计划我们最少要四千吨铁轨。”连通马当铜矿和铁矿的铁路加起来有七十多公里,即使铺设简易铁路每公里也要五十多吨铁轨。 钟观光其实也在因为铁轨的事情而忧心不已,听他说道这四千多吨铁轨很是头疼,但也只好安慰道,“你放心吧。马丁先生,我们订购的轮船第二批马上就要交货了,到时候不是两艘,而是六艘货轮,只要来回两次,这些钢轨就可以到齐。下个月你就能看到四千吨钢轨到达这里。” 见自己要的都得到了满足,又或者是看见中国人马上就要放他很讨厌的鞭炮,没有过多的停留,大胡子马丁说了声“但愿吧”就撤了。为了庆祝航线开通,士绅们可是折腾了不少东西,霹雳巴拉爆竹的爆炸声中钟观光满是忧愁。旁边看热闹的陈去病见洋鬼子走了,凑了上来问道:“宪鬯,你怎么不高兴啊,这轮船到港可是大喜事啊。”通化县城学堂一开,陈去病以校长的名头很受满城士绅的尊敬,他在通化虽然吃不惯高粱米但也是意气风发起来。 钟观光看了他满是兴奋的脸,说道:“佩忍兄,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光是几千吨钢轨就要二十万块,还有洋灰,十万桶也要二十多万块,这还不够购。真是……”当初做计划的时候,只考虑了矿山开矿和设备成本,三个矿加上小型冶炼设备想来一百万块已经够了,谁知道基建甚是费钱,凭空增加了五十万块不止。 陈去病却是对算账不甚了解。他劝说道:“宪鬯你担心也是没用,想当初在沪上的时候能想到咱们能有这么大基业吗?船到桥头自然直啊,多想无益,今天既是庆典,那就要喝几个,不醉不归啊。” 钟观光心里苦笑,这陈去病自从喝过这辽东烧刀子之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了这口,说是真男儿才喝和真烈酒,江南的黄酒、米酒都是女人家喝的。“佩忍兄,我可喝不过你,你还去找刘建云吧,你们俩刚好打个平手。” 陈去病见钟观光拒绝,怕等下午饭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人,急忙上前拉着钟观光的手说:“宪鬯兄啊,小弟今日可是有事相求的。你也知道,上次筹款也就那么几千两,如今这钱可是不够花啊,通化县城里学堂不算,县中其他地方也办了十几个学堂。以后还有怀仁、宽甸、新宾等地,这么一圈下来,非有上百个学堂不止,入不敷出啊。” 钟观光早猜到他是什么事情了,见他现在才说起便笑道:“佩忍啊,你怎么在我这里哭穷啊,上次那个张焕榕家里不是又捐了两千两给教育会吗?” 张焕榕被胡子掳走后又回家报了平安之后,张家老爷子可是送了不少礼到山上,一是表示对放人的感谢,二来嘛就是打算结交一个强援,这世道是越发乱了,有个什么事也要留条后路。对此,杨锐也没有客气,送来什么就收什么,另外还弄了从胡匪手里缴来的三十杆单打一作为回礼。如此礼来礼往,大家虽未见面但是交情却不是太浅,是以陈去病知道之后,又跑到老张家忽悠了一下子,弄来了两千两办学经费。 “别提那两千两了,宪鬯兄,你是不知道,那些小家伙吃起饭来那是跟抢差不多,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现在学校学生加起来快一千号人了,后面还有更多学生进来,光吃每月都要几百块,还不要说营建校舍,校服什么的。”说到学校那一摊子事情,陈去病很是头疼,有些话他不好说出来。 钟观光打了个哈哈,说道:“别愁了,别愁了,你把申请单写上来吧,要是不多……”他话还没有说完,陈去病就掏出单子递到他手里了。原来早就下好套了,难怪哭穷哭的厉害。钟观光苦笑着只有接过,幸好上面数目不多。 见钟观光没有什么异议,陈去病心顿时放了下来,一下没忍住便说道:“宪鬯兄,这竟成也对学生太好了吧。这几县加起来学龄儿童要在四五万人,虽是要什么考试入学,可人还是不少。一天就要吃半斤多高粱米,一年下来吃两百天,这可是四五十万斤米啊,还要给他们发衣衫,上次不知道谁说的还要给学生每天一个鸡蛋,学校以后都要变成养鸡场了,要不是江浙来的那帮学生能吃亏,不然早就回老家了。” 钟观光苦笑,发鸡蛋这事情有谁,还不也是杨竟成杨大会长吗,一天一鸡蛋,老师都要变养鸡专业户了。当然,这也是在开会商量的时候说说,面对陈去病还是要劝慰的:“佩忍,你就别抱怨了,你申请的钱明天就让人过来领。竟成考虑的长远,人是多了些,但以后用起来就少了。再说,一个学生一年也就吃个一百多斤米,东北高粱米便宜,也就一块钱多点一石,四五万人穿衣吃饭穿衣加上先生的工资也就十万块钱一年。今年咱们仓促了些,明年我们做个计划出来,你就不要再这样一趟趟的跑来跑去了。” 陈去病道:“跑来跑去倒也没事,我就是……”他眼睛瞄向那些士绅,“……就是气不过啊,农户家孩子我知道,不要说有余钱,吃饭都难,可他们这些人不少人家底厚实,儿子在学校里吃着穿着,自己却是一根毛都不拔,真是为富不仁……” 陈去病说的问题钟观光早就知晓,不单通化,就是全天下士绅都是如此,若是本宗本社的倒还罢了,要是让他们打开门来接济外面的人,那是想也不要想的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听他说完便不言语了。 第四十六章路款、死得其所 庆典弄完,钟观光便找了个由头骑马出了县城,往二道江行去。这二道江就是通化县城往北十里的浑江上游,本是一片荒地,如今却是通化县第一热闹的所在,白日里方圆几里都是人山人海,一队队工人喊着号子劳作,到了晚上发完生米,工人们就回到自己的窝棚里起了炊烟——起先工地附近窝棚搭的到处都是,后来整顿了之后才显得有次序一些。几个月下来,这片杂草丛生的河滩完全变了模样,四处的树都被砍光了,地也平整了,地下还在德国人的指挥下挖了不少横七竖八大比房子还大的排水沟,一些临时的木头房子搭了起来,充作临时办公室和物料库房。现在这边主要的工作就是修堤坝,东北雨季的雨水是极为丰富的,夏日里一涨水那可不得了,乘着入秋之后水浅,靠江的这边正在砌着堤坝,这次运来的洋灰倒有大半是用在这里的。 钟观光正想到工地上去看一圈,却见探路的陈大发正和几个人牵着骡马走过,他便下马喊道:“耀斋,耀斋……” 陈大发循声看过了,见到是钟观光,脸上一笑便过来了。“钟生,今日得空来工地每?呵呵。” 陈大发说的粤语东北话,虽是别扭,但是几个月下来钟观光倒是能听得懂,说道:“什么叫我得空啊,我可是两天来三次。倒是你,常常不见人影。前次不是说还剩最后一段,要去安东勘路的吗,怎么就回来了?” “早就勘完了,那边平地多,绕开村寨和庐墓就好了,快的很,说到底还系钟生的地图帮了大忙啊。”陈大发又是咧嘴笑起来,他是一个笑容很阳光的小伙子,许是在美国肉吃的多,长的也比一般的中国人高大健壮,除了挂着条鞭子像中国人,其他更多的像个洋人,“整条路都勘完了,我们几个正准备找个地方,把整条路都过一遍,看看哪里有遗漏的。” 听闻路勘测完了钟观光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有竟成给的地图相助,加上这帮广东人真是不要命,年初三就闹着要出了门勘路。“怎么样,这路好修吗?”钟观光关心的问。奉天以东到鸭绿江都是山林,虽然山不高,但是地却很是不平,一山连着一山的,着实不好修路。 “钟生,你就放心吧。路都好修,就系怀仁(桓仁县)那边大岭沟隧道麻烦些。不过如果提前开凿也不会误了工程。”说到铁路陈大发严谨了起来。整条路基本都在山地里,但是所幸山不太高,铁路就借着些山沟通行,虽不时有些阻碍,但是阻碍不大,只是比平地的铁路土方量增多,要多费人工而已。 听到路能修好,钟观光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越是了解铁路越是知道修路不易,朝廷据说正在修京城到张家口的铁路,但是报纸上说,这路就是其他地方都好弄,就是出过长城的那段不好修,是以勘路勘了好几次都没个准谱。“走,我们找地方说说去。”钟观光好不容易遇着他,迫不及待便要陈大发汇报情况。 陈大发也是昨天刚回通化,本想整理了之后再通报的,但现在被拉着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带着手下这几个人一起去了。 “整条路现在都勘测完毕,计划里要求的安东海岸到奉天新民屯,总里程系六百六十八点八公里。主要分做三段,第一段安东到通化,系三百二十六点七公里,第二段通化到奉天,系两百七十一点八公里,第三段奉天到新民屯,系七十点三公里……” 话说到这里就被钟观光打断了,“奉天到新民屯那段路现在朝廷说了,这段由朝廷来修,不给我们。那一段就不要加进去。我们只要能把铁路修到东清铁路以西就好了。”钟观光说道。关内外铁路不但货量足、挣钱多,更是关系到朝廷中枢的安危,哪怕是新民屯这一小段,满清都不愿交给别人。 “哦,那就系五百九十八点五公里。大家记一下,”陈大发交代自己的人把这个新情况记下。“整条铁路桥隧二十一处,其中最长的桥就系刚才我们看的浑江铁路桥,跨度一百一十米;最长的隧道则系怀仁到宽甸交界处的大岭沟隧道,全长四百六十五点三米。这将会系以后工程的重点难点……” 介绍完路线的基本情况,陈大发又把工程规划的情况对钟观光一一做了介绍,“整条铁路分成六个工段开工,及安东、宽甸、怀仁、通化、新宾、抚顺、奉天每地一段,每段计划招募工人两万人,编成十个施工大队,四个负责路基、两个负责轨道、一个负责隧道、一个负责桥涵、一个负责石料、一个负责枕木。怀仁、通化、新宾三地人丁较为稀少,估计招不到两万人,预计在一万人左右……整条线路预计在明年化雪之后开工,路基工程预计在1906年中完成,路基晾晒之后开始铺设铁轨,预计07年底08年年初全线完工。” 陈大发介绍完毕,钟观光看着桌子上的地图不语,他是想越快完工越好,只是完工的快了那么资金会跟不上,沪上那边的收益他是清楚的,预计到1907年底,加上股东的投资——因为日俄开战,由虞洽卿组织的融资受了很大的阻力,谁会把白花花的银子扔到这个战乱不断的地方来啊——也就是一千五百万左右,这里面还要减去通化新城、各厂矿以及军工厂近三百万的投资。一千两百万是修不好整条铁路的,可到底一共要多少钱呢?钟观光不知道,他现在很想知道却又怕知道。 钟观光问道:“耀斋,现在整条路都勘测完了,你就说说这条路修下来一共要多少钱吧。” 陈大发对此早有计算,答道:“整条铁路地处山地,和一般铁路相比,土方量大为增加,加上这两年钢价昂贵,钢轨价格从三十多美金涨到了现在的近五十美金,虽然筑路的枕木可以就地取材,但系……” 钟观光摆摆手道:“你别系呀系的了,就告诉整条路大概要多少钱能修好了。你别管多少钱就是,你管修路就好了。” 陈大发苦笑,他知道通化铁路公司的总股本只有一千万洋元,但是整个铁路的造价远不是一千万洋元能解决的。见钟观光问,他便答道:“整条铁路按照勘测的情况计算,预算为一千八百多万美金,换算成白银系两千万两,如果要系洋元则要两千七百万洋元。” 钟观光闻言顿时觉得脑子有点晕地面有点抖,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故意笑道:“你还美金美金的呢,不是怕我听到这个数字受不了吧。我告诉你,通化铁路公司下一波融资在沪上马上就要开始,虽说这日俄开战时局不稳,但是这战总有一天要结束,这东北还是咱们中国人的地头,你阿就放宽心,路款绝对有保证。”虽然心中发凉,但是钟观光还是强忍着精神跟他们几个打气。 “还有啊,六个工段两万人也太少了,现在山东直隶等地民工很多,如果本地工人太少,公司将派人去山东直隶等地招工,每个工段如果管理的来,那么最好能配上五万人,整条路三十万人。这些人其他不成,死命干活还是会的。通化一带人丁稀少,日后厂矿开工也要不少工人,只要铁路能要多少人,那就招多少人过来。” 钟观光没被两千七百万两吓到,陈大发倒是被他所说的三十万人吓到了,须知俄国人修两千多公里的东清铁路也才用了四五十万人啊。不过钟观光没被巨额投资吓到就好,陈大发道:“那我尽量安排吧,人一多就怕窝工。如果每个工段有五万人的话,那么路基在明年年底就可修好,辽东系山地,虽然筑路艰难,但系路基稳固,未必要晾晒一年,晾上一个冬天估计也不成问题,届时在07年初就可全线通车。” “好,好。人越多越好,只要你们能指挥的来,有三十万就派三十万,有五十万就派五十万。这些人日后可都要留在辽东的。”钟观光强颜欢笑,不断的给陈大发几个信心。“还有,筑路开工也要讲究,奉天到抚顺一段明年战事结束前不好开工,安东、宽甸、怀仁、通化、新宾这几段可以先开工,特别是安东要先修,沿海的这一段最为要紧,这里一定要先开工,而且要几个月就完工。但不管开工早晚,在07年绝对要把路修好。” 陈大发不明白这东北的形势,疑惑的道:“从海边开始修系应该的,这样物料也好运进来,可系修好路基之后总系要晾晒让它自然沉淀的,如果不这么做,那么以后……” 钟观光道:“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是形势不等人啊,你去安东有没有看到日本人的铁路?” 其实此时朝鲜是有铁路直接连到鸭绿江口的,战时日本为了给右翼第一军供应给养,在安东到本溪这条路上,特意的修了一条简易的手动铁路,这就是历史上的安奉铁路的前身了。战后日本人死活不愿意拆这条战时铁路,更是把便轨改成了标轨,并且强筑鸭绿江桥,一切完成之后又力压满清认了这条铁路。安通奉铁路和安奉铁路是有竞争的,所以一旦停战日本人绝对不会让中国人的铁路修成的,所以趁着战没有打完,特别是两国海军没有决出胜负,日本的心思还不在占地上这个有利时机,靠着美国人的支持,沿海这几十公里铁路还是要尽快修完——其实那边铁路经过的地早都已经买好了,就等冬天一过就开修了。 陈大发有些明白了,他道:“日本人在安东修了一条手动铁路,说系战时用的,战后就拆除,这条路还穿过了我们的路基。你系说他们战后不会拆?” “战后日本人肯定不会拆,而且还会扩建成标准铁路,”钟观光胸有成竹的说道,他对杨锐的判断一概百分百相信,“到时候我们的安通奉和他们的安奉势必要竞争的,所以我们要把出海口这段在明年七月份之前修好,从化雪算最多只有四个月时间,耀斋你的任务很重啊!” 跟陈大发几个商议完毕,钟观光强忍这打颤的腿,跨了几下才上了马。他现在可完全没有心思去看工地了,铁路出海口不提,陈大发的那个两千七百万两可那他给吓着了,自己有多少钱自己知道,就是把每年养军的两百万挪用过来,那钱也是要差七百万,而且随着教育会的扩张,军队的增多,复兴会每年两百万到后面未必还够呢,这事情还得去找竟成。 怀仁县五女山营地里,杨锐也正忧愁。八月里熊岳城的袭击对于日本而言是极为致命。为了执行速战速决的战略,日本满洲军司令官大山岩是准备在8月中下旬,以三个军十五万的劣势兵力开始辽阳战役的,但是熊岳城兵站被袭,物资损毁严重,虽然粮食还可以从战区附近的村庄里搜集,但是弹药是没有办法补充的,现在大本营已经不打算依靠本国军工的产量来补足了,特别申请了款项向英美等国订购。 杨锐却不知道这个道理,待到穿越小说里面记载的8月28日辽阳战争没有开始,便知道上次的事情搞大了。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小白作者搞错了,但是不可能几本都一起搞错吧——作为出入崇山峻岭的水果贩子,在这些没有网络的地方,小说是最好打发时间的东西,他可是在网上下载了不少小说。待到9月10日,辽阳那边还是静悄悄的,他便开始有点慌了。作为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熟悉历史,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把原有历史给更改了,那么就真是亏大了。 正想着怎么使日俄战争回到正轨,只听见有人喊报告,抬头一看却是炮兵连长李成源,便让他进来。李成源之前一直是第一营的参谋,有了大炮之后就是转回本行了,第二批的军校毕业生已经到了,虽然部队因为扩张的厉害还是缺军官,但是再怎么缺军官,炮兵都是不能少的,就把他们这些第一批的九个人抽了出来。 “什么事啊?”杨锐调整心情,对学生他可不想一脸忧愁。 李成源还是一副立正的姿势,半点也没有松懈,“学生要向长官请战。”说罢拿出一张请战书,双手递到杨锐的桌子上。 看着那薄薄的一张请战书,杨锐心道,又来了,这是第几次了?他压制住激动,用手轻抚着上面未干的血迹。道:“还没有想通吗?” 李成源很坦然,不怕杨锐发火,平静的道:“学生一直没有想通。成源想要给永番报仇。”他说的永番就是游击队四排长陈锡民,浙江杭城人,那次抽签的结果是他领着敢死队坐着火车进了兵站,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杨锐追问道:“你要报什么仇,家仇还是国仇?” 李成源被问的无言以对,这问题之前就问过,他也知道先生说的有道理,可是……他愣着不说话,忽然嘴一动,眼泪流出来了,呜呜的道:“先生…永番是我带出来了的…我也要带他回去……”一句话没有说完,他便大哭起来。 杨锐被他哭的心里也是伤心,他吗的真是倒霉,谁想到日本满洲总司令部就在熊岳城里,弄得游击队死伤了一半人,突进兵站的人基本全灭,五个学生一死三伤,队伍最后还是一排长陆梦雄带回来的,而且这还是老天爷保佑的结果,要不是隔天那场连绵不绝的暴雨,估计所有人都要完蛋。牺牲战士的遗体大多都没有带回来,都留在了熊岳城,就是不知道被日本人弄哪去了,这次可是打到了日本畜生的G点了,现在全辽东都是这些人的悬赏画像,日本人这次可是铁了心的要报复。 营帐里一时间只有李成源的哭泣声,过了良久,待他的哭声小一些,杨锐劝慰道:“钟枚已经带人去了,他也是杭州的,他会把永番带回来的。不让你去就是因为你和他是同乡,而且感情太深。记得去年在沪上的时候我和你们说的话吗?我们这一辈人就是注定要为国而死的,而且还会死的很惨,死的毫无生息,但就是再惨再毫无生息我们也要挺住,永番死了还有你、还有其他同学;你们这些同学死光了还有我、还有宪鬯先生;我和宪鬯先生死了还有元培先生、还有太炎先生;为了革命,我们就是要死得其所……” 也许是几天以来终于哭了出来,也许是劝说有效,李成源待杨锐说完,就把之前的请战血书收了回去,没有敬礼,鞠躬之后就出去了。 李成源走后,杨锐也伸手擦了擦眼角,人非草木,相处大半年下来,他对这些学生都很有感情,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籍贯喜好特长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他们每死一个他都要心疼一次,后世常生凯对黄埔一期那么的爱护,估计也是因为如此吧。闹了一会杨锐心情平复下来,想到还有几个住院的,他放下手上的事情,往医营而去。 第四十七章海盗宝藏 随着部队规模的扩大,之前那些洗衣做饭的女子已经不够了,加上这些小脚或者半小脚女人都干不了力气活,所以便把她们都调到了医营。医营本来是很简陋的,但随着八月中旬的海战结束,俄国太平洋舰队再一次被削弱,日本舰队彻底的控制了整个渤海和黄海。见此情景,通化轮船公司停在天津港的三艘货轮挂着星条旗,满载物资驶进了鸭绿江,很多消耗殆尽的东西又丰富起来,部队的医营也终于有点样子了。 杨锐一到医营谢澄就看见了,他挣扎的要起来,却被杨锐按住了,“你好好躺着吧。我没事就来看看。” 谢澄有些急切,一开口就问道:“先生,清源怎么样了?永番呢?”他说话的时候邻床的方彦忱也醒了,他的伤更重些,不比谢澄只是骨折,而是背部中枪,幸好运气好,中枪的地方不是要害。 三个受伤的学生里,齐清源的伤是最重的,因为是小腹中弹,战场处理时又因为环境恶劣伤口被感染了,人到宽甸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不醒了。心疼学生的杨锐直接命令把他带到鸭绿江边,坐着一艘没有卸货的货轮往天津而去,同时上海那边紧急将实验室的试制药品——根据高中化学和穿越小说里对磺胺的描述,实验室试制了一些磺胺——赶往天津。用药之后现在齐清源还在昏迷,是不是能救得了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杨锐不能把心中的担忧说出了,只说道:“他现在选择已经在洋人的医堂里了,哪里都是给洋人公使看病的地方,你们放心吧。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活。” 听说那是给洋人公使看病的地方,谢澄和方彦忱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方彦忱又问道:“那永番呢?他逃出来了吗?” 为了不给病人添加压力,杨锐勒令所有不得跟病人说陈锡民的死讯。他对二十多个伤员的解释是,虽然四排没有按照计划从铁路东面骑马撤到山区,但是他们都在夜里摸到了熊岳河,从熊岳河顺流飘到了海边的芦苇荡里,基本都逃了出来。虽然是撒谎,但却也不是杨锐的瞎编,四排确实有十多个人最后爬到了熊岳河里,在黑夜里瞒过日军游到了芦苇荡,十多天后回了牛心坨镇。 要再次撒谎杨锐心里很不安,他躲过他们两的目光,假装望向窗外,说道:“有十多个人已经到了牛心坨镇了,他们说和其他人走散了,不过我想他们很快会回来的。” 见到从杨锐口中再次确认大家都基本平安,病房里的两人一时高兴了起来。杨锐见他们高兴,心里却是沉重的很,借口去看望士兵伤员,便出了房门。游击队二十多个伤员里,也有几个伤重的和齐清源一道运去了天津,不同的是这几个都醒了,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好起来。 士兵的病房比军官的大多了,在杨锐进来之前,房间里是一片热闹,一帮子人正围着两张床间看打扑克,见是“大当家的”进来了,站在旁边的一个班长忙的喊了声“起立!”,围着的人一拨一拨的起来了,最后面起来的却是那几个玩牌的,他们还不知道谁来了,最后见是杨锐立马立正敬礼,以至于脸上贴着一些纸条都没有弄掉——按照军规,军营内禁止赌博,所以基本都是玩贴纸条。 看到他们几个的狼狈样,杨锐忍住笑回礼,然后让他们坐下。他看向那个喊敬礼的班长道:“怎么,看样子都好了啊?还有兴致斗地主啊。”虽然这个时候洋人已经把扑克牌带入了中国,但是教出斗地主这种玩法的人还是杨锐同志,去南非的路上为了调节学生被单词背的麻木的大脑,特意在船上买了几副扑克牌然后教学生们斗地主。 这个班长面对杨锐很是紧张,虽然他没有违反任何军纪,除了身穿的不是军服之外,其他的伤员和他一样紧张,虽然之前杨锐来看望过这些人,但那时时间有限,例行的慰问慰问就走了,大当家的是什么人,除了大家盛传是个神人能掐会算之外,其他的士兵们一无所知。看着今天这些包着白纱布的士兵,杨锐只觉得他们的牺牲并不比陈锡民差在哪里,都是一条命,虽然他们起的作用没有军官那么大,但没有他们的牺牲也就不可能有胜利。杨锐心中起了些波澜,便说道:“接着打啊,怎么不打了?”说完见到大家更是紧张,杨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一个人的位置上叫开牌。 不明所以的伤员们战战兢兢的陪大当家的打了一盘,还是放不开,杨锐刚才是地主来着,但有个士兵抓着炸弹也不敢放,杨锐只好指着之前的那个班长道:“你,你来,他有炸弹都不敢放,太没劲了。” 接着又打了两轮,大家见杨锐真的是要跟他们玩牌,渐渐的也放得开了,身后指指点点的声音开始出现,杨锐拿了一副好牌,正乐呵的要当地主的时候,勤务兵进来了,“报告长官,那个……” 杨锐正叼了支烟翻底牌呢,旁边的士兵会抽的也都发了一遍,屋子里烟雾缭绕中很是爽气,这情景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宿舍打升级的味道,杨锐理好牌,大咧咧的道:“说吧。都是自己人。” 勤务兵很是无奈道:“前哨说发现了日本人,说是要见……” “让日本人滚蛋!……过。”杨锐说罢狠狠的敲了下桌子,上家打出一对老K,手上没大牌只好无奈的让他过。虽然杨锐很忙,但是勤务兵还是听明白了杨锐的意思,赶日本人也不是第一次了,见杨锐没有什么的别的补充,匆匆的去了。 又打了两盘,杨锐见时间不早了,便说道:“你们接着玩,我还有事情,放心,绝不是去见什么日本小鼻子。咱们现在人少,干不过他们,等过个几年迟早要把这仇给报了。你们啊,多吃多睡,养好伤。废了也别怕,部队养你们一辈子。”说罢,走到门口的时候杨锐又转过身向着所有人郑重的敬礼,伤员们能动的也都立即回礼。 看着这帮包着纱布缺胳膊少腿的汉子们向自己庄严的敬礼,无言中,杨锐感觉心里有似乎有团火流过。 怀仁五女山营地三里外,鹤岗永太浪,或者应该叫满洲太郎面对传令兵的又一次拒绝没有什么表情,这已经是第五次被拒了。旁边的花田仲之助却是气愤,用着生硬的东北话说道:“如果你们大当家还是这样对大日本军队不友好,那么他一定付出代价。”见软的不成,他只好来硬的了。 传令兵瘪瘪嘴,对两个比他矮的东洋小鼻子一点情趣也没有,只对那个带路的胡子行了个礼道:“大当家的,小的得罪了。今天大当家的不在寨子里,改天向您赔罪了。”被他招呼的胡子赶忙回礼,然后一脸焦灼的看向满洲太郎。 满洲太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点点头,一帮人调转马头,往山外行去,后面跟着的那几十匹驮着枪械礼品的骡子也转了回去。看着这么多东西就这么的在眼皮子底下转转回去了,哨兵对着传令兵道:“兄弟,这么多东西就这么回去了,实在太可惜了。” 传令兵笑了,“你见过洋毛子的东西什么时候好拿过么?他们都是没安好心,枪还是自己的好。”说罢就回去了。 营地的中军大帐中,通信兵报告日本人的事情之后,杨锐对日本的反应一点也没有在意,这都什么时候了,日本人要找茬也不会再这个时候,如真的是夜袭熊岳城使得日军后续作战失利,那日本人就更不是自己要担心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锐一想到和日本交战心里就有点发毛,这种感觉从客观上说,是因为日本人控制者自己的出海口,一旦堵死这里,那么对自己的计划将无法顺利展开;再则就是这日本人对中国的太过了解了,王季同从上海传过来的消息让杨锐忧心了好几天,他可以断定,这个所谓的东亚同文学院完全就是个间谍学校,天下的事情可真是滑稽,间谍学校居然办在他国领土上,由此可见日本人对中国和中国人的了解是何其深。因为同是黄种人的关系,他们派来的间谍很多时候难以辨认,先不说游击队汇报的王大辫子的事情,就是现在那些被日本军队收买的胡匪就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情,任何国家在中国都不可能具有日本这样大的优势。 除了了解之外,杨锐对于日本人的本性还是很是忌讳,二战的时候党卫军那么残忍,但这也是一战时犹太人把德国卖了的缘故,不管有没有道理真不真实,这种仇恨只能算是德国人的复仇。可看后世历史,中国人对日本人有仇吗?他们的残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想想李鸿章七老八十宁愿顶着风浪冒着生命危险踏着木板在海上换船,也不愿踏上日本的土地,那是得多狠啊。 “报告,长官。”勤务兵打断杨锐的思维,“钟先生来了。” 杨锐抬头一看,却见是钟观光,他一脸风尘憔悴的很,于是笑道:“钟老板大驾光临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通化到怀仁一百多里地,他从昨天下午出发,路上歇了一宿,隔天中午才到的这里。速度是快,人也跑的累,钟观光没空理杨锐的打趣,说道:“我还钟老板,就快钟老蛋了。陈大发那边铁路已经勘测完了,整条路修下来你知道多少钱吗?”见杨锐摇头,便说道:“两千七百万!老天爷,我当时可被吓了半死,我们才多少钱啊,两千七百万最少要到1910年才能凑齐。”说罢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脸愁苦。 杨锐对两千七百万一点也不意外,现在正在修的卢汉铁路据说每公里造价也在三万两以上,当然洋人修铁路绝对是不会给满清省着的。但安通奉铁路主要是在山区,每公里也才三万多两算是陈大发几个没有报什么虚数。“10年绝对不行。07年一定要通车,而且最好是年中。”穿越小说里记录07年还是08年,为了排除美国介入,日俄两国开始勾结,想平分整个东北,那时候两国的关系一旦缓和,自己这个外来户可就惨了。 见杨锐一点也没被两千七百万的巨款吓到,钟观光季道,“竟成啊,你是没听到我说呢,还是怎么的?07年我们钱只有一千两百万,这铁路修一半都够呛。” 见钟观光焦急,杨锐道:“你别着急了,我们有钱的。你等等。”说罢便回到桌子边开始找东西,很快他就翻出来一本记事本,翻到其中一页说道:“我还有一份藏宝图呢。按照估计,这宝藏还真不少。” 钟观光见他变魔术的翻出一个宝藏来,着实不信,道:“我跟你说的真的,竟成你就别闹了。你怎么就没心没肺啊,这两千七百万当时一听,差点被吓死,我现在喘气都觉得堵。” 见他还是不信,杨锐正色道,“我没开玩笑。知道明朝嘉靖的汪直么?当年他那伙人可是积攒了不少财宝。” 一个“汪直”就把钟观光从清末拉到了明朝。这汪直可是明代中后期倭寇动乱之魁首。钟观光道:“莫非…是他的宝藏?竟成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是如何得知的啊?” 杨锐哑然一笑,“我啊。”这可实在不好编啊,“反正你当我说的是真的就好了。当年倭寇在沿海横行,烧杀掳掠,积了不少财宝,都埋在海岛之上。我在海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个藏宝图,只要找到这地方,我们就可以把宝藏都装上船,一船把东西都给装回来,到那时候你就不要担心没钱了。” “真的?”钟观光要再次确定。 “真的。保证不骗你。”杨锐无奈,只有再次保证。 钟观光对杨锐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早有免疫力了,他如此强调这是真的,那多半是真的。便道:“那今年冬天,我们就把这些宝藏给装回来,免得夜长梦多的。” 杨锐见他急切,劝说道:“不行,如今日俄海战在即,沿海一带怕都有日本人的侦探船,而且那海岛就在琉球,还是等俄国舰队过来,等它把所有人日本人的目观引往东北的时候,我们在动手不迟。”杨锐所说的宝藏就是穿越小说里每穿必夺的“净矿岛”海岛宝藏,虽然当年看小说的时候,他可是找瞎了眼睛也没有在谷歌地图上找到这个岛,但是既然大家都说真的,就姑且信他是真的吧。哪怕最后宝藏没有,他也有后备计划,只是这个后备计划却是要杀人不少,暂时还不要对钟观光说好了。 听杨锐说的靠谱,钟观光顿时放下心来,他一路奔波,只是靠一口气撑到这里的,现在见杨锐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也就放下心来,坐着坐着就不知道怎么睡过去了。杨锐见他睡着,怕吵着他也就出了门。 五女山城其实是在怀仁县城北面十五里处,据马邦德介绍说此地为高句丽王朝的开国都城,山城在高山之山,确实是易守难攻,但再怎么易守难攻对于现代战争也是假的,复兴军的营地可不是设在山顶上,而是五女山的东侧临近浑江的地方,而且为了便以穿越浑江,还命人伐木造了不少小船,一旦形势危急还可以在夜里达成浮桥,乘夜溜达浑江东侧,或迂回攻击或敌进我退,甚是机动。 外面转了一圈回到营帐,钟观光却是醒来了,刚才是累了,他听闻有宝藏就放心睡了过去,很多细节还没有和杨锐探讨呢,所以一见又把杨锐给缠进了房间,要他说出宝藏的细节。“竟成你派人去那个岛上看过了吗?” 杨锐微汗,道,“还没有,这岛在琉球北面,离日本九州太近,说到底那里还是日本的海域,如果贸然派人前去,那么一旦惊动日本人我们什么也就捞不到了。” 听闻这岛已经在日本国内,钟观光顿时又担心起来,说道:“在日本海域,就是找到了也怕难以运出来啊。” 杨锐微笑,“宪鬯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已经安排人去探查了,还让小徐在美国定了两艘快速货轮,船虽小但是跑的确快,每个钟能跑二十多节,只要东西装上船,任谁也追不上。你就放下心吧,这宝藏跑不了的。” 见杨锐说的如此信誓旦旦,钟观光不再怀疑,便开始和杨锐商量如何寻宝和运宝之事。杨锐见他如此当真,也只好假戏真做和他商量了起来。其实在第一次去日本的时候,他已经叮嘱虞自勋派人去打听那个什么净矿岛了,但是当地渔民全然没有听过这个岛,既然连岛都找不到,也就无法查探了。 第四十八章绸缪 关于虚拟的净矿岛海岛宝藏的讨论耗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钟观光仍然乐此不疲,杨锐却一心应付,他心中知道,这估计又是日本人扯的谎。记得以前看过一本日俄战争的小说,说是在战争中,日本首相桂太郎就谎称日本发现大金矿,以安定日军的军心,当时日本战争经费不够要靠借贷,旅顺攻了两次都没有攻下来,很多军官都担心如此下去日本经济要崩溃,所以才有此一招。这个什么净矿岛若不是扯谎,也是特意的编了一个名字掩盖了本来的真相。“嗯嗯……”“哦哦……”的随便应答中,杨锐已经困的快睡着了,看着杨锐朦胧的睡眼,钟观光很是不悦,“竟成,我们讨论的可是大事,你怎么一点精神也没有?” 杨锐拍拍脸道:“你跟我谈的都是宝藏啊,黄金啊,我可真提不出什么精神来,大哥,我现在心中是一军之长,又不是商人,我现在只对枪炮感兴趣。” 钟观光拿他没办法,只好不再说这什么宝藏了,道:“沪上已经把迫击炮运过来了,但只是炮,炮弹倒是没有。” 听闻迫击炮到了,杨锐顿时神色一镇、睡意全无,说道:“运来多少门?炮弹就在这里铸造好了,火药运进来了么?” 早知道杨锐听到会有精神,钟观光笑了起来,缓缓说道:“你怎么一说这个就这么来劲,没钱哪有炮啊。”见杨锐有些发急,只好不再卖关子,说道:“运来了三十五门,还有几十根钢管和几十桶发射药和,发射药都装在洋灰的木桶里,海关和日本人也没有细查,都放进来了。” 因为船底的秘密隔舱是用来装子弹的,所以炸药一类的都假装成洋灰运进来了。当时怕万一检查很严,所以就先把炮弹的发射药先运了进来。至于炮弹里的炸药,实在不行也可以像榴弹一般,装填压缩黑火药了。迫击炮发射药装填是一个难题,但洛伦索马贵斯那边已经研究很久了,通过无数次的试验,发射药如何装填研究已经有了一定成果,弹道越来越趋于稳定,炮弹散点也不似之前那么大了。 见迫击炮和火药都运进来了,杨锐又问道:“造炮弹的人呢,沪上来了多少人?”如何制造这东西早就研究透了,但是最终要造还是要有专业人员的,自己瞎造的谁敢用啊。 钟观光道:“来了七个,有三个是江南局里面的师傅,早年受过雪村先生的恩惠,见华峰先生相求就过来了,他们年龄已经很大了,不过身体倒是还好。对了,还有就是建寅先生的次子徐尚武也来了。” 自从把徐华封拉进复兴会之后,徐家的大部分人都跟了进来,特别是徐建寅的两个儿子,长子徐家保,次子许尚武都辞了原有的差事,一个随徐华封出了国,一个却来了通化负责制造军火。杨锐一时间心有戚戚,这一家子看来是铁了心的要为徐建寅报仇了,便道,“那就派人安排好他们,特别是冬天冷,早些给他们烧炕。宪鬯,你怎么把工厂安排在哪里?” “还能在哪,还不是之前商量好四道沟往里的四道、五道岔村。这一条沟也就那地方大一些,地也平坦,建十来个工厂谁也发现不了。”钟观光想着能在这荒蛮山野之中建出一片工厂来,心中很是有成就感。“就是招工的时候,工人不好弄。你之前说要把工人的一家老小都弄放在里面,这样盖房子就多了,而且这样知道的人会更多,万一哪个婆娘、小孩跑了出去,也很不好弄。” 杨锐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设计的军工厂工人保密计划。军工厂虽然有海外的华人加入,但是这华人再多也只是四五百人,工厂小的时候还好,若是逐渐扩大的话那还是要招募本地工人的,本地人可不同海外华人了,万一出个把忠君爱国党,拼命跑出去到朝廷哪里告一状,那秘密也就没了,而且这工厂就在通化,一旦出事,那么商业这条线就要受牵连的。为此,杨锐的意思就把工人连家属一起的接过来,建一个后世的那种生老病死都可以不出厂门的国企。当然,这只是臆想,行不行还不知道呢。 杨锐想到怎么弄都未必稳妥,叹道:“要是哪里有反贼就好了。把他们拉来做工,就万无一失了。” 钟观光对此更不同意,说道:“反贼比百姓更不可靠,他们见到工厂造的是枪炮,那还得了,混得熟了必定会把枪炮拉走然后另立山头做山大王。我看,还是陆行那边的童工好用,特别那些已经读了一年书的,要是……” 钟观光还没说完,杨锐就不同意了。“不行,那些都是当种子用的。我要是同意,小徐也要跟你急。前次马邦德不是说在临江帽儿山有一帮子六合拳还是义和拳吗,他们现在已经不造反了,只想安稳过日子,我可以派人去联络联络看,要是能谈得来就把他们拉过来吧。” 钟观光见学生无望,也就只好同意了。 翌日拂晓,辽阳城外炮声隆隆,久候不至的辽阳会战开始了,日军调集十三万人进攻俄军二十四万多人坚守的辽阳。战时一开,杨锐就收到了辽阳城内发来的电报,高兴的不得了,看来历史还是按照原有的轨迹在走,自己之前的担心还是多余了,他唤醒正在酣睡的钟观光道:“日俄开打了。” 钟观光一脸迷糊,问道:“他们开打我们也管不上啊,竟成你这是……?” 杨锐早上收到这电报先是高兴,后又开始惆怅,日俄两军到明年几战打下来就是弱兵也变成强兵了。战后签订合约之后,俄国内乱不止,再加上其势力范围不在通化一代,可以不将其当作重点,而战后日军因为胜利而士气高涨,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拿自己开刀,想来半天还是觉得要未雨绸缪,多造些炮弹再说。 杨锐没管他脑子迷糊,只说道:“日俄战事一了,我怕他们就要拿我们开刀啊,在这之前,我们还是要多造些迫击炮,多存些弹药,真要是打起来我估计安东那边什么都运不进来。” 钟观光见杨锐说的严重,立马坐起身来,道:“那我马上回通化,马上安排先建弹药厂。”说罢就要起身。 杨锐一把拉着他道:“不是让你现在去通化,而是我们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增加硫酸厂和合成氨厂,不然,日本人一旦封锁港口,炸药没有办法自给。还有你,要尽快去德国学化学,上次吕特说可以给你开推荐信到柏林大学,你要学成那么就可以回来建这些工厂了。哎,我以前学习的时候很不认真,半桶水是没有指望了。” 听到杨锐是让自己去德国,钟观光道:“德国我早就想去,可是我走了之后,通化这边如何是好,就是找人接手也难啊。”随着计划的实施,通化这边的摊子越铺越大,贸然换人很不方便。 “你说的也是。哎,我们还是人才太少了。”杨锐想到现状,还是很苦恼的。第一批领导层就这么几个,本来还想去东京挖些人来,谁知道就那边就成立华兴会搞起义去了。不过幸好,后面的人才有教育会和工厂的童工培养体系还是可以接的上。 杨锐正想间,钟观光道:“竟成,还是把汪允宗调过来吧。他以前是学社的庶务,也是枚叔兄的同门师兄弟,人应该是可靠的。” 别的不说,钟观光一说到汪允宗是章太炎的同门,杨锐就好笑。这汪允宗本是爱国学社的总帐房,负责全校师生的后勤事宜,处事还算是扎实些的,只不过他虽和章太炎是同门但关系并不佳,自己接济不上的时候,章太炎问其借钱借条上只写借银两元,蒋维乔见了便说,既然开可口,怎么只借两元?章太炎道,我和他只有两元的交情。 杨锐道:“他还是算了吧。他和汪康年、吴保初那几个什么四公子走的太近了,上海花花世界待惯了的人,跑到这里来未必能呆的习惯的。再说,在通化不但要管理事务,还要对格物、化学有一定的了解,通化不比当初学社啊。” 现在的革命党一半都是自立军之后从维新派分出来的对满清不满分子,这些人基本都是进士、最不济也是个举人出身,比如蔡元培、章太炎等;另外一半则基本是留日学生,学没上完看了一些卢梭、孟德斯鸠的书就把书一扔出来闹革命了,吹办报可以,要这些人管理通化这些事务,那就还不如找两个管理培训班的学生靠谱。 见杨锐说的在理,钟观光倒是想出一个人来了,说道:“沪上倒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小徐对他很是倚重,要调过来还是要费些口舌的。” 杨锐见钟观光有些卖关子,不由暗想有哪个牛人这么厉害,嘴上只问道:“宪鬯,你怎么卖起关子来了。说啊,谁那么大才啊?” 钟观光倒不是卖关子,而是在想着怎么表述这人,“竟成我也不是卖关子,是在想如何介绍此人。此人本名杜炜孙,山阴人氏。后改名亚泉,为‘氩缐’两字之简写。他说氩为空气中最冷淡之元素,缐为几何上无面无体之形式,用此名表示我乃冷谈而不体面之人。” 杨锐听到这觉得这个人很是有趣,冷淡而不体面之人,倒是一个实在人,还有那么点愤世嫉俗的味道,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有才的,这个他倒是喜欢的。 钟观光边说边想,“他先弃科举而自学西学,再为中西学堂数理教习,后又至沪上办亚泉学馆和亚泉杂志,推广格物、算术之学。其与孑民交好,昔日应孑民之聘为中西学堂教习的,辛丑年末又和孑民、张菊生数人办了外交报。去年我到通化,沪上没人孑民就把他介绍给小徐了,想来已经入了会。他对西学虽是自学,但格物、化学犹精,由他来接手通化这边,我看十拿九稳。” 杨锐道:“只要不是那些只会嘴上喊革命,实际除了会写文章吹牛的口号革命家就行了。他西学精不精不要紧,关键是他能自学成材,那接手通化就不是什么难事。你回去就发电报吧。以通化铁路公司的名义把他调过来。年前你就回沪上,年后就去德国吧。时间不等人啊,东北之地不比关内,我们是三面为敌啊,若是在这几年没有打牢基础,那么等日俄之间关系一缓和,到时候我们就完蛋了。” 杨锐到东北已经是大半年了,对东北越是了解就越是担忧。四月的时候还他认为有毛概这本红宝书,自己在东北站住脚是万无一失的,实在不行就打土豪分田地。可五月的时候认识张焕榕,通过他家派过来协助农资公司的那几个账房,对东北的情况又有了更清晰的了解。这东北从辽南到黑龙江,土豪佃户是有,但非常少,雇佣佃户的不是旗人就是寺庙,其他绝大多数人都有个十亩以上的地,这时候东北还处于移民的前期,辽南以北到处都是可以开垦的土地。清朝税负虽然比明朝多了好几倍,但总的来说百姓生计还是不错的,在东北要想在土地上做文章,难啊。 和杨锐的担忧不同,钟观光对东北了解的越深却越有信心在东北立住脚。他道:“到07年的时候,我们铁路修通,军工厂也建好,哪怕是满清联合日俄来剿,也是不怕的,其他不说,只要我们不正面硬扛,在通化这样的山林之地,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 杨锐见他说的道理很是摇头,“宪鬯你想岔了。是不是能抵挡住三军进剿不在枪炮而在人心,不说别的地方,就说这怀仁吧,耕地就有三十二万多亩,两万一千三百多户,人口十四万。减去那些旗地还有庙产,每户最少也有十亩地。这十亩地种高粱的话,一年能收三千斤,这还没算田头地角种的那些大豆。怀仁县每年的租税也就在九千三百多两,算上各种花样摊到每户还不到一两,这一两值多少钱,还不到一石高粱米的钱。除了交税捐,除了自己吃,这大豆和余粮都是可以卖钱的,如此生计,老百姓是不会跟我们造反的。” 钟观光凝神在听杨锐所说的东西,之前他的信心所在是基于枪炮弹药,他到了通化近一年的时间,竭力之下各项建设都已经有了些雏形,如此再过几年时间,一个新兴的工业城市就要耸立于这东北之地,到时候不管谁来攻都得掂量掂量的。 他对杨锐的说法还是不认可,道:“民心是重要,可是我们有枪有炮,不管是俄国人日本人,还是清军过来都可以叫他们有来无回。再则,一旦俄日进犯,百姓定会群情激愤,到时候民心自然在我。庚子年时,……” 杨锐打断他的话,“那你怎么不说现今日俄之战,你看到了群情激愤了吗?俄国人强征劳力,横抢马匹粮食,军纪不整强奸民女,你看看哪里又群情激愤?日本人就是用钱用枪也没有收买到多少胡匪。这东北之地不比江浙,江浙地方上士绅众多,文气不落,若是外敌进犯,哪怕秋毫无犯也会有士绅豪族举旗召集民夫死战,可这里,哪有什么士绅,百姓是有奶便是娘。 若是我是日军,决意清剿之前一定要清廷下诏说我军是来帮助朝廷剿匪的,各县民众不得纵匪为患,然后剔除那些军纪差的清军,只留向导,自己也约束军纪,与民秋毫无犯。若是发现有人暗中协助我们,也交由清廷判罪斩首,如果这样,谁还会反对日军?” 杨锐说完,钟观光到时无话可说了。确实,如果清廷真的这样下诏请日军帮忙剿匪,同时再整肃军纪,地方上一定反不起来。 杨锐说完也是叹气,本来他的计划是通过银行和农资公司收买民众,再派军队清乡打击土豪劣绅,然后再建立联庄会,最后通过减租减息最终绑定民众,万一这还不行使用大杀器土改了。可现实是残酷的,先不说土改成不成,而是这东北没什么好改的,佃户太少,大部分是自耕民,生计一时间无忧,你就送给他土地他也未必会要啊。 过了一会,杨锐自嘲道:“这革命啊,有两种人最想发动,一是那些天天吃不饱的,不革命他们就无法活命,所以他们非革命不可;再一种就是我们这些天天吃太饱的,小日子本过得有滋有味,可就是读书太多,想的太深,看的太透,知道这是个怎么个世道,所以想去改变这世道,富强这国家。现在呢我们碰上一伙衣食无忧却从来没有读过书的文盲,这些人只要没人抢他们的家产,只要有他们还可以吃得饱活的下去,他们是万万不会革命的。” 第四十九章开禁 关于革命的基础,杨锐这番话说的够透彻了,钟观光想了一会便道:“那我们就让他们读书,让他们明事理,到时候他们想明白了,看透了也会革命。” 这办法杨锐早就想过了,笑道:“这已经在做了,上次你们还笑话我要让老师都成养鸡专业户了,但是这些学生成长起来也要时间啊,没有个七八年难以成才,我就怕08年09年的时候日本人就动手了。” 钟观光问道:“为何要等那些孩子,大人如果教育的话,那就不要等好那么久了?” 杨锐奇道:“大人如何教育?他们字都不认识一个,你就跟他们讲那些国仇家恨他们也未必听得进去啊。” 见杨锐发问,钟观光倒是胸有成竹,“他们未必要识字啊,湘人陈天华不是编了本猛回头吗,就是就着长沙弹词编的,言语浅白,老少皆懂。日人甲午之战祸害东北不少,俄国庚子事变也是烧杀掳掠,若是也是找人编成秧歌,如此一来老少皆宜。” 这主意倒是有些意思,这不就是搞文艺队吗?虽然后世常见这个东西,但在没有电影电视的时代,要走村串户的去搞宣传还是很有难度的,记得在民国的时候,还是流行在城市里搞讲演、游行,但那怎么也是在城市里啊,要是换成农村,几十里地才一个村子,这效率也太低了吧。 钟观光似乎灵感来了挡不住,又道:“还有,我听县令秋老爷说现在东北准备全境开禁,如实能抓住这个机会……” 钟观光话还没说完,杨锐猛的站起来了,问道:“消息可靠吗?” “完全可靠。”钟观光道,“黑龙江那边已经准备开禁,由原来的‘旗领民佃’改为‘旗民兼放’,”又怕杨锐不懂,他解释道,“‘旗领民佃’就是全省各城按旗分领,旗人交压租,民人承佃。现在改由‘旗民兼放’,即是无论旗人汉人,只要交押六吊三百文,即可领荒地一垧。黑龙江一开禁,吉林虽然是满清流放之地,但也必定会接着开禁,至于奉天,盛京的围场这次怕是要彻底放开了。” 杨锐知道,这盛京的围场可是从清初就有的,其设置的目的有二,一是为满洲八旗操练技艺,二是为皇室进贡野味。这些围场共有一百零五处之多,虽然以前曾经放出一些,但现在这些围场还有不少,且面积极大,据说光是一个西流水围便是方圆千余里。 钟观光又道:“按照秋老爷的说法发,东北这一地,光绪二十四年的时候,丁口也只有六百三十余万,人最多的奉天也才四百六十四万,吉林素来是流放之地,封禁最严,人口也最少,只有七十八万,黑龙江估计有一百万。如今六年过去,因未开禁,中间又有庚子之变,丁口增加也很是有限,最多不会超过一千万。若是吉林和黑龙江也如奉天这么多人,那么再移民个五百万也不成问题。只要我们从中谋划好,那么在黑龙江和吉林就扎下了根。” 移民五百万却是太少了,似乎民国的那会东北好像有三千万人口,清末有多少人杨锐不知道,后世的电视剧闯关东那可是整个渤海都是帆船,没有两千万也有一千八百万吧。这么多人口过来,真的要组织的好那要在东北立足就轻而易举了。 杨锐想毕,问道:“打移民的主意是个好办法,就是不知道,这清廷的开禁怎么个开法,招垦是怎么个流程,我们去关内招些流民,贸贸然跑去交押金就可以领地吗?不会这么简单吧。” 既然说起招垦,钟观光在东北日久,平时和县令秋老爷的聊的不少,政务也比杨锐知道的多,而且对于这些信息他也特别的关注,见杨锐问起,便道:“招垦之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招募流民灾民也不用什么讲究,只要在所属县府开出文书就行,即便是没有文书到了地方也能领地;再就是招垦各局的总办一年即换,第二年副总办接任,副总办则由下面人员接任,这样做据说是防止贪墨。” 开具文书和人员轮换是没有什么技术的做法了,文书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至于轮换招垦局人员,后世公司的大区销售很多也是要轮轮换的,满清已经是病入膏肓了,靠轮换其实没什么用处的。 心下想定,杨锐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只要拉人来就可以了。怀仁县山东人口占了九成,我们拉人的主要地方也应该是在山东,而且据说那边这几年都是灾荒,带着东北招垦局的文书就能拉到不少人。” “那我们怎么…组织…”组织这次词是杨锐带过来的,一时间钟观光业觉得用这个词最恰当,“怎么组织这些移民,若是没有组织好,那就白移了。” “组建农垦公司啊。”杨锐在全面开禁的这个巨大的消息下,现在脑子终于回复正常,开始正常的运作起来,“东北大豆现在、以后都是一个巨大的产业,我们去山东把人组织过来,只要有劳力的人家,不管有钱没钱都收进来,有钱的我们带路,没钱的我们还要借他钱,然后一路接应,领到要移民的地方,等到了地头,让招垦局清点人数,就开始领地了。等领完地,发种子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指导他们种庄稼了,市场上好卖什么,我们就让他们种什么,之前的花费我们都在货款里扣除。 这样一路护送,自然要编队才行,里面有能耐的就做队长,到了地方就做屯长。从他们来到安顿下来领地、种地、收东西都是我们在控制,和官方打交道也是我们。他们是初来乍到,什么都是我们办好的,后面收粮食也是我们,不是衣食父母是什么,这么一来不听我们的听谁的?” 杨锐说完就开始计算这么巨大移民的工程具体细节了。山东招人是一块,沿途是一块,各个招垦区是一块,还有农贸公司也是一块。从山东到辽南倒是还好,抱着木头也就过来了,就是从辽南到目的地够远的,在日俄战争没有结束之前,这火车时没法坐的,去黑龙江却是远了,如果把人弄到长白山一带,还是不错的。至于资金吗,有招垦局发种子,也就是路上需要粮食消耗了,而且移民不可能身无分文,就是身无分文,如此只能把他们养到第二年有收成的时候才可以还贷。当然,如果黑心一点,收些租税利息什么的收益应该会很不错的。 脑子里一圈想毕,当下把钟观光拉到地图前道:“你回去之后去找老张家,把农垦公司的计划说给他听听,最好是能他家合伙成立之后个农垦公司,然后就组织人在长白山一带垦殖,如果不在长白山这里,到其他地方那一定要连片,一个村子接一个村子都是我们的地方,这样以后好管理。如果老张家不肯合伙,那也要让他多派些人协助,这毕竟整个辽东他家都是有关系的。 然后我们就开始分工,从辽南海岸接应移民开始就归你管了,沿途的接应,车辆的安排,还有到达目的地和官府的交涉,农户种地的指导和协助,包括后面农贸公司的收购,都是有你这边负责。至于山东那边的农户招募,组织编队,还有安排船只运输都有我来负责。当然,等我这边找好去山东招收农户的人之后,你要让县令秋老爷,或者是某个招垦局开具证明文书,最好是有顶戴官服什么的就更好了,这样在山东好招人。” 钟观光听着杨锐的安排,问道:“是你要去山东,还是安排什么人去山东?” 杨锐笑道:“我是去不成的。还能有谁,沪上那边的管理培训班调四十个人过来,二十个给你,二十给我,还有就是临江猫耳山那边的什么六合拳、义和拳的,都是一帮山东人,我去会会他们,那些人不说军工厂,就是回山东去招人的话可谓是熟门熟路了,还有最好让小徐多弄一个能人过来,做农垦公司的经理,负责整个招收移民的事情。” 见杨锐都筹划好了,钟观光倒也没用什么意见,在他看来杨锐的过人之处除了有很多神奇秘密之外,就是很善于组织计划了,任何棘手的事情到了他手里都能马上理出个头绪来,然后啪啪啪啪的整理好,计划好,其他人按照计划走就行了,不要废什么心思。 钟观光又在五女山呆了一晚上和杨锐商议农垦计划,第二天就满脸兴奋的回去了。杨锐见他走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之前常常温习的毛概拿了起来,拉开墙角的旅行箱,把书扔了进去,然后打开记事本,找到那本明末穿海南的小说,开始研究发动机计划。 在辽阳的隆隆炮声中,杨锐带着警卫排,离开新建的五女山营地往临江猫耳山而去,从怀仁到猫耳山可是有四百多里,可是走了五天才到。 自从进入这猫耳山地界,夕阳之下山势景色却又是不同,平常东北这片山多但都是不高,沟壑纵横、曲曲折折,可这帽儿山却不是,七拐八拐就只进了一条沟子,然后两边山势就越来越高,越来越陡,谷底青藤翠蔓、碧绿参天的。看着两边高耸的山峰,杨锐骑在马上叹道:“还真是好地方啊,难怪能守的住。” 旁边警卫排排长徐烈祖道:“已经在猫耳山地界了,怎么还见他们的前哨?”复兴军在杨锐和张焕榕家那个前清军探子的教导下,布防放哨都有定式,这营地五里外就必有前哨,若是平原,那就放的更远。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天色已暗。正要想着晚上宿营的时候,前面忽然响起了“唰啦”拉枪栓的声音,一个声音喊道: “你是谁?” “我是我。”前头探路的班长也是个胡子出身,明白这道道。 “压着腕。” “闭着火。” “是里码到此,什么人?” “南山北山一边高,哥哥当肩挑;兄弟也是里码人,耍过的。” “你先报报迎头。” “翻江倒海蔓,黑山老妖手下混江龙。” “啊!”对方听了迎头心中就是一跳,先不说这个混江龙是东边道有数的炮头,这黑山老妖可是东边道了不得的大胡子,传说局子里的崽子有上万人,前次在新宾抚顺堡那边更是杀的大鼻子是尸山血海。这东边道除了柳河县翁圈岭那边有另一大绺胡子之外就数这黑山老妖最大了,通化周边的小股胡子不是被吞并就是被消灭,临江按照隶属来说也是东边道的,前些月杨老太太董老道还担心他会打上门来,但是前次他派人过来拜山,说要和猫耳山两不相犯,后面见双方确实秋毫无犯山里才放心下来。 见对方傻了眼,徐烈祖上前道:“你去和你们大当家的通报,就说咱们大当家黑山老妖特来拜山。” 那边的胡子本来就心中狂跳,不知道这混江龙这么晚带人上山干什么。却又听连他们大当家黑山老妖都到了山下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招呼都没打一声,急忙驮着枪往山上跑去了。 众人见此都笑了,不过笑归笑,大家趁着天没有全黑占了块高地,打上火把分守四处。杨锐想着自己的匪号黑山老妖就感好笑,在他的记忆力,出名的男妖精就是牛魔王和黑山老妖了,牛魔王因为有王字是不好叫的,是以选了这个在大话西游里甚是可爱的黑山老妖。据传闻,现在辽东各地吓唬小孩就是用自己的名字,“……再哭,黑山老妖就来了,到时候把你抓了去吃了……”真是功能不小。 此时大家已经在猫耳山寨的下面,不到一个钟,山上就下来人了,不知道是讲排场呢,还是要表示热烈欢迎,只见在一大帮子粗布汉子簇拥下,当中行来一个人,却是个道士,一身道家打扮,长须飘飘还有些仙家味道。杨锐先行了礼,却不是什么黑话,只是道:“大当家的叨唠了,黑山老妖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山寨里收到放风胡子的消息一时间乱作一团,鸡飞狗跳。诸人都在想:如此夜晚带着人扛着家伙上山,这可不是打猎来了,莫不是要灭了本寨,但就是要灭了本寨,也没用必要让人通报啊。众人慌乱间,董老道抚着胡须问了这黑山老妖有多少人马,这放风的胡子虽是个二愣子,但是眼神却锐利的很,只说山下只有四五十人马,大家这才放下心来。山寨上几百号弟兄还怕他们四五十人不成。 既然无忧,那么这黑山老妖拜山便是真的了,人家是这东边道第一号人物,猫耳山也不能失了礼数,当下山寨上又是一顿鸡飞狗跳的,好半响才收拾好了寨子。同时为了做足的礼数,又特意的聚齐人马,打开山门,百十号人簇拥着二当家董老道下山来了。 这董老道一到山下就见到一拨汉子立在一片高地之上,四五十个壮汉四处警戒,中间却是一个年纪二十五六的短发胡子,甚是高大壮实,远远的还看不清相貌,待到走近杨锐出来见礼的时候,这才看清,心下却是一个嘀咕——这人也不像胡子啊,虽说也是满身戎装,打着被带,身背短枪,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大当家的,倒像一个儒将,更不要说是黑山老妖,既不黑也不妖的。董老道道士身份虽是伪装,但是为算卦相人之术还是精通的,但是看杨锐却见面目间火光流转,着实是看不出所以然来,既然对方说自己就是黑山老妖,也就先认下了再说。 当下也是一个里掰筋手礼,然后笑道:“大当家的能来,却是鄙寨之盛事,幸会幸会啊,各位当家的请。”说罢伸手请杨锐先行,杨锐知道胡子的规矩,谦让之后应邀和董老道一起往山上而去。 猫耳山山寨中聚义厅今天晚上很是热闹,四周松木火把火光熊熊,把整个大厅照的明如白昼,此时大厅里坐满了人,厅外不远处有两只新宰了的狍子正挂在铁架上烘烤,清风吹来,这烧烤的烟雾时不时漂到厅里,肉香味四处都能闻到。 大厅的中正铺着熊皮的大当家椅子上坐着个精神矍铄、神情自若的老太太,想来这边是常听人言的杨老太太了。首座的左侧,杨锐带着几个军官坐着,余人都是厅外侯着;首座的右侧打头的却是二当家董老道,自从辛丑年俄军清军一起进剿,义和拳头目王和达战死之后,眼见再战无益,剩余的义和拳就被董老道带到了山高林密的猫耳山,与早就盘踞在此的杨老太太合为一股。因为毕竟是后来的,虽然自己人多,但道义为重之下只愿意做个二当家。他下首坐的基本都是昔日义和拳的头目。 第五十章旧闻 在见礼之后,杨锐一坐定就示意徐烈祖上礼单,礼单有董老道代为接过,细看之下他不由的吃了一惊,这礼还真是重,虽然看不明白二十箱手榴弹是什么东西,但是光水连珠快枪就有八十杆,子药另有三千发。这水连珠快枪可是稀罕货,不比单打一和鸟统,一上子药是可以连开四响,打得又远又准,很是厉害,山寨虽说有,但也只有六十多杆,这还是当年打大鼻子的拿命缴来的,几次清军进剿之下子药已经所剩无几了,现在这一家伙就送了八十杆,三千发子药,着实是大手笔。 董老道不敢造次,把单子直接递给了杨老太太,杨老太太看过,也是神色一闪,望向董老道,两人目光交织间不知道换了什么主意,只听杨老太太道:“大当家的如此厚礼,俺们可真是愧不敢当啊。不敢收,不敢收。”说罢把礼单叫人推了下来。估计又怕杨锐失了面子,又道:“大当家的此来,若是有什么事猫耳山能帮得上的,只管开口,定当竭力相助。” 礼单送回杨锐处,杨锐只是不收,说道:“兄弟昔日听闻猫耳山两位当家的旧事,很是敬佩,又感叹满清无道、洋人凶狡,这才使得大事无望,功败垂成。如今这日俄交战,压根就没把东北当作咱们的,前些月听闻俄日两军都从这临江过境,今日送这连珠快枪为得是大当家的日后再遇洋人,好让他们多留些血,知道这东北到底是谁的地方。” 大厅里的众头目可都是和满清以及洋毛子有血仇的,听闻这番言语都是心中大大的叫好,虽说现在金丹教不在,义和拳式微,众人在这深山之中只是自给自足,过着山把子一般的生活,但是昔日血热之壮举,却是永远都不会忘去的。 杨锐待说完,又把单子递过去,说道:“这些都是兄弟我从大鼻子手里面缴来的快枪,赠予各位好汉也是理所应当的。再说,咱还和大当家还是本家,甚是有缘啊。” 董老道见过单子,却不往杨老太太那边递,只是望着杨老太太,杨老太太这是听闻杨锐说他和自己是本家,神色一暖,便轻微点头让董老道收下了。之后望着杨锐问道:“哦……想不到却和大当家是本家,敢问祖籍是那儿的?” 杨锐见问道祖籍,心中却是苦笑,说道:“兄弟我祖籍是两江林西的。癸卯年的时候见大鼻子占着东北不想是要退的样子,便抛下一切,只身过来辽东只想召集豪士,把这些大鼻子赶出东北,谁知道造化弄人,却成了一个胡子大当家。” 原来是这么回事,董老道心里了然了。真是奇遇啊,莫名的跑一个人来在辽东就有这帮能耐,真是不得了。又想到刚才初见的疑惑,原来是个半路出家的,难怪了。他心里明了,嘴上却问道:“大当家今日有如此声势,为何不去朝廷谋个招安呢?这辽东之地,不是洋人就是清兵,若是他们互相勾结,一并进剿那……” 杨锐知道他这是探自己以后的路数,大家现在和气的很,可今后是不是能交心这将来的路还是很重要的,当下说道:“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来的时候已经知道这满清是守不住这中国之地了,保不了在黎民百姓。若是要投靠,早就投军去了,还来东北当胡子干什么?如今既然早就不信满清鞑子,又有这么多兄弟帮衬着,还要去投他干啥?庚子之时的教训却是足够了,这满清鞑子是扶不起的,再说我一个汉人,去扶鞑子干什么。” 杨锐话一说完,董老道坐下的以周快腿为首的几个汉子就叫起好来了。杨锐听的心头一喜,知道自己对了他们的胃口,同样的政治观将是双方以后合作的前提,顿时大厅里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此时厅外狍子已熟,杨老太太便道不谈大事,请诸人一起喝酒吃肉了。 一夜无话,翌日吃过早饭,董老道把杨锐几个请了过去,不过却不是去大厅,而是去了山寨里的一处小院落,刚进院子只见杨老太太已经在那候着了。几人坐下之后,杨老太太问道:“大当家此来莫不是要拉猫耳山一起起事?” 杨锐见这个架势就知道是商议大事的,却不知道原来还是说起事这种事情,当下笑道:“大当家的误会了,起事是要起事,但是如今时机未到。今次前来却为的是其他的事情。” 杨老太太和董老道对望一眼,心下奇怪,董老道问道:“那大当家的认为何时时机才算是到了?”他不问杨锐所求何事,却问何时时机能到,想以此打探杨锐今后的行动。 杨锐怎么也是不敢泄露天机的,只道:“天下苦满久矣。何时再失人心,那么这朝廷将土崩瓦解,新人将取而代之。”说了一个含糊不清的东西出来,当今天下有识之士都知道满清朝廷的命脉已经不久,但是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却是完全不知道。杨老太太和董老道也是常常说起这天下迟早要变颜色,但是这天下何时变,怎么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锐打完哈哈,接着说道:“兄弟现在所控制的地盘虽大,但是这东边道一带都是山林,所以想去山东那边找些人过来种地。山东那边连连几年灾荒,民不聊生,如果渡海到这边来,兴许还有条活路。我知道二当家的就是山东人氏,麾下很多弟兄也是山东的,所以特来求助啊。” 原来是为这个事情,东北虽说朝廷没有开禁,但是偷偷摸过来的人不少,而这些人都是以山东人为多,毕竟,这辽南和山东隔海相望,来往甚便,若是顺风,一天一夜也就到了。只是这杨大当家的就只是找人去山东拉人到东北这么简单吗? 董老道说道:“大当家的客气了,这些小事,只要招呼个崽子送个音讯就好了。山寨里的兄弟很多都是山东的,但是有不少都在山东等府县被鞑子给通缉了,贸然前去山东,怕他们一时间耐不住性子,跑回老家去了,万一被官府抓了,他们死不足惜,却怕坏了大当家的大事啊。” 杨锐知道他说的实情,庚子以来,这帮人流落到鸭绿江畔,说不想家那是假的,在山寨里还有寨规约束着,再加上兄弟凑一起也热闹的很,一旦放回山东去,那是铁定忍不住要回家看看的。杨锐笑道:“那二当家的派些没有被通缉的人相助好了,大头目里派几个熟悉地方的就行了,只要不擅自活动,保他们平安无事。另外他们的家人若是要接过来的,我也可以安排人接过来。” 如果说代表无数家庭、祠宗的庙堂是阳的话,那么代表家与家、祠与祠之间空白之地的江湖就是阴了,如同阳和阴构成太极,庙堂和江湖则构筑整个天下;如果说庙堂以下无数家庭、祠宗是以儒教为规则,那么江湖之上家与家、祠与祠之间的空白之地就是以自由为根本了。 在这个政权不下乡、没有村干部、乡干部的年代,江湖是天下重要的一部分,虽然它不成正统,不被承认,并且历朝历代都对其进行压制,但它所蕴含的力量不可小视。庚子年的义和拳就是这股江湖力量的表露,而且这只是它很微小的一部分。在清代,这股力量,在长江以北是以“教”、“门”、“道”为组织,而在长江以南则是以“会”、“党”、“堂”为名目;如果在深究的话,北方的“教”、“道”、“门”不管何种来历,都与白莲教有很深的渊源,而南方的“会”、“党”、“帮”无论如何都与天地会脱不了干系。 江湖这个在现代只存在于武侠小说并让无数人向往之处,如今直露露的显现在清末这段最后的帝国岁月里。作为一个现代人,知道江湖,但却不了解真正的江湖,甚至还以为江湖如同后世一样只存在臆想里,但,随着越来越熟悉这个时代,从会内各种密报里杨锐越来越发现这个时代和后世的不同,更是发现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江湖,以及它所蕴含的力量。 江湖里的这种力量,从战国开始就被有心之人悉心利用,不说前朝,就是清代的这些叛乱大多都是以此作为主要力量。而华兴会所筹划的湖南会党起义、孙汶被洪门所封的红棍,都是在试图借用这种力量,当然,他们并不了解,随着军事科技的进步,火药的发展,这种揭竿而起的举事越来越难以成功。但即便是这样,这股力量也是不能放弃的,山东作为清代各种教门活动最活跃的地方,如果没有熟悉江湖的人物参与到移民计划中,那么到时候下层组织将会乱的一塌糊涂。同时,如果不了解北方这些教门,那么直隶、山东、山西、陕西、甘肃的根据地建设就会事倍功半。 而要接触和了解北方的江湖,那么董老道就是一把现成的钥匙。杨锐正是带着这个目的来到猫耳山的,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个事情直挺挺的告诉杨老太太和董老道,更不会表露出来,他只能是假借移民为借口,然后再带路党的帮助下去了解、借用、改造这个清末江湖。 在杨老太太和董老道看来,杨锐的要求确实是太低了,作为身在江湖的人,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了这些小事杨锐怎么要亲自来拜山,还送了大礼。但虽然疑惑,也没有拒绝杨锐的要求,很快在中午宴席上,董老道就把手下这些头目介绍给杨锐认识,开始大伙还比较拘谨之后,杨锐连跟他们干了三碗酒气氛就热闹了起来。主席以外,其他几桌混江龙这几个由胡子反过来的班长早就和这些昔日的兄弟打成了一片,一时间大厅里喝酒划拳之声不绝于耳。很快就有胡子喝多了舌头开始大结,开始嘟囔: “……吗拉个巴子的,想当年俺们杀大鼻子的时候,也是不含糊的,新宾堡俺们可是杀了三进三处的,死在俺手里的大鼻子,没有双百也有一百……要不是刘单子那个千刀插的,杀了唐大当家的,俺们会到这地步吗……”说话的是一个壮实矮个子,酒喝多了脸上又红又黑,估计是和混江龙几个说到了杀俄国人的事情,正一脸兴奋的说着往事。 杨锐从马师爷哪里知道一些庚子年忠义军的旧事,只听说忠义军的刘单子、振东军的杨玉麟还就是义和拳的王永达和董老道了,至于怎么又跑出来个唐大当家确实闹不清。其实马师爷庚子年那会还只是个小喽啰,加上大江东本所属忠义军,是以很多事情有些忌讳,他未必知道庚子年的真相。 董老道见杨锐惊异,便说道:“此人以前是忠义军马队头目郑兰庭,绰号老君炉。辛丑年的时候率马队打破新宾堡、凤城、安东等地,杀了不少大鼻子。” 听说此人如此厉害,杨锐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又问道:“这刘弹子不是忠义军的首领吗,他怎么……” 昔日之事董老道知道的很清楚,见杨锐问起,是以便说起了庚子那年的旧事。“……这刘弹子本来就是海龙的猎户,叫做刘永和,因枪法出众,所以唤作刘弹子,甲午年的时候他还在吉林防军,后来罢兵之后就回海龙进山做胡子了。振东军首领唐殿荣本在密峰山采金,是个团练,后来被吉林将军长顺收编为振东军,庚子年的时候,大鼻子进犯,唐殿荣率部在宁古塔守了四十余日,越战越勇,后面大鼻子越打越多,就撤走了,沿途一路收编散勇和胡子,集了几万人,这刘弹子也在其中,打算退入海龙重振旗鼓。 此时吉林将军长顺听闻唐殿荣麾下有三万余人,就派人要求其归建,唐殿荣见马上入冬,就想假意归建,先从官府弄来棉衣粮草再说,举荐营官的时候也没多想,管带一职便将老部下十四阎王杨玉麟定为正,刘弹子定为副。刘弹子闻之心中愤恨,某日一早潜入唐殿荣帐中,假装议事,后趁其不备将唐殿荣刺伤,刘弹子当即就被拿下,后唐殿荣念人才难得,就命人放了他,可没想到好人短命,几日之后唐殿荣伤势反复就死了。 唐殿荣一死,又就抚不成,这振东军就分成两部,一部以杨玉麟为首,仍旧号振东军;另一部则以刘弹子为首,号忠义军。两部本有怨仇,但是大鼻子大兵压境之下,也只能放下私怨一致对敌了。刘弹子后来本想就抚,谁料到就抚不成之后却被清廷联合大鼻子一起骗至吉林,威逼其令忠义军缴械,刘弹子为了保命,就下令全军投降,这忠义军就此便散了。” 原先看王季同从报纸上收集的消息,杨锐先入为主,还以为刘弹子是个英雄,谁知道此人为人如此不堪,难怪老君炉不喜欢他,看来这些草莽英雄要以现代标准去衡量却是很难的。心思稍转,杨锐又问道:“那这忠义军散了之后,十四阎王杨玉麟的镇东军去哪了,也散了吗?” 董老道道:“有人说他也就抚了,却被官府勾连大鼻子和刘永和一并绑了,也有人说他带着剩余的一千多号人马去了东库鲁投奔晋昌,但这晋昌后来却被清廷革职查办,查办之后他们这些人就不知道在哪了。” 忠义军和镇东军就这么消散了,剩余的义和拳最后也就在这猫耳山了。杨锐记得去年决定革命之后,还和钟观光、王季同在上海讨论过联络忠义军的问题,今天看来就是联络了也未必有用,甚至会适得其反,这些在后世看来的民族英雄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董老道接着又说起了义和拳的旧事,这一段倒和马师爷说的没有什么差异。杨锐听后叹道:“王首领还是太操切了,清廷和洋人一勾结,就是昔日洪杨也挡不住啊。” 董老道心下也是这般心事,他当时的意思就是保存实力,容后再战,可那时大伙都是杀热血了,止都止不住,非的要杀个痛快才罢手,如此三千人马有两千在通化五道江被围,最后被剿灭,大当家的王和达也苦战力竭身亡,剩余一千老弱根本无法守住猫耳山,是以退出之后待大鼻子撤走又回来了。若是今天还有三千人马,日俄战起可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董老道心里如此想着,但口上不露分毫,只问道:“若是大当家的当如何?” 杨锐道:“若是我,当避其锋芒,化整为零,潜入深山以待再起。如果只有队伍,没有地盘那这兵必不能持久,稳不住那势必要散去,清廷和洋人不是一下两下就能打完的,没个十年二十年,局势难有起色。” 董老道看着杨锐侃侃而谈,心有戚戚,当日他就是这么对王和达那些说的,只是……想着那些已死多年,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里的生死兄弟,顿时悲从心中来。“哎,往事休提,往事休提。大当家的,干了这碗吧。”说罢端起碗中酒一饮而尽,眼角的泪混着碗里的酒一起吞了进去。 第五十一章土地 杨锐见他惆怅,也不敢再言旧事,只问这山东的教门。在复兴会的资料里,山东的教门数不胜数,但却对其却无法理出个头绪来,特别是义和拳被镇压之后,各地拳民都该换名头,是以教门更多。要想了解的清楚,也就只有董老道这些当事人了。 董老道酒喝碗,悲伤稍歇,见杨锐问起山东的教门,奇怪的问道:“大当家的要在山东举事?” 杨锐笑道:“不是,不是。辽东都看顾不过来,还跑去山东干什么,只是觉得山东哪地方水深的很,所以才请教一二。” 董老道在来东北之前,可是在山东等地开坛授拳的,再之前也是江湖里的一个混子,对山东各个教门各路豪杰了解的很。见杨锐请教,便抚着胡须,说道:“山东可是教门甚多,不说前朝,只说本朝,最早的教门要说到顺治年间,有无为教、闻香教、一炷香,再到康熙初年有大成教、八卦教,再之后到乾隆时期,又有皈一教、一贯道、混元教、离卦教,再后来又有九宫道、圣贤道、红阳教、天理教。这些都是大的教门,小的则不计其数。这些教门不少和白莲教有些牵连,但又有不同,每一教都有创教之人,信奉虽都是无生老母,又加了别的东西在里头,平日基本都是焚香敬神、贪图财利,也有些招纳亡叛,以图不轨。以上都是文教,还有一些专门练武的教会,如顺刀会、大刀会、金钟罩、铁布衫、神拳、梅花拳等拳社。这义和拳其实就是梅花拳。” 虽然杨锐只想了解山东现在的情况,但对于义和拳的来历还是有些兴趣,见他说的和自己知道的不同,便问道:“这义和拳、梅花拳这几个是什么关系?这义和团不就是义和拳么?” 诲人不倦似乎是董老道的爱好,虽然很奇怪杨锐为什么对庚子年的事情那么的不了解。其实对于杨锐这个现代人而言,义和团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纵使网络上会有这方面的消息,他也是选择跳过,不想去直面那段惨淡的历史。 “要说这义和团啊,就得先说这义和拳,要说义和拳就得先说梅花拳。据传这梅花拳第一辈祖师乃明朝嘉靖年间的人物了,至于姓甚名啥,早就不知晓了。到第三辈传人邹宏义时正值康熙初年,这邹宏义祖上在大明洪武年因功赐一等指挥职,屡受国恩,素有反志,他见天下倾覆,清廷渐稳,就拜师学拳。这拳到他这里却是一变,先是把拳之名改做“梅花拳”,取的是“寒梅傲雪”之意;再是把拳分为文场和武场,讲究以武诱人、又以文治武,由此这梅花拳就在各地传开了。传拳之后,为什么一直没有起事,这就不知道了。只说这第五代传人杨炳为了刺杀满清皇帝,在康熙末年参加武举,中了武探花,被康熙封为二等侍卫,但最后为什么没有刺杀成,也是不得而知了。 这梅花拳在广平府一地习者甚多,第十四代传人赵老祝在威县素有威望,先后收徒两千余人,后来临近的冠县梨园屯玉皇庙,被受洋毛子教士指使的教徒私卖,要拆毁改修天主堂,屯民不肯,官府又护着那帮洋毛子,便由屯上打头的十八魁找到赵老祝,拜其为师,求其庇护。这赵老祝几经思量,收了十八魁为徒,但为了不连累同门,便把梅花拳改为义和拳。 这义和拳保民拒洋,威势越来越大,却也只在直隶山东交界的广平府一地,但己亥年朱红灯起事之后,山东西南曹州一带的大刀会、西北景州、阜城的神拳,直隶静海、青县一代的红门这些个大大小小的教门都冒出来了,这些人从此才被人称作义和团。” 董老道说完,已经是口干舌燥了,连忙的和杨锐一起喝了几口酒。杨锐边喝酒就边记忆他之前说的那些内容,鲁西南的大刀会,鲁西北的神拳,各地多不胜举的教门……看来此次来此不虚此行,那八十杆枪和手榴弹还是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不由的心下畅快,碗里的酒喝完之后又和董老道干了一个。 在猫耳山又呆了几日,杨锐便辞行回通化总营了。复兴军现在有三个大规模营地,一个是抢占胡匪大江东的老巢红石砬子,其实也就是后世的红土涯;再是柳河县红石镇的翁圈岭;第三就是新建的五女山营地了,这几个营地构成一个三角形把二道江新城和通化县城稳稳的护着里面。 这红土涯营地如今是整个复兴军在东北的总部,之前在抚顺收的那两千多矿工经过简单的训练之后,淘汰那些不合适的就全部调入这里集训,之前的第一营和灭掉林七收的那一千六百名新兵完成训练后都调往另外两个营地。为了不使各方势力注意关注通化,红土涯只作为训练和后勤基地,而五女山及翁圈岭作为进攻营地;同时是为了隐蔽,两个进攻营地报号也是不同,五女山城这边报号黑山老妖,翁圈岭这边报号座山雕,红土涯则从不报号,在钟观光和刘建云的庇护下,通化自去年之后从没有胡匪。 已经过了中秋,长白山的景致颜色开始变幻,黄的杨树、红的枫树、绿的松树使的整个山林如在油画之中一般,杨锐端着杯茶,立在窗前,长长的呼了口气。适才作战室内的争论很是激烈,以雷以镇为首的保守派和以李烈祖为首的激进派就俄军突入怀仁的应对办法争论不止。 月初的辽阳大会战早就落下帷幕,在日军的决死进攻面前,战意寥寥的优势俄军再一次的撤退至奉天,日军则进而占领辽阳。俄军的再次失利让沙皇颜面扫地,日本满洲军总司令官大山岩对英国随军记者汉密尔顿说道:“俄军撤退的太熟练了。”面对如此情形,沙皇连续向库罗巴特金发电命令其不得再退,并且派格列别伯戈中将赶往远东,表露出对库罗巴特金指挥能力的不信任。恼怒的库罗巴特金十分恼火,他决定在格列别伯戈中将到达之前,向人困马乏的日军实施一次大规模的攻势,洗刷自己受到的耻辱,重获沙皇的信任。 当然,这些是俄国上层的博弈,哪怕是穿越者也未必能明白库罗巴特金的心态,杨锐只知道下周或者下下周俄军就要对日军发动进攻,这就是历史上的沙河会战。因为熊岳城的突袭,杨锐所掌握的日俄战争时间已经不太准确了,但是该有的还是会来了。从奉天、抚顺等地传来的情报也肯定了这一推断,俄军已经在整顿人员,储存军资,估计马上要对日军发起战役级别的进攻。而且,在新宾堡、怀仁等地开设出现俄军的侦骑,一支由马德利多夫上校率领的四千人的部队,正在抚顺以东的南杂木一带集结,按照俄军部队里花膀子队里面一个头目的说法,这次他们是要向东进入怀仁以威胁日军侧翼。 刚才的争论就是针对这四千俄军的应对发生的,雷以镇为代表的保守派认为不应该和俄军针锋相对,而是应该骚扰为主,让日军和俄军互相厮杀,己方再视看情况捡便宜;而李烈祖一些人却认为,必须抵制住俄军的进犯,部队现在有四千八百余人,又熟悉地形,内线作战之下不全歼俄军也可以把它赶走,由此可以向俄日两军表明复兴军控制宽甸、怀仁、新宾堡三地的决心,除此之外,部队现在大部分是新兵,第一营以外的部队都没有打过战,借此机会历练队伍也是好的。虽然通过战争会使部队有很大的损失,但现在日军控制鸭绿江,把屯在大孤山的所有木材都没收军用,使得沿江上下几万几万的木把子全体失业,这些只要一吆喝就来了,兵源完全不是问题。 平心而论,双方所说的都是很有道理的,差别就是一方是以保持实力为主;另一方则是想在两头猛兽之前划下道儿,告诉它们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双方争的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复兴军现在有一百一十个排长,二十四个连长,五个营长,这些军官大部分是洛伦索马贵斯军校毕业生担任,剩余主要来自当初的护厂队和有过两次实战的第一营士官。士官军官虽然配置齐全,但基本都是没有打过战的雏,为此每一次战后总结及战前定策,都会尽量的把排以上军官集中起来研究讨论作战计划。 当然,这主要是杨锐的意见,雷奥的主张是作战计划应该由参谋部负责制定,军官只要按照命令执行作战任务就好了。杨锐则死活认为这些军官还是学生,这些讨论只相当于一次战术课程罢了。在他的眼睛里,这些人里头可是一定有金子的,所以要使劲的磨砺他们,把属于复兴会的军神磨砺出来。 “雷奥,你说我们对上那四千俄军,胜负如何?”杨锐看着同样为了脱离争吵,站在窗边欣赏通化秋天的雷奥问道。 见杨锐问的是专业问题,雷奥紧皱的眉头有些松懈下来,他最近一直在忧心在通化营地已经训练完毕的两千余新兵,和之前心甘情愿投奔的胡子木工不同,这些矿工积极性太差了。这也正常,这些人说的好听是被解救来的,说的难听其实就是被抓丁抓来的,而且新兵训练的苦不比挖煤差,是以在清源那边临时营地训练的时候就有逃兵,处理了几个处理之后到了通化营地还算好些,但仍然是战意不佳。若不是有从其他部队抽调的基层士官以及第二批军校生作整个部队的基干,估计一次野外行军这队伍就剩不了多少人了。 “如果钟的火炮能按照计划到位……”说到这里,雷奥轻轻的摇摇头,像是推翻自己之前的观点一般,说道:“杨,这批新兵……”雷奥很难找到一个什么词来形容这些由矿工而来的第二批新兵,“你知道吗,他们不想做一名士兵,他们只想回家,他们更不愿意打战打仗!如果这些都不改变的话,那么我们没有办法去战胜四千俄军,虽然那些俄国人也是不想打战打仗的。” 听到雷奥所言,杨锐也是叹了口气,矿工闹着想回家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越深入这个时代,他就越是知道很多在后世想当然的事情在这是完全行不通的。当时把这些人找来的时候以为只要一入军营,教育教育,那么这些饱受苦难的矿工就会思想觉悟,然后立马献身革命,但是现在范安组织的宣讲队把杨锐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一遍,也没有取得什么好的效果,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比家里的婆娘孩子、比那几亩地更有吸引力了。在中国,革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是被逼的无地容身,中国的百姓是不会想造反的,就是想造反那也是被裹挟的居多,见了血之后才一心一意的真的干。 几种心思在杨锐的心中转了一圈,他没有回雷奥的话,第二天下午,他把负责宣讲的范安叫来了。“你介绍下新兵的思想情况吧。”杨锐抽着烟,用不紧不松的口气说着话。 随着部队的扩大,范安的早就不再是上士了而变成一名少尉军官。当然,这个军衔也是因为其负责宣讲队而来的。现在矿工出身的新兵的思想状况不容乐观,作为宣讲队的负责人他是有很大的责任的,虽然他什么办法都是用过。 “报告长官,矿工多来自黑龙江哈尔滨那旮旯里,只有少数是俺们辽东的。俺诉苦大会、秧歌队什么的都上了,但是他们就是想回家。”说到这帮子新兵,范安有一种说不出的苦,自己头发都抓掉了不少,可这些人就是不想当兵,一心只想着回家。 诉苦大会只杨锐亲自指导的,各地被老毛子、小日本祸害了的百姓都特意调了来,当初给其他部队做动员的时候效果非常好,而现在却是没有什么效果了。其实这些矿工也不是不知道俄毛子坏,他们来抚顺挖煤就是被半骗半强迫来的,只是这些人身在辽东家在黑龙江,所以根本不想当兵,而且杨锐这里不会像大鼻子那样凶残,所以结果就是好人被欺负。 杨锐想了一整天,总算想到了一些办法。说道:“这事情也不能怪你。他们家不在这边,要想在这里安心卖命还是很难的。不过你也要好好想想动员工作有那些改进的地方,做的不好的有在哪,以后碰到这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这些都很重要啊。以后我们什么人都会遇到,什么人听什么话还是要总结归纳的。你回去之后写个报告给我吧。” 听到处罚只是写一个报告,范安心里松了一口气,复兴军因为杨锐的原因,很注重文书工作,各类统计表格之类更多不胜数,他作为负责部队思想工作的干部早就习惯了。 “还有,就是我们的方针也要改一改,你回去和那些士兵说,只要在这里安心当兵的,那么部队给他们每人家里两垧地,有立功的另奖,还有就是他们的婆娘孩子什么的都可以搬到通化来,后勤这边会接应安排的。”现在这些新兵和部队没有任何的瓜葛,但是如果给每家土地那就另当别论了。 范安一听到每个士兵家里发两垧地就呆住了,半响没得反应。杨锐见他傻了,又补充道,“其他的士兵也是如此,军官按照级别将会更多。不过这些地都是生地为多,若是大家没钱的话,部队也会负责解决开荒的费用。” 复兴军待遇除了军饷之外一向待遇优厚。当然,军饷不优厚也只是对新兵而言,特别是列兵的军饷每月只有三块大洋,虽然这钱是得实的,不要另扣伙食费什么的,更不赊欠,却也着实是不多,比清廷新军的饷要少一半。可是士官、军官的待遇是不错的,像他现在少尉级别一个月可有八块大洋的,而且军中吃、穿、用都好,甚至要比那些小地主好,虽然很多时候吃只是最便宜的猪肉,但最少也是有肉吃啊。如今按照官职级别分地,那军官能发几垧地? 在他的老家山东历城,可是有“三亩地做着吃,五亩地站着吃,十亩地坐着吃”的说法,两垧地有二十亩,足够养活一家四口了。虽然他现在每个月有八块洋钱的军饷,可这哪有有田地来的实在啊。 见范安还在发愣,杨锐也不跟他磨叽了,直接把昨天夜里他和钟观光讨论好的分地方案甩给他。并且道:“这样你再动员不了他们,那就是你的问题的。”便打发他出去了。 范安浑浑噩噩的出了指挥部,外面的温暖的秋阳晒的舒服极了。他见四下没人,忍不住的打开了那张薄薄的纸,上面列着分地的标准:士兵两垧、士官三垧、尉官四垧……。 第五十二章小路 四垧,四垧就是四十亩,就是自己一家老小都来种的话,如果没有大牲口可是种不了这么多地的。另外,他不用猜也知道这些地都应该是好地,奉天以前也是放过地的,但是对于他这种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来东北碰运气的外来民来说,就算佛主保佑能分到地也是最差的生地,肥美的熟地和好地早就给老爷们事先给弄走了。 分地的通知当天晚上就下发到了各连,由连长带队,把全连的士兵集中起来开会,宣布分地的事情。和连长对分地的态度不同,士兵和士官们在通知开会的路上早就议论开了,现在宣布完分地的细则,连部会场内乱哄哄一片,大伙都在讨论这事情的真假和分地的具体内容。“一定是哄俺们的,哪有这样好的事情……”许多兵说道。 连长黄大钧皱着眉头看着下面一帮叽里呱啦的士兵,心中一片焦燥,这就是训练了四个月的兵,太没有纪律性了。其实作为一个从福建永福小康之家出来的秀才,黄大钧是不明白土地对于这些闯关东农民们的重要性的,便如这些新兵不知道革命对于黄大钧的重要性一样。 黄大钧环视全场,待吵杂声小了一些,问道:“安静!规则已经宣布完了,大家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提,有什么困难也可以现在提出来。” 见上司发话,屋子里的声音立马下了不少,半响,有一个兵站了起来,问道:“连长,是真的给俺们地吗?给、给俺们的是官地还是私地啊?”这是大家伙最关心的问题之一,之前的细则没有明说土地的性质。因为关外是满人的根本之地,基本是只对旗人放地,不会对于汉人放地的,所以在东北是有很多地是外来户们私下开垦的,这些地并不被官府认可,若是分这样的私地,那么价值就是很有限了。 看来这些家伙是根本没有把刚才的话听进去了,黄大钧心里暗想。其实刚才一说士兵分地的之后营房里就乱了,大家根本没有心思听下面说了些什么。他无奈的看了看自己的文书,于是那文书又拿起那张似乎被两百多号人眼光洞穿的纸念道: “……所分发耕地,都系官地,由官府发放地契……若是家人在黑龙江的,可以将家人从黑龙江接至奉天,由后勤部统一接待并安排领地事宜;若家人不愿意前来的,可以在其所在地分发耕地。以上所分耕地都是官地;另,军中各员若有立功的,也将奖励耕地,三等功,分地三响;二等功,分地五响……” 分地一事在军营里折腾了一个多礼拜才慢慢的平复下去,当然,这和部队开始战前动员有很大的关系。和以前不一样,对于分地半信半疑的矿工部队终于开始有了些生气,中国的百姓是最朴实的一群人,之前发军饷的时候还有不少士兵把钱退回来,闹着要回家;而现在分地,虽然半真半假但却没有任何人说不要地要回家的。既然要了地,那就要卖命,这是每个士兵心中最朴实的道德律,在他们看来命只是物品,只要价钱合适便是可以交换的,特别是土地,这种“硬通货”百分百是可以值一条命的,一时间,整个营地的士气随之一振。 杨锐满意的看着平均每人用了不到十三吊钱就达到如此的效果,这还是行货价格;若是用些花样,买通巡抚、道台以及招垦局的人,那么这个价格还可以往下降一半;当然,要是再省一些,自己先去开垦然后再去招垦局报备的话,那价钱则更低了,估计连三分之一都不要。土地啊土地,有那多人为愿意为你去死,你该有多大的魔力啊。 在军营动员的同时,辽东大地上,舔好伤口的两支军队又开始第二轮惨烈的厮杀。和前次不同的是,这次主动进攻的是灰色的俄军,按照俄军统帅库罗巴特金制定的“右翼佯攻牵制,左翼迂回包抄”的作战方针,俄军东满集群,辖西伯利亚第一、第二、第三军及连年卡姆普夫支队,共八十六个步兵营、五十个骑兵连,总计七万余人,进攻本溪湖方向的日军,企图突破日第一集团军的防线,从东部山区迂回到日军的侧背,将日军包围在浑河、太子河之间的地域加以歼灭。 在东部集群行动之前一日,由马德利托夫上校率领的最左翼部队从南杂木往怀仁和宽甸方向开进,鉴于复兴军在整个辽东的情报优势——其实最关键是老张家的帮助,这支部队一开出南杂木,关于它的具体情报就过来了。 一千名左右的花膀子部队,其中大部分是胡匪的李虎臣所部,其他多是各地被马德利托夫收买而来的小股胡子;剩余的则是三个营俄军正规部队以及三个哥萨克骑兵连;重火力方面,机枪没有,火炮大概是因为东满集群进攻地区是山地,并且大部分火炮被主力部队征调,所以携带甚少,只有六门。 从情报的描述上来看,这支炮连估计不是俄陆军的正规炮兵部队,而应该是哥萨克骑兵炮连——和配备八门、每门重达一吨多的76mm野炮的陆军炮兵连不同,为了追求机动,又或是因为山炮在俄军中数量稀少,哥萨克骑兵炮连只配有六门76mm山炮。这些山炮每门重量只有三百多公斤,威力要比野炮小,射程一般不超过五公里,只有野炮的一半;射速每分钟也只有六发而不是野炮的八发,但在东边道这种山林地形里,这种山炮在战斗起的作用要比野炮强多了。 这些情报一出来,参与战前会议的军官们眼睛就红了,脑子里都在想着怎么能把这六门山炮给弄过来。其实也是,迫击炮的炮弹威力确实太小了些,哪怕是最大的八零炮,其炮弹重量也只有三公斤左右,威力和线膛炮六七公斤的炮弹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虽然迫击炮在射速上面压了山炮一头,但是现在通化那边炮弹产量不容乐观,就是火药也不一定很充足——原料冒充水泥运进来是个好办法,但是前期因为日军占领安东,在不明关卡检查的情况下贸然将大量炸药充斥在货物里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偌大的作战室内,最里侧的木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这些都是按照杨锐电脑中的地图临摹而来,电脑的屏幕毕竟太小,杨锐是用了无数张照片才把整个奉天的地形图基本弄了出来,为什么说基本,因为像辽西一些地方没有弄全,而且后世城市太多,地形的变化只能靠情报人员补充了。杨锐已经打算找几个心腹代替自己干这件极费心力的事情,按照目前的情况他感觉自己还是可以把控得了当下的局面的。 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着日俄两军的情况。当然,沙河一带是可以忽略不看的,现在要对付的是俄军最左翼的马德利托夫率领的东进部队。雷奥看着俄军行军路线,指着怀仁桦尖子镇对杨锐说道:“杨,你认为俄军到达这里之后是往东还是往南?” 日军的最右翼就是本溪湖东边的碱厂了,其后方就是凤城和安东,现在日军修了一条简便的铁路已经将安东、凤城、本溪、辽阳都连接起来。若马德利托夫真要袭扰包抄日军后方,那么最短的路线是到达桦尖子镇后往南,过八里甸子后,或往西攻占碱厂,或不留后路继续往南深入敌后,在日军的大后方闹一番,扰乱日军后勤线;若是马德利托夫只是假意的牵制日军,那么他很有可能到达桦尖子镇之后不去八里甸子,而是往东,一直进行到怀仁城下安营扎寨。 虽然无数描写日俄战争的小说都无一例外的提到俄军的士气低落,可是没有哪本小说有提到过沙河会战中俄军最左翼和日军的战斗,杨锐没有任何信息可以判断这股俄军的动向,只好说道:“我没有办法判断。对这个马德利托夫我们收集太少,只知道他来东北多年,是俄军参谋部的中校,之前一直在负责鸭绿江木材公司,和当地的胡子关系非常融洽。”杨锐说完又想起些什么,补充道,“不过我们要重视的是,俄军从鸭绿江一直退到奉天,现在的士气已经很低了。按照之前上个月辽阳会战传来的情报,俄军九个人抬着一个伤兵往后方撤退,就是为了逃避战斗。” 俄军士气低落消极避战的情况雷奥也了解,之前被复兴军俘虏的俄军士兵也不少,他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士气如此糟糕的部队,哪怕就是当初在南非战争前期被布尔人打得抱头鼠窜的英军,在整顿之后也还是有积极精神的。 既然无法判断,那只能按照保守方案估计了,雷奥指着怀仁县城说道,“不管如果他们是往南还是往西,指挥官都会希望自己多一条退路的,占领怀仁,那么他们既可以退回新宾堡,也可以退往通化。我们的部队只能在怀仁以北的红庙子、古城一带集结,防止他们往东北方向退入通化。” 在杨锐雷奥几个看地图商量的俄军动向的时候,桦尖子镇上,俄军指挥官马德利托夫上校也在看着地图,思考着部队的行军路线和进攻方向。他之前收到的命令也极为不清晰,上面没有明确的让他去进攻日军的最右翼碱厂,只是让他视情况牵制、攻击日军右翼,并保护由什塔克利别尔格中将指挥的东满集群左翼。 在马德利托夫看来,己方东满集群的大举进攻,日军最右翼的黑木的第一集团军四万余人要驻守本溪胡地区五十公里的防线是很薄弱的,而且辽阳会战刚结束不到一个月,日军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补充人员和各类物资,只要部队决死冲锋的话,打破日本第一集团军的防线,从左侧包抄日军后路完全是可行的,虽然山地行军有诸多不便,但是只要统帅……想到这,马德利托夫心里不由的骂了一句,“懦夫!胆小鬼库罗巴特金,俄罗斯卑鄙的阴谋家!” 和马德利托夫的心思不同,步兵团长列昂尼德中校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碱厂,而是把目光移向了怀仁县城,如果在县城附近驻扎的话,那么即使进攻碱厂不顺利,也可以保住两条退路——或是绕路退往新宾堡,或是退往离战场更远的通化。 “上校,我建议我们应该先在这里稳固好营地,然后再进攻日本人。”步兵团长列昂尼德中校指着怀仁县城,如此建议道。 他话一出口,哥萨克骑兵指挥官扎哈尔少校就笑了,“中校先生,你应该在预备队里,真想不到什塔克利别尔别格中将阁下怎么把你派出来了。”他话一说完,旁边几个骑兵连长就大笑起来。 列昂尼德中校顿时满脸通红,怒不可泄——单看他隆起的肚子,便知道他是无法和这些哥萨克骑兵连长决斗的,于是他转过头盯着马德利托夫。马德利托夫完全是一个聪明人,在中国的这些岁月里让他很明白打圆场和稀泥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效果,列昂尼德指挥着一个团两千多的步兵,如果想这次出击取得什么成果的话,那么一定要取得他的支持,光靠勇敢的哥萨克骑兵是没有太多的作为的。 于是他清清嗓子,严肃认真的说道,“列昂尼德中校说的完全正确,日本人打仗很喜欢攻击侧翼。上一次辽阳会战的时候,如果不是日本第一集团军强渡太子河,包抄我军的左翼,那么统帅也不会下达撤退命令的。这次我们的目的除了进攻日军右翼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我军的左翼。” 拿着上次辽阳会战说事,马德利托夫说的振振有词,几个哥萨克骑兵连长顿时没有了笑意。其实在他们看来,满脸和气的马德利托夫上校可不是列昂尼德这样的草包可比的。在南杂木开拔的时候,正是马德利托夫上校的铁血才使得部队凑满足够的大车和粮食,而且不需要付一个卢布——上面拨付的这些钱都落入在座诸人的口袋,当然,拿的最多的是上校先生。 见自己镇住了场面,马德利托夫上校开始发布命令,“部队明天直接在怀仁城下六道河安营驻扎,骑兵部队对西面碱厂方向、南面宽甸方向、东面辑安方向进行侦察……” 听闻还要侦察辑安方向,扎哈尔少校不由的看了马德利托夫上校一眼,马德利托夫上校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们不要忘记了,在朝鲜那边还有不少日军,如果他们从辑安方向过来的话,那么我们的侧后就有危险,所以这个方向的侦察绝对不能松懈。” “遵命!上校先生。”见马德利托夫上校考虑的如此周密,几个下属心悦诚服的执行命令去了。马德利托夫见几人出去,忙让通译去讲李虎臣请进来。虽然他曾经在鸭绿江木材公司呆了一段时间,但是对于辽东的地形还是中国人熟悉些,此次他就是想通过李虎臣这帮胡子带路,走一条敌人意想不到的路去进攻碱厂,这样可以使得日军毫无防备。 李虎臣进来的时候,马德利托夫上校已经把之前的地图收起来了,桌子上还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泡了一杯茶。请李虎臣坐下之后,马德利托夫上校说道:“亲爱的李,你的新部队怎么样?” 年初在鸭绿江一代作战的时候,李虎臣手下千把多人都被日军打散了,待撤回怀仁的时候只有五六百人,当时马德利托夫就拍胸脯保证他以后一定会帮他把人补回来,而现在,交给李虎臣管辖的胡子数目已经超过了他之前的数目。 李虎臣本来是想一本正经的表现出胡子本色的,但被他问道自己最高兴的事情,不由的三角眼一眯,忍不住笑了起来,当下抱拳说道:“谢谢马大人照顾,不然俺也没有今天这局面。” 马德利托夫上校看着李虎臣如蟾蜍张嘴一般的笑,强忍着恶心也面带微笑的道:“亲爱的李,现在我们要进攻碱厂的日本人,我想走一条隐蔽的小路,这样会让日本人措手不及的。你知道的,现在日本人到处在收买中国佬给他们报信,只要我们一有行动,那些该死的中国间谍就会偷偷的跑去告诉日本人。” 大蟾蜍李虎臣对马德利托夫上校口中的“该死的中国间谍”一点抵触都没有,他听了马德利托夫上校的话之后深思起来——你要他打头阵进攻日本人他是打死都不会干的,但是要他想一条小路那么他百分之百会给你想出来。 果然,李虎臣半响之后就想完了,他说道:“马大人,路确实有那么一条,就是不知道日本人知道不知道。” 一听见确实有小路,马德利托夫上校大喜,让人打开地图,然后问道,“路在什么地方?” 第五十三章伏击 李虎臣本是个胡子,大字半个不认识,地图这么高级的玩意就更不知道了,但幸好这一带很是熟悉,路完全印在他心里,只说道:“从这里往西走十多里就是木盂子,再从木盂子往西四十里过杨木顶子、桦皮甸,就到了平顶山,平顶山那边就是太子河了,顺着河往下走就一直能到本溪湖。这条路日本小鼻子未必会知道,再是这路最难过的地方就是杨木顶子到桦皮甸那一段,都是小路,炮车怕不好过。” 按照李虎臣的解说,马德利托夫上校终于在地图上找到这么一条小路,边听李虎臣说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俄军虽然从庚子年算起占领东北已经有三四年了,但是对东北的地理还是很不了解,特别是对靠近鸭绿江、长白山这一片山林地区更是一无所知,若不是有李虎臣这票胡子带路,他们从南杂木也不可能这么顺畅的赶到桦尖子镇。 献完路的李虎臣在马德利托夫上校哪里吃饱喝足了打着饱嗝回到了营地,只一进门屋子里的兄弟们就急忙问道:“大当家的,怎么去那么久,大鼻子怎么说?” 李虎臣心有定气,不急不缓的坐到了老虎椅上——这石头做的老虎椅委实太沉了,需要四个人才能抬的起来,而且走不到几里路就要换人,但为了气派,李虎臣还是要求下面的崽子们抬着老虎椅行军,哪怕它是那么的沉重。 李虎臣抬抬眼皮子,说道“诸位,如此着急做甚么,万一被大鼻子发现了,那么俺们的脑袋可就……” 李虎臣的恐吓使得诸人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这大鼻子杀起人来可不是一般的凶,特别是这位马大人,当初在木材公司整治那些不听话要闹事的木把子的时候,那可是连杀了四五天,尸首可是从临江大栗子一直飘到下游的鸭绿江口。 当然,这些人里也有不怕邪的,从南边过来的吴老尖就很鄙夷的看着诸人一眼,他捻着自己稀疏的胡子,心有成竹的说道:“大鼻子已经是车道沟里的泥鳅,翻不出什么大浪了。前次在辽阳是日本人二十万对大鼻子三十万人马,结果咋滴?大鼻子还不是输了。现在日本人旅顺那边马上就要打下来了,到时候那边十几万兵马一调过来,把大鼻子赶出东北都不止。俺来的时候,花大人已经说了,只要诸位诚心投靠,那么大鼻子怎么答应大伙的,他就翻倍。还有,这仗总有打完的一天,到时候大家伙怎么也要有个生计是不,只要是诚心投靠,那日后花大人一定会让日本的大官对朝廷的大人们给诸位说几句好话,让朝廷把诸位都招安了。到时候可就不要再在林子里面瞎转悠了……” 吴老尖前面的话半点也没用提起李虎臣的兴致,平心而论,这马大人要人给人、要枪给枪,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只是听到吴老尖后面说到战后的事情,李虎臣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了,这马大人虽然对自己好,可从来没有说过日后怎么安排自己啊。难道以后像那个卷毛兽铁子林七一般做个总木把子吗?这也太没意思了。老这么在林子里头转悠也不是个办法啊,有道是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啊,做胡子可是刀尖上扛活的买卖,朝不保夕的,可只要一旦被朝廷招安了,那可就算日子熬出头了。 吴老尖看李虎臣的样子便知道他已经动心了,当下便不说话了,只拿老鼠眼看着他。李虎臣知道他这是在等自己表态,犹豫了半响,终于说道:“若是俺把大鼻子带到日本人的埋伏里,这花大人能开什么价钱给俺?” 吴老尖闻言大喜,忍不住笑说道,“要大当家真的是把这些大鼻子带到日本人的埋伏里,那赏钱先不说,便说那日后招安,这官最少要是个巡防营统领。” 听说日后能做个巡防营统领,李虎臣和手下这一帮兄弟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贼眉鼠眼都乐开了,在投靠大鼻子之前,他们不要说巡防营,就是县里的巡警也能把他们像兔子一样撵,要是日后做了朝廷的巡防营统领,那岂不是老鼠变成猫了吗。诸人笑毕,想到日后自己做统领威风,李虎臣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明日你回去就对你们花大人说‘平顶山’三个字即可,兄弟该做的都会做,只是日后你让花大人可别忘了今天。” 吴老尖虽然不知道值得这平顶山是何种意思,但知道这是要紧的东西,所以只是默记在心,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白布,打开之后却是一面日本月事旗,说道:“大当家的,两军交战刀枪无眼,只要大当家的在阵上挂出这面旗子,那么可以保大家伙平安无事。” 李虎臣心里有些不屑,说是挂旗子保平安,还不是让自己纳投名状,自己在阵地上这旗子一挂,保准大鼻子的枪炮要先对着自己,然后再对着日本人。可又想到这大鼻子确实是秋后的蚂蚱日子长不了,也就不再心里嘀咕了,示意让人把旗子接了过来,然后又和吴老尖交谈片刻,再送足了行脚钱,方让人把他送走。 经过三天磨蹭,俄军终于赶到了那个叫平顶山的地方了。李虎臣带的路甚是隐蔽,过了木盂子之后这一路都没有人烟,幸好这路虽然隐蔽,倒也不难走,最险要的杨木顶子炮车也轻松的通过了。秋阳之下,马德利托夫上校骑在马上,站在一处小山坡上面,无奈的看着稀稀拉拉的步兵队,二十多俄里路程按照计划两天就能走完的,但部队士气实在太低,每天只能走六俄里不到,真不知道这些士兵是怎么想的,难道走的慢就能活命吗?走的越慢被日军发现的概率越高,到时候就越危险。 马德利托夫上校转头看向前面的山谷,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平顶山了,到了平顶山就意味着到了太子河边,到时候可以出其不意,沿着河谷往西直进日军在本溪湖的后勤仓库,据说那个仓库囤积了整个日本满洲军的粮食补给,只要这个仓库一旦被毁,那么日军绝对败退,把他们这些瘦猴子赶下海就是时间问题了。 在马德利托夫上校臆想的时候,部队终于到达了预定的宿营地点,哥萨克骑兵早就在此安排搭建好了帐篷,兴许晚饭也已经吃过了。列昂尼德扭了扭了自己坐在马鞍上早已有些发麻的跨,嘴里咒骂道:“这些该死的哥萨克杂种,为什么要把宿营地设在这么远的地方。伊万……” 正当他提高声音招呼勤务兵的时候,一发炮弹在营地外围爆炸了,炮弹炸出了一个大大的泥坑,枪声也响了起来,列昂尼德的声音顿时卡住了。很快,在第一发炮弹落下后不久,更多的炮弹落到了营地里,这些劳累了一天的灰色牲口们立马挣扎着起身,乱哄哄的各自找掩护地。 马德利托夫上校听到第一记炮声就从帐篷里跑出来,然后抓住跟着他的哥萨克骑兵指挥官扎哈尔少校吼道,“日本人,日本人从哪里跑出来的,你是怎么侦察的?日本人有多少人?”仿佛是听见了马德利托夫上校的问题一般,扎哈尔少校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先隐藏在山岭里的日本兵都冒了出来,密密麻麻的看不清有多少人。 平顶山村所在地是太子河由北向西拐弯的转角处,算上俄军东面的来路和南面的碱厂沟,这地方似乎是个十字路口,现在俄军就在这十字路口中间,四面仅有的几处高地都被日军占领了,俄军正处在交叉火力中,似乎要消亡殆尽,而之前被寄予厚望的花膀子李虎臣部,早就举着一面日本旗逃也似的远远的跑到了平顶山西面,进入日军阵地之后便调转枪头开始瞄准俄军射击。 若是一般人面对如此情景早就要举手投降或是借机逃循了,但是马德利托夫上校毕竟是俄国神圣团成员,是被御前大臣别佐布拉佐夫亲自看中的军中英才,他侧头看了下只是略转西边的太阳,然后抓住惊魂未定的扎哈尔少校,指着北面的平顶山村和村庄西面的高地大声说道:“让炮兵轰击这两处高地,轰击这两处高地……”扎哈尔少校被他使劲摇晃了几下,只待他说第三遍的时候才听明白命令,急急的弯着腰跑去炮兵连亲自指挥去了。 俄军被包围在这个十字路口,要想突围只能是往东或者往北,至于往南和往西那不在马德利托夫上校的考虑范围里,相对于枪声聊聊的东面,他还是决定向火力凶猛的北面突围——这没有什么道理而言,人都在危机的时候都喜欢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逃命,现在东面是俄军走过的,逃命到时候走回头路是很正常的,但焉不知日军就在东面的来路上等着呢? 虽然北面没有走过,根本不知道是活路还是死路,但北面既然是太子河,那么沿着河谷还是能走通的,就算走到了太子河的源头无路可走,那么径直往北的话穿过山林还是能到达之前从南杂木来桦尖子镇的官道上。按照地图平顶山距离北面来桦尖子镇的官道不过十多俄里,减去太子河河谷的长度,估计真正要翻山越岭的距离应该只有几俄里,走这条路的逃生几率是最高的。只不过在穿越山林的时候要抛弃所有的辎重,但在保命和保辎重的这个选择中,马德利托夫上校毫无疑问的会选择前者。 俄军在和日军的对射中不断的死亡,终于在马德利托夫上校的祈祷声里,俄军的大炮也开始响了起来。不得不说哥萨克炮兵连还是训练有素的,在第二轮炮击中,布置在平顶山村子里面的机枪阵地就被轰掉了一个,待到第三轮炮击的时候,村子西面高地的机枪阵地也哑火了。当然,哥萨克炮兵连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日军炮兵在发现俄军火炮之后就把着弹点移向俄军炮兵阵地,经过几次校准,在俄军打出第三轮的时候,终于有两发炮弹击中了阵地,两门山炮被掀翻,附近的炮兵死伤一片。 就在刚才俄军炮兵轰击平顶山村到时候,战场西面的日军指挥官花田仲之助中佐见到俄军不是轰击己方炮兵阵地,而是轰击北面的村庄之后便知道俄军指挥官的打算了,他立马让传令兵向炮兵传达命令,放弃俄军步兵调转炮口先消灭俄军炮兵。可是己方的炮兵实在太次了,确切的说应该是那些1898式阿里萨克速射炮实在太次了,这种火炮每分钟只能发射三发炮弹,是以花了不少时间才命中俄军炮兵阵地。 在平顶山伏击马德利托夫所部是临时决定的。在收到吴老尖的情报之后,花田少佐立马把伏击行动汇报给了第一军黑木上将,行动虽然被迅速通过,但因为大战在即,伏击需要的重火力极为有限,山炮一门也没有,速射炮和机关枪各批了六门,而且人员也极为有限,除了几百名满洲义军之外,就只有两个多大队的兵力,与其说是伏击不如说是阻击。而现在,布置在北面的两个机枪阵地被大炮轰飞了,因为俄军没有像猜测的那样往东面撤退,因此那边布置的半个大队和两挺机枪也完全无用,只有西门和南面还存在两挺机枪还在扫射着俄军阵地。 眼见北面的机枪被俄炮兵扫除,俄军就要向北突围而去,花田中佐不由得跳出了战壕,站在战壕前面抽出指挥刀,然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号得伊……”顿时,随着花田的喊叫,一个大队的日军跳出了战壕,端起刺刀往俄军营地大无畏的挺身而起,在日军身后,刚刚投诚的胡子李虎臣也咬了下牙,在后面督战队的阴影下狠起心跟着日本人冲了上去。 步兵团长列昂尼德中校本来被日军在这山沟里伏击就是心魂未定,如今见到阵地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明晃晃的刺刀直冲过来,立马胆气全无,躬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段,转过身刚跑了没两步就只听见“啪、啪”两记枪声,肥胖的身子好些被锤子锤过了一样,震了两震便死狗一般的瘫在地上。 枪毙了列昂尼德之后,马德利托夫上校把那支犹在冒烟的左轮手枪扔给自己的副官,然后抽出自己的指挥刀,站在阵地上如同一只黑熊般的咆哮起来:“乌拉,吾皇乌拉,乌拉……”顿时西面阵地的近一千俄军士兵也都咆哮起来,狂喊着“乌拉”,往西面迎了上去。只有打退日军这次进攻,俄军才能安然撤退,这是马德利托夫上校在冲锋前最后一丝所想。 近千名被困在绝地的俄军和一千多名日军在西面河谷中相遇,刚一接触前排一排日本兵就被俄国兵冲翻,和高大的俄国人相比日本人确实太矮小了,但还没有等第一排俄国兵下划刺刀,把地上的日本人干掉的时候,日本人的第二排刺刀便刺过来了,在一阵哇哇呀呀的声音里,冲在最前面的灰色线被对冲而来的一条蓝线淹没,然后灰蓝两色便死死的搅合在了一起。 和人高马大的沙俄士兵不同,日军个子虽小,但是拼刺刀的狠劲却要强一些,他们并不像俄军扎堆堵在一块,轮起刺刀来大开大合,而是散的很开各自为战,并且紧守门户,见到有机会才会忽然垫步一个突刺,刺中之后,刀不到底就收了回去,准备下一次突刺——经历几场血战之后,战场上的这些日军老兵的完全抛弃了之前学自欧洲花俏繁复的刺刀术,开始变得灵活刁钻起来,可即使如此,和俄军的战损比还是高的离谱,不过幸好河谷地形狭窄,两千多人都堆在这里俄军完全施展不开。 前面两层的灰线很快就被蓝色吞食不见了,但是河谷虽狭窄但还是有一公里宽,之前因为人数太多铺不开的俄军,在前面两队的阵亡使得空间变宽之后开始他们独有的大开大合的搏命方式,而日军力战之后锐气不在、难免力竭,一时间又被俄军压着打。眼看日军就撑不住的时候,之前缩在后面的李虎臣部加入了进来,虽然这些胡匪并不习惯使用别扭的枪刺厮杀,但这一千号人加入战阵还是使得俄军的攻势缓了一缓。 虽然身后有督战队的枪指着,但对李虎臣这样的老油子来说,这种小儿科的伎俩毫无用处——督战队管什么用,老子上阵就是了,可上阵之后接不接敌你可管不着。按照李虎臣的本意,他是准备一直猫在日本人后面偷懒的,只是眼见日军要撑不住了,再不帮一把不说战阵一溃,自己也也会有损失,加上这日本人真的要是溃了,以后一定会找自己麻烦的,所以他不得不带着崽子们冲杀了上来。弱国总是悲哀的,就是弱国的胡子也是生存不易。 第五十四章黄雀 看着李虎臣的加入,花田中佐不由松了口气,心中暗呼天照大神保佑。作为潜伏在远东好几年的间谍,花田中佐对俄军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正是因为基于这种了解,他才敢用不到三千的兵力在己方兵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伏击俄军。照常理来说,他这样的想法是没错的,经历不断的失利、撤退之后俄军士兵的战意可以忽略不计,只要发现自己被伏击俄军一定混乱不堪,再来一个决死突击那么把这股混乱的毫无战意的俄军赶入早已布置好的东面山沟——俄军的来路,遇到危险走回头路是人类的本能——是毫无疑问的。只是例外的是带领这支俄国的指挥官是一个强硬并且很有手腕的人,经历初期的慌乱之后很快掌握了部队,同时俄军的哥萨克炮兵比日军炮兵更有优势,射速更快并且悍不畏死。 随着生力军的加入,东面的灰线不断的被西面蓝线蚕食挤压,马德利托夫上校在拼杀的间隙发现了这种趋势,但他对此毫无办法。现在俄军完全是依靠一股气在作战,而提升这股气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以他为核心的军官团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的作风感染了士兵,只要他一被格杀或者后撤,那么整个战线就会立即崩溃。再也没有比看见失败缓缓袭来但自己却不能挣扎更憋屈的事情了,憋屈的马德利托夫上校如一次黑熊般的狂吼着,把怒火发泄那些背叛自己、并且把自己和部下引到这块绝地上来的中国佬身上,他每砍砍出一刀就要咒骂一句“中国佬,下地狱吧”。虽然在副官们的帮助下,他杀了不少应该下地狱的中国佬,但是俄军的劣势不可扭转。 大当家李虎臣在人群里很早就注意到了穿着军官大衣无比拉风的马大人,见他连着砍翻了几个崽子便想上去把他结果了。对于马大人心中的怨念他一无所知,就是哪怕知道他也没有丝毫的良心不安。这不是因为李虎臣太野蛮没有信义,更不是完全因为他和大鼻子有仇,真正的原因是李虎臣看来,大鼻子也好、小鼻子也罢都是外人,对于外人很多东西是没有必要的,套用一句李虎臣的口头禅,叫做“自己人死也要救;外面人见死不救”。洋人把中国人看成是野蛮人,可中国人在骨子里还是把洋人当蛮夷对待,对蛮夷讲信义,蛋疼么。 正当李虎臣还差几步要到马大人那个圈子的时候,“轰……轰……轰……”几颗炮弹在人群里爆炸了,无数段断肢残体和鲜血飞扬起来,在空中停留片刻之后又砸回了人群——因为河谷太过狭窄,哥萨克骑兵都没有投入战斗,在清理完四周的火力点之后,其最高指挥官扎哈尔少校见到俄军的颓势,权衡之后,希望通过这种无差别炮击以挽回己方的劣势。果然,“大炮一响,胡子就跑”的定律发挥了作用,拼杀在一线的胡子立马后撤,胡子一撤鏖战已久的日军更是无法抵挡,于是也跟着撤退,最后面的督战队面对己方整体的撤退毫无办法,只好悻悻的把所有人放过。 打退日军的决死冲锋之后的马德利托夫上校早已脱力,在撤回营地的路上是由副官巴克谢耶夫中尉的搀扶下才体面的回到了营地。他烂泥般的瘫坐在泥地上,边看着看着西面即将落下的太阳,边喘着粗气,旁边留守的参谋官在向他汇报着此战的损失,“我军此战损失四百多人……” 马德利托夫上校挥挥手,他现在不想听战损报告,只是对这站在面前忐忑不安的哥萨克军官扎哈尔少校说道:“干的好,少校……干的好……”然后又道:“马上往北撤退,向北撤退。骑兵部队由你指挥。陆军由约瑟夫少校……”他还没有说完,参谋官就低声提醒他约瑟夫少校已经在刚才的拼杀中阵亡了,他打了一下脑袋,说道:“那就由伊萨阿克少校接替列昂尼德的职位,部队马上整理行装,马上往北撤退!”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杨锐站在平顶山村子西面的高山上如此感叹——这座不知名的高山海拔有七百多米,比前面日军布置机枪的那座山高多了,是以站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河谷,适才的白刃战被他一览无余。 当然,之所以感叹是因为他的心里有些微微的酸意——和“外面人见死不救”的李虎臣不同,杨锐是一个个性固执保守但内心却柔软善良的人,他每次看警匪片心中都有些希望那些被警察重重包围的罪犯能够逃脱。也许倾向弱者是人类的天性吧,但是这种天性在他身上特别的明显,虽然社会的磨砺使得他很小心的把这种善良小心的埋藏起来,深怕被别人发掘从而利用,但在面对雷奥的堪称无比卑鄙作战计划的时候,这种深埋善良还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是以才发出那么一句词不达意的感叹。 雷奥的作战计划把几个学生参谋吓的口呆目瞪,因为军校教育而树立起军人荣誉的雷以镇诸人关于“文明”发言还没有说完,就被雷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打断。“你们记住,只有胜利者才有文明!”雷奥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用混合着鄙夷和期许的目光看着他们,余角甚至扫过了部队的总统帅杨锐。 如果说战争就是打击敌人、保存自己的话那么雷奥的计划毫无不妥之处,甚至是一个绝妙的计划——在马德利托夫离开六道江往平顶山而去的第二天晚上,六道江营地就被复兴军趁着暮色一个冲锋给摆平了,留守的半个营的俄军稍微抵抗之后便投降了。在跟踪俄军大部的行军路线之后,雷奥原先的作战计划是在太子河河谷较为狭窄的一段伏击俄军,但在前期侦察的时候,探哨发现了日军在平顶山附近设伏的踪迹,是以当情报传回前指的时候使得之前的计划完全作废,在雷奥的指导下,学生参谋们重新制定了另一份计划,日军在东面埋伏,复兴军在北面埋伏,就看俄军怎么走了。 除去那些多余的文字和数字之外,这份作战计划可以精简为一句话——在日俄战后趁着暮色突袭疲惫的俄军,同时要求突袭部队穿着俄军军装,在炮击之前尽量接近俄军。 杨锐“啊”完放下望远镜,又摸出一个怀表看时间,再过半个小时就要日落了。昨天下午是五点零一分日落的,那么按照计算今天应该是四点五十九分日落。不过,要想穿俄军军装的黄种人看起来像白种人,突袭的时机选在日落之前是不行的,得在日落之后但天未全黑的时候才有可能滥竽充数。只是这段时间在在夏天也许长些,但在秋冬时节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刚才的白刃战打完,俄军最少还有两千人出头些,要想在半个小时的进攻时间里击溃俄军还是有些难度的,特别这次作战老兵很少,只是以木把子为主的第二、三营,矿工组成的第四、第五作为穿插主力,第一营切入河谷入口以防日军突进,第六营以及其他人员作为后备。 西面太阳彻底落下去的时候,马德利托夫上校顺利带着部队进入了北面河谷,部队拉着长长的队列往北行去,花田中佐见俄军往北,无奈中只好派通信兵往碱厂,忽然间,天地中响起了一阵号角声,那声音雄浑悠长,仿佛是在地上滚过一样,擂鼓般的敲击着河谷中每个人的心。号角声不长,但马德利托夫上校却似乎感觉这古老的号角声像是唤醒了某种远古凶兽一般,他在胸前划这十字,全身的汗毛都不自禁的竖了起来,隐隐的感觉地面似乎在颤动。 虽然作为神圣团的一员,起初他认为把这片肥沃之地纳入帝国的版图很是轻而易举,可在远东越久,他就越对这片苍茫的土地保持着一种敬畏,他很明白,远在西方的上帝是无法保佑身在远东的自己的。 似乎是印证着马德利托夫上校所想,号角声还没有停,“嗖……轰隆、嗖……轰隆、……”的炮声就响了起来,这种火炮声音很是诡异,没有野炮出膛时的音爆,只有炮弹飞行时摩擦空气的声音,这很像是魔鬼在地狱发出的悲鸣,穿透着所有人的耳膜。 落日的余晖中,无数的不知来历的炮弹落在北面河谷中狼狈而退的俄军队伍里,整条山谷都被炮弹激起朵朵烟尘,俄军一片混乱,爆炸溅起的残肢碎肉让原本趴在地上的士兵失去了冷静开始四处乱跑,马德利托夫上校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勇气,亲吻着十字架,像是在询问上帝是不是自己已经被神抛弃了。幸好,魔鬼的火炮在肆虐了十分钟之后就停止了,这让马德利托夫上校松了一口气。 火炮在轰击的时间很短暂,如果不是河谷里的弹坑、硝烟以及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都要让人怀疑它是否出现过。炮击过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穿过未散的硝烟盯着后方——河谷的南面,脑海中有浮现出刚才日军决死突击的样子。马德利托夫上校握紧了指挥刀,但却怎么也无法控制手上的颤抖,还是被日本人伏击了,他想。 苍茫的暮色中,炮击的同时北面河谷两边的山脚下凭空出现了几股密密麻麻的俄军,灰色的军装似乎太过宽大,这些俄军的衣袖裤脚全部都卷了起来,而且在所有左手都绑着白色布条。借着太阳的余光,被炮弹镇昏的俄军废了好大功夫才看清队伍打的红蓝白三色的沙俄军旗,在敌军进攻之前有这么一批援军赶来是无比幸运的,但是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出现呢?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对面的友军忽然奔跑起来,并且在行进中不断扔这一些东西过来。 “砰……、砰……”手榴弹的爆炸声使得俄军稍微放松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没有遇见任何强烈的抵抗,俄军便被“友军”切成了好几段,俄军士兵只看到有人在混战,却不知道谁是敌人。只待看见穿着俄军灰色军服的敌军突入中心营地的时候,士兵们才猛然的醒悟过来,敌军穿着是他们的衣服,所以他们看不清敌人是谁。骑兵少校扎哈尔拿着哥萨克骑兵特有的骑兵长矛就要冲过去肉搏的时候,“卡擦、砰”的一声,一把霰弹枪就在他面前开火了,他往前的身体就如被重锤重击了一般,一顿之后向后飞了起来,在倒地之前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四个营的复兴军如钢刀切奶油一般把长条的俄军切成好几段,而穿着俄军灰色军装突入俄军中心营地的是复兴军第二营,这些由临江木把子和小胡子出身的士兵对大鼻子恨的刻骨铭心,当初马德利托夫带着大鼻子为了抢夺沿江林场的时候可是杀了成百上千的木把子。当然,这事情卷毛兽铁子林七也有一份,但是这林七最少还是个中国人,祖籍也是山东那边的,闯关东的时候还是和老木把子们一起来的,正所谓低头不见抬头见,对同乡们下手时虽说无情但还是留了个余地,一般都会给条生路。就是这马德里托夫手下的那群大鼻子,深信处决异教徒完全无罪的东正教徒们杀气人来毫不留情。 当初在动员由木把子们为主要成员的第二、第三营的时候,士兵们听说这次打得是马德利托夫这个大鼻子,军营顿时像着了火,喊声、嚎哭声、咒骂声久久不断,掀翻了天,他们很快用血书把中心突击任务从第一营哪里抢了过去——有谁和这个天杀的大鼻子没仇那就不是临江木把子!有谁不想把这个天杀的大鼻子弄死就断子绝孙!而今天,这些往日面对被大鼻子们屠杀只有跪地求饶的木把子终于来报仇了。 “马大鼻子,你在哪?出来,马大鼻子!……”突进俄军肿部的二营三连一排三班的王来顺手上的霰弹枪每开一枪,口中便喊上一句,不如此仿佛不能宣泄心中的仇恨一般,随着他的声音,似乎整个突入俄军队伍的士兵都如此喊起来。 整个俄军行军队列完全被分割成好几段,而后又被复兴军集中兵力开始消灭。在手榴弹、霰弹枪、刺刀三种武器组合的近战突击队面前,还有杨锐脑洞大开搞出来的飞雷炮面前,俄军完全无法组成有效的抵抗,或者是完全不知道如何抵抗,暮色里,谷地里冒来的人仿佛是被之前号角声招唤出来的魔鬼,不断的放出恶毒的火焰,收割着无数生命。一个俄军投降了、一群俄军投降了、一片俄军投降了…… 借着西边传来的最后一丝光亮,复兴军总参谋长威廉.雷奥满意的合上了怀表。他对着身边的复兴军总司令官杨锐说道,“杨,你提出的突击组合部队要比预想更有威力,还有飞雷炮非常有用,这使得我们结束的时间比预料的要早一些,要知道,我们还准备了火把呢。” 杨锐傻笑,雷奥就是这样把吧战争当艺术的人,战斗在他控制之下精确犹如教堂塔楼顶上的钟,虽然偶尔有些误差,但最后误差绝对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并且他还无时不刻的在教导自己如何打战打仗,确实,作为反政府武装的领导人必须首先是一个战无不克的军人。同时,杨锐也在使劲往这方面靠拢,只是,人的天赋是有限的,若是让杨锐去卖水果、管理工厂、管理个公司都是完全能够胜任的,而要做一个名将却是很难。 年初林七袭击营地的时候,他感觉要做一个好的指挥官是要有一颗平静的心,但经历了几场战斗之后,他感觉除了要有一颗平静的心之外和无比的勇气外,指挥官还要有一个慎密的大脑。当然,这几点他都可以做到,但作为一名将领最关键却是要有发散性思维,不是由甲到乙,由乙到丙的单线,而是由甲直接连通无数的射线。对于这点,坦诚而论,杨锐是无法做到的,他逻辑思维太强了,很容易陷入直线思维的死胡同,只能期望自己的这些学生里能有这样的天才。 自知者明,但自知不等于他知,最少雷奥就认为杨锐是一个军事天才,不说迫击炮、手榴弹、飞雷炮这些简易的新式武器,光说手榴弹、霰弹枪、刺刀这三组合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杨锐身上总会出现一些微小的却被雷奥极为重视的闪光,这些闪光似乎让他看到了另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战争模式。 杨锐正打算怎么组织词语回答雷奥的时候,传令兵过来说道:“报告,日本人那边派了个人过来,询问我方身份,并质问为何要炮击他们。” 想到小日本杨锐心里就好笑,打了半天死了不少人,最终还是给自己抢了猎物,当下笑道,“你就跟对方说我们是蓝胡子,至于刚才的炮击是我军使用过期地图所致,我方没有敌意。” 第五十五章回营 日军是要防备的,虽然谷地只有一千多日军和众多胡子,但还是要防着。第一营便在围歼一开始便横在北面谷地的入口处,防止日军介入战斗。同时炮火准备之后,所有的迫击炮是盯着西面日本人那边的。刚才复兴军突入俄军围歼的时候,花田中佐也是看明白了形势,打算也冲过来浑水摸鱼一把,只是这边盯着他们的炮兵在他们几个正要冲出战壕的时候,在他们前面一百米的地方打了一通急速射,十几发炮弹封锁了整个北面河谷入口。花田中佐见到这个架势顿时取消了命令,打算坐山观虎斗,现在见复兴军完全控制了局面,所以立马派人来窥探意图了。 最后一缕余辉中,太子河北面河谷里硝烟淼淼、一片狼藉,成堆成堆的俄军俘虏在刺刀下被集中到了一块,王来顺和一帮子士兵在翻看尸首,折腾了半天马大鼻子都不见影子,这让王来顺等人很不甘心。 和王来顺熟识的傻宝说道:“叔、俺看这杀千刀的估计是跑了,早前不是说二连追过去了吗,估计就在那儿。” 仿佛泄愤一般,王来顺一刺刀将一个早已死透了的俄军扎透,骂道:“娘的,千万别让俺逮着这杀千刀的。”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吼叫声,“抓住马大鼻子了,抓住马大鼻子了……”听闻这声音,王来顺枪都不要了,也没管傻宝,直接奔前面去,只见那里一堆人围着什么,王来顺连滚带爬挤了进去,圈子里的泥地里缩着两个死狗般的大鼻子,其中一个穿着一件俄军军官大衣,看上去似乎正是正是王来顺要找的马德利托夫,他立马眼睛就红了,扑了上去…… 站在河谷一侧的小高地上,雷以镇看向二营营长陶大勇,问道:“就这么的把这两个军官上校结果了?这可是是个老毛子军官上校。” 陶大勇心里早就把这两个个俄军军官上校看做死人了,说道:“不这样你还能怎么的,谁让那些大鼻子那家伙不是个好人,以前在鸭绿江开木材公司的时候,和这帮木把子结仇太深了,弄死就弄死算了,真要留他们一命估计明天就得兵变。你说这俄毛子跑到我们这来干什么啊,他们在自己家里老婆孩子不要啦?” 陶大勇和一营长李烈祖一样是护厂队出身,浙江金华人,当初是因为他识字并且作战勇猛所以在第一营的时候被提拔为连长,现在部队扩编之后成了第二营营长。不过很快他就要挂职培训了——为了提高在职军官的战术素养,杨锐特意在的在非军校出身的军官里面选了一些可造之材,安排去洛伦索马贵斯军校学习。这些人虽然不懂德语,但是现在军校教材都已经固定,拿着汉语版的教材,再加一个同声翻译还是可以勉强听懂课程的,只不过每期的人员不能超过五个,要不然翻译人员不够。 雷以镇没有办法跟他解释殖民之类的东西,只说道:“俄毛子来这干什么,来这抢地方呗。谁会嫌自己地多啊,北面那些地不是在早些年被抢了过去吗。” 雷以镇说话的时候陶大勇的心事就往别处去了,因为是全歼了这股俄军,所以缴获不少,六门山炮有四门是好的,被日军炸坏的那两门除了缺了轮子其他都是完好的,炮弹就更不少了;除此以外就是几千杆步枪了。当然,陶大勇对老毛子的步枪没有什么兴趣,自己用的步枪比他们的好用多了,要那个干什么啊。他现在关心的是有没有捞到马克沁机枪,这宝贝在复兴军力数量稀少,特别是在扩军之后,每个营分不到两门。 雷以镇看着陶大勇对下属说马克沁机枪那个劲就无语了,指望这些猎户懂得国家、民族这些高深的东西那是妄想,他们现在参加军队不是因为反清革命,而是为了抗击外敌。想到这里雷以镇心中好受了些,哪怕这些人不明白什么高深的道理,但是最起码他们还是分得清自己人和洋人的。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这一战战果出来了,此次伏击歼灭俄军两千一百人,其中击毙九百三十余人,俘虏一千二百余人,只有一百探路的哥萨克骑兵趁隙往北逃脱了,这些人也不必担心,桦尖子的留守部队会解决他们;缴获俄式山炮四门,炮弹八百余发,步枪两千三百多杆,子弹暂时没有统计完,但估计有四十多万发。 至于复兴军的损失,战死一百五十三人,受伤三百一十人,这些损失基本是在突入俄军后因为基层指挥混乱造成的,部队在分割俄军之后没有按照操典进攻,而是一股脑的往前冲,80%的伤亡是因为胜算在握,盲目和俄军进行白刃战造成的,虽然复兴军重视白刃战,但毕竟黄种人的体格在那摆着,一个俄军最少要两名甚至三名士兵对付。不过,对这样的战损杨锐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毕竟是新兵第一次实战,再怎么训练好在战场上总会脑子发热。只是有些问题要解决——当初为了加强火力,每班定为十人,每排定为四班,但现在看来,按照这些士兵的素质,在混战中十个人只靠班长是难以指挥到位的;再有就是白刃战的问题,刚才谷地里日本老兵使用的也不是欧洲大开大合的刺刀术,而是类似日本剑道的突刺,对于小个子东方人来说,这要比耍欧洲花式剑法要好。 杨锐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山上的指挥部也打着火把从山上移到了山下,整个部队都在打点行装,收拾缴获的物资,准备连夜撤退。复兴军和俄军俘虏都在河谷白刃战的地方收拾尸体,只不过俄军是自己人动手,而复兴军这边是辎重后勤部队负责。 所有俄军尸体的上军装和皮靴子都被扒了下来,可惜还不是冬天,要不然这一战下来就是两三千套毛大衣。东河谷中不远处举着火把的日军有些愤恨的看着这些穿着绿色花衣裳的复兴军士兵,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些来历不明的胡子不光抢走了他们的猎物,还把俄军之前营地里的所有物资都给拿走了。其实这还是杨锐在铁路没有修好之前不想招惹日本人的缘故,要不然被伏击的就不光是俄毛子了。 不过在花田中佐的严令下,这些日本兵都很克制,没有做出什么挑衅的举动,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但花田中佐用鼻子闻都知道自己这边一定是在对方的炮口之下。回忆起这种发射时没有声音的诡异火炮,他就感觉毛骨悚然,这炮除了下落的时候有些声音,根本是没有办法防范,更找不到从那里发射的,在山地里,这东西要多恐怖又多恐怖。要不是知道对面就是以前几次联络而不得见的蓝胡子,花田都要像马德利托夫上校一样,怀疑眼前这支军队是被那阵号角声召唤出来的妖魔。 “确定对方不同意见面吗?”花田问自己这边的传令兵,之前他又一次的派人过去联络对方大当家,期望和对方见面以洽谈联合对俄作战事宜,当然,联合只是借口,最终的目的是要通过指导、援助把这只颇有战力的部队拉拢过来,最好是在他花田大人的指挥之下,为大日本效犬马之劳。刚才是黄昏,他虽然没有看见俄军被这帮胡子杀的鬼哭狼嚎、无从抵抗的,但战斗这么快就结束,蓝胡子的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 “是的,中佐阁下。对方说时间太晚,若有缘下次再聊。”传令兵重复着杨锐后世的网络聊天语言。花田中佐听后,无奈的挥辉手,把传令兵给打发了。 1904年10月9日晚上九时许,复兴军从太子河谷往北回营。俄军的宿营地几经战火早就不堪使用,而离着日军太近就是睡着也不踏实,在收拾好行装之后,便往河谷北面宿营地北门关砬子而去。部队打了胜仗是要例行唱歌的,在雷奥的强烈要求下,游击队之歌没有唱起来,而是唱着那首有着南欧风格的意大利民歌《再见了,姑娘》。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啊姑娘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洋鬼子闯入我家乡。 …… 复兴军伴着歌声远去,花田中佐却是对着俄军空营满脸愁苦,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在他的妥协下,俄军营地里能用的能拆走的东西都被拆走了,包括之前被炮弹炸飞了的铁丝网和地上的子弹壳都被捡走了,只给他留了一地硝烟。 “中佐阁下,这支马贼太嚣张了,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些教训。”说话的是满洲太郎,他的任务是协助花田收编胡匪,蓝胡子是他的重点目标,但他的收编工作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之前他一直是劝说花田要对蓝胡子友好,但是刚才蓝胡子对大日本军队的无礼和无视让他改变了看法,他现在认为应该尽快解决这支胡子,不然他们对日后帝国占领满洲不利。 花田中佐说道,“不,鹤岗君。虽然这股胡匪很有战斗力,但是他们物资很匮乏,只能靠歼灭敌军获得物资。只要封锁他们,那么他们再勇敢也只是一些山林土著。现在我们要担心的这次露国的进攻是不是能被打退,还有旅顺是不是被帝国占领,这些才是最重要的。露国的波罗的海舰队已经出航,时间对我们来说越来越少了。” 满洲太郎哑然,旅顺太远先不提,现在俄军七万大军压境,第一集团军能战的只有四万人不到,炮弹也不充足,很有可能己方在这一战就失败了,那么以后要对这些胡子头痛就是露国人了。 俄日沙河激战在侧,胜负未知,但杨锐已经没有什么兴致去管了,现在他正和钟观光一起商议移民的事情。这个是百年大计,移民做的好了,那今后这东北之地就是星星之火,将成燎原了。杨锐问道:“垦务局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官老爷,有银子就行了。这官只能做一年,不拿白不拿。”钟观光对走关系、塞红包之类的事情已经很熟悉了,从跑铁路开始,到现在从他手里出去的钱已经十几二十万了。“现在整个东北似乎要划分九个垦务局。只是,黑龙江和吉林还没有准备好。现在开始运作的只有三个。鸭绿江下游右岸、鸭绿江上游右岸还有就是图们江右岸。” 这三个地方杨锐不翻地图就知道的,鸭绿江整个流域都是深山密林、人丁稀少,但是这里却是和朝鲜交界,图们江也是如此,以前朝鲜归中国管的时候还好,现在韩民老是越境垦殖,要是中国人不去,那么迟早一天这边境要出事的。而且这三个地方都是自己的控制区里,人过来的越多越好。 杨锐好奇清廷会开放那些地方,便问道,“还有六个是那些地方?” 钟观光对这些关键消息记得很是清楚,道,“还有洮儿河流域、黑龙江左右两岸、牡丹、绥芬、穆棱诸河的上游、还有就是最远的两个地方,一个是乌苏里江的左岸和额尔古纳河的右岸。” 除了黑龙江左右两岸和洮儿河三个,其他三个全都是在边境上了,乌苏里江左岸和牡丹、绥芬、穆棱诸河的上游地区还好,就是额尔古纳河太远了,那地方都是太兴安岭地区了。 杨锐心里想了一圈,说道:“我们还是先不管那六个吧,现在先管好鸭绿江和图们江江好了。还有就是移民计划我们要改改,我看就别去管移民路上怎么样了,我的人只在山东那边就只在东营、黄县两处驻点好了,甄别下人员、发一些干粮什么的就好。辽东这边从安东开始就一户户的编好组,每隔几十里设一处营地接应,一直到垦殖的地方安顿好。还有就是船要多找些,不管是帆船还是火船,尽量多找一些,每个月尽量多弄些人过来。” 复兴会的人手不够,又要在短时间内多移民,这可能是最好办法了。便是如此,在东营、黄县、安东三地估计也要不少人。 钟观光道:“那我们每年要移民多少人?” 杨锐道:“那要看有多少钱。铁路公司今年一百万和明年的两百万是不能动的;今年军费只有三十万,但要购买设备和基建,所以今年两百万会费预算一个不剩;明年会费也是两百万,但是明年要扩军,军费最少八十万,还有就是去年挪用了铁路公司五十万块,这些钱是要补回去的,由此这……” 钟观光道:“明年基建还要钱啊,不要说五十万,三十万是最少的。如此不就是只有四十万用作移民了吗?”想到明年的资金,钟观光很是焦躁,“竟成,这宝藏的事情有谱吗?” 见他着急,杨锐道:“宝藏一定是有谱的,只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你放心吧。去年我们存的二十多万石粮食还在呢。过段时间就能卖个好价钱了。”去年秋天收粮的时候,东北办事处在使劲收粮食,这些粮食一部分是自用的,其他的则是准备卖给老毛子。 粮食的时候钟观光知道的,他道:“能卖的也就七八万石,能卖多少钱?” 说到这几万石粮食,杨锐笑了起来,说道:“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明年有额外的一百万用作移民。” 钟观光却对这个数量不满意,说道:“东北粮食每年只能种一季,算下来平均的每个移民我们需要白养十几个月,一天一斤米算四百斤米,再算上领地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一个人估计要五六块钱甚至更多。一百万移民不到二十万,这太少了。” 杨锐知道他算死了,笑道:“你算的这些是完全没有任何积蓄的游民,其实很多来闯关东的人都是有些家业积蓄的,真要是身上没有一分钱一家老小也走不到海边啊;还有,铁路明年开始启动,招这么多劳工过来,发给他们的工钱除去吃喝剩下的也是移民资金,这铁路不可能修一辈子,大部分人都会把钱存起来好图份家业;再有就是银行了,宁波商人在沪上名望可不小,阿德哥在沪上也很有影响力的,这银行一办是能吸收不少资金的,这些资金都可以以贷款的形式贷给这些移民。我估计,明年的移民估计能实现三十万,以后几年会年内翻倍。” 清廷对金融业是完全放开的,或者说朝廷的大臣脑袋里完全没有金融的概念,对银行更是一无所知,他们只懂得钱庄、当铺这一类事物。杨锐可是知道这银行的威力,在沪上这地方,只要操作的好,融资可是很便捷的,在民国的时候,这沪上大大小小的银行可是不少,而现在中国还没有几个人懂这个东西,所以沪上的银行都是洋人们开的了。 第五十六章四件事 钟观光的爱好是化学,他对银行货币是完全没有概念的,但是他对杨锐的信服使得他很轻易就接受了他的解释。他说道:“那好,我就按照三十万的人数做计划好了。这样轮船和各个点的人数和粮食配置就要增加了。” 杨锐点点头,“嗯,这也是我说只在东营、黄县设点的原因。明年移民三十万是少算的,操作的好增加个十万八万没有什么问题,山东那边这几年又是水灾、又是旱灾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我们要做好人数增加的准备,特别是船不能少了。”董老道派过来的那些帮手,很多都摸回去山东过,因此杨锐对那边的情况比较了解。 钟观光也看了由这些人提供信息而成的报告,知道山东那边很多地方确实已经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想到以己方的实力,其实是救不了多少人,特别是只在东营、黄县两个港口设点,内地的饥民饿着肚子是无法到达海边的,他们的结局便是饿死在逃荒的路上。 想到这,钟观光道:“竟成,我们……哎”言语间有种说不出的无奈。 杨锐看他脸色便知道他所想,心下也是戚戚。以前在租界还好,看不到什么人间惨剧,可这半年来从天津出关到通化,又常常奔波于这东北山林之地,所以穷苦百姓见得不少,长白山的山林间,很多靠河的坡地和山脚都搭着零零落落的茅草窝棚,住着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眼神呆滞的关内来的逃荒者,这些人见到胡子根本不跑,年纪大只是麻木呆傻看着,女人和小孩便缩在自家的茅草窝棚里张望。每当见此,杨锐的心便要凉上三分,在现代,哪见过住窝棚的,哪见过如此黑瘦麻木的人,心中对自己投身革命越是笃定,他要砸破这个万恶的旧社会。现在移民虽说是救人和壮大自己两不误,但终究还是有无数人救不了的。 他叹道:“不是我狠心啊,如今要想多救人,唯有如此。谁让咱们有这么一个只知道收刮、只知道媚外的朝廷呢。为今之计,移民人数越多,我们在东北就越占得稳;我们在东北站的越稳,日后关内就越安定。宪鬯,救能救的人吧。” 杨锐和钟观光的碰头会很快就结束了,第二日,从沪上过来的杜亚泉却是单独过来拜访,这毕竟,钟观光年前一走,这通化诸多事情都要他接手起来,日后他和杨锐之间的配合对东北事务很是关键,作为空降到东北的商业线总负责人,是必须要杨锐磨合配合的。 在只会通过历史课本和穿越小说了解清末的杨锐脑海里,杜亚泉这个名字生疏的很,开始的时候,杨锐对其很不以为然的。这毕竟是蔡元培的推荐,杨锐知道蔡元培择人的标准,重品性高过才干,所以对此人不甚看重,但后来又听说王季同对其也很是推崇,还打算让此人接手沪上的商业事务,因此对其便越发重视起来。 杜亚泉的资料早就送过来了,作为曾经立志做一名HR的杨锐来说,未见人而了解人有三种办法的,一是个人经历,这个是最真实的,也无法作假,只要把一个人的人生压缩起来看,那么这个人的思想变化、所欲所求将一清二楚,当然,间谍除外;再是清末版MBTI职业性格测试,只要严格按照规则,这个测试是有谱的,特别是在这个测试答案还未被人所知的时代,想造假不易,最后便是一些歪门邪道了,诸如血型、星座、属相之类,半准半不准的,只能当作一个参考。 这杜亚泉十六岁便中了秀才,甲午之后便弃科举改学算学,后任绍兴中西学堂教习,蔡元培便此时和他熟识的;庚子年在沪上创办亚泉学馆和亚泉杂志,款尽停办;02年因为学.潮做了浔溪公学的校长,后又因为再次学.潮而辞职;去年春筹备中国教育下属绍兴教育会,办了一个越郡公学,经费不足差点停办,最后在中国教育会帮助下才起死回生。 如此的经历不难看出这是一个爱国之人,虽然他认可的办法是教育救国,但只要是爱国之人,便没有什么好担心。职业性格测试的结果是ISTJ公务员型,看到这个结果杨锐就笑了,当年在学校图书馆研究性格测试的时候,自己做出来也是这个结果,只不过后来在毕业找工作的时候,他在了解整个测试的基础上常常根据招聘要求来调整自己的答案——若是销售则让结果显的自己外向,若是行政和内部管理则让结果显得自己内向——在没有实际工作阅历的毕业生里,成绩不错性格“善变”的他拿的Offer很不少…… 杜亚泉的测试结果不由的让杨锐想到了大四下半年混乱却快乐的时光,怎么穿越不把我穿越到学生时代呢,要是那样的话日子该多美,丢下未看完的档案,坐在缴获来虎皮椅上、舒服的双手抱后脑的杨锐如此歪歪的想。还没等他正式开始歪歪的时候,外面便有人喊报告了,却是说杜亚泉到了,只好收拾心思,往会客厅而去。 杜亚泉走从通化而来,走路几十里山路,满眼都是蛮荒之地,待到了营地附近,对时不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检查路条的哨兵很是禀然。终于,山路一转,便看到了整个红土涯营地。红土涯早先虽是胡子的营寨,但部队占领后几经扩建,规模庞大,又因为杨锐重视营地规划和严抓内务,营区整齐划一、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已经完全看不出这是昔日是匪寨了。 见到如此的营地杜亚泉心里不由的吃了一惊,他吃惊不是营地大,而是营地如此井然有序,道路以及两边的房舍、往来整肃的兵士,都有那么一种干练简洁的味道,虽未出国,但杜亚泉见识的物事却也不少,一眼就感觉这兵不是清廷那些祸害能比的,纵使是租界里厢的洋人兵,也未必比这高到哪里去,一年不到便由此成绩,他不由的对马上要见的复兴会会长杨锐杨竟成充满了好奇。 杨锐和杜亚泉人生中第一次的见面是在会客厅的外面走廊上——不管怎么样,作为空降的高层,未来重要的左右手,初次见面杨锐还是有着这时代应有的客套。杨锐出了会客厅,便见到下马之后被几人簇拥的杜亚泉了,他其实是一位个子不高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一身黑色的士绅装束,黑色瓜皮帽之下戴着一面圆形眼镜,皮肤细白,双目有神。 杨锐见他过来便拱手高声叫道:“秋帆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说罢呵呵笑了起来。 此时杜亚泉已经看到了走廊之上的杨锐了,正想走进招呼却见杨锐开口了,当下也微笑了起来,却道不敢不敢,然后再杨锐的相迎下进了会客厅。 礼毕茶上了之后,会客厅便没有人了。两人都是没有心思喝茶,沉寂一会,杨锐见他还是很沉得住气,便先说道:“秋帆兄,此来东北,观感如何,是否习惯?” 虽然早已知道杨锐的年龄,但杜亚泉还是有些感叹他的年轻,也许,这就所谓的生而知之者吧。他笑道:“还好。北国虽不是江南,却别有一番景致。再说现在也只是重阳刚过,天气不是太冷,和江南差异不大。” 霜降时间,东北的秋天已经有些寒气了,但还并不是太冷,部队每日的早操时间没有调整,但是到十一月末,雪一下那日子就冷了,在这个只有火坑没有暖气的时代,日子确实是很难熬的。年初刚来的时候,虽然那个时候气温已经回暖,但杨锐还是被冻得够呛。 想到东北的雪,杨锐道:“哎,这边还是比较艰苦的,特别是冬天,南方人很难习惯。特别是冬天出恭的时候都要带根棍子,”见杜亚泉有些不解,便解释道:“天气太冷,出到一半就被冻住了,不用棍子敲断,后面的拉不出来。” 军队里待久了,说话自然便粗俗了些,杨锐的玩笑让杜亚泉忍笑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杨锐也是哈哈的笑了起来。笑毕,杜亚泉道:“那冬天出去我就备一根棍子,‘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也没用那么多讲究了。竟成,你就说吧,我要做什么,需要怎么做,我好有个底。” 也许是刚才的玩笑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杜亚泉不在客套,直接切入正题了。 杨锐道:“这东北之地,虽在关外,但却是我会的根基,更是我华夏的护翼,这东北一动则长城不稳,长城不稳则关内惶恐。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站住脚,在此不是为了和满清争天下,而是为了护我华夏。这才是我们在这的最终目的,而要达到这个目的,那有四件事情要做好。” 杜亚泉在来之前已经了解很多复兴会的高等机密,对复兴会在东北的机会以有所了解,但也只是了解而已,真正计划的内涵还未得知。起初他以为杨锐是要走满人的老路,从关外兴兵直取北京,但现在看却并非如此。虽是疑惑,但他生性保守,也不出言询问,只道:“有哪四件事,还请竟成一一相告。” 以前的计划从来没有总结有多少件事情的,但是随着越是了解东北,杨锐越是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不断的琢磨中,他发现事情这东北其实要做的事情只有四件。 “四件事情一曰农,二曰工,三曰商,四曰教。”万变不离其宗,事情再多归结也就是这些事情,杨锐解释道:“所谓农在东北有两样,现在小徐在沪上新建了农垦公司,这公司主要是育种选种、改进农业技术,但最主要的工作是组织安排移民,这些移民都将以合作的方式被招募过来,怎么样管理好这些农民,让它们变成我们的人是一样;除了农垦公司还有农贸公司,这公司主要是做农资、农产品买卖的,按照计划他将开遍东三省,最终的目的是要控制整个东北的粮食市场。” 计划是宏大的,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杨锐也想到了这一点,复又道:“当然,这个只是远期计划,但农资公司最少我们要保证我们控制区里的粮食市场,只有经济上的紧密结合才能把农村控制好。” 说完农,便是工了。杨锐说道:“工便是工业,在通化,轻工有榨油厂、缫丝厂、磨粉厂,不过这些基本都是和本地士绅合伙经营的,主要是他们在负责,我们只负责样板工厂。”在一个新地方不吃独食有钱大家赚是铁律,这些工厂都是为了拉拢当地士绅的,为了让当地的士绅有个学习对象,钟观光又建立一些样板工厂,向这些合伙经营者提供管理经营培训。“不管轻工,重工业有煤矿、铁矿、铜矿,也有钢铁厂、炼铜厂,机械厂、军工厂。只是矿山已经在开了,但工厂设备要明年才能到,今年主要负责基建。至于军工厂,则要到后年才能到位。” 杨锐说的不少,杜亚泉记得也快。军工厂的事情他是在通化听钟观光说的,当时还吃了一惊,古时候私下打造兵器也就罢了,现在军队都是用枪炮的,清廷办军工厂都要找洋人帮忙,复兴会自己办也有洋人帮忙吗? 不待停息,杨锐又开始说商业,“商业的中心在沪上那边,对于通化而言,商业的重点在于商路,也就是明年要动工修的安通奉铁路和安东海港。这是我们在东北大动脉,只要这动脉一掐断,那么我们就会流血不止,时间久了那就会元气大伤的。” 铁路和港口的重要性杜亚泉知道,但他也知道当今东北的形势,问道:“铁路若日本战胜,阻止我们修铁路当如何?” “我们除了自己争气,只有靠美利坚了。”杨锐道,“当初这铁路能够同意就是因为美利坚的支持,清廷才最终准许。美国人在我们大清的生意有一半在东北,而且全面放垦之后,移民增加,美国的棉布、煤油市场将更大,美国人是不会放弃这里的。” 和美国那边的关系,杨锐一直当做最重要的工作在抓。前几个月世博会的时候,还让虞辉祖、虞自勋几个以通化铁路公司的名义,带着礼物和市场分析报告去拜访了全美棉纺协会和美孚石油公司,并和他们友好而愉快的交谈中谈到对远东局势和未来满洲市场的看法。这两个组织在美国的关系网都很大,不断的告诫他们满洲市场的重要性,将使得他们更加频繁的推动美国政府支持安通奉铁路的修建。 杨锐也没有把怎么运作美国支持安通奉铁路的事情说出了,倒不是为了保密,而是在他看来,这是常识性问题,在所谓的民主国家,商业利益是一切的重心。杜亚泉虽然在外交报馆待过,但却不明白美国商界和政府之间是如何互动的。这毕竟在中国是太后当政,普通商人不要说能把关系通到慈禧那里,就是和总管太监李莲英认识那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不过听到有洋人支持,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竟成,这路权……” 杨锐见他如此完全能明白他心中所想,说道:“路权放心吧,不会给洋人的。我们最多时让洋人承包几年,若他要提出购买,那就推说传统不让,如果最后朝廷同意,就发动民众集会游行,我们就可以说百姓不让。” 杨锐后面说的集会游行杜亚泉都懂,只是这“承包”的具体含义却不明白,又问道:“竟成,这承包是说完全交给洋人管是吗?” 杨锐解释道:“就是像招佃户一般,把田交给别人种,至于种多久、每年交多少租子,是要双方谈的。这铁路最多出租十年,十年之后我们就收回。”承包在后世是人人皆知的东西,但是在如今要让杜亚泉明白也只好举佃户包租的例子了。 涉及到铁路、矿山这一块,满清向来是败多胜少,目前也就是关内外铁路杯袁世凯收回来了。至于南北大动脉卢汉、津浦以及沪杭等重要干线路权都是被洋人所夺。听到不但能修成铁路,同时路权不失,杜亚泉很是欣喜,这毕竟作为复兴会的一员,他不想成为一个卖国贼——哪怕这种卖国只是形势所迫。 欣喜之下,他不待杨锐说第四事情便自己说了起来,“这第四曰教,是否是教育会下属在各县的大小学校,我们要在东北立足,仅靠江南来人未必可行,在当地兴办教育、就地取才乃是正理;另外我在宪鬯看到农垦公司有技术站,这技术站应该是教导百姓如何改进技法,增加岁入的吧?” 第五十七章政务学校 见他这么如此欣喜,杨锐也是高兴,虽然所言未必全对,但是又这样的积极性对于今后接受东北却是好的。当下说道,“秋帆兄所说甚是,不过对于百姓也并非只是教授农技,其他方面也是要教导的。特别是我们移民多是山东人氏,彼处教门林立,一旦没有节制,那么义和团之事又起,对我们集聚民力、置根于民很不利,所以对百姓还是要务多教化。” 义和团之事世人皆知,教门会党全国都有,但是山东最甚,这些移民来自山东,一旦不好确实是有作乱之可能。杨锐说要教化百姓,虽然这是儒家常常提倡的,但是真的如何教化这些移民却是难事。 杜亚泉道:“移民都是离家别业之人,不似关内有氏族祠堂,教化管理确实是难。是否可以假借昔时军屯之制,如此也便于管理。” 真是智者所见略同,在考虑如何有效管理移民的时候,马邦德、钟观光都曾经提出军屯,如今杜亚泉一说到管理移民也出军屯这一策。杨锐在之前听说军屯之后便恶补了一下相关知识,这军屯最早起源于汉朝,汉文帝之时便开始试办军屯,两千年来延续至今,生命力极强,历来王朝但凡实边都是要实行军屯的。 杨锐笑道:“军屯是实边良策,只是从前明看,弊端也是不少。在这还是要加以改良,特别是不能将移民当作奴仆,并任意侵占他们的田地,不然也是要出大乱的。对于移民的教化除了借用军屯的方式管理,还有三策。其一,每一屯、每一保都要建立祠宗,推出乡老,实行屯堡自治,只要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意思管理就好了,不再另排人员管理;其二,每屯每堡都要派识字明理之人作为先生,掌控舆论、教化民众。其三,大的屯堡和大的市集都要有寺庙道观,杜绝邪祟、弘扬正道。” “竟成所说都是良策,只是,”杜亚泉听了这么多,计划都好,但有一个问题,“若是每个屯堡都派一个先生,这东北屯堡何其多,如此哪有这么多人?还有之前所说农、工两事,我看也是人员不足,难以为继怕是。”杜亚泉不愧是无面目之人,想说便说。 杨锐呵呵笑道,“人员问题不是很大,这都怪我之前埋怨说清楚。农业之事,商贸公司有沪上的商学培训学校出人,这块问题是没有的。” 杜亚泉点点头,杨锐说的没错,商业人才从去年上半年建陆行工厂的时候就开始培养,所以复兴会商业人才从来都是不缺的,这一点杜亚泉从上海而来,是知道的,所以他没有质疑商业这块,而是很忧虑农业和工业。 见他认同,杨锐又道:“农垦公司其实大多是管理移民而已,技术站毕竟是新建,前期最多是总结以往的耕作经营,推广已知的农技。比如养蚕之术,江南已经是几千年了,虽然东北这边是野外放养,但还是很多东西可以借鉴的。至于每屯每堡的先生,其实也未必每屯每堡都要,更不一定要识字之人,只要口舌伶俐就好了。” 杜亚泉道:“如果不识字如何教化百姓?” 杨锐道:“说书便可。” 杜亚泉有些惊奇,“说书?” 杨锐道:“是,说书。我国国民向来只知道乡土,不知道国家,并且还愚昧麻木,如此,要改变只能日夜教化。而这教化只能是用他们能懂的办法来,说书是,唱戏也是。组织说书人、戏班子不难,重新编一些有关国家民族的新段子、新戏对于沪上那些文人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就是段子不够,让这些人读报纸也行,只要他们记忆力不差,不识字也行。” 杨锐所说之术小型艺术团了,相比于戏班子,还是说书投资少写,一个县里面有个几十个说书的,来回在农村集镇巡回,那通过这些人宣传政策、国家民族思想什么的,也会起到不错的效果,比如华兴会的陈天华编的两本册子就影响甚大。 如此安排也是可行的,杜亚泉没有异意,又问道工厂:“如此说来农、教两事人员不愁,不知道工业人员从哪里来,特别是将来要建军工厂,这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杨瑞笑道:“工业已经安排了。矿山的人直接从长兴煤矿上调,再不够就从开平挖,之前已经挖了一批,效果不错,那里已经是英国公司了,朝廷不会说什么;钢铁厂的人很早就在江南制造局里实习了,现在还抽调了一些去了欧洲,再说通化这边冶炼厂不大,主要是研究以及自用为主,需要的人并不多;至于军工人才也早做了安排,也是在国外,等到时候就会回来。我心里担心的是政务人才很缺少,我们这些人里面好像没有做官的吧。” 杜亚泉道:“政务人才倒不是难题,绍兴幕学很是兴盛,谋士遍天下,需要政务人才也可从中招募。” 杜亚泉一说,杨锐才想起来绍兴是出师爷的地方,据说天下幕僚十之八.九都是绍兴人,当然要招募绍兴师爷不合杨锐的本意,他要的是能与复兴会合拍的政务人才,而不是讲究做官做人的老旧幕僚。 杨锐问道:“满清官员大多昏庸贪腐,东北新开之地,很多移民新地其实都是我们自己在管理,而且越到后面需要的人政务官就越多,招募不是办法,最好是招些通政务的人才到东北来办个学校,绍兴幕学可以借鉴过来,但这只是要学的东西之一,如今西学日盛,未来治国做官光靠幕学怕是无法胜任了。” 办学杜亚泉是有经验的,这政务学校虽然没有办过,但想来应该是幕学再加上学新学的东西,幕学自己就是绍兴府人,找人方便,新学他自问自己还是通一些的,当下道:“好。我回去之后就写个条陈过来,到时候竟成看完,如无不妥之处我便着手安排。” 到底是新派人物,干活很是干练。杨锐想到资料上的那些评语,心下不由得的对杜亚泉高看了一些。其实复兴会是难找到合乎心意的人才的,老旧人物作什么都很讲究,便是有才也是一副老爷的样子,不要说东北局面初开,就是日后革命成功杨锐对他们也很是看不过顺眼,这干活就要干活的样子;而那些新派人物,要么民主自由,要么口呼排满革命,很不实在,这些人拉到东北干几天,估计就要受不了。所以,现在教育会人才培育的功能越来越重要。 杨锐正思量间,杜亚泉又想到一策,道:“我看不一定只在东北办,只要先生够的话,还可以办在沪上,另外,如今留学风潮起,便是日本也是可以办的。”怕杨锐不解,又补充道,“我在沪上办学的时候听闻,如今清廷欲废科举,兴新学,留洋学生日渐增多,特别是东洋日本,因为较中国近且学费低廉,我国学生趋之若鹜,东京当地房舍、学校都是不够。很多学校办学只求赚钱,大办速成班,此类班毕业只要半年、一年,更有甚者只有三个月,毕业之后便可发放文凭。” 杜亚泉虽在江浙,但是对外界的消息还很是关注的,现在复兴会规模将越来越大,特别是几年之后革命,不管成与不成都需要大量实务人才,如果可以借现在留学之风把学校办在东京,那么可以赚钱不说,教出来的这些人才不管是不是为复兴会所用,日后都将有大用——革命成功之后,自己的还是自己的,满清也是自己的。 杨锐越想这办法越好,办在东京可以收学费,不要像沪上和通化这边一样要自己出钱培养。杨锐道,“这办法是好,只是我们虽然有人在东京板报,这办学可要比办报难百倍啊,在日本办一个新学校,声名不显,清廷和那些留学生未必会认啊。” 杜亚泉道:“并不是要我们办校,只要在东京找一声名一般的学校诡寄便可。”说罢笑了起来,露出白白的虎牙,杨锐见此心里也是笑了一下。 诡寄这个词最主要说的是前明之时,因为士人税收有优惠,普通百姓就常常把田挂名在这些士人名下,以求避税。现在杜亚泉借这种说法借一学校的招牌办自己的学,猛一听很是吃惊,但想下来和后世教育产业化之下那些某某大学下属某学院是一个道理,211里面那些个学校都在干这种事情。 杨锐笑道:“好。好。如此就不要另行办学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教书的先生去哪里寻来?” 杜亚泉心里早有计算,说道:“沪上之前苏报的老板陈范先生,案发后就在东京,还有教育会的陈竟全先生,两人都是辞官之人,可以在学校做教习;再有就是绍兴本地人中寻一些幕学先生,绍兴人喜欢四处奔走,去日本也是无虞的;最后就是沪上管理培训班里,诸多课程都可以直接作为政务学校课程,如此学校立等可成。学生毕业之后便可回国就仕,日后革命成功,可以为我会所用。” 杨锐笑了起来,这是个办法,而且花费甚小。他给沪上管理培训班的课程里加了不少私料,诸如社会学、社会心理学、政治学、管理心理学、组织行为学、市场调查等课程,这些都是没有出版的东西,而且也不准备出版,只是在内部做秘密教材使用。杜亚泉对新学很有兴趣,又因为是会内骨干,这才知道这些信息,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些未来的社会科学经典教材,还是能感觉出这里面沉甸甸分量的。 人类的科学技术发展势必会带动社会科学也同步发展,科学技术是硬件,而社会科学是软件,两者是相互相成的。在实际管理中,非物质的因素占了最少一半,一帮空有先进武器的乌合之众是没有办法获得胜利的,一套只知道蝇营狗苟、欺上瞒下的文官体系,是没有办法强国富民的。只是科学技术发展了、物质丰富了,若是没有相应发达的社会科学去支撑,那么这种技术和物质的优越只会带来更大的混乱,泰勒的科学管理、梅奥的霍桑实验、朱兰的质量管理、科特勒的市场营销都是应景而生的东西。 时近中午,谈的事情告一段落,吃了饭后杨锐便先安排杜亚泉区休息。临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再见他时他已经拿出了一份政务学校的章程,不管包含了学校的设立、组织、运作,还把课程也大致编排出来了。这其中有很多是沪上培训学校的课程,还有一些应该是绍兴的幕学了,里面很多东西是杨锐没有见过的,其中包含了盗案、命案、钱谷、赈灾、捕蝗、水利等东西,让人大开眼界。 看过之后,杨锐道:“秋帆兄没有休息,一下午就在写这个章程?” 杜亚泉正在等着杨锐的意见呢,见他问便道:“我这人是急性子,心里有事睡不着觉,不把心中所想写出来,总觉得堵在心里不舒服。竟成看这章程还有什么地方要修改的,你说下,我马上改,今日便把这学校订下来。” 杨锐呵呵一笑,他做决定是越慢越好,一般是衣服不到没穿不洗,事不到临头不急,谁知道碰上这个搭档却是确实如此的,只好说道:“我看没有什么问题,该改的就是这这个盗案、命案、逃人、奸情可以去掉;要加的就是最好有个预算,不但是资金,还有人员预算最好要。” 杜亚泉马上写了下来,只是对杨锐不要政务学校不学判案很是不解,问道:“难道说这些学生不学判案,以后只要把判案这事情单独的法务学校?” 杨锐道:“是个。以后政务和法务相分开,判案的就只判案,管政务只管政务。所以以后还是要办个法务学校的。” 西方的司法独立杜亚泉是知道,也没用什么惊讶;只是这预算是个难题,但好在他在沪上也研究过那些教材,一些简单的会计常识还是知道的,当下就回去修改了。在杜亚泉的快速跟进下,政务学校的试行方案在深夜十二点确定了。杨锐把他送出门心里后有点哭笑不得,本想找个厉害的搭档来配合自己,现在这个厉害是历害,可这也太厉害了吧。 第二日一早,杨锐和他又谈了一上午,下午吃饭之后,杜亚泉就打道回府了,和杨锐这边深谈之后,他还有去和钟观光那边,杨锐这边和他说的只是日后通化这边的大的方向,具体的事务关键的细节还是在钟观光哪里。时间紧迫,他还是抓紧时间了解越深越好。他走的时候,政务学校章程也被他带走了,这份章程将快马送到奉天,然后最终到沪上王季同哪里,尤其安排最后的执行计划。 沪上公共租界后马路万安里,复兴会沪上总部。 和以前的冷清模样不同,现在这里已经有三十多个人在三楼上班了,这些人大多是爱国女校的学生会员,不过和其他系统的会员不同,她们是几经挑选的,通过摸底调查、忠诚测试和刑讯培训才允许进入这里。至于王季同所在的四楼,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禁区,特别是这里有很多复兴会的绝密资料,这些资料都是和炸药相连的,一旦情况有变无法销毁的情况下,这些资料所在的保险柜的炸药就会被通电启动,在一分钟之内,资料就会被彻底销毁。 在公共租界,复兴会有好几个总部,比如设在余庆里的中国教育会总部,设在四马路仪器馆技术研发总部,设在黄浦滩的商业总部以及已经在筹备的金融总部,虽然这些总部都比万安里气派,人员也多得多,但它们和万安里不在一个档次上,它们都是分支,是复兴会革命机器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而万安里则是整个复兴会的大脑所在。 虽然在去年复兴会刚成立的时候,杨锐把爱国主义作为整个组织的基石,把现代企业那一套拿来作为组织框架和组织制度,但很明显,这并不能使复兴会成为一个现代的有战斗力的政党。公司就是公司,要的是盈利,其组织结构和组织制度是基于盈利来设立的,虽然,其中有很多东西是可以借鉴的,但也只是借鉴而已。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杨锐翻出被压在拉箱底部的毛概、马经和大三的时候发的三个代表基本教材,拿出来研究,希望将整个复兴会重新塑造一下,对组织建设、制度建设、思想建设、作风建设等进行革新。这些建设当中,组织建设和制度建设相对而已是简单的,只要通过命令和监督就可以完成,要做的是不断完善而已;而思想建设和作风建设却是最难的,或者说只有思想建设是最难的,作风问题说到底还是思想问题——什么人做什么事。 第五十八章会建工作 思想建设之所以难,因为它是隐形的东西,没有办法通过什么仪器去检验,甚至通过观察言行也不完全能得准确的答案。除了无法检验之外,还有两件事情也是很难办的。 第一件就是怎么让成员接受复兴会的理念和思想,后世赤色党通过没完没了的会议、整风等来完全思想统一的,这个办法短期有用长期却会失效,在领导拿着完全是秘书写就的稿子开始长篇大论的时候,下面的人早已经心猿意马了;至于整风等办法在很多时候还是有必要的,在进行革命的过程中,总是有人会叉入别道,这些人就应该完全剔除出去,可这整风说到底还是会员的思想建设没有到位,真的要到位了,那还要什么整风。 思想建设第二难办的事情,就是解释复兴会本身。作为一个政党,他是像人一样有生命的,既然有生命,那么他就必须解释“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三个问题。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太祖的话犹在耳边。但很多人在读这句名言的时候都忘记了他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是谁?”。如果没有确定“我是谁”,那么就没有办法确定“谁不是我”。朋友和敌人都是在“不是我”之中,因此,革命的首要问题不是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而是明白“我是谁?” 而要明白“我是谁?”那又有一个前提,就是我“从那里来?”或者通俗的说——我代表谁。“我是谁”和“我代表谁”其实是一个问题,按照麦克斯的理论,社会是有阶级的,你来自哪个阶级,就自然会代表哪个阶级,如此分析,那么“我是谁?”这个问题就很好理解了。可是,对于复兴会来说,按照这个逻辑分析,那么得出的答案就有些荒谬了,复兴会的成员基本是知识分子,是热血书生,这里面除了商业系统的陆行工厂有童工入会,其他95%是知识分子。 凭借知识分子能建设好中国吗?杨锐觉得很难,不是因为这部分人不优秀,而是因为其太优秀而很容易被社会大众所孤立,而且这种优秀说到底也只是说个人素质很优秀,不是说他们是完美的革命家、政治家。解构剖析的去看,复兴会就是一小撮先进的、优秀的、被爱国主义洗脑的知识分子在造反,其和其他组织相比最大的优势在于有一个盈利丰厚的商业系统支撑,其指挥的军队,说到底——除了基层士官外——就是一支雇佣军。如果哪一天商业系统崩溃,薪资无法发放,那么这支军队散伙的可能性很大,不要说像老八路军,就是比瑞金的红小兵都不如。 既然无法从“从哪里来?”推导出“我是谁?”,那么只有泛指了。复兴会的定义是:复兴会是中华民族的先锋队,是富强中国、复兴华夏事业的领导核心;其代表中华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中华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中华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复兴会的最高理想是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很简单的一句话,杨锐以前看赤色党党章的时候从来都是略过的,但就是这么一句简短的话,就完全解释了“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三个关键问题。以此为纲,那么复兴会的短中长三期目标也很清晰了。短期目标是政权革命,即通过武装斗争,取得中国或者中国大部分省份政治权力,以这个目标看,农民和会党是朋友,大多数开明士绅阶层也是朋友,满清系统里的少数官员和新军是朋友,沪上、汉口、天津等大的通商口岸的工人也是朋友。至于其他的革命党,就不是朋友这么单纯的关系了,和以上人那些可以纳入复兴会的人相比,他们也是革命党,有枪有军队。要想革命后集权,那么现在就要提防,而且也只能提防而已,真要和他们火并一次,那么会内会外都无法接受。 夺取政权是短期目标,而中期目标则是经济革命,或者说是经济改革。这改革分为两部分,其一是土地改革,其二是经济运行机制改革。土地是财富的来源,不从土地上改革无助于经济良性发展。当然,按照现实情况看,未来的土改不可能很剧烈,先不说这时代的人口以及土地集中不如后世那么严重,光是复兴会自身的力量就很不足,后世赤色党在建国的时候已经有六百多万党员,其中很多都是经过多年战争磨练的,这样的人拉一个出来就能当一个排用,而复兴会在建国的时候有二十万合格的党员杨锐就要笑了。 除了土地改革,经济运行机制改革也是经济改革的重点,什么是经济运行机制,在杨锐看来就是金融(货币)、财政、税务、法律、政府政策五个方面,这其中又以货币和税务最难。要让几千年用惯了银钱的中国人用纸币还是有些困难的,更困难的是中国货币主权早已经被外资银行侵占了,要想夺回来那就得大费周章。不过这些都还是相对简单的,最难的是税务改革,农业税因为要重新丈量土地,换做其他时候是要爆发民乱的,但是如果和土地改革结合起来困难就很小了。至于关税可就更头大了,这中国关税从设立开始就是英国人在控制,后世好像是在1930年左右才关税自主的,这个时间太长了,杨锐可等不及。没有关税的保护,稚嫩的民族工业就是渣渣,根本无法成长。 在政权革命和经济改革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复兴华夏文明,至于这个纯粹形而上的议题,杨锐是毫无构想的,同时这个工作不是短期能完成的,两千多年的帝制惯性下要想改变中国的文化估计需要一两百年,杨锐猜测自己这代人能做的只是标出方向。 自从去了东北之后,杨锐就不断的把他对于革命的思考通过信件传到沪上,然后经章太炎、蔡元培、钟观光、王季同、虞自勋、徐华峰几人的讨论、修正后再送到万安里的复兴会总部,把这些枯燥的东西重新编辑、完善,作为党内指导文件。同时再以这种精神为主导,创作一些小说、评书、戏曲、歌曲等大众喜闻乐见的东西。有道是文以载道,后世好莱坞在电影不断宣扬美国文化一样,通过文艺这样的洗脑方式才是最有效的,而不是开会。 通过万安里总部,表述腐败的满清是洋人傀儡,全中国知识青年团结起来才能复兴中国的文艺作品已经出了不少。小说短篇不计,长篇的有射雕英雄传和官场现形记两部,当然,射雕的整个故事框架都做了修过,虽然和原著文风上有些差异,但是这本小说是白话文写的,对一般老百姓而言不成问题,并且这还改编成了评书,主要目标是人民大众;戏剧除了改变原有传统戏目之外,又新编了不少西洋话剧和杨锐所说描述的小品,特别是现在复兴军在东北抗俄,战地日记里很多小战斗都可以拿出来编成戏剧的。 在如此多的文艺作品的熏陶下,在东北荒原上残破的复兴军战旗号召下,“参加复兴会,打到东北去”已经成了一种新潮流,全中国的热血青年都往沪上而来,齐齐住到了租界的龙门客栈,客栈一百多间客房住满之后便住在旁边的旅社内。而住在客栈里的青年们,则会在客栈房间里找到一份表格,如果其按照表格填写并寄到指定地点的话,那么通过审查之后就会进入一个学校。 在学校里,在上课的同时他们将会被考察,并按照能力和可靠程度分成两块:不清楚底细却有能力的人一般进入建设体系,基本是留学为主;通过各地的教育会的情报网——这些学生基本都是上过学堂的,通过当地的学堂还是能了解很多事情——可以证实是可靠的人,一般进入革命体系,成为三年期的预备会员,基本是读军校或者入文职;至于那些不去留学却又无法确定其可靠度的,一般会派到国内各地进行革命宣传工作,感觉可靠的再成为预备会员。当然,成为预备会员之前基本都是单线和总部联系,对于复兴会的其他事情一无所知。 以前是发愁没有会员,现在每个月却有一两百人来投奔,虽然这一两百人里面很多人对如何革命一无所知,但这些人毅力是有的,毕竟能离家投身革命,这勇气还是不小。只是要把这些稚气未脱的学生养成干练、坚定的革命党人还是要很多时日的。 王季同坐在万安里四楼的办公室里,翻阅着新到的各类文件。虽然在杨锐的熏陶下,总部的文件也按照重要性和紧急性分成四类,但他还是觉得很忙,近期除了入会者众多之外,立足于沪上的宣传体系建设和金融体系开始被提上日程。思想教育工作是复兴会工作的重点,而宣传系统,则是复兴会的喉舌,沪上建立广播网和发行报纸的事情已经开始准备,特别是报纸,初步是将原来蔡元培办的警钟日报重新改版。不过为了不和当初苏报一样被满清查封,革命性必须降低,娱乐性,特别是借助小说这种新文体,和风细雨的宣传革命,潜移默化的改变人们的思想还是很有必要的。还有就是金融体系建设,上半年在美国订购的印刷机到了,工厂已经基本建好,组建银行的事情被提上日程,现在整个租界基本都是洋人的银行,至于华人的,除了中国通商银行之外,就只有钱庄了,因此要招募金融人才还是很难的。 除了金融人才之外,货币也是重要的。货币在很多情况下是比法律都更为重要的东西,特别是在一个法制社会里,它就是最大的权利。正如梅耶罗斯柴尔德所说,只要我能控制一个国家的货币发行,我不在乎谁制定法律。真正的要在复兴会控制区内行使权力,除了政治权力要被复兴会所控制外,货币也必须是为复兴会所掌握。这个思路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实施起来还是有很多困难的。货币说到底其实还是信用,特别是没有政府担保的纸质货币,要想建立信用有两个关键:可以随时提供兑换,并且遍及控制区的银行营业网点是一个关键,另外一个关键就是新组建的农贸公司是另外一个关键。 银钱的不便性大家早就知道,早在几年前东北便有盛京华丰官贴局和盛京华盛官钱局,这两局发行的官贴在东北还是占有主导地位的。只是在庚子年的时候,户部银库及官钱银号被俄国人洗劫一空,直到去年在奉天将军增琪的哀求下,才把官钱局所在让了出来,重新发行奉钱票、银两票、龙元票,只是官钱局被洗劫之后,库银几无,信用有限,加上俄日开战,商业萧条不说,双方在东北强买货物都只给本国货币,俄国还好,给的是羌帖——卢布,日本人更狠,只给垃圾一般的军票。这样的情况下官贴是无法如之前那样重新在东北获得主导地位的。而杨锐则是想趁此把自己货币的范围扩大,不但在东边道发现,在整个辽宁,甚至东北都要推广。 待到十点一刻,他的助理俞子夷敲门之后,在门外道:“先生,已经十点一刻了。今天十点半要在印钞厂见谢先生的。” 王季同闻言道:“好,我马上就出来。”说完就把文件小心的放好,起身而去。 沪上开钱庄票号的人不少,但是真正懂这银行的华人还是稀少的。几经介绍,最后找到的时北市钱业公会的谢纶辉,此人出身余姚泗门,是当地的望族,在沪上钱业摸爬数十年之后已经是北市钱业会馆总董了。盛宣怀领头组建的中国通商银行虽说找了一个美国人大班,但平时一些重要决策,还是由陈笙郊、谢纶辉几人制定的。 鉴于复兴会和商务印书馆的良好关系,印钞厂设在教堂路,也就是后世江西路的德昌里。旁边就是商务印书馆的印刷厂,而且教堂路都是钱庄,号称是沪上的华尔街。王季同到德昌里不久,谢纶辉就到了。见礼之后,谢纶辉又介绍自己的两个儿子,其实两人王季同都是认识,他们都在教育会办的特别培训班里上课——为了培养复兴会的经济人才,杨锐把教材里一些较为先进的内容理了出来,办了个内部培训班,本不收外人,但耐不住虞洽卿的死磨,很多沪上的浙江籍子弟也加了进去——大一点的叫谢韬甫,小一点的叫谢光甫,两人都在父亲的钱庄里帮忙,他们还有个哥哥早年去了英国游学,至今未归。 见礼之后经过几道关卡,在负责人张坤带领下众人进入车间,其实也不是进入车间,而是沿着车间里的一道装了一排玻璃窗的走廊参观。最先入眼的是湿纸车间,里面有煮布池、洗布机、压布机等,印钞纸十张一打,夹在湿布中间使其湿润,为了保证纸张湿度均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翻倒,等到达一定的湿度之后,才被送往印刷车间。凹版印刷显然要比其他印刷方式麻烦,每台凹印机都要三个人伺候,一人上墨,一人擦板,一人上纸取纸。印刷好的钞纸装入铁丝笼到烘干室内烘干,之后便用压光机反复压平,最后是检封、印号、裁切、差码、封包装箱等。 谢纶辉在钱庄里还是见过木雕版和石版印刷的,初次见到雕刻凹版印刷,见着印钞厂的规制有些惊奇,他拿着印好的一元纸币对着光看了看,叹道:“这钞纸印的纹路清晰,凹凸有致,甚难伪造,还是洋人的技艺更精深啊。” 王季同笑道:“哎。这样印出来的纸钞确实难以伪造,只是成本颇高,不光建厂卖机器改厂房一共花了四十多万,就是日常印成本也要比一般的石版印要高许多倍。光是那擦版的棉布每个月就要几百块。这样印出来的小钞,还是要亏不少的。” 谢纶辉倒是不这样看,“小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纸钞印的精美,难以伪造可就等于比其他票子更有信用,更有信用那么自然接受的人就多了,再则没有伪钞那么银行损失也小。对于钱庄来说,纸钞的本不是大事,利钱才是大事,有道是头发丝栓金元宝,有存有贷方能生财。”谢纶辉在钱业打磨几十年,见识的伪钞可不少,每次一见损失都颇大。 王季同经过大半年的学习,数学精深的他也明白这钱业里的道道,这纸币的成本再高,也要比铜元低多了。刚才只是自谦罢了。谢纶辉是老前辈了,不据傲是应该的。 第五十九章货币 几人出了车间,在客厅坐下喝茶,谢纶辉还在看手上的那些钞票。此次印刷的钞票分为四种,最小的五厘,再是分币,再是角币,最后是元币。除了五厘币外,其他都是一、二、五的面值,元币最高的是十元。上面除了应该的图案之外,相应的数字都有满文和蒙文。 谢纶辉看完,问道:“小徐你们是想在关外多发小钞?” 王季同道:“是。” 谢纶辉道:“关外时局纷乱啊。再说如今日俄交战,几时能是个完啊。” 王季同道:“总有完的那一天的。不管哪国赢了,这生意还是要照做的。况且,现在东边道还是相安无事的,这些纸钞本来就是准备用在东边道的,奉天、牛庄和辽西那块倒是不敢去。” 王季同的说法谢纶辉倒是赞同,牛庄通商已经几十年了,各国在那里的关系都深,至于奉天,不管日俄两国谁占了都不愿意吐出来,日本的金正银行和俄国的道胜银行都会将之视为自己的地盘。现在王季同的布局只在安通奉铁路沿线,如此还是可行的。 谢纶辉赞许的点点头,又道:“前次含章说要把关外的豆饼、豆油运销到两江、闽浙一地,是否在关外用纸钞收货,货卖出后即将银两运回关外?”在谢纶辉看来,私人钱庄也好,银行也好,其纸钞都是借贷的凭证,在东北用纸钞卖货,那么卖完货自然要把银钱运回关外兑换之前的纸钞。如此循环才能产生信用。 这种朴素的货币理念在一个逐渐全面商业化的社会有积极的一面,也有不妥的一面,毕竟在现代商业社会,通过调控利率和货币供应总量是能左右经济的。王季同无法向谢纶辉解释如此深奥的东西。只说道:“豆饼肥效长久,比平常的农家肥好不少,两广的甘蔗田一般喜欢用这种肥料,两江、闽浙等地也多有使用,若绕过中间粮店、商行直接在关外收取,加工之后再运销到农户,获利还是颇丰的。至于豆油,除了食用之外,若是能用来制洋胰,那获利就更丰了。” 东北是大豆的主产地,但是按照资料基本分析东北都是出口原料,定价权和大部分利润基本都是被洋人所掌握,既然在东北立足了,杨锐可不想只作底层的种田的苦力,像味精产业一样吃透整个产业链是必定的。去年豆油氢化实验就已经开始——感谢高中化学教材,有机化学基础的第四章第一节有油脂氢化的方程式——具体的植物油氢化研究实验已经展开了一段时间,目前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成果出来,但现在陆行出品的肥皂里油基里就有两到三成的豆油,虽然植物油出来的皂基太软,但在油脂里占的比例少对产品还是影响不大的,如此成本可以省下一成。以后若是完全解决豆油氢化的工艺问题,那么皂基的硬度问题也自然迎刃而解,那时候制皂的利润将完胜味精。 谢纶辉没有想到那么多的东西,在他看来,只要运出来的豆饼、豆油在沪上不亏本,能够偿还关外的欠债不会亏钱那这个银行就是能办的。他抚着自己的胡子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过,小徐可曾听说过铜元贬值一事?” 见长者有所赐教,王季同赶忙双手一礼,道:“还请楞徽先生赐教。” 谢纶辉也不是要卖弄,只是作为长辈对后辈的叮嘱罢了,他道:“这铜元庚子之前少有,庚子之后便开始泛滥。现如今,按重论价一两关银所买铜料可造铜元两百五十二枚,可若是将这些铸造成当五十文、一百文的铜元,再换回一两关银,只需一百四十枚。如此一进一出,可得利一百一十二枚铜元,若是铜元里多加铅锌等物,或是当一百文的铜元多些,这利可就是要超过一两了,可是翻倍的利。如今我大清有十六个造币局,八百四十六台铸造机,一年可铸十六万万多枚,我大清四万万人每人将有四十枚。如此多铜元充斥在市面上,终究有一日要出大事的。小徐要办银行,这铜元可是要留心一二的。” 谢纶辉说的其实是政府滥发货币使得货币贬值的事情,只不过吊诡的是我大清滥发的不是纸币而是铜币罢了。王季同这个概念还是懂得,道:“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出乱子的,朝廷不管管么?” 谢纶辉笑道:“若是每日可铸币百万枚,则一年的收益可要有一百余万两了。如此厚利,地方的督抚怎么可能舍得停下来啊?”说到这他停了下来,喝了口茶。 说着好心,听者有意。王季同不由的想到了是不是可以利用铜元将来贬值的机会,把两江、闽浙、两湖、这些地方都占下来。当下拿着印好的五厘、五分的纸钞问道,“楞徽先生,几年之后这铜元势必要贬值的地厉害。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这种小钞在两江能否发行的起来,若是可行,又要如何准备?” 本是想好心告诫王季同不要去沾惹铜元,想不到他居然还能以攻对攻、化不利为有利的不拿发,虽然说的有些想当然,但是他的设想还是很有建设性的。谢纶辉茶喝毕,抚须说道:“小徐啊,如今这扬子江都是英国人的天下,洋人的纸钞在两江、闽浙之地流通不少。如果我们把纸币发在这里,不单是抢了汇丰银行的生意,其他的洋人银行也不会坐视不管。” 见王季同正在倾听,谢纶辉顿了顿,又道:“沪上钱业,先是票号,但雪岩先生之后,票号倒闭甚多,现在多是钱庄。这钱庄基本可分四种,为元、亨、利、贞四等,分工各不相同却又相互依存,而洋人的银行则是将这四等钱庄做的事情都集为一处。若是两江要发行纸钞,那自然银行要开遍各县,如此一来势必和各地钱庄水火不容了。” 谢纶辉不愧是在钱业上做了几十年,对此间水深水浅甚是了解。跳过这个话题,谢纶辉又道:“前次阿德所说,小徐是要老朽帮忙寻些精通西洋银行之人,以助小徐在东北办银行。估计是耳闻老朽参与管理了通商银行,其实啊,这银行的日常事务都是洋大班做主,老朽也就帮盛大人、陈老爷参谋参谋罢了。若是小徐要找精通西洋银行之人,还是得找洋人为好啊。” 王季同本想从谢纶辉这里找人的,谁知道他却这么推脱。通商银行就是找的一个美国人做洋大班,薪资是华大班的十倍不说,还是由汇丰银行推荐过来的,若是找了这么个人内部失和不说,银行的内部情况对于汇丰银行而言可是了如指掌。怎么也是不能让洋人做大班的,特别是沪上银行界的人到复兴会的银行做大班。谢纶辉言毕,又客套几句便告辞而去了。 谢纶辉已走,王季同本待去虞辉祖那里商议事情,适才在旁边招呼的印钞厂张坤却是有话要说,“先生,学生有话想说。” 这张坤是第一批管理培训班里面较为优秀的培训生,因为做事情比较细致,人也勤快,加上家里早先也是开钱庄的就被王季同安排在了金融这边,印钞厂因为都是洋师指导,张坤懂洋泾浜英语就让他来协助了,在他的管理下,几个月下来把印钞厂打理的井井有条。因为是钱庄世家出身,对谢纶辉说的一些东西倒很能分辨出一些东西。 王季同知道张坤的为人,知道他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这么说话的,便又坐下了,道:“你说吧。” 张坤见先生同意进言,心中一喜,道,“楞徽先生适才所言,有实在的地方,也有……不实的地方。” 王季同有些惊讶了,奇道:“嗯。你倒是说说这楞徽先生有什么说的实在,有什么说的不实在。” 张坤道:“楞徽先生所说铜元之事是实在的,所言纸钞在两江不能发行是不实在的。”他此话说完,眼看向王季同,见先生开始思考,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先生的重视,便接着道:“这铜元贬值之事,如今已显端倪,去年沪上一洋元可换八十个铜元,而今一洋元却可换九十四个铜元,假以时日,只怕要不了几年之后一洋元就要换两百个铜元了。”见王季同点头,他又道:“若将东北的货物运销两江、闽浙之地,所收的铜元可以由商贩在当地换成银元,如此对银行已没有丝毫风险,只是这兑付的损失要加在货物售价里而已;另一种则是收取各地商贩的铜元,然后集中起来运到沪上兑付,如此可减少兑付的耗费,减低货物售价,只不过这风险在我。两种办法都可行,只要有人节制出不了大错。 先生刚才是想借着铜元贬值的当口,发行于纸钞两江、闽浙、两湖之地是绝好的想法。刚才楞徽先生说洋人银行会反对,学生看诸如汇丰银行这些洋人的银行不会在于小钞,再是他们基本都是和钱庄、洋行、大户做生意,府县的生意它们是没有人做不了,也不稀罕去做。至于本地的钱庄,对我们银行设立或许会反对,但是对纸钞发行却没有丝毫办法。这钱庄一般本钱不多,像沪上的那些大号本钱也不过三五万两,若是在府县,本钱最大的钱庄有上万两就了不起,小的则在一两千两左右,这样的实力不足以挤兑抗衡我们的银行;若是还不放心,则可以像旗昌轮船公司一样,接着洋人的旗子办事,想来府县的钱庄也不敢来反对的。” 听他说到旗昌轮船公司的办法,王季同不由笑了起来,现在通化轮船公司就是这样的做派,不然无法在日军允许下往返通化。张坤不愧是钱庄世家,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王季同问道:“那楞徽先生怎么不知道在两江等地发行纸钞可行呢,他为何反对啊?” 张坤闻言一愣,复又说道:“学生却是不知道。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想来是派系的缘故。” “派系?”王季同问道 “是的,先生。”张坤道,“沪上钱业分洋商和华商,华商大多是绍兴人所开,而洋人银行的买办大多又是洞庭人,俗话说‘绍兴人再狠,碰到洞庭帮也要忍一忍’,洋人银行和本地钱庄算是两派。至于华商里头,除绍兴人外,宁波人开钱庄的也不少的,最出名的应是宁波镇海方家、叶家还有李家,所以华商里面宁波和绍兴又算是两派。虞先生几个都是宁波人,而楞徽先生却是绍兴人,若是银行的纸钞在两江、闽浙、两湖等地发行,那么这钱业之主导就将不再是绍兴人而是宁波人了。楞徽先生之反对不是计划可行,而是计划非常可行。现今我们天字号在沪上越做越大,盈利也越来越多,办银行钱庄是肯定的事情,如果商行做的好,银行又做的好,那到时候怕是对外拼不过洋人,对内打不过宁波人。” 宁波商人有几个家族是很出名的,比如镇海方家可是沪上商界的传奇,这宁波商帮之所以能称之为商帮,方家作为首领可谓功不可没。便是如今方家在沪上也颇有影响力,要不是方家钱庄买卖一般都是自家人独资,王季同还想和方家合股开银行。 王季同听完张坤的分析,一时间没有言语。他所想的不是纸钞发行的事情,而是这中国果然如竟成所说只有家没有国,只认亲不认疏。他道:“那么楞徽先生说没有精通西洋银行的人才也不是实话吗?” 张坤道:“这倒是实话,就是通商银行的那个洋大班也只是请来当门面的居多,里面正在的运行的还是钱庄这一套东西。” 王季同道:“如此,看来这银行还是难办了。” 张坤闻言想说什么,却又忍下没说,王季同道:“行健,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虽然他毕业有些日子了,但是王季同还是记得他的字。 见王季同表态,张坤也不再扭捏,道:“其实人才还是有的。就是只能打打下手,不能独当一面,不知道这样先生好不好用。”见王季同没有说话,他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这楞徽先生的公子韬辅和学生在培训班是同学,关系很好,特别是韬甫更是从小在钱庄里长大,钱庄里那些东西很是烂熟于心。还有学生也愿意去东北以尽绵薄之力。” 张坤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基本是听不见了。本来按照他的性子只不会如此大胆的毛遂自荐的,不过自从其父十多年前为助胡雪岩,弄得钱庄破产家道中落,其父最终也郁愤而死,几经磨难之后他便立志要开沪上最顶尖的钱庄,以一洗前仇。之前他在沪上一个同乡的钱庄里做伙计,算是偷师学艺,去年听闻仪器馆培训班教西洋商学,便咬着牙辞了工,本打算如果所学不成就去码头做力工,谁知道半年下来人生际遇从此一变,培训班出来就指派到了印钞厂。上半年印钞厂筹建以来他可是花了不少心血,只是钞厂开印之后,往日的钱庄梦又复想了起来。 王季同虽然为人严肃,但也不是很着重什么上下规矩,都是造反的人,那有那么多规矩,因此他对张坤大胆的自荐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心里想了一下便道:“行健,你要去东北那也不是不行,要紧的是这钞厂的事情要有人接手;还有韬甫那边要去的话一定要楞徽先生同意,若是不同意,那么也是不好去的。” 忐忑间的张坤闻言大喜,不过他心中狂喜,但脸色却没有没有多少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忽然的明亮的很,他说道:“先生放心,若是要去东北这几个月一定会把印钞厂的事情交代好,韬甫那边也会一定会征询楞徽先生的意见的。” 王季同点点头不再说话,张坤和谢韬甫还是不错的,熟悉钱庄事务而且人也稳重,派过去他还是放心的。只是这挑头的人还是再要找一个,实在不行只能让美国那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华人,再不行就只能让洋鬼子老麦在美国给找个洋人大班了。当然,这些都是在他心间一转而过罢了,他现在还在想刚才说的那个纸钞代铜元的事情,若是能做成,那以后革命成功,复兴会清理起金融货币可就事半功倍了。 王季同匆匆的出了印钞厂,直往四马路仪器馆而去。今天除了和楞徽先生会面之外,还有两个事情要办的。这和虞洽卿、虞辉祖的会面就是为了第二件事情。 四马路的科学仪器馆早就搬到更加体面的天字号总部大楼去了,但是虞辉祖却是念旧的很,只说这里是当初起家的地方,风水极好,仍然在这里开一个门市,他自己没事也喜欢常来这里,今天要和虞洽卿和王季同谈事便约在这里。 第六十章天通 王季同到的时候,虞洽卿的马车也是到了——为了拉拢虞洽卿,火柴工厂便让他占了大股,这工厂一起,虞大老板就忙得脚不沾地的,轿子嫌太慢不坐了,换成了西洋马车。可他忙是忙,但半天下来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管工厂,而且越管越乱。和味精、氯碱工厂不同,这火柴工厂是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起先开业之前便有五百多号工人,后面开业之后又招了不少,工人拢共有一千多人,虽然按照杨锐的设计工厂的各项制度很是完善,但为了尽早投产,虞洽卿发扬精明的本性想跳过了工人培训这一节,同时是这时代的人和后世的工人完全无法相比,开工之后工厂车间便是一片混乱,不说其他,就说卫生,几天不到厂区便是一片尿味——因为工厂是计件管理,厕所太远工人同志们便就地解决了。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从味精厂和培训班调来几十个班组长,停工五天才重新整理之后这才慢慢的规范起来。还有就是内部质量和成本控制不好把握,成本远远超过设计的标准,当然,这个问题也是要时间去解决的,任何一家工厂质量和成本的矛盾都是存在的。不过,这些事情如果说可以等等慢慢改进的话,那么原料的问题就是很棘手了。化学原料还好,杨锐毕竟花过心思,不能自产的红磷也绕过洋行,从德国选好了供应商,只是千算万算,想不到在火柴梗上出了问题,这也是杨锐来自后世,对火柴工业想当然的原因。 火柴的原料除了火柴头的化学原料极为重要外,火柴梗的来源也很重要。这火柴梗虽说就是木材,可不是一般的树可以用,除了成本之外还要求材质相对柔软,颜色也最好要雪白,一般情况下制造商都是选择白杨、榀木、椵木,这些木材在东北没有开战的时候完全没有问题,一开战东北的木材都被日本人没收充军无法运来,其他地方如山东、河南也有这几种木材,但是这根本就没有人收,而且即使收了也因为交通不便也是无法供应,后面几经折腾,弄了些江南本地的柳木来试试,终于不负苦心获得成功,这才解决了大问题。凡此种种,虞洽卿算是明白了办实业的百般滋味,头发也薄了一层。 看见虞洽卿从马车上下来,王季同远远的打了招呼,大声道:“阿德哥,最近火柴卖的怎么了?”王季同一年下来待人处事比以前好上不少,知道虞洽卿喜欢听别人说他“火柴大王”,所以有此一问。 虞洽卿闻言见是王季同,笑着道,“呵呵,小徐也刚到啊。火柴嘛,蛮好,蛮好……” 王季同笑道:“什么蛮好啊,阿德哥的火柴何止是卖的蛮好,前段时间申报都说你是我大清的火柴大王啊。” 通过前面的铺垫,马屁终于顺利的送了出去,果然,虞洽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嘴上却说:“不敢当啊,不敢当啊。要不是各位帮忙抬爱,火柴工厂也开不起来。”虽然知道王季同是故意夸自己,但是虞洽卿心里还是甜滋滋的,这工厂可是倾注着他的心血啊。 两人边走边说,一直进到仪器馆的离间,虞辉祖早在哪里候着了。大家又是客套了一番。其实王季同这次也是为了配合东北银行计划所以找虞洽卿的,东北的好东西不少,但是说起来大豆才是大项,其中的油一些可以用在制皂上面,但是只是少部分,更多的豆油和豆饼都是要外销的。通过之前的靠味精建立的销售渠道是一个渠道,但是这豆油、豆饼都是大宗交易品,最好的方式还是在此基础上另外借助现有的贸易商行。 就如绍兴人基本是开钱庄出名一样,宁波人主要是开商行起家的。虞洽卿本就在宁波商会里只在首领朱葆三等老前辈之后的,而现在靠着天字号的和自身火柴大王的名头,隐隐已经成了下一代宁波商帮的首领了。因为他精力主要在火柴工厂,关外的生意他只是象征性的参股在里面,所以这次王季同拉着虞辉祖一起和虞洽卿商谈,虞辉祖作为伙伴和同乡,而王季同则作为杨锐的私人代表了。 待大家坐定,王季同又接过俞子夷拿来的礼物,他把两个盒子递给虞辉祖和虞洽卿,说道:“这是竟成托我带给两位的,上好的瑞士洋表。”在之前商议好的谎言里,杨锐此时还在德国和虞自勋、徐华峰一起。 虞洽卿接过盒子,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去年苏报案起,虽然杨锐很早就离开了沪上说去欧洲,但他还是怀疑杨锐就是复兴会的那个头目“竟成兄”。后面火柴厂办好,他便把资金和精力专门放在这个上面,东北产业他也只是象征性的参了一小股。不过,怀疑是怀疑,他是不可能去举报的,这毕竟大家都是同乡,若是他举报的事情传扬出去,那么他的名声可就全毁了。这个时代的生意场是讲究无限责任,信义比钱更好用;若是名声坏了,那么再多的资金都没有人跟他做生意。本着自保守信的原则,虞洽卿这一年来过的很小心。 现在他听闻虞自勋和徐华峰两人都证明杨锐是在德国,而不是在东北那个在报纸上大出风头的复兴军里,心顿时便放了下来。在他看来,虞自勋因为是年轻人或许会是革命党,但是老成持重又累受皇恩的徐华峰绝对不可能会是。他心下千回百转,但是脸上却不露半点神色,只道:“竟成也真是,一走就大半年,他要早点回来就好,他不在,我那火柴工厂差点就完蛋了,还不早点回来。送什么礼物啊。人回来就是最好的礼了。” 王季同不知道虞洽卿所想,只道:“哎,东北的事情多啊,又要买机器,又要办铁厂,要是通过洋行这花钱可就厉害了。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再有就是实验室的纯碱和制皂要到德国那边想办法,仅凭沪上这里还是做不出来的。” 东北的事情还有制纯碱以及制皂虞洽卿都是知道的,毕竟他还是天字号的原始股东,但他还是很吃惊的道:“这制皂不说,这纯碱真的能弄出了吗?这可不是不得了啊!上次就是那个烧碱就费了不少功夫才讲定,现在卜内门洋行生意越做越大,真要是弄出来,那事情就大了。” 前次是他拉着朱葆三才摆平卜内门洋行的,这还是烧碱,若是纯碱那就不是他能摆平的了,就是大清朝官办那些洋毛子也都一定会使坏的。据说这纯碱制造在国际上有个联盟,几大列强都在里面。 王季同道:“阿德哥,你就放心吧。这技术弄出来到生产还要几年功夫了。再说就是要办纯碱工厂也不能办在沪上啊,要办也应该办到东北去。” 说到东北,虞辉祖爷搭上话来,“小徐,这东北到底谁会赢啊,之前大家都是说俄人,现在看情形估计日人要胜了。” 前些日子的沙河之战俄军虽然被打退了,但是日军也战死三万多人,物资完全耗尽,丝毫没有进攻能力,日军能做的只能等旅顺胜利之后把第三军抽掉上来加强兵力,以图再攻。虽然日军的境况比后世的真实历史里惨多了,但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让观察家们大掉眼镜,所以常常看报纸的虞辉祖有此一问。 王季同道:“按照我们在东北的人说,还是日本要赢啊。不过日本赢还是俄国赢,这仗总是要在明年结束的。这次请阿德哥来,还是为了东北土产一事。”闲话不提,王季同接着道:“大家所知,东北素产大豆,豆油豆饼每年外销都是数目巨大,此次是想把东北那边的土产运销到江浙一带,天通公司成立未久,网路还是不全,这事情还是要请阿德哥帮忙啊。”为了管理好销售渠道,按照天字号命名的惯例,这家贸易公司叫做天通商行。 虞洽卿倒没有想到此来是这件事情,他也知道钟观光在那边搞的很大,特别是铁路公司,以及使举国闻名了,他想了一下道:“若是通过批发商行出货,可是可以,就是这些商行之前的老客便要得罪了,虽说我和大家有同乡情谊,但这生意场上却要是讲信用的,这个我只能去和大家谈谈看看,不能肯定。还有就是天通公司不是在各省府建了点吗,如此不是会和批发商行相争吗?” 其实王季同的意思就是两条腿走路,因为现在对江浙一带豆饼、豆油市场不是很熟悉,所以不得不要借重商行,不然出货量没有办法保证。但是要借助商行不是那么简单的,一是像后世的大卖场一样,供应商都是固定的,贸然进入就是抢其他供货商生意,东北大豆在上海行销多年,大多商行都和做东北大豆生意的客商交情非浅,二是天字号最终自己在江南是有网点的,现在自己网点实力不够,要借助商行,要是哪天网点能力强了,那么不就是要过河拆桥了吗。 王季同知道虞洽卿的担忧,说道:“商行这边不是只卖我们的货,商行早先那些客商还是留下,我们和那些客商几家竞争而已;再有就是天通和商行竞争的事,这个也是无虞的,明年开始东北那边就开始移民了,大豆的产量会一年比一年大,最终还是天通和商行一起走货,竟成说这是长期生意,不会过河拆桥的。” 听王季同明白自己的忧虑,虞洽卿倒是笑了,他明白这计划一定是出自杨锐之手,这家伙想事情从来不看表面,着眼的地方从来都是根子上,很有洋人们大托拉斯的味道。在这个商行盛行的时代,若是换个人虞洽卿一定是在心里讥笑的,同时还会劝对方好好的搬砖头是正经,别歪想了。因为要建这样的大托拉斯是完全不可能的,这不但需要巨量的资金,还要巨大的政府资源和技术支持,但是味精这个行业却被杨锐硬生生搞成了托拉斯,这味精后面不仅是氯碱工厂,现在又有肥皂工厂,现在又把手伸到了大豆上面,估计是打算像实验室那样用豆油来制肥皂。 虞洽卿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资源整合降低成本,但是他明白这样的大托拉斯一弄出来,一般公司很难与之竞争,能打到他的只有另外一个同等级的托拉斯公司。不过这也是虞洽卿把精力转移到火柴工厂的另外一个原因,真搞这么大的话,那么官府可就惦记上了。 王季同的问题虞洽卿想了片刻道:“若是货卖两家、价格不同的话,那么商行和天通公司各地的那些买办也是要有意见的,我看不如弄两个公司,一个通过天通公司在各地的买办销货,一个则专门通过商行销货,一家公司,两块牌子。这样一来大家就不好说什么了。” 虞辉祖道:“好,这个办法好啊。难怪说阿德是赤脚财神。”虞辉祖出了一次洋明显的变土了,马屁拍的完全过时,不知道最近虞洽卿喜欢听什么。“如此,商行那边还是要阿德你帮忙联络。你可是知道我现在……”虞辉祖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 虞辉祖现在是中国的味精大王,同时还是国内的知名企业家、发明家,并且还投资了安通奉铁路,这样有钱却又没有靠山的人物在我大清可是异类,要不是他全家都躲在租界里,而且工厂又有洋人的股份,早就被抄家杀头了。农历十月初十是当今皇太后的生辰,为了表示孝顺恭敬,在杨锐的建议下,他上次出洋买了不少西洋的祥瑞——袋鼠、考拉、长颈鹿之类回来,同时还敬献了十万两白银给皇太后祝寿,就是李莲英那边也通过张焕榕的关系打点了五万两。在满清日落西山的当口,他如此做法引来骂声一片,有点人人喊打的处境,本来是要去北京看寿礼的也不敢去了,乖乖躲在租界的小楼里。 虞洽卿对虞辉祖却没有什么鄙夷,真的富到了这样的境地不抱慈禧的大腿,就要抱洋人的大腿,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便是胡雪岩那么牛的人物也是要有靠山的。商人嘛,看上去很风光,其实就是朝廷养的的猪。 “好,含章兄,我这两天就去找找人去。”虞洽卿爽快的说道。 虞洽卿走后,虞辉祖拉着王季同不然走,小声问道:“小徐,你们可是有事情瞒着我?” 王季同故做镇定,微笑道:“含章兄,我能有什么忙着你?所有的事情你都不是知道吗?”和以往一样,他又想简单几句就趟过去。 虞辉祖道:“我可听说铁路马上要开建了,是不是真的?”他其实是听到了风声,不过和杨锐无关,“若是开建,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王季同松了口气,道:“具体不是宪鬯在负责吗,他没有和你说吗?” 虞辉祖道:“娘西撇,那小棺才什么时候对我说过真话。”都是一个地方的,两人熟悉的让虞辉祖顾不得斯文,“我问你,铁路真的明年修?这钱够吗?” 王季同也问过杨锐这个问题,但是杨锐回答说不需要担心,若是真的没有筹到钱,那么就修慢点,但是看现在通化那边的架势,可以一点忙的样子都没有,而且宪鬯不知道怎么也跟着宪鬯一起在疯。 “含章兄,宪鬯说能修就能修啊,你就别担心了。竟成去德国那么久,好像就是在和德国人谈借款的事情。”王季同怕他担心,安慰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虞辉祖便激动了,站起身道,“什么?竟成要借洋款修路?马上让他回来,这可是要卖祖宗的事情。马上让他回来。我们就是把煤矿卖了也不要借洋人的钱修路。” 王季同想不到一时嘴快变成这样,他道:“好,好,我马上给竟成打电报。含章兄,我们就修慢点好了。不着急,修一段我们就开一段,挣一段的钱。不问洋人借款就是。” “本来就不要问洋人借款,那些洋毛子,吃人不吐骨头的。只要是沾上,绝对没有好事情。你看,开平局现在不就没有了吗?还跑去英国打官司,打来打去都是一家人,谁会胳膊肘往外拐?”虞辉祖道。为了从英国人手里夺回开平矿,最近报纸上刊登了清廷下旨要派人去英国打官司,但是所有的中文报纸都不看好这次起诉。虞辉祖想到自己投资的铁路如果是贷了洋人的款,估计结果比开平矿好不到那里去。 王季同说错了话,只好心里苦笑,再三保证道:“含章兄,你放心吧。竟成上次也只是简单的提了一提,并不是真要谈。再说,他在德国事情多呢,这也幸好自勋和华峰先生都在,能帮上忙。” 王季同又和虞辉祖聊了会才离开,一出门俞子夷便把刚收到两份情报给了他。王季同看了一份之后再看了一份,一看便傻了眼,问道:“消息确切么?” 俞子夷点点头道:“先生,是真的。巡捕房那边我们的人穿过来的。东京回来的蔡锷蔡松坡为了这件事情,正在贵园春茶馆等先生。” 王季同本来他另有他事,闻言不说话,一会才道:“走,去茶馆。” 第六十一章蔡松坡 蔡松坡这个人王季同是知道的,这是杨锐交代情报网这边要注意的主要人物之一。王季同不知道杨锐是怎么知道这些人的,杨锐自己也没有解释,只是把相关的名单给了过来,军事方面除了这个蔡松坡之外,还有蒋百里、张孝准几人,和对其他人的策略不同的是,这个名单上排在第一名的蔡松坡杨锐的备注是重点观察而不是重点拉拢。 对蔡锷蔡松坡杨锐是敬仰的,但这只是在看历史的时候,真的和他处于同一个时代,那么光是敬仰是于事无补的,作为一个能从严密看守的北京逃出来转转到云南的反袁高级将领,他除了有高尚的操行之外,更有过人的智计,加上在作为梁启超的学生——潜在的保皇立宪派立场,要在短时间内变为革命是不可能的,事实上纵观蔡锷一生都不是革命党。所以,当复兴军的战地日记在东京刊登之后,众多留学生来信,蔡松坡虽然也在其中,杨锐派人去和他接触了之后,便只能与其保持适度的联络。 沪上的联络处也是这样被蔡松坡所知的,当今天华兴会一干人被巡捕房带走之后,他无处求援的之下,只好联络沪上的复兴会了。 贵园春茶馆在大马路和居尔典路的交叉口,茶馆颇大,生意很好,每日都是人满为患,正是因为茶客多并且在十字路口,王季同便把这里作为一个乙级联络点——较为危险并且和会外人物接头的地方。蔡松坡来到特定的位置之后,叫了特定的菜单,然后几句暗语就和招呼的伙计接上头了,把自己的要求传了出去。 坐在贵园春茶楼的一角,等候中他不由的感叹这复兴会的实力,在东京还没有深想,但这次接头却让他明白了复兴会的实力和处事的谨慎,黄克强那帮同乡所玩的过家家式的起义,和复兴会是完全不能比的,再想想东北那支能打硬战的复兴军,这复兴会当真是中华第一革命党啊。想到中华这个词,他又想到如今这个词早已经被所有留学生所接收了,之前他们可是称中国为“大清”或者“支那”的,真是潜移默化啊,复兴会这个中华时报可是威力巨大。 正在蔡松坡胡思乱想之际,王季同却是到了,他只见一个俊朗的青年坐在哪里,小声的问道:“是蔡先生?” 蔡松坡知道来的应该是复兴会的人,起身道:“是我。请坐。请问先生台甫?” 王季同坐下之后道:“鄙姓王,还不知道黄先生他们何事?”王季同不待客套,直接切入了正题。 蔡松坡也知道事情紧急,来不及客套,说道:“廑午他们几个今天被巡捕房从寓所里带走了。还请王先生念在同为革命一脉,请先生帮忙搭救。”说罢深深鞠了一躬,久久不起。黄廑午几个是从寓所里被巡警带走的,唯有杨笃生逃脱,本来今天他也要来求情的,但是杨笃生因为早前骂过复兴会是假革命,在王季同这里印象不好,便央求着蔡松坡过来求情。 王季同赶忙把他扶起来,复兴会和华兴会虽然在革命策略上有所不同,但毕竟都是革命党,面对满清还是要同仇敌忾的。华兴会的人被巡捕房带着,这是铁定要救的。他道:“我也是刚收到消息说巡捕房抓了不少革命党。但具体怎么回事,松坡还是要一一说来。” 蔡松坡见王季同没有丝毫推脱之意,也就坐下把事情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因为会党走漏了消息,华兴会耗费心血准备的万寿节起义,还没有发动就失败了。黄廑午因为有人掩护,险险躲过,十月份便偷偷来到了上海。起义失败,而杨笃生组织的去北京暗杀慈禧的计划也没成功,一班人躲在租界,只看到报纸上复兴军在东北混得风生水起,声势大壮。一失败一成攻,让杨笃生几个特别热血的会员很是不爽,于是他们也准备在国内弄出些什么事情来,以提高华兴会的威望,想来想去,后面不知道谁说了好像之前的广西巡抚王之春就在沪上,若是把这个卖国贼杀了,那么华兴会的名头便一定会压过复兴会。 这王之春也真是和革命党给耗上了,因为爱国学社发起的拒法运动使得他丢了官,他呆着沪上见这帮革命党越发闹腾,借着苏报一事联络端方等清廷重臣,狠狠的报复了爱国学社一回,现在爱国学社被封,革命党作鸟雀散,他便安心的钻营,准备再谋个巡抚之类的官当当。谁知道却被华兴会以熟人的名义,把他约到了金谷香番菜馆,可是因为手枪故障——其实就是邹容的那把破枪,其自首前给了张继,后又交给万福华——刺杀失败,枪手万福华被抓,暗杀组织者章士钊良心不过,翌日一早就去巡捕房探望,却被巡抚顺藤摸瓜,把华兴会一班人都端了,只有杨笃生逃了出来。 蔡松坡简要的把事情说完,王季同却是沉思了,他来的时候也收到了巡捕房的暗线传来的消息,说是有革命党被抓,但却不知道是华兴会的人。而且他以为若是革命党被抓,那一定是清廷指使的,谁知道却是刑案。良久他道:“松坡,若是因为革命言论被抓,还是好解救的,最多时判刑几年,但现在是因为刑案被抓,那应该很难脱罪的。再有就是华兴会在潭州的时候影响不小,黄廑午等人都已经被通缉了,如今被抓进了巡捕房,满清一定会来要人的。” 蔡松坡道:“廑午他们大部分都是用的化名,满清短时间内还不至于知晓,就怕时间久了,夜长梦多。而且巡捕抓人的时候,正好碰到来寓所探望同乡的郭人漳,把他也一并抓走了。这个郭人漳是江西巡捕统领,此次是来沪上购买军资的……” 蔡松坡这么一说,王季同心里便有计较了,当下道:“若是这郭人漳可靠的话,那就让他把黄廑午几个重要的人当作他的随从,先把他们几个摘出来。他是朝廷命官,又只是适逢其会,现在道台袁大人也是湖南人,找关系让袁大人说说情,很快就能放出来。至于其他人,只能是找律师帮忙了,只要万福华不要乱说话,再则没有什么物证证明这些人和刺杀有关,最终还是能无罪开释的。” 蔡松坡本是一点头绪也没用的事情,到了王季同这里却很是轻松的解决了,心中顿时大喜。王季同让俞子夷陪同蔡松坡去求见沪上道台袁树勋,自己则回去下命令给哈华托律师行了。之前苏报案里哈华托表现出众,鉴于维护商业系统的利益和掩护革命工作,除了专职律师布朗之外,一般的法务工作和各种纠纷就交给哈华托律师行了。 送走蔡松坡之后,王季同按照之前的安排去了另一处甲级联络处,这次见的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由徐锡麟介绍过来的陶成章和龚宝铨。 这陶成章在杨锐提供名单里可是重要的人物,王季同多方打听从蔡元培那里才知道这么个人,当然王季同不明白此人在历史上的影响力,只知道他是浙江绍兴人,庚子年的时候就北上京城准备乘乱刺杀慈禧,未成,任寅年又北上谋刺,还是未成,后来他得蔡元培之助,东赴日本留学,在东京和诸人成立了浙学会,拒俄时回国运动革命,一直在活动浙西各地会党,卓有成效。随着复兴会声势越来越大,加上蔡元培、徐锡麟等的强烈推举,他此次和龚宝铨来沪上,主要是为了浙学会和复兴会合作之事。 王季同赶往联络点的时候,陶成章有些坐不住了,他把茶盏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起身在房里来回独步,他可不是怕此次会面是个圈套,只是等的很是心焦。 旁边龚宝铨知道他脾气又犯了,说道:“焕卿兄,前次你说浙西那边会党联络了不少,现在华兴会举事失败,可有举事可能?”对于陶成章而已,明着劝是无用的,最好的办法是转移注意力了,只要一说到其关注的东西,他便不在乎时间了。 陶成章闻言不再走动,这次说道:“浙西那边会党都已经联络好了,只是华兴会……唉,说这个干什么,未生,你说这次和复兴会合作,不会被他们算计吧。” 龚宝铨听到他说到算计,不由大声笑了出来,道:“这个复兴会是什么来路,可是兵强马壮的,我们浙学会有什么。我在沪上多日,孑民那里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东西,但看他主持的中国教育会,便必是这复兴会的分会之一。我看这复兴会一不缺人,二不缺钱,现在在东北又有一支强军,实为革命第一大会,图谋我们浙学会干什么?”去年年中浙学会回国运动的时候,是安排陶成章负责浙江、魏兰负责安徽,沈瓞民和张雄夫去往湖南,而龚宝铨则是负责上海。他在上海多日,细心观察之下对复兴会多有了解。 陶成章也是一时疑虑,此时见龚宝铨这样说,加上前几月徐锡麟和他说过不少事情,实际上对复兴会没有什么恶感,“未生啊,我总是感觉这复兴会有些奇怪,为何一定要我来沪上呢?难道他们知道浙学会是我在组织?”东京浙学会的前身是杭州的哲学会,而哲学会的前身又是杭州求是学院一帮学生弄出来的浙会。因为被清廷查办,同时主要骨干都留学东京,所以又在东京办了浙学会。开始这个东京浙学会还不是反清组织,只是主张实学强国、针砭时事,后来外有拒俄事件,内有陶成章这个半路加入的热血分子,这个组织便开始蜕变成革命组织了。按照历史,这些革命分子回国运动之后于1904年秋在沪上成立了光复会,只不过这个历史因为复兴会而改变了。 陶成章所说的问题龚宝铨也是想过,和华兴会会员跨越湘鄂两省不同,脱变成革命组织的浙学会主要都是浙江人为主,而且成立之始就很注意保密,除了几个创始人彼此会相互联络之外,其余诸人都是互不相知。“也许是东京那边传来的消息吧,复兴会在东京也颇有势力,他们的中华时报也是影响甚大。那边可能有之前浙学会的成员加入了复兴会估计。”龚宝铨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有猜测。 “那是谁呢?伯孙是没有说的,”徐锡麟卧底之前和陶成章见过一面,交谈很是交心,不可能是是他,“会不会是百器?他复兴军在关外干的风生水起,他以前不也是想去关外杀洋人吗?”陶成章皱眉思索者,忽然又道,“不对啊,他老子也在东京,管的他挺严的……”百器就是蒋尊簋,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学生,素好武事,但其父蒋智由东渡日本之后,管束之下言行有所收敛。 龚宝铨这时却没有啃声,让陶成章独自一个人去想,他知道这人是闲不下来的,心里只盼那个复兴会的王先生快些来,两会早日合作好开拓革命新局面。 王季同赶到联络点的时候,陶成章已经有些抓狂了。刚才为了华兴会之事他耽误了一刻钟,看到陶成章激动的脸他心里不由一紧,这人可是个急性子啊。简单介绍之后,谈话开始了。 “小徐兄,贵会所提合作,当是如何个合作法?不是要把浙学会合并了吧。”陶成章单刀直入,一开头就把最大的问题亮了出来。 王季同拦住了旁边要打圆场的龚宝铨,微笑着说道:“涣卿可是怕浙学会被复兴会给合并了?若是合并了浙学会,涣卿这个会首怕是做不了了。” 陶成章没管王季同的挤兑,只道:“只要能驱满兴汉,让天下人都能吃饱饭,我陶成章不做会首没关系。可若是并入复兴会,小徐你能担保你们革命就一定能成功?” 王季同道:“此次只是想和涣卿谈合作之事,还没有想要合并。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革命是否能成功,复兴会几千志士不敢担保,但只要大家有一口气在,这革命之心永不懈怠。复兴会和浙学会理念相同,两会骨干又都是浙江人,气息相近、声息相连,若是能不分你我,合作反清,那么革命大业势必能早成。此般想法,不知焕卿如何看?” 听王季同说复兴会已经有几千志士,陶成章和龚宝铨全身一震,陶成章忙问道:“几千志士可是会党诸人?” 王季同摇头道:“复兴会一向认为会党难以成事,”他此话一出陶成章又想反驳,他可是含辛茹苦的在浙西一带联络会党,以图举事,谁知道这一番心血瞬间便被抹杀了,心中着实不甘。旁边龚宝铨忙把他拉住,示意他听王季同说完,“联络会党图谋举事,只待时机成熟便树旗造反,这几千年来都是如此套路。此种做法在昔日可,在今日则难成。” “昔日可成,为何今日难成?”陶成章压住怒火问道。 “试问焕卿,昔日可有火器?”这一问让陶成章一愣,“昔日造反,只要打造兵器,勤加历练,此强军可成。但看今日,格物之学日新月异,就是这火药枪炮便不是可随意造出来的。” “可守仁兄几个已经能造炸弹了啊,若是能募集更多银钱,造更多炸弹不是难事。”龚宝铨插言道。他说的是杨毓麟、苏凤初等人组织的暗杀团,这杨毓麟一直认为革命通过暗杀可成,是以去年在东京之时,便找俄国虚无党人教授制作炸弹之法,后来俄事一起,这些人便回国了。起初在沪上秘密制造炸弹,因为所用原料纯度不够,最后还是王季同帮忙买了进口原料。 “守仁等是可以制作炸弹,可是他们所造炸弹数量太少,只能用于暗杀。就是数量足够,没有枪炮也难成强军,没有强军如何革命?会党发动易,成事难。若是没有经过训练,不要说满清新练的新军,就是旧式的巡防营估计都打不过。”王季同不好说杨守仁暗杀团内部事,只说会党力量太弱,难以成事。 王季同说的句句在理,陶成章一时间也想着这些问题,会党是有力量的,只是这股力量借用的话,成则嚣悍难制,不成则徒滋骚扰,这点一开始他便是知道的。当时只认为只要能把满清推翻,会党的这些问题等以后再行解决,可现在听王季同分析怕是难以成事了。 陶成章和龚宝铨对望一眼,然后道:“那请教小徐兄,若是不联络会党,那么这革命如何发动?” 王季同早知他有此一问,答道:“满清之所以得天下,一是因为有军队在手,二是天下百姓顺民做了几百年,还未有反清之心。我等革命其一也要如满清一般,先要抓住枪杆子,那会党只是刀把子,难以成事;再是要发动民众,如今所言革命者只是书生、秀才,可只靠书生、秀才也难以成事,所以就必定要发动民众,要让民众知道这大清是怎么样个朝廷,知道外面是怎么样的洋人……” 王季同说的只是革命大纲,细节却没有披露,陶成章急性子等不及,追问道:“请问我等如何抓住枪杆子?” 王季同闻言停了一下,内心思绪百转。说实话他对陶成章的印象不怎么好,此人听蔡元培说是真正的革命实行家,庚子时便决心革命,据说有次上京刺杀慈禧未成,步行回浙之时,因为盘查用尽差点饿死,最后是一路乞讨才回的沪上;同时杨锐给他的名单上对此人的评价也颇高,建议务必要把他吸收入会。略微停了一下,王季同说道:“鄙会认为,要抓住枪杆子有两策:一时现在清廷编练新军,我等可以借隙投军,入伍之后可以在军中宣传革命,发展同志;再是自己练军。” 第六十二章陶成章 运动新军华兴会那边也有类似说法,陶成章并不惊讶,只是见王季同后面说自己练军,心中一动说道:“复兴会除了在辽东的那支复兴军外,是否还有军队?” 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啊,却又是这么的性急,真不知道吸收入会是福是祸,王季同心里如此的想到,南辕北辙的事情可不是好事。又是犹豫了一下,他才方低声道:“此事是绝对机密之事,复兴会除了复兴军之外,是还另有军队。” 陶成章心中一喜,他刚才听王季同说有两策,又详说第一策而略说第二策,便猜到复兴会自己在练军,若是自己在练军绝对是机密之事,现在如此大胆的把复兴军亮出来,估计除了提升复兴会的天下第一革命党的名气外,那就只能是掩饰其他目的了。他压住猜中的喜悦,说道:“若是复兴会真有军队,那么不要说和浙学会合作,就是合并也未必不可。只是我想到军中历练,学习军事,还望小徐兄成全。” 陶成章此求不出王季同的意外,他去年便去日本成城学校学陆军,只不过当时清廷驻日本学监汪大燮知道他是个革命党,哄骗他回国之后便让学校注销了他的学籍,等陶成章回国之后发现受骗再回东京发现自己早被学校开除,愤恨之余别无他法。此时他见复兴会有军队,便又打了学军的主意。 王季同道:“若是焕卿要学军,也不是不可,只是复兴会内部纪律很严,还是要通过考核为好。” 陶成章不明白他所说的考核是什么,问道:“如何考核?” 王季同道:“北上。如何考核我也不知,不过焕卿北上之后自然便知道了。”他实在吃不准陶成章这个人要不要加入复兴会,便想还是把他先派到杨锐那边,让杨锐做决定吧。陶成章不明所以,王季同只好补充道:“焕卿不要担心,辽东虽在打仗,但是只是在奉天左近,北上并非去那里。若是焕卿近期没事,过几日便可乘船北上。” 陶成章不明白为什么要北上考核,但想及复兴军就在辽东也没有细问,只是心里已经打定注意要北上了。旁边龚宝铨心中却是大急,这次来是和复兴会谈两会合作事宜,本是陶成章为主他为副,现在正事还没有开说,为主的便要跑去学军了。他拉着陶成章道:“焕卿,你去学军,我们剩下的人怎么办?” 陶成章闻言这才想起今日来谈两会合作的,便说道,“若是都为了革命,也就无所谓怎么合作了,只要能早日推翻鞑子,浙学会并入复兴会也无不可,未生如何看?” 陶成章如此说,龚宝铨心中就是有想法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不是陶成章这般为革命痴狂的人,在这当口其实心里也是矛盾的,一方面知道只凭浙学会这些人干不出什么大事来,从革命计应该和复兴会联合,最好是合并,另一方面又觉得浙学会本来一个独立的组织,一旦并入复兴会那么便不复存在了。他眼神闪了闪,道:“既然焕卿同意,我也赞成并入复兴会,只是这事情应当早通知其他人,让大家过来一起商议的好。” 王季同闻言心中不喜不忧,道:“焕卿也不要太着急,还是先和会中诸人商议吧,如此日后大家合作也更加默契。” 王季同对于如何合作心里自有草稿,复兴会在这一年多来发展很顺利,两江、闽浙、湖北、四川、陕西、河南、山东、山西、直隶等省教育会和商业系统都已经完成布局,当然这两块的布局都是专业性的,只能当作革命的支撑点,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在这些省建立复兴会分会。既然要马上要成立革命组织,那么这些省份本来的革命力量就要收编过来。这个工作之前已经开展了一部分,主要是通过东京分会吸收留日的进步青年来实行,比如四川的卞小吾(此人钦佩章、邹二人,曾三次狱中相探)、山东的徐镜心,河南的张钟瑞,山西的谷思慎、何澄,陕西的于右任、井勿幕等。 只是还有些组织人员游离在复兴会之外,比如江浙的浙学会、湖北的科学补习所,江苏的赵声、安徽的陈由己等。这里面除了浙学会可以收编之外,其他的组织和人士都是偏向华兴会的,哪怕是邹容的同学陈由己也是和章士钊交好,几次邀请也是没有入会。其实华兴会的实力很是不弱,东京的军国民教育会除了浙学会陶成章这些人,其他都是华兴会成员,其策划的潭州起义计划和复兴会在辽东的复兴军都在热血青年里面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只不过华兴会起义不成,复兴会完全压过华兴会一头,坐实了国内第一革命组织的名头。 几日之后,浙学会在国内的一些骨干,陶成章、魏兰、龚宝铨、沈瓞民和张雄夫几人齐聚沪上,商议与复兴会合作之事。木楼狭小的卧房内,龚宝铨把门窗全都关上,免得外面的唱戏声传进来,这里是三马路上他在沪上的住所,旁边是一个茶楼,平日里甚是热闹。 诸人坐好,最新说话的是魏兰,“诸君,复兴会之事都已经知晓,我对此无什异议。我们自己干是反清、是革命,并入复兴会也是如此。就是这复兴会除了拒俄之外,他们要什么时候才反清革命?上次焕卿和他们的王先生相谈时没有说到这件事吗?” 陶成章一时间错愕,上次他满心想着北上去学军,之后就谈的那些他就没有什么留意,“这事……”他语调拖延着,脑子里使劲想着办法,“……当时未生也在,而且之前的事情都是他和王先生谈的,这点他更清楚些。”他实在是想不起来,索性把龚宝铨推了出来。 旁边龚宝铨倒是给个实在人,也觉得这事情似乎还是自己更明白些,于是说道:“当初王先生找我的时候有说道这个事情,他只说复兴会并不想依靠会党成事,只说会党陋习太多,特别是如今枪炮为雄,会党再多也难以和军队相衡,所以复兴会之策略就是要运动新军,同时自己练军,如此待时机成熟,届时大事可成。” 旁边沈瓞民张雄夫是去湖南协助华兴会过,对会党之事了解的深一些,当下沈瓞民道,“会党虽众,却是难以成事,华兴会在湖南联络会党甚众,但是保密不严,被清廷侦得举事消息,于是举事难以成功。” 旁边张雄夫也道:“是的,瓞民说的在理,会党太过松散了,单指望会党难以成事。” 魏兰在浙江和陶成章拜会的会党不在少数,对会党本身的缺点知道的一清二楚,也知道要靠军队才能成事,只是这军队……运动新军,浙江这边新军只组建了一个营,其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练,想运动也没处运动;自己练军的话不要说枪炮,就是连经费也难以筹得,今年四月的时候他在云和办了一个先志学堂,学员只有数十人就弄得他变卖家产了。于是问道:“自己练军说的简单,可是这经费如何解决?复兴会很有钱么?” 这个问题同样也只有龚宝铨知道,在众人的目光中,他便思索边道:“就我所知,复兴会还真是不为经费发愁,其他我未必知晓,但说这个中国教育会,在两江、闽浙等地大开学堂,所费甚巨。同时教育会中薪酬也足,孑民每月月薪便有十块洋钱,其他诸人估计也是不少。这教育会只是复兴会的外围组织,成员似乎有好几百人,却是如此有钱,这复兴会只怕是更有钱。” 复兴会的经济情况惹得众人很是关注,不论浙学会还是华兴会都是经费有限,两会中骨干们都是破家举债,如此才能筹得一时革命经费。张雄夫道:“那未生可知这复兴会哪里弄来的银子?” 龚宝铨道:“这个……孑民那边没有说这个事情,我也不好问,只是守仁、行严他们几个说好像是杨竟成在海外募集筹得的,苏报案发时他便在海外筹款,其一直到年末的时候才回沪上。” 海外筹款一直是反清势力募集活动经费的固有办法,保皇党如此,兴中会也是如此,但是对于国内的一些反清组织而言,却是没有那种关系。当然,如果复兴会有那么他们加之后也等于自己有了,只是这加入之后浙学会便不存在了,沈瓞民是浙学会的三号人物,他见魏兰和陶成章两人似乎都不关注加入复兴会之后,自己这些人的安排问题,便道:“加入复兴会对于反清很有好处,只是这复兴会准备如何安排我等?倒不是要如何争权夺利,只是……” 沈瓞民不好把意思说的太明,浙学会虽然不大,但是在浙江留日学生和新学学生中影响还是很大的,不声不响的就这么加入复兴会他还是有些惋惜的。他此言一出,把魏兰、张雄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几个人都望向陶成章和龚宝铨。 陶成章道:“前几日王先生也介绍过复兴会会内的一些事,说是复兴会会内又设一委员会,此会人数为单数,共二十一人,委员由众人推选,五年一任。此委员会每年一会,主要是讨论一些要紧事务,而一些日常之事就有这个委员会里七个常务委员决定,这些人来自复兴会各个系统。据我猜测,杨竟成、王先生、孑民、太炎先生都可能是常务委员,至于其他三人是何人却是猜不到。王先生说过,浙学会并入后可以在这个委员会里留出两个位置给我们,至于入常不入常,那就要三年之后由会员来选了。” 陶成章说完,众人都沉默了,这套杨锐取其后世天朝的管理模式让众人都感觉很陌生,良久张雄夫才道:“如此说来,这复兴会倒有一些西洋政党的味道了。不过看似给我们两个席位,但是其他十九人都是复兴会原有的人,到时候势必会选他们自己的人。” 张雄夫说完,魏兰道:“诸君还是不要纠结掌权不掌权之事吧,我等革命本不求高官厚爵、荣华富贵,只为光复汉族、还我河山而已。华兴会湖南之事说明会党还是不可依仗的,现在复兴会打算从军队着手,这是条明路,我等若是不联合彼等,这宏愿何日可成?诸君也表决一下吧,同意并入复兴会者请举手。”魏兰说完就把手高举起来,旁边陶成章几个也是举了手,最后到沈瓞民和张雄夫也是举手了,如此并入复兴会一事已完全确定。 接着的事情,便是王季同先对浙学会的情况做摸底清查,然后再根据个人的特长、家境、学业不同安排不同的职位了。这其中只有陶成章是一心想学军事的,只好趁着沪上到安东的最后一班船,把他送到安东去了。 11月20日,陶成章上了沪上开往安东轮船,这船沿途本来只停靠天津一个中途港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停山东黄县龙口港,然后直渡渤海到安东。陶成章现在知道他要去关外东北了,不以为忧反而大喜,估计在他的脑子里以为要去和辽西的复兴军会合。对此,王季同没有解释,只是叮嘱他一路小心。 陶成章舱位是特别安排的,是一等舱,可因为是今年最后一班船,船上挤满了人,他舱室里也安排了几个年轻人,不过打听下来才知道他们只是到山东龙口的,至于干什么倒都是口风紧的很,没问出来。虽然他和他们几个不常说话,但路途遥远,时日一久这几人便熟悉了,在他铺下面打地铺的这个叫陆挽,听口音估计是个山东人,这个陆挽倒是和其他几个同伴不一样,每每吃饭之后他的同伴都出去看海鸟的时候,他却捧这本书在那里算啊算啊。一次陶成章扫过他的书一眼,上面除了算式之外还看到一个很怪的题目: 巡警拘捕了两嫌犯,分别关押、审讯。告之:若都坦白,各判刑八年;若都抵赖,各判刑一年;如一人坦白,另一人抵赖,坦白者放出,不坦白这者判刑十年。请给出这一对策模型。 陶成章大奇,问道:“这也是算学吗?” 陆挽见他发问,连忙把书藏起来,然后看着陶成章不做声。 陶成章笑道:“有什么好藏的啊,不就是本书嘛。你们的先生就教你们那样的东西?这不是刑名吗,怎么在算学书里?”陶成章毕竟也是留学过的,对算学公式也是认识的,只不过他把那题目当成刑名一类的东西了。 陆挽见他误会脸上只笑,说道:“这怎么会是刑名,明明就是算学,只是它是算学里面的一种而已。” 陶成章知道陆挽是个不会耍心眼的,假装生气道:“是刑名就是刑名,算学我也学过,哪有这样的东西。小孩子说话不不老实,就知道唬人。” 这边陆挽却不知道他是在套话,辩解道:“这叫运筹学,是算学里面的一种,你没有学过……”说到这他猛然醒悟,知道自己中了激将计说漏嘴了,连忙止住,只拿眼睛瞪着陶成章。 陶成章却是笑,心下却是在想这个运筹学,道:“运筹学,古人有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运筹学莫非学过之后也可运筹帷幄?”只是只是陆挽不在理睬他,他也就只好自己自言自语了。 又行了几日,船到了龙口,这些学生都下船去了,舱室里只有他一人,顿时清静了许多。只是夜里过海的时候听到隆隆的炮声,早上吃饭的时候,一大帮人都在说这个事情。 “……昨儿个没听见?哎呦喂,您睡的可真是沉呐,那炮声就像是春雷一般,轰隆隆的,震得整条船都在摇晃儿,这小日本就在旅顺口那边和俄毛子拼命啊。听说从七月初就开始打了,死了好几万日本兵都没有攻上去。大家伙都说是甲午的时候小日本在旅顺口杀人太多,这次没有死上十万八万的,那些冤魂就死死的护住旅顺口不让日本鬼子进去。 哎呦喂,您呐,还不知道啊。甲午哪会旅顺口的百姓可就惨了,全城几万口只剩下三十六个活口,就这些个还是埋尸首的才让活的。今儿个死上几万日本兵,该啊!这可是老天爷有眼啊!……” 再一次听说旅顺大屠杀的事情,陶成章心里憋闷的慌,连忙吃了几口东西便回舱了。庚子年在北京见到洋兵屠杀百姓,他便听老人说到甲午日本兵在旅顺的大屠杀,当是听了之后血脉愤张、义愤填胸,就只恨自己枪械不熟,不然一定要把在京城里的洋兵都杀个干净。几年之后,人成熟起来便知道杀洋兵之前还得先把清廷给灭了,如此中国才能强盛,心中也是定下要学军事的决心,只是几经蹉跎,今日终于要达成心愿了。中午的时候,船到了安东,陶成章整理好随身的行装,往岸上走去。 第六十三章旅顺 旅顺要塞太阳沟,张实站在康特拉琴科指挥所的小楼上,拿着卫兵的望远镜遥望西南面的战场。自前天开始,日军终于把进攻的重点从北面的二龙山转移到西南面的威伊索凯亚山——也就是内部情报上说的二零三高地。虽然指挥所到战场的距离有好几公里,但是站在楼顶的张实还是能听到那边剧烈的枪炮声,特别是情报上说的那种二百八十公厘火炮发出的响声更为吓人,这种火炮射出的炮弹在空中飞行的时候会发出类似火车般的轰鸣,所以俄国人都叫它为火车弹。火车弹一旦落地,杀伤威力巨大,它爆炸使得巨大的烟尘夹着沙石一起升起,溅起几十米高,直到上到高空才开始消散——粗粗的几十米的柱子顶上是一片烟尘,像一颗颗升入天空的大树。 深深的看了那些“大树”好一会,张实便把望远镜还给身后的卫兵,“伊万中尉,谢谢你的望远镜。战争真是恐怖,愿上帝保佑他们。” 叫做伊万的中尉和张实已经很熟悉了,他笑了笑,道:“是的,上帝一定会保佑我们的。至于那些异教徒,他们将会输掉整个战争。知道嘛,亲爱的张,月初的时候,波罗的海舰队已经结束休整,从摩洛哥丹吉尔出发了。只要我们能坚持到他们到来——这不需要多长时间,只要几个月而已。只要波罗的海舰队一旦到达,那么满洲的几十万日本佬就被困死在这里了。” 张实没有管伊万的憧憬,笑着耐心的待他说完,然后问道:“将军去了哪里?”。 伊万道:“他去了司令部开会,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虽然张实来历不明,而且拒不透露他那些满洲朋友和日本朋友的消息,但是他的情报确实很精准的,特别是上次日军第二次总攻的时候,符合情报的总攻时间和出现的那些两百八十公厘火炮使得康特拉琴科少将对他异常重视,而这次的第三次攻击也符合张实所提供的情报,为此之前的布置完全发挥可效用,日本人的尸体堆满了整个战场。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张实说道,“我只是很担心少将先生的安全,你知道的,日本人的间谍无处不在。” “放心吧,张,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少将的安全已经完全由了保障。那些黄皮猴子们不会得逞的。便是上次对你的袭击也不是没有得逞吗?”伊万中尉是想到上次的事情就很是愤怒,当着张实的面骂出了黄皮猴子,虽然这是他以前极力要避免的。 伊万的言语张实倒是没有在意,既然是间谍那就已经没有什么好讲究的了,他假装没有听到伊万中尉话中的“黄皮猴子”。只是在想之前情报里说的康特拉琴科少将的生死,按照情报所说,康特拉琴科少将的生死关系到旅顺要塞才存亡,务必要张实提示康特拉琴科少将不要在12月15日前往前线,以防止被日军炮击。 张实不明白为什么情报上会有这条,但通过他这一年多来对旅顺的了解和他自己的亲身遭遇——日军第二次总攻之后不知道怎么发现了他的存在,而后某一天他被几名手枪伏击了——康特拉琴科少将也很有可能被人暗算的,要知道康特拉琴科已经成为旅顺俄军的灵魂,如果自己是日本人也是要置他于死地,而少将身边的防卫很严,但如果是在战场上,将少将前线指挥所的地址给到日军,然后再用那种恐怖的“火车弹”齐射的话,那么……想到这里张实有些焦急了,他很怕会议结束后会直接去前线视察,要知道这几天日军的进攻一天比一天猛烈,当然,再着急也得等待康特拉琴科回来才能警告他。 深夜十二点的时候,伊万把和衣而睡的张实叫起来了,他到一楼客厅的时候,康特拉琴科已经在在那了,他的身边是张实的老相识那乌明科中校。他们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头发上都还有雪花没有清理干净,两人正喝着咖啡,康特拉琴科见到张实便笑了起来,“怎么了,亲爱的张,你的朋友们等不及了吗?呵呵,司令官阁下已经同意了,钱会和上次的一样汇到你们的指定账户里,虽然你们的粮食的价格很贵但是士兵们确实很需要,所以贵一点也是值得的。” 康特拉琴科身体健壮、长满胡子的脸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是一个真实的军人,一个纯真的男子汉,他身上除却军人的阳刚豪爽之外,还有一种春风般的和蔼,这也是旅顺几万名陆军崇敬他的原因。张实很多时候也不得不被他这种个人气质所感染,但他的心里还有祖国,这是大义,不能回避的大义。 “少将先生,感谢你还记着我的事情。我想我的朋友们收到这笔钱之后一定还会有重要的东西从日本人那里挖掘出来。只是现在日本人已经很警觉了,很多情报的准确性会有一些误差。”张实听闻钱马上要到账,心里一喜。他在旅顺的任务除了找到康特拉琴科,出卖情报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收钱——卖情报的钱,本来要塞司令是认为张实来路不明,很有可能会是日本间谍,不愿意把情报交易上报请沙皇批准,但张实被刺杀之后情况马上好转了。 张实的话说完,那乌明科中校便说道,“不,亲爱的张,你的情报还是和以前一样准确,日本人就在那一天发动了进攻,而且他们今天终于把进攻的方向转到了威伊索凯亚山了,虽然他们很勇敢,但是再勇敢都不能用血肉和钢铁较量,他们的尸体已经铺满了战场,许多地方堆的比人还高,我们赢的很轻松。”其实康特拉琴科在开完会遇见去阵地上看过了,面对有备而战以逸待劳的俄军,日军向飞蛾一样的扑了过来,然后死亡殆尽。 “上帝保养我们,阿门。”张实虔诚的祈祷了一句,然后又问道“只是,少将先生,要塞可以守到什么时候呢?我听说波罗的海舰队已经从摩洛哥出发了,但是……” 见张实问到这么个大问题,康特拉琴科本来微笑的脸转而凝重起来,不过一会他的眉头便舒张开了,他道:“我相信我们能守到波罗的海舰队到达的那一天的,因为你的情报,士兵们士气都很高,防御工事做的非常充分,还有就是那些粮食,真是感谢上帝,现在士兵们对守住要塞很有信心。” 除了情报卖钱之外,去年在旅顺商用仓库里封存的几万石粮食也高价卖给了俄军,这些粮食去年拉进了旅顺,然后运走了装着沙土的麻包,现在在旅顺缺粮的时候拖出来,还真让俄军欣喜异常,都一致认为这是上帝的指引,对于胜利士兵们更有信心了。除了粮食,本来杨锐还想把治疗脚气病的办法透露给俄军——因为机器碾米机的出现,谷皮被彻底的从米麦上剥离了,如此米麦才能雪白,才能卖上好价钱,但是缺少谷皮里的维生素,得脚气病的概率大幅度的增加了。日俄战争时,交战双方的脚气病患者是以万为单位记录,历史上的旅顺之所以被夺取,就是因为俄军病号有好几万,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得了脚气病——但想到旅顺最后还是投降了,所以还是作罢。 见康特拉琴科这么有把握,张实也不做他想,只道:“我还有一个情报要给将军阁下,我很怀疑旅顺有人要对将军不利,比如,把将军去前线的消息通过电报发给日本,然后日军将集中所有大炮……” 第六十四章撤退 如此恶毒的计划超越了众人的理解范围,包括参谋长那乌明科中校对此都很吃惊。当然他们的吃惊不是不信张实这个说法,而是吃惊敌人的恶毒。真实的情况是俄军内部的指挥是极为混乱的,光是司令就有三个,康特拉琴科只是东西伯利亚第七步兵师师长,上面除了有要塞司令外,还有两个关东筑垒地域司令官,和他平级并不完全服从他的还有东西伯利亚第四步兵师师长福克少将,虽然另一支队伍东西伯利亚第五步兵团脱列卡科夫上校还是听从他的指挥,但他并不能获得全部陆军的指挥权和司令们的支持,甚至还有人在8月16日日军送劝降信的时候有过其他的想法,比如要塞司令斯特塞尔夫人就对日本人随信附送的支票很感兴趣。 稍微的稳定了下心绪,康特拉琴科和那乌明科对视一眼,那乌明科问道,“亲爱的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情报没有完整的说出了呢?你知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你的朋友们也希望通过搞来的情报给予日本人予重大伤亡,我们正在做这一点,而且成绩很不错。可是如果少将阁下一旦出事,那些懦夫和蛀虫们一定会立即投降的。” 那乌明科说话的时候,张实想到了旅顺的传奇商人纪凤台,他知道这个人就是日本人的间谍,是他把旅顺要塞的布防图漏出去的——要塞本来就是他承包建的,上次针对自己的刺杀应该也和他有关,但是现在张实却不想把他给供出来,一来旅顺要的只是消耗日军,按照总部的意思最后的结果还是要日军占领这里,所以这个日本眼线就很有必要留下,二来,纪凤台和要塞司令、第四师师长福克关系都非同一般,要真的没有证据康克拉琴科就去抓人,那么万一没有抓到把柄那么他现在的指挥位置就岌岌可危了,到时候日军没有消耗成旅顺就丢了。 张实一边脑子里想着,一边待那乌明科的话说完,然后才道:“中校先生,日本人的间谍就在旅顺城里,但是要知道他们为了这次战争准备了好几年了,我们在短时间之内完全无法找到他们的,就像上一次刺杀,最后是不可能有结果的。现在最好的办法除了严格保卫少将阁下的安全外,就是尽量少去前线,实在要去也最好由其他人代劳,少将阁下是旅顺防守的灵魂,不能发生意外。”现实总是残酷的,张实的话不由得让众人想到了上次他被刺引发的间谍案的结果——虽然查到一些东西,但却马上被几个司令联手压了下来。 康特拉琴科微微一笑,说道,“亲爱的张,我现在是要做的是完成皇帝陛下交给我的任务,带领全体士兵守住这个要塞,士兵们都很勇敢,而我这个指挥官是不能想个女人那样永远退缩在后方的。如果真的会被日本人的大炮炸死,我相信那也是上帝的旨意。虽然你帮助了我们很多,虽然士兵们很努力,虽然……哎!”见张实想说什么,康特拉琴科抬手抚住了张实的肩膀,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威伊索凯亚山是很难防守的,因为那里完全没有成体系的防御工事,那个中国佬施工的时候故意把那里给遗漏了。在大口径火炮的轰击下草草建立的工事是很难固守。你之前提醒过我们的坑道战,现在已经开始了,日本人的坑道已经挖到了我们阵地的下方,只要他们在那里装上炸药,那么我们现在仅有的一些工事都将失去。我们的外围阵地丢失的太早了,你之前的提那两个办法很好,但是难以实行。” “难以实行?”张实很是惊讶,“我的提议都是针对性的,少将阁下。最难的无非是臼炮的弹药而已,为什么会难以实行呢?” 看着张实的表情,康特拉琴科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诧异,在他看来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无非是情报贩子罢了,这次贩卖情报他挣了上百万卢布,当然不是他,他后面的那些神秘朋友是要分得大部分的,但现在怎么感觉好像对俄国很有感情似的,难道他真的是个东正教徒? 康特拉琴科沉默的时候,那乌明科中校说话了,“张,你的办法很好,但是伊索凯亚山太坚硬了,而且越往里面挖积水越多,在几个月内我们无法向你说的把坑道深入山腹,然后再垂直到山顶各处。没有山腹坑道的保护,就是有大规模的臼炮也是无法坚守的,在火车弹的轰击下士兵们完全无法幸免,所以……”说到这里,他看了康特拉琴科一眼,见他默许,又说道,“少将阁下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就护送你离开这里。现在日本人已经完全展开了进攻,一切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了,只能是人命对人命的交换,如果一旦要塞陷落,那么你的安全我们无法保证,少将希望能把你放到比较安全的地方,比如芝罘。” “芝罘?”张实很是意外,他不是没有想到撤的一天,只不过想不到这一天这么快的到来。 “是的,芝罘,”康特拉琴科说道,“就在渤海的对岸。晚上坐船的话白天就到了。这段时间日本人对海峡的封锁不是很严,穿过去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等战局明朗了,到时候日本人怕我们逃跑封锁会更严密。张,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对于我来说,你和你的朋友们对于俄国来说非常重要,特别是你还掌握了日本海军的情况,哪怕要塞陷落了,但只要波罗的海舰队能胜利,我们最终还是能胜利的。” 日本人第三次总攻发起,杨锐的情报也就到此结束,张实也知道自己呆着这里于事无补,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俄国人怎么拼了。想到之前的密电指示,张实点点头道:“好的,我马上准备。今天晚上就渡海去芝罘。” 见张实同意自己的提议,康特拉琴科几个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之前的设想是如果张实不同意去芝罘,那么就要强行动手了——这个人对于俄罗斯太重要了,现在己方失利,要塞这边双方该出的牌都出了,剩下就看双方怎么拼了。他留在这里,如果要塞沦陷那么被日军搜捕是一定的,但如果去到芝罘则不同,有要塞的情报马上可以从那边传过来,而且有他提供情报,波罗的海舰队很有可能会在将来的海战中胜利——随着张实提供的情报越来越有效,俄国人对其越来越依赖,以为他真的在日本大本营高层有关系。 张实很快就把自己的收拾好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最重要的是一个无线电收报机,主要是接受沪上总台发来的电报,因为怕技术泄密太多,只用的是收报机。康特拉琴科这边早已经安排好了人员,只待张实一出门,就上了早就停在门口的马车,然后往码头开去,那边也已经怎么好了船只,如果顺利的话的那么第二天一早张实就能到达芝罘俄国领事馆。 张实出门的时候,几道藏匿于街道另一侧的目光立马就看见了,然后这些目光一直巧妙的跟在后面,一直见到马车是直到码头的,见有船开出才转身回去了。一刻钟之后,华商纪凤台的寓所,“老爷,那个人被送走了。”书房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再向纪凤台汇报着。 纪凤台大约四十余岁,虽然他早就入了俄籍并有日本护照,但仍然是一副中国士绅打扮。作为中日俄三国都有生意的商人,纪凤台和日本人关系非浅,在日本人的要求下,他将旅顺要塞和大连城防的资料漏出去不少,他只是一个商人,给谁交税都无所谓,况且这次趁着日俄战争,他可是把旅顺一半的产业都低价卖了过来,算是大发了一笔战争财。张实的事情他是听俄军第四师师长福克少将说的,汇报给日本人之后,在他的帮助下日本人针对张实组织了一起暗杀,但是没有得逞。现在听了管家的话,纪凤台道:“好啊。我还以为他会一直缩在大鼻子屋里不出来呢。马上发报,给日本人报信,上次没死这次就不会这么命大了。” 管家闻言马上说是退出去了,不一会一段无线电波从旅顺发出,直往芝罘而去。 东北的冬季犹如烧刀子那般辣口。不过后世今世,杨锐都没有深刻体会东北的冬季,除了以前去黑龙江那边弄弄蓝莓,往沈阳八家子水果市场发发沙糖桔,他就没有压根在东北多呆过。年初的时候还好,冬去春来,但是现在秋去冬来,一日比一日冷,实在让他难受。不过虽然难受,但是作为一军之长还是要以身作则的。 红土涯营地的训练场上,寒风咧咧,白雪皑皑。新兵们正在受着队形训练,一个一个班在雪地里往树林空地的另一侧冲刺,一个喇叭不断在喊着声音,“梯子队,梯子队……一字队,一字队……三角队,三角队……”,随着喇叭里的命令,一个个班不断的变幻着冲刺队形,像一群被财狼撵着的兔子,跑着的线路拐来拐去,非常变扭,同时雪地里奔跑实在不易,常常见新兵们连人带枪的扑倒在地,每当这时这一组的组长便停了下来,训斥着他们起来——自从上次大战之后,参谋部总结发现完全靠班长对基层部队的指挥还是有些不畅,这些木把子身体不错,但是大多文化不高,对于命令的理解能力太差,战斗中掉队的情况严重,所以便在班以下增设组长一职,一个步兵班十人,班长之外另外有三个组长,每组三人。这些组长要么是老兵,要么是训练表现的比较好的新兵,由此新兵跟组长,组长跟班长,班长跟排长,排长跟连长,整个部队的指挥顺畅性得到了大大提高。 三三制的方式算是把基础服从问题解决了,但是除了这个问题还有另外其他问题,比如部队刺刀技术不好,俄国人毕竟是吃肉的,身高力气都比吃草的东方人好很多,如果只是白刃战,复兴军和俄军的战损比估计在1:3左右。当然,真实的战争不会是单纯的白刃战,只是抛弃大开大合并不合适中国人体格的德国刺刀术,找到一套适合东方人刺刀术便很应该提上日程了。如果说刺刀术只是方法问题,那么另外一个则是经验问题:所以的军校生都是七个月就毕业的,虽然这些人到了通化也还在学习相关课程,并且打了几次战,但是这样对于提高指挥经验还是比较慢的。部队现在作战的模式是,计划由参谋部做出,然后各部按照计划去执行,这样做的话对指挥能力要求不高,大部分军校生还是能跟上的,但是万一战况不利,或是遭遇战时没有具体计划,那么这些娃娃连长营长们就要抓狂了。据说按照美国人的说法,培养一个合格的师长需要二十六年,当然那是二战后,要掌握的东西多,可现在步兵战术虽然简单,培养一个合格的师长也要二十年不止,而现在复兴军勉强合格就是一堆班长、排长、连长,至于营长、团长、旅长、师长那就只能是靠雷奥先撑着。 看完这一波士兵的队形训练,杨锐把头转了过来,问向雷奥:“除了这个办法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这样做的话牺牲太大了,而且如果我们的实力暴露,那么以后不管是谁都会提防我们。” 雷奥知道杨锐的顾虑,不过他还是坚持己见,“杨,现在不是仁慈的时候,唯有不断的战斗才能提升军官特别是高级军官的指挥能力以及军队的战斗力。”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确实不是仁慈的时候,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是……,”杨锐说不出什么理由,他只是心里感觉不舒服罢了,“但是……我们这样做其实就是让他们去死。” “只有这样才能历练你的学生。杨,你的时间太少了,按照你的说法,日俄战争明年就会结束,你的起义也不过只有不到五到十年左右的时间,这些时间完全不够你培养高级军官,没有高级军官你怎么能打败政府军?而且在你打败政府军之后,你还可能要面对列强的部队,所以趁着战争没有结束,你要把军队、特别是那些优秀的军校毕业生完全投入到这场战争当中,我们之前的那些战斗只能锻炼士兵,可完全不能够培养高级军官。”大半年的经历,雷奥已经完全融入了这支反政府武装,看到部队高级军官不足,再想到杨锐的计划,他不由的着急了。 “那我们暴露实力怎么办,到时候政府很有可能来进攻的。”杨锐问道。雷奥的苦心说服下,他有些动摇了,现实就是现实,他没有办法在几年的时间里变出那么多的高级军官来,所以只能是用战争来洗练了。 见杨锐有些同意,雷奥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一开始只要派一两个团四五千人左右,然后慢慢的增加人员,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三期军校毕业生,还有几百名士官培训班的出来的士官毕业生,士官军官足够。那些优秀的学生可以以正副的方式安排在营长以上的职务上,通过战争历练他们,在战争之后,他们还要回到洛伦索马贵斯,完成军校四年的学习,杨,你要知道,没有完整的军校教育,培养出来的军官能力不会全面。” 也许伤亡仅仅是数字吧,杨锐如此的想到,雷奥说完,他沉默一会才道,“好吧,那我们应该投靠谁?日本人,俄国人?” “我们接下来的敌人最可能是谁?”雷奥道。 “日本人。”杨锐想到铁路的事情,很肯定的说道。 “那我们就投靠俄国人。”雷奥道。 “投靠俄国人不难,可是现在部队上下对俄国没有好感,军官们还可以沟通,可士兵就难解释了,最怕的就怕他们会认为投靠俄国是为俄毛子打仗,到时候就难办了。”杨锐是喜欢投俄杀日,但是因为以前俄国人坏事干的太多,百姓也好,士兵也好都是极度仇俄的,投俄一个不好军队就要乱了,自己培训的那些政委还没有成气候,想到着,杨锐最后说到,“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和大家商量看看,怎么样解决部队投俄后的士气问题。” 这确实是个问题,雷奥在东北待了不少时间,也知道中国人对俄国人观感不佳,上次在宽甸县城的时候,看到从俄军营房里抽出的中国女人和各种金银首饰古董财宝,就已经对俄军完全失望了,在他看来,身为一个军人,最重要的就是荣誉,强奸、抢劫这些都是在玷污军人的荣誉。 说着话的同时杨锐几个人已经登上了小山的顶端,这里也是一处训练场,只不过这里训练项目的不是步兵进攻队形,而是滑雪。 第六十五章马甲 滑雪据说是一项起源于北欧的古老运动,按照记载在1226年挪威内战时期,滑雪就已经运用在军事上了。杨锐可不管是谁发明的,发明多久,他只记得以前看纪录片的时候,二战前苏联几十万人马进攻芬兰,损失惨重,芬兰有两个东西让他记忆深刻,一是号称死神的狙击手西蒙海耶,二则是披着白床单的芬兰滑雪部队。是以,虞自勋到了德国之后,杨锐又要他去了北欧芬兰(为俄属)一趟,除了之前安排的任务外,让他去找几个精通滑雪的教练,还有就去找那种叫做拉普兰式的高筒靴子——这也是杨锐从纪录片里面看来的,这种靴子据说是驯鹿腿部毛皮做的皮靴,里面搭配手工羊毛毡做的内胆,穿上可以抵御零下三十四度的严寒。 雷以镇正在督促二期三期的军校生学习滑雪,见杨锐和雷奥来了,便放下手中的事情,跑过来汇报,他还没没有说话,杨锐就看见他穿的那种黑色的高筒的拉普兰靴子,便问道,“这种靴子穿起来怎么?” 雷以镇笑道:“报告长官,很好,比之前的老棉靴暖和多了,同学都说穿着这种靴子打战可以少穿一件袄子。是不是全军要发这种靴子啊?” 见雷以镇说好,杨锐也笑道,“这种太贵了,四双鞋快抵得上一杆枪了。我们现在只买了些驯鹿皮,再配上东北的羊毛毡,自己做了。效果要差一些,但是比老棉靴要好上不少。那几个洋人教的怎么样?”为了学习芬兰人的雪地生活技巧,杨锐可是花了不少力气,自己这边没有人懂芬兰语的,所以又找了个懂芬兰语的德国人帮忙翻译,这些芬兰人一到营地见着这么多兵就被吓了一跳,幸好有通化巡警局刘建云在一旁解释,说这是政府军——其实复兴军比政府军还政府军,见是政府军,几个绕了大半个地球的芬兰人又欢欣起来,认为自己能教授异国的政府军是一种值得自豪的事情。 “报告长官,很好。”雷以镇是南方人,初见雪还是挺兴奋的,但是兴奋之余,雪地越野、宿营却是无比艰难了,平时雪小的时候还好,若是雪深的地方一天也走不了五里地,“就是,就是有士兵说黑龙江那边也有鄂温克人也会滑雪,想不通怎么要洋人来教?” “那些个家伙,知道的还不少,鄂温克是臣服于满清的,万一来个忠君爱国党,那我们什么底子都漏了,这群洋人虽然请来花了不少力气,但是他们教完这个冬天,回去之后就是吹牛也传不到满清的耳朵里。再说,我们先学洋人的,等明年冬天看怎么样找几个鄂温克人来教教,也不会耽误事情。”杨锐随口解释着找洋人的原因,又说道,“过几天就要野外行军了,趁着雪豹营还没有出发,晚上通知开会吧。” 在没有全球的变暖的时代,东北的冬天要持续五个多月之久,一般的胡子在冬天都是躲到城里猫冬,但是胡子可以猫冬,复兴军却不能猫冬,同时在辽东这块水网密布交通不便的地方,只有冬季河流结冰大部队才方便运动,所以除了要部队进行滑雪训练和雪地越野之外,杨锐又下令组建了雪豹营——专门的雪地野战部队,以应对冬季的紧急性战事,当然,这支部队光会滑雪是不够的,还要学习雪地生存训练和雪地作战训练,芬兰人能教他们的除了滑雪之外,还有就是一些雪地越野生存的技巧,至于雪地作战那就要他们自己去总结领悟了。 杨锐走到军官们学习滑雪的地方,几个芬兰人被一些军官围城一圈,圈子里一个芬兰人一手拿着一块滑雪板,另一个手拿着一块肥皂一样的红色的东西,兴致勃勃的说着话,旁边的德国人把他的话翻译过来:“……蜡是有很多种类的,不同的雪质、不同的温度要选择不同的蜡,比如现在,雪没有下多久,雪质还很松软,而且温度在摄氏负零度到十度之间,我们选用这种红色蜡……如果温度更低一些,比如在摄氏三十度的左右,那么我就要选择蓝色蜡……涂蜡对于滑雪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它可以增加我们的滑行速度,中和不同的雪质,使我们滑行的更平稳,还可以保护滑雪板,使它不易变形……” 芬兰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卖力的拿着一个木炭熨斗给滑雪板涂蜡,杨锐正想问他雪地难以找到木炭改怎么办的时候,他又开始唠叨了,“……最好的方法是给滑雪板热涂蜡,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在野外没有办法生火,所以只能冷涂蜡,直接用蜡在滑雪板上涂抹,但是要注意的是,涂的时候滑雪板上一定不能有水分,同时也不能在反霜的情况下涂蜡……” 雷奥本来以为滑雪就是自己也能学会的事情,但是听到芬兰人的解说,不由得道,“看来你是对的,滑雪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滑雪板还要涂蜡,而且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杨锐笑道,“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北极圈,总是有一些东西我们不知道的。我只希望这一个冬天下来,他们能把他们所知道的有关冰雪的东西都教完,然后我们的雪豹部队成为冰雪世界的王者。呵呵。”似乎是想的太美好了,杨锐不由的笑了起来。 “杨,到底是谁教育你的,在我看来你的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想法一个比一个新奇,当然,也很有效。”雷奥又一次的问到这个问了无数次的问题,每当杨锐给搞出一些新玩意的时候,他便要这么问一次。 “书会教给你很多东西,生活也是。”杨锐不敢说是后世发达的资讯给了自己这些知识,只好使劲扯着谎,也不管别人信不信,幸好这个时代离那些百科全书式的伟人还很近,雷奥对此没有表示完全的怀疑,当然虽然他常常这样问,并认可杨锐的说法,但却没有一点看书的心思,除了在每天晚上给军校生加课之外,他还是对书敬而远之,仍然喜欢喝酒。 巡视过部队冬季训练后,杨锐又回到了自己的军长室,说是室其实也就是一个木头房子,有着腰一般粗的松木横垒而成的墙壁以及烧着热炕的地面,因为没有用油漆,整个房间都是一股松木的味道。办公室正对着的墙上挂的是一幅东边道的地图,上面除了复兴军自己的标注这位,还有整个地区日俄两军的分布情况,当然,为了不泄密,这地方平时都是用窗帘似的棉布遮挡着,只在每次杨锐想到时候问他的时候他才拉来帘子,然后仔细的思考起来——和以前的屌丝生活不同,现在地图代替了笔记本或者手机,像以前杨锐若是没有笔记本好像丢了魂一般,而现在他每日如果不看地图,那就要睡不着觉。 他不断的面对着地图在想着各种问题,比如,农垦村落的位置、九连城到出海口关键地段的铁路、敌军进攻时反围剿战术的开展等等一切的一切。杨锐现在已经完成融入了这个世界,他现在就像是一颗小树,不断的在想着怎么从因为日俄战争而绽开的裂缝了生长——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人员、士气、组织、军火、后勤、局势、运气这些都制约着自己的发展,像刚才类雷奥的提议是对于复兴会是完全有益的,但是部队的士气却反对这样做。从去年拒俄运动开始,复兴会一直是打着拒俄的旗子才吸引了这么多人追随,如果忽然的助俄抗日,那就好像后世在抗战中忽然投日抗美一般,那是要人人唾骂的,怎么办呢?杨锐自言自语的说道。他盯着奉天的位置久久不动,脑子里却没有在考虑这个问题,只是在想如果带来部队投靠俄国人,那么自己应该怎么打。 良久,杨锐从自己的臆想里挣脱了出来,他对自己的勤务兵道:“去把刘伯渊和范安叫过来吧。” 在钱伯琮没有回来之前,部队的政治工作前期主要是范安在负责,第一批军校生虽然有政治科的,但是因为军官紧缺,所以不管学什么科的都放下去带兵,直到十一月份军校第三批毕业,这才在第一期回来的两个政治科毕业生里选了一个叫刘伯渊的学生,他为正范安为副,一起负责军队的政工事宜。这个学生是江苏阳湖人,但不知道怎么杨锐一看到他的名字总是想到刘伯cheng。 杨锐正等着,一会门外便响起了刘伯渊和范安的“报告”声,两人都穿着复兴军的棉制大衣,在杨锐的“请见”之后一脸抖擞的进来了。 “新兵的情况怎么样?”杨锐问道。 “报告长官,很好!这些木把子很感激部队收留了他们,让他们能在冬天前有条活路,平时训练也很吃苦,命令服从性高,很少违纪行为。”刘伯渊答道。 日俄开战之后,木把子被日军断了生计一直处于失业状态,因为山东持续大灾,回家不成只好呆在东北。他们除了少部分工头吃喝不愁,其他听说通化这边招工有活路,都来到通化新城打算找份活计,但通化这边也就需要一万人左右,可这木把子却是越聚越多,除了临江县这边的,集安那边的也过来了,一时间通化新城这边五六万木把子齐聚,弄得县令秋老爷一日三惊。有这么多的兵源,加上自己实力已经不小,有组织的木把子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所以杨锐在八九月份就从这些失业的木把子中招兵了。开始听说是做胡子只有少部分人来,后面天气越来越冷,通化县施的稀粥越来越不顶饿,很多有些血性不想认命的山东汉子就都从匪了,一个秋天下来,复兴军一共招了一万两千多人。 听到新兵情况稳定,杨锐有些放心了,“新兵的摸底调查做了吗?他们对日本人和俄国人怎么个看法?” “人太多,只做了一半。”这次回答的是范安,刘伯渊才接手,之前的这项工作都是他做的,“但是就眼下看来,对日本人没有不恨的,毕竟是日本人让他们没有了生计,而且那些工头还说之前的屯在大孤山那边的木头也被日本人运走了,去年的工钱也是拿不着了。对俄国人,临江这边的比较恨,通化、集安的倒没有什么,只是听说大鼻子坏。”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杨锐感觉之前的事情有些门路了,又问道:“集安的新兵有多少,他们在哪个营地?”一万两千人太多了,训练只好分了好几个营地。 “集安的木把子最多,新兵也最多,大概占了新兵的七成,他们哪里都有。”刘伯渊答道。 “哪里都有……”杨锐想了起来,又问,“翁圈岭那边是吗?那边有多少人?” “应该……不会超过七八千人吧。”刘伯渊不知道杨锐为什么会问具体数字,只能说个大概。 杨锐闻言半响没有说话,只是思考起来,刘伯渊和范安见状也不敢打断杨锐的思绪,一时间房间里沉默了,半刻钟之后,杨锐才回过神来,道,“你们先回去吧。” 看来自己真的要助俄抗日的话,还是要换一个马甲的,要不然复兴会的形象会大打折扣。幸好之前为了不引人注意,杨锐已经有两个马甲了,五女山城这边是报号黑山老妖,翁圈岭那边报号是座山雕,真的要做的话只能是以座山雕的名号了,而且之前仇俄的老兵一概不能用,士兵在部队还好,一旦外出或者被俘,被人套出底细的可能性很大。 大致的计划杨锐做了一个,但是雷奥出面把这个计划放到下午的高层会议上之后就引起了很大的波动,一时间会议室里轰响一片——估计是自小对一团和气的举手党没有好印象,杨锐统御部署喜欢看他们吵,他认为只有吵才能出真理,而且真的不同意那么桌面不吵心底下也要抗拒的,部队是等级森严的地方,服从命令是天职,但是在杨锐的许可下会议室可以不遵守这个原则,谁有道理听谁的,滥竽充数是不行的,当然,出了会议室之前一定会要有答案,而且最后的答案不管多么抗拒都要执行。 现在反对助俄抗日的是临江木把子那几个连长,还有新投的骑兵连长原来混义和拳的老君炉郑兰庭——他在杨锐到猫耳山拜山没多久,就和几个心愿未了的老伙计去杨老太太那里拔了香头(退伙)投奔了过来。 “大当家的,还是收回成命吧!大鼻子可是和俺们有血仇的啊,俺身上的几十道伤都是大鼻子给的。俺们自己干不成吗,现在人枪好几千,就是要打奉天也只要您老一句话,俺郑兰庭要往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眨一下眼睛……” “现在我部的士兵都是极度仇俄的,一旦要投俄的消息传出,部队马上要乱,就是强制下去,估计也大不了战。”这是二营长陶大勇,他的部队都是临江的。 “长官,时间太紧迫了,老兵普遍对俄国人没有好感,新兵才训练两个多月,而且随军夜校培训班出来的士官毕业生虽有几百名,但这些人大多是士兵出身,文化程度太低,而且毫无指挥经验,即使是到明年一月上战场,那也不未必能顶用。而且对日作战是大兵团正面作战,与平时训练完全不同,一上战场,新兵很容易就崩溃的。”这是之前游击队的方彦忱。 反对的人除了一时情绪接受不了还有就是从实现上考虑,其他的倒没有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倒是支持投俄的意见里除了把练兵练将、以及日后战略上的考虑说了之外,还有其他的新观点,比如炮营的程志瞂就提议是不是可以让俄国接受复兴军的人进入俄国军校,当然,这主要是培养骑兵和海军的,海军不必说,骑兵的话虽然南非有,但是骑兵教官施罗德一直对俄国骑兵很推崇,认为俄国的哥萨克骑兵是世界第一骑兵。 各自发表的意见的时间一结束,会议室里立马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点烟的火柴着火声和喝水声,杨锐刚才一直在听,大家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后他的思维也拓展了不少,投俄是一定的,甚至投日现在看来也是很有必要的,复兴军的目的就是要他们两败俱伤之下没心思来剿灭自己,到时候只要日俄不出动,那么只靠满清也成不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助俄抗日的分寸一定要拿捏好,特别是上次已经给了日本一刀,炸掉了日本几乎一个战役的弹药储备,现在根据情报日本人的炮弹数量很是不足,每门炮一般只有一百发炮弹,而俄军是每门炮是五百发以上。 还有就是兵力问题,历史上日军本来就不足,因为自己的原因,对比历史数据,乃木的第三军死伤最少要增加两万人,而且旅顺的攻克时间一定是会拖后的,虽然当初谨慎期间,杨锐只给了旅顺一个多月的粮食,可是万一因为康特拉琴科没死,旅顺一直挺到了波罗的海舰队到来呢?杨锐只觉得自己是在玩火,深怕再打击一下日本就要完蛋了。 第六十六章向左防贼势 “我命令,参谋部,”一听杨锐命令,参谋部的徐敬熙一声“有!”站了起来,“负责制定接触俄军计划,务必使外界无法知晓我军真实情况,同时,组建复兴军第二旅,并且重新制定翁圈岭新兵训练计划以及扩大随军士官培训班规模,使其达到作战要求。” “政治部,”又是一声“有!”刘伯渊站了起来,“在保密的原则下,全面做好士兵的思想工作,要让士兵知道为什么打战,同时在老部队挑选合格可靠的士官,增强新部队战斗力。” “后勤部,”杨锐接着说道,“按照参谋部的计划,加强翁圈岭的后勤供给,特别是涉及训练的弹药要提供充足。另外,在座诸人务不管意见如何,必全体一致。”见杨锐这边铁了心的要推行助俄抗日计划,众人都是心中一稟,齐声道“是!” 散会之后的杨锐和雷奥还留在会议室,杨锐把一份日军的情况总结拿了出来,说道:“整体上看,日军要比俄军的战斗力差一些,特别是因为炮弹不足使得其炮兵作用大减,但是其作战意志坚决,战术执行能力强,并且喜欢侧翼攻击和夜间白刃战,面对他们我们还是要有针对性计划的。” 杨锐说的情报雷奥早已经知道,不过他的解释是别样的,“杨,你日本陆军的老师是谁嘛?” 杨锐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只说道:“日本陆军是你们啊,但是我们感觉他们学的不像。” “不,不,”雷奥道,“他们学的很像了。”见杨锐不解,又说道:“在1883年的时候,日本陆军部部长大山岩来到德国,求见当时的陆军参谋长毛奇元帅,要求元帅派遣一名优秀的军官到日本新成立的陆军大学教导学员,当时毛奇元帅挑了梅克尔上校前往,日本陆军现在的一切都与梅克尔少校当时的教导有关。对于梅克尔少校,我的老师戈尔茨元帅说过……” “等等,”杨锐打断了他,问道,“你的老师,为什么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呵呵,雷奥自我解嘲的笑,说道,“都是已经过的事情了,有必要去提吗。我在去南非之前在土耳其呆了很久,作为戈尔茨元帅的参谋帮助他整顿奥斯曼帝国陆军,后来元帅阁下看我一直是个少校,就推荐我去了南非,帮布尔人整顿陆军……” 雷奥说到这一时间断言了,似乎在回忆从前那段美好的时光,杨锐不好打扰,只在一旁静静的想这个戈尔茨元帅到底是何许人,他却不知道,这个戈尔茨元帅其实是德军总参谋部的中的异类,但是其在后世的评价非常之高,被认为是罕见的军事天才,在他手里,奥斯曼陆军从新开始振作,被人们视为土耳其陆军之父,当然如果这些都太生僻的话,那么只要稍微了解下“总体战”或者“人民战争”的由来,就知道他的过人之处了。 杨锐还没有想完,雷奥已经回过神来了,“元帅阁下认为,梅克尔少校是个优秀的德意志军人,其所强调的进攻意识和德国陆军中的普鲁士精神一脉相承,他是一个优秀的战术专家,但是他却看不懂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所以…他是一个完全不懂战略只懂战术,不懂防守只懂进攻的人。日本陆军现在也有这样的特点,崇尚普鲁士的牺牲精神和进攻意识,但是对于总体战略和新技术并不看重,这点可以从其对旅顺的重视和炮兵的能力和运用就能看出。” 旅顺是日俄战场中的战场,可是日本陆军从一开始就对其判断不足,在大连登陆之后就把旅顺扔在一边而是一心北上,一直到后面海军不断的催促这才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如果不是之前不重视,那么也不会有现在的苦战了;再有就是炮兵和重机枪,日本的炮兵装备的是日本三十一年式自产火炮,但是这种只是架退炮而不是管退炮,其射速理论上每分钟是三发,但是实际操作中每分钟只有两发,而俄国仿制法国的管退炮每分钟可以达到六发,重机枪则更是如此,直到乃木的第三军在旅顺要塞被重机枪一顿狠抽之后这才决心进口法国的哈奇开斯机枪。想到着,杨锐心里有些了然了,原来是德国人把日本害成这样的啊。 杨锐边想雷奥边说,“作为我军而言,如果真的要上战场的话,土木工事要做好,正面战场的火炮烈度是很高的,再就是要和俄国之间形成良好协同,以防俄军侧翼被包抄和俄军一起被围,最后就是白刃战和夜战训练要加强。这是日军惯用的战术。” “土木作业和夜战倒是不怕,”杨锐说到,“就是白刃战我很担心,部队士兵的平均身高在一米六八左右,虽然这要比日本人高十公分不止,但是比德国士兵的平均身高要矮不少,而且力气也吃草的总要比吃肉的要小很多,德国刺刀术还是很难运用,找到一种切合东方人适合的刺刀术还是要花时间的。”这真不是一个讲究火力制胜的时代,哪怕到几十年后的二战,刺刀突击还是有市场的,后世的共军和国军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对,据说抗战时是三个八路打一个鬼子。 和迫击炮、手榴弹、飞雷炮各种兵器的重视不同,杨锐对白刃战的重视是上次在平顶山和俄国人面对面的打了一场伏击战之后才开始的,他不是武术专家对此也没用什么好办法,抗战小说里刺刀术虽然有三防一刺的说法,可是这三防到底怎么防,这一刺到底怎么刺天才知道。不过在猫耳山那边众多壮士投过来之后,他便找了里面武技最精的周快腿,想让他去少林峨嵋什么的武林圣地找熟悉枪术的人。 只不过周快腿一番言语便给杨锐泼了好几盆雪水,少林武当峨嵋什么的完全是杨锐看多了武侠小说的幻想。就少林本身来说,其在明代之前还是有习武的,但是到了清代却被禁止习武,满清得天下之后便禁止天下汉人习武,作为声名远扬的少林完全是被禁止的重点。不过即使满清不封禁,这少林的武技也是一般,在明代的时候朝廷武官俞大猷还在少林教授武技。真实的清末只有两个地方习武成风,一是广东佛山一带,不过这是因为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林则徐废了禁武令,加上洋人入侵,使得民间武风盛行,二就是直隶的沧州了,这沧州从清初开始便没有禁武,而之所以没有禁,是因为这些习武的大部分是白帽子回.zu,在整个清朝,少数民族的权利一直在汉族之上,汉人不可习武但是少数民族却是可以的,于是这沧州便成了武术之乡,由此镖局也是行遍全国。如此形势之下,冷静下来的杨锐只有让周快腿去沧州找人了。 出了会议室杨锐便直接往武术教研场而去,自从要周快腿把几个沧州拳师请来后,杨锐便着手成立这个部门,这个部门主要安排两类人,一是后面沧州来的拳师,凭借其祖传的技法研究战阵之上的军用武技,再是从沪上来的学习过生产管理的人员——生产管理之下专门有一个分支叫做动作分析,就是研究如何安排机器、工序、物料等东西以节省工人的动作次数和强度,增加生产效率的,平常人们所听说的工厂要走几步路都算好了便是这一管理分支的成果。 武术教研室其实就是几个大帐篷,因为来的晚,加上部队一直在扩编,所以营地房屋严重不足,于是芬兰人教的冬季大帐篷便派上了用场。这些帐篷是圆锥型,里面有一个木架子,大块缝制好了的羊皮披在上面,地上也铺着羊皮,不过在帐篷的正中间烧着火,同时这圆锥的顶事开口的,好让火堆的烟雾排出去。这种帐篷在寒冷冬季的是抗寒的法宝,战术教研室的数字派曾经计算过,外面零下三十度的情况下,只要帐篷内火不灭,里面温度可以达到零上十多度。 杨锐进了帐篷之后,只见帐篷里有一名十多岁的少年在和一个俄国兵在对刺——被俘的俄国兵都废物利用起来,其中最大的用处就是陪练刺刀术——这时候本该去沧州请人的周快腿忽然出现在这里,他正陪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见到杨锐进来,他便带着老人过来,“报告长官,俺去沧州一切顺利,这是此次请来武术大家李存毅李老前辈。”有看向场下正在拼杀的的少年道,“那是李老前辈的爱徒。” 周快腿新到军中还没有完成训练就被外派出来了,其军姿很是不标准,但是杨锐对他却很是欣赏,他可是昔年王和达在五道江被围之后唯一死命杀出的头目,虽是人有些木纳但却百分百是一条拼杀的好汉。 见旁边这位是他请来的武术大家,虽然不明底细,但杨锐还是江湖人中的那帮抱拳行礼,并道:“李老前辈,刚才军务繁忙,未曾远迎,还请李老前辈海涵。” 沧州来的李老师傅也是适才刚到的,但刚好杨锐在开会,本来周快腿是想让其他们师徒稍待片刻,可这李老师傅当初也是义和团一员,庚子年可是带队杀过洋毛子的,他当初可没有觉得洋毛子的武技有多么厉害,现在听周快腿把洋人拼刺刀说的厉害,把李老师傅给急着了,见大当家的一时间见不到,便要他带去武术教研室这边进行实战演练,他徒弟也就是场中那少年用六合枪术与俄国人对刺,只不过中国传统枪术和刺刀术路子不同,双方胜负难分。 李存毅道:“大当家的军务繁忙,还请不必多礼了。”杨锐正要说话,只听见场中一阵“啪…啪…啪…”的木枪撞击声,只见那少年侧身避开敌枪,一个箭步刺中洋人,旁边围观者爆发出一声喝彩声。老师傅的徒弟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年纪虽小但是体格却算结实,一杆六合枪算是练了多年,只是现在拼刺的工具不是六合枪,而是木制的短枪,长度和上刺刀的步枪相近,而且轻重完全不合大枪,他用的很是变扭,同时对他对刺的俄国人之所以会在武术教研室,绝对是被俘俄军当中拼刺刀的最优者,所以一开始比试便被压着打,直到现在才扭转局势。 周快腿一见己方胜利,心中一阵高兴,说道:“好,还是六合枪厉害!” 杨锐也正有此感,认为把中国枪术引进刺刀术也是个可行的法子,可旁边李存毅却道:“没有,还是我们输了。” 此言一出,杨锐有些惊讶,周快腿道,“前辈何出此言?现在不是我们胜了吗?” 李存毅神情凝重,道,“剑星习武十一年,习枪六年,可这洋人绝不是习武多年的人,更多的是靠其体格和刺刀技之本身。就我华人相对于洋人而言,体格羸弱,若各找一个华人洋人练习刺刀技之后,战场对战应是华人败而洋人胜。哎,洋人刺刀技虽然简单粗鄙,但是甚为实用有效,看其技法倒是和石家枪有所似。” “石家枪?”武术的东西太过复杂,而杨锐所知无非治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之类。 “石家枪就是明末石敬岩之枪术,其和一般枪术不同,以戳革为主,与洋人刺刀技相似。”李存毅道,旁边周快腿见杨锐还是不甚明了便解释道:“石敬岩,名电,江苏常熟人氏,据传为丐户出身,这石家枪为明末崇祯年间所创,与王征南的内家拳享誉当时。” 杨锐闻言心中一喜,说道,“那如今是否可将这石家枪融入刺刀术之中呢?” 李存毅摇头,“这石家枪当时只有两个传人,但革代之后,其传人无心习武,这石家枪终究还是失传了。”杨锐听到这方知道原来也是没戏的,正待说话,这李存毅又道:“这石家枪虽已失传,倒是适才见到军士所用几个简单技法,倒是可以为全军兵士所用。” 杨锐只记得后世的刺刀术是三防一刺,但是不值得细节,只得让武术教研室自己研究,应该是刚才的李存毅见了教研室所研究的冒牌的三防一刺,所以有此一说。 杨锐道:“哎。这技法也是模糊的很,虽说有用,可到底怎么防怎么刺,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 听杨锐说技法模糊,李存毅摸着胡子笑道,“大当家的有所不知,天下万物同源同理,须知我国长枪之术的最终技法,也不过是‘栏、拿、扎’而已,这‘栏’和‘拿’都是防,而这‘扎’却是攻;再说前明武毅将军之辛酉刀法有云:‘向左防贼势、向右防贼势,向上防贼势’,此三势可谓之防,而后第一路便是‘向前击贼势和追前击贼势’,此两势谓之攻。” 李存毅边说杨锐便在回忆从前所见,特别是他所说的“向左防贼势、向右防贼势,向上防贼势”和他记忆里的三防很像,难道后世的三防一刺是来自辛酉刀法? 李存毅不知道大当家的在想什么,只是自己进入了状态,随手拿起一杆木制刺枪就演练起来,杨锐想不到他说来就来,只见那杆木枪在他手里犹如活了一般,甚是灵动,但在怎么活都是那么简单的几式,初始李存毅还只是自己演练,后面待熟了便又和俄国陪练对刺了起来。两人的较量不似之前那么纠结,只见俄毛子一个突刺过来,李存毅大喝一声“左!”,手上木枪一个逆时钟的拦枪顿时把俄毛子的刺枪给打飞了,接着便是一记凶狠的突刺,虽有护具,但是这木制护具倒是给捅了一个大洞,幸好李存毅枪术惊人,分寸拿捏恰到好处,击穿之后便收枪了。如此简单有效却凶悍无比的刺刀术顿时震惊全场,好半响围观的众人方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全场都是喝彩声,久久不断。 此时俄毛子想再战,但是刚才被李存毅一个“向左防贼势”不但刺枪打掉而且手也被打麻,负责场地的中尉只好另换一个俄毛子陪练上来,此次上来的是俘虏里面体格壮实的一个,李存毅完全不惧,不与其拼力气,一上来就是突刺强攻,毛熊虽壮,被李存毅压制着无法反击,最终又是被李存毅喝了一声“左!”,刺刀挑起,然后被刺中。 如此整个下午,李存毅一直在用新的刺刀术和武术教研室的俄国陪练对刺,十多个陪练一个个被他刺穿护具,他们都一一败在李存毅的几个简单的动作之下。杨锐想不到这个五十多岁胡须花白的老人还有这么的功力,心中佩服不已,又见平时十多个陪练一副拽样,他们虽是俘虏但刺刀一拼却很看不起黄种人,可今天却全都是垂头丧气,心中一阵大块,娘的,该死的毛子,还敢说我华夏无人乎。 第六十七章qing楼 大当家的请来的能人拼刺刀大败俄毛子,这道消息在刘伯渊和范安的运作下一下午就传遍全营。复兴军士兵虽是吃苦,但是拼刺刀却一直是士兵惧怕的项目,远远的对射还好,何时中弹完全不知,可这拼刺刀却是面对面,生死一线毫厘之间,很多心理素质不好的士兵一说拼刺刀就头大,这毕竟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刺刀毫无办法,是个人都要慌,特别是面对比自己要高大的俄毛子。 杨锐能做的就是通过李存毅鼓舞其实士兵的信心,从第二天开始,武术教研室的大帐篷又扩大了几倍,各连都抽调了士兵来看李存毅和大鼻子拼刺刀,部队里不管是俄国俘虏和复兴军士兵只要有料的都可以上台和李存毅比试,第一天是单对单,第二天开始是双对单、三对单,如此三天下来,李存毅道:“大当家的,刺刀术老夫已经心有所成了。明日待整理一天,后日便可教授兵士。” 杨锐闻言大喜,不由的向他行了一个军礼,道:“我替复兴军全体将士谢谢李老前辈。” 李存毅道:“不敢枉称前辈,老夫空有武技却对洋人无可奈何,只望大当家的练好兵,驱逐洋人,还我华夏朗朗乾坤。” 杨锐军礼久久不下,直道:“前辈还请放心,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待杨锐把李存毅送至早已备好的营帐,武术教研室的张鑫却找来了。这个张鑫是江苏吴江人,家境富裕,其父也是上海滩众多买办的一员,只不过作为富二代的他从小就被虬髯客传、红线、聂隐娘这类武侠小说迷了心窍,一心想着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是以从小就开始练武耍枪,成了上海滩有名的小霸王。当初拒俄运动时,爱国学社编练了义勇队,他听说是打洋毛子就满头热情的过来了,本来王季同还对其有所怀疑,但相处下来,王季同见其为人实诚、心地善良也就把他收下了,只是没有派去军校,而是让他进了管理培训班。 张鑫敬礼之后就把针对李存毅拼刺刀的报告递了过来,他现在隶属教研室,属于数据派,这几天的刺刀大赛很多经典动作都被他指挥着几十个照相机拍了下来,张鑫的工作就是针对这些拍摄下来的动作进行分析,以确定最优化方案,因为他本人自小练武而且数学能力不错,这份报告基本由他写就。 杨锐接过厚厚的报告,上面全是图片和数据,一直翻到后面也没用看到结论部分,心中正想说却忍住了,这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没有按照论文的格式来写,但是自己也没用教过他写论文啊。于是说道:“这个…很好!不过还是由你把研究的要点简单说一遍吧。” 张鑫本来很紧张的看着杨锐翻看报告的神色,这是他用尽全力做的一件事情,只期望杨锐能说一声好,只不过看到杨锐越翻越是眉头越皱,心里越发失望,好在最后杨锐忽然说了一句“很好!”这又让他欣喜起来。他也没有接过报告,就这么说了起来:“研究是通过三十台相机拍摄来实现的,重点是分析突刺这一动作的情况,研究中把突刺这一动作分解四个部分加以研究:为突刺前预备时的身体姿势、突刺时双脚运动、突刺时枪尖运动、以及突刺身体重心运动。 李前辈在预备是重心位置相对较高,为0.78米,是其本人身高的46%,其它人的重心高度为本人身高的4145%。李前辈的身高稍高,并在预备式下肢各关节角度都较大,屈曲程度小,重心高、稳定角角对较小,有利于快速启动…… 从突刺时双脚的运动看,李前辈预备时双脚距离为0.60米,结束时未1.01米,前脚位移为0.39米,前脚运动速度为1.39米;对比分析可以看出,李前辈双脚间距离在开始和结束时都较小,但移动速度最快…… ……由此分析可以知晓,在突刺准备时,身体重心高度应为身高的45%正负2%,稳定角小于30度,如此有利于快速启动;另外,因为突刺时左脚的移动速度直接影响刺杀动作的速度,所以突刺时左脚的移动要尽可能快,最佳的水平位移在0.4米正负0.02米之间;同时,枪尖的水平位移应在0.9米正负0.05间,即对刺时“有效杀伤距离”约为0.9米1米……” 张鑫侃侃而谈,越说越是声音越大,杨锐见他如此投入,也没用打断,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的言语,这算是不错的动作分析报告了,当然还是有些不完全,突刺是重要的,但是之前的三防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不过,不过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待张鑫最好说完,杨锐道:“你是叫……” “报告长官,我叫张鑫……”张鑫答道。 杨锐笑道,“好,很好,这份报告就留在我这里,我会在仔细的看一遍的。另外,你再按照分析突刺的方法把前面的三防动作也分析一遍,当然,这个要等李老前辈的刺刀术整理出来再研究了。你先去吧。” 张鑫一个敬礼便转身去了,想着这几日的刺刀拼刺,抓着这份厚厚的动作分析报告,杨锐忽然感觉到很踏实,只觉得心里稳定的很。奶奶的,后世抗战三个中国人战一个日本人,现在我要把他反过来,要三个日本人战一个中国人,让鬼子一听和中国军队打白刃战就脚软。 李存毅的刺刀术第三天就整理出来,参谋部连夜就针对其作了完善的训练方案,第四日就开始下发部队,修改之前的德国刺刀术,而翁圈岭那边因为是要参加对日战争的,由此更是训练的重点,好在之前的一个多月已经把队列和体能训练的差不多了,于是射击、投弹、刺刀、土木便是新兵训练的重点了。 安排好训练,李存毅的去留也是一个问题,杨锐本想留他在复兴军当武术教练,但老先生在直隶那边还有一个镖局,只答应先回直隶安排好后续事宜再来东北任教,并将其带来的徒弟叶云彪留在此处,以改进刺刀术——之前所教授的刺刀术只是单对单,但是在白刃战中,小规模的配合还是很有效的,特别是复兴军现在推行三三制,如何找到三人组互相配合的刺刀术还是要花不少心血的。 在杨锐送完李存毅的时候,从沪上来的陶成章却是到了。他自从安东下船之后,便跟着商队,沿着安东、宽甸怀仁一带的山路来到了通化,因为时值冬季,这一路走来花了十余天,甚是艰难。当然,这样的艰难时吓不倒陶成章的。 坐在杨锐面前的陶成章是一个面容消瘦、神情自若的年轻人,估计是很早就剪掉了辫子,他只留了一个寸余的短发,额头因此显得饱满高昂,似乎能使人感觉到此人的智慧。因为屋子里暖和,他身着一件深色的廉价日式西装,白色的衬衫没有领带,只有这个时代衬衫领子领角特有的折叠,这种领角的小小折叠像两个小三角形一般向前伸着。 杨锐现在的角色有点象一个大公司的HR,努力的在简短的第一次会面里了解陶成章的一切,他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在脑子中回想着陶成章的有关资料,按照MBIT职业性格测试的结果,陶成章是属于INFP哲学家型。按照这个结论,那么陶成章或许可以这样理解:I其实是指能量的来源,有些人愿意从外部获得能量,有些则更注重从自身内部,注重外部的人擅长交际,而注重内部则注重总结经验。在这一点上,杨锐和他相同,都是更注重内而非外,只不过后世的经历让杨锐不得不外向起来; 而N则是说明我们如何理解这个世界,一种是感觉,是通过具体的五感的来获知信息理解外部世界,而另一种则完全是通过第六感去感知,这一点上,杨锐和陶成章截然不同了,虽然他也有些情感化,但终究还是更加理性; 至于F,则是说明一个人的如何做出决策,一种是通过逻辑思考和理性分析,另外一种则是完全依靠情感,陶成章很明显是一个情绪化的人,想到他几次北上独身刺杀慈禧,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最后就是P了,这是指对外部世界的态度,一种是倾向有计划的去应对外部世界,虽然严谨但却有些僵硬,另外一种则是随机应变,顺其自然。 脑中分析完毕,杨锐有些纠结了。如果按照职业性格分析而言,陶成章不是一个良好的合作者,他虽有钢铁般的意志,但是不理性的去认知清末的现状,只靠情感做出一些没有计划的短期行为,对于革命是无所帮助的,他似乎是杜亚泉的反面,不过杜亚泉也是一个习惯从自身找力量的人,但最少杜亚泉是理性的。怎么安置他呢?杨锐想到。如果从实际的角度出发,那么应该把他安排到宣传部门,以免干扰复兴会的整体计划,但他却是合并而来的,这毕竟要照顾到浙学会的情绪,当然,合并浙学会是非常有必要的,这样使得江浙将完全纳入复兴会的范畴,除了广东湖南之外,这里可是革命党最多的地方。 杨锐正算计着无比复杂的事情,陶成章却说话了,他压根没有管杨锐在想什么没,只是在想外面那些新兵,虽然这里只有一个团左右的部队,但他却被复兴军如此的规模震撼了,要不是士兵陪同的勤务兵催促着,他还真不想进司令部而只想在外面操场上看新兵们的训练。 “竟成先生打算何时举义,灭除鞑子,复我中华?”陶成章问道,他本来以为还要自己先学军事然后招兵买马,可谁料到这东北之地就一直如此庞大的队伍,他早已经把从军的心思扔一边了,只想着战旗一举,从东北直直的杀到北京。 陶成章的直白让杨锐不由的呛了一下,还因为人家要问怎么安排自己,谁知道这些都跳过了,直接奔举义去了。“焕章兄,”杨锐说道,“举义应在数年之后,目前军队人数太少,条件还不合适?” “竟成先生,如此强军,只待杀到北京,就是没有攻下京城,那也是全国震动,天下响应。若再适时在城内暗杀满人亲贵,则大事定矣。”陶成章胸有成竹,没管杨锐的差异,又道,“不过,最紧要的还是先在京城设一青楼,花巨资收罗东西洋各国佳丽,满人亲贵贪而好淫,只要让众女诱之,那亲王贝勒们都将入瓮,这个妓楼举事前可打探满清中央之消息,试探虚实,待举义时可设宴款待诸人,将满人亲贵药而杀之,此时若是我军在城外攻城,那天下即可定鼎。” 杨锐顿时傻了眼,这是……第五纵队还是克格勃燕子啊,不过好像真的有那么的可行性啊。莫非,杨锐又打量陶成章几眼,心想,难道他是个食色之人,可是不像阿。杨锐道:“这个,焕章兄,你懂得如何开青楼吗?” 陶成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力,根本没有想过如何具体实施的事情,现在被杨锐一问有些愣住了,不过他是一个很聪明并且灵活的人,他道:“以前是日本的时候见过东洋人的青楼,若是真的开,可请日本人来开。” 这倒是一个办法,只是这日本人怎么能保证不是黑龙会的呢?随着王季同那边对日调查的深入,现在对日本在中国的布局有又了更深一层的了解,除了之前所了解的东亚同文学院、乐善堂之外,日本还在中国各大城市办了不少妓院,这些妓院都是高档大气上档次的类型,里面极尽奢华、骄奢淫逸,非一般人能消费的起。日本人办此妓院目的有二,一是挣钱而是收集情报。而且调查之中,王季同还发现一件旧事,昔日自立军唐才常在南洋募资,回国时带了近三十万元,这些钱本是用于自立军起义,可却被他在日本人的妓院里又嫖又赌,没多久便折腾光了,这三十万可不是小数目啊,放在后世可是几千万啊。 “日本人还是少惹为妙啊。”杨锐叹道,“如果我们自己有这方面的人才,倒是完全可以在京城八大胡同开家妓院,但要是请日本人来管事,还是算了吧。日本人在东京虽然与我留学生中革命人士交好,但不得不防啊。” 陶成章只是被王季同收了进来,完全没有培训过,其实王季同把他弄过来的意思就是是这个人他不太看好,你看着办的意思——这人是杨锐点过名的。见陶成章对整个局势不了解,便只好亲自科普了。 “焕章兄,日本在甲午之后便对我中国有了极大野心,其最大的企图就是谋夺东北了,此次日俄之战,便是日本要用举国之力驱逐沙俄,以获得在华利益。日本国小,其崛起完全是踩在中国身上才达成的,所以现在对于日本人还要小心提防的。”杨锐解释道。 但他却不知道,由此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陶成章道:“可是日俄交战,日军在各地招收马贼,我会也可投靠日本,借其势壮大军队,以待日后举义。” 涉及到战略的问题很难解释,说是很难解释,其实就是不能解释,战略问题牵扯太广太深,机密无数,一旦泄露那后果无法想象,杨锐只好尽量避重就轻的回答陶成章的那些问题,到最后实在无法回答,便以涉及机密无法回答来应对了。 陶成章很是气恼,道:“既然是一会之人,为何还要保密?如此会中诸人难以同心,不同心则大事难成。” 杨锐只好道:“保密制度是确保会中机密不被外泄而设置的,如果任意人员都知道会中机密,举义更是无望,华兴会诸人就是因为保密不严才举事失败,更是因为保密不严这才被关入巡捕房。若要大事可成,必要保密严格,这是复兴会的纪律。” 见杨锐抬出了纪律,陶成章倒是沉默了,不过一会便道,“若是我习得这开青楼之法,会中可有意在京城中开办青楼?” 看到陶成章想来真的,杨锐道,“未必要焕章兄亲开,只要有可靠的人员,那么在京城中开办青楼很有必要。只是,”杨锐有腔调道,“只是,这妓楼的开办和何时举义没有关联,举义是看时机成熟,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我们还要等六年左右。” 见杨锐说出了时间期限,陶成章道:“好,竟成先生如此一言,那我陶成章就是赴汤蹈火,也要把这妓楼办起来,以待日后我汉军直捣黄龙之时。” 陶成章这话说得气势恢宏,却只是要在京城八大胡同办了青楼,杨锐闻言一时间笑了起来,陶成章说完之后心绪平复,也是反应过来,想到两人争了半天无非在纠结一个青楼而已,也是大笑不止。 第六十八章战俘营 两人笑毕,之前的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杨锐和声问道:“焕章兄,你为何一定要去办个京城办个青楼啊?之前不是打算学军事的吗?” 陶成章道:“之前未来通化之前,光是看报纸,还以为东北我会营建甚小,谁知道来了之后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东北复兴军已不比满清新军逊色丝毫,只待几年之后便可驱除鞑虏、复我华夏了。这边有竟成先生管军,我这个门外汉就没什么好学的了,而江浙那边,小徐也曾和我说过会党诸事,那边也不必有我,如此军队和会党都已无忧,那我就便去京城开青楼了,也算是为革命尽微薄之力。毕竟这青楼一事我昔日在日本之时也算了解过,不过当时只是想借青楼毒杀满清权贵,但今天看来还是可以借此打探满清中枢消息,以待异日举义之时。” 杨锐忽然感觉他越来越像历史里所记录的那个墨子一般的陶成章了,心下叹服,当下说道:“好好。我会知会沪上小徐那边派几个人协助焕章兄的。” 杨锐和陶成章的第一次会面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本来因为自己抢了光复会的盘子,以为陶成章一来不好安排,谁知道人家却一心只想革命,其他无所顾忌,看来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陶成章在通化呆了几日就闲不住要回关内安排诸事了,杨锐劝不过,只好安排通化刘建云派人护送——安东海港已经封冻,只能走山海关一线。因为陶成章是短发,没有官方出面就怕被俄国人抓了。临别的时候,杨锐把身上的佩枪送了给他,这是前次去美国的时候容闳送他的柯尔特左轮手枪。 “焕章兄,此去关内安排诸事不要太过心急,革命不能一日成功,我们每一天多做一点,做好一点就足够了。”杨锐知道他是个性急的人,不由的再次劝解道。 陶成章踌躇满志,什么话都听得进,笑着道:“好好好。那么就准备他六年时间,待时机一到,汉旗插遍神州!”说罢便上了刘建云派的马车,头也不回的去了。 看着陶成章一行越走越远,杨锐心想道:“这回你就不会再被常申凯给干掉了吧,你可是在北京了啊。不过,到时候常校长会干掉谁呢?” 自从杨锐下达助俄抗日的军令之后,整个复兴军都为之运动起来,老部队里面有经验的士官按照可靠性进行挑选、新兵的训练计划被重新调整、炮兵开始使用那些缴获的俄制山炮和野炮以帮助新兵适用炮击、兵工厂开始加班生产各类弹药、后勤部筹备给养药品并且开始加快拉普兰式冬装的制作、参谋部每天对着地图开始推演俄日战场情况,整个军队像一台巨大而复杂的机械那般精密的运转起来,所有人都是忙碌的,只有杨锐似乎很清闲。 “真的要这样吗?”杨锐看完参谋部的制定的投俄计划,问向雷奥,雷奥一副不搭理的样子,杨锐只好看向贝寿同,这个贝寿同是江苏吴县人,本来一心是想做个建筑师,退学之后本想在家人的安排下出国游学,但是拒俄一起,热血之下便不管什么建筑师不建筑师,端午一过便到了沪上上船出海了。他在军校选的专业本是工兵,这也算是和建筑沾点边的,但是雷奥发现他有一些艺术气质,说他有想象力,便把他从工兵那边拖到参谋部来了。 贝寿同看着杨锐看向自己,只好说道:“这是最优方案了,虽然在我们看来有点像演戏,但是在那些被俘的俄国人看来,这样还是很真是的,而且不这样难以把后面助日抗俄的计划执行起来。” 想到日后还有一个助日抗俄的计划,杨锐也不深究了,拿起笔唰唰唰的在方案上签了字。说道,“好吧,那我们就演这么一出戏吧。不过你们可是要安排好了,挑的人可不能太傻,到时候演砸了可就完了。” 贝寿同道:“是,长官。”说罢便接过方案出去了。 贝寿同走后,杨锐又对雷奥说道,“雷奥,听说在俄国军中也有德国武官观战,你如此出面,不怕他找你?” “我已经和德国政府以及军队没有任何牵连了。”雷奥说道,“我现在不再为什么伟大的东西而活着,我只为我自己,我只做我喜欢的事。说实话,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特别喜欢看着一支军队因为自己出现、发展、壮大,我现在怎么能明白元帅先生怎么能在霉烂的奥斯曼帝国呆了十二年。” 看到雷奥这么的投入复兴军,杨锐心里笑了,只觉得当初在沪上的那一脚太有价值了,真是忘记哪只脚踢的了,应该好好纪念一下这金左脚还是金右脚。他笑道,“雷奥,遇见你是我的荣幸。” 雷奥道,“呵呵,也是我的荣幸,这支军队没有你的果断决定也是难以建立的,之前你的七个月速成培训方案是对的。在中国没有那里比这里更好壮大自己了,通化真是好地方。” 杨锐没有被他所说的陶醉,只问道,“那么,除了我们现在做着的和要做的,我们还要做些什么呢?” “除了战争,我们还需要时间,”雷奥道,当然,“艺术也是很重要的。” “艺术?”杨锐没有反驳,只是想用心理学去分析这个艺术对于军队而言起什么作用。 “是个,对于一支强大的军队来说,艺术或者艺术感很重要。”雷奥解释道,“技能经过训练时可以培养的,胆量和勇气也可以通过战争磨练出来的,但是艺术感却不能,甚至即使花了很多时间也无法领悟。如果作为一个底层军官,除了熟悉操典和各项技能之外,还需要无畏的勇气,可是作为高级军官就不一样的了,除了无畏的勇气,他还需要艺术感。或者说是一种直觉,野兽般的直觉,这种直觉大多只能是天生的,后天可以培养但是收效甚微。” “那这些学生里面那些有这样的直觉,”杨锐第一次和雷奥讨论高级军官的问题,他一直想从学生找到金子,但是却一直没有分辨的标准。 “在第一期里面,”雷奥思考道,“齐是最好的,再是刚才贝,还有李和项,雷比较全面……其实第一期的学生都非常优秀。但是他们缺少磨练,只有经历生死之后能把他们的直觉磨练出来。” 听闻雷奥提到齐清源,杨锐说道,“对了,前天天津来电报说,齐也许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回来了。” 也许是老天开了眼,也许是磺胺真的研制成功,齐清源到了天津昏迷了三天之后便醒了,当时他可是因为败血症被洋人医生判处了死刑的,只不过在昏迷的几天里他身上的炎症开始好转,最后终于醒来。洋人医生无法相信这样的结果,得了这么严重败血症的患者还没有一个生还的,一直在探寻是怎么使得齐清源起死回生的原因,虽然他们知道齐清源用了一种乳白色的药粉,但是却完全找不到实物,于是调查无果之下只好作罢。 磺胺的研发成功使得杨锐有了不错的心情,但是这种药只能靠实验室制备,价格比金子还贵,而且产量很低,就是只给军官用也是不够。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等徐华封在德国优化合成百浪多息染料的工艺,然后大规模合成这种染料,但是虽然那边已经提速,可最快也要半年才能生产并运至通化,要赶上日俄之战怕是来不及了,这几战下来估计又要不少截肢的士兵了。 复兴军的战俘营在红石涯子北面三十里外的大镜沟子,因为战俘基本是俄毛子,考虑到保密问题怕万一逃脱一个引俄军来攻,所以便把战俘营放到稍远的地方。本来这么多毛子关在这里,山把子木把子什么的还是会看见,但是现在整个通化县都被复兴军掌握了,秋老大人以下的衙役书办,身边的婆子丫头都被钟观光给收买了,巡警局那更是刘建云一手遮天,至于士绅们早就一门心思在榨油厂、面粉厂、火柴厂、肥皂厂、造纸厂这些轻工实业里,他们现在都是紧密团结在以钟观光同志为核心的通化铁路公司周围,为建设和谐通化而努力奋斗。 战俘营地处深山老林,控制很是严密,但其实杨锐之前把俄毛子想的太强悍了,可谁知道这些家伙们一被俘便成顺民了,只要给饭吃有活干他们其实非常老实的,分析下来这些士兵大多是属于农奴,木纳野蛮但是强权之下服从性高,对于战俘营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的,而那些军官们虽然对日本人——如果没有辫子,俄国人根本无法分清日本人和中国人——没有给予被俘军官相应的优厚待遇心存不满,但是这些绅士们也只是嘴里嘟囔嘟囔,一旦放饭的钟一响,他们跑的比谁都快,甚至那些跑在他们前面的士兵还被他们训斥,不过士兵们听不听他们的,那就另外一回事了。 当然,事情总是会有例外的,像马德利多夫上校和他的副官巴克谢耶夫中尉就是其中的另类。本来马德利多夫上校在当日平顶山的伏击战中是要挂了的,但是当初那帮复兴军士兵一时间仇恨迷糊了眼睛,只把一个哥萨克骑兵连长和他的副官给打死了,马德利多夫上校反而活了下来。他一被俘虏就被提审,不过上校是中国通,在发现这帮人不是日本人而只是日本人招募的胡子之后,考虑到自己没有被胡子交给日本人,心有所思的他,在审问中使劲的忽悠审问人员想说服这支胡匪投俄。本来嘛,胡子算是有奶便是娘型的,只要给钱给枪投谁都一样,但是复兴军钱和枪都不差,自然毫无兴趣。 马德利多夫上校见忽悠不成,又提出赎买自己,只要派他的副官回去,那么马上可以提供一大笔钱给胡子为自己赎身,但这也是不成。实在没有办法之下,上校有一天晚上忽然逃跑了,只不过他地形实在不熟悉,深山老林里方向不明,三个小时便在抓了回来,然后吊在广场的木杆上当众抽了一顿,之后一直冻到半夜才被放了回去。回到宿舍的马德利多夫上校又被室友们狠狠的揍了一顿——因为他的逃跑,他的室友可是饿了好几顿了。 “上校,您确定您还要再逃一次吗?”上校忠实的副官巴克谢耶夫中尉看着马德利多夫脸上的膏药,非常关切的问道。 “是的,我要逃出去,我要出去向沙皇陛下、向别左布拉佐夫阁下汇报。”马德利多夫上校一边说话一边把刚才吃饭时偷偷藏起来的半个高粱馒头藏起来,为了筹划逃跑他在准备粮食。满洲的冬天太过寒冷,没有衣物和食物出去那就是送死。“阿列克赛,我一定要出去,我一定要去像皇帝陛下揭发库罗帕特金这个胆小鬼的懦夫行为。我要向别佐拉佐夫阁下汇报,他们就是要故意输掉战争,然后让维特重新上台,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上校一脸激动,手舞足蹈的把话说的快速无比。 副官巴克谢耶夫中尉无言以对,他只想上校和自己活着,至于俄国上层的内斗,离在战俘营的他太多遥远了,“上校,战争结束之后日本人会放我们回国的,只要我们不做出出格的举动,他们还是很文明的……” “文明,黄皮猴子只懂得野蛮,他们只配做斯拉夫人的奴隶。”上校斩钉截铁打断副官的话,“我一定要逃出去,并且一定要在战争之前,总督阁下已经被陛下召回圣彼得堡了,阴谋家库罗帕特金已经完全掌握了远东,如果再不想办法挽回战局,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和副官巴克谢耶夫不同,作为神圣团骨干成员之一的上校很清楚俄国上层的形式:自从谢尔盖.维特去年从财政大臣这个位置上被弄下去之后,上校的精神领袖、俄皇的御前大臣别佐拉佐夫阁下已经掌握了俄国政局,但如果战争输掉,那么维特将重新上台。他要做的就是帮助新来的主战将领比利杰尔林格大将(前文51章为格列别伯戈中将,按照有些文献记载他在12月份抵达远东),让他尽快熟悉远东的局势,好把日本猴子赶下大海去。 “可是,如果您再次被被抓的话,他们会处死您的。”巴克谢耶夫关切的说道,“而且即使不被抓,您也难以回到奉天,您甚至都不知道您在什么地方……” “不。不。我要逃出去!”上校再次打断副官的话,“阿列克赛,我需要你的帮助,就在今天晚上,你……”上校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副官静静的听着,虽然他一直认为上校逃跑不是理智的行为,但是作为他忠诚的副官,他还是会执行上校的任何命令的。 深夜的寒风飘荡在东北苍茫的雪野上,发出“呜呜呜”叫声,俘虏营里的一片鼾声,伐木伐了一天的战俘们睡的正香,马德利多夫上校却躺在床上一直在假寐,他只等着外面看守的换哨,每次半夜换哨的时候月光正好照在第七块地板上——他一直认定换哨的时候就是看守防备最深的时候,特别是战俘营营中的那个高高的塔楼,上下换岗在这样的雪天很不方便,他在白天曾经捏着脉搏计算看守换哨的时间,塔楼换一次哨最少要一百五十跳,如果是晚上,那么将会要更多时间,一百八十跳,两百跳,但愿上帝保佑它需要更久吧。 月光照在第六块地板的时候,马德利多夫起了身,他动了动副官巴克谢耶夫,巴克谢耶夫手举了一下算是回应,他其实也是没睡,他一直等着时间一到帮上校逃出去。昏暗的房间里马德利多夫正向把门撬开,只听见外面一阵“砰、砰、砰…啪、啪、啪…”激烈的爆炸声交错的枪声响了起来,屋子外的守卫一片叫喊声。 突入而来的杂乱使得马德利多夫上校听了下来,他蹲在房门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这时候屋内的其他人也被惊醒了,他们看着马德利多夫和巴克谢耶夫靠着房门很是惊异,上校见状镇定自若的站起身,激动的手舞足蹈:“是我们的军队打来了,士兵们,你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上帝保佑吾皇!” 和激动的手舞足蹈的上校不同,同寝的俘虏们半点高兴也没有,他们根本不想回去军队,或者根本不想在战争没有结束前回到军队。虽然在这里每天伐木都很劳累,但是只要守规矩便可以吃饱穿暖,完全不要在战争中那样被困在雨季的泥泞或者飘雪的战壕里,然后在一瞬间去见了上帝,在这里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保障,除非真的是被运气不好被魔鬼诅咒的大树砸中;如果回去了……还是向上帝祈祷吧。 第六十九章要求 俘虏们的祈祷并没有使得他们的愿望实现,外面的交战大约在半个钟之后结束了,待房门在打开的时候,一股战场上特有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传进了马德利多夫上校的鼻翼,房门外的操场上有着数不清的火把,借着火光,倒在门外的几具尸体清晰可见,马德利多夫看见前些天把他吊起来狠抽他的那个守卫头目就歪着脑袋僵直的躺在那里,似乎脸被击中了,那里全是血污,马德利多夫心里一阵爽快,他大声的道:“我是马德利多夫上校,我要见你们的指挥官,我是马德利多夫上校,我要见你们的指挥官……” 上校喊着的时候,冷不防旁边一个士兵冲上来,一枪托就把他打倒在地,这时候他才看见,占领这里的根本不是俄军,而是中国人。 此时所有的牢门都已经打开,一个声音用俄语高喊着,“所有人带着衣被到广场集中,所有人带着衣被到广场集中,不听从指挥着,格杀勿论。”马德利多夫这才明白过来,他们又被另外一股胡子俘虏了,只不过他们是谁呢,他们要这些俘虏干什么。 经过十多天的行军,俄军俘虏们到达了另外一个营地,他们重新被审问了一次,不过这次审问关键词不是军事信息,而是军衔,同时传来的消息是这群土匪要把他们卖给日本人,按照日本人开的价钱,普通士兵四十块大洋,军官翻倍,像上校这样的知名人物,价格估计在一万块以上,在其他士兵都兴高采烈的讨论将要去松山(日本战俘营,待遇优厚,俄军俘虏向往之)的时候,马德利多夫哀嚎几声,然后在房门口用他仅知的中文大叫,“我药见带当家的,我药见带当家的……” 马德利多夫很快就见到了要见的人,不过让他吃惊的是大当家的身边有一个白人,他心存疑惑,但是还是郑重其事的向对方敬礼,然后道:“我是俄军马德利多夫上校。我请求阁下让我联络奉天俄军司令部,大当家的不必把我们卖给日本人,俄军就会支付这笔赎金。” “赎金的屁,上次的钱你们都没有给,这次还想来哄我?”杨锐按照剧本,演的很投入。 “上次?”马德利多夫看着对方的脸,使劲回忆着,但实在想不起来这个人是否是自己收买过但是为给钱的胡子,最后终究想不起来,便道:“请问大当家的,上次是哪次啊?” “哪次?麻辣个巴子的,”杨锐怒了,一马鞭抽在桌子上,“啪”的一声把马德利多夫吓了一跳,“熊岳城哪次啊,老子死的人可不少,一文钱没有收到,还他娘的装蒜。” 马德利多夫傻了眼,半响才反映过来,八月份胡子突袭熊岳城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那时候总督阿列克赛耶夫还专门就此事表扬了他,可是他只有假装接受,私下里他却四处打听这些人到底是谁,只不过他和日本人一样对此一无所知。“啊,原来你们就是张的满洲朋友啊,我们已经把费用支付给他了,已经支付给他了。总督阁下早就把这些钱……” “可是他没有给我们,”杨锐气急败坏的说道,“我的人现在都找不到他,他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杨锐还是生着气,张实在前段时间忽然不见了,布置在旅顺的人完全联络不到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马德利多夫说道,“奉天十月份就和旅顺断了联系,我在被……伏击前已经没有那边的消息。” “说了半天还是毛都没有一根,奶奶的。”杨锐粗鲁了起来,“早知道我还不如帮小日本,带他下去吧。过几天卖给日本人。”杨锐最后对勤务兵吩咐道。 翻译这次没有把话给马德利多夫翻过去,他一时没有弄明白杨锐要干什么,只待屋子外的警卫要把他带下去的时候他才惊慌起来,“大当家的,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给你钱……” 杨锐道:“你能给多少钱?日本人对你的价格可是一万大洋,要是再谈一下,卖给五万还是可以的,他们好像还没有俘虏过这么高军衔的军官呢。” “五万可以,五万可以。”马德利多夫叫道。 “还有上次的五十万,还有你们这些人十万,一共是……一百万官帖。你把这些钱弄回来我就把你们放了”杨锐是在大开口,竹竿能敲多少敲多少。 马德利多夫对杨锐所有的要求都欣然答应,几十天的囚徒生活使他越发想抓住身边的每一根稻草,以使自己回到之前上等人的圈子里,虽然他的大靠山远东总督阿列克赛耶夫阁下已经因为战事不利被沙皇召回国了,但是据说是接替库洛帕特金的比利杰尔林格大将已经从圣彼得堡出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么他现在应该是远东俄军总司令了,只要自己能回去,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在马德利多夫完全同意的情况下,关于报酬和赎金的会谈很快结束,杨锐对于俄国政坛的矛盾无从知晓,对俄军内部控制权的斗争也一概不知,只是感觉自己的要求马德利多夫答应的太顺畅了,心里有所不安,话到最后,杨锐又道:“上校先生,我还有要求,不,应该是建议。” 马德利多夫来者不拒,只道:“亲爱的……,还没有请教阁下的姓名呢,实在是失礼了。”上校的脑子似乎在诸多冲击总会过神来了。 化名杨锐早就想好了,他道:“我叫王启年,你可叫我王。” “亲爱的王,”马德利多夫根本不知道王启年这名字就是个万年龙套,以为真的是杨锐的名字,他满脸胡子的脸使劲微笑道,“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呢,只有它是有建设的,我一定马上接受它。” 杨锐笑道,“上校先生,在说这个建议之前,我得向你介绍雷奥.威廉将军,他是我的参谋长。”杨锐介绍的同时,雷奥向马德利多夫敬了一个礼,“他是德国人,在来远东之前,他曾经是德国陆军的中校,和他的老师戈尔茨中将一直在土耳其,为奥匈帝国服务。” 杨锐的介绍使得马德利多夫的回礼越发庄重,作为一个军人,从俘虏营到现在这个这个地方,他发现押送他们的中国士兵都很优秀,比一些清军士兵要好上不少,只是,他们的武器是极为糟糕的,有些似乎还是扛着土制的木制长枪。 没管他的态度如何变化,杨锐接着道:“我的士兵都是按照德国陆军的标准训练的,我相信他们是最优秀的,上校先生一直在招募马匪为俄军服务,我想这支军队完全可以胜任。” 马德利多夫闻言只感觉今天被上帝眷顾了,他高兴的道,“哦,真的吗,感谢上帝。亲爱的王,你们有多少人?现在……我们手里的兵力太少了,日本招募上万名马匪为他们服务,破坏我们的铁路,新的总司令一定很着急,我们正需要你们来保护……”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锐打断了,“上校现在,我的士兵不是只能作为后卫力量使用的,如果要他们为俄国服务,那么他们一定要在正面战场上发挥作用,不然那么一切都免谈。” 杨锐的话让马德利多夫产生了幻觉,是这个中国人疯了么?他愣了半响才找到合适的委婉拒绝的词语,“亲爱的王,按照我之前的印象,没有经历战场的训练,一般士兵听到炮声就要撤退的,如果你贸然的把他们送上战场,如果一旦进入实战,那么将会是一场灾难。” “上校先生,”通过双重翻译,雷奥明白了马德利多夫的担忧,也加入了谈话,“这些士兵经过几个月的专业的军事训练,他们完全能满足战争的需要。至于火炮,在上个月和另一股马匪交战的时候,我们缴获不少原来俄军的火炮,通过实弹炮击,这些士兵都可以适用战场上的各种情况。” 马德利多夫听着翻译过的信息,当听到说和另外一股马匪交战的时候,他诧异的问向杨锐,“哦,天哪,你们把他们消灭了吗?那一股土匪可是有不少日本人在里面,战斗力很强。”被伏击的马德利多夫完全不相信自己被中国人打败了,他认为上次那股土匪之所以战斗力很强,完全是因为里面有不少日本士兵。 听闻他问到复兴军,杨锐道。“不,我们虽然有几千人,但是武器很差,对付他们基本都是夜袭,要不然根本毫无胜算。我现在是想让我的士兵去日俄的正面战场上锻炼,这样以后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打败他们了。上校先生,如果你还有疑虑的话,现在我们可以去检阅这支部队,我相信你会满意的。” 马德里多夫其实根本没有把杨锐说的士兵很优秀当回事,在满洲几年和胡子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这些山大王都是爱面子的牛皮大王,只会吹嘘自己多么厉害,他们的任何承诺都是要打折再打折的,虽然这样想,但是马德利多夫一点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跟着杨锐来到营帐外面,只听一声军号,几分钟之后几百个帐篷里边冒出了无数着装整齐的士兵,然后他们便站在帐外的雪地上等候着检阅,飘雪之中,看着这些排着整齐队列一脸严肃的士兵们,马德利多夫想到,这一定是准备好了的,这一定是准备好了的,黄种人能做的比俄军还好吗,这根本不可能! 待值日官报告完毕,杨锐站在队伍的前列,高喊道:“兄弟们好。” 受过专门训练的士兵马上齐声喊道:“大当家的好!” 杨锐又喊道:“兄弟们辛苦了!” 队伍里又是一阵齐呼:“干死小鼻子!干死小鼻子!” 几千人的呼喊似乎把天空飘下的雪花都惊走了,马德利多夫顿时像被点穴一般被如此的呼喊震惊,他虽然不明白士兵们喊的什么,但是那种气势却很是撼人,这是他在俄军里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检阅很快就结束了,马德利多夫心中虽然震撼,但在震撼之后还是觉得今天所见到的很荒谬,他们只会呼喊而已,他这样告诉自己说。他现在要的是马上离开这里,尽快回到奉天,至于这支马匪怎么安排,那就要看比利杰尔林格大将的意思了,如果他愿意把这支部队派往正面战场,那么就派过去,如果不愿意,那么责任也不要由他来负责,在他看来,杨锐说的要上正面战场的要求一定是不会被司令部同意的,现在俄军的真实情况是总司令太胆怯而不是士兵不够。 马德利多夫又在翁圈岭待了一天方才被杨锐礼送出山回奉天,为了保证他能安全抵达,还特意的派了一个排护送。望着马德利多夫远去的车影,雷奥道:“似乎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是个白人的世界,俄军很难相信我们的战斗力的。” 杨锐对此也有担心,“是啊,这个马德利多夫说什么都是好,我看他最多也就是给我们一些枪支,让我们在北面保护俄军的铁路线而已。也许,这次我们除了能捞一点钱财枪械,其他的想法还真的难以实现。”说到这,杨锐思索着道:“或者……我们在东清铁路上找点茬,让俄军的兵源补充出点问题?” “怎么,你想炸俄国人的铁路桥吗?”雷奥问道。 “有这么个想法。就是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有效。”杨锐说道:“上次沙河会战,俄军伤亡了四万五千多人,现在保守估计只有十六万人。如此损失靠着每天九列火车,每个月一万五千人是难以弥补的,特别是这些火车还要运输其他战争物质。如果把铁路掐断一个月左右,那么等日军拿下旅顺第三军北上,那他们就要着急了。” 雷奥知道杨锐在旅顺有情报点,他基本已经认同了旅顺最终会被日军占领的结果,他问道,“俄军还能守多久?结束后日本第三军还能剩多少人北上?” 杨锐道:“按照估计应该还能守一个多月,一月底左右我估计防线就要崩溃了,最主要是粮食不够了。至于日军,有三万人活下来我感觉都是侥幸了。”通过张实给康德拉琴科的情报不少,对比历史前两次总攻日军最少多死了一万人,至于现在第三次总攻,日军可不是像历史那样两万出头就可以把旅顺摆平,六万多日最少要死一半。 “三万人,加上现在的十万人,日本人也就只有十三万人,即使还有两个后备师团,日本人兵力最多也只有二十万人。”雷奥算着日军的兵力,还是对其在奉天一些能打败俄军心存疑惑。 “日本是集权国家,只要需要,他还是可以扩大年龄范围再度征召兵员的,我估计他最终在决战的时候会有二十五万人左右。”杨锐说着历史数据,但只是改成我估计,“还有就是俄军的总司令库罗帕特金,这个人太胆小了,据说他的计划是带领军队退到哈尔滨和日军决战。” 想到库罗帕特金大将的哈尔滨决战计划,雷奥就笑了起来,“这个库罗帕特金其实以前斯科别列夫将军的参谋长,据说他曾经忠告过库罗帕特金,认为他不够果断勇敢,永远不要做军队的统帅,他现在的表现完全证明了斯科别列夫将军的说法完全正确。”雷奥说完见杨锐对斯科别列夫将军毫无印象,便道:“这个斯科别列夫将军被人称作中亚征服者,作战凶狠,俄国在中亚的领土基本是他打下来的。在1878年俄土战争的时候,他的部队攻占到离奥斯曼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不到十英里的地方。” 虽然有各种黑资料,但是杨锐对这个时代的名人,特别是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少有了解的,这个斯科别列夫他完全没有印象,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这些还有雷奥在呢。 “雷奥,可能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杨锐说道,“刚才那个马德利多夫好像说到了新的总司令,据我所知,好像俄军没有新的总司令。他说的难道会是比利杰尔林格大将吗?” “很有这个可能,据说他从欧洲出发的时候就宣传自己将要代表全欧洲前往,他应该是白人至上主义者。”雷奥说道。这些都是虞自勋从欧洲发来的情报,日俄战事正酣,两国的国债在交易所也是随着战况此起彼伏,为了更好的让投资人知道战争的情况,欧洲的报纸对两国的任何情况都不放过,据称这个“代表全欧洲前往”的比利杰尔林格大将便是沙俄内部的强硬派,他对库罗帕特金在战争中的表现很是不满,认为他只配做一名策划人员。 杨锐对此一无所知,但他自穿越以来都是备受打击的,以前想的种种事情做下来还是失败的居多,成功的较少,他乐观的道:“别担心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少俄国是会把我们的枪支弹药补齐。战究竟会怎么打,还是看情况吧。” 第七十章鹰 事实不是如马德利多夫上校料想的那么顺利,在他兴冲冲回到奉天之后,“冷酷”的现实马上就把他击倒了,库罗帕特金还是远东陆军的总司令,而他所期望的比利杰尔林格大将只是第二集团军的司令官而已。一定是库罗帕特金在圣彼得堡活动过了,马德利多夫上校如此想到。但既然来了奉天,他便只能先见过总司令库罗帕特金,虽然马德利多夫编好了谎言——他没有被日军俘虏,而是被他们打散之后在山林里迷路了,但是仍然遭到库罗帕金特的一阵训斥。 “上校,我不管你这段时间去哪了,但是事实证明你和你的马匪部队完全糟透了,我现在对你所说的任何事情都持怀疑态度。至于你说的现在这些中国马匪,我也一样的不能相信,马匪怎么可能会训练有素?上校先生,你被战争吓傻了吗?他们最好的作用就是在我们的后方保护铁路,还有就是提供情报。我会给他们提供武器的,但是我们不需要步兵,只需要骑兵,而且他们要听从米西琴科将军的指挥,否则一切免谈。”温暖华贵的房间里,库罗帕特金总司令的生活和他制定的作战计划一样无比精致,他刚刚吃完他的法国厨师做的牛排,一边用洁白的餐巾小心的擦拭着嘴一边如此说道。 马德利多夫在他的训斥之下只能唯唯诺诺,见面很快就结束了,他马上跑到第二集团军司令部求见比利杰尔林格大将。 “哦,亲爱的安德烈,感谢上帝你终于出现了。我来了这里之后什么都是一团糟,那个卑鄙的胆小鬼什么都不让我做。”比利杰尔林格大将亲切的称呼这马德利多夫的教名,抱怨着道。按照之前的计划,他将接受库罗帕金特的位置,然后依靠马德利多夫对远东的了解重新制定俄军战略,只是这个设想从上到下都没有实现。 “阁下,上一次会战的时候我被远东的马匪俘虏了,但幸好我又被另外一股亲俄的马匪所解救,所以……”上校解释道。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大将阁下打断了,“别跟我提上一次会战,这个卑鄙的胆小鬼怕我过来接替他的位置让他滚蛋,才发动这一次进攻,他只会让英勇的效忠陛下的士兵们去死,任何一个有头脑的指挥官都不会让部队从左翼山区方向迂回,按照满洲的交通,这根本不可能实现。他是故意的,谁知道他在想陛下递交的电报里是怎么写的呢。这一定是个阴谋,不然我不可能只是第二集团军的司令官,而这个胆小鬼还是陆军总司令。”说到沙河会战大将阁下就很生气,开始愤恨起来,待他心情平复下来,他才说道:“亲爱的安德烈,上帝保佑你平安无事。我们要反击,要把这个胆小鬼、阴谋家从陆军总司令的位置上踢下去,我们要赢得整个战争的胜利,把那些黄皮猴子赶下海去。” 马德利多夫被大将的情绪化语言搞的不知所措,他只好道:“是的,阁下,我们一定要把他赶下去,然后赢得这场战争,为陛下开拓黄俄罗斯。” 两个失意的人终于在大方向上达成一致,比利杰尔林格大将马上把话转入了正题,“亲爱的安德烈,现在我需要一次对日军左翼的详细侦察,但是我指挥不动米西琴科的骑兵军,他只听那个胆小鬼的命令。按照现在日军的防线,我怀疑他的左翼极为薄弱,我们要发动一次进攻,打出一记凶狠右勾拳就能彻底的把黄皮猴子的战线搅乱。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了解当地的情况,你能帮助我对吗?亲爱的安德鲁。” “是的,阁下。”马德利多夫说道,“我能帮助您侦察日本人的情况,还能帮助您赢得战争的胜利,只是阁下,这需要中国佬的帮助,现在就有一支中国佬的部队,有接近一个旅,不,一个整师的兵力,他们之前帮助我们教训了日本人,现在他们想加入我们,希望参与正面作战。” “正面作战,中国佬?”大将阁下奇道,“那些黄皮猴子能干什么?他甚至连日本人都不如,他们只会在日本人的指挥下,不断的袭扰我们的后勤线。” “不,阁下。他们和陛下的农奴一样是非常好的士兵来源,他们和俄军的差别只是没有优秀的人训练指挥他们而已。现在,这群中国佬已经被严加训练过,他们完全和正规军媲美,而且绝对要比部队里那些应招而来的波兰人好多了。”上校说道中国人的时候不由的想到了那一次检阅,虽然他认为那是那个什么王事先准备好了的,但是他们呼喊的气势却不是一般散兵游勇能具备的,为了完成他的许诺,他不断的说着中国人的好话。 “黄种人也许训练之后会很出色,但是谁去训练他们呢?只有白种人才是高贵睿智的。安德烈,我们只要他们给我们打探日本人的情报就好了,其他最多让他们保护我们的后勤线,去与那些被日本人收买的中国佬作战。”很明显,大将阁下也是一个白人至上主义者,他认为任何黄皮猴子都是不堪一击的。 “阁下,他们完全是由白人训练的。我亲眼所见。”上校再一次的努力,“是一个德国人训练了他们,这个德国人据说德国陆军的退役军官,而且他的老师是戈尔茨元帅(兵种元帅)。” “德国人?戈尔茨元帅?”大将阁下很是诧异,“真的吗?你确定?” “是的,阁下。我亲眼所见。”上校很肯定的道。 比利杰尔林格大将沉默了,其实他是完全不相信任何有色人种,在来远东之前他之所以说他将代表全欧洲前往就是除了要证明俄军的强大之外,还要证明白种人的强大。虽然他是一个俄国人,可比利杰尔林格大将本身却是一个德裔俄国人,他认为就陆军而言,整个世界——整个白人世界——只有德国和俄国是最出色的,当然这话只说了一半,他没有说出来的那半句,那就是最优秀的陆军在他看来只能是德军。他很为自己的德意志血统而骄傲。现在居然有一个德国人在训练那些黄皮猴子,而且这个德国人还是戈尔茨元帅的部下,这怎么回事,难道说德国人也介入了满洲吗?似乎之前德皇和沙皇的允诺不是这样的。 思考了很久,大将说道:“亲爱的安德烈,你去把那个德国人带过来,如果情况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允许他们编入我的部队,让他们参加作战。” “是的,阁下。如您所愿。”上校欣喜的说道,然后鞠躬退下。 十多天之后,大雪纷飞的时候马德利多夫重新回到了翁圈岭,这次他完全不似前次那样落魄,而是穿着崭新的俄式军大衣,带着两个连的部队,押送着诸多军械骄傲的前来。杨锐完全没有在意他狗大户的作态,只让张焕榕招呼着他,自己则关注者上校带来的军火和官帖。正如他之前想的一样,要求的马克沁机枪一挺也没用,倒是霰弹枪给了两千多支,其他的则是几千支俄军制式步枪和众多弹药——杨锐还是不明白俄军内部的真实情况,在上次俄军在沙河伤亡几万人之后,俄军的步枪是完全富裕的,弹药也是。唯有马克沁机枪因为战前俄军采购的不多,鸭绿江作战中又被缴获不少,以至现在全军只剩下六十六挺,而这六十六挺机枪被库罗帕特金当宝贝一样供着,谁也不给。 “上校先生,你这次一挺机枪都没有带来。”杨锐拿着物资清单,有点失望。 “哦,亲爱的王,不要担心,我带来了两千多杆你要的猎枪(霰弹枪)还有非常多的炮弹,它完全不比机枪差多少。”马德利多夫辩解道,“司令官阁下的还许诺,只有你们有足够的炮兵,那么在正面作战的时候,还可以再给你几门大炮,让你有一整个炮兵营。” 因为要参与正面作战,八挺马克沁机枪有六挺划归翁圈岭部队,三门野炮和六门山炮也弄了两门野炮和四门山炮过来,之前的炮弹都在训练的时候打完了,没有炮弹的大炮还是亮出去好了,哪怕这些大炮最终会被俄军回收或者在战争中损毁,但最少野炮部队将得到锻炼,不再是摆设。 没有再纠结机枪的事情,杨锐问道,“我们将加入那支队伍?” 见杨锐问道实质性的事情上,马德利多夫面有难色,他道:“亲爱的王,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很多指挥官都不相信你们的战斗力,所以……”见杨锐的脸沉了下去,上校马上道,“不过别担心,我和第二集团军的比利杰尔林格大将说过了,他对你们这支部队很感兴趣,他希望能和你的参谋长威廉将军有所交流。” “第二集团军?他要见威廉将军?”杨锐思索道,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第二集团军是在俄军的右翼,也就是奉天以西。 “是的。是的。他是个大人物,深受沙皇陛下的信任。只要他能在下一次会战里取得一些胜利,那么他将会是远东陆军的总司令。”上校为了不让杨锐失望,果断的提高了比利杰尔林格大将的筹码。 雷奥前去俄军司令部是早前想到过的事情,毕竟那些俄国贵族们是不愿意见一个黄种人的。“那好吧,上校先生。”杨锐爽快的道,“我可以让威廉将军陪你去奉天,但是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的,亲爱的王。大将阁下马上就要发动一次进攻,他需要你们帮他了解对面日本人的情况。”上校说道。 “哦,进攻?右翼的进攻?”杨锐说道。他不由的想到了黑沟台会战,虽然日俄战争的进程被他给扰乱了,但是节奏却没有改变,只是时间推后了而已,按照历史,下一次会战将是俄军主动进攻日军,进攻的方向是在右翼,人数是整个第二集团军一共十万余人。 “上校,你所说的比利杰尔林格大将是不是和总司令库罗帕特金有些矛盾?”杨锐问道。他从刚才的谈话里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虽然是俄军的内部事务,但是马德利多夫还是基于立场,“是的。库罗帕金特是之前财政大臣维特的人。他之所以不断的撤退就是要让俄军输掉这次战争,然后打击内阁中的强硬派。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 杨锐有些了然了,他不由得感叹日本人的运气,之前的甲午恰逢满清要削弱淮系,现在又碰到俄国内部的保守派要打击强硬派,难怪每次都能冒险成功,都他妈的狗屎运。他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人把雷奥找来,他要和他商议出兵的细节以及对俄的要求,既然能上正面战场,那么就得好好把握住机会。 和前次一样,马德利多夫没有呆多久就又和回去了,雷奥也和他一同前往奉天。雷奥走后,杨锐把排级以上的军官都召集起来开会,以做战前的总动员,他现在已经是一月,按照历史黑沟台会战很快就会来临的。一百多名军官齐聚在军中大帐内,为了能容的下这么多人,中军总帐特意的扩大了不少,而且为了保证温度,营帐内烧这几十盆炭火。 “最多两个月,最早一个月,我们马上就要投身于日俄的正面战场。这是复兴军成军的必由之路,没有见过血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没有经历过大战的军队不是好军队。日俄最终都会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要完全了解俄军和日军的各种情况,更要以他们为假想敌,不断的改革强化我们的部队。 自古以来,国家的军队就有鹰犬之分,我们是做一只会守门的、只会镇压国内反叛的犬,还是做一只翱翔在天际为华夏开疆辟土的鹰?如果要做一只守门犬,那么我们现在已经达到标准了,满清新练的北洋三镇对于我们来说不值一提,但我们能如此便满足了吗?在我看来,一支以内战为荣军队是耻辱。与其做一只守家之犬,我宁死也要做一只飞在蓝天之上的鹰,要向汉朝的那些将军一样,不断的追击匈奴封狼居胥……”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杨锐的鹰犬之说很短暂,但却使得部队军官全体一震,之前部队内部的宣传上只把满清当作大敌,军官们讨论的只是如何打败满清恢复华夏,而今天的讲话使得所有人把目光从国内转向国外,鹰永远是高傲的,要想成为鹰,那便要像鹰一样高高飞翔以俯视大地,这不是一般人能感悟和想象的。 当然,被杨锐刺激的只是那一些士官生而已,作为在东北的老人了,从猫耳山那边过来的郑兰庭却不是这样想,只是作为新人他在会上不好发言,回到住所之后他便和几个一起过来的老兄弟一起喝酒解闷。 “周快腿,你说大当家的到底咋回事?真的要帮大鼻子打仗么?俺心里憋的慌,心里不痛快,当初入伙可不就是为了打大鼻子,为以前老兄弟报仇么?谁知道……哎。”郑兰庭说完,便是一口把碗里的酒喝完,喝完之后他又觉得不满意了,“哐啷”一声把碗砸在冰冻的地面上,对着勤务兵喊道:“你他娘的这什么酒啊,二锅头呢?怎么不给整过来?” 勤务兵见连长发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见他问话,是好小声的道:“二锅头上次买的都喝完了啊,现在军中发酒都是定量的,只能买到这些烧锅了” 东北的资源非常丰富,大豆、人参什么的钟观光都插手了,就是这烧锅也在杨锐的建议下搞了一个大型的酒坊,对外正式挂牌叫长白山,私下老少爷们都管这种酒叫二锅头。 “去!这也是烧锅,兑了水了吧。一点味都没有。”郑兰庭知道军中酒是管制的,但是还是对勤务兵不够满意。加入复兴军虽然又重新带领马队驰骋在最后白山黑水之间了,但是部队里管制甚严,本来那些不服的兄弟还想闹事,最后和复兴军原有的骑兵连较量了一次,面对西方式的骑兵,他们这些野路子完败,从此很多人便抬不起头来了,就是发脾气也只是在私下里说。 郑兰庭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传来了杨锐的笑声:“呵呵,兑了水的酒的怎么喝啊?我这有几箱二锅头,大家来个一醉方休。” 见是杨锐来了,营帐里的众人都马上立正敬礼,杨锐也不多礼,直坐下就和众人开喝。按照对人的了解,和这些胡子出身的汉子是不需要讲理的,就是讲理你也讲不清,要收服他们关键是要交心,完全的重视他们,给他们面子,知道他们的苦楚。只有这些汉子认为大当家的在乎自己,关心自己,就是要他们去死他们也是乐呵呵的,按照江湖的话说,这叫士为知己者死。 第七十一章安排 和郑兰庭几个的酒一直喝到半夜,之后杨锐是被勤务兵抬回去的。这顿酒之后,郑兰庭那帮人再也没有什么唠叨了,第二天便随着骑兵营长项骧直接前往奉天帮大鼻子侦察敌情了。大当家的在乎自己众人都是明白了,虽说现在是帮大鼻子,但是打的也是小鼻子啊,反正东洋小鼻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就把怒气撒在他们头上也好。 雷奥和项骧以及郑兰庭的骑兵这样一去便是一个多月,待他回来已经是腊八了。看见雷奥回来杨锐一脸喜气,陪着他到作战室之后问道:“俄军那边什么情况,他们的进攻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他们准备怎么安排?” 面对杨锐的一连串的问题,雷奥笑道,“都是好消息!杨,你别着急,我们的要求大部分都被同意了。”他指着地图说道,“我们将编成一个旅,归属在俄第二集团军的一个新编混成军之下。” “新编混成军?”杨锐不明所以,在历史记录里,黑沟台会战他有印象的只是俄第一军、第八军、第十军以及米西琴科的骑兵军,至于这个混成军什么来头,在这场战事里干了什么一概不知。 “是之前打散的杰姆鲍夫斯基支队,沙河会战之后,现在第二集团军辖第十、第十七两个整军,只有七十多个营,五十六个炮兵连,两百二十多门火炮,总人数在六万人左右,实力算是三个军之中比较弱的。比利杰尔林格大将正在想办法增加第二集团军的力量,但是总司令库罗帕特金不允许,借口说后方松花江大桥被炸,支援部队无法赶到。”说到这,雷奥问道,“杨,是我们的人干的吗?” “是的,是辽西游击队干的。不把俄军的后勤断掉,那么我们的重要性无法体现,要上战场只有这个办法。”杨锐解释道。 哎!雷奥叹了口气说道,“我理解,不过松花江大桥被炸那么俄军的支援就断了,现在冬季还好,可以在冰上运输物资,但是一到明年化冰之时桥还没有修好,那么俄军的后勤就要彻底的断了。” 杨锐在炸桥之前已经估算过没有松花江大桥,俄军的后勤情况和兵源增加情况,大桥一炸,修复冰层之下的桥墩是很艰难的,即使俄国人能找到足够的工人,但在零下四十度下,施工还是艰难无比的。 见雷奥有些惋惜俄军的后勤线,杨锐道,“雷奥,即使铁路桥没有被炸,俄军的失败也不可避免。比利杰尔林格大将的计划得到俄军总参谋部的许可了么?” 见杨锐问到了点子上,雷奥神色一暗,说道:“没有!俄军内部的问题比较严重,比利杰尔林格大将想在右翼发动一次进攻,获得胜利从而把总司令库罗帕金特挤走。现在日本人在左翼的防守极为薄弱,只有日骑兵第一旅团为主的骑兵,以及一些步、工兵部队,不到一万人驻守在十公里的防线上,只要我们的进攻能快速坚决,从右翼包抄日军极其可行。” 见雷奥又是陷入了战争本身,杨锐又是笑了,“雷奥,我敢打包票,一旦第二集团军在右翼进攻,那么左翼的第一集团军不会发动任何攻势以压迫中部和左翼战线,他们甚至会以日军企图向中部和左翼进攻为借口,命令第二集团军停止进攻,好让比利杰尔林格大将无法取得任何战果。你之前和我说过,大兵团作战配合是第一的,现在总司令和集团军司令互相提防,深怕对方获得什么胜利,我看这战没打就输了。” 杨锐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发动黑够台会战的只是右翼的第二集团军了,左翼的第一集团军毫无战意,甚至连象征性的佯攻都不曾有过,原来是俄军内部失和啊。这样看来,那么比利杰尔林格大将会很需要自己这几千人的,而且俄军总司令库罗帕金特也就是勒令第二集团军停止进攻而已,没有其他的损招,自己带着人过去安全上还是有保证的——大兵团作战命令执行严谨而死板,只要指挥官有意,坑谁不能坑啊。 “你说的很对。”雷奥也转过来了,“只是我感觉很可惜而已,一场能够胜利却无法胜利的战争,而且我们还在失败的一方。” “我们不和俄军一方,我们只和自己一方,不管俄军胜利还是日军胜利,都不是我们的荣誉。我们要的只是去磨练自己的意志罢了。”杨锐如此说道,“俄国人还说了些什么?” “他们很缺士兵,上次的战损太多,现在他们是枪比人多,也许我们要派去的可以不限于一个旅,如果士官和军官足够,一个整师是完全可行的。”雷奥道。 “一个整师?两万多人?”杨锐惊讶了,“太多了,这个无法做到,不是士兵不够,而是士官军官不够。现在我们已经抽调了不少老部队的军官了,军校前面几批人数太少了,还有就是后勤需要的牲畜不够,按照估计一个步兵师需要五千多头马匹或者骡子,但是我们只有三千多头。” 因为学生少,早先南非军校的架子太小了,一期五十人完全不够,虽然从第五期开始毕业生增加到了一百多人,但是加起来到现在也只有三百名军官,而士官现在主要是由随军夜校进行培养,虽然结业的有六百余人,但是真正合格并且有经验的士官只有二分之一左右。现在复兴军的正常编制,三人为一组,三组加班长十人为一班,四个班为一排,四个排位一连,连以上都是三三制了,一个满编师最少需要三百六十名军官,士官如果不算班长则需要三百名。截至到公历04年12月底,复兴军有士兵(包括新兵)计有一万八千六百余人,训练兵五千余人。这些人虽然不多,但是已经是目前军官的极限了。 雷奥也知道复兴军军官的实际情况,他问道:“那我们能派出多少人?一个旅有吗?” 杨锐算了起来,一会点头道:“嗯,差不多,最多不会超过一万人,也就是一个大旅的规模了。那个什么比利杰尔林格大将那么着急嘛?” “是的,前段时间把日军情报汇总之后他就很着急了,但是库罗帕金特借故拖延不批准他的计划,而且之前的答应好的兵源补充也没兑现。”雷奥说道,他用手捶捶额头,俄军的事情还真是让人头疼。 雷奥不能确定的事情,杨锐却胸有成竹,他道:“按照旅顺那边的消息,二〇三高地失守了。” 听闻杨锐忽然说道旅顺,雷奥叫道,“阿,什么时候的事情?之前我们不是商量过防守的办法吗,你的人没有把这些信息告诉俄国人?” “告诉也没有用,旅顺要塞外围阵地丢失的太快了,要塞粮食不足,而且只靠那些内部阵地是防守不了多久的,二〇三失守的话那么鸡冠山、松树堡也快要丢失了。”杨锐道,他之前为旅顺做的一切也只是帮助俄军多支撑了一个多月而已,“我估计要塞里的俄军最终会投降,时间大概在二月一日左右。只要旅顺一失守,那么迫于圣彼得堡的压力,库罗帕特金会同意比利杰尔林格大将的进攻计划的,右翼的战斗会战二月中下旬开始。” 雷奥对于杨锐莫名其妙的准确判断早已经免疫了,“这样算下来,我们这个月就要开拔?” “是的,月底就要开拔,我们要在奉天过年。部队早已经准备好了,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去遛遛了。”杨锐肯定的道。 见杨锐要马上拔营了,雷奥道:“你也去吗?那么通化那边的第一旅怎么办?” “第一旅交给齐清源,和日本人的接洽以后由他负责。今天腊八,他应该已经到了。”杨锐说道。 齐清源在天津的洋人医堂里熬了多日,最终命不该绝醒了过来,他人年轻,只要醒过来了那么自然就恢复的快,只是这次受伤太重,伤的地方又是内脏,因此还是养了三四个月才回到了通化,不过待他回到红土涯的时候,杨锐的司令部早就搬到柳河县的翁圈岭了。他拜过陈锡民的墓地之后便直往翁圈岭而来。 看着面前站着的齐清源,杨锐有不由的想到了陈锡民,真是……,杨锐稍微的失神便拉回来了,他把齐清源的敬礼的手拉了下来,道:“你啊,就别客气了。这么快就出了院,要不是战事紧急,我还想你过完年再出来。” 见先生对自己客气,齐清源心里高兴,但是表面上却没有任何表露,他早已不是沪上的那个什么都爱问的学生了,他现在是一名军官,一个视荣誉重于生命的复兴军军官。“长官,军中礼法不可轻废,只要穿着这身军装,我便要行军礼尊军规。” 看见齐清源这样严肃,杨锐笑了起来,也给他郑重其事的回了一个军礼,然后道:“解散。坐下吧。” 齐清源很快便端正的坐下了,杨锐见他是一副军人的做派,只好道:“第二旅马上就要开拔到奉天了,通化那边第一旅我想交给你……” 杨锐话还没有说完,齐清源便站了起来,“学生资历尚浅……” 杨锐没等他话说完,便又把他压了下来,“你先听我说完。一支军队没有经历血战难以成军,之前我一直避免部队打硬战,但是那只是在成长之初,现在大半年下来,部队已经上了规模,要是再打游击战、伏击战怕实力难以提高,如今旅顺要塞即将陷落,日俄战事已近尾声,所以我们得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磨练磨练。错过了这一次机会,那么只能到几年之后了。现在经过几个月的调配,仇日的新兵基本在第二旅,而仇俄的新兵则在第一旅,因为第二旅是部队初战,所以我要亲自压阵,以防军心不稳,所以第一旅只能交给你了。” 齐清源虽然知道部队面临的形势,但是还是推脱,只道:“先生经历生死,越发觉得这指挥一职事关全军存亡,昔日熊岳城一战,永番之死也是我侦察不细所至,若是……” 齐清源虽然重获新生,但是知道陈锡民战死之后极为自责,杨锐见他所言所感,心里知道他似乎还没有从熊岳城里走出来,若是真的带着这样的情绪去作为一旅之长,确实是很不稳妥。“哎!你这样责备自己,永番如果泉下有知怕也是会不高兴吧。打战总是会有牺牲的,作为指挥官只能看付出多少和收获多少,在永番看来,他一人拼了日本人十几人,一定是赚了;在我看来,虽然牺牲了几十人,但日军被严重削弱,算下来我们也是赚了。再说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会有完美结果的,芝麻西瓜只能二选一,这便是指挥官的决断。” 齐清源听着杨锐的声音默默不语,其实他只是自责而已,他在得知永番之死之后便不断的梦见那一战的情景,聪慧的人总是纤细的,而纤细的人神经总会敏感一些,承受打击的能力差一些。 杨锐把话说完便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道:“清源的,其实啊我这一年下来也很累。以前呢只要上上课,写写稿子,然后便能在沪上租界里或听戏、或喝茶、或晒晒太阳,舒舒服服的厮混一天,那日子是多么的轻松惬意啊。可现在,看看我们,窝在这深山老林里,吃喝拉撒那样能和在租界里比,可我们就这么做了,而且还打算长久的做下去。为什么,为什么到关外来?因为我们心中还有一丝念想,想着要把这个国家改变一下,想着要把这个民族改变一下,所以我们才在这里,所以我们才坚持下去。 而现在,万事才开头,我们那怕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不如此我们对不住永番啊,不如此死了之后下到黄泉,那些牺牲的将士们问我们,大当家的,现在上面怎么样拉?新中华好不好?我们怎么说?能说他们死了之后我们就退缩了吗?能说他们的牺牲一点用处都没有吗?不能啊!不能!不能这样说!我们得继续干下去,比之前更加精神百倍的干下去。我们不能辜负永番,不能辜负了之前那些牺牲的人啊!” 杨锐话说的动情,齐清源不知道怎么的眼睛就湿润了起来,戴着的眼镜也是白蒙蒙一片,他抽噎着,说道:“先生,我明白了。把第一旅交给我吧,我能把他带好。” 杨锐的眼角也是湿了,听他转过弯来了心下也是高兴,他刚才所说其实也正是他这些日子所想的。马上就要开战了,这战不比之前可以自己控制伤亡,送这么多人去战场,又有多少人能回来呢?自己给的那五十块大洋和五百斤粮食真的值一条命吗?作为后世的人他知道这完全不值。这才多少钱啊,换在后世也就是五千块抚恤金和每年一千块养家费,这点钱能干什么啊,还不够那些成功人士一顿饭呢。面对如此廉价的生命,他便只有自己安慰自己说,我不会辜负你们,你们的一切牺牲都会有价值……我不会辜负你们,你们的一切牺牲都会有价值…… 接下来的数日,和齐清源的交接很是顺利,虽然齐清源在情感上难以接受投靠日军的行为,但是从理智上来说他完全明白这么做是为什么,他事无巨细的把杨锐的交代的都记在本子上。 “先生,第一旅的军官被抽调之后还是不足,若是和日军接洽,那么对俄作战怕很不妥。”齐清源道。 “第六批军官三月初就会回来了,到时候这些都调往第一旅好了。在日军没有攻克旅顺要塞之前,他们是不会主动发起进攻的,按照情报推断日军拿下旅顺的时间应该在下个月初,等旅顺的第三军北上,以及筹集弹药发动决战应该在三月底左右。第一旅虽然帮日本人,但是务必独立作战,其进攻也只是针对俄军的左翼,也就是抚顺一带,特别注意的是,除了要让日军把宽甸、坏人、通化、兴京、抚顺一带划成我们势力范围,还要把抚顺的那两个煤矿、本溪那边的铁矿占下来。”杨锐说道,他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抚顺煤矿和本溪鞍山铁矿,这其实也是除了练兵之外,帮助日军的最大原因了。 “那要日本人不同意呢?这几个县地方太大了。”齐清源问道,他对日本人能接受什么筹码心里还没有底。 “他们会同意的。现在日本全国的兵力都调集过来了,甚至一些后备师团也不能幸免。按照计算,如果第三军还能剩两万人的话,那么他们的总兵不会超过十八万,而俄军虽然铁路桥被炸,但是因为松花江结冻影响不是那么大,俄军总兵力会在二十七八万以上。十八万对二十八万,日军会同意我们的要求的。”杨锐一直在对照历史算日军的兵力,因为熊岳城和旅顺,自己最少使得日军多死了三四万人,也算不少了吧。 第七十二章文官屯 东北的冬天越发寒冷了,野外的气温只在零下二十多度,若是晚上则在零下四十多度。杨锐骑在马上,头戴高筒圆帽,身着毛皮大衣,脚穿仿制的拉普兰靴子,一副俄国军官的打扮,但他还是觉得冷,每走个几里路他就要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跑一段,不然双腿就要冻僵了。 在他身前身后的行军士兵因为没有骑马,倒是没有冻僵腿的问题,但是他们要不断的走,一旦停下来那么从靴底传来的寒气就会将潮湿的袜子冻住,很有可能把脚冻伤,而且就是走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磕掉靴子上的积雪。看着走在茫茫雪域上的部队,杨锐很庆幸他们都是北方人,要比自己这个南方来的耐冻,同时那几个芬兰人教的东西还是很有用的,特别是晚上宿营时的那个烧着火堆的毛皮圆帐篷,使得士兵因为寒冷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已经走了五天了,以每天三十公里的速度,第二旅向奉天推进。因为队伍前面挂着俄国人的三色旗,沿途的清兵莫不敢阻扰,只是时不时有些骑兵远远的吊着窥视,对此杨锐倒也没有在意,只要他们在一定范围外也不派骑兵驱赶,近万人的队伍怎么藏也是藏不住的。夕阳西下的时候,骑兵营长项骧纵马过来了,他敬礼后道:“前方五里便是今日的宿营地了。” “这是哪啦,到抚顺了吗?”杨锐因为冷憋着气问道。 “是的长官,这里便是抚顺地界了。后日便可抵达奉天。”项骧大声回道,他虽然是浙江人,但是对严寒却有难得的适应力。看着他洒脱的样子,杨锐不由的想到,莫非是我老了吗? 宿营在即,部队不由的加开了脚步,不到半刻钟便都到了地方,这其实就是浑河北岸的官道旁的谷地里,早到的骑兵早就在布置好了地方,每团每连都竖好了旗子,如此各部可见旗立营。营地正在布置伙房还在生火的当口,哨兵来报,说外面抚顺的吉祥大人送来了牲口粮食犒军,这把杨锐听的一愣一愣的,想到许是俄毛子在东北太凶了,使得各地官员都小心供奉着。他沉声道:“人我就不见了,把他们送的东西收了就是了。” 哨兵领命而去,旁边刚进帐的张焕榕道,“这吉祥还算是一个能吏,庚子年的时候还真算是尽心保境安民了。” 杨锐见张焕榕说话,问道:“怎么,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的如何?” “报告司令,都办妥了,那个王老爷上次不知道被谁吓了一次,一听说这煤矿有救就忙的答应了,”张焕榕上午就骑马先到了抚顺城,找到抚顺煤矿的王老爷谈了一次,“看,我和他文书都签好了。”说罢亮出一份文书要给杨锐递上来。 杨锐摆摆手,文书都是自己这边写就的,里面的内容他早就知道,张焕榕此去只要那个王老爷画押而已,这次办事这么顺利,看来还是上次自己的功劳,他正待说话,谁知道外面又是一个勤务兵喊道:“报告,俄军司令部来人。” 进入抚顺便进入了俄军的势力范围,前一日估计在清源的时候他们便知道了,杨锐喊道:“请他们请来吧。”同时示意张焕榕下去。 一会一个俄军中尉传令官和一个华人便进来了,杨锐猜想这个华人应该是通译。待杨锐确认身份之后,中尉把命令递交了过来,并道:“总司令命令你部明日下午四点赶到奉天文官屯。请务必准时。” 明日下午四时,去他妈的,杨锐心里暗骂道,看地图从抚顺到那个地方不少于五十公里,明日下午四点,便是早上八点出发也只有八个小时,完全是下马威,看来靠着那个比利杰尔林格大将也不是那么容易混啊。知道便是自己反对对方也不能更改命令,他只是个传令兵而已。杨锐利落道,“我部明日下午四时准时抵达。” 传令兵一走,杨锐便把马德利多夫扯过来了,他把命令一把扔给他,“你们的总司令这是要干什么,我们的目的是奉天西面的沙岭堡,为什么要我们去文官屯?” 睁着朦胧的醉眼,上校等着纸上的俄文大叫道,“该死的库罗帕特金,他这是想把我们划在利年科夫支队的指挥之下。” “利年科夫支队?”杨锐现在对俄军的编制系列也比之前更明白了,这个利年科夫支队完全就是一个散兵集团,负责补充各军的损失,库罗帕特金不会是要把自己拆散补充到各军吧。带着这样的担忧,杨锐问道,“他想把我们拆散吗,马德利多夫上校?” “不,不,不是这样的。”上校连忙否定道,“他只是不愿意我们归结到比利杰尔林格大将的第二集团军旗下,现在大将阁下一直在筹划对日进攻,但是胆小鬼库罗帕金特不愿意进攻,他怕大将阁下取得胜利而自己下台。杨,我们不能执行这道命令,我们要绕过奉天,到达第二集团军哪里。别担心物资补充,大将那边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 上校说的倒是轻松,但杨锐不敢听信马德利多夫这个醉鬼的混话,这里可不是之前的山林里,只要自己一旦抗命,那么四周的俄军就要围了过来,自己的部队什么下场可想而知。他道:“你还是马上去联络你的大将吧,让他想办法去和胆小鬼交涉。我既然已经是俄军系列的一员,那么最高统帅的命令就必须执行。” 关于命令的讨论就此结束,第二天一早,部队就拔营往文官屯而去,一直到部队进入文官屯,第二集团军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看来大将和总司令的交锋又是以大将的败北而告终了。杨锐到达文官屯之后倒是没有什么传令兵前来,他进入文官屯之后,便命令部队分散扎营,方圆几里的村庄都被他部队强占了,最远的一支派往了十多公里以外靠近棋盘山的蒲河镇,同时工事第一时间便开挖——进入俄军控制区,他总是有种不安全感。 和穿越小说里描写日俄冬日之战的惬意不同,寒冬中的东北大地被零下四十度的低温冻的坚硬无比,德国克虏伯钢铁制成的工兵铲和工兵镐每一次全力挥舞下去,只能在冻土上留下浅浅的印记,三个多小时只挖了四厘米不到。之前没有在冻土里挖过工事,想不到冬季的防御如此艰难。杨锐皱眉命令道,“烧吧,用火烧,让伙房只留三天的豆油,其他的都拿来浇木头,把上面的冻土烧化了就好挖了,传令下去,不挖好工事不允许睡觉。” 拆了二十多户人家的房子,用尽了伙房多余的豆油,士兵们终于挖开上面两尺左右的冻土,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工事初成体系,杨锐听到工事初成的报告,心里踏实了一些,丢下地图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在第二集团军司令部的雷奥便随同俄国这边的德国观战冯.脱夫塔夫中校,他之前在德国国内和雷奥相熟,这次忽然在远东见到雷奥很是吃惊,更吃惊的是雷奥还在远东训练了一支军队,他不由得亲自跟着雷奥前来探营了,一路上看见复兴军的工事,他惊道:“哦,上帝。告诉我他们是上个月到的吗?这些工事是什么时候挖好的?” 注重工事完全是因为杨锐,在一战还没有到来、各国竞相研究布尔人散兵线的时代,工事完全不是现役军官能注意的。雷奥骑在马上,看着四处高地错落的布防阵地道:“他们的指挥官一向很在意工事,只要宿营地待的时间超过一天,那么就会开挖正式的工事。卡尔,他们的指挥官是个优秀的人,脑子里总是有一些新奇但却实用的想法,我从他身上学习了很多东西。我希望你不要……” “哦,我知道,我知道,”冯.脱夫塔夫中校连忙说道,“不要以白种人的眼光去看他,雷奥,你这已经说了第几遍了。我现在对他好奇极了,知道吗,俄国人在远东什么都不顺利,他们除了害怕日本人,还特别害怕森林里面的土匪。他为什么要加入俄军呢?根据霍夫曼(日方的德军观察员)的说法,日本人现在到处在收买中国人。” 冯.脱夫塔夫还是和以前一样多话,雷奥想到,以前在军校的时候他们算是同级,后来因为平民和贵族的差别他们的机遇便各不相同了。“这个问题还是问他们的指挥官吧,卡尔,但愿咦…王,会喜欢你。” 雷奥到达指挥部——其实也就是文官屯里面的一座文庙——的时候,杨锐已经起来看着铺在供桌上的地图,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到的情报,旅顺已经投降了,康特拉琴科将军在乱军之中阵亡,要塞司令官斯特塞尔已经下令向日军投降,本来杨锐认为旅顺应该在下月初失陷,但是日本海军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在日本本部大本营的催促下,一个又一个师团的日军被投入了绞肉机,进攻要塞的六万四千名士兵只有不到三万人活了下来,而且这三万多人之中还有一半是伤员。 日军“提前”攻陷旅顺要塞,那么之后的黑沟台会战和奉天会战会怎么样呢?按照历史,05年1月1日旅顺俄军投降,1月24日凌晨黑沟台会战开始,这期间只有二十三天,而之后的奉天会战是在3月1日,距旅顺投降只有两个整月共计六十天。现在旅顺投降的时间延长到了1月25日,多了二十五天,那是不是黑沟台和奉天都要延后二十五天呢?杨锐一边思考着,一边就着从庙门外传来的光量着旅顺北上奉天的路程。 忽然只见门口光线一暗,以为又是勤务兵拦住了正要说话,雷奥的声音响了起来,“呵呵,王,你也会早起吗?”杨锐宅男做惯了,部队越是大考虑的事情越是多,夜晚自然是最好思考的时候,因此每天都要到中午才起。 见是雷奥来了,杨锐把电报递了过去,说道,“旅顺今天早上八点陷落了,我被电报惊醒了,能不起来吗?我们后面的……” 杨锐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另外一个德国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真的吗?旅顺陷落了吗?库罗帕金特还说哪里最少可以固守到波罗的海舰队回航,哦,天呐,上帝啊。” 忽然有另外一个德国人的声音,杨锐差异了,顿时明白自己算是泄密了,军用无线电报是复兴军的甲级机密,布置在外面的天线都是以神话故事掩饰的——比如避雷针、敬神柱等等。这次却被自己无意间说漏嘴了。 雷奥也知道出事故,他连忙道:“这是德国陆军冯.脱夫塔夫中校,他是我以前军校的同学,杨…不,王,他还是可以信任的。” 原来是雷奥的同学,杨锐想到,德军是要加强的,不然一战怎么能晚结束呢,杨锐笑了起来,伸手道:“欢迎您,中校先生。” 冯.脱夫塔夫不知道杨锐的德语如此流利,之前他还在惊讶旅顺失陷的消息,接着门口的微光,他只见一个高大的身穿俄式少将军服的黄种人在向自己微笑,他一时间愣住了,在雷奥的提醒下才猛然的伸出手和杨锐紧紧的握在了一起。“能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将军阁下。”在见面的一瞬间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杨锐是个黄种人。 秘密既然暴露了,那就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了,杨锐带着他们来到地图旁边,说道:“旅顺到奉天只有四百多公里,大战之后的整顿、兵源物资补充以及北上时间,日本人大概二十多天就够了。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对日军左翼的攻击马上就要发动,不然等第三军一到,那么就难打了。” 雷奥完全赞同杨锐的意见,只是,“库罗帕金特阁下还是不同意第二集团军的作战计划,他的意思是要将在路上的第十六军作为战略预备军,进攻才能发动,但是‘日本人’把东清铁路的松花江大桥给炸毁了,所以,要想等到第十六军抵达,只能要到三月底。”在奉天这边,凭借着德国血统和戈尔茨元帅的威名,雷奥被第二集团军司令官比利杰尔林格大将任命为临时参谋,他对进攻计划了解的很清楚,这个计划上个月就已经制定完全了,但是库罗帕特金一直不肯批准。 “不,库罗帕特金大将会同意的,”新来的德国陆军中校冯.脱夫塔夫肯定的说道,“他一直认为日本的第三军有十万人,在第三军这十万人北上之前,他会很愿意的发动一次进攻,借此打垮日军。” “十万人?”杨锐心里笑了,他不知道历史上第三军攻克旅顺后还有多少人,但是现在他能有两万五千人都算是天照大神有灵了。“哦,这可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中校先生,你是如何知道库罗帕金特这样想的?”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也许是贵族出身,冯.脱夫塔夫半点也没有德国人的严谨,不过也许他说的是真实情况,“司令部都是这么传言的。对了,将军阁下,您是怎么知道旅顺要塞陷落了的,要知道,旅顺在前两个月都完全和这边失去了联系?” “这是一个秘密,”杨锐说道,“但是我希望你能以贵族的名义保证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 “是的,我保证,以我祖先脱夫塔夫伯爵的名义保证严守这个秘密。”冯.脱夫塔夫半真半假的喊道。 见他装的很认真,杨锐笑道,“我的部队配备了无线电波设备,而且旅顺也有我们的无线电报网点,你要知道,东北是我的祖国,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日本对旅顺要塞的第三次攻击估计损失了大约四万人。” 冯.脱夫塔夫见杨锐说的像真的一样,倒是没有反驳,只是说道:“将军阁下,您是怎么要站着俄国这边呢?据我所知,大部分清国人都在帮助日本人,在日本福岛将军麾下有几万名满洲…勇士,他们在不断的破坏俄军的后勤线。” “大家的选择不同吧,”杨锐假装道,“我的很多部下都非常仇恨日军,有一些是因为十年前的战争,还有一些则是因为日本人断了他们的生计,让他们无法吃饱饭。作为我本人来说,对日本人没有任何好感,他们一直想把我的故乡辽东当成他们的势力范围,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冯.脱夫塔夫只是好奇杨锐和他的军队而已,甚至在他的心里有着一丝幻想——德国人是不是能在满洲也分到些什么?当然,这只是他的幻想罢了,满洲现在已经有三家势力分割了——前段时间,美国的奉天总领事哲士先生就曾经正式发言,希望日俄双方在交战时不要损害美国企业的在华利益,今年开工的安通奉铁路就是由美国公司兴建,两国军队务必遵守交战守则,不要破坏中立方财产。想到这冯.脱夫塔夫中校心中不由的暗暗骂了一声,那些乡巴佬真是好运气啊,日俄战事还没有结束,他们一个人没死就把把长白山一带给占下了,那里虽说是山区,可是矿产非常多。 第七十三章独立军 短暂的交谈之后,雷奥就和冯.脱夫塔夫便离开了,他要马上去比利杰尔林格大将那里打探最新消息,如果进攻计划还没有被总司令通过的话,那么他将在晚几天适当的透露一些旅顺被占领的消息给俄国人,以推动这份计划的批准。在离开之前,他在一次要求杨锐征集更多的士兵,不管有没有完成训练,是不是有足够的军官,是个人就要拉过来。按照现在俄国人的情况,因为铁路被炸,士兵极度缺乏,只要是个人就会发钱发武器——俄国给杨锐这边的待遇还是很高的,每人每月有二十五个卢布,合白银十余两,当然,在东北这些卢布根本值不到这个价钱,所有人都不愿意接收卢布(羌帖),由此杨锐不由的想到如果把东北的卢布都收过来,送到伦敦去兑换,估计能挣的不少。 雷奥走后杨锐在思考雷奥的提议,现在还有五千多训练兵,除去临江那边对俄国人有仇的,估计还能征集三千余人左右,这些人虽然完成了新兵训练,但是因为军官不够,他们一直没有进入现役,还是先拉过来吧,就当后勤部队好了。 第二日杨锐正把最后那三千名新兵调来的时候,马德利多夫却带来别的消息,他一进文庙便道:“亲爱的王,真是好消息,我们计划被批准了。” 杨锐对计划的批准没有什么惊讶的,按照历史这次会战本来就是有的,而身处历史之中,他也是明白了为什么这次会战只有第二集团军而已,“哦,这个真的是好消息。”杨锐说道,“那我的部队呢?它会归属于第二集团军吗?” “是的,库罗帕特金已经同意了,”马德利多夫一脸喜意,似乎已经看见了库罗帕特金下台了,“但是那个胆小鬼没有给我们增加新的部队。” “没有增加新的部队?”杨锐奇道,“第二集团军现在只有两个军加上杰姆鲍夫斯基支队,这才只有六万左右。这…兵力太少了。”杨锐本想说按照历史应该是十万人,怎么现在只有六万,但还好他忍住了。 “是的,阴谋家总是在耍着阴谋,不过,现在……亲爱的王,你已经被任命为俄国关东独立军的军长了。祝贺你!”马德利多夫说到,脸上笑着但是却难掩心中的不满。 一不小心就从旅长变成军长,杨锐笑了起来,“你没有喝醉吧,上校?”杨锐第一反应是这个家伙又喝醉了。 “不,是真的。亲爱的王,是真的,任命明天就会下来。”马德利多夫摇着头,证明着自己完全清醒,“司令部不知道谁出的主意,他们说既然比利杰尔林格大将那么肯定黄种人也是好战士,那么在欧洲部队无法到达的情况,便把你和另外一支部队合并成关东独立军,然后把这支军队划归第二集团军指挥,而原先属于第二集团军的杰姆鲍夫斯基支队将调入总预备军。知道吗,阴谋家用两万四千名黄种人换走了一万五千余名俄国正规军。第二集团军的兵力又一次的被削弱了,他上个月可是用新来的第八军换走了有作战经验的第十七军。” 杨锐没管库罗帕金特和比利杰尔林格的明争暗斗,只问道:“上校先生,按照上次我给总司令部的报告,我最多只有一个师一万两千人(俄军编制,每师两旅四团),按照俄军的编制,两个师才能编为一军,另外一个师从那里来?” 见杨锐惊奇,马德利多夫说道,“他们将把关东支队调过来,这支军队之前主要在后方保护铁路线,但是事实证明他们难以完成这个任务,所以库罗帕金特准备增派一个正规军的兵力布置在后方保护铁路,然后这支部队便被调了过来。” 关东支队?!这支队伍的情况杨锐知道些,它是和日本满洲义勇军相对的部队,这支军队据说有两万人,士兵都是华人,军官大部分都是俄国人,但是首领却是个胡子。它平时基本在后方保护铁路线,想不到这次却被调到前面来了。 “那么这支关东支队什么时候能到达奉天?”杨锐问道,“战事马上就开始了,今天上午我还收到了司令部准备开拔的通知。” “他们将从吉林过来,你很快就会看到他们的。”马德利多夫说话的当口摸出怀里的二锅头又喝了一口,然后张着嘴,吐着酒气,“王,你的骑兵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日本人的防守有没有变动?” 俄军的骑兵基本归属在米西琴科将军的骑兵军里,这支部队属于库罗帕特金直接管辖,由此,侦察日军的任务基本就由第二旅项骧的骑兵营完成的,骑兵营里面很多是辽东人,对奉天附近的地面很熟悉。 “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每次的侦察报告都已经交给第二集团军的参谋官了。”杨锐说道,“你担心凭借这点兵力没有办法击碎日本人的左翼吗?” “是的,我对此非常担心,要知道,除了第八军满编之外,第十军在上次会战中损失很大,他们现在只有两万人不到,加上第八军只有四万三千人左右。”看着杨锐正盯着他,马德利多夫又补充道,“当然,还有你率领的独立军两万四千人,但是,我很担心关东支队的战斗力,真的,我认为他们只适合在后方对付日本人的义勇军。” 是啊,自己的这一万人还是有战斗力,毕竟里面很多是第一旅抽调过来的精锐,但是这新补充的一万余人是个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按照之前的情报只说里面基本都是胡子和逃荒来的关内农民,也许单打独斗的能力很多人不差,但是要谈到配合和战术那就只能抓瞎了。杨锐忽然对库罗帕金特有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恨意,奶奶的,这什么事情啊,搞这么一大陀东西来是要拖自己的后腿吧,然后再让自己拖第二集团军的后腿,这什么人啊,难怪马德利多夫会称其为阴谋家。 马德利多夫来的第二日,杨锐就收到了俄总司令部的任命书,他被任命为关东独立军的军长,马德利多夫上校则被任命为该军的参谋长,原有的复兴军第二旅被任命为独立军第一师,还没有到来的关东支队任命为第二师,按照计划第二师将在1月28日到达,但是它实际的到达时间比预定晚了两天。30日,杨锐看到了他将来的部下,一群群排着歪歪扭扭队列的长辫部队开到了为文官屯,很明显,这支部队之所以能保持队列的整齐,还是因为有俄国军官的指挥,可一旦到了宿营区,队伍便马上散乱了,任凭俄军军官怎么呼喊命令都无济于事。见此情景,杨锐后背处了一身冷汗,这可真是猪一样的队友啊,刚做军长的爽意顿时在第二师的哄乱中飞走了。 第二师部队虽然散乱,但是部队的首领却是很善解人意,部队还没有安顿好,第二师师长就来到了司令部要见大帅了。 只见一个身着俄军军官服高高的中国人和一个年老的俄国军官从庙门口走了过来,高大的中国人见到杨锐就按照满清的方式单膝下跪,然后大喊道,“卑职张宗昌见过大帅,卑职部署管束无方,此番来迟,还请大帅恕罪。”而随同他的俄国人只是敬礼。 杨锐被他这副做派惊了一惊,再又被这一声“大帅”吓了一跳,这什么跟什么,他只好对俄国军官回礼之后说道,“军中不兴跪拜,你先起来吧。你…你说你叫什么?”刚才被他雷了一下,以至没有听明白他叫什么。 见杨锐没有治罪的意思,他又道,“卑职贱名张宗昌,山东掖县人士。” 再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杨锐长长的“噢…”了一声,他终于想起来张宗昌是谁了,虽然有些奇怪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但这种事情无法问,只好又是让他起身就坐,客套之后,便让张宗昌介绍第二师的具体情况。 “禀报大帅,”张宗昌似乎也受过一些军事教育,在得知杨锐完全不是满清做派后,也就按照俄军范来行事了,他像一个背课文的小学生一般站的笔直,目视前方大声道,“第二师共有士兵一万两千另五百三十七人,但在行军途中因伤病等减员一千余人,现有士兵一万……”不知道是算数不会还是没有确实数字,张宗昌背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垂目见杨锐正看自己,一时着急又知道说什么,只道,“属下……属下不知道第二师现在有多少人。” 杨锐听他说完,不由的笑了出来,这个张宗昌在后世据说是“三不知将军”,现在就已经有这样的习惯了,但他马上感觉这样太不严肃,便假装喝茶,双手遮面给趟过去了。镇定之后,杨锐说道,“你坐下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不知道总比说知道好,明天我会让参谋长带人去核实第二师的情况的。还有我想知道,第二师的士兵受过多久的训练?有没有炮兵、机枪部队,后勤有多少骡马?” 杨锐问的问题比全师人数更为深奥,张宗昌对此一无所知,只道,“属下第二师没有炮兵,训练几个……月,俺……”靠自己是回答不来了,他马上用俄语对着旁边的俄国军官说了一通,然后只见那俄国军官说了一堆俄语,他马上翻译过来,“第二师只受过十天的开枪训练和队列训练,其他的则没有了,后勤骡马有两千多匹。至于火炮机枪,一直都没有。”张宗昌所说的都来自第二师参谋长费多洛夫斯基中校,他是俄军退役军官,这次算是返聘回来的。 知道第二师情况很糟糕,但是没有想到前面这么糟糕,估计俄国人也没要打算让他顶什么用,只是教了他们打了几发子弹和排队行军就结束了。杨锐又问道:“那这支队伍里,出身胡子的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不需要问参谋长,张宗昌道,“稟大帅,里面胡子有两千多,其他的都是闯关东的百姓。当初听说招兵拿饷就都来了。” 难怪这副没骨头的样子,杨锐心中有数了,看来这个第二师只能是当作后勤部队的后勤部队使用了,再也没有说话,一会就把张宗昌两个打发走了。 张宗昌走后,杨锐把雷以镇找了过来,“你明天带些人去第二师摸下底,看看这支队伍怎么样,人数、技能、士气、士官、军官、纪律等等都要考察。” 春节的前一天,杨锐收到了正式的调令,总司令部命令从2月6日起,他所辖的独立军将归第二集团军指挥,所需的物资弹药也将在近日一次性补充充分,开战在即,杨锐对第二师完全放弃了,通过几日的调查,他已经完全了解这支队伍就是库罗帕特金拿来坑比利杰尔林格的。那比利杰尔林格大将,在只有五万五千人的情况下,怎么打出一记右钩拳呢? 春节的当日,几批人来拜年,一是张宗昌这边搞了不少礼物过来,要不是军中纪律森严他估计要把窑姐儿也弄过来了,另外就是俄军参谋部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命令后勤送了一些猪羊过来,最后就是马德利多夫上校,为了和独立军搞好关系,提前把下个月的军饷给弄来了。杨锐正想着后面的战事,对礼物猪羊钱财一概没有兴趣,他打电话给了雷奥,把他拉过来商量战事安排。 “现在第二集团军只有三个军,我们到底是怎么安排的?”雷奥深得比利杰尔林格大将信任,杨锐因为是黄种人完全不被俄军上层待见,也就是只好抓住雷奥问了。 雷奥指着日军左翼的地图道,“第二集团军不止三个军,米西琴科的骑兵军也将调归第二集团军指挥,不过它要在袭扰日军后勤线后才能归建。这支部队才在后方追剿日军骑兵,已经很疲劳了,我估计他突入日军后方的袭扰效果不是很好。排开骑兵,陆军方面,司令官阁下准备把第十军当作预备队,这支军队参加过沙河会战,有对日作战经验,他们可以应付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他将把它安排在二台子附近,压制李大人屯、韩山台附近的日军守备部队;至于第八军,将是进攻的主力,它的突破点是浑河和韭菜河交汇的黑沟台,以及沈旦堡。” 日军在左翼的布置很像一条由东向西的抛物线,最东面也就是最顶上是李大人屯,往西稍微下一些则是韩山台,再往西更下一点是沈旦堡,再往西位于半腰的位置是黑沟台,最后落点就是三尖泡、头泡、八荒地一带,这样一道大约十公里的战线护着日军的左翼,它只有日第一骑兵旅团和一些工兵、后备兵驻守,这些人加起来也就在八千人左右,本来这个区域有浑河、韭菜河、红河三条河流可以增强日军的防守,但是冬天一来这些河流就冻结了。 见雷奥说了半天也没用提到独立军,杨锐有些着急了,追问道:“我们是怎么安排,难道也是做预备队?” 雷奥笑道,“你着急了啊。你们其实大将阁下也是有安排的,他知道库罗帕特金的企图,但是他也想狠狠的回击库罗帕金特一下。按照大将的思路,最不可靠的安排在最远的地方,你们,不,应该是我们,”雷奥纠正道,“我们的进攻目标是三尖泡、头泡、以及巴荒地。” 雷奥说完,杨锐看着地图有点傻了,“这怎么可能,难道我们是第二拨发起攻势?” “是的,我们是第二拨发起攻势。”雷奥肯定道,“只有等第八军占领黑沟台之后,我们才能发起攻势,具体的安排是第八军的第十四师进攻黑沟台,第十五师进攻沈旦堡,我们向南进攻三尖泡、头泡、以及巴荒地。” “这样的布置基本把第八军用到了极致,我们所进攻的三尖泡等地只不过是掩护第八军的右翼,两万四千人加上我们这边的一万两千,三万五千对付沈旦堡、黑沟台、三尖泡这一片的四千名左右的日军还是有胜算的,但有一个前提就是战前准备要快、攻占也要快,不然等日记的援军过来了那么战役便马上会失败。”正说着俄军的布局,忽然,杨锐又问道:“第十军压住了最顶上李大人屯、韩山台的日军,第八军占领了黑沟台和沈旦堡,我们占领了三尖泡附近,三个军的兵力都用上了,口子撕开后,谁突进去给日本人一刀?” 微笑着看着杨锐,雷奥期望杨锐成为一名统帅,既然是一名统帅,那么所考虑的就是整个战局,他笑着说道,“你猜猜?” 见雷奥笑,杨锐也笑了起来,他说道,“我知道了。骑兵,米西琴科的骑兵军。” 冬季的东北荒原上所有的河流都已经结冻,米西琴科麾下两万多名带着火炮和机关枪的骑兵确实是一支让人畏惧的力量,它所向披靡,将摧毁一切阻止它的东西。 第七十四章议战 看着供桌上摊着的地图,对照着比利杰尔林格大将的进攻计划,杨锐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周星驰电影里功夫的一句话: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日军的左翼极为薄弱,但是再薄弱也是一张纸,黑沟台会战的资料他没有在小说里找到,所以没有办法知道这八千人支撑了多久,但是他却知道如果己方没有快速的占领黑沟台、沈旦堡、三尖pao这几个地方,那么米西琴科的骑兵军的横扫无从扫起,最好的结果是口子还是撕的时候,日军援兵过来,最坏的结果是口子撕开了,突进去刚好遇见几倍于自己的日军援兵,然后骑兵军被全歼。 想到这杨锐笑了起来,看来他们都赌上了,库罗帕金特是赌凭借这点兵力比利杰尔林格赢不了,而比利杰尔林格则赌在自己的指挥下,就是兵力再少也能赢得胜利。杨锐问道:“米西琴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见过他了吗?” 雷奥道,“我见过了。他是一个哥萨克将军,也是一名骑士。如果给他机会,我相信他会给日军带来惨重的伤亡。” “但是主要取决于第八军攻占黑沟台和沈旦堡的速度,”杨锐说道,说到这他忽然有点被忽视的味道,他所进攻的三尖pao只是黑沟台的侧翼而已,比利杰尔林格还真是老辣,把一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部队放在最侧翼,估计是等着这支军队溃散好给第八军报信吧。不愉快的事情还是少想为好,杨锐很快就转移的思维,“日本人从沙河会战之前就在浑河、韭菜河、红河一带修筑了永久工事,这些工事不是一般的炮弹能对付的,据我所知俄军的炮弹主要是榴散弹,这种炮弹对付工事的效果很不好。而且,现在外面的温度在零下三十度左右,进攻过程中土木作业完全无法进行,我很怀疑第八军是否能快速的攻占黑沟台和沈旦堡。” “对于你的疑问我有同样的怀疑,但是大将阁下一定要发动这次进攻,而且库罗帕特金的命令里面很……”雷奥无法找到一个什么词来形容这种感觉,“第一集团军和第三集团军将在第二集团军打开缺口之后才会发动进攻,命令上是这样的写的。我想,如果在第二集团军在侧翼进攻的时候,第一集团军哪怕是象征性的佯攻,也会给日军整个防线造成巨大的压力,使得日军不敢把援军派往左翼。哎。杨,看来你是对的,俄军不可能会赢得这场战争,哪怕他的兵力占据优势。” 终于见到雷奥认输了,杨锐大笑起来,“先不说这个了,今天是我们的春节,喝完之后再说这些事情吧。”终于要开打了,不就是等着这一天么,想到这杨锐一阵轻松,只想一醉方休,一扫这些天的等待的郁闷。 一夜有酒无话。第二日中午,第一师所有的骨干都聚了在文庙,第二师师长也在杨锐的邀请下参加了这次会议,张宗昌本以为是来喝酒拜年的,谁知道一进文庙却是一副开会的架势,他只见周围都是和自己年龄一般大的军官,个个气宇轩昂,着实奇怪,本想招呼着,但是这些年轻人却神情严肃,一副军人做派,他便只好作罢。文庙年久失修,便是孔夫子的手也断了一只,整个庙里一股子腐烂的味道,加上庙小窗少,内里平时都是黑咕隆咚的,即使出太阳的时候,杨锐也只有把供桌移到门口,才能借着外面的日光看地图,今天来的人多,便在庙内点了不少马灯。 孔夫子像下方,作战参谋贝寿同正介绍着冬日作战的有关情况,“预计进攻之时,白天气温在零下二十度到三十度之间,晚上温度在零下四十度左右,按照有经验老农对天气的估计,本月中旬左右将有暴雪,白天能见度不超过五十公尺; ……根据情报,现在三尖pao地区守备人员为五百余人,但推测第八军占领黑沟台后,一些从黑沟台撤出的敌军将会退到三尖pao地区。考虑到冬季难以开挖工事,按照对敌欧式工事的估计,其最多能容纳一千五百人左右;整个黑沟台地区的守军属于敌种田支队,下辖骑兵第五联队、骑兵第八联队和一支步兵联队,这支队伍不能确定有没有火炮,但有哈奇开斯型重机枪,数目不详; ……据观察发现,敌防御模式为据点式防御,三尖pao附近所有村落,如头pao、苏麻堡、五家子、巴荒地都是其防御据点,这些防御工事为沙河会战前所修筑,均为欧式战壕,宽在两米左右,环绕整个村庄并联通村内,会战之后又进行了加固扩大,加上现在天气寒冷,工事表层都是冻土,异常坚固。按照前几日对日军阵地的模拟性实验,俄式三英寸即76mm火炮对敌防御工事无摧毁能力,对敌杀伤效果也欠佳,飞雷炮对敌工事也无摧毁能力,震撼效果也因为工事保护而下降; ……敌工事前面有一片二十米到五十米的障碍区,这些障碍区学习俄军在战壕前面布置了鹿角和铁丝网,但估计是铁丝网有限,村庄的东南面没有布置。部队突击之时,可以用火炮将之予以摧毁; ……敌一旦被攻,可增援的部队最快能在三十个小时抵达,其集结地点为黑沟台西南二十公里的狼洞沟,若是我军在第八军进攻之后三十个小时内未占领三尖泡地区,那么将面对增援而来的敌军大部。目前尚不能估计敌军增援数量。” 结合各项情报,能了解的情况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了,贝寿同念完,下面的军官们都议论开了,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建议,这次说话的是程志瞂,安徽黟县人,他的名字里瞂(fa)是盾牌的意思,但是在挑选专业的时候他却选了炮兵。第二旅组建的时候,他被任命为第一旅炮营营长,而现在是第一师炮团团长,但是他这个炮团只有十八门俄制76mm野炮和四门同口径山炮,其他就只有迫击炮和飞雷炮了,上次的炮击试验就是他做的,因此见炮击无效之后他把新的问题提了出来。“请问长官,是否可以从第二集团军借调一百五十公厘火炮?根据前次试验炮击时推断,一百五十公厘火炮将对日军工事有所损坏。” 一百五十公厘大炮算是重炮了,注重大炮的俄国照道理应该有的,杨锐看向身边的马德利多夫,他现在是独立军的参谋长,对俄军内部的消息还是很了解的。见大家看向自己,马德利多夫上校说道,“是的,我们有这样的口径的大炮,但是这些火炮第二集团军一门也没有,全部被划在第一军团和第三军团里。” 真是内斗内行啊,在座了解内幕的军官心里都叹了一句,见更大的火炮无望,程志瞂只好失望的坐下了,没有更大的火炮摧毁日军的工事,那么己方的伤亡将会很惨重。复兴军成军以来走的就是精兵路线,之前的各种小战中士兵伤亡也不是很多,但是这次一战下来,伤亡就要超过以往的总数。 沉默片刻,骑兵营项骧站了起来,“若是无法摧毁敌军工事,那么我军还是选择夜晚、或者拂晓时间进攻为好,趁着夜色摸进敌方阵地,然后使用迫击炮急促攻击或者爆破筒扫清战壕前的铁丝网,冲入战壕和敌军展开白刃战,一旦敌军被逐出战壕,我骑兵营便可在追击中将剩余敌军……” 项骧话音未落,陆梦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好啊,项大队长就等着我们给你赶鸭子,你好坐享其成啊,早晓得我也当骑兵好了,打胜仗就是分分钟的事情。”陆梦熊是第一期里面的活宝,和另外一个叫吴宝地的沪上人被大家成为南非双宝,有他们在的地方一般都是笑声不断,现在他话声一起,众人都一起笑了起来。 项骧被陆梦熊说的脸上一红,他其实建议猪突的原因是想把守军的马弄过来,前些日子他随同俄军侦察的时候,他骑得蒙古马和哥萨克骑的顿河马没办法相比,虽然日军的马也不行,可要比蒙古马好些,据说是从法国引进的盎格鲁诺曼马,虽然并不是很适应东北的寒冷气候。“我也是从实际出发,唯有快速突然的发动攻势,我军伤亡才能降最低,现今只有把部队潜伏到距敌阵地一百米左右,短暂快速炮击之后立即发动进攻,才能以最小的损失杀入敌方据点。” 项骧其实说的战术完全正确,这是杨锐所提倡的步炮协同战术,这个在一战后期德国人发扬光大的战术现在就在复兴军中普及了。只是他画蛇添足的在最后说到“一旦敌军被逐出战壕,我骑兵营……”什么什么的,使得诸多步兵军官心有不满,当然这种不满不是因为兵种,而是感觉项骧如此轻松的就抢了他们的功劳,战功就是军人的荣誉,而荣誉对于军人来说就是生命。 “我方还是正面压迫,侧翼突击为好。”黄大钧如此说道,部队扩大之后,他也从连长升为营长了,“其实打下来不是很难,难得是怎么样防守。我方在第二集团军的最右翼,按照日军进攻的特点,最喜欢攻击侧翼,一旦日军派出援兵,那么我们这个位置就首当其冲。军团司令部除了下达进攻命令之外,有没有下达防守命令,他们要我们占领三尖pao地区之后防守多久?” 现在讨论的东西只是雷奥私下提点的计划,杨锐的本意是让军官们心里有所准备,现在见黄大钧问到防守问题,杨锐道:“现在我们只是在推演进攻情况,司令部还没有下达正式进攻命令。我军只是很有可能会在第八军占领黑沟台后被投入到三尖pao地区。至于需要防守多久,这个也需要大家推断。” 见说到防守,工兵团团长王世谦道:“现在外面气温太低,地面结冻情况严重,没有足够的燃料难以构筑工事,上次虽然用了豆油,但是植物油燃烧温度较低,建议还是使用煤油为好。按照战区的估计,我们最少需要五百桶煤油。” 冬季作战问题良多,这也是复兴军遭遇的第一个冬季战争,为此有很多东西需要总结。见王世谦说到煤油,杨锐问向参谋长马德利多夫上校,“你知道哪里有大量的煤油吗?上校。这个是重要物质,没有他冬季难以固守任何阵地。” 马德利多夫也知道煤油的重要性,连忙说道,“有的,有的。在奉天城里就有诺贝尔石油公司的油库,里面应该有足够的煤油。我会向集团军报告这个要求,一个礼拜将会弄来足够的煤油。你放心吧,王。” 诺贝尔石油公司杨锐知道,他是美国美孚石油在东北的竞争对手,靠着俄军的支持,美孚已经完全被逐出了东北市场。“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上校。你要是在一周之内没有弄到五百桶煤油,那就由你去挖工事了。”杨锐半假装半认真的说到。 战前动员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两点,火炮问题、工事问题、防守问题、煤油问题、保暖着装问题、预备队问题、医护问题等等,凡是能想到的事情办法都说了一遍,剩下的就是靠着大家在战前努力去解决和准备了。散会之后,张宗昌却是没走,刚才的会议他只是听没有说,他其实完全不懂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是其他说的那些东西他也是一知半解的,若是换个话题,比如推牌九之类的,那么他可要唱主角了,可军队就是军队,推牌九还是在赌桌上说的好。会议之后,他算是对压自己一头的第一师算是服气了,和他们比起来,自己一说到打仗脸都不知道往哪里埋了。 “大帅,”他还是如戏文里那般呼杨锐,“俺的第二师怎么弄啊?”对比之后知道了差距,他选择很担心第二师的存亡,正面战场不比以前在后面剿匪,一个不好可就要全师尽墨了。 “第二师?”杨锐有些头疼,这个瘫子师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好处理,整训的话那些俄军军官完全不让,不整训估计一和日军接敌就要溃散了,到时候乱兵一冲,难免会影响第一师的士气,杨锐只好道,“效坤啊,第二师这次就不会有什么任务了,本来嘛,按照实际的情况是要对第二师加以整训的,但是现在战事紧张也就只能放到后面了。” 听闻杨锐说第二师没有什么任务,张宗昌心中又忧又喜,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可是现在麾下却难以让他实现这个愿望,带着他们真要上了战场未必能平安无事。他看着杨锐心情复杂异常,一会又低声说道,“大帅,你能带着俺也去战场看看么?俺,俺其实也想带着兄弟们上战场,可是他们那些人太不争气了。” 原来张宗昌倒也有这样的心思,杨锐腹黑道,“怎么,你也想上战场吗?还是第二师想上战场体会体会?” “啊…”张宗昌没想到自己一说杨锐就似乎同意了,喜道,“三旅的那些胡子们想上战场见识见识,但是他们人也不多,其他的都不想上。俺其实也想上,就怕自己不争气,耽误了大帅的筹划。” “什么筹划不筹划的,”因为张宗昌的提醒,杨锐正想着怎么把自己人绕过那些俄国军官好安插进去,只要适当的控制,打打仗对整编第二师还是有利的,想到这他笑的越发和蔼了,“效坤也是男子汉,老缩在窝里和娘们有什么出息。你回去以后好好等诸人商议一番,看看大家的意思,真想上阵杀敌的队伍报上来我优先安排。”又怕诱惑不够,杨锐再加码道:“我还要向俄毛子请示一下,看是不是能让这些要上阵的兄弟们去奉天城里逛个一两天,好让大家伙快活快活。” 自从张宗昌所部到达文官屯编入独立军之后,在杨锐的严令之下就只能缩在营帐里,每日由着俄毛子军官鞭策着,勤加训练,那些修路工、农民倒还能接受,这训练和种田一样的苦,但看在有钱拿的份上,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就是那两千多胡子按捺不住寂寞,加上奉天就在十里之外,夜夜看着奉天城里的灯火心里好像猫抓般难受,特别是口袋里军饷不少,这些银子好像会咬人一般,着实让人不舒服。不过被警戒哨抓了几十个摸出营的士兵并关了禁闭之后,这股出营潮被止住了。 听闻杨锐同意让参战的士兵出城,张宗昌乐手足无措,脸上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他自己可是个赌棍,整日在营房里偷偷推牌九哪有去城里推爽快啊,那首野歌怎么唱的来着: 当胡子,不发愁, 进了城里住高楼。 吃大菜、逛ji馆, 花钱好似江水流。 枪就别在腰后头, 真是神仙太自由。 他赶忙起身立正,再一个四不像的敬礼就屁颠屁颠的回营动员去了。 第七十五章猴子 1905年2月10日,独立军终于接到了集团军的正式命令,即令全军开拔往奉天西面五十公里外的四方台集结,此时部队后勤所需的各类物资都已经补充齐备,接到命令的第二天杨锐就带部开拔了。虽然是天寒地冻,但五十多公里的路程要是第一师来走的话咬个牙一天也就是到了,可是带着张宗昌的第二师,行军拖拖拉拉,使得全军速度极慢,走了一日方才到沙岭堡,也就是只走了二十公里不到,便是如此,张宗昌一伙人还是累的够呛,待他们立营的时候第一师早就已经都安顿好了,几百顶帐篷整齐的排列在雪地里,营区一片寂静,四处只能看见哨兵在巡逻。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就是再乐观的人对第二师都是摇头不已,这就是个大累赘。张宗昌也是个识相之人,当天就过来陪罪了,一直说自己文盲没文化,所以拖累大军了云云。杨锐慢慢的也摸明白了他的脾气,就是个混混性格,一切义气为重,也就是没有对他重责,而是顺着他的要求派了一个军官团过到第二师,绕开俄国.军官帮助部队训练拔营立营。为了更好的训练他们,剩余三十公里的路程,杨锐这段路奇迹般的走了三天,时间花下去回报也是有的,最少拔营行军宿营这些套路第二师开始有些样子了。五十公里路程走了四天,幸好接到军令的次日就开拔,所以路上时间虽长,但是也在规定之内。行军其实是训练部队的好办法之一,如果不是军令所限,他还想接着走下去呢。 2月16日晚,战前会议展开,第八军、第十军、独立军的军长和参谋长都在出现在第二集团军司令部,本来骑兵军的米西琴科中将也要参加,但是他已经受命率部袭扰日军后方,以阻扰乃木第三军北上,因此没有例会。杨锐本来也不在会议通知范围里,但是考虑到对日的情报基本来自独立军的骑兵营,加之这支部队还要发动第二波进攻,战前不把众军协调好,那一旦开战只能通过电话指挥了,因此他也被通知了。四五十岁的与会者里面出现一个二十多岁的黄种人很是让人惊讶,将官们时不时把目光扫了过来,这其中有不解、有不屑更有不安。 杨锐毫不为这些目光所动,对一个穿越者而言,俄军太过古老了,在座的诸将打战极为古板,他们打战一般是三天,第一天是挖壕沟,第二天是炮兵轰击,第三天是搞密集冲锋;如果打不来那么就再次炮击,然后再冲。杨锐估计,同样的火力下,成熟的复兴军一个师要吃掉两个俄军师,两个师要吃掉五个俄军师。当然,前提是成熟复兴军,成熟啊成熟,这个养熟的时候还真是难熬啊。 比利杰尔林格大将是一个蓄着八字长胡子的老军人,眼眸之中有一种哥萨克的野性,说话简短有力,动作强悍,每一句话都像一支支匕首投射而出。这次会议的内容和上次雷奥说的有所不同——即在各部占领沈旦堡、黑沟台、三尖泡之后,俄军各部和骑兵军一起往东,进占储量屯和大东山堡的交界,之后再进攻十里河;在诸部进攻十里河的同时,第三集团军将开始正面发起进攻,攻占林盛堡、红菱堡,最后再往后台高地推进。 杨锐此段时间对沈阳右翼的地图了然于胸,只感觉这样计划似乎是和第三集团军配合上了,但是第三集团军发动的前提却是第二集团军在进攻十里河,这十里河已经是日军第二军的核心阵地了,日第二军可不是秋山支队的八千人,而是有五万之众,而且进攻十里河就必须占领大东山堡,此为日第二军的左翼,兵力最少有一个师团,一个师团的日军以逸待劳,久战的俄军怎么能打得赢,看来比利杰尔林格被库罗帕金特以军团配合的名义忽悠的,若是按照之前的机会,直接让米西琴科的骑兵军在敌后捣腾一把,战果也要比现在这般好。 介绍完作战计划之后,作战部长又宣布为了支援这次进攻,司令部特意的增派了四个攻城炮连过来。这四个连的分布也公布了:负责在圆弧顶端压制日军的第十军分到了一个连,其余三个连全部给了第八军。想到这些攻城炮连虽然也是使用榴散弹,威力有限,但毕竟是150mm的火炮,杨锐马上在马德利多夫耳边低语几句,然后上校便向司令官说道:“将军阁下,在第八军占领黑沟台之后,是不是能调集一个连的攻城炮给独立军使用……”看见众人嘲笑的目光,马德利多夫又马上说道,“我们只需要一天时间,之后炮连马上归还。” 马德利多夫话音未落,第八军十四师师长鲁萨诺夫少将大笑道,“安德里,他们这些黄皮猴子五十公里就走了四五天,一天时间他们能走到三尖泡吗,我看攻城炮连给你们十天好了,要不然还没有开炮你们就要把炮连还给我了。”说罢众人都大笑起来。 对三尖泡的进攻计划早就做好,本来就没有打150mm炮的主意,现在杨锐见猎心喜,想弄几门150mm火炮过来给学生们开开眼界,所以就让马德利多夫出面索要,谁知道这个家伙太软,只要了一天不说,还被人家耻笑。看见一个满脸胡子说话之后大笑,杨锐听不懂俄语只听见话里似乎有“猴子”这个单词,待翻译把他的话翻译了过来后,咬了下牙,杨锐站起身轻飘飘的对鲁萨诺夫说道:“若是阁下认为独立军没有战斗力,那么我们可以打个赌,谁输了谁就承认自己是猴子。” 翻译愣了半会才在杨锐的紧盯的目光之下把话翻译了过去。听闻一个黄种人口出狂言,一屋子的目光都扫了过来,其中包括比利杰尔林格大将,杨锐继续轻飘飘的说道,“按照计划,第八军占领黑沟台之后独立军才进攻,那么我就赌占领沈旦堡和占领三尖泡的时间吧,谁慢谁就是猴子。”杨锐很明显就是在坑人,驻守三尖泡的种田支队本来就负责黑沟台一带的防御,而沈旦堡那边却是丰边支队,而且这支队伍还有几门火炮。也就是说独立军面对是一个已经半残的支队,而第八军苦战之后还要面对新的支队。 鲁萨诺夫似乎感觉到了有些不妥,但他还没有理清楚的时候,又被杨锐的轻飘飘的话套进去了,“若是阁下不敢,那么我们就赌占领黑沟台的时间和占领三尖泡的时间吧,谁慢谁就是猴子。” 再次被一个黄皮猴子邀赌,而且被他质疑胆小,加上这次的条件是自己占优——先进攻者有突然性而后攻者没有。鲁萨诺夫喊道:“好,我们赌,谁输了谁就是猴子。” 见这家伙上套,不顾众人奇异的目光,杨锐欣然坐下,旁边马德利多夫问道,“王,为什么要和他读呢,如果你输了……” 杨锐笑道,“输了没关系啊,你们不都是已经认为我们是猴子吗,输了和没输一样;若是赢了那就是赚了。” 上校搞不懂杨锐的逻辑,“你真是一个奇怪的清国人。” 虽然两个少将间在会议上的赌局很是无礼,但这事情发展的太快了,三言两语的纠纷就结束了。经此之后比利杰尔林格大将开始对杨锐的印象开始很不好,虽然他现在兵力不足,非常需要独立军的协助,但是他还是认为黄种人天生就是比白种人低一等的,这是上帝的旨意,现在居然有一个次等人还想拉白人下水,实在是太没有教养了。 回到军营的杨锐丝毫不把之前打赌的事情当回事,甚至让马德利多夫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部下,他可不想自己的士兵因为无谓的赌约而白白牺牲。他连夜把营团级以上的军官都召集过来,然后将会上的内容传达了一下,听闻要150mm炮没有要到程志瞂有些失望,杨锐劝道:“先玩好自己手上的再说,以后什么炮都会有。”又问道,“步炮协调配合的怎么样了?” 之前复兴军主要是迫击炮、飞雷炮,这两种火炮射程短,一般情况下不需要电话或者无线电沟通就能做到一百米的协同,但是迫击炮射程太近,协同价值有限,现在手上有了后膛炮,考虑到以后的战争还是后膛炮的天下,杨锐又打定主意要玩真的步炮协了,所以只要有时间,第一师就在演练步炮协同战术——当然,不是实弹射击,而是训练步炮协时步兵部队的冲锋队形。 见长官再一次的问到这个问题,程志瞂有些紧张了,炮兵间接射击已经是最新的技术了,而步炮协同完全是天书,虽然这一战术在普奥战争就被冯.德坦恩创造出来了,但是该技术真正大规模普及还是在一战的末期,机枪的覆盖火力之下,德军的暴风突击队将这一战术发扬光大。现在整个炮队虽然是全军炮兵的精华,但是这些人平均下来没放过几炮。要知道本身缴获的俄军炮弹就不是很多。 “先生,”程志瞂讨饶的喊杨锐先生,“我现在还没有把握。炮团实战太少,打的炮太少了。” 步炮协同的关键除了步兵敢冲会冲之外,关键就是看炮兵对延伸射击技术掌握的怎么样了,在这个没有侦测雷达,火炮精度欠佳的时代,要把这一技术玩得转只能靠炮兵们的经验了。哎,越是高级的战术就越要高级的人才来支撑,可是越是高级的人才就越是难以培养。看来这次要玩步炮协同还是不行了,自己难道要承认是猴子吗?杨锐如此的想到。 似乎见到杨锐的失落,程志瞂说道,“先生,如是按照老办法这步炮协同还是能实现的。” “你是说用迫击炮?可是迫击炮的射程太近了,若是远了准头无法保证。现在虽说是雪天,但是日本人的前哨可是布置的很突出的,而且他们有没有火炮还不知道,如果靠近他们的阵地一千米以内,炮兵会很危险。”杨锐也想过用迫击炮。 “我未必要奇袭啊。黑沟台一被占领,那么日军就被惊动了。我们要的是让步兵摸到前线两百米的左右,炮兵前进到五百到八百米左右,那么就完全可以实现协同了。至于说日军炮兵,迫击炮射速很快,十分钟的炮击时间久足够了。至于飞雷炮,那就交由步兵自己负责。”程志瞂对此早有盘算,他也是被杨锐逼的苦,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办法。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杨锐心中确定了,道:“好吧,你按照这样的战术布置去喝贝寿同商量,看看和步兵之间有什么要配合的,但愿对方没有火炮吧。” 2月20日,确切的攻击时间和计划下来了,随着命令前来的还有雷奥,他告别了比利杰尔林格大将,再次来到杨锐身边。他把参谋部拟定的计划仔细看了一遍,没有找出什么叉子,便把计划放在一边,说道:“听说你和俄军的第十四师的鲁萨诺夫中将发生了一些事情?” “中将?不是少将吗?”杨锐说道,“他当着我的面说黄皮猴子,而且很不友好。所以我跟他打了一个赌而已。” “他是中将,去年十二月升任的,只是军服什么的还没有下来。大将阁下说你很……他现在有点后悔把你纳入第二集团军里面来了。”雷奥说道。 “呵呵。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这次进攻没有成果,库罗帕特金一定会向沙皇告状的。作为朋友,你就是这么关心我的么?就没有好消息带给我?”杨锐说道。 “好消息,当然有了。”雷奥说道,“上次卡尔,就是冯。脱夫塔夫中校见识过了我们的无线电报,他汇报给了国内。现在国内已经派人员来远东了,想全面评估这一技术的价值,如果合适,他们愿意掏钱购买。” 终于有人上钩了,想到穿越者们卖技术卖的满肚子油水,可自己却是什么也没用捞着,好不容易弄出了无线广播,还没有银子入手只拿到一叠子股票。当然,其实是杨锐嫌价格低而已,如果放手的话,几十万两银子还是有的。但是这个价钱太贱了,所以杨锐选择持有。 “他们什么时候到?”杨锐问道,“你们德国人大方吗?会不会几千万几千万马克的买技术,买图纸什么的?” “几千万几千万?”雷奥傻了眼,“这是开玩笑吧。德国陆军向来贫穷。现在的德皇陛下还是喜欢海军的多,对陆军向来小气,你的无线电报我估计买不到什么价钱。你还是去要他们给你最新的毛瑟步枪图纸,或者最新的IS步枪弹吧。”(第44章误,IP应为IS) “什么是IS步枪弹,雷奥?”杨锐问道。 “卡尔告诉我说,因为之前陆军使用的是圆头弹,初速低,射程近,弹道弯曲,所以为了改善这一情况,从今年开始,德军将装备尖头弹。”雷奥说道,“这个消息我们得到的太晚了,之前在德国订购的都是圆头弹生产线。” 还有这个问题,确实,雷奥一说杨锐才发现现在的子弹弹头都是圆的,而后世所见都是尖的,他一开始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圆头弹变尖头弹的。“那我们现在可以更改吗?或者干脆换同口径的尖头弹?”杨锐问道,想亡羊补牢。 “不行,两种子弹的膛压不一样。而且步枪的标尺也不同。要用的话整支步枪都要更改,特别是标尺和膛压要想办法解决。”雷奥说道。 想不到事情这么麻烦,看来是上了大当了,难怪德国人卖的便宜。不过子弹和枪是配套的,圆头弹不算买错,关键是德国那边定的设备是生产圆头弹的,就不知道能不能改了。麻烦既然产生又一时间没有办法解决,那就只能放一边了。杨锐抛开子弹问题,把话题转到战事上,“参谋部制定的计划你都看了,这样的安排有没有什么问题?” “关于我们的计划很完善,没有什么要改正的,贝很优秀,是一个很出色的参谋人员。不过第二师的计划我很难理解,你是准备让他们上战场吗?”雷奥问道。 “是的。他们也需要战争的磨练,我希望能在这次战争结束后,可以把第二师也纳入到组织里来。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热身赛了,只能一上来就是决赛。”杨锐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对于雷奥很多东西他都不做隐瞒。 “对于只受过十天的训练的农民而言,这样还是很残酷的。”雷奥和杨锐不同,考虑问题带的感情色彩较少,而杨锐不是,和学生们有感情,所以即使训练过了,但也不想送上战场,而对于没有感情的人,比如第二师,则不是这样。 “其实也不是我们把他们送上了战场,而是库罗帕特金。”杨锐辩解道,“雷奥,这一次只是我们的进攻,可是如果进攻失败——它注定是失败的,那么等第三军北上,那么日本人就要进攻了。如果第二师那时还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么结果……” 第七十六章三尖泡1 接受总司令库罗帕金特命令的米西琴科骑兵军在日军后方袭扰了整整六天,直到2月20日才撤回四方台,这次袭扰虽然兵力强大,但是效果却还是欠佳,出动了一万多人只是烧毁了一些日军后勤仓库、炸毁了几百辆弹药车(马车)而已,至于切断的电话线和铁路,都是很快就可以恢复的。这边俄军劳师动众所获甚少的时候,俄军后方又出现了日军的骑兵小分队,这其中以永沼支队最为著名,因为日军每支队伍的人都很少,一般就是几十人或者一百人的样子,可是数量却很多,如此多的骑兵小队活动在俄军后方,总司令库罗帕金特的胆小毛病又犯了,认为在后方的日军有一万人左右,他居然在开战前要把米西琴科的骑兵军抽走。在比利杰尔林格的据理力争下,库罗帕特金的设想没有实现。 因为杨锐最终是个外人,俄军何日发动进攻他完全不知道,命令只是让他保持待命,届时投入战斗。于是独立军就只好进入警戒状态了,第二师那边因为有入城逍遥为诱,在张宗昌的努力下第二师凑足了一个整团,这三千人基本都是胡子,还有少部分想狠干一票回来领赏的胆大农民——为了报复日本对自己的通缉,马德利多夫也对日军搞了一个悬赏,打死一个日本人二十卢布,俘虏翻倍;如果是军官则看等级,最少翻倍——虽然这个赏没有日本人的高,但是大家还是趋之若鹜。 俄军这边静等进攻、战意昂扬的时候,对面的秋山好古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李大人屯玉皇庙里,秋山好古听完骑兵第三联队中山少将报告,大声说道:“你的部下有没有认真的搜索过?露国军队就这样不见了吗?” 第一骑兵旅团的秋山少将是一个怪异的人,他四十余岁却是个秃顶,因为从来没有洗澡的习惯,而且他还是个酒鬼——日俄开战前他就把所有的积蓄都买了白兰地带到满洲,白兰地喝完了就喝满洲本地的烧锅——所以他身上常常发出恶臭,部下每次汇报的时候都避的远远的,因此他每次说话都很大声,不时把一些灰尘从玉皇庙的屋顶上镇落下来。 “是的,阁下。骑兵已经仔细的侦察过了。米西琴科的骑兵军已经完全消失了。其他的露国军队都没有什么动静。露国的这次进攻应该是结束了。”中山少佐说到,日本每一个师团都有一个骑兵联队,第三骑兵联队来自于第三师团。因为是大兵团作战,司令部就将各个师团的骑兵联队都抽调到秋山好古麾下了。 “纳尼?混蛋!露国不是停止了进攻,他们正在准备进攻。”秋山少将是一个战场感觉很敏锐的人,之前露国军队活动那么频繁,现在却销声匿迹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但是现在侦察的骑兵却找不到丝毫露国要进攻的证据,他很是生气。 “阁下,要增加侦察队的人数吗?”中山少佐问道。日俄战场上,骑兵的最大任务是侦察,露国骑兵每次都是几十人上不百人为一个侦察队,而日本侦察队只有十几人,每每都被他们驱散,为此秋山少将的对策是把日本侦骑的人数减为两到三人。秋山少将的概念是,骑兵是集中使用的兵种,敌人越分散,我方便要更集中。 “增加吧。”秋山好古说道,然后指着四方台的位置,“重点侦察这一带。” 中山少佐领命而去。旁边一直在听的步兵第九联队的中村中佐说道,“阁下,司令部还没有增加援兵吗?我们上次已经把露国军队大规模调动的情报送上去了。他们……” “啪”秋山好古一掌拍在桌子上,说到司令部他就很气愤。骑兵已经传递了很多露国即将进攻的情报给了司令部,但是司令部却对此毫无所动。据说,司令部参谋松川敏胤大佐就认为露国不可能在冬季进攻,他是宫城县人,也就是日本东北人,他一直觉得满洲的寒冷是日本东北所不能比的,小便当场就会冻起来,粪便堆用铁锹也砸不碎,地面无法开挖,挖土的铁锹会被弹起来,只留下一道痕迹,挖上一天也就只能挖七厘米左右,而且曾经泥泞的道路结冰之后就会变的凹凸不平,难以通行。 按照露军的习性来看,他们不会像日本这样决死突击,而是喜欢大部队推进,挖好壕沟、拉好铁丝网的阵地进攻模式。可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他们无法在地面上挖出什么工事,所以他们不到春天不会发动进攻。这是松川大佐的观点,然后参谋长儿玉也次表示认同,每次有情报说露国要大规模进攻,他就会训斥道:“别说胡话了!露国不会在冬天进攻的。” 满洲军总参谋部的这种定视使得秋山好古的每次汇报都受到忽视,最后司令部对他的汇报已经麻木了,秋山好古也是知道这样的情况,为此他只有不断的侦察然后严阵以待。他喝了一口水壶里的烧酒,然后说道,“我们只有靠自己防守了。按照现在的情况就是敌人有三万人来进攻也应付的了。实在不行,”他又摸摸用绳子挂在脖子下的佩枪,低声叹道,“只要敌人的骑兵冲到了我的司令部,那我就自裁吧。” 中村中佐被他的话说的全身不自在,在东方人看来,战前说这样的话是很不吉利的,他劝道,“阁下,露国就是进攻我们也一定等抵挡的住,我们一定能支撑到司令部派来援兵的。” 秋山好古对中村的话语没有听见半点,他只是紧紧的握了握着挂在脖子下的佩枪,喃喃自语:来吧!露国人! 东北的荒野在冰冷中一片寂静,似乎天地间只有落雪声。秋山好古的感觉是正确的,趁着前些日子米西琴科的骑兵军在日军后方找茬的时候,俄军确实已经准备好了进攻的一切,第八军第十四师和第十五师所部已经运动到了浑河前线附近,这里就是日军在黑沟台地区最前突的阵地了,这是浑河右岸,零散的一些据点只有几个小队的日军防守,军长布拉多诺维奇准备在25日凌晨三点开始炮击,拂晓时在浑河全线发动攻势。 2月22日,独立军最后一次战前会议,贝寿同介绍司令部的最新命令和新近侦察得来的情报,“司令部令,我军于本日开始警戒,第八军将在25日拂晓三时发起进攻,当其占领黑沟台之后,我军必须迅速向三尖泡地区发动进攻…… 另,据侦察,黑沟台地区河流密布,沟壑纵横,行军的最佳路线是沿着韭菜河、红河,其他地区马车难以行走。即当俄攻占黑沟台之后,我军应当从黄腊坨子向西跨过浑河,自黑沟台向南行至三尖泡为最佳路线。” “驮马也过了不了吗?”第一团团长陆梦熊道,他是想不走正路,期望不走黑沟台,然后从浑河右岸的黄腊坨子直接直线开向三尖泡。 贝寿同看了他一眼,说道,“很难,这样只能派小分队,而且从这个方向行军只能占领韭菜河右岸的巴荒地和头泡,韭菜河一线最佳渡河地点就在三尖泡附近,它就在河的左岸,扼守着韭菜河防线。从西面打韭菜河,不如还是从黑沟台这边进攻。这样我们动作更迅速,兵源物资也更齐备。” “但是从黑沟台这条路走就要等第八军占领那里之后才能进攻。一旦守军溃逃,将增加三尖泡的防守力量。而且按照以前我在辽西活动的经验,因为胡子多,一般的村庄都有绕村的壕沟和土墙。土墙先不说,但是那壕沟有五米多宽,最少两米多深,这是防止马匪纵马跳过的。前两天我特意的去看了日军阵地,那里的庄子也是有壕沟的,这样的话先不说日本人防线牢固不牢固,光是这条沟就要我们喝一壶的了。”陆梦熊说完,大家便是笑了,他和胡子混熟了,说话间有一股匪气,手舞足蹈的。 壕沟早就是知道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第八军进攻黑沟台的同时,独立军能不能也进攻三尖泡?这一地区的种田支队有一个暂编骑兵旅团和一个步兵中队,但是兵力分散的很。而且还有一点就是出乎杨锐的估计——他一直认为秋山好古的第一骑兵旅团有八千余人,可是事实却告诉他,这是极为错误的,完全不能对照对日本步兵去理解日本骑兵。其实的日军骑兵旅团下辖两个骑兵联队,每一个联队满编只有556人,一个旅团加上后勤人员也不会超过1200人,后世声望诺大的秋山好古只不过是个营长而已,现在秋山支队之所以有八千人,是由五个骑兵联队、多个步兵、工兵大队合并而成。 陈梦熊的提议虽然在军令之外,但也不是不可,杨锐看向马德利多夫上校,现在由他负责和俄军上层沟通,每次接电话的都是他。 “这没有什么不可以啊,”上校很明显支持陆梦熊的积极进攻精神,其实他还是担心胡子们光拿钱不干活呢,“我马上向司令部汇报,我想大将阁下一定会同意的。” 独立军要想独自发动进攻则必须和俄军协同,见马德利多夫同意陆梦熊的这个提议,杨锐开始布置进攻计划。“命令,23日夜第一团由四方台向南迂回到七北村,然后向西越过浑河,24日必须抵达前线,25日拂晓开始进攻。另外,第一师直属轻炮营,骑兵营划归第一团指挥。其他部队在25日从黄腊坨子穿过浑河,待第八军占领黑沟台后向南开往三尖泡一带。” 众军官齐齐领命。陆梦熊出了司令部就被其他人为围住了,二团团长方彦忱道,“徵瑞,这次可是被你抢到了首功啊。甩我们好几条街啊。” 抢到了任务的陆梦熊一脸得意,“那当然了,谁叫计划是我递上去的呢,俄毛子一同意,先生当然把任务交给我。嘿嘿,今天就不和兄弟几个一起吃饭了,我得回营准备去了。” 见他说的这么得意,参谋处的徐敬熙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切,你这家伙要不是我帮你出主意,你那个脑子也能做得出计划。真是过河拆桥啊。” 陆梦熊打战虽是灵活,但是面对图表和计划就是一脸头疼,以前在南洋公学的时候每次算学考试都是借别人的卷子抄的,军中规制严格,位置越高需要的文书工作就越多,在还没有给团级配参谋的情况下,陆梦熊搞不来什么正规的作战计划,他会的只是灵光一闪而已。 见似乎要得罪牛人了,陆梦熊赶忙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哎呀,徐大参谋怎么会忘记您呢,我们是好兄弟,战后一定请你吃到奉天城里乐上一乐,听说啊,这城里头有俄毛子窑姐,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识过啊。” 鉴于卫生和间谍问题,复兴军禁止嫖妓,见陆梦熊又拿俄毛子女人的老段子来哄人,徐敬熙不敢礼仪给了他一脚,骂道,“这辈子真是欠你的了。滚!”他是江西湖口人,来沪上之后诸多不便都是作为半个本地人陆梦熊帮着解决的,所以交情深厚,他其实不是真生气,最后说道:“按照估计,这两天气温还要下降,你夜间行军要做好准备。” 听徐敬熙如此交代,陆梦熊点头记下了,明天晚上就要行动,他不做什么停留便走了。回到团部便下令部队做好准备打点行装,明晚六点开始拔营,下午的时候炮团团长徐志瞂便亲自过来了,陆梦熊奇道,“呦,徐兄过来了,有请有请。呵呵” 徐志瞂笑道,“你就别客气了。要不是你小子拔了头筹,我才懒得过来呢。徵瑞,我可是把宝押你这里了。” 听了徐志瞂的话,陈梦熊笑的更灿烂了,“呵呵,呵呵,这个也难说啊。俪笙,不过你的眼光是蛮好的,我敢打包票,一旦你炮击过后,只要我的兵一冲起来,那对面的鬼子就都完蛋。大部队这次就是散步而已。” 陆梦熊话刚说完,外面郑兰庭就吆喝着来了,“陆兄弟有志气,要俺说,听大鼻子的干什么啊,他们就是些怂包,一个个怕的要死。直接给小鬼子一刀不就行了呗。打得赢就冲,打不赢就跑,辽东这地界上,俺老君炉还没有怕过谁呢。”郑兰庭虽然入营被整训了好几个月,但他很多东西还是改不了。 骑兵也是到了,虽然他不担任主攻,但没有他遮蔽战场那么这次进攻也难以隐蔽,陆梦熊马上把郑兰庭迎了进来。问道:“老郑,这几天鬼子的骑兵出来的多吗?” “嗯,出来的挺多的,而且每一绺都有十几个人来着,不好像之前撵兔子那样撵走了。他们还是很灵光的,知道这几天要开打了。”郑兰庭说道,他是老行伍了,经验丰富无比。“只不过弟兄们说,他们的探的方向都在四方台附近,查不到七北村那边去。” “那好,一会就烦老郑带队遮蔽这里到七北村这一带侦察,再帮忙把路探好,部队明天天黑之后就会开拔,预计三更的时候到达七北村。”从四方台到七北村还是有些距离的,晚上行军更为艰难,虽然之前也在寒冷里夜训过,但是这几日的气温着实太低了。 次日晚上六时许,清冷的月亮刚升起来的时候,第一团就往七北村挺进了。陆梦熊骑在马上,他刚出来还不适应外面的冷,寒风一吹过来只觉得像是透到骨子里了。他只好摸出身上的二锅头咪了两口,方感觉有热气从胃里面散开来。 第一团是缺编的,三个营加团直属部队也只有两千六百人,不过现在再加上一个炮营,那么这一路就有三千多人了。夜行为了隐蔽是不打火把的,前面由没有得夜盲症的士兵探路,后面的士兵就跟着前面,如此一个接一个的前行,三千多人的行军是毫无声响的,寂静的只能听见驮马时不时打的响鼻和皮靴踩在冻土上的吱吱声。若是从月空中往下俯视,披着白棉布的第一团就像是一柄泛着寒光的刺入夜色的刀。 第一团除了一些军官是军校生,其他的很多基层士官是来自原辽西游击队,他们大多在十月份被新人轮换后在通化进了士官培训班,那些成绩好的出来就是排长,成绩差一点的则是个班长。原先游击队四排一班的齐小毛已经是个班长了,本来按照成绩他可以是个排长,但是他本人却知道自己的斤两,只愿意是个班长。即便是班长,起先也有很多人不服,他毕竟年龄太小了,只不过一次刺刀对刺后,其他人就都服了,不是他能打,而是他打起来疯狗一般不要命,把大家吓服了。 齐小毛可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在哪,当然他也不需要知道,真要想知道只要一问副连长赵大旺就会告诉他的,他现在要的是养足精神,以待开战之后多杀小鬼子给排长和其他兄弟们报仇。他闭着眼睛走在队列里,毫无生息。 第七十七章三尖泡2 因为没有下雪,地面冻的结实,加上昨天骑兵早就探好路了,部队行进的速度很快,夜里十一点的时候,他们到达了指定营地。各连大多等在营地外面,只派出一个班去举着旗子过去规划营地了,待旗帜一定下来,各连按照之前训练的那样每一排两个帐篷。各连搭营的同时,外围的警戒阵地就开始安排了,炊事班则开始取冰生火烧水做饭,雪地行军时很消耗能量的,所以要保证没人一碗肉汤两个馒头还有一小壶烫脚水。 如此第二日又是天黑六点之后开始行军,不过这次走的路就没有之前那么顺当了,这一带的浑河雨季老是溃堤,河两岸都冲的坑坑洼洼,而七北村一带是个高地,一般时候洪水冲不上来,只是从高高的河岸下到结冰的河面比较困难,白日里虽然工兵在七北村弄不少木头,做了几个简易的木桥,但还是有不少驮马在过木桥到时候摔断腿在桥下哀叫。 下了河堤,地面倒是平坦了些,只是这个平坦也是相对的,走着走着时不时就会落几个台阶,或者走着走着又会被突出的土埂绊上一跤。毕竟这月色之下太难看清路,哪里都是白白一片,哪高哪低很难看清。幸好考虑到路面问题没有安排山炮或者野炮过来,要不然一夜都得耗在这片冰原上了。 这次的行军直到凌晨两点才到达地点,陆梦熊吐了口长气,只觉得自己还是准时赶到了,按照他对俄军的了解,他们一旦进攻就会使劲的放炮,一旦俄军开炮,那么整条战线的日军都会被惊扰。 他赶紧把各营及炮队军官召集起来,“现在前面就是鬼子的防线了,从北到南,最上面是头pao,再是五家子、北坨子,最下面是巴荒地,这些据点主要是为了警戒,里面的鬼子很少,多为一排,少为一个班。现在第一营负责头pao和五家子两处,进占其中任何一处就快速向苏麻堡突进,将苏麻堡的鬼子给灭了;第二营负责北坨子和巴荒地两处,也是进占任何一处便向三尖泡突进,想尽一切办法攻占三尖泡;第三营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一二营进攻大致进攻时间在拂晓六点。机枪连和炮队注意支援配合步兵进攻,工兵注意准备梯子。” 重机枪数量有限,俄国人才几十挺,所以一挺没给独立军,杨锐现在部队使用的是丹麦产机枪,虽然虞自勋努力购买,但因为俄国订货,日俄战事的缘故供货紧张,只弄来了六十挺,第二旅分了四十挺。这些机枪虽是风冷,打不到多久枪管便会发热,让人着实不喜,可不喜就不喜,总比没有机枪好。而且这枪价格便宜,每支包括八个弹匣,每匣备弹25发,共计两百发子弹及配件在内,只需要八百两,而于马克沁,裸枪价格在一千五百两左右,若是要加推轮、挡板、三脚架等配件则需要另加四百两,两枪顶一枪还是可以的,特别是它的重量只有十公斤,便于突击队携带。 拂晓时分,二营一连副连长赵大旺已经带人摸到了北坨子庄口,他和士兵都匍匐在冰冷的冰地上,贴着地面不断的前进,虽然隔着棉衣,但是他还是能体会到地上的冷。月亮已经下去了,夜猛然的黑了下来,黑暗里看不清敌人阵地的布置,只能依稀的看见庄子透出隐约的火光。 满洲的夜无比寒冷,后备步兵第二联队的浅野太郎正在战壕里一边烤着火,一边跺着冰冷的脚。他是川崎县人,因为年龄较大属于后期抽调的部队,所以没有赶上辽阳及沙河会战,到达满洲的时候战事已经僵持,从十月份沙河会战结束以来,俄军都没有再发动进攻。或许是年龄和成家的关系,与骑兵部队的年轻士兵不同,浅野太郎对于这样的僵持暗中感到欣慰,他只希望战事就这样僵持到战争结束,然后他便可以回到家乡。只不过现实并不如想象的那般美好,前几日种田中佐下令收缩防线,防止露国军队袭击,原来驻守在头pao的两个小队被抽调走了很多,剩下的人只有二十多个。 天色微明,就在浅野太朗正在感谢天照大神又让世界和平了一天的时候,一阵阵“嗖、嗖、嗖、嗖”的声音从空中传了过来,还没等大家抬头,炮弹就在几十米外的地方“轰、轰、轰”的炸开了。他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的要把火堆踩灭,可还没有等火灭,第二轮炮弹就打过来了,“轰”的一声他只感觉自己似乎飞了起来,然后再也没有落下。 火炮先把能看到的敌人阵线先蹂躏了几轮,然后慢慢的移向了突破口,把堵在那里的矮墙和鹿角给炸了个稀巴烂,待清障清的差不多的时候,火炮又调转到敌人阵线上。 按照之前的训练,一连长陈长庚一待炮弹内移便从地上跳了起来,喊道:“冲!冲!冲!!”说罢挥着手吆喝着工兵抬着梯子往前面奔去。 五米长的梯子为杉木制成,不是太重,两个士兵扛着就能跑,一百多米的距离半分钟不用就能到,但抬梯子的工兵钱老根只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一般,梯子一架在庄子外的壕沟上,他便伏在地上动不了了。 梯子一架,突击队立马飞奔的进村,几声霰弹枪和手榴弹的声音响过之后,鬼子的抵抗就停止了,连长陈长庚看着跪在地上双手举枪的鬼子一脸不爽,娘的,上面不是说小鼻子从来不投降么,怎么就给自己跪下了,跪也可以,多点人啊,就这么十来个有啥意思。想着刚才打的那几十发炮弹,他一口吐沫吐在一个小鼻子脸上,骂道:“娘的,真不值当!” 陈长庚说不值当的时候,副连长赵大旺也在说不值当。他之前的布置是这样的,陈长庚带两个排突进庄子,自己则带一个排在庄子后面埋伏着,期望能把从庄子里溃退而出的鬼子给包圆了,虽知道他奶奶的一个鬼子都没出来,搞得自己白等了半天。 二营长张昌国不知道庄子里有多少日军,本还想若是第一轮攻不下,下一轮是不是要把二连也压上去,谁知道一连冲进去几阵枪响便没有了声息,事情如此诡异他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只待马上让二连进去救援,这时候一连的通讯员却报告说庄子拿下了,还俘虏了日本人。 张昌国闻言愣了好一阵,才说道:“是真的?!” 勤务兵有些奇怪的看着营长,点头道:“报告营长,是真的!” 张昌国摸了一把冷汗,算是回过神来了,正色道:“马上打扫战场,目标三尖泡。” 五家子里三尖泡有四里路,一营本想趁着全歼前哨的情况下,如法炮制也打三尖泡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还没有赶到三尖泡,便碰上来前来查看的日本骑兵,这时候天正好下雪,能见度太低,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带走到百多米的时候前哨才发现是日本骑兵,一顿枪之后,随行的骑兵连立马撵兔子一般的追了过去了,但是还是给他们那些个兔崽子给跑了。带张昌国到三尖泡的时候,庄子里的日军已经严阵以待。 张昌国围着庄子转了一圈,选定一个位置道,“放几个日本兵去劝降。” 没想到这娃娃营长还要玩三国的调调,一连长陈长庚道:“营长,俺们不懂东洋话啊。” “哦,你们不懂。我懂!把人带上来。”张昌国是军校四期优秀毕业生,他是在东京参加复兴会的,懂得几句日语,处事软润的很,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 小贩出身的陈长庚精明的很,故意抓了四五个身上带伤的小鼻子出来,他心里想,老子就是劝降也不给你们好处。 张昌国见几个日本兵过来,连忙一个鞠躬说道,“啊,实在对不起啊!” 几个日本人被他如此做派吓了一跳,全都不敢说话。张宗昌起身看见日本兵很是错愕,也不在意,接着说道:“啊!我是清国人,曾经在东京留过学,在成城学校学习过,这是我的学生证,”张昌国把一个蓝皮的本子递了过去,“真是怀念那里的一切啊。现在身在战场身不由己啊。实在对不起啊!” 日本兵被他弄的莫名其妙,终于一个军曹一样的人结果证件,看了之后终于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进攻我们呢,我们日本军队是要帮你们赶走露国人的啊。” 张昌国似乎被说的很好意思,低着头道:“是的,实在是惭愧啊!”又是一个鞠躬,“我的父亲就是一个马贼,他选择投靠了露国人,所以我没有办法。对不起了啊!诸君。”说罢又是深深一躬! 这下日本兵终于反应过了,孝子啊,他们也跟着鞠躬。张昌国见他们鞠躬,心中一喜,说道,“这次露国大举进攻,真是让人太遗憾了。在父亲的命令下,我不得不进攻你们防守的村庄。不过,我并不希望和大日本作战。诸君,请你们回到村庄,和里面的军官说,我只会围着这里,只会对天上开枪,只要露国军队不来,我们就一定不会进攻你们的。” 真没想到敌军的指挥官原来是个日粉,几个日本兵心里一阵激动,全都是向着张昌国鞠躬,说道,“真是委屈阁下了,大日本一定会感谢阁下的。” 张昌国又是鞠躬回礼,然后说道,“真是对不起!误伤了八名大日本士兵。诸君还是把他们的遗体带回去吧,他们都是大日本的勇士啊!”说罢在张昌国似乎哭了出来,几个日本兵大受感动,最后在张昌国的礼送下,打了一面太阳旗赶着一辆装尸体的骡车往村庄而去。 日本人一走,二连长吕旺财马是跳了出来,指着张昌国大叫,“营长,你这是便宜小鼻子……” 陈长庚没有搭理吕旺财,只是骂了一声:“真是头蠢驴!”就跑出去了。 吕旺财见有被人骂蠢驴,正想回击,却不见了陈长庚的影子,加上张昌国也没搭理他,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说话。屋外面风雪更急,张昌国问向炮连,“这么大风打得准吗?” 炮连连长也是个军校生,技术还算过得去,适才的炮击就打的挺准的,只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看营长那副做派,倒没有想歪,现在见营长问,说道,“风估计有五六节,还很不稳定,要打中有点难。估计要多30%的炮弹。” “打得中就好,就怕打不中。”张昌国说道,说罢往俘虏那边去了。 这个时候刚才出去的陈长庚回来了,一到门就到:“娘的,里面的小鼻子挺邪门的,看来把活路留在了庄子北面。”又不见营长,问道:“营长呢?” 炮连连长瘪瘪嘴,说道,“去了俘虏那边。听声音就知道了。” 陈长庚侧耳一听,果然听见风雪之中传来的惨叫声,似乎还有营长的骂声:“让你们乱收伙食费,让你们不教真东西,让你们不给我打枪……” 不一会张昌国满头大汗的回来了,陈长庚一见马上立正说道:“营长,那小鬼子往庄子北面去的,看来那边才是通路。西面的大路估计是个陷阱。”又问道,“鬼子说了没有?” “没有,死硬死硬的。不管他,他们就是这么个样子。”张昌国道,见陈长庚说查清了方向,便道:“既然知道了主攻方向,但还不知道人数,那我们就用上所有的兵力。等下留两个排在指挥部,其他人都给我调到庄子的北面去待命。日本人还会过来回话的。等下我的命令再开炮,记住啊!炮兵一打开缺口就往里冲,所有人都全给我灌进去。跟各排各连说明白,刚才打的是日本的后备兵,现在庄子里很有可能有日本的正规兵,别大意了。最后就是排长班长要紧纪巷战操典,谁要是忘了军法处置!” 张昌国一喊,几个连长心中都是一稟,连忙道:“是!”然后各自安排去了。 军曹坂本一郎赶着骡车,打着太阳旗走向村庄的入口,几百米的距离他走的很少纠结,看着骡车上的死去不久但却已经被冻得僵硬的尸体,他感觉是幸福的,但是再一想到自己曾经被俘过,又是一阵心悸。怎么解释这件事情呢,他望向其他几人,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车子很快就到了入口处,村庄里已经戒备森严,还没有待他们走近壕沟,便有声音响了起来,“是谁?”然后是一阵枪栓声。 坂本一郎一阵紧张,连忙喊道,“是我们……别开枪!别开枪!是我们!” 见是熟悉人,对面的枪马上放下来了,待走近一见诸人的模样,他们马上被吓了一跳。坂本不管他们的的惊吓,只是抓着一个曹长道,“带我去见少佐阁下,我要见少佐阁下……” 种田大队防守日本的最左翼的最左翼,但他只有两个缺编的骑兵联队,一个后备步兵中队以及两挺机关枪。本来前面七八个小据点一般有一个小队左右的兵力,黑沟台和三尖泡两个大据点兵力稍多,分别布置了一个骑兵联队,但随着秋山好古的命令,黑沟台作为重点防守据点兵力得到了加强,三尖泡这边只余下第八骑兵联队九十四名骑兵和后备步兵第二联队二百二十三名步兵,至于原有的一挺机关枪也调走了。同时加强三尖泡的防御,只能把三尖泡前面四个据点的兵力抽了一半回来,使得三尖泡有一个中队左右的兵力。 拂晓的时候北面和西面同时传来枪炮声,支队指挥官藤田少佐即命令骑兵前往北面和西面侦察,侦察的结果使得庄子里的日军吓一跳,敌人居然攻到眼前了。藤田少佐马上发布作战命令,然后向开始向大队部打电话汇报,只是电话怎么要都要不通。正在这这时候,屋子外面一阵喧哗,只见一个声音喊道,“我要见少佐阁下,我要见少佐阁下。” 居然是清国马匪在进攻我们!居然这个清国马匪身在敌营心在…日! 坂本一郎说出这个消息之后,藤田少佐和两个骑兵小队的队长都震惊了,冈村小队长一脸激动,道:“马上答应他!少佐阁下,我们还要派人联络他,获取露国军队的进攻情报,然后汇报给司令部……” 和年轻人想的不一样,藤田少佐却是参加日清战争的老兵了,“清国佬根本不会打仗的,何况他们还是马贼,只要我们一冲出去他们就会溃散。他这样做,是不想自己的队伍有损失。清国佬就喜欢这样。”他又看了缩在一边的坂本一眼,坂本被他的眼光看的一缩,“哎。就是不知道他的部队有没有露国人。如果有露国.军,那么就不好打了。” 第七十八章三尖泡3 简短的讨论很快就结束了,商量的结果是再派坂本一郎过去探知露国军队的进攻计划,藤田少佐许诺,如果坂本一郎拿到露国军的进攻计划,那么可以不追究他被俘一事,另外还会向司令部为他申请表彰。去掉心里包袱的坂本一郎这次来的可是急匆匆,深怕张昌国这边态度有变,不过当他看见张昌国那张满脸微笑、人畜无害的那张脸时,他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他鞠躬道,“张桑,藤田少佐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张昌国听到“少佐”一词,心中一喜,赶忙回礼道:“不敢不敢。之前实在是对不起了。” 见张昌国客气依旧,坂本再道:“少佐阁下希望能知道露国军队的进攻计划,还请张桑帮忙啊。” 张昌国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笑道,“哦,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说罢把桌子上放的一叠厚厚的文件递了过去。 坂本一郎大喜,连忙谢过,一会就匆匆的回去了。 日本人一走,几个连长就上来了。性子最忌的吕旺财道,“营长,可以打了吗?” 鞠躬N次的张昌国揉着腰道,“嗯,差不多了。似乎里面鬼子只有一个连。但是也很难说。部队准备好了吗?” 几个连长一起点头,张昌国道:“嗯,那十分钟之后就开打吧。外面太冷了,时间长了兄弟们等不了。还是那两句话,一是跟着炮弹走,再是按照巷战操典打。谁要是不听那我就不客气了。” 坂本一郎带回的进攻计划使得藤田、冈本一阵狂喜,在匆匆看过文件里的地图和命令之后,藤田少佐马上派人把计划直接送到司令部。可就在此时,外面忽然想起了“轰、轰、轰……”的炮声,待他跌跌撞撞到冲出屋子外面,只见一颗炮弹就再不远的地方爆炸,几个士兵被炮弹炸的飞了起来,一股硝烟吹来,只让他脸上一热。 炮弹在庄子里面肆虐了一会便全部外移了,全部的落点集中到庄子的北面。藤田一看这阵势,心里便是一凉,庄子原来的大路是东西走向的,他为了不被敌军看出虚实,故意在西面布置了众多障碍,而且加派了重兵,只希望敌人能从西面来攻,好撞到石头上,但是如今敌人却把突破点选在庄子最为薄弱的北面。怎么会……他忽然看到停在院子里那装尸体的骡车,心中一阵恼恨。 藤田再怎么恼恨也无济于事了,如果他听说第二营指挥官笑面狐的外号那就应该认命了,人说笑面虎已经很可怕了,笑面狐岂不是更可怕,而这个笑面狐更是对日本人恨得不得了——因为我大清的固有政策,作为汉族自费生,进日本军校可是不容易的,连秀才都不是的张昌国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才作为插班生得以进去,本以为物有所值,可却是个垃圾军校,后面入了复兴会进了南非军校才知道那里教的都是狗屎,根本对不起他的万两白银。想到这张昌国就咬牙切齿,这万两白银可是他卖光了祖产搭上所有积蓄才得来的。 雨点般的迫击炮弹把庄子北面的铁丝网、鹿角都炸的粉碎,工兵钱老根有了上回的经验,一见连长带头冲出去他便和搭档李大胆扛着梯子就往前跑,这次可不比上回轻松了,鬼子路障布置的更加厚实,对面的枪声响声不断,地上更是被密集的炮弹炸得坑坑洼洼,不过这些个他都不顾了,只是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前边的李大胆跑,他吐着白气,只觉的怀里刚才吃剩的半个高粱面馒头已经冻成了石头,随着他的激烈的奔跑上上下下搁在他的胸膛上很不舒服,就在他想以后再也不剩馒头的时候,前面的李大胆突然一个踉跄扑到在地,他也止不住势子被梯子一带,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可他还没有趴一会,便被人踹了一脚,一个声音就边上喊道,“起来!娘的…起来!”说罢已经把前面的梯子抬了起来,见有人打头,钱老根又爬了起来,这次没跑多远就到了壕沟边,梯子一架上后面的兵就把他冲开了,“呼、呼、呼……”,士兵们北风一般的往庄子里灌。 上等兵竹下正雄趴在冰冷的战壕里,刚才一枪下去打死一个抬梯子的工兵,他心中不由的一喜,拉着枪栓再瞄向另外一个梯子,“啪!”的一枪打过去,这枪却是没中,等他再拉枪栓还想开枪的时候,只觉眼前一黑,然后脑子一疼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又一个鬼子被爆头,狙击手向小平拉着瑞典制毛瑟96步枪的枪栓,把弹壳退了出来,又把下一发子弹压上,他心中无忧无喜,心中默记第三十八,然后爱惜的把枪贴在脸上,虽然枪上的聚光瞄准筒他用不太惯,但这枪的精度要胜过其他任何一款步枪,真是好枪!向小平拉枪栓的时候,旁边观察手道:“十二点钟方向,十二点钟方向,那棵榆树上面……” 向小平调转枪口,从聚光筒里找到了那棵榆树,只见那边火光一闪他便对着那火光开了一枪,可是开枪之后那边一点动静没有,就再他以为没打中的时候,一个日军尸体从树上栽了下来,第三十九…… 这时候旁边的观察手说道,“清除完毕。俺们也进去。” 近四个连的士兵在风雪中突入了三尖泡,这些兵一进去就分散开来,方圆不到两里的庄子到处都是喊杀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齐小毛的二班冲在部队的最前面,刚才就是他帮着钱老根抬梯子的。一连安排的目标是庄子的中央,按照之前的训练,以排位单位组成刺刀队、霰弹枪队、手榴弹队、后勤队,齐小毛的二班是火力组,战前通过调整,他这组是一水的霰弹枪。 庄子里的鬼子见敌军冲过战壕突进庄内马上一片混乱,而后在军曹的指挥下,依靠着屋角墙跟勉强组成了一条松散防线,企图延缓敌军的突进,可正合了进攻者的意,爆破组一顿手榴弹扔过去,一帮鬼子被炸的哇哇直叫;手榴弹刚完,火力组又冲了上去,齐小毛扳机重重一扣,手中霰弹枪一阵巨颤,“轰”的一声一片铅弹扫了过去,那边的鬼子扑到好几个;霰弹枪刚扫完,突击组的刺刀又来了,那些个已经七昏八素的鬼子无从抵抗,一一隔屁。一炸一轰一刺,三者循环反复,一连像是一部压路机,凶狠的向庄子中央碾去。 藤田少佐握着指挥刀,刀尖上滴着鲜血,他刚才认定就是坂本一郎出卖了帝国,然后一刀把他给削掉了。敌人已经冲进了庄子,到处都是喊杀声,已经退无可退了,他选择只能缩在最后一道防线里勉强和敌军对射。 赵大旺突到庄子中间,忽然遇到强硬抵抗知道这是吃桃子吃到核了,这核要是再敲碎了,那这颗桃子就算吃全了。他伏在断墙之下看着前面,白雪之上黑墙之中被挖了一排射击口。小鼻子就在里面“啪、啪、啪……”使劲往外面放枪。“娘的,杨拆桥,这墙炸不开吗?”赵大旺大声吼道。 杨拆桥也是士官培训班出来的士官,本有他是叫做杨有财。杨拆桥刚派人摸前去扔过手榴弹,但大鼻子的手榴弹威力虽比复兴军的大,可面对坚墙还是不行。“炸不开啊,他娘的那墙小鼻子铁定用洋灰糊过,刚才两捆手榴弹丢过去,只冒了个烟。” 听说手榴弹不行,赵大旺不由的想起了熊岳城的黄色炸药,要是有那玩意就好了。“那就马上去找炮兵,让他们把这一堵墙给轰了。”赵大旺没有硬冲,而是按照标准程序呼叫了炮兵支援。八〇迫击炮一上来,一轮齐射就把那堵墙给炸塌了,待突击队冲进去,一阵喊杀之后,这票小鼻子立马了解了。 中午十一点十五分,最后一批顽抗的鬼子被消灭了,营长马上发电报给到陆梦熊,其中特别提到日本后备旅团的问题,认为这种旅团战斗力及战斗意志薄弱,绝境之下投降的不少,而此时第一营也已经占领了苏麻堡,他电报一到团部就转发给了司令部。 为了隐蔽无线电的存在,无线电报房设在司令部两里之外的地方,电报一到就伪装成骑报送了进去。杨锐收到骑报之后在手上压了两个小时才告诉马德利多夫,上校听到这个消息不敢置信,他认为凭借王启年这帮人最多能占领一些外围阵地,可现在骑报上明明说是已经占领了三尖泡,击毙日军一百余名,最重要的是还抓了七十多名俘虏,和日本人打仗是难以抓到俘虏的,先不说俄军从来没有把他们包围过,就是包围了他们也选择战死的。看着骑报上的方块字,马德利多夫一头雾水,难道是因为黄种人和黄种人打仗,所以日本人没有那么强烈的的抵抗意志?他再次啰嗦道:“王,你确定占领了三尖泡和俘虏了日本人?” 杨锐笑道,“我完全确定,你问雷奥。还有,询问司令部黑沟台那边怎么样了,我军已经占据了三尖泡地区,完全威胁着黑沟台的侧后方,如果有需要,我很乐意协助第十四师的鲁萨诺夫中将进攻黑沟台。” 马德利多夫看了看杨锐的笑脸和雷奥的严肃,也就不在说什么了,急忙的到电话房给集团军司令部做汇报。 独立军的战果在军团司令部引起了轰动,第八军军长布拉多诺维奇中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喊道,“我敢向上帝发誓,一定是那个黄皮猴子在撒谎,第八军都还没有占领黑沟台,他们从哪里去三尖泡?他就是一个骗子……” 和他的激动相反,比利杰尔林格大将很是镇定,他说道,“前两天马德利多夫上校向我提意,希望从更南面迂回进攻三尖泡,因为进攻的时间和第八军相同,所以我同意了。” “可是,”布拉多诺维奇还是一脸不相信,“从更南面即使可以迂回到三尖泡,那么大炮和辎重也无法携带,难道那些黄皮猴子凭借手榴弹和刺刀就能打败日本人,而且他们还是宣称俘虏了几十名日本人,这更不可能。大将阁下,我提议……” 和布拉多诺维奇不同,比利杰尔林格大将还是相信自己的同胞德国人雷奥.威廉训练出来的部队,最少他认为如果攻击面不是太广,炮火烈度不是太强,这支军队还是有战斗力的,他打断中将阁下的提议,说道:“亲爱的阿尔季卡,你要完全相信你的侧翼安全了,让鲁萨诺夫他们快点把黑沟台和沈旦堡拿下来吧。” 和三尖泡地区不同,黑沟台是种田支队防御的重点,近七百名骑兵和两挺哈奇开斯机枪都布置在这里,而沈旦堡则更难打,那边驻守其实就是秋山好古的第一骑兵旅团,除此以外还有三个步兵中队、一个工兵中队、一个骑炮中队,以及四门山炮和三挺哈奇开斯机关枪。这支队伍的指挥官是骑兵第十四联队长丰边新作大佐,他是越后长冈藩出身,武士道精神算是深入骨髓。第十五师要把这两千多人扼守的据点夺下来,按照俄军的传统打法还是很有难度的。只是再有难度,军长布拉多诺维奇中将也不敢叫苦,连黄皮猴子都胜利了,那么高人一等的白种人能叫苦吗? 陆梦熊收到各营的电报之后便命令各营马上加强工事,以防日军援兵突击。因为煤油不好携带,各营就只好拆屋烧粱了,战争使得原来的居民都被日军赶走,也不怕有人阻挠。只是这大冬天木头实在是不好烧,不挡住风架成火堆,风雪之中这火一会就灭了,最后的办法就是周围用布挡着风,木头架在铁架子上,然后烧化一点冻土就往前面挪一点,如此烧过之后的地方才能挖开。 全营不管上下除了警戒哨都在挖工事,日本人的工事虽然坚固,但是太单薄了,庄子外围那一条战壕一穿过后面就防无可防了,张昌国可不想像日军指挥官一样被房顶压死,他在庄子外又开挖了一道工事,庄子原有的那一道算是第二防线,庄子里也布置了一下,算是第三道。第一和第二防线之间,又根据地形布置了不少火力点,而且还是特意在东面流出一个狭小的口子,就待敌人从这里进攻,然后被火力绞杀——军中分配给一团的十挺丹麦机关枪和飞雷炮都被他小心的布置在这里。 第一团挖工事的当口,第十四师在下午七点的时候也占领黑沟台。见通路打开,杨锐连忙带领第一师及第二师第五团从黄腊坨子经黑沟台连夜赶往苏麻堡和三尖泡。战事已经开打了,杨锐无法知道日军增援什么时候赶到,他只想能早点赶到前线,这次行军很是快速,十多公里的路程四个小时就赶到了,部队一旦前线也不休息,马上加入了轰轰烈烈的工事修筑中去,如此忙活了一夜,才把三尖泡苏麻堡这一带的工事修的七七八八。 烟台(今灯塔市)大蓝旗村,满洲军司令部。露国大概有一个军对黑沟台发动进攻的消息,使得满洲军参谋长儿玉源太郎很是惊讶,他喃喃的道,“不是说在现在的气温下冻土难以挖开吗,露国人是怎么作战的?” 参谋官松川敏胤无言以对,是的,露国的进攻不就是先挖阵地再开炮的,可是现在他们却不是这样了,他愣了半响才道,“阁下,我们还是派弘前师团去吧,还有最近刚到的后备步兵第八旅团也一并前往,这样大概有两万多人,露国的进攻主要集中在黑沟台地区,只有一个军的话,第八师团和后备第八旅团完全可以帮助秋山支队守住黑沟台。” 弘前师团就是第八师团,因为其司令部在弘前,所以按照惯例称为弘前师团,它和旭川的第七师团一起,在开战之后一直被留在日本,以作为战略预备军,但满洲战事损失极大,到十月份的时候不得不把这两个师团调到满洲战场,其中第七师团抽调到了旅顺,作为旅顺第三次总攻的主力,而第八师团则前往辽阳,作为满洲军的预备队,一直舍不得投入前线。 已经是火烧屁股的时候了,参谋长儿玉也顾不得什么,马上签署命令,让第八师团即可出发支援黑沟台。 第八师团师是25日中午接到司令部命令的,此时整个师团完全不知道前线是什么情况,而且第八师团因为分驻各地集结最少要花好几个小时,是以师团长立见尚文命令后备步兵第八旅团先行前往救援,第八师团各部即刻前往狼洞沟,再次集结之后立即赶往前线。 立见尚文的设想是很好,但是后备第八旅团的情况也不好,联队是很晚才在日本国内集结,前几天刚在营口下船赶到前线,旅团士兵本身年龄就偏大,并且连日的行军使得士兵异常疲惫,而且现在已经是下午,要赶到黑沟台那就要连夜行军,这对第八旅团这样的后备部队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即便是作为常备师团的第八师团,在1901年冬季的一次野外行军演习中可是有一个中队的人被活活冻死,这件事虽然使得日军更加重视冬季着装和训练,但是满洲的冬天可不是日本东北的冬天能比的,只是军令如山,第八旅团冈见正美少将还是带着部队出发了。 第七十九章围歼1 25日下午四点日军一出动,杨锐稍微晚一些就收到了情报,见日军是分开行军,而且还是连夜出动,他似乎闻到了猎物的味道,第八师团不管,那是个常备师团,全军一万五千人,而这个第八旅团就不同了,都是后备兵,最多不超过七千人,而且还连夜行军。要是等他们走了一夜疲惫不堪之后,拂晓的时候给他们来一次奇袭,那可是赚大发了。 提议马上交给雷奥,按照雷奥的意思,如果要奇袭,那么最适合的就是米西琴科的骑兵军,只不过这支部队是比利杰尔林格大将的宝贝,加之前些时候去了日军后方扰敌,弄得很是疲惫,就不知道大将会不会同意这个计划,先不管同意不同意,汇报再说。于是马德利多夫上校又发挥了连通器的作用,马上打电话给集团军司令部,并请求准予这一奇袭计划,希望司令部能派米西琴科的骑兵军协助。 因为独立军最早完成进攻计划,而且之前由独立军探知的情报现在完全被证实,因此比利杰尔林格大将对独立军的计划还是比较重视,他将马德利多夫的计划交给参谋们审阅之后很快给了独立军命令:即调派独立军一个师的兵力协助米西琴科的骑兵包围歼灭这支日军。 杨锐看到命令很是无力,老子搞来的情报,老子派一个师,却是要由俄毛子来指挥,这什么意思啊?要知道他申请的是调派骑兵支援自己,结果变成自己支援骑兵。 看着杨锐的无奈,雷奥劝道:“我们还是先执行命令吧,最少要先预设阵地。我再向大将阁下打个电话,就以我们和米西琴科的部队没有合作过,还是独立作战较好。” 见雷奥起身,杨锐拦住了他,说道,“没事,算了。不要去求人了。实在不行,我们就溃散好了。”在加入俄军之前,为了防止被老毛子算计自己,杨锐和雷奥想出了主意——其实还是杨大司令的主意,雷奥是最终同意了而已——那就是全军溃散,由此逃出生天。这也是杨锐仿照着一战里面葡萄牙军队想来的办法,那只军队也是很邪门的,平时还好,一打硬战死战就立马溃散,这可比违反军令好多了,而且事后也很难追究指挥官的责任,溃散嘛,就是和工人搞罢工一个意思。 雷奥见杨锐说道溃散,眉头一皱,说道:“这虽然是办法,但是次数多了是会给部队养成不好习惯的。” 杨锐大大咧咧,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不会常常溃散的,”见雷奥眉头皱的更深,又道:“这次是我们进攻,不可能溃散的,实在打不动就不打吗。” 决心既下,部队很快就动员了,独立军分成两拨,一拨是驻守部队,由第一、第六、第七、第八四个团组成,分别驻守苏麻堡、三尖泡、佟二堡等地;另一拨为伏击部队,由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属第二师)四个团组成,该部又分为两队,一队连夜赶进到三尖泡以西两公里的姜家窝棚一带,另一队则赶往苏麻堡以西三公里古城子以南的森林里。伏击阵地安排在狼洞沟以西、古城子以南,姜家窝棚以北、苏麻堡以东的旷野地带,这是第八旅团从烟台(今灯塔市)救援黑沟台的最快路径,伏击部队一在南,一在北,南北夹击第八旅团。至于骑兵军,这个杨锐早有盘算,南北夹击之下第八旅团将被切为东西两部分,独立军就吃西面那段吧,至于骑兵军就吃东面那段,要是他们的动作慢了,那正好堵住第八师团。 杨锐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计划传给米西琴科,哥萨克将军一头雾水,他虽是骑兵部队,但是大冬天里东北大地一片雪白,众多地标都消失不见,这些骑兵不要说侦察情报,就是分辨地点都是不能胜任,要不然前次袭扰日军后方也不至于没有什么成绩。既然友军有“准确”的情报,而且之前友军的侦察能力已经被认可,那就按照友军的建议办好了,单纯的哥萨克将军米西琴科如此想到。 从25日白天开始下的雪一直到晚上都没停,夜里的气温只在零下三十五度以下,杨锐的司令部已经从苏麻堡东移到前面一些的河坨子,这已经是最前线了,真要是被日军知道那么他们糟糕的只有四公里的火炮都能打到司令部来。本来司令部在苏麻堡已经距离伏击点不远的,但是这是部队第一次师旅级作战,杨锐很不放心,他甚至担心部队会莫名其妙的溃散——之前他可是集中连级军官传达过“溃散”的目的和办法,要是忽然……杨锐甩甩头不敢想下去了 和杨锐的焦躁不安相比,马德利多夫上校则是兴奋不已,他与其说是关心战争的胜利,还不如说关心自己在那些大人物心中的重要性,之前的全军覆没让他在圣彼得堡的大人物心里的完美印象全部崩塌,今天他要凭借这次伏击好好的改善一下自己的形象。如果真的把日本第八旅团围歼了,那么相信自己的名字将再次出现在沙皇陛下的耳朵里,那时候也许自己将会是个少将了吧。 如果说杨锐和马德利多夫是火那般的蠢蠢欲动的话,那么雷奥就是一块冰了,他站在地图前面不断的比比画画,当然,他不是在考虑明天早晨的伏击战,而是考虑伏击战的后继行动。按照情报,第八师团因为部队的集结问题晚了第八旅团五个小时,而且似乎他的方向不是黑沟台,而是狼洞沟方向,他看着狼洞沟的位置,基本能猜到日本人的打算,即第八旅团最为前锋先救援黑沟台守军,而第八师团作为总预备队按照实际情况分拆加强各个据点的防守力量,如此计划才会将狼洞沟方向作为目的地,这个地方离李大人屯、韩山台、沈旦堡、黑沟台、三尖泡的距离都很适中。 如果第八旅团被围,那么后到的第八师团得到消息一定会派部队救援,但是他会派出多少呢,派出来之后我方如何应对呢?是不是可以再把第八师团派出的部队也一块围歼了,要知道米西琴科的骑兵军可是有两万多人的,加上独立军第一师和第八军第十四师,这样自己这边就有四万五千近五万人,而第八师团只有一万五千余人,三倍的力量吃掉他一部分还是可行的。就是不知道,后续日军的援兵什么时候会来,最近的日第二军到这里有二十多公里,加上集结部队的时间,最少也要十二个小时,最慢要十五个小时,十几个小时能干什么呢?想到俄军那种阵地推进的进攻模式,雷奥摇了摇头,太慢了! 日军第八旅团完全不知道前方已经有一张网等着自己了,司令部传来的消息是露国有一个军在进攻黑沟台地区,他们在接着第八师团立见尚文中将的命令就风雪兼程赶往黑沟台救援,完全不知道前面有多少敌军在进攻,并且黑沟台守敌已经全体玉碎了。 旅团长冈见正美少将是和立见尚文同时期的老兵了,只不过他资质一般,十年只是一个少佐,而后在在台湾守备第五联队里升任中佐,现在日本举国动员,弱兵无将的情况下,他凭借资历成了第八旅团的指挥官。他在十年前甲午的时候就来过东北了,那时候他还是立见所属第十师团的一名大队长,在立见尚文的指挥下攻占过赛马集。他对立见中将很了解,对其命令也向来是服从到底,收到军令之后紧急集结之后便出发了,辎重后勤等都丢在后面。 寒风咧咧,飞雪飘舞,如此的寒冷的冬夜是第八旅团的士兵们从未曾经历过的,风雪里地面被冻的极为严实,行军之中刚下的雪会黏在鞋底上,没走一步鞋底的冰就会变厚一些,走上几步就要把鞋底的冰踢掉,因为辎重都在后面,士兵们随身携带的饭团和水壶都被冻了起来,如此只能是不吃不喝赶到目的地才能吃饭。只不过走到半夜的时候,各中队开始有冻伤的士兵,日军的冬装和俄军不同,并不完善是以皮革制为主,这在零下三十度完全无用,特别是在这样的温度下,头部的失温是身体的七倍,没有带毛皮制成的帽子完全没有办法保证温度。 在不断的有士兵冻伤报告的当口,冈见正美收到了前些溃兵的报告,当然这些溃兵是来自三尖泡地区而不是黑沟台,在陆梦熊占领苏麻堡之后,黑沟台和后方的联系就已经断绝了,而在进攻三尖泡的时候,因为绕过了几个小据点,里面的士兵有不少逃散的。 “纳尼?清国人?应该是马匪吧?”冈见正美听到溃兵的报告如此说到。“你们确定是清国的马匪吗?” “一定是,我听着他们说汉语。”看着少将阁下盯着自己,二等兵猪田康夫全身哆嗦、脸色发青,很不安的说道,“他们没有进攻我们,只是直接占领了三尖泡。我们是从三尖泡南面退回了的,而且佟二堡也被他们占领了。” 佟二堡不是重点,关键不知道前面的苏麻堡有没有被占领,只是士兵是从三尖泡南面来的,北面的情况一概不知,而且之前自己派去的传令兵也还没有回来,难道黑沟台以及被露国.军队占领了吗?冈见少将沉思起来。 该问的都问完了,见少将在思考,副官就让猪田康夫几个下去了。旁边第五联队冈田中佐说道,“阁下,露国这是大举进攻,司令部之前的命令只说有露国一个军,现在清国马匪却出现了,我想黑沟台恐怕……” “巴嘎!”冈见少将一声断喝就把冈田中佐的给打断了,“清国.军队根本不会打仗,只会逃跑,十年前在凤凰城,我只率领一个大队就赶跑了清国将领聂士成几千人,至于清国的马匪,他们只配在露国.军队的后方捣乱。因为出现清国马匪就停止前进,这样的话我们一定会被整个日本耻笑!” 冈见正美还是老一派的作风,他根本没有上过军校,只会按照经验打战,其实现在日本陆军正处在经验派和学院派的交替之中,很多将军像第八师团的立见尚文、第一军司令官黑木为桢、第二军司令官奥保巩都是武士出身而不是军校生出身,他们之所以到现在的位置都是从国内战争中磨练出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大本营才认命儿玉源太郎为满洲军参谋长,据说他是日本陆军之父梅克尔上校所有学生中最优秀的。 第八旅团最后一次避开危险的机会就这样的断送了,经过短暂的休息,队伍又继续蹒跚的往西开进,只是前进的速度变的更慢。 第八旅团逐步掉入陷阱的时候,雷以镇在收到前方信报的时候却颇为焦急,他可不知道日本人没吃没喝又冷又饿走的非常艰难,只怨这日本人走的太慢了,平均每小时才走两公里,现在才到康国屯,这样算跑到伏击圈要第二天上午了。如果日军延迟到达,那伏击的方案势必要更改。 伏击大部队和伏击小部队不同,不是占据优势地段然后挖工事等敌人呆呆的入瓮那么简单,大部队行军势必会在前方和两侧派出大量的探哨,越是险要的地段越是关注的重点,而要想伏击大部队,一般只有两种方案,第一种是在伏击地点隐藏好自己,不让敌军的探哨发现自己,或者被发现后悄悄的干掉敌军探哨,解决他们之后再等敌军上门;第二种是选好伏击地点后,潜伏在离伏击点几公里以外的地方避开前哨,然后待敌军前哨过后再急行军到伏击点开挖工事。从安全性来说第二种办法较为稳妥,但伏击效果并不一定理想。这次伏击雷以镇选择的第一种,他认为凭借己方的伪装和夜间风雪可以躲过日军前哨的探查,可要是第八旅团明日上午才到,那么白日里自己的伪装就不是那么靠谱了,至于现在马上改成第二种也不太可行,在伏击点为了隐藏已经开挖了工事,人就是离开但那些工事还在,一旦看见这些工事那么日军也同样会警觉。怎么办呢?雷以镇拿不定主意。 “还是先把人撤出来吧。现在风雪正猛,早点离开雪很可能会把那些工事隐藏掉。”贝寿同也知道目前的问题所在,还是天气太恶劣,日军走的太慢了。“而且这还有好的一面,日军真的要是上午才到,那么他们也够疲惫的了,到时候战斗力一定下降的厉害。” 雷以镇听着帐外呼呼呼的风声,说道,“那好吧,先把伏击部队撤出来,注意让连队把工事用雪掩盖好。而且撤退也不能太远,命令一下就要以最快速度赶往伏击点。另外通知司令部,把方案更改的事情汇报上去。” 午夜十二点,伏击点的部队又退回了之前的宿营地,第一师所部还好,第二师的第五团就不得了,“娘的,玩俺们啊。不是说打小鼻子么,怎么又撤了?” “什么,明早上还要再来,把大爷当猴耍啊,老子走了就不来了,还急行军,麻辣隔壁的,老子当年……” 第五团的胡子骂骂咧咧、熙熙攘攘,很不满意,在他们看来命令他们在土窝子里面守了半夜已经够缺德了,现在还要让他们在风雪之中走几里路回去,然后明天命令一到再跑过来,这完全就是耍他们;胡子如此,协助管理的俄军军官也很不满意,他们都是老军人了,思维还停滞在排队枪毙作战时代,以勇敢为荣,以怯弱为耻,现在他们只感觉自己好像老鼠一样溜来溜去、钻来钻去,太不顾体面了。 张宗昌在队伍里眼看着众人不满,很是着急,却不知道怎么办好。旁边第一师派过来的参谋官吴宝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便骑着马仔队伍里大喊,“兄弟们,让大家受苦了!小鼻子到的晚,等在这干啥啊?先在回去吃一顿,晚会再来啊……” 张宗昌骑着马一路喊过去,听到的胡子顿时心里平静了,有的听到回去吃一顿脸上更是笑开了,这贼老天也不怕人冻死,这天气还是要吃一顿热的才能补回来。 见部队慢慢稳定了。张宗昌回到了吴宝地那边更是客气了,“还是吴兄弟有办法,不让队伍就全乱了。” 吴宝地笑道,“那是张师长威望高啊,换做其他人估计被打下马来了。”吴宝地是沪上人,军校一期,因为为人老道,杨锐便派他到第五团来了。这个团虽然愿意打仗,但是纪律并不是太好,而且张宗昌很多时候脑子里缺根弦,所以就派他来督促着。吴宝地有着沪上人特有的精明,察言观色都很在行,到了五团没多久就和众胡子混得极熟,当然如鱼得水也是有代价的,就是喝酒常常被灌的大醉。 第八十章围歼2 所有伏击部队都撤到一公里以外等待指挥部的命令,之前担心的第五团却没有出什么事,让雷以镇几个松了一口气,本来嘛靠老部队是最好的,可这样的话兵力怕是不足,这一个旅团毕竟有七千人,只吃一半也有三四千,而最关键是时间有限,虽然三尖泡一战让大家认识到日本人不过尔尔,但要短时间内吃掉几千人还是要加强兵力的,这毕竟,第八旅团后面就是第八师团,米西琴科的骑兵军是不是能挡的住,那就另说了。 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风似乎也缓了不少,日军前锋河村次郎中尉骑着马带着自己的中队从积雪的荒原上走过,他刚在地上跑了一阵,所以身上腿上还是热乎的。“好饿啊!”河村次郎自语道。昨天开拔前吃了晚饭,可是备着的饭团却被冻住了,就是指挥刀都劈不开,使得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他骑在马上四处张望,只不过他要找的不是敌人,而是村庄,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吃一口热饭,喝一口热水,只是,他环遍四周也没有看见村庄,只有白茫茫的雪原。 和河村中尉的东张西望不同,旁边的野津兵卫少尉却是在严格的执行自己的任务,只是他对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很不解,满洲的辽阔出乎他的想象,他很喜欢问这里是哪里,然后哪里是哪里,他现在又是这样问河村中尉,“阁下,现在我们是在什么地方了,我们离黑沟台还有多远呢?不会是迷路了吧。” 河村中尉饿火中烧,哪里还顾这里是那里,他训斥道,“马鹿,要记住我们是前哨,是只找敌人的,不是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方向旅团长阁下会制定好的。” 宋狗娃听着几个东洋人的话声由远及近,然后再由近及远,同时人走在雪地上咯吱声慢慢远去,不过他还是缩在白布下面不敢有所动作,他知道日本人还没有走远,又过了好一会,他贴在地面的耳朵再也听不到声响的时候,他才掀开白布,在望远镜中细数鬼子的人数,然后跑向预定的集结点,待他到哪里的时候其他几个哨位的人都已经到了,他是第八个,守在这个中尉问道,“过去了吗?有多少人?” 宋狗娃道,“报告,俺数过了,有两百二十多个,还有五个骑马的。” 见数目对的上,中尉马上对旁边通信兵说道,“马上发报,敌人探哨已过,可以进入阵地了。”旁边士兵立马领命出去,不一会一道电波往山那边飞去。 古城子集结地,雷以镇枯坐地图前,等待着前方的电报,他现在期望的是昨天的雪够大,最好把那些挖开的工事都掩埋了。他正在苦等的时候,营帐外面响起了报告声:“报告旅长,前线已发报,日军探哨已安全通过。” 雷以镇三步并两步把电报从通信兵手里抢了过来,急急看完后马上道:“快,马上命令部队出发,急行军!辎重不要管,要快!” 昨夜行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士兵早就着装整齐的等在营帐内,哨子一响,所有人都冒了出来,部队还没有集合连长排长就喊道:“快!快!快!”士兵们急急的跑向集合点,集合之后又在“快!快!快!”的催促中开始急行军,军情如火,一支支队伍奔往伏击点。 伏击部队急行军开往伏击点的时候,走了一夜的第八旅团也快到了,虽然刚才部队已经休息了半个小时,但半个小时只够炊事班把雪烧化而不是烧开,于是每个士兵只能喝到一杯半温半凉的水。虽然如此,可旅团长冈见正美还是很不满意,他认为现在的士兵比以前他们那时候差多了,如果是以前的军人,那么他们早就到了黑沟台,而不是还在这里磨蹭。 第八旅团走的疲惫,而旁边盯着他们的独立军战士却是全身滚烫,刚才急行军可是把所有人的汗都跑了出来,幸好部队所发的棉制内衣吸水性很好,没有结冰,只是很多人身上都冒着白烟——身上的热气一出来就雾化结冰了。雷以镇趴在小山岗子上,用包着纱布的望远镜看着山沟下方的日军,他们排成四条纵队,行军很急,根本不再观察左右情况,他从头到尾的找了一番却没看见机关枪和大炮,难道说后备旅团没有这些东西吗,之前他还想缴获些机枪什么的呢。 雷以镇歪想的时候,旁边贝寿同推了推他,“差不多了,开始吧!” 雷以镇点点头,转向旁边的通信兵道:“接炮营,下令开炮!” “嗖、嗖、嗖……”的迫击炮出膛声和后膛炮“嘭、嘭、嘭……”的声音同时响起,但因为迫击炮阵地更为靠前,炮弹在后膛炮飞来之前就雨点般的落在了日军的头上,“砰、砰、砰……”的爆炸声里,整齐的行军队列先顿时乱成一团,而在这之后,迟到的后膛炮才飞来,触地之后发出更加猛烈的爆炸,山沟里的日军在第一次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就卧倒了,但是行军队列太过密集了,而且口袋阵入口这边的火炮又异常的多,所以即使趴在地上,很多士兵还是被炸断四肢或者干脆被炮火掀起。机关枪这个时候也响了起来,不断的扫射着被炮火压制在地面上的日军,而狙击手则开始在镜子里寻找那些有价值的目标,然后一一点名清除。 伏击部队的忽然打击使得如梦游般的日军猛然一醒,身体里的潜能再次被激发出来,毫无目的的对着山岗的两侧开枪,只是他们的射击迎来是更激烈的反击。口袋阵入口的部队是山口太郎少佐的大队,他在伏击开始就被炮火点名清除,中队长河源正想组织反攻的时候脑袋就被打了一个洞,但很快安达少尉又冒了出来,他伏在一匹死马的后面,向身后趴在洼地里的士兵说着话,“冲上那边的山岗,冲上那边的山岗……” 看着后面那些士兵似乎从之前的惊恐中镇定下来,安达少尉猛然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抽出他的指挥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杀给给!”旁边的士兵也被他的勇敢所感染,一个个的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少尉指挥刀所指的方向前进。 不得不说安达少尉的运气非常好,他既然没有被四处乱飞的子弹损伤分毫,狙击手也似乎忘了看顾这个方向,让他组织起了一次稍微像样的进攻,随着安达少尉所部的突进,更多的日军从地上站了起来,全部向北侧的山岗上冲来。 机枪手陶长贵操着机枪,身体也随着机枪抖动着,在他的操控下,丹麦机枪就像是一只豹子般嘶吼,吐着火焰喷出子弹,他极力的控制着颤抖的枪身,努力的将子弹准确的撒向人多的地方。他打着正过瘾的时候,旁边副手拍拍他的左肩膀,于是他转向了左边,看到这么多日军急急的冲了过来,他兴奋的反倒把机枪放了下来,使劲往手里吐了一口吐沫,接着又搓搓手,再把机枪射速挑快一档,最后才抬起枪尾扣动扳机对着冲来的日军扫射,机枪怒吼的同时,他也怒吼起来,“来啊!小鬼子,来啊!小鬼子!”横飞的子弹中,一个个日军像割麦子般的向后倒下,接着更多的日军冲近,然后麦子再倒下,终于所有的麦子都倒下了,机枪的嘶吼也挺了下来。 硝烟弥散中,枪声似乎挺了下来,那边山沟里伏着的鬼子似乎死光了,负责此段的营长彭清鹏对着司号员喊道,“差不多了,吹号吧!” 嘹亮的军号响了起来,山岗上伏着的士兵都端着刺刀往下冲,进到六七十米左右握着的手榴弹也使劲扔了过去。看到山岗上的敌军气势汹汹的冲了下来,那些伏在地上装死的日军不得不从地上爬了起来,也将刺刀装了上去,等着和敌军决死一拼,只不过敌军还没有到前,无数手榴弹就飞了过来,“砰、砰、砰……”的爆炸里又有不少鬼子去见天照大神。 手榴弹这一轮之后,没有霰弹枪的二营开始了激烈的白刃战,士兵们练了几个月的辛酉刀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在一声声“左”或者“右”里面就有一个日军被刺刀洞穿。朱大毛刚刚刺杀完一个日本兵,第一次杀人的快感还没退去,拔刺刀的当口,一柄刺刀就从侧面刺了过来,穿透了他的左腰,剧痛之中朱大毛扔掉了自己的枪,双手想抓着对方的刺刀,可对方显然是个刺杀老手,刀刃不到底就抽了回去,朱大毛只指抓到一个刀尖,然后手指就被对方的刺刀顺势抹掉几根,双重创伤的剧痛让他跪了下去,以至使小鬼子的第二刺落了空。看着前面的双脚,朱大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使劲向前一纵,扑到了小鬼子的身上,连掐带咬和对方在雪地里扭打起来。 白刃战总是异样的惨烈,但很明显,改进过刺刀术并且身材高大的独立军占有绝对优势,在最后一个鬼子兵被几把刺刀同时刺倒之后,战场上一片血红,四处都伏着奇形怪状的尸体,耳边都是凄厉的惨叫声。惨烈的交锋一完,救护队就冲上来了,跑在最前的是女护兵钱二丫,她虽是小脚但跑的飞快,如今的她一点也没有在宽甸县城那会寻死觅活的样子,甚至对于死尸也很是镇定,只要见倒在地上的灰色军装,她都去摇一摇,看看有没有动静,如果遇到还有气的,就马上的嚷嚷起来,一边给伤员束着绷带止血,一边招呼着担架队“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那里……” 营长彭清鹏看着遍地的尸首,骂了一句,“操他娘!”虽然日军战法陈旧,但是却死硬异常,根本就不像张昌国说的那么好打,这一战下来估计自己要损失一个连了。“他娘的!”他不由的又骂了一句。 这是旁边的通讯员提醒道,“营长,我们该向司令部发报了。” 彭清鹏半点精神打不起来,说道,“发吧。还有提醒其他部队,敌人很死硬,白刃战不宜过早。” 雷以镇开始炮击的时候,旅团长冈见正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被敌军伏击了,而且自己还是伏击圈内,他马上命令部队就地防守,并且试图攻占山沟两侧的高低。同时又急急的排出传令兵联络各部组织突围。 只是他亲自组织的向山沟两侧高地的突击很不成功,这一片地势独立军都很了解,该占的高地都已经占领了,冈见正美的几次突击都被布置在高地上的机关枪打得粉碎,见突击无望,他便只能就带固守待援了,而这个时候传令兵带来的消息让他更是沮丧,己方似乎已经被敌军分割包围了,刚才派出的传令兵根本突不出去。 这一瞬间他似乎老了十岁,只不过他还是想着固守以待第八师团的救援。“坚持住,坚持住。敌军不能消灭我们,弘前师团就在我们身后。”他反复的唠叨着,安慰着别人,也安慰着自己。 四处都扎紧了口袋的信报传到了杨锐的司令部,他不由的跳了起来,这可是从来没有情况啊!一个旅团,不对,大半个旅团在自己的包围圈里,马上就要吃掉,这…这…在这一瞬间他形容不出自己的感觉,他似乎感觉自己是在抗日战场一般。 杨锐怪异的举动使得马德利多夫很是惊讶,他不由的问向雷奥,“他怎么啦?” 雷奥也很不明白为什么包围日军,杨锐就这么精神失常,当初包围马德利多夫部队的时候,他也很是淡定啊,虽然也很奇怪,但又不能把真实的情况告诉马德利多夫上校,不然无线电报的秘密就会被俄国人知晓。 “他,他早上估计吃错了东西,也许肚子疼吧。”雷奥蹩脚的解释道。 “真的吗?怎么我没事啊?”马德利多夫问道。“王,你肚子不舒服吗?” “是的,是的!”杨锐只好苦笑,然后抱着肚子往外面跑去,要在外面消化一下这个信息才能回复镇定。 跑到营帐外面,杨锐打开刚才没有看完的汇报:“电告杨、雷:第八旅团已被围困并分割成四段,根据搜查,被包围者为其敌第五联队和第十七联队大部,预计有三千八百余人。各分割点和扎口处都和日军展开了激战,日军战法陈旧,但抵抗意志甚坚,我部损失较大。对于被围日军预计两个小时之后开始总攻。雷、贝。” 杨锐反复的把情报看了好几遍,最后镇定下来想到,被围的是第五联队和第十七联队大部,那么就是说第四十二联队在伏击圈之外了,米西琴科的骑兵军到哪里了,项骧可是要把他及时引过去哦,这两千人是他的菜啊,那可是平原地带,骑兵冲起来可是所向披靡的。 东北的雪原上,项骧骑在新缴获的法国马上带领着骑队跑着最前方,米西琴科紧跟着他,他完全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想到不远的前方平原上有两千多疲惫不堪的日军等着自己马队去收拾,他便不由的兴奋起来,前次对日军后方的袭扰很是失败,拿得出手的战果根本没有,想到这他不由得的记起斯瓦洛夫那个笨蛋来了,真是太蠢了,火车来了不知道炸火车还和火车里面的日军对射,真是太愚蠢了。 米西琴科想着的时候,前面的项骧已经停了下来再一次的确定方向。米西琴科问道:“我们还有多远能赶到战场?” 前面的项骧笑道,“将军阁下,我们已经到了,你看那边冒黑烟地方便是战场了。” 米西琴科闻言拿起望远镜看着项骧所指的那个方向,终于,他看见了他所说的冒烟的地方,那边是一个山岗,山岗上有无数的士兵在守卫,上面的步枪不断的喷出火舌,迎击这山岗下的进攻,而山岗以下,有着密密麻麻的日军,是的,完全是日军,米西琴科看着这些人穿的黄色军大衣便认了出来,他甚至还是看请他们圆布帽上的那圈黄色。 仔细的看了好几遍,米西琴科中将收起了望远镜,对着身边的副官说道,“日本人不多,只有两千多人左右,这次的进攻让阿布拉莫夫最先进攻吧,上次他的表现最好,萨姆索诺夫放在最后。” 中将的命令很快就传下去了,各部骑兵就按照战斗队形集结,他们排成宽大的队列,前面两排是马枪,后面的则是长矛。一个师的骑兵按连为单位分成几十支纵队,他们缓慢的向北前进以节省马力,而在这一个师的骑兵之后,令一个师的骑兵也如此的集结,他们跟着前面的骑兵之后,以作第二次攻击。 项骧看着俄国人的马队,心中不由的也被这种驰骋沙场的气氛所感染,向自己的身后喊道,“我们也冲上去杀一回!敢不敢?” 虽然杨锐禁止骑兵参与这次的进攻,只准许他们带路,但是在如此的氛围下众人都激动了,要知道骑兵营里面不是热血的军校生就刀口上过活的胡子,此时见项骧发问,他们大声的吆喝起来,“杀!杀!杀!!” 第八十一章围歼3 米西琴科中将似乎感受带了这群中国骑兵的战意,他拔出自己的佩剑,竖在身前然后挥往右侧向项骧致意,项骧见状也拔出自己的佩剑,按照施罗德所教的骑兵礼仪向他回礼。之后他用力挥出一剑,喊道,“前进!” 骑兵向前冲击的同时,后备第八旅团第三十一联队联队长门司敬亮中佐恼怒的看着前面的山岗,刚才的伏击战一发动,他可是被吓了一跳,不过幸好他的部队不在伏击圈之内,于是他便不断的组织部队进攻,以图打开敌军的包扎口和第十七联队保持联系,只是敌军的火力太猛了,四挺机关枪的封锁下,他组织的五次进攻都被打退了。还是下属不够努力,门司敬亮中佐如此想到,下一次进攻他要自己带队冲锋。 正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的副官福田忽然指着侧面喊了起来。“啊!骑兵……好多骑兵!” 门司中佐见到他的如此失态很是恼怒,不过当他扭过头的时候,自己也被惊呆了,南面两公里外,雪原已经看不到白色,无数哥萨克骑兵像一片巨大的乌云往自己自己这边压过来。门司中佐张着嘴却发出声音,良久之后他才凄厉的喊了起来,“敌袭!敌袭!” 俄国骑兵近在咫尺,平原之上,日军做何准备结局都是悲剧,特别是在他们没有机关枪的情况下,哥萨克骑兵虽然缓慢的前行,但是所有的日本士兵却感觉他们就在眼前,不少人恐惧的开起枪来,不过一会这些开枪的士兵就会被军曹训斥,他们被拖进临时的掩体或者被按倒在地。门司中佐也伏在地上,忽然间他感觉到地面震动了起来,抬头却见最前方的哥萨克骑兵已经开始全力奔跑了。 几千名哥萨克骑兵队冲向门司中佐的第三十一联队,他们的战线狭窄的只有短短一公里,最前面的几排骑兵一边吆喝着一边开着枪,他们不断的被日军杀伤又不断的被后队补充过来,终于,由步枪组成的单薄的火力线无法阻止他们的前进,这几千名骑兵就像洪水一般的冲刷过来,迅猛的把伏在地上或者临时掩体里的日军冲到了一边,数不清的士兵被他们四米长的黑色骑矛刺中、贯穿,然后再拖行一段,惨叫声里最后悄无生息。 项骧的部队也在这第一波的进攻里,和哥萨克们不同,他们只有骑兵刀,这三百多人纵马穿梭在日军简陋的阵地里,手中的刀剑向两边挥舞,借着马速不断的把那些被吓破了胆,起身往后溃逃的日军士兵砍倒在地,刺穿几百米的战线对于高速奔跑的骑兵只是十几秒钟的事情,项骧只感觉这十几秒快有一个小时,他不断的迎合着奔马的节奏,控制着马的方向,尽量的多靠近那日军溃兵身边,然后把骑剑长长的伸出去,在那些黄色的影子上面划开一道又一道口子。 一波的骑兵掠过,接着又有一波的骑兵奔来,然后再是一波骑兵,如同麦田里的麦子一般,多次的冲刷,使得第三十一联队完全被打散,骑兵过后他们全部恐慌的往西面的山岗上进攻,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溃逃,山岗上负责扎口子的独立军营长彭清鹏,看到他们冲向自己的阵地一点也不慌张,刚才骑兵军洪水般蹂躏日本人的时候,他也被如此凶狠的骑兵冲锋给震了一下,看着黑压压流动着的哥萨克,他在设想如果是自己在哪里会是怎么样。待他回过神来,日军的溃兵已经冲了过来,这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他过扭头,向旁边还因为骑兵冲锋处于呆傻状态的一连连长说道,“别发傻,开枪!把他们打下去。” 两千多的日军就这么溃散了,项骧一点瘾都没有过到,待他想第二次冲锋的时候,日军都已经被解决的差不多了,剩余的溃兵冲上了山岗又被打了下来,然后又冲上去,又被打了下来,他们估计是被骑兵给吓傻了,只愿意死在山岗上也不愿意呆着平地里。项骧拉着缰绳,控制着还在狂躁不安的马,骂道:“真是不经打,就这么就完了。” 旁边的柳大春笑道,“营长,你还想咋滴,这可是上万人压过去啊,就是不开枪,踩也把他们踩死了。”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项骧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刚才骑在马上挥剑划过日军阵地的那种快感实在是太爽了,如果有机会他希望多来几次。 带着些不情愿,项骧命令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向司令部发电,报告日第三十一联队已经被全歼,敌将已被击毙。”说道这,他忽然又叫了起来,“大春,快!回去那里找找,鬼子的联队旗在哪?对了,还有联队长的指挥刀。” 刚才第三十一联队在向包围扎口进攻的同时,门司敬亮中佐已经派出通信兵往第八师团,在这一联队覆灭的时候,他派出的通信兵已经到了第八师团的集结地狼洞沟。第八师团参谋长由比光卫中佐对于通信兵的消息很是震惊,在他看来,如果第八旅团被伏击,那么露国最少已经怕黑沟台给拿下了,至于沈旦堡也应该凶多吉少了,不然不可能集结这么多兵力在黑沟台的后方围歼第八旅团,他看了下师团长立见中将说道:“阁下,如果第八旅团被围,那么很有可能黑沟台已经丢失了,我们还是全力营救第八旅团吧。” 立见尚文毕竟是打仗打出来的,他对由比的建议并不赞同:“在昨天那样的夜里,敌军能准确的伏击第八旅团,那么他们就一定知道第八旅团的行动路线,既然知道第八旅团,那么我们的情况他们也很清楚。敢在相隔十公里以外这么近的地方伏击第八旅团,那么他们的兵力一定不少,司令部说的一个军是不可能的。” 立见尚文已经是六十多岁,说话老辣但是却很缓慢,由比见他似乎对自己所说的全力救援并不支持,想问他的想法但又感觉很失礼,只好坐在一边等了一会,良久立见才接着说道:“让依田去吧。” 依田就是依田光太郎少将,他是第四旅团的旅团长。按照伏击的惯例,一般伏击部队都是被伏击者的数倍,被围了大半个旅团,现在只去一个旅团能救出来吗?参谋长由比正想建议多派一些士兵去的时候,立见尚文又说话了,“让他们吃过午饭再去吧。如果能救那么就不在乎这一个小时了。” 司令官命令已下,旁人只好说是。 对于连夜行动的日军来说,能吃顿饱饭确实很重要,而且按照此时战争的烈度,要想全歼大半个旅途的日军,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不是很重要。只是,独立军在杨锐划时代思想的指导下,已经完全超出这个时代人们对战争的想象。 在日军第四旅团吃饭的时候,歼灭包围圈内日军的战斗开始了。在山岗的北侧,刚才日军死战却没有占领的高地上,几十门飞雷炮架了起来,“哐、哐、哐……”几十个炸药包飞了出去,这些飞雷在空中欢快的滚动着,似乎并不满意炮筒给他们指定的方向,但是空中无从借力的他们大多都落在了日军用雪和尸体堆起来的战壕内,紧着着“轰、轰、轰……”,这些比150mm火炮还猛烈的爆炸,把它落点十多米的东西都炸的溅飞起来,而十多米外的东西则被震的猛的一跳,然后又重重的落在坚硬寒冷的大地上。 冰雹般的飞雷落向日军的阵地,隆隆的爆炸声中,阵地几百米外连长李大刚对着自己的士兵喊话,“霰弹枪、刺刀、最前面!手榴弹最后面!先上手榴弹!再上霰弹枪!最后上刺刀!听到了没有?!先炸再轰最后刺!听见了没有!” 黄狗剩半蹲在地上,他不是很能听清楚连长的声音,只在最后听到“炸!轰!刺!”的那个“刺!”字,他不由的紧握了下自己端着的枪,他眼神瞟了旁边那些拿霰弹枪的人一眼,其实如果由他自己来选的话,他还是喜欢拿那种东西,这家伙一开枪就是一大片,多带劲啊,哪像自己开一枪也不一定能死一个。可谁让自己长的比别人壮实呢,想着自己的壮实他就不由的想到娘!缺衣少食的日子,娘亲都是把自己那口剩下来给他吃的。俺会活着的!俺还没给俺娘尽孝呢!他如此的想到,手中的枪抓得越发紧了。 飞雷炮接近尾声的时候,李大刚的动员很快借结束了,很快,“预备”的声音在队列了想了起来。黄狗剩只听见一声喇叭军号响,便在队伍的带动下向前冲去,之前训练的时候说过,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有可能你冲的快了就打不到你,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长官拿来哄人的,但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刺刀队越跑越快,前面的手榴弹的爆炸声和霰弹枪的轰击声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冲到敌人面前,把之前苦练的刀法施展开了,然后把刺刀狠狠的扎进他们的身上,如此他对死亡的恐惧才会消失,心脏剧烈的跳动才会平复。 小队长吉田正一听见对面清国.军“呀呀啊啊”的呼喊声就知道决战的时候到来了,他拄着指挥刀艰难的从地面上站了起来,然后脱掉了最外面的大衣,抽出指挥刀对这冲来的清国.军喊道:“号得以……”,正在他想像一个武士那样战死的时候,“轰”的一声,他被霰弹枪打的飞了起来,在空中飘飞了好一段,才落在这怎么也挖不开战壕的冰冷大地上。霰弹枪手刘永财早就瞄上他了,之前已经开过一枪了,只不过适才那枪因为跑动中的颠簸,没有打中,铅弹只是划过了他的衣服,而第二枪却被刘永财打了个正着。刘永财冲到吉田死的地方,伸手把他眼谗了好久的指挥刀捞了起来,然后别再腰带上继续前进。日军各个战线都被突击队突破了,这些突击队冲过日军薄薄的战线之后没有停留,而是按照操典一直往敌后突进,后勤队卫生队使劲赶着爬犁在后头紧跟着。 如果说第一师所属的部队突破日军防线就像是切菜瓜一般简单,那么第二师所属的第五团打的就像锯木头那么纠结了。这些胡子虽然怕炮可却并不怕死,在他们看来,枪是能坦然面对的,但是打一发死一大片的炮却无法接受的,不过幸好,被围的日军没有火炮,他们在俄军军官的命令下端着刺刀冲了下去,一千多号人和山沟里那几百名日军拉锯。一会日军退一点,一会胡子退一点。在山上的吴宝地看得心里纠结无比,这打的什么战啊,一点战术都没有,就是以命搏命,太……旁边的第二师师长张宗昌也是看得紧张无比,他不时问向吴宝地,“后备队是不是应该上了,后备队是不是应该是上了。” 吴宝地忍着不耐烦说道,“山沟太窄了,太多人摆不下,再多人下去也没用啊。张统领还是等会,等会!”吴宝地也跟着胡子对张宗昌的叫法。其实刚才他就建议不要那么快的接敌,而是应该小部分人接敌然后其他人后面扔手榴弹,这手榴弹用起来虽然没有复兴军的方便,但是里面的炸药威力可要压柱黑火药要强,可谁知道俄国.军官一命令所有人都恍恍惚惚的全冲下去了,最后他只拦住了一千多人,以预备队的说法把他们稳住了。在吴宝地看来,这些胡子根本就不会打战,只会搏命,可是现在日本人已经是碗里的菜了,有必要跟他们搏命吗?虽然没有霰弹枪,但远远的手榴弹就解决不少问题了。 见己方毫不占优,又见不少弟兄被日本人刺死,张宗昌使劲一拍大腿,喊道,“麻辣隔壁的,俺下去!俺下去!”说罢纵身一跳,从山坡上冲了下去,后面的警卫连被他甩的远远的。张宗昌身高近两米,身高腿长,日本人还没有近身就被他一脚踹了出去,同时手上步枪一抡,又把另外一个鬼子连人带枪的砸倒在地。张宗昌一上场,附近的胡子都吆喝起来,“张统领来了,张统领来了!弟兄们,干死这帮狗日的!” 拉锯的战局随着张宗昌和他的警卫连的出现终于有了些转机,饿了一夜又冻了一夜,又力拼好久的日军终于支撑不住了,齐齐的向后退去。敌军一退胡子便追,面对面拼刺刀也许不是胡子的本事,但是这种追歼逃敌他们还是在行的,就这么一路逃一路追,第五团终于杀了进去。 伏击点北面的战前指挥所,雷以镇看着参谋把最新的围歼情况标了出来,当看到第五团也杀了进去的时候,他笑了起来,说道:“哦,张宗昌也杀了进去。我还以为他们会被日本人拦住外面呢。” 旁边的贝寿同也是笑道:“日军现在是落水狗吗,是个人都能给一棍子。现在他们的阵线进一步被压缩了,只剩下三个小据点还是死命防守了。我看下午两点的时候就能完成最后的歼灭。” 雷以镇说道:“情报说第八师团已经派出援兵,下午两点开始加上打扫战场、转移伤员的时间会不会太晚了?” 贝寿同道:“不会的!”他很肯定的说道,“第八师团的立见尚文有点不好惹,据说他把现在所有的日本将军都打败过,从他派出的兵力和时间来看,他似乎已经知道我们图谋了,下一步要吃掉它们可是有点难度了。” 雷以镇也知道下一步的计划,只是他道,“俄国人会听我们的?” 贝寿同道,“只要把歼灭第八旅团的战果往上一报,那他们就会听我们的。我是担心立见这老鬼子不上套啊,他选择只有一个旅团出来了,而且这个旅团应该也会很小心,要再想伏击怕是很难了,还是向司令部发报吧,把这些想法和参谋长沟通一下。我们只能听上面的看接下的战怎么打。” 杨锐的肚子一天都不是很舒服,时不时会抛出帐外去。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关于独立军包围第八旅团的情报终于出现在马德利多夫的面前。虽然之前独立军早有报告说将要围歼日本第八旅团,可是那只是计划啊,谁料想到现在真的把第八旅团包围了。 “这是真的吗?”马德利多夫上校可怜的问道,他很害怕杨锐说这是假的。 旁边的雷奥代替杨锐做出了回答,点头道,“这完全是真的。” 上校闻言心中一阵惊喜,真是上帝保佑,打着打着就把日本人围了起来,太好了。他跳了起来,说道:“我马上向司令部报告,让司令部派第八军来围歼他。” 杨锐不好说现在已经围歼的差不多了,只是伸手拦住了他,说道:“包围的只是第八旅团的一部分,人不是很多,而且按照命令部队马上会开始围歼的。” 第八十二章围歼4 看着上校不解的眼神,杨锐又道:“那里只有三千多日军,我们有一个师的兵力,四个打一个很快就会结束战斗的。” 你说的轻松,这不是打退,这可是围歼啊。按照上校的理解,日军的战斗力是很强的,很多时候甚至比俄军——当然不是主力部队的俄军还要强上不少,现在这种以大地为屏障的战争模式下,要歼灭任何一支团以上的部队都是极为艰难的,而且独立军的火炮也是不够,没有足够数量的火炮,他们甚至连日本人的阵地都冲不上去。 “我还是先把情况汇报给司令部吧。”上校坚持道。 杨锐点点头,不再说话,心中却想等俄军司令部下令的时候,估计这股日军都已经吃的很干净了,现在他们已经开打了吧。 最后的围歼阵地,雷以镇站在离阵地一千米外的小山顶上,在望远镜里看着远处的日军阵地。日本人还是没有办法挖出战壕,只是他们死的人已经很多了,他们用尸体垒了几道战壕,然后所有人都躲着这种死尸战壕的后方。 雷以镇问向前面来汇报的通信兵,“日军还要几个据点,前面这个有多少人?” 被派过来的通信兵似乎少有见到大官,又或者是己方如此的大胜让他精神激动,结结巴巴的说道:“长…官…官,就、就这一个地方了,六七百总有吧,他们的大、大官在里头呢。” “大官?”雷以镇有些奇怪。 通信兵猛的点头,这次没有结巴了,“是,大官。好大的官。” 贝寿同笑道,“应该是日军的旅团长了。看那个旗子……” 雷以镇把望远镜移向那杆破烂的军旗,只见旅团旗下方只有几个日军的军官,其实一个年老蓄着八字胡的应该就是旅团长了,他不由遗憾的道,“看来要活捉他是很难的了。” 贝寿同道,“是很难。按照日本人的习惯,最后突破他们阵地的时候他会自裁的,你也许能拿到指挥刀。” 雷以镇却对指挥刀没有兴趣,他道:“几点发起进攻?谁的部队?” 贝寿同看了下怀表,道:“进攻提前到一点半钟,现在还有半小时。下面是黄大钧的营。”黄大钧之前还是矿工连的连长,但是第二旅组建的时候,矿工部队都调了过来,由连扩编为营,他也从连长一下子升到了营长。 “哦。那帮子矿工啊。”雷以镇知道矿工部队以前的事情,在部队没有发土地之前,全是一个个死了爹一样,后来发了地倒是很积极主动,这次战斗中,他们是最快突破阵地最快撕碎日军内部防御的部队了。“老部队了,有看头。应该把那些师弟们都集中起来,看看老大哥怎么打仗。” 贝寿同笑道,“别开玩笑了。再有半小时就总攻了。哪里找人去,再说那帮后生干的并不比我们差。” “那就让黄大钧停一下,”雷以镇决断道,“我们之前已经提前半个多小时完成了任务,现在推后也没事,而且日军的援兵骑兵那边已经拦住了。副官,传令让各部的连长、排长都过来观战。”为了锻炼手下的学生,杨锐已经授予雷以镇这次战斗的全权。 雷以镇的突发奇想让贝寿同很是惊讶,但是想到情况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他点头补充道:“跟他们说明白,一个小时好戏开场,除了最外侧的彭清鹏的营外,其他的部队都通知一下,离的近的排长也可以过来。” 两个指挥官的突发奇想使得围歼战硬生生的往后挪了半个小时,第八旅团的冈见正美要是知道雷以镇这样把自己当猴耍可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五十多分钟之后,小山顶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独立军军官,一百多名排长,几十名连长,另外第五团的张宗昌也被吴宝地忽悠过来了。人一到齐,黄大钧这边好戏即将开场。 山岗对面的冈见正美也感觉到了进攻前的肃杀,他站在一个弹药箱上,面对身边又累又饿的士兵开始训话:“诸君,包围我们的是一群清国佬。知道嘛,是清国佬!十年前,清国已经被我们打败,他们最勇敢的将军聂士成在我面前落荒而逃,从那时候起,大日本就已经站在清国的身上崛起。今天,难道我们会败在清国佬手里吗?难道大日本的国运,会被只会抽鸦片、只会梳辫子的清国佬扭转吗?不会!他们做不到,不可能做到!今天我们被围在这里,但是这是偷袭,无耻的偷袭,是卑鄙的清国佬才能做出的事情。诸君,今天我们要用武士道的精神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大日本为什么是大日本。诸君,今天,为了大日本,战死吧!光荣的战死吧!” 冈见正美的话语把日军最后的一点力量都激发了出来,一些激动的士兵冲到战线外,大吼道:“卑鄙的清国佬!无耻的清国佬!……来战吧!来战吧!” 军纪约束下的黄大钧营的士兵并没有开枪,而小山上的军官看着对面的日本兵像疯了一般的狂吼,虽然寒风间断的把山那边的声音传过来,但是大家都听不懂日语。雷以镇问向左右,“刚才那日本说什么?” 左右都是不知道,只有站在山坡下面的一个第五期曾经留学日本的连长说道,“长官,他说我们……卑鄙,是偷袭,他们在向我们挑战!” 贝寿同闻言笑道:“卑鄙吗,他们自己那次作战不是偷袭开始的。老雷说胜利者才有文明!” 雷以镇却是喃喃自语道:“卑鄙?”他轻轻的笑了一下,大声问向附近所有的独立军军官,“你们说,我们卑鄙吗?” 众人听后都沉思不语,德国人的教育虽然使得他们掌握了最先进的军事技能,但是中世纪那种骑士精神也由此渗入了他们的灵魂。沉默一会,张宗昌却是说话了,“俺说实话,一万二千多人打三千人多是不够爷们,可谁叫俺们不如他们呢,甲午那会我们可是几万人被他们撵着跑……这打仗哪有什么公平讲究,不就是人多的打人少的吗。” 张宗昌的话使得大家心头都是一颤。特别是其中那句“不如他们!”更使得大家神色凝重。 雷以镇半响不语,忽然说道:“把咱们的军旗升起来!” 翁圈岭的报号是座山雕,于是火红的旗子上便有了一只威武的海东青——这是缝旗子的师傅所能想象到的最切合的东西了。 火红的雕旗之下,雷以镇开始说话,这一段话在后世流传久远,他是这样说的:“日本人敢拼命,我们就不敢拼命?!日本人敢战死,我们就不敢战死?!我们怕日本人什么?!我们不如日本人什么?!先生说,我们要成为一只鹰!先生还说,在汉武帝的时候,我们就是一只鹰!可数千年下来,大家都忘记自己是鹰,都以为自己就是一只土里刨食的鸡,有好处就上,有危险就跑!这还是我们吗?以前的骄傲去哪里了?今天,在这里,就在这里,我们就光明正大的和日本人打一场,把他们彻底的打服,让大家看看,到底谁不如谁!”说罢他大吼起来,“通信兵,派人给日本人送水和干粮,告诉他们,十五分钟之后决战。我们就打白刃战,同样的人,看谁胜谁败!” 在场所有人都被雷以镇的命令震惊了,但是奇怪的是却没有人任何出言阻止他,不是因为他是这次战斗的最高指挥官,而是在大家心里都希望来这样的一次单纯的毫无算计的决斗,他们都想到:就这么痛痛快快的淋漓畅快的打一场,看谁不如谁。 尽管很多都是不解,但是雷以镇的命令还是坚决的执行了下去,日本人对送干粮和水的清国人也没有什么说法,只是他们的旅团长冈见正美向着传话的尉官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带我向指挥官阁下致意,感谢他让我光荣的战死!” 十五分钟后,自愿参战的七百名士兵,端着刺刀,跟在雷以镇的后面,排着长长的横队向日军阵地走去,而面对的七百名日本兵也全部越出了尸体砌成的战壕,排成长长的一列在战壕前面等待着清国.军队的到来。停了半天的风雪这时忽然又猛烈起来,五十米外完全看不见人影,而双方的距离就在雷以镇的前行中一点点缩短,终于,两军只有三十米的时候,双方士兵几乎同时爆发出一阵呐喊,然后猛的奔跑起来,端着刺刀往对方冲去,一千四百人的对撞激飞了不断落下的飘雪,刺开的伤口泼洒出的鲜血又将大地染红。满天飞雪中,这战场似乎已经不是1905年,而是在一瞬间回到了蛮荒的远古,两个部族的勇士怒吼着,为了族群生存和繁衍而鏖战厮杀。 雪终究会下完的,战斗最终还是要结束,雪停的时候,最后一名日本兵倒下。雷以镇撑着刺刀,看着遍地倒下的尸体,有自己人的,也有日本人的,更有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的……此时救护队已经入场开始对己方伤员进行抢救,一个先前被冈见正美留在帐篷里的尉官双手托着一把指挥刀走了过来,他伏着身子,用生硬的汉语的说道:“这是冈见将军祖传的太刀,他说将军是一名武士,让我把它献给将军。” 雷以镇伸手把这把镶金的指挥刀接了过来,手握在刀柄上,摩挲着缠在刀柄上的棉布,然后抽出一截耀眼的刀刃又合了回去。他把太刀交给了身边的副官,然后问道,“冈见正美人呢?” 尉官道,“冈见阁下已经自裁了。” 雷以镇想到了他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点点头道,“你把他的遗体收拾好吧,一会你把他送回去吧。” “纳尼?”尉官之前很不情愿的在少将的安排下做了俘虏,现在听说雷以镇要让他送少将的尸体回去很是惊讶。 “是的。你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吧。”雷以镇轻轻的道。他现在完全没有之前那样的豪情,也没有战胜的喜悦,战争是无数生命的终结,他现在要去看因为他的冲动而牺牲的战士,他只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活下来。 26日下午三点的时候,姜家窝棚附近的伏击战终于完结了,日军第八旅团被围的三千八百五十人被全歼,独立军阵亡七百四十三人,受伤一千一百八十五人,其中能痊愈归队的大概有五百四十余人,剩余的基本要进行截肢,而第二师所属五团的伤亡在六百人左右。同时,在阵亡的七百四十三人中,有两百二十一人是在最后的白刃战中阵亡的,另外此战还有近三百名左右的伤员。 雷以镇因为自己错误的命令在战后来到了司令部,雷奥以违反战场守则为由把雷以镇从师长的位置上撤了下来,只不过后面在杨锐默许下,雷以镇还是挂着代师长的名头管着第一师。 许多年以后,陈锡民的孙女以记者的身份采访雷以镇,“元帅,听说当时您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派人给了围困中的日军送了水和干粮,然后再和他们约定,来一场勇士般的决斗。请问您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很日本人说,当时日军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有了水和干粮,但还是不能和包围他们的独立军相抗衡的。” 上了年纪的雷以镇听完她的问话,过了好久才把这一段记忆从脑海中回响掐里,他道:“当时四团三营情况也很不好,因为伏击计划中途有变,后勤不周到,他们也在风雪里熬了一晚上,第二天一点一点往包围圈里面打,到了那里也已经筋疲力尽了,所以当时他们的情况和日军一样,只不过日军被围士气低,他们士气高而已……我当时还很年轻,心高气傲,见日本人邀战,一激动就下了这样的命令,当时我就想,日本人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要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告诉大家我们比他们强……呵呵,现在的人可能想象不到当时大家对日本人、俄国人、英国人的那种害怕。不害怕就好,不害怕就好,就应该这样……” 26日夜,随着冈见正美的副官田光能正中尉出现在第八师团司令部的时候,一屋子的军官都惊呆了,由比光卫中佐当众拽着他的领口,怒吼道:“清国人?你说是清国人?!你说是清国人?!你在撒谎,一定是在撒谎。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田光能正看着参谋长一脸的不相信,再次辩解道:“确实是清国人,他们完全是正规军,最后他们的指挥官和冈见少将约定来一场武士的决斗,然后我们……失败了。”说到这里,他低下头,“这些清国人是正规训练过的军人,他们没有辫子,他们一定是清国新练的北洋新军。阁下,清国违反了承诺,他们在帮助露西亚人。” 由比光卫中佐一脚把田光能正踢到在地,他还是怒吼,“清国人敢和我们的士兵决斗?他们敢打白刃战?他们看见我们的军旗就会逃跑,他们就是一群老鼠,只要有一点响动就会钻到地洞里去。如果你说的不是在撒谎,那就是露国人的阴谋。” 由比光卫的猜测并没有让师团长立见尚文的思维混乱分毫,现在立见尚文所忧虑的是前去救援第八旅团的第四旅团也被围了,包围他们的是米西琴科的骑兵军,不过幸好他们趁机躲到了附近的山坡里,米西琴科一时间没有办法围歼他们,可是现在一支清国武装几个小时就把第八旅团吃掉了,那么这支腾出手的清国武装,是不是会转头围歼第四旅团呢?如果真的只有的话,那么情况就很糟糕了,自己不但不能救援秋山支队,更要因为解围而被第四旅团拖在这里。怎么办呢?立见尚文没有问向由比光卫,虽然他是师团参谋长,但是他感觉他很不合格。 他制止了由比光卫的动作,把田光能正扶了起来,然后问道,“清国.军队有多少人?他们是怎么进攻的?为什么第八旅团这么快就被敌人歼灭?” 田光能正中尉见中将阁下如此和蔼,他努力回忆之后说道:“清国.军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只感觉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人,他们有许多大炮,而且作战非常勇敢。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这么迅速就歼灭我们……” 见他的回答毫无作用,立见尚文悄悄的向副官做了一个手势,几分钟之后,被安排下去休息的田光能正中尉在帐外被立见的副官一刀刺死。 听到帐外的惨叫声,司令部的军官都惊呆了,他们看着从外面进来的副官很是惊异,按照正常程序,田光能正即使有罪,也是应该交给军法处审判的。立见尚文看着惊异的军官,平静说道:“是我让他杀的。他虽然人回来了,但是他的魂却丢在了外面,而且他还会把这种对清国.军队的恐慌带给所有士兵,这是目前所不能容许的,第八旅团的损失只能报告给司令部,对于师团内的士兵禁止透露这个消息。诸君,现在是我们同心协力的时候,所以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现在的危局。” 第八十三章围歼5 第八旅团全军覆没的消息一传到满洲司令部,整个司令部寂静了一会之后,马上变的像一个菜市场,各种质问和吼叫响彻其中,参谋官松川敏胤却是沉默不语了,之前是他建议派弘前师团和第八旅团去救援黑沟台的,谁知道现在的结局是第八旅团被歼,第四旅团被围,第八师团剩余的第十四旅团虽然在包围圈之外,可不要说去支援沈旦堡,估计一出狼洞沟也将是被米西琴科包围的命运。 参谋长儿玉这次再也没有问松川中佐了,而是在跟其他的参谋讨论这次的救援计划,最后他们的讨论是“从哪里再调出一个师团来”,他们决定把布置在防线中央的第四军抽调出一个主力师团来,这个第四军是由第五师团、第十师团、后备步兵第十旅途组成,抽调出一个主力师团那么正面的兵力便被大大的削弱,同时这样一点一点的把兵力投送到左翼犯了填油战术的大忌。可现在大日本最优秀的军校毕业生儿玉源太郎已经顾不到这些了,他从他的老师梅克尔少校那里只学会了如何去进攻,至于防守,老师真的没教啊! 司令部最终的命令是抽调出第五师团以解救第八师团,和第八师团一样,这个师团也是紧急收到命令,紧急集结,然后再从宿营地十里河连夜行军往左翼支援作战,可谁知道第五师团前往救援的命令传到第八师团,立见尚文却是一阵怒吼:“真是太耻辱了!真是太耻辱了!”虽然他只作为一名中将,但是在倒幕大战中他率领的幕府军可是把政府军打的溃不成军,在他看来,没有他立见尚文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些手下败将给他提鞋都不配。他马上下令道:“去把命令受领者都叫过来,我们要把第四旅团解救出来,我们不需要广岛师团的帮忙。” 参谋们本来听说有一个师团的兵力前来解救自己心里都是大喜,可是师团长却是如此反应,不过想到明日一早第五师团就可以到达这里,自己先去解救第四旅团也不是不可行,他们急急的去把命令受领者——大队以上的军官召集过来。 26日夜十二点,第八师团余部开始动员、第五师团连夜开往左翼、第四旅团被围于徐家台西面的小山岭里,秋山支队则在李大人屯、韩山台、沈旦堡三地垂死挣扎。而对面的俄军这边,第十军还在炮击秋山好古的司令部李大人屯,并且占领了李大人屯、韩山台外围的一些小据点,第八军十四师打下黑沟台之后,又转向北面帮助第十五师进攻沈旦堡,沈旦堡原有田边支队两千人,后面战事紧张守军又私自从最近的第三师团拉来了第三十三联队,如此四千多人防守着实让第十五师吃尽了苦头,而米西琴科的骑兵军,虽然包围了第四旅团,但是因为地形的缘故,只吃到了断后的第五联队一部,第四旅团的大部都缩在地形复杂的山林里,至于独立军,在歼灭第八旅团大部后,已经开往徐家台以西接替米西琴科骑兵军的部分阵地,准备再次围歼第四旅团残部。 各方都在等待下一天的鏖战时,雷以镇却是只带卫兵去了杨锐司令部所在地河坨子村。之前给司令部的战报上,他对自己最后的决定已经向杨锐做了说明,可以说在下决定的当时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可在打完之后,己方死伤五百的代价让他很是后悔,他现在是来司令部领罚的。 杨锐之前收到他的战报看到前面还是很高兴的,排除第五团的损失,对于全歼第八旅团大部三千多人,自己两千人的伤亡还是可以接受的,只是雷以镇报告的末尾却是把最后一战的经过大致写了一下,七百对七百,一点马虎眼都不打,这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吗,自己不傻啊! 这是杨锐的第一反应,但是再仔细看雷以镇这样做的原委,又感觉似乎可以理解这样的决定。没钱的人总是喜欢炫耀自己有多少钱,而那些有钱的只会把钱藏的紧紧的,谁也不给知道。现在的复兴军就是一个刚刚挣钱的小年轻,一被别人说没钱就激动的不得了,然后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证明自己是很行的。不过还好,雷以镇不是把全军都掏了出去,而只掏了一个营。 也许这就是年轻惯有的毛病吧!杨锐如此的想到。不过和杨锐不同,看完战报的雷奥却没有杨锐这样的善解人意,见雷以镇一进门就把他叫到一边给骂了一顿,“真是愚蠢!”这是雷奥开骂的起头,“知道你做了什么吗?知道你让两百多名优秀的士兵去见了上帝吗?他们本来可以不要去的!就这样你就伟大了吗!伟大就是猪猡!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伟大的东西,任何的战争都是无耻的,战争就是比拼谁更加无耻!只有最后的胜利者,才能把昔日的对手说成无耻,把自己标榜成伟大。把施罗德那该死的马夫教给你的骑士精神扔到厕所里去吧,这个该死的马夫在被英国人包围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更无耻,他在那时候可是没有半点骑士精神。对自己人才能说文明,对敌人只能用无耻作为语言……” 雷奥的唾骂滔滔不绝,在第一期当中,作为个人喜好来说他喜欢雷以镇、贝寿同,而不是齐清源他们,可是现在,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却做出这样没有理智的事情,让他这个老师很是愤怒,在他看来,指挥官是一军存亡的关键,任何感情用事的指挥官都是不合格的,任何会被文明道德束缚的指挥官也是不合格的。雷以镇让他很失望,让他不由的想起几年前骑兵教官施罗德的丑事。 雷奥在骂雷以镇的时候,马德利多夫上校也闻声过来了,他正向司令部汇报独立军最新的战果,他知道这场围歼是雷以镇指挥的,望向杨锐不解的问道,“王,不是我们胜利了吗?” 见他的问题,杨锐神情慵懒的答道:“胜利不知道原因,还不如失败知道结果。” 杨锐的话说的让马德利多夫再次迷惑,只不过他再问杨锐已经不搭理他了,雷奥的训斥一直到深夜,之后他一出来就要求解除雷以镇的师长职务,然后由陆梦熊或者贝寿同替代。杨锐不可置否,把雷以镇叫了出来,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这个英姿勃勃的学生如今被骂的萎靡不振,杨锐不想再骂他一顿,按照现在人的承受能力来说,自己再来一顿,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找个角落拔枪自尽了,而且雷以镇的问题是复兴军的所存在的普遍性问题,更是复兴会存在的普遍性问题,甚至是所有当代知识分子所存在的普遍性问题,这个问题还一直绵延到后世。这是一个民族从世界第一跌落到最末的心理创伤,鸦片战争之后还有众多个藩属国可以自傲一下,可甲午战争却被日本这种蕞尔小国掀翻在地,被打到山海关毫无还手之力,这让天朝上国情何以堪啊。现在这个完全被列强踩在脚底下的国家,只要能找到任何一点不输于别国的东西就拿出来炫耀,只要有一点能证明自己很强的机会,都会不顾代价的全力以赴证明,这是大国该有的心态吗?这完全就是爆发富的作态啊。 作为后世的过来人,也许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天朝已经又是上国,也许是他对于心理学哲学有所偏好,杨锐一点有没有要去证明什么和炫耀什么的心态,只不过为了激励这些学生常常把一些民族值得自豪的事情说一说,以鼓起大家的斗志,现在看来这样的东西还是要少说的好,要不然这帮学生全会变成暴发户,由他们所建立的国家也最终变成一个大号的暴发户国家。自信是在骨子里的,证明只会说明自己的底气不足。杨锐让勤务兵打来饭菜,然后对雷以镇说道:“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证明的,因为去证明就是个错误。不过,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大家都有错。你先吃饭,饿了一天了。之后就在参谋部呆着吧,想清楚了怎么回事再回部队。” 复兴会的格局中,杨锐永远是个智者,是个父亲,而雷奥、钟观光等人则是个母亲,其中雷奥这个西洋妾室最为挑剔严格。现在父亲说话了,雷以镇只是乖乖的点头,然后下去了。 雷以镇走后,雷奥长叹一声道,“施罗德那个马夫把他们毒害了。这个该死的杂种!他会让所有人变得愚蠢。” 杨锐道:“不是的,这个和施罗德没有关系,是他们的心理太过自卑了。没钱的最怕被别人说自己没钱,长的丑的最怕别人说自己不帅。这是他们的心态问题。” 雷奥搞不懂杨锐说的话语,他只是问道,“让谁接替雷?” 杨锐对此早有预想,“还是让贝寿同吧。他参谋的事情做多了让他接受些实际的指挥工作也好。陆梦熊还是在团长的岗位上磨练磨练,这个人是开染坊出身的,不能让他太顺利,不然要翻天的。” 雷以镇的处理结果并没有通报全军,私下里杨锐还是要正面鼓励他这种做法,特别对底层军官和士兵,更要宣传他这种不怕决战、敢于亮刀的精神。后世导演张大谋还特别以这个真实的故事为原型,拍摄了一部叫做《亮刀》的电影,不过上映之后票房异常扑街,国人对打败乖小弟日本没有丝毫兴趣,更有些大东亚主义者,指责老谋子是美狗,挑拨哥哥与小弟之间的几千年的良好感情,为白皮猪投名状。 贝寿同接到让自己指挥第一师的命令很是惊恐了一阵,他以为雷以镇被杨锐给关起来了,后面打听随去的卫兵才知道雷以镇只是留在司令部了,他担心完雷以镇之后,又想到了自己的责任,第一师加第五团,战后还有一万两千余人,生死可全在他手,之前还有雷以镇在前面顶着,现在他冲到第一线,他知道杨锐的作息习惯,一晚上没睡尽是请求指示,杨锐的每次回复都是“你看着办,你拿主意……”之类,搞得他更是不知所措,直到最后他才明白了杨锐的意思,这样做就是要考验他独立指挥的能力和心态。 他在早晨五时的例行会议中,通报了最新的敌情:“昨天晚上通过不断的小规模突袭,已经把第四旅团压缩在东升村北面附近的狭小地域里,现在根据情报,日第五师团昨天半夜从十里河出发,估计再过几个小时,这支部队就要赶到狼洞沟,而第八师团余部却没有等他们赶到而是先往徐家台这边进发,看样子他们是想靠自己的能力解救第四旅团。现在米西琴科已经在徐家台阻击他们,而我们势必要在中午之前,也就是第五师团上来之前,把这股敌人吃掉。” 局势大家都是知道,而骑兵军的哥萨克们并不善于下马作战,攻坚能力不足,加上是山地,所以米西琴科只有把围歼第四旅团的任务交给了独立军,他则阻击平原上的第八师团余部第十六旅团。现在的情况还算好,对俄军有利,但是第五师团一上来,那么他一个军两万余人未必能挡得住日军一个半师团的进攻,特别是骑兵军还是缺少大炮的。 三团的谢澄说道:“昨天不是向集团军司令部报告了第五师团增援的情报吗,司令部没有什么调整吗?” “是有调整,”贝寿同道:“比利杰尔林格大将把第十军的一个师调往沈旦堡协助第十五师,然后再把本来支援第十五师的第十四师调往徐家台附近支援米西琴科,他们昨天晚上就出发,现在应该到了徐家台,司令部是准备用第十四师和骑兵军一起把这日本人先堵住,然后再等我们歼灭第四旅团、第十五师攻克沈旦堡,这样三个军五万人有可以把第五师团和第八师团余部吃掉。” 贝寿同把集团军的计划一说,几个团长都乱了,二团长方彦忱说道,“这不是乱了套吗,之前怎么计划的,撕开口子后,是要骑兵军做快速穿插的,现在都搞成什么样子了,让骑兵打歼灭战?再说,昨天打完第八旅团,手榴弹消耗了一大半,第四旅团绝对要更难打,而且他们还没有被分割包围,只是被压缩了,凭借现有的弹药,我还担心是不是能吃得干净呢。最离谱的是,等我们打完了第四旅团,弹药也差不多用完了,士兵也很疲劳了,再啃第五师团和第十六旅团,我看是怎么也打不动了。” 方彦忱说的东西贝寿同也想到过,可是现在日军的援兵来的快,昨天集团军司令部见打了胜仗,中途又改变了骑兵突击的想法,要打歼灭战。要是俄军几个集团军协力合作,在日军越来越多主力西调的时候,中央的第一集团军来一次猛攻,那么日军就一定是完了,但是想来总司令库罗帕金特是不会这样干的。 三团长谢澄也道,“我估计到明天又有一个师团要调过来。到时候就不是五万对两万了,而是五万对四万。” 最为谨慎的四团长潘承锷道:“十五师打沈旦堡怎么也打不下,我们这样还是很危险的,还是想好退路吧,不要一下子给陷在里面出不来,最好让十四师去打第五师团,我们做后备吧。” 张宗昌看着这些年轻的团长们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半响都没有说话,之前对第一师还有些不服气的,但是昨天最后的那一场白刃战把他彻底的打服气了,他身边那些胡子们看第一师也开始仰视。他们心中都想着要靠向杨锐,以求在日俄战后能跟着司令占个大地盘,过上好日子。 贝寿同看着大家的各种意见,开始知道了这个位置的难处,要把具有各种想法的团长们都团结起来,单靠工兵出身的他还是有些困难的。他说道:“弹药问题昨天已经催过了,最紧缺的手榴弹昨天已经从四方台调了一部分过来,大概在七点左右能到前线;包围圈里的日军还是按照老战术打,先炸烂、再轰散,最后刺穿,昨天还是很早就结束了战斗,部队休息的充分,今天歼敌的力气还是有的,至于吃完这股敌人之后怎么办,还是先不做考虑吧。现在日军对这次进攻的俄军总兵力并不清楚,一旦知道了进攻的规模,日军随时都会再调集部队,不过因为要顾及正面防线,他就是调兵都是一个师团一个师团的调,只要我们不太往前突,要想把我们围在里面还是困难的。我们的后面的是陆梦熊,那家伙还没有吃过谁的亏呢。” 雷以镇动动眼神就搞定的事情,贝寿同说了一大堆才做到。二团的方彦忱和三团的谢澄都是陆梦熊从熊岳城救回来的,两人都对他有安全感,至于潘承锷还是更容易说服的,加上补给一早就会到位,所以大家对一上午歼灭第四旅团还是有信心的。 第八十四章围歼6 太阳早早就冒了出来,可是机枪手陶长贵却丝毫感觉不到它的暖意,昨晚上又是一夜的雪,帐篷外全都积满了,这些雪一晚上功夫就冻结住了,早上开帐篷门的时候,帐子底下也被冰冻住了,几个人用力拉才把那封门的羊皮给掀开。 早饭之后,团里面重新编队,机枪手都被调集到了一个队伍里,这次的火力组不再是霰弹枪手,而是把十挺丹麦机枪和一挺马克沁都集中起来使用,然后外围在加了两百名霰弹枪手;而爆破组也不再是以手榴弹为主,而是把迫击炮、飞雷炮这些便于步兵携带的炮兵都并了过来,战术安排是先由他们炸烂日军依托小山岗子的阵地,然后机枪开道下,步兵最后跟进。 看着周围的机枪手,陶长贵看着自己的副手说到,“娘的,要大干一场了!” 副手没有名字,直隶正定人,大伙都喊他石头,也是关内活不下去,跟着大伙闯关东来的,他来的晚,没有去成夹皮沟那边淘金,倒是被人带到了辑安那边做了木把子,本以为有了个着落,谁料到日俄一开战木头一充军,一年的辛勤都打水漂了,后来实在活不下去,下雪之前咬牙剪了发入了局,早前也算是读过两年私塾,认得两个字,能识字这在复兴军中可是不得了,一入营石头就马上换了个地方,摸上了机枪,饷钱也多了半块。 石头没什么心事听陶长贵唠叨,他还在回味早晨那碗厚实的羊肉汤呢,抹着嘴巴,他心不在焉的道,“叔,今儿个打谁啊?大鼻子么?” 看到石头还是一副吃相,陶长贵一弹夹敲在他的头上,骂道,“吃、吃、就知道吃,嘴巴还没有抹干净呢。”敲完他陶长贵又是警觉的看向四周,部队里是禁止打骂下属的,虽然他是个上士也不行,见旁边没有红袖标,陶长贵又道:“现在我们都是在吃大鼻子的饭哩,还打什么大鼻子,上个月发的官帖就是大鼻子给的。” 石头蛋倒也知道上个月官帖是大鼻子给的,不管他的想法和陶长贵不同,“咋算大鼻子给的,这跟以前卖木头一样,大鼻子收俺们木头就要给俺们钱。大当家的人好,给我们的是官帖,昨儿俺问了五团的了,他们每个月只领羌帖,钱还没俺们多。那东西谁要啊。” “就你嘴多。有闲工夫和胡子唠叨还不如多给擦擦枪,上上油。”陶长贵很多时候说不过他,只好把话头给掐灭了,不过他又道,“你给其他的兔崽子们说好,把子药给装好喽,别跟昨日一样搞得没子药开火,到时候军法下来可不留情。” 机枪组的编制是五人,一正一副,另外三人行军时是扛弹药的,作战时是在一边帮忙压弹,丹麦机枪是用弹匣的,一匣子只有二十五发,一挺枪配八个弹匣,虽然虞辉祖又另外配了十个弹匣过来,但是这十八个匣子装满也才四百二十五发一共,不够机枪几分钟打的,所以战时装弹也是很重要的。昨天天气太冷,手指很不灵活装弹慢了,弄得陶长贵停了好几次火,不过幸好没有出大事,但昨天打完仗他一汇报上头就给加了人,一挺机枪现变成了八个人,其中有六个是负责装弹的。 装弹是大事,石头点点头,喊道,“俺知道。昨儿太冷了,手不听使唤能乍办。” 陶长贵没听他的叫屈,只是小心把机枪背上。虽然他还是喜欢那种大水桶子,但说实在的要是那种大水桶子,他一个人可背不起来,现在这这机枪烦是烦,可他一个人能背得动,而且带着这家伙走在路上的时候,旁边的士兵都会敬畏的看着他身上的机枪,俺是不是该去西洋像馆子里照那啥的一下,陶长贵边走边寻思道,西洋像他是在培训的时候见过的,也知道那是“拍”出来的,他只想把自己最威武的一面用照片留下来。 七点一刻,陶长贵的机枪班已经到了前进阵地,全团的十一挺机枪班都出动了,山丘上头,带队的连长郑道之在做战前动员,“一是要快,跟着炮弹走,往前冲,二是要稳,别出叉子,保证火力。一会听完指挥,跟着旗子走。” 山丘的远处插了一杆火红的海东青,红的甚是晃眼。陶长贵正看着旗子的时候,布置在左侧远处的飞雷炮“咚、咚、咚”响了起来,空中转着圈的飞雷一落地,“轰、轰、轰……”的爆炸之后,地上的冰咋子就和黑烟一起飞了起来,远远的只见白白黑黑的烟尘弥漫在阵地之上。 陶长贵很是奇怪飞雷炮怎么在左边那么远的地方,按平时训练不都是在自己前面嘛?难道不是从这里突破?他看奇怪的扭着头四处找步兵,终于他看到山包右侧过去,那边的洼地里一排刺刀,他们横对着敌人的阵地静静的列着,一排里头都有上百人,刺刀和霰弹枪交错编排,站在那纹丝变动,这一排十几丈后接着另一排,然后再往后十几丈又是一排,如此一排排的往后头延伸开去。陶长贵越看过去,脑袋越扭越后,终于他看到了约摸一里外的最后一排,他不由的乍乍舌,嘀咕道:“娘的,十几排上千多人可是,大当家的排的什么阵啊?!咦,怎么会在右边啊?” 谢澄望向被火炮炸的鬼子阵地,心中一阵畅快,他向前来参观的德国人冯.脱夫塔夫中校介绍道,“之前的炮击是在突破阵地的左侧,其实那边是佯攻,这样日本人会以为我们从那边进攻,现在他们在向炮击点增援。”见冯.脱夫塔夫点头,他接着道:“但是我们的突破口并不是在那边,我们有一种便捷的曲射火炮,这种火炮的射速非常快,每分钟能发射三十发以上……” 谢澄说到每分钟三十发的时候,冯.脱夫塔夫瞪大了眼睛,他惊叫道:“啊!上帝!这怎么可能?!克虏伯也不会超过十发。” 看着他一脸的不相信,谢澄笑道:“等一下你就看到他们的速度了,十分钟之后会有十二门这种火炮开始射击,他们大概可以在三分钟之内射出一千发左右的炮弹。当然,因为配合的问题,这次射速将降低,一千发炮弹将在五分钟内射完。” “哦。一千百发!五分钟?”冯.脱夫塔夫看着谢澄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还是感觉不可置信,他道,“谢,我能去看看这些火炮吗?” 谢澄摇摇头道,“很遗憾,中校先生,那是师部直属的炮兵,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冯.脱夫塔夫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他也没有生气,而是看着后方排得一排排的步兵,问道,“谢,他们是干什么?你们准备用古老的排队开枪战术吗?” 谢澄此时也在看着排得整整齐齐神色肃穆的步兵,说道:“这是他们的冲锋队形。在进入战场的时候,他们会很有规则的散开的。” 德国中校看着一排接一排的步兵阵列,完全相信不到这是个什么样的战术,他摇摇头,又看了下手表,然后等他谢澄说的开炮时间。 独立军昨天歼灭第八旅团后在各国的观察员中间引起了轰动,很多国家的观察员一致向库罗帕金特提议要到独立军来,看看这支队伍到底是如何作战的,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把一个旅团剿灭?库罗帕金特对于观察员们的要求并不高兴但只能同意,而比利杰尔林格大奖对于这些人却极为欢迎,只是杨锐对他们并不感冒,以前线太危险为理由,把他们挽留在司令部,然后承诺说一定会让他们看见独立军是如何进攻日本人的——他打算让张宗昌的第六团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至于这些观察员看到独立军如此弱的战力就把日本旅团歼灭了,会不会被搞疯掉,那就不是他的责任范围了。在这些人中,唯一受到优待就是雷奥的同学冯.脱夫塔夫中校了,他早早的就以其他的借口安排到了最前线,杨锐要他让看看独立军版的“暴风突击队”。当然,这个并不敬业的贵族中校是不是能把这些东西传到德军参谋部,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能不能先不管,杨锐就想试试自己的迫击炮能不能讹德国人几个钱花花。 飞雷炮不间断的爆炸声中,时间转瞬即逝,临近攻击时间的时候,所有部队都进入离敌阵八百米左右的阵地,冯.脱夫塔夫看到机枪手们也集中起来,分别排列在步兵的两边,而之前那杆惹眼的红色鹰旗,也被一个尉官高高的举在步兵第一列的中间,没有鼓点,没有军乐,只听见一阵“滴滴…答答…”的军号声,天空上便像是有无数的梭子飞过,发出怪异的呼啸,然后这些梭子全都落在步兵正前方的日军阵地上,大地顿时如同溅入油锅里面的水一般沸腾起来,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爆炸。如此猛烈的炮击如果是十二门火炮造成的话,那么这种火炮的射速非常之可怕。 冯.脱夫塔夫对新型火炮的惊讶还没有过去,他却发现前方的鹰旗已经向前移动了,而鹰旗在的步兵和两侧的机枪队也都开始稳步向敌阵走去,他指着前进的刺刀阵,说道:“谢,谢,还在炮击,他们为什么就开始冲锋?” 谢澄笑道,“炮击时间非常短暂,只有五分钟,他们要在炮击停止之后立即出现在日本人的阵地前。” 冯.脱夫塔夫无法理解东方人的这种疯狂,这对于步兵来说太过危险了,一不小心自己的炮弹就会落自己的步兵头上,而且在他的理解里,炮击的时间越长越好,越猛烈越好,可他们却似乎希望能在最快的时间把炮弹打出去,雷奥难道没有教过他们使用炮兵吗?中校先生如此的想到,虽然步炮协同早已经出现,但他还却并不记得老师教过的任何一个案列。 守卫这段阵地的是日第四旅团下属第五联队,感觉到这里的开阔适合突击,联队长津川中佐把指挥部设在了这里,适才左边被飞雷炮炮击的时候,他又抽调了一个大队的人去那边支援,可是谁知道那一个大队刚去没多久,自己这边倒是被无数炮弹突击了。因为炮弹来的猛烈快速,很多没有准备的士兵都被炸死,不过即使有所准备,士兵们也无从躲藏,他们除了用辎重的马车组了一些简陋的不能在简陋的工事外,没有其他任何掩体了。猛烈的炮击中,津川谦光中佐想到,只能用白刃战阻止敌军了。 五分钟的炮击很快就结束了,虽然炮击停止了,但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机枪又把幸存者压的抬不起头来,很快日军这边的两挺机枪也响了起来,可是这边机枪一开,一颗准确无比的子弹就打在了射手的脑袋上,接着又是雨点般的手榴弹落下,整个三百米长的阵地被敌军捣了个稀巴烂,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待到最后有人带着小股的日军从地上窜起来要和敌军拼命的时候,霰弹枪“咔嚓…嘭,咔嚓……嘭”的声音响了起来,冲上去的日军立马被打的倒飞。冲过了第一道阵地,步兵阵并不理会侧面的日军,鹰旗飘扬之下直接的杀向第二道阵地。 使劲的晃了晃自己的头,然后再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冯.脱夫塔夫中校又看向被独立军突破的阵地,感觉这一切都很诡异,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就突破了敌人的阵地?带着这样的问题,中校看向团长谢澄,而谢澄也知道他的惊讶,只是并不做什么解释,按照他的意思,给你看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要我给你讲那还是算了吧。 要是真的可以倒带回放的话,中校先生一定要把这几分钟发生的事情看个十遍百编,但是现实没有这样的功能,加上谢澄的不解释,中校很快的冲到日本人的阵地上,对此谢澄也不拦着他,只是安排卫兵保护他的安全。 上校看着雪地上倒伏的日军尸体,这些大部分都是被炮火还有手榴弹炸死的,还有一些被突击队的猎枪和机枪打死,他站在日本人战的地方,然后回过身面向独立军阵地,开始回想刚才的一切:先是短促快速的炮击,然后呢,对,然后步兵就已经到了几十米的地方,机枪也已经在两百米左右的地方开始压制,对,再是一顿雨点般的手榴弹,对,最后步兵冲了上来,不是白刃战,而是猎枪,是的,猎枪,然后……然后日本人就死光了…… “啊!啊!”中校不由自主的喊叫起来,他自言自语的道,“太邪恶了!太邪恶了!” 谢澄没有搭理一上午都失常的冯.脱夫塔夫中校,在他看来司令部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后面就是把他安全送回司令部的事情,要不是之前教自己的是德国人,他才不愿意给他看复兴军的最新战法。不过这次也好,似乎德国人也只是看到了步炮协同而已,而没有看到步兵阵排列的秘密,其实也是日本人太弱了,前面两道散兵线就把他们冲垮了,真不知道甲午那时候李鸿章到底是怎么输的? 谢澄正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旁边副官喜道,“团长,缴了两名机关枪?” 谢澄闻言也是一喜,“好啊,又多了两门,马克沁吗?” 副官说道,“不是团长,是两门说不上来的机关枪,有轮子的,像一尊炮。” 哦,谢澄想了起来,应该是哈奇开斯机枪,这种机枪也是气冷型的,只是射击的稳定性不好,特别是它的供弹系统很不稳定,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谢澄说道,“也好!现在这东西哪里都缺,回头整整好,再加两个机枪组。” 在三团突破日军阵线的同时,其他几面的日军阵地也被突破了,三个团从三个方向,从包围圈外直插核心,遇到最为强硬的阻击是在四团,那边的日军组织起两个大队的兵力在一道山岗子上面用几挺哈奇开斯机枪和四门速射炮封锁了步兵队的进攻路线,只不过这样的做法也只是稍微的对突击有所延缓而已,几分钟不到,在四团长潘承锷的心疼中,这些速射炮和机枪被摸进突击的迫击炮小队炸上了天,要不是炮兵连长说这东西回头还能修一修,他砍人了的心思都有了,机关枪啊,多珍贵啊,俄毛子现在也才六十多挺呢,真是败家子。想的这,潘承锷就对胜利没有多大的喜悦了。 南北两面总攻的同时,西面的六团的进攻,也在各国的观察武官期待的目光中跌跌撞撞的开始了,因为西面是俄军的进攻方向,日军大部分的火炮都对这边,于是一阵炮响,冲过去的独立军又兔子一般的跑了回来,观战的各国武官大哗,旁边的俄军军官见此羞红了脸,而在其中的杨锐却是神色不惊,农民吗,不都是这样吗,训练十多天你还想百战百战视死如归不成。 第八十五章再增援 六团的进攻彻底的把独立军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给毁了,更把比利杰尔林格大将的形象给毁了。当这些武官们回到司令部的时候,已经完全不相信任何独立军的战果了。对于他们的评价,杨锐一阵欣喜,呵呵,做老虎还是很危险的,做只猪的话那就平安多了,实在被人抓住也可露出虎牙咬一口。 杨锐不在乎可以,但是马德利多夫却不能不在乎,来自集团军司令部的电话把他骂了近半个小时,接完电话他便失神落魄走进了司令部,脸上全是汗水。看着他这副样子,杨锐心里一点歉意也没有,反而道:“上校,看来战后我们要要好好整顿第二师,这样下去一定会出大事的。这次幸好是我们在进攻,如果是防守,那么估计我们已经被日本兵包围了” 杨锐的火上浇油使得上校的惊恐成功的转化为愤怒,他一拳结实的砸在墙上,然后恶狠狠的道,“费多洛夫斯基这个愚蠢的家伙,我不会让他在第二师停留多久的。王,我们要把第二师里那群愚蠢的家伙全部都赶走!” 上校的打算正是杨锐的期望,他笑了起来,说道,“哦,上校先生,你说的太对了。他们这些人太陈旧了。我建议过几天……不,等这次战役结束之后,我们就派人接管第二师。上校,相信我,不用几个月他们就会变得和第一师一样厉害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独自对抗日本一个师团了。” 杨锐的挑拨离间很起作用,马德利多夫下午就亲自去了集团军司令部一趟,不过待到晚饭的时候他回来,一见杨锐便说道,“王,我向大将阁下解释了第六团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大将阁下原谅了我们,明天,那个该死的费多洛夫斯基就会调走,然后他会派来新的参谋长,按照正规的办法重新训练他们。” 上校的话让杨锐神色一呆,看来俄国人还是很提防自己把手伸进第二师的。奶奶的,白高兴了。不过他一会就把心态就调整过来,总会有办法的。他笑着对马德利多夫说道,“这非常好,上校。下一次我们就是真正的独立军了。” 第二师没有吃到的事情很快就被杨锐放到了一边,战事越来越混乱了,上午十一点时候,四团攻进了第四旅团的司令部,依田光太郎等一干将佐官员被飞雷炮震死,司令部被占领之后第三十一联队也被打散,而剩余的这些溃兵很快就轻易的被剿灭。下午一点,战事结束了,第四旅团除了少部分被俘的伤员,其他六千多人都横在这片方圆不到十里的雪原上。看着倒在雪地地上那些密密麻麻望不到边的尸体,贝寿同终于有了一丝兴奋,他不断的把缴获的依田光太郎的指挥刀抽出来又插进去,如此反复的玩着。直到旁边的参谋把统计好的战果递了过来,他才把太刀放了下来。 “阵亡八百九十一人,”贝寿同小声的念了起来,见数字没有上千,心中松了口气,他知道杨锐对作战的伤亡很看重,特别是对阵亡人数,“伤一千三百三十四人,其中重伤者五百一十七人,预计能归队人数六百人。”他看完这条,又把后面的分析报告看了下去,“枪击致伤亡为66.12%,白刃致伤亡为18.72%,火炮致伤亡为15.16%……”火炮致伤他是知道的,那主要是四团和六团,特别是六团被日军的火炮轰击的够惨,可是这白刃致伤他就不明白了,他问道,“突击队不是都配备霰弹枪了啊,怎么还有近四百人的白刃伤亡?” 参谋对各团回报的来的情况很是清楚,解释道:“五团那边的第三十一联队很狡猾,很多日本兵倒地装死,待突击队走了其他步兵上来的时候,就突然起来打白刃战,五团一不小心吃了亏,三团也有这样的情况。” 霰弹枪只有两千多杆,而且都抽出来配给突击队了,后面的步兵倒是没有的,想到这贝寿同不由的抓抓几天没洗的头,说道:“小鬼子果然够猾。好了,你把这个战报发到司令部去吧。另外,前面第八师团虽然被围,但是鬼子还会派援兵来的。通知各团加强戒备。” 随着第五师团的到来,立见尚文决定先带领师团向西开进以解救第四旅团,但是出狼洞沟没多远就被哥萨克骑兵给盯上了,不过幸好他谨慎,米西琴科没有占到丝毫便宜,随着第十四师的到来,上午八点的时候,第八师团和第五师团两万余人就和第十四师及骑兵军三万多人对持在徐家台北面几里的雪原上,俄军一个又一个军的出现,立见尚文不敢冒进,倒早学习了俄军的战法,开始阵地式的前进,日军也想到了火烧冻土开挖工事的办法,部队出来前工作准备到位,带的了木头油料不少,一旦被围就开始点火烘烤地面,使劲的开挖工事。 骑兵对这样的乌龟阵没有任何办法,而第十四师只会不断的炮击,师长鲁萨诺夫中将把手上的火炮分成四队,从多个方向不断的轰击日军阵地,虽然有着猛烈的炮火,但是日军士兵却对此不管不顾,见炮击效果不佳,鲁萨诺夫也在各个方向组织了几次突击,但无一例外的都被日军打了回来,特别是那些哈奇开斯机枪,把进攻的俄军打的血肉横飞。 接到各部的战报,盛怒的鲁萨诺夫把各个团长都狠狠的骂了一顿,然后他余怒未消的用马鞭使劲敲击着桌子,难道我真的是猴子么?他想到了那天会议上和杨锐的赌注。想到这个他又愤怒了起来,“快!传令给各团,半个小时组织下一次进攻。不服从者撤职。” 从上午八点到天黑,第十四师组织起了几次进攻,但是无一例外都在日军的机关枪和火炮的轰击下失败了,而部队的士气也在这么一次次的无果的攻击中丧失殆尽。鲁萨诺夫不断的问着集团军司令部要着援军,而司令部的答复是要等沈旦堡被攻下之后才能派新的部队过来。不过他们预计最迟明天早上,最早今天晚上沈旦堡就会被俄军拿下。下午的时候,俄军已经突进沈旦堡一次了,但是被日军以命搏命的打了出来,司令部对十几个小时内占领沈旦堡很有信心。一旦沈旦堡被占了,那么加上修正好的独立军在内,五万俄军就会向东横扫日军后方。比利杰尔林格大将似乎闻到了胜利的味道。 杨锐看着敌我双方的情况,说道:“似乎我们胜利在望了。呵呵。” 雷奥知道他又在说反话了,“别说俄军了,还是说说我们退到哪里比较好吧。” 杨锐笑道,“还能退到哪里,当然是苏麻堡、三尖泡、佟二堡一线了。最好黑沟台也占了。” 雷奥道:“黑沟台是第十四师的,他们留了几个连的兵力在哪里。那是他们的防线,我们派兵过去不好。” “那就让七团八团加快工作速度把。后天,最迟后天就要把从七北村到三尖泡的路给修好。”杨锐道。本来黑沟台是一个重要的交通节点,但是这个地方是第八军的,他便只能从新给自己安排条退路了。和之前一团的轻装突袭不同,大部队交通不好是难以行进的,特别是炮兵的那些火炮和辎重都是要有大路才能走的通的。从七北村道三尖泡的道路不断的在整修,奉天那边又弄了一千多桶煤油,但是工程还是进展的不顺利。 “杨,你觉得日军会怎么做?”雷奥问道。 “怎么做?当然是一边派兵支援沈旦堡再就是夜袭了。第八师团的立见尚文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十四师攻了一天都没有攻进去,已经是疲师了。第八师团虽然在挨打,但是组织起一次夜袭还是可以的。如果我是立见尚文那么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给十四师一下。虽然米西琴科就在十四师旁边,哪怕没吃掉,但是好歹也能有些战果的。”日俄战争里日军夜袭太正常不过,他们在进攻旅顺的时候就玩过什么白襷队,后面因为俄军的探照灯和地雷暴露,死伤惨重。 杨锐说完,司令部的参谋又过来,低声的道:“日军又派了援兵。这次抽调的是黑木为桢那边的第二师团。还有在大东山堡的第三师团好像也在集结,看样子似乎要派往狼洞沟了。” 听说日军又加派援军,杨锐吃了一惊。大东山堡的第三师团就算了,因为就黏着秋山支队,之前已经有了第三十三联队调往沈旦堡,现在全部整个师团调过来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现在连黑木为桢的第二师团也过来,这个可是在日军战线的右侧哦。 “估计第二师团什么时候能到狼洞沟?正面战场没有什么异动吗?”杨锐问道。 参谋道:“情报上说第二师团晚饭之后就出发了。估计如果彻夜行军的话,那么明天一早就能抵达战场。至于正面战场,日军从天黑开始就发动了猛烈的炮击。俄军那边没有什么情况。” 杨锐听了之后点点头,示意他出去了。他走后杨锐把信息告诉了雷奥,“日军又抽调两个师团来了。第五、第三、第二,加上半个第八师团,兵力和我们差不多了。” 雷奥也像杨锐那般问道,“怎么,抽调了这么多正面战场的部队,日军不怕俄军知道之后进攻吗?” 杨锐笑道,“他们现在怕俄军知道,所以在不断的炮击俄军的正面防线,做出要大举进攻的样子,一般人都会上当的,那知道他只是烟雾弹啊。” 按照杨锐说的信息,雷奥小心的在地图上把这几个师团移动方位标识了出来,然后盯着地图默默不语。 杨锐见他的样子还在想对策,便道:“你啊,不要想了。你让我看的战争论上面说,战争是整支的延续,所以光考虑战争本身是不够的,而且我还从书里面读出来另外一个道理,政治是没有敌我的,也没有国界。比如现在,日俄虽然宣战,但大山岩就是库罗帕特金大将的好基友,大山岩把第二集团军打的越惨,库罗帕金特大将的位置就越稳。所以,他即使看出日军在正面只是虚张声势,也不会发动进攻的,胜利不是在这个时候取得的。” 雷奥听完杨锐的话后盯着杨锐看了很久,忽然叹道:“以前老师说我也是看不懂战争论的。我不同意。但是听到你刚才所说的,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在哪里了。其实从南非之后我就感觉到我并不被这个时代所接受。” 见雷奥也在反思自己,杨锐笑道,“你之所以不被时代所接受是因为你身上还有自己坚持的东西,等那天你把这些东西都扔掉了,那么你就会被大家接受了,不过那就不就是你自己了。我也推荐你读一本中国的书吧,叫做韩非子,那天我让贝寿同给你翻译一下。” 雷奥点点头,又像想到了什么,对杨锐说道:“我们要提前通知项,他和米西琴科的骑兵军在一起,很有可能也会被日军的夜袭……不,日本人不会夜袭了,他们将会等到援军一起,在早上向俄军进攻的,项他们早上要早起了。” 杨锐点点头,“是的,骑兵营我会通知他们的,”说完他又拍拍头自语,“还有,伦敦交易所那边也要通知啊。” 自从围歼第八旅团的时候小爽了一下,项骧带领的骑兵营就有点无所事事了。白天的时候,整个骑兵军被米西琴科布置在日军的侧翼,也就是狼洞沟的南方,面对龟缩成一团的第八师团,骑兵找不到什么好的机会,于是只好和日军对持了。 晚上的时候,骑兵营在东三家子宿营,项骧拿着杨锐发来的电报,正和郑兰庭说话,“老郑,司令说今天晚上鬼子不安稳啊,我们还是得做好准备撤退的好。” 郑兰庭这么晚了被项骧请过来还以为安排明天的进攻,上次杀小鼻子的时候他可是又找到了以前驰骋沙场的感觉了,谁知道却是要撤退了,他道,“怎么,大当家真的这么说?大鼻子好几万好几万的在这里堵着小鼻子啊,他们还会输?” 项骧又看了看电报,收到电报也很是奇怪,但是知道杨锐的情报和判断一向准确,他对此也很信服。便道:“司令说了日本人又调了援兵过来,明天一早就到,估计早上的时候他们会来那么一阵子。我们在最南面,说不定日本人来个包抄,半夜就摸了上来,我们还是要有所准备为好。” 既然小鼻子又有援兵,那还是要准备的,郑兰庭起身说道:“好。那我通知下去,让小崽子们枪不离手,马不解鞍。”说罢就下去了。 郑兰庭走后,项骧却一夜睡不着,还没到四更天的时候,外面的风雪就已经停了,但是天气还是一样的冷,这个时候骑兵营的士兵都起来了,吃过伙房早就准备好的早饭,众人的身上又都暖和起来,因为昨天晚上的安排,各类辎重都已经装在了爬犁上,马也从马房里牵了出来,项骧骑上勤务兵牵来的,一蹬就跨上去了。骑兵营的士兵早就在马上了,虽然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早就要偷偷出营,而且帐篷什么的大件都不带,但是军令之下也没有什么迟疑,只在营长的带领下缓缓出了庄子。 骑兵营虽然和俄军的骑兵混在一起,但是宿营却是分开的,一般的时候营地只是和俄军骑兵营地挨着。项骧几百号人出营之后先是纵马慢行,待到离营地远了,这才策马奔跑起来,旁边的郑兰庭靠了过来,问道:“俺们这是上哪去啊?” 项骧其实到也不知道去哪儿,之前的想法是先出营,不要和俄毛子混一起被日军给包抄了,此时见郑兰庭问,到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说道:“要不咱们去看看日本兵打俄毛子吧。还没见识过日本兵的能耐呢。” 项骧的主意很是行险,可郑兰庭却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见能看大鼻子小鼻子互相残杀,心中激情一荡,大声道:“好!营长,俺就跟着你去见识见识,看看这小鼻子又多厉害,哈哈。” 听到郑兰庭叫营长,项骧嘴上却是一笑,他知道上次自己带着骑兵连虽然赢了老郑的骑兵队,但是心底下郑兰庭可是没有服过自己,平时营长也是叫的少。其实也是,毕竟老君炉的外号在辽东可是响的很,庚子的时候威名大盛,就这么凭白输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可真是太没面子了。可这短时间的下来,不管是侦察还是作战,郑兰庭对自己的认同感越发多了起来,营长也叫的多了。和杨锐和胡子们交心的办法不同,项骧只是像以自己的勇敢来证明自己也是一个胡子般的人物,他想让大家敬佩自己而不只是交好自己。这虽然很难,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是做到了。 项骧对于郑兰庭态度的变化只在心里过了一下,微笑之后便策马往东面奔去,他感觉到,日本人已经出来了,也许跑一段自己就能看见他们。 第八十六章溃散 正月已经是二十五,但是雪停之后的月色却很是光亮,弯月镶嵌的夜空,星光点点。星空之下,骑兵营往东面跑了不远,穿过一片树林进到一个小山包的时候,便看到了前面几里之外白白的雪地上密密麻麻行进中的日军步兵。众人看到漫山遍野的日本兵,一下子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也太多人了吧!虽然和俄国骑兵军混一起的时候人也很多,但是众人都是领头跑在前面带路,从来没有放远去看整支军队行军的样子,现在看到日本人像一片森林似的在月光下移动,让大伙都吓了一跳。 郑兰庭也是被日本人的规模惊了一下,他摸了摸鼻子说道:“娘的,这得有多少人啊?够大鼻子喝一壶了。” 项骧只是想见识一下日本人是不是真的来了而已,他估计日本要打击米西琴科的侧翼那最少也得要一个师团的兵力,见郑兰庭问便道:“看不太清,山坡那边我们看不到地方估计也还是有人的,应该有一万多吧。” 项骧正说着话,远处忽然有一百多骑兵奔了过来,旁边柳大春叫道,“鬼子骑兵来了。要迎上去吗?” 项骧此来只是想见识下日本兵,并没有要和他们交战的意思,他看了一下月色下奔来的日本骑兵,说道:“撤吧。撤!”说罢调转马头,往来路去了。 项骧命令一下,其他人也跟着往回跑。他们虽然后撤,但是远处奔来的日本骑兵却是死追不放,直到项骧他们没入黑暗的树林这才勒住马头停了下来。追击项骧他们的第二师团所属第二骑兵联队,这次夜袭是由骑兵来遮断战场的,日军增兵左翼是很隐秘的事情,第二、第三、第五师团都是夜里行军。 看着隐没敌骑的树林,川崎中佐舒了口气,旁边的副官问道,“阁下,我们是不是……” 川崎中佐抬手拦着了副官的话,“对方去的方向不是俄军所在的位置,而且他们对方见到我们也没有开枪示警,所以他们应该不是哥萨克骑兵……我们还是回去,战斗就要开始了。” 一夜的开进并没有使得日军有所疲惫,在黎明的前夕,第二师团杀进了东三家子,俄军的警戒哨并没有取得什么作用,在他们枪声响起的时候,敌人已经摸到了庄子的边缘,在一段急促的奔跑之后,无数日军冲进了庄子。突来的袭击使得俄军手足无措,他们不知道有多少日本人冲进了进来,只感觉四处都是喊杀声,很多人衣服都没有穿就被刺刀刺死在营帐里,而更多的俄军开始奔逃,有马的没马的都四处溃散。米西琴科中将在朦胧间也弄不清状况,他判断不少于一万人的日军在向他进攻,于是在警卫营的保护下,他狼狈的逃出了庄子。 相对于米西琴科的幸运,第十四师鲁萨诺夫中将就比较倒霉了,和紧急前来的第二师团不同,第八师团是有不少大炮的,突袭的同时,日本炮兵跟在步兵后面对前面的俄军不断予以炮击,鲁萨诺夫中将就很不幸的被日军稀疏的炮火击中,其所部也被第八师团余部彻底击溃,上千名俄军被俘。 早晨八点的时候,东面俄军全部溃散的消息传到了独立军的司令部,马德利多夫上校很激动的冲过勤务兵,把正在酣睡的杨锐的摇醒:“王,起来,出大事了!王,日本人过来了!” 上校大声的喊道,他其实很惊慌,逃到河坨子的俄军溃兵根本不知道日军又多少人,他们在睡梦中被突入而来的日本人的喊杀惊醒,即便是逃出生天,这些人还是慌张的很,对于日军的数量也多是猜测,一般人都说日军有好几万人,更离谱的一个少校说他们有十万人以上。十万人可不是小数字,要知道第二集团军也不满十万人,如果真的有十万日军往自己而来,那么凭借独立军一万精锐加一万农民是怎么也拦不住的。 在马德利多夫的摇晃中,杨锐在迷梦中很不情愿的醒来,谁叫自己现在是雇佣兵来着呢,他问道:“日本人打过来了吗?上校。” “是的。前面鲁萨诺夫的十四师已经溃散了,日本人正朝我们这边过来,他们有十万人!”上校脸上便秘一般的焦急。 日军的兵力调动情况杨锐通过无线电报网早就知道了,他一点儿也没有紧张,而是说道,“上校,如果他们有十万人那么我们早就被他们包围了。别紧张,我估计他们最多也就只有两万多人。你先去作战室吧,我起床之后就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杨锐的从容使得马德利多夫有了些镇定,他马上赶往作战室,雷奥已经在那里了。 日军的突袭和杨锐之前想的不一样,他之前还以为他们将在拂晓后开始攻击,而事实却是他们在拂晓前发动了白刃夜袭,至于进攻的兵力倒不出他所料,基本是新抽调的第二师团和第八师团余部两万多人左右。杨锐之前知道日本人增援,一点也没有提醒俄国人的意思,现在俄军溃散他也没有要去救援的意思。几个人在作战室里商量了半天的唯一结果的就是撤退,不单之前的伏击部队要撤退,连司令部也要从河坨子撤到苏麻堡。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战线又稳定了下来,日军最左翼的1/4圆弧,最顶上的李大人屯、韩山台、沈旦堡还是在日军手里,而圆弧最下端的黑沟台、苏麻堡、三尖泡、佟二堡在俄军手里。进攻圆弧上端的是俄第十五师和第十军,防守的是除了已经消失殆尽的日秋山支队,其他就是第三师团、第五师团;而在圆弧的下端,攻守互异,进攻的是日第八师团余部和第二师团,防守的是杨锐的独立军以及第十四师的残部七千余人。至于溃散的米西琴科骑兵军,则在战线后方的五家子从新集结,骑兵军损失较小估计只损失了两千多人,两万三千多人的部队,在中午的时候已经集结了一万八千多人,不过因为拂晓前的仓惶逃出,很多辎重、特别是马匹被日军俘虏了,这近两万名哥萨克骑兵,真正能战斗的骑兵只有一万五千人不到。 三万对两万三杨锐是不怕的,虽然自己有第二师这样的累赘,但是苏麻堡、三尖泡、佟二堡这几个地方一直在修工事,日军要想打进来不死个两三万人是不可能的。苏麻堡的司令部里,他把集团军司令部紧急发来让他死守阵地的命令轻飘飘的放在桌子上,在他看来,日本人大举增援,这次会战已经结束了,单靠第二师团军自己的力量是难以在有什么成果的,特别是沈旦堡到现在都没有拿下来。 “上校,我并不担心对面的日本人,即使他们再来一个师团,我们还是能守得住的,就是大将阁下他下一步要怎么办?现在看来沈旦堡是无法拿下的,我们之前的计划还有意义吗?”杨锐说道,“日本人增援来的兵力都是从正面调集的,这个时候只要在正面的第三集团军稍微往中间压一压,日本人估计就要崩溃了。” “是的,完全是这样的。”上校说道,然后便激动起来,“大将阁下已经向总司令部提出了这个问题,但是胆小鬼却说昨天夜里开始,日本人就对第三集团军开始炮击,他们马上就要展开进攻了。他一点儿!一点儿也没有要发动一次进攻的意思!” 杨锐闻言和雷奥对望一眼,心中笑开但嘴上却道,“那真是太遗憾了,这样的话我们即使能守在这里也是毫无意义的。” “不,王。”上校仍然不死心,“米西琴科将军的骑兵军还是在集结,他之前对我说要对日本人的这次偷袭进行一次回击。” 见上校还是想着在左翼打败日军的梦,雷奥说道,“上校,米西琴科的情况并不是太好,而且即使他能组织起一支军队,可是日本人也在野外修筑了整体工事,我不认为他的骑兵能起什么作用。我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狼洞沟那边捣乱,但是这样的作用很有限。日本人和大部队离的并不远,后勤线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雷奥一般很少说话,但是他的意见在马德利多夫上校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上校动动嘴巴,却说不出什么来,在他看来,发动这一次进攻是把库罗帕特金掀下台的最好契机,可是现在似乎因为己方的大意措施了良好的机会。“真是该死!”上校骂道,双拳紧握重重的捶在桌子上。 马德利多夫的愤怒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杨锐对俄国人的内斗也没有什么兴趣,他很快就把这一次的交谈忘之脑后,然后把心思放在独立军身上。大战之后的人员、物资补给极为重要。物质也许好弄,自己独自要补充也就是迫击炮炮弹和飞雷炮炮弹而已,通化那边工人充足,只要运过来就是了,就是人员一时间没有办法,现在两次大战下来设损四千多人,这里面虽然包括了二师五团的损失,但是现在第一师能战的估计不到一万人。 到哪里去弄人呢?杨锐苦恼了起来,之前因为军官的原因招的新兵不是很多,但是现在一战下来损失三千多人,要补充可是没那补充啊,早知道去年秋天的时候就招他个几万人,省得现在兵力不足。 “给通化发报,让那边扩大新兵的招募规模,最好再去木棚区看看,能招到多少就招多少人,只要人合格就行。”杨锐对着通讯员说道。他现在有点着急了,怕后面自己人手不够。 “是!司令。”通讯员把电报写好之后交由杨锐审阅,杨锐看完再后面签字。通讯员走后,杨锐又对雷奥说道:“也许我之前太保守了,早知道就多招些人。” 雷奥对此也深有同感,但是之前他也是期望走精兵路线的。“士兵的数量已经不少了。两万三千名士兵,一万三千名在我们这边,另外的一万多人,除了第一旅的八千人之外,剩下的都是不愿意帮俄国人打仗的。杨,我们只能期望下一期新兵完成训练了。” “下一批?”杨锐摇摇头,“太慢了。现在这种天气,户外训练的时间太少了。要想训练好最少要等到五月份。现在如果日本人进攻的话,我们又要损失不少人,估计这一战打下来我们能剩一个旅就谢天谢地了。” 杨锐只觉得自己的身份又变成了一个商人,不断在成本和收益之间计算。只不过和生意不同的是,战场上的任何一次胜利都是要付出不可补充的代价,最少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补充的。看来只有把主意打到第二师的身上了,关东支队原有近两万人,派来奉天参展的时候,很多老弱都已经剔除了,现在的一万人都是良好的兵源,只是那些原有的俄军军官怎么办,怎么能绕开他们呢? 正想着怎么更好更快的挖第二师的墙角的时候,外面的炮声响了起来,日军正在进攻之前的司令部河坨子。虽然雪夜行军让士兵很疲劳,但拂晓前的夜所获得的胜利使得日军士气大震,特别是知道前面防守的是清国马贼之后,第二师团战后稍微休息之后,又开始进攻了。炮声响了一会,杨锐却听见里面似乎有间杂着大口径火炮的声音,他惊道,“不会是……” 雷奥这个时候也听出来了,点头道:“是鲁萨诺夫的攻城炮连,昨天他把这个连调往前线进攻日军,现在这个连的火炮已经被日本人缴获了。” 150mm火炮射出的四十公斤的炮弹砸在头上的感觉难以想象,特别是这些火炮原本是要交给独立军的,可现在却成了日本人手里的攻城利器,想到这就窝火。“他娘的!”杨锐骂了起来,一拳头捶在桌子上把上面的东西都震了起来,之后他便起了身快步出门,同时高喊道:“马德利多夫!马德利多夫!” 杨锐找马德利多夫上校算账的当口,程志瞂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刚才就有一发大口径火炮落在离战壕不远的屋子里,把瓦片和墙泥炸的到处都是,旁边陆梦雄拉下头上的皮帽子抖了抖尘土,一不小心沪上话又出来了:“册那,这啥炮啊?太赫宁了吧!” “什么炮?俄国人的攻城炮。”程志瞂相对比较冷静,“娘的,之前没机会见识,现在倒是见识了。估计工事要顶不住啊。”冬天工事太难修了,求规模就难以求质量,特别是没有水泥,光靠木头和泥土是不牢靠的。 陆梦雄闻言脸色却是一边,这种炮他是知道的,他疾步赶回指挥所,抓人就问,“老林呢?老林呢?死到哪里去了?” 在大家都摇头说不知道的时候,屋子外林松坚走了进来,“怎么了,我还没死呢?” 陆梦雄一把抓住他道:“小鬼子的攻城炮太厉害了,怎么办,工事未必顶得住的。” 林松坚一脸淡定,他是福建闽候人,也是一期生,不过是工兵营营长,“能怎么办,没有水泥阵地不会坚固的,现在的办法只能烧水了。你还是去安慰第二师的那些荒绿(番薯)吧,快要炸营了。” 陆梦雄所部除了第一师之外,其他部队都是第二师的庄稼汉,平时打枪还好,一旦开炮就慌的不得了,特别是六团,前次在围歼第四旅团的时候被大炮打惨了,一听见炮声就害怕。陆梦雄闻言又赶忙出门,只是临到门口,又问:“你说烧水什么意思,现在是要防炮啊。” “自己去看,看了就知道。”林松坚爱理不理,他是个憋闷性格,向来从容从不激动。 见林松坚这么说,陆梦雄也没管他,只是匆匆出门而去,顺着壕沟走向前线。路上只见工兵营又在拆房子,然后四处架锅烧水,他正奇怪的时候,却见那些工兵把烧好的热水不断运往战壕,然后在士兵的协助下,水不断的泼在战壕上,一会就结成了厚实的冰。看来还真是办法,陆梦雄想到。 陆梦雄一到前线,一营副营长王守一就上来了,陆梦雄没有客套,劈头就问,“第二师的那些人情况怎么样,听说要炸营了?” 王守一正要回话,却是一颗重炮炮弹落在一百多米外的战壕里,掀起一片泥土和碎木头,尘土刚落下,就听见那边传来乱哄哄的惨叫声,不一会防炮洞里就跑出来好些人,陆梦雄见此,立马赶了过来。 刚才这一炮虽然没有打中防炮洞,但是却把洞口外面的毛子军官给震死了,群龙无首之下,早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六团士兵都想往后退,越远越好。陆梦雄一挥手,随去的警卫班就把这人给拦住了,他在拔出手枪朝天开了两枪,大声喝道:“谁敢走!!格杀勿论!” 慌忙间见了大官,这些想跑的士兵立即萎了,只是回去阵地又不敢,于是跑在前面的几十个兵跪到在地,大声讨饶,“饶命啊大人,饶命啊,这炮实在是太厉害了,俺们害怕啊,俺们不当兵了……” 第八十七章扫射 士兵的跪拜并没有使得陆梦雄心软分毫,甚至,他对这些只会跪拜只会溃逃的士兵有一种怨恨,就是因为有这些人这个国家才变成这般模样,他好恨!“马上给我回阵地,下次再犯,定斩不饶!”不是讲理的时候,陆梦雄说的咬牙切齿。 见跪拜毫无效果,前面的兵几十个停了下来,在警卫班的枪口下,再看看陆梦雄一脸杀气,他们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后面一两个声音喊了起来,“俺们不归他管,俺们要见张统领。俺们要见张统领。” 这声音一出来,从者就甚众,几十号人便开始大叫,“俺们要见张统领,俺们要见张统领……” 真他娘的邪门了,还真要存心闹一闹啊,陆梦雄知道第二师基本是三种人,一种是胡子,这些都还算是个汉子,第二是庄稼汉,这类人最多,不过除了这两种人之外,还有一些属于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他们当初加入关东支队只是为了拿钱糊口,一个个都偷懒耍滑的很,平时上面还有胡子们压着,这些人在队伍里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现在胡子们都被抽调到了第五团,于是队伍便是他们话事了,之前挖工事的时候就常常偷懒,现在开战了就想逃命。 对这些人是不能妥协的,陆梦雄对低声对王守一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大声道:“好,哪个不服的,要见张统领的,站出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吗拉个巴子的,不想活了啊。站出来啊!有本事就给老子站出来!” 此时日军的炮已经停了,但是士兵还是缩在原地不想回战壕,陆梦雄虽然放出了狠话,但是在几个二流子的鼓动下,众人越来越胆大。不一会,犹犹豫豫中,三十多个人走了出来说要见张统领,其他的人则想出来又不想出来。陆梦雄等了一会,再次问到:“还有想出来吗?!” 余人见陆梦雄满脸杀气更是不敢有所动,出来的人里头又有十多个快步跑了回去,其他几个心有所持,一副你不敢拿老子怎么样的作态,陆梦雄见此脸上狰狞的一笑:“算你们识相。”说罢又把手一挥,大声喝道,“机枪扫射!” 之前被调来的两挺丹麦机枪顿时怒吼起来,这十几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密集的弹雨扫倒在地,半分钟不到,十个人就翘了辫子,陆梦雄见此还是不解恨,让警卫班去解决那些还没有死的,然后对着余人喊道:“看见了吧。这就是逃兵的榜样。还不滚回去。” 众人早被之前的机枪扫射吓傻了,现在再见陆梦雄发怒,赶忙连滚带爬的跑回来了战壕。陆梦雄看见他们如此作态只是一笑,然后对着立在身边一直不语的王守一道:“怎么,看我不顺眼吗?” 旁边王守一也被陆梦雄的铁血给震慑住了,他想到了这些站出来的人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却没有想到陆梦雄当场就用机枪把他们给突突了,他只是四期生,因为成绩非常好所以便提拔为第一营副营,之前的复兴军的几次战斗他都没有赶上,只是个菜鸟。现在见陆梦雄问自己,马上立正紧张的道:“不。团长做的对。” 陆梦雄见他这么紧张倒是笑了,轻轻的把他肩膀上的尘土给拍了下来,然后道:“先生说过,现在中国之所以落后被人欺负就是愚民太多,奴隶太多,对这些人讲什么国家、革命、民族毫无用处,真正可以指挥他们的一是哄,二是吓。我就是个懒人,对女人还有哄的心思,对他们这帮子人却一点哄的心思也没有,所以就只好吓他们了。你啊,师兄给你说句心里话,战场上只有胜负,军人只需要胜利,虽败犹荣这种话都是读书人弄来骗人的,不狠心那是不行的。再说咱们不是俄毛子,他们就是输了还可以退,咱们干革命是一点退路都没有啊。好了,不唠叨,鬼子的炮停了这么久,人该上来,回阵地去吧。注意安全!” 陆梦雄的循循教导让王守一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闻言也没用说话,只是敬礼之后往阵地而去。这边警卫班班长前来报告,“团长,都处理了,全都死透了。” 陆梦雄点点头,“嗯。让人拉走埋了吧。”然后他又对身边副官说道,“再通令全军,把六、七、八那三个团里面的二流子都给清出来,另外编成一个营,这个营就放在我眼皮底下,我倒要看看他们会怎么折腾。还有,把这件事情像司令部报备,一五一十的写,别说好话,是怎么就怎么,不玩虚的。” 一般的将领在大战之前都会发钱犒劳,以求稳定军心,但是陆梦雄却半点也没有这个意思,在他看来,治军必须从严,前段时间挖工事的时候他便让人把第二师的三个团摸了一遍,本想是想战后再整的,现在看来,还是尽快整的好,万一哪个部队夜里偷偷的一撤那全军就要抓瞎了。为了更好的掌握这三个团,他现在可是把自己的一团拆成三部,一个营带一个团的守着阵地,真要出问题,八九百人是制服不了三千人的。 或许是陆梦雄的冷血使得所有来自第二师的部队绝了求生的念想,也或许是第二师团太过轻敌而陆梦雄所部准备充分,日军的两次进攻被打退,他们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就停止了一天的战斗。陆梦雄这边刚松一口气,司令部来人了——当他看见那两个戴着红袖标的时候,他的心便突突的跳了厉害,不过该来的还会来的,几个小时前看着那被机关枪扫射躺了一地的尸体,他便想到了现在。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一步步的迎了上去。对方见他上前,敬礼之后问道:“请问是第一团团长陆梦雄中校?” 话语很客气,但是在他们这些宪兵口里说出来却没有半点人情味,陆梦雄牵强的笑道:“是我,什么事?” 对方见找到了人,问话旁边的宪兵说道,“接宪兵处命令,请陆中校跟我们走一趟,中午发生的枪毙逃兵事件需要调查。” 册那,真是阎王债还的快啊。陆梦雄心里想到,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大不了就是降级了,本来预定的升级怕是泡汤了。他沉声道:“好的。但是我需要五分钟的时间移交工作。请你们等一下吧。”两个宪兵点点头,陆梦雄转身快步而去了。 前指到司令部其实不远,陆梦雄很快就到了,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一到司令部没有见到杨锐,而只是在宪兵处被盘问了一晚上,三番四次的说了好几遍之后这才把他放过,然后只让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等到半夜一点的时候,房门打开了,不过进来的却是雷以镇。 见不是杨锐,陆梦雄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颓然的坐了下来,然后有气无力的道:“吓我一跳,是你啊。” 雷以镇的事情陆梦熊是知道的,也知道他现在被贬在司令部里面做参谋,只是自己的事情和他的事情不同,雷以镇再怎么说也只是决策错误,打了意气战,而自己却是杀了人,而且还好几十个。他虽然脸上没有任何悔改,但心里却希望有人认同自己,特别是期望杨锐的认同。 看到陆梦雄颓废的样子,雷以镇笑了起来,“怎么,我就不能来吗?” 陆梦雄道,“好了,你能来,都是难兄难弟。来,给根烟抽。” 雷以镇闻言从口袋里吧火柴和香烟都掏了出来,自己抽了一根之后,全部都给了陆梦雄,擦亮火柴点完烟之后,他也给陆梦雄着了,烟雾缭绕中,雷以镇问道:“呵呵,宪兵处的饭好不好吃啊?” “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这也是脑子发懵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吗,”陆梦雄辨解道:“谁人会没有错呢?” 听着陆梦雄如此的辩解,雷以镇笑了起来,在他看来,这个老同学什么都好,就是嘴硬,特别是爱解释,之前他的事情处理的时候他可一句话都没有辨解,事后他也回想了当时的那道命令,其实从大的方面说他是错的,但是在当时那个环境,所有人都自信心不足的情况下,他这样么做还是无可厚非的。只要复兴军能站起来,怎么处罚他都是值得的。 “你的事情先生听了很不高兴,”雷以镇吐了一口烟,小声的说道,“他说你是烂泥扶不上墙。本来他是要亲自来的,但是现在前方日本人夜袭,先生前去压阵了。” 先生说他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会说他回来看他,这个对陆梦雄来说是最重要的。他听完雷以镇的话接着吐烟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说道,“哎,可我就是这样啊。再说,那些逃兵太气人了,册那,居然当着我的面说什么药找张统领,再说最后我还是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开枪前还问过他们……” 陆梦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雷以镇打断了,“先生的处事风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样未经审批就把这些人枪毙不符合程序。我知道你性子大大咧咧,很不讲究,但是现在这是军队,军队不光讲纪律,还要讲程序,先生以前还说,我们建立的国家不管做什么,都要有一个公开的程序,要法治而不是人治……” “娘的,革命年代是没有办法讲什么程序的,我们现在是革命,本身就是要打破之前的规则,先生也说过,不破则不立,我们打破旧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创造一个新世界。我们这帮子人都是违法的,都是朝廷的叛逆,未必要去守什么规矩,特别是在军队之中,那些个二流子你不对他们狠一点,他们就要翻天了。” 纯论辩论雷以镇是说不过陆梦雄的,所以很快审讯室就安静了下来,只有烟丝燃烧的吱吱声,很快一根烟抽完,雷以镇就起身了,“我回去了,现在日军进攻事情很多,你还有什么要我带话给先生的?” 想到人家来看自己却被自己说了一顿,陆梦雄有了些歉意,“兄弟,我……” 见陆梦雄的样子,雷以镇心领神会,笑道:“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客气的。有什么带话的快说,不然老子要走了。” 见文雅的雷以镇也粗俗起来,陆梦雄心里一阵温暖,他说道:“还是你够兄弟啊。你就跟先生说,只要能让我上战场,怎么处罚都可以,那怕就是一个班长都行。” 雷以镇笑道,“切,你还班长呢,你都做班长了那先生不就是个连长最多。好了,我去了,你自己别想不开。这次你杀的人是二师的,那师长虽然是个饭桶但是还是比较讲义气,死的人里面有一个好像是他的同乡,不管怎么样,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陆梦雄只当那些人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谁知道却是和张宗昌搭上了关系,他一时摸了下头,说道:“哎,这事情……都怪我!” 陆梦雄向来就是个惹事包,这点杨锐早就看出来了,他倒并不在乎张宗昌的态度,战场上敢擅自撤退的都是杀无赦,这点是怎么都不容许的。他所头疼的是程序问题,他是这些学生的导师,管理他们不是要搞以前帝王那一套制衡之术,而是要做到要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限定在一个规则之下,这个规则在军队就是条例,在国家就是法律。可现在,因为革命的特殊性,很多人并没有这样的念头,大部队还好,游击队那边是完全管束不到的,这也是齐清源受伤之后,杨锐没有把陆梦雄任命为辽西游击队负责人的原因,这个人脑子是有,但是太不守规则了,要是放生太久了,以后一定是要出大乱子的。 “他不是把那些不老实的编成了一个营吗,既然他想战场,那么就让他去带这个营吧。”听完雷以镇的转述,杨锐如此说道。 “先生,”雷以镇说道,他只绝对这样才处罚似乎太重了,特别是陆梦雄马上就要升上校了,现在却那他贬为营长,随着越来越多的军校生毕业,第一期的这些人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这毕竟随着复兴军不断扩大,先上位的人自然就更有优势。 “有错误总是要有处罚。让他去吧。这家伙是一个死不认错的,口头教育是没用的。”杨锐说道,他对陆梦雄观感一直不错,就是很讨厌他不时的惹麻烦。 见杨锐说的很坚决,雷以镇没有再劝,他走了之后杨锐又把徐烈祖叫了过来,“安排小叶做陆梦雄的警卫员,他杀了不少人,估计有些人不死心会报复的,让小叶多留意些。” 小叶就是李存毅的徒弟叶云彪,之前安排给杨锐做警卫员的,现在却被杨锐调给了陆梦雄。徐烈祖刚才在门外也听到了,见杨锐如此吩咐,他倒没有说话,只是愣了半响,杨锐见他不走又是说道:“这里很安全,等陆梦雄呆顺利就让小叶再回来吗。” 陆梦雄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放了出来,处罚他已经知道了,对此他毫无怨言反而还兴奋,杨锐看着他的样子只有苦笑,他的本意是让他去那个特别二流子营里面,想办法和他们那些人相处的融洽些,军队虽然是阳刚之所在,但是也不能完全用刚的办法去管理,这样管束之下军队迟早要崩溃的,可陆梦雄完全不明白他这样的苦心,杨锐不得不得忍者倦意,让徐烈祖把陆梦雄叫了进来。 本来脱出牢笼即将回战场的陆梦雄一脸喜气,但一听见说是杨锐召唤,脸上的喜气立马就没有了,隔着窗子看着陆梦雄立马假装的很严肃的脸,杨锐心里不由的笑了起来,这个小赤佬,等下估计又要装傻充愣了。 陆梦雄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就进来了。杨锐看着他沾满血迹、尘土的外套很久没有说话,陆梦雄不知道杨锐要说什么,只能站立着不动,不一会腿便有点抖了。幸好,杨锐这个时候说话了,“知道为什么让你去新编的那个营吗?” 陆梦雄虽然大大咧咧,但是绝对不蠢,之前他一被通知放出来,心里高兴的很,根本没有多想,现在被这样一问,却知道把自己安排去那个新编营是杨锐的特意安排,他想了一下道:“先生要我去新编营,是去和那些二流子处好关系。” “你倒是聪明,可是昨天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聪明呢?”杨锐听他能领悟自己的苦心,有些高兴又有些恼怒,昨天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是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 “学生……”陆梦雄顿时卡住了,“学生…昨天是看着敌人大举来攻,工兵们不顾伤亡在战壕上泼水加固工事,他们那帮人被几颗炮弹就吓坏了,死命要往后退,退也应该,毕竟没有经过炮击训练,但是尤为可恨的是他们还……” “尤为可恨的是他们还是借张师长的关系,鼓动士兵闹事是吧。”杨锐打断了他的话,“徵瑞啊,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当初鸦片战争的时候英国人打赢了之后要和满清签条约呢?” 见杨锐把话题忽然移到了鸦片战争,他半响不知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嘴上诺诺的说不上话来,陆梦雄是个单纯的人,聪明但是没有心眼,军官大事向来不知,他傻愣愣的摇摇头道:“学生不知,还请先生解惑。” 第八十八章新编营 见陆梦雄又开始装傻充愣了,杨锐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学生最不好的地方有两点,一是喜欢率性而为,二是缺心眼什么事情都不喜欢深究,以前的政治课、数学课基本都是及格以下,他的大脑似乎是个486电脑,只能装载运行简单程序,太复杂的东西一装就死机。真是恨铁不成钢啊。杨锐半点也没有再教训他的意思了,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陆梦雄半天没有反应,只在旁边徐烈祖的提示下方才挪着步子离开了杨锐的办公室。他一出门就很是不安,拉着徐烈祖的手问道,“呀,我完了,兄弟,我……” 徐烈祖看他这个样子很是好笑,说道:“先生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就是说你常常没脑子。” “可全班里面,先生骂我最多啊。”陆梦雄还是很忐忑,他发觉得杨锐对他最为严厉。 “你知道上次清源受伤,你带着游击队突围的事情传到通化,先生怎么说?”徐烈祖身体先天不好,但是意志最坚,所以杨锐把他留在身边当警卫连连长,他在军校里也和各个同学交好,做了杨锐的贴身警卫后同学都不断的打听消息,但他嘴牢,什么东西也不吐。 见徐烈祖主动说道上次突围的事情,陆梦雄问道:“先生怎么说?” 徐烈祖自嘲的笑了起来,他是嘲笑自己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然后说道:“先生说只有你能把大家带出来。” “只有我能把大家带出来?!”陆梦雄有点诧异了,似乎杨锐很少说自己的好话。怎么这话看上去像是在表扬自己呢。 “嗯,先生看完电报时这样说的。”徐烈祖说完之后就不做解释了。 默默的走了一段,陆梦雄又问道,“那刚才先生说的鸦片战争是怎么回事,不再说我枪毙那些逃兵吗?怎么……?” 徐烈祖看向陆梦雄诧异的脸,忽然发现他不是装傻充愣的,而是真的不知道,只好叹道:“最厉害的控制不是让对方怕自己,而是让对方遵循自己制定的规则。只是怕自己的话,那么自己的兵一旦离开,对方又要反了,可要是让对方遵循自己制定的规则,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不管自己有没有兵在手,对方都会老老实实的按照规则来做事。甚至,如果我们再编造些思想出来,鼓吹鼓吹,对方还会有人誓死捍卫这些规则,根本不要我们去强制,这种就是最高级的控制了,你看现在那些个达官贵人们一个个都在装文明人,还有那些傻书生一个劲的吹嘘柿油一样,这些就是洋人灌输给我们的规则,以前大家不信,现在全都信了…… 先生没有说你开枪不对,他只是希望你知道,除了机枪之外规则的作用更大,机枪要用,规则更要用。机枪只能压服几万人几十万人,但是规则可以约束几百万上千万人。徵瑞啊,先生对你期望很高……” 徐烈祖说完这么一大段,停了下来,他对陆梦雄不懂这些感觉很不解,问道:“徵瑞啊,这些以前上政治课的时候先生都讲过的啊,你怎么……” 说到政治课陆梦雄满头是包,他哀求着,“兄弟,你也知道我这脑袋干什么事情还行,真要叫我想东想西,那么阿拉就闷特了。” “哎,”徐烈祖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多说了,你去到前面还是要注意安全,昨天夜里鬼子来了一次夜袭,幸好之前有所防备,要不然就惨了。对了,先生还让小叶子跟你一段时间,你和那些二流子有血仇来着,要注意安全。” 陆梦雄还是被深奥的政治问题搞的头疼不已,没有多想就和徐烈祖道别了。他回到前线的时候,接替他职务的徐敬熙正在安排换防没用空搭理他,昨天夜里日军有一个联队三千人突袭,虽然被打退,但是没有经历过实战的二师官兵被一个大队突了进来,幸好当时用一团一营作为预备队,紧急之下,参谋长徐敬熙把一营抽调出来,这才把突进来的鬼子赶了出去。 徐敬熙没空,炮团的徐志瞂倒是得空的很,他现在后悔跟了一团打三尖泡,徐家台那边的歼灭战一点边都没沾到,见陆梦雄平安回来,他上前笑道,“呵呵,这么快就放出来了,我还以为要关的三五天呢。” “老徐你想干啥,老子现在撤职变营长了。”陆梦雄想到这点就有点懊恼。上前线是他喜欢的,但是他更喜欢官大一些,指挥的人多一些。 “真的假的?”徐志瞂吃了一惊,“不是说你要从中校提拔……” “提拔个屁,都是那伙二流子,害得老子被关了一夜,还被撤职。”陆梦雄嘴上抱怨着,但是心里却一点也没有恼火,先生的意思他还是明白一些的。“好了,别提这个了,我现在是那个新编营的营长,那个营跑哪去了?我要去看看。” “你真去啊?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徐志瞂昨天一夜也是没睡,只是他的没睡是郁闷的没睡着。 “怎么了,这个营都死光了?”陆梦雄问道。 “嗯,和死差不多了,昨天就是他们的阵地被鬼子一个大队突进来的,然后……”徐志瞂想想就气,“然后他们就逃散了,我当时就说既然这样,还不如让我给鬼子一顿急速射,好把鬼子炸的底朝天,可惺初不让啊,说会打到自己人,还把一营调了上去打巷战,哎,真他妈的一群累赘。” 陆梦雄闻言一把抓住徐志瞂瘦弱的小胳膊,大声问道,“一营怎么样了?” “还好,还好。”徐志瞂被他抓的生疼,“大哥,你就放过我这小身板吧。” 听他说还好,陆梦雄把他放了下来,之前的辽西游击队大部分都在一营,这可是他的命根子,他拍拍徐志瞂皱起的衣服鄙夷的道:“就你这身板还干炮兵,真是!” 徐志瞂没管他的挖苦,说道,“滚滚滚,老子没空搭理你,去看看你的营吧。” 一团一营营长是以前辽西游击队侦察排李二虎,在当初第二旅定军官的时候,本来是一个三期生来的,但是陆梦雄合着方彦忱、谢澄几个给他说了不少好话,杨锐也想在军中树立一个榜样,让小兵们有个盼头,于是同意了这个任命,不过,李二虎这个营长只算是代理营长,杨锐的说法是他哪天通过军官培训的课程,那么这个营长就哪天扶正。本来嘛,士兵表现好升士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士官升到排长也正常,升到连长算是运气,但是升到营长那就非得要奇迹了。部队里面连以下思维基本都是相通的,属于下级军官,但是到了营团就属于中级了,两个级别考虑的问题不一样,如果一个人下级军官干久了,他未必能把连排的思维提升到营团这个层次上来,正常要升的话,是要到军校里历练几年再回去,总而言之,李二虎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陆梦雄赶到的一营阵地的时候,只见四处都是血迹,鬼子的尸体好多没有清理,都是扔在壕沟外面,看来昨夜鬼子是突进庄子来了,他没通报就直接往营部去了,卫兵倒不知道团长已经被撤职了,还是敬礼叫团长,然后把他迎了进去。 “二虎呢?”陆梦雄问营部的文书。 见是团长,文书立马立正敬礼道:“报告团长,营长去了伤兵营。” 听闻李二虎去了伤兵营,陆梦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昨天伤亡了多少?” 看着陆梦雄阴沉的脸,文书吓了一跳,“没,没多少,就是,就是……” “册那,就是什么?!”陆梦雄吼道。 文书被他吼的身子一震,好半响才回国气来,说道,“一连长他……” 一连长就是之前陈锡民排的四班长,胡子出身,叫钱长顺,直隶人,那一夜就是他带着大家爬着铁路的排水沟逃到海边芦苇滩的。陆梦雄一听是他出事了,飞起一脚就把一张椅子踢飞了,他头也不回的跑向伤兵营,在他看来,以前的老兄弟都是宝,特别是从熊岳城里面逃出来的那些人,他都是关爱有加,不如此他觉得对不住陈锡民。 伤兵营在庄子的最后,陆梦雄人没到就大声喊了起来,“李二虎……李二虎……” 在他喊第三声的时候,李二虎就从营帐里跑了出来,见了陆梦雄他郑重的敬礼,陆梦雄没管他,一把扯着他就问,“钱长顺呢?” 李二虎没在意他的粗鲁,说道,“在里面,医生说……” 他还没有说完陆梦雄就冲进了营帐,单独的隔间里,一个满头裹着白布的人躺那里,毫无知觉,之前的激动顿时不见了,陆梦雄呆立着不说话。旁边李二虎说道,“昨天晚上杀进来的鬼子够狠,很多都是带了手榴弹的,长顺是一不小心着了道儿……” 和复兴军、俄军不一样,日本陆军一向崇尚武士道,对于新的军事技术并不是很敏感,哈奇开斯机枪都是秋山好古一再要求才小部分列装部队的,至于手榴弹,那更是毫无准备,听说旅顺那边用的是简易手工炸弹,这种手榴弹全是在前线手工组装,跟之前游击队突袭熊岳城的时候用的是一样的,随着旅顺的陷落,日军的各种技术兵器多了起来,这有一些是缴获俄国人的,更有上当吃亏之后自己从国外购买的。 第二师团西岛助益中将期望能像昨天晚上那样一次突袭就把俄军打的倒退十里,所以在命令部队突袭的同时,还给突袭部队装备了不少新到的手榴弹,苏麻堡、三尖泡、佟二堡,三个攻击点当中,只有苏麻堡这边被他们侥幸突入,只不过在驻守部队的拼死搏杀下,突进的一个大队大部被全歼,小部逃了出去。这些被歼的部队,狗急跳墙之下,很多都拉着手榴弹和防守的士兵同归于尽了。 “军医怎么说?”站了半响的陆梦雄有些累了,突然的问道。 “已经用了那种新药了,和齐队长一样,军医说能不能挺过来就看长顺自己了。不过,团长,你就放心吧,这小子命硬,没事的。”李二虎安慰道。 陆梦雄听完他的话倒是不出声了,小心的往钱长顺床下的炉火里加了几块炭,然后一言不发的出去了,李二虎对他这样平静很是惊奇,只感觉他心里似乎憋着什么东西,让自己的警卫员跟着他。果然,不一会,警卫员就飞奔来报,说团长去了火力排,抢了一挺机枪就出营去了。 “什么!他娘的,你怎么不拦住他?!”李二虎像是被蛇咬了一口,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喃喃道,“要出大事了。快,快!去新编营。” 陆梦雄扛着麦德森机枪走在庄子里,沿途的人莫不敢拦,他们都不知道团长要干什么,而跟着他的小叶子更是不明白这个陆团长为什么拿着这把如此沉重的大枪。直到陆梦雄走到新编的那个营的时候,门口放哨的士兵见是陆梦雄,在定眼看见他扛着的机枪,立马逃也似的跑回营去了,一时间,“陆杀神来了!陆杀神来了!”的喊声在营地响了起来,营帐里的士兵都从帐篷跑了出来,做鸟雀散。 昨天在陆梦雄的命令下,第二师的那些二流子全部被抽调出来,编成一个新营,在几个团里的俄军军官对此没有半点阻拦,他们甚至很高兴这个命令,在这些俄毛子看来,这些人都是只会闹事不会干活的代表。而这个新编营编成之后,就被派到了庄子南面而不是正面。可谁知道,昨夜日军对侧翼的进攻很是猛烈,在日本人不要命的突袭中,布置在这边的机枪打着打着就因为枪管发热故障了,见到日本人那密密麻麻白晃晃的刺刀下,和过铁丝网那种狠劲,整个新编营奔溃了, “逃!逃!就知道逃!”陆梦雄吼了起来,向天打了一梭子弹,“砰砰砰砰……”的枪声把这些逃散的士兵吓的赶紧趴在地上不敢起来,而那些还在跑的,陆梦雄调转枪口往那些跑的人脚边又打了一梭子弹,好几个兵被弹起的子弹伤到了,惨叫间那伙人也趴下不动。 “集合!”陆梦雄喊道。 在机枪的威胁和陆杀神的喊叫声中,整个营剩余的五百多人摸摸索索的汇集了过来,他们都惊惧的看着陆梦雄,特别是他手里的那把机枪,对于这种打起来永远不会停的枪,他们最有印象的就是昨天晚上那些鬼子兵在这种枪下不断倒地的样子,现在见陆梦雄拿着这杆枪对着自己,在回忆起昨天这个杀神杀人不眨眼的传闻,全营五百多人站也站不住,一大堆人跪到在地,又是齐呼:“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看到他们这副作态陆梦雄肺都要炸了,这还是算是一个兵吗?他又是一梭子弹打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人身前,喊道:“起来,他娘的再不起来老子毙了你们。” 终于花了好一会,这五百多人排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阵,看着这些低着头满身颤抖的士兵,陆梦雄骂道:“脓包!都是一群软蛋。除了逃跑你们还会干啥?!逃就能活命吗?想想昨晚上,多少人死在逃的路上。山东逃到关外,在关外你们还能逃去哪?逃到海里去么?是不是爷们啊?是不是汉子啊?……” 陆梦雄对着士兵吼叫的时候,李二虎已经到了新编营,之前在路上的时候他听到枪声就吓了一大跳,奔过来一看,见没死人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见陆梦雄在喊话,也就慢慢的摸到陆梦雄的身后,想着怎么把机枪夺过来,现在没出事,就怕等下陆梦雄一激动那就要出大事了。 陆梦雄抱着二十斤重的机枪说话累的够呛,可他发现自己说了半天这些猥猥琐琐的士兵都还是老样子,他们现在能做到的只是勉强的支持着自己不跪下。看到自己的喊话一点效果也没用,陆梦雄把机枪一扔,抽了杆步枪,抡着枪将前面几个兵砸倒,而后他也无力的坐在地上起不来。之前他还很想把这些人全给突突了的,但是看着他们四处逃散的样子,他却止住了杀人的冲动,他只觉得就是开了枪杀了人,剩下的那些人也是这个样子。这帮二流子,面对比他们强的人,他们就是一滩烂泥;面对比自己弱的人,比如那些庄稼汉,他们就作威作福,一副老爷的派头。这是什么人啊,陆梦雄只想把几百号人都解散了事,可是他却被任命为这个营的营长,全解散了那他还做个屁的营长啊。 新编营的枪声惊动了整个庄子,不一会代团长徐敬熙就过来了,他看着歪歪扭扭的队列和坐在地上的陆梦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问道:“怎么回事,刚才谁开的枪?” 李二虎立马迎了上去,说道:“刚才是打靶训练,打靶训练,是团长在教这些新兵蛋子机枪怎么打。”说罢递了烟上去。 徐静熙推开他的烟,看到那些倒地的伤兵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小声说道:“没死人就好。你让徵瑞小心些,别再闯祸了。哎!这个家伙。”摇着头,徐敬熙说罢就带着人走了。 第八十九章撤退 见徐敬熙有意放陆梦雄一马,李二虎满脸堆笑,一个劲的说道,“放心吧,放心吧。有俺在,团长出不了什么事的。” 陆梦雄和新编营在雪地了僵持了半天,直到天上又下起大雪的时候,陆梦雄才命令士兵解散,怒急攻心之后的陆梦雄之后很平静,他只想着好好睡一觉,然后再通过下一次战斗好好的整一整这些软蛋,打定主意后陆梦雄问李二虎要了五六个军官,就随便找了帐篷睡觉去了。见陆梦雄睡着,李二虎放下心来,也带着机枪走了。 陆梦雄养精蓄锐准备下一次战斗的时候,第二集团军和总司令部的交锋正在电话线上激烈展开,在总司令库罗帕特金看来,中央阵地的日军在不断的炮击俄军阵地,而且日军的营房也常常是车进车出,似乎在准备大规模的进攻,当然这只是在从俄军阵地这边看到的情况,可是库罗帕特金其他的情报来源,因为和清国人不和谐的关系是没有的,于是,在这没有其他情报的支撑下,库罗帕特金认为中央阵地的日军马上要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势,鉴于铁路被炸,欧洲军队的姗姗来迟,他决定应该停止第二集团军的进攻,从而把第十军抽调回去,以加强中央阵地第三集团军的实力。 而在第二集团军比利杰尔林格大将看来,现在日军调了几个师团的兵力来阻止自己对他们侧翼的进攻,那么日军中央防线的兵力一定是减少的,这个时候只要在中央的第三集团军,或者在另一侧的第一集团军展开大规模攻势,那么就很容易突破日军的防线,只要俄军在任何一处击穿了日军防线,那么趁势突进,整个日军立刻要崩溃的,就是不被俄军全歼,那么也会被赶到海边,最多时依靠日本海军的支撑勉强对抗俄军。 平心而论,比利杰尔林格大将虽然老旧,但是再老旧他也还是正规的军官出身,而不是像库罗帕金特一样只是个参谋,参谋只敢想不敢做,因为做任何一个选择都会抛弃其它的选择,参谋出身的库罗帕金特没有这样的魄力,而比利杰尔林格大将有这样的魄力,只是,决定局势的是参谋而不是将军。于是在日军假装要进攻的时候,库罗帕金特退缩了,或者因为看到比利杰尔林格的成绩退缩了,当然,他不是自己出面,而是让作战部长艾乌爱鲁特少将把“停止进攻,往后撤退”的命令下发给第二集团军司令部,性格强硬的比利杰尔林格把这道命令给顶了回去,然后过了一会艾乌爱鲁特少将打来电话,讲述司令部下这个命令的理由,两个人在电话上争论是退缩以应对日军的防守还是积极进攻以全线压制日军,比利杰尔林格说着说着不断的吼叫着,最后,当艾乌爱鲁特少将一句“第二集团军后续的弹药不能完全补充”就把比利杰尔林格给轻轻击倒了。 当天晚上杨锐收到了来自集团军司令部的命令,命令的内容是“撤退。” 杨锐拿着电报问向马德利多夫上校,“上校,这是怎么回事?” 上校一脸颓废,说道:“卑鄙的阴谋家出的主意,他要把士兵们用血换来阵地送给日本人。” 看到上校咬牙切齿的样子,杨锐就知道这道命令是来自于总司令部的了,而不是单纯的战术撤退,之前他收到电报的时候还以为比利杰尔林格大将要玩战术撤退,要把日军放进来打,当时他就很困惑,这么高级的战术不应该是大将那个榆木脑袋能想出来的啊,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一次的训练结束了,要练兵要等到奉天会战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撤退吧,杨锐对雷奥说道:“通知部队吧。按照计划执行就好了。”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撤退计划,但是杨锐不知道这次的黑沟台会战什么时候结束。 很快,撤退的命令传到了前方,负责前线的徐敬熙看到命令也是愣住了,他还以为要再打个几天才收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战斗。他马上给一团的各个营发命令,让他们马上接防阵地,计划是第二师所部先行撤退,一团三个营负责断后。撤退的路线就是之前一团进攻三尖泡的路线,民夫几日来的努力终于把这条路给修好了,虽不是很通畅,但最少炮车是能通过的。 接到命令的陆梦雄正在和新编营的士兵训话,其实说是训话倒不如说是在骂人,他看到命令也会死愣住了,安排排班新编营是要下半夜进入阵地的,可是现在还在动员就被命令撤退了,陆梦雄拦住送命令的通信兵,道:“你没搞错吧。这全军撤退吗?” 通信兵知道团长的脾气,不敢不答,于是说道:“是的,团长,集团军的命令是要求撤退的,所以……” 陆梦雄把写命令的纸揉在手里,很是气愤,但是却很无耐,他还想把这票人拉上战场好好折腾折腾呢,谁知道天不如人愿啊。真是麻辣隔壁的!他无奈的对面前的士兵说道,各连各排注意打好行装,晚上准备撤退。 新编营的二流子们本以为今天晚上就要被面前这个杀神弄到战场,然后面对想昨天晚上那样疯狂的日军,他们虽不愿但是却没有一人敢违抗这个杀神的命令,在大家伙决心赴死的时候,却忽然听见撤退的命令,全营沉寂半响之后忽然欢呼起来,更有些人马上跪地拜天,观音菩萨、阿弥陀佛之类的都出来了。 见他们如此做派,陆梦雄哭笑不得,他大吼一声,“立正!” 倒在地上的人马上条件反射式的站了起来,然后在陆梦雄的口令下回到了营地。这群人真是没有救了,陆梦雄如此想到,还是趁早遣散吧。 在上到黑沟台下到佟二堡的俄军全线撤退的时候,烟台的满洲军司令部里,福岛安正少将正在向参谋长儿玉介绍独立军的情况。对于新出来的露国独立军整个儿玉源太郎很是不解,这到底哪里冒出来的一支强军呢?居然连续吃掉了己方两个旅团,这不得不让整个人对其给最高关注。在左翼局势严重的时候,儿玉源太郎没有心思去听这个独立军的事情,而昨天第二师团和第八师团夜袭成功,左翼安全了之后,他才有心事听福岛说这个独立军的事情了。 “阁下,”福岛礼貌的说道,“露国的独立军据查是由两支队伍合并而成,一是之前在柳河县盘踞的马贼座山雕部,大概一万人左右,另外就是之前在俄军后方由张宗昌率领的关东支队,首领是山东人张宗昌,这支部队原来在哈尔滨一带维护铁路,人数大概在两万人左右。按照情报,该军只有少部分部队有战斗力,之前在各国武官面前展示进攻的时候,进攻的士兵并没有经过充分的训练,他们听到炮声就返身逃跑。所以我判断,在这支军队中,露国军官是骨架,而清国马贼是血肉。就满洲义勇军的情况看,只要军官勇敢,起到表率作用,那么整支军队的战斗力将大幅度提升。” 福岛安正的推测还是很有道理的,最少在日军方面这是已经验证过的,虽然士兵的训练很不够,但是只要军官指挥得当,然后能起榜样作用,将面子的胡子是会跟从军官冲锋的。在军官带了几次,胡子们的胆量磨练出来了之后,那么即使不要军官冲锋胡子们也敢执行命令。儿玉说道:“第八师团的由比光卫说,他得到的消息说露国的独立军里面有清国的正规军,看来不是事实了。” “青木通过在北京的关系调查了,现在可以肯定没有清国正规军参加露军,由比的消息并不正确。而黑龙江和吉林的巡防营也没有大的调动,所以独立军不正常的战斗力还是在于马贼和露国军官的结合。”福岛说道。 对于福岛的推测儿玉还是认同的,他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见参谋长认可自己的推测,福岛又道,“现在东清铁路被炸,露国欧洲的部队调往满洲的速度将会降低,通过冰上运输,现在每天南下的列车只有四列,但是虽然列车数量减少,只要露国施行这种办法,那么露国军队的数量将增加三到四万人。” “三到四万人?”儿玉有些吃惊,“能有这么多吗?” “有的,阁下。”福岛说道,“光上次沙河会战,俄军就损失四万五千人,这些士兵的武器是可以交给招募来的清国人,只要露国有这么多的军官,那么短时间内他们可以增加这么多人。而且根据情报,现在有很多鸭绿江那边的木工加入了座山雕的部队,他们对帝国的一些政策很不满,估计在长白山地区的木工人数有十万左右,他们现在都失业了,而通化铁路公司要到四月份才正式开始招工,所以我很担心他们会加入露国人的军队。” 对于鸭绿江的木材政策不完全是由满洲军司令部决定,这更多的是日本国内财阀和皇亲的态度来决定,战争特别是侵略战争,都是士兵牺牲而财阀挣钱的,那些奸商用满洲军的名义没收那些木材之后,又转变个身份把被没收的木材再卖给满洲军,对于这点儿玉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儿玉不想去说鸭绿江木材的事情,问道:“座山雕是什么样的人,他可以像冯麟阁一样,为帝国服务吗?” “座山雕本名王启年,直隶人氏。明治二十八年的时候离开清国军队入山淘金,后因为和同伙争夺矿脉失利所以入山做了马贼,之前的名号叫做好运来,他的部队只有一百多人,后面据说是碰到一个道士,帮他把名号改成座山雕,从此开始做大。在长白山一带,只有在怀仁的黑山部才能与之抗衡。还有,上次对帝国奥保军兵站的袭击就是由座山雕所部完成的。” “纳尼?”儿玉可是对之前的熊岳城袭击记忆犹深,特别是因为炸毁了储备的弹药使得日军只能白刃冲锋,“真的是他们吗?” “是的,阁下。”福岛少将说道:“这是由怀仁那边的马贼透露的,上个月的时候,座山雕袭击了他们的营地,还把之前他们俘虏的露国人抢走,之后座山雕就被露国的马德利多夫上校收买,加入露国军队。” “这样啊。”儿玉说道,“看来收买他们是不可能了。” “是的。”福岛说道,“不过现在怀仁那边的马贼黑山妖,他因为座山雕和露国人在一起,现在似乎想投靠我们。上个月他们已经主动联络了我们,” 黑山妖的情况儿玉是知道的,这支能独立剿灭露国正规军的部队早就在拉拢的名单上了,只是对方一直对己方的人拒而不见,他们似乎喜欢占着自己的地盘谁也不理睬,谁知道座山雕一投靠露国他们也要找靠山了,也算是良禽择木而栖之。相比之下支就是那只人数最少的复兴军,只有满腔热血,一点也没有务实的精神,屡次推脱己方的拉拢,不过还好他们的目标是露国人,特别是这次松花江大桥被炸,就是他们的功劳。真是天佑帝国啊。 “那他们有多少人呢?”儿玉问道。 “他们说自己有一万人。” “一万人?” “是的,按照上次他们在平顶山消灭露国军队来看,他们应该有五千人左右。当时露国军队仓惶北逃,然后进入了他们的埋伏,他们有一种类似第三军使用的火炮,射程很近,但是可以很快速的发射炮弹,这些炮弹的威力要比一般的炮弹少,从炮弹炸出的浓烟上看,我们推测里面装的应该是黑火药,不过这些火炮对于消灭露国军队起了很大的作用。”福岛的情报主要来自于花田仲之助,那一次他可是亲眼目睹了整个战斗的,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当时天已经很暗了,花田仲之助很多东西也是自己猜测的。 “第三军的火炮?哈哈……”儿玉源太郎笑了起来,第三军因为在旅顺和露国进行战壕战,所以特别制作了很多木头炮,这些火炮都是破开硬木,挖空内心再合起来制成的,为了不在发射炮弹的时候炸坏,还在炮身周围还扎了不少绳索,火炮虽然制作简单,但是威力很有限,特别是射程只有几百米,有些口径大的还不到一百米,这也算是第三军军人的用急办法吧。 儿玉笑完,说道:“穷人有穷人的办法啊。他们如果有一万人的,那么枪支和弹药是不够的。现在已经不是黑火药的时代了。” “阁下,清国马贼常常会为了面子吹嘘自己的实力,按照他们消灭的露国军数量来看,他们只有不到五千支步枪,所以有一万人是不太可能的,应该有一个旅团吧。”福岛一直在统计黑山妖部消灭的露国军队数量,统计的结果是被他们消灭的露国军队在四千多人左右,不会超过五千人,加上他们能收罗到的民间枪支,所以判断他们的人数在一个旅团左右。 “有一个旅团对我们也是很有帮助的。”儿玉说道,“国内已经是第三次动员了,下个月的时候我们就要和露国军队展开决战。有更多的清国马贼加入我们可以减少主力部队的压力。” 福岛知道拉拢这支马贼对后面作战的重要性,特别是连续作战的日军损失很大,只是现在该拉拢的人他都拉拢了,满洲义勇军的人数已经快达到三万人了,实在是没有什么人好拉了。不过,自己的人不能拉,他倒有一个挖墙计。他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份计划递给儿玉,然后说道:“阁下,这里有一份计划,也许可以瓦解露国里面的清国马贼部队,另外还能调查大本营泄密事件。” 儿玉闻言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会,然后问道:“我们在北满的武装势力并不多,如果计划不成功,那么……” 福岛安正正色道,“是这样的。阁下,但是如果计划成功的话,那么对于帝国有很大的帮助。现在帝国在满洲的军队加上在旅顺的第三军爷只有十六万人,即使国内再动员也不会超过二十二万人,而这里面很多都是后备兵;而露国军队现在有二十三万人,按照铁路的补给速度,等到一个多月决战的时候,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会超过二十七万人,如果再加上清国马贼,这样我们和露国之间的差距就太大了,可只要这个计划能够实现,那么数量的差距就不会那么大。另外,就是旅顺那边的泄密事件。当事人我们没有抓到,东京那边虽然做了彻底的排查,但是没有什么结果,根据俘虏的露国高级军官的说法,那个卖情报的尼古拉.伊万诺威奇.张似乎和座山雕是有些关联,如果派人到座山雕这边,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占领旅顺之后的日军终于知道自己的进攻为什么会处处所制,调查的结果使得日本大本营很恐慌,但是却毫无对策,他们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状况。问题的严重终于使得儿玉源太郎做了决定,他说道:“好吧,那就联络阿菊吧。” 第九十章长白英烈传1 按照第二师团军司令部规定的时间,2月29日凌晨3时,最后一批士兵从苏麻堡撤出,沿着修好的简易道路,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抵达了浑河右岸,收到此消息的杨锐这才放心的睡下了——大部队永远是撤退比进攻艰难,这是雷奥告诉他的——可是杨锐听到安全撤退之后,脑子却有一瞬间的错乱,他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国.军,在日军犀利的攻势前不得不转进。 这什么跟什么啊,躺在床上的杨锐定了定神,却怎么也睡不着。打仗的时候有参谋的计划在,他只要决断并且监督执行就好了,这其实并不难,特别是执行,除了第二师之外,第一师的执行率极高,每每前方大战的时候,杨锐只把目光盯在后方,指使着马德利多夫上校去问司令部要各种物资就好。而现在战役结束,他反而事情多了起来,部队如何总结经验,怎么把这些好的经验推广起来,就极为重要了,第一师军官还是不够,这就使得军官除了要负责指挥之后,还要顺带做参谋的工作,这些七个月的速成生很多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的;还有人员物质的补充、伤亡的处置,都是劳心劳力的;最后就是最紧要的问题,下一波的奉天会战要不要参加?历史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之前所记录的战役细节未必准确,如果留下那么就要承担一定的风险,这一次会战的结果是俄军溃败,若是独立军被日本人给围了,那事情就大条了。 就这么思索着,迷迷糊糊的他就睡了过来,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这个时候雷奥找来了,他见面就说道:“杨,大将阁下走了。” “走了?他调到总司令部当文职么?”杨锐还有点迷糊。 “不,不是。他自己发电报向圣彼得堡辞职了。我下午的时候被他叫过去道别。”雷奥说道, “辞职?”杨锐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军队难道也跟公司一样说不干就不干,难道也有军人劳动法? “是的,他对库罗帕金特不能在忍受了,他抱怨说俄罗斯的敌人不是日本人,而是库罗帕金特。”雷奥也有点难以接受事情的转变,哪怕同样作为德国人。“不过,在走之前,他答应我回去之后会去找自己的关系,帮忙把我们这边的军官送到俄国军校去培训。” “真的?”杨锐对于俄国人的内斗没有太多的兴趣,但是对于俄国军校还是很有兴趣的。 “是的,但是这并不是国家行为,只是他私人的帮忙,人数不会太多的。”雷奥说道。 “管他多还是少,只要会收人,特别是海军这块的。”杨锐说道。 “不是,不是海军,而是陆军。”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杨锐兴趣减了不少,说道,“那好吧。陆军就陆军。谁交全世界没有国家可去呢。去学学也好,借鉴借鉴吧。” 现在世界的军事强国的军校里面都有清政府委派的留学生,加上一些政治上的考虑,杨锐根本没有办法把手下的军官安排到正规的军校里去学习,当然,只有俄国是例外,我大清似乎没有安排人去俄国留学军事的。 忽然杨锐又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大将走了,那谁来接替他?” 雷奥对此也不清楚,“大将没有安排,这取决于库罗帕特金的安排吧。” 杨锐点点头,“是啊。他一走,现在整个远东军队就完全由库罗帕特金说了算了。哎,县官不如现管,希望不会是个糊涂虫。” 杨锐的担心在第二天就知道了答案,接任第二集团军是之前第三集团军的指挥官卡乌里巴尔斯大将,他给独立军所发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独立军全军撤至彰驿站。对于这个命令杨锐是很高兴接受的,俄军撤退之后,第十军仍旧在李大人屯北面,而米西琴科的骑兵则退回到了之前出发之地四方台,这个彰驿站在四方台之后,算是二线阵地,而且他还在浑河和细河(浑河支流,在浑河西北)的右岸。不说二线的位置,光说浑河右岸(北岸)就让杨锐很安心——奉天会战很快就会开打,如果自己是在浑河南岸,到时候天气转暖,浑河一旦化冻在冰水混合的河面架浮桥是很难架好的,一旦撤退不及时那就有被日军包围的可能。 一心想着退路的杨锐很欣喜的执行着这道命令,只不过他到了彰驿站后他才发现这个地方不光是个驿站,而是一个大规模的城镇。要知道这个地方在辽代的时候就是一个县,之后金代辽又筑新城,周长有二里一百七十二步,且改名为章义县,这个章义县就是现在的彰驿站,经过近千年的岁月积淀,现在的彰驿站的已经成为一个长二里宽一里的繁华小城,城里和城外的住户加起来有一千六百多户,加上这本就是奉天入关的主路,使得此地商家众多,清廷户部更是在此设了官庄。 部队一直在深山老林里面缩着,之前的文官屯和四方台都是俄军常驻的地方,里面百姓几乎没有,现在忽然来到这么个繁华所在,士兵们眼睛都是花了,便是杨锐自己看着远远的这么一座大城,也有点意外,为了防止部队扰民,他只让一团一营李二虎部进驻城内,其他部队则在城西两里处扎营。部队安顿了之后,政治部就按照程序去城里面贴安民告示了。 身着俄军大衣的华人士兵本来就让城里的住户很是诧异,政治部的通告一贴,见四下无兵,之前虚掩着门的草民们都出了门,往通告这边围了上来,照例里面会有一两个老学究给众人解惑: “公…告……”一读到开头老学究就愣住了,这不合安民告示的规范啊,不过不合就不合,反正是西夷人,本不懂我天朝文字,“据俄远东司令部命令,我部特驻守于彰驿站,为防止军民冲突、保障百姓安全,现公告如下……”读到这里老学究很不屑的摇摇头,不想再念下去了,这文告也太平白了吧,怎么能一点文采都没有呢,这不是让他一点书袋都掉不了吗,他的满腹经纶往哪里施展?写的人实在是没有文化。 老学究一停,草民们着急,倒是有几个读书不多的商贩结结巴巴的把后面的内容给念出来的:“…打战时百姓要听军队号令,要躲在家中,不要跑来跑去,以防……我军是华人军队,买东西按价给钱,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若有…反,请到玉皇庙(宪)…兵处告状……” 几个商贩虽然读的吃力,但文告基本的意思还是读通了,只是上面说“我军是华人军队”这一句让众人很是不解,听了这句之后很多人就嚷嚷起来了“俺就是纳闷啊,怎么这些兵都没有大鼻子,原来是自己人,这下心里头可要踏实了……” 此言一出,旁边几个人倒是跟着附和,老学究在旁边听的很是不爽,清了清嗓子说道:“真是愚民,知道这为何是华民么?”他环顾四周,见大伙都看着自己,有几个还很讨好的说“刘老爷,这是为何啊?” 刘老爷被大伙这样敬仰的看着,心里像抽了大烟般舒坦,科举不中,他也只有从私塾所教的学生和平常读文告的之中找快感了,他又是吊了一会大伙的瘾,然后才慢吞吞的说道:“这些人可是洋夷从山里面招来的匪类……”看着大家一脸的错愕,他鄙夷之下只好解释道,“就是山里的胡子!” “啊!胡子……”众人都吓了一大跳,这次问都没有问就全部溃散了,回到家之前虚掩的门也闩了个结实,原本还开着的几间商铺也都关了门,整个彰驿城立马成了个空城。杨锐到时没有想到原本安民的告示居然有这样的反效果,他可是带着大军只呆在城外头搞战后总结的,丝毫不管第二师的那些胡子们的埋怨,军队嘛本来就应该是在野外的,至于城里头,那可是警察和城管的地盘,轮不到军队来管理。不过第二天进城采购的后勤部还是将城里面的情况汇报上来了。 “都关门了?店铺也关了?”杨锐有些诧异,自己没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啊。 “是的,先生。药店也不开,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把门砸开了。”负责后勤的朱履和说道,他其实也不是为了汇报城内住民的情况的,而是他的部下因为砸了药店大门被宪兵处给抓了现行,现在关在宪兵处还没有放出来。 “真有这事啊。”杨锐说道,然后又对徐烈祖道:“去把渊士叫来吧。”渊士就是刘伯渊,政治部主任,是一期政治科三个毕业生里唯一一个先行回国的,现在宪兵都是有他在管着。 刘伯渊一听杨锐找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城里面那样半死不活的还真的不好弄,采购东西还好,可要是打仗的话百姓不停军队的命令,一不小心误伤的估计会有很多。不过他来司令部之前就想好了计划。 “说书?”杨锐有些诧异。 “是的,先生。”刘伯渊说道。 “怎么说?” “就是把宣传科里面找一个说书说的好的,派到城里面去说书,就说座山雕这个人从小到大的事情,百姓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吓自己,以讹传讹的多。只要能全面的宣传座山雕这个人,让大家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和普通人一样有苦乐哀愁,那么百姓就不怕了。”刘伯渊举人出身,经过这么一年来的学习,倒是很能把握住一些群众心理。 “这样好是好。不过有段子吗?这个王启年可是瞎扯出来的。”杨锐说道。 “先生以前说过谎言说一千遍也变成了真理。只要我们把这个人编的像真的,那大家也就以为是真的了。”刘伯渊是个仔细的人,以前杨锐说的很多东西他都记录下来了,他平时还备有一本小册子,常常把杨锐说的一些话记在里面。 杨锐被他这句“谎言说一千遍也变成真理”噎了一下,他实在是记不起自己在那节课上说的这个,但是刘伯渊既然能把这句话说出口,那么一定是自己无意或者激动的时候说出去的。真的是头疼啊,自己说过那么多东西,该不会有一些是不该说的吧。 杨锐捶捶因为战后总结而搞的很迷糊的脑袋,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助俄抗日这事在东北这边可是很不伟光正的,他很想知道刘伯渊会去怎么解释他。 但刘伯渊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先生,这事情我们不能在书里面解释,也没有必要去解释。”见杨锐不解,他接着说道:“这事情只要解释那就会越描越黑,避开它才是最好的,我们的重点只要把王启年这个人勾画的有血有肉,重情重义,那么百姓自然会认可他的所作所为。百姓都是认为好人做的事都是好事,坏人做什么都是坏事。只要王启年是个好人,那么就没人会去追究他助俄抗日了。” 看来宣传这关刘伯渊已经很精通,杨锐笑道:“好吧,那按照你说的去做吧。记得不要扰民,一定要让百姓信任我们,以前我们都在山里面,就是通化也没去过,现在是我们第一次和城里面的百姓接触,一定要很小心应对,一支军队的口碑是很重要的,这是百姓将来支不支持我们的基础。” 刘伯渊又把杨锐的“指示”默记下来了,他回去之后可是要把这些话记在小本本上面的,他站起身,敬礼之后就去了。 第二天清晨,彰驿城里昔日繁华的所在忽然来了一伙胡子兵,这些大头兵赶着一辆骡车,在一个头目的指挥下,几个人把一张高台子从骡车上卸了下来,然后再在旁边立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庙里的铜钟,只不过这个铜钟不是竖吊着的,而是横放的,不一会摆弄好这伙大头兵就赶着骡车走了,只剩下一个穿长衫的老爷在台子边站着,这个老爷虽然身着长衫,但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军服外面套的,衫子下来鼓鼓包包,滑稽的很。 趴在自己家木头阁楼窗口看西洋镜的孩子,躲着门后面就着木板缝隙偷窥的大人,他们正好奇的看着外面那个假老爷要干什么的时候,却见那长衫假老爷拿着一块东西往桌子上一拍,“啪!”的一声巨响,临着几条街的人,魂儿都被吓一跳,这边大人小孩都在找声音哪里来的时候,又有巨声传了过来,只听一个雄厚的声音朗声念道:“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雕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得胜归来日,东夷赤血…”说道这,之前的惊堂木又是“啪…”的一声巨响,平静之后,早先的声音方才用力吐出最后三个字“…染战袍。” 评书的定场诗一念完,几条街的人终于知道外面那个长衫老爷原来是个说书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大,大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些个胡子用了什么妖法,小孩子倒是乐的开怀,平日里只有过时过节或是大户人家做好事才有得戏看,现在却平白有人来说书,真是喜不甚喜,那些力气的小被挤在后面的,一个个都往窗口上凑,以期能看见街面上的说书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边欣喜好奇之时,穿着长衫的说书人周文昌已经开讲,虽然一般说书都要面对听众,以好根据听众的表情来拿捏节奏,而且每次下连队表演的时候,只要定场诗一念,下面的大头兵都拍手拍烂了。现在街面上冷冷清清,着实让人泄气,但这也没有办法的办法。 “话说本朝甲午年间,东夷举兵,打算占我藩属朝鲜,这朝鲜国中王子年幼,朝中大臣昏庸,如何挡得住那凶恶的东夷人,百般无计之下只好向本朝求援,朝中大臣商议之后便派直隶提督叶志超带兵入朝,这叶志超早年虽有战功,可也上了年纪,年老胆怯,所率之军更是些花架子,一遇东夷兵就开始逃溃,这一逃可就糜烂几千里啊,直到那鸭绿江边都没有止住势子。 主帅已逃,大军已溃,可在这王城平壤左近,万千东夷兵之侧,却是有十数名官兵未退,其中为首之人,便是今日要说的座山雕王启年。这王启年本是江南人氏,光绪三年生人,其母生他之时,只梦见天际华光溢彩,一只大雕猛的钻入肚中,只待梦醒,却已产下一个麟儿……” 这次说的是新段子,但周文昌只要开说,便能越说越顺畅。为了使得王启年这个人物显得真实,刘伯渊在编段子的时候,一下子就把故事放在朝鲜,如此就没有人知道王启年的真假,更把情节弄的凶险无比,以求引人入胜。 第九十一章长白英烈传2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在周文昌的惊堂木又是“啪”的一声之下,评书长白英烈传的第一回算是说完。说完之后周文昌便回营了,而说书摊子自然有士兵看护着,不说其他,就是上面的那个广播就是个了不得的宝贝。 这边第一回说完,但是沉浸在书中世界的听众倒是还在回味王启年在朝鲜王城那些救同袍、杀夷兵惊心动魄的情节里,只待周文昌不见了踪影,他们方才回过神来,更是盼着下一回赶紧开始。中午吃过饭,周文昌见到了点,便又来到他上午的摊子上,开始说第二回,这次大家伙倒是知道他书摊子上的那个铜钟就是个声音放大器,对于那种巨大的声音也不再害怕,倒是那些隔得远的人家还嫌这喇叭的声音不够响,周文昌说到要紧处,全家人都闭气禁声,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全城百姓都沉浸在刘伯渊手下那些书生们所营造的英雄豪杰王启年的故事里,他们对于胡子的害怕倒也是减弱了不少,在下午的时候,很多离得远听不到的百姓就串着门到了临近周文昌说书的人家,第二日,说书摊子边的茶楼和妓院都开了门,里面宾客盈门,待到第三日,全城半数的店铺都开始营业,第五日之后不单是彰驿城里的人来听,便是六十里外的奉天城都有一些书迷坐着轿子来听了。 看着彰驿城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政治部的人都松了口气,这次的案列很快就写成报告存了档,其中的一些经验也被总结出来以待下次使用。只是在他们高兴解决了兵民隔阂的时候,周文昌的话本却是被有心人收集了起来,政治部对此不但不阻止,还很乐意的把之前几回的话本送了出去,在他们看来,越多人知道,知道的越详细越是好。 承德县衙内,老学究刘老爷拿着这几日所抄的长白英烈传的话本前来告状。这承德县在清末却并不是说河北承德,而是说盛京城。满清对东北的管理,一直遵循“旗民分治”的原则,从清初开始便设立了奉天府和承德县,以办理民政事务,这奉天府是指现在整个辽东地界,而盛京城只是叫做承德县,在此地华民都归承德县管,而旗民则由盛京管辖,盛京将军则是整个辽东的最高官员。这学究刘老爷只是个老童生,关系完全通不到上面,所以只好跑到承德县衙来告状。当然,县令马老爷他是见不到的,只能见到县衙里的宋师爷。刘老爷倒是没有奇怪县令老爷不出面,这承德县令可不是一般的县令,别县的县令一般是七品官,而这承德县令可是六品,细数整个大清,也就只有京城顺天府下的大兴、宛平两县以及孔子家乡曲阜县有此殊荣,实在是高县一等。 “宋师爷,贼人如今在彰驿城中妖言惑众,已有九日,愚民从者甚多,那长白英烈传到今才说到第十七回,可里面违制之处便有五十一处,”刘老爷拿着自己所抄的厚厚话本,仿佛拿着的是一块进阶的敲门砖,不但厚实而且有料,说到关键的地方,他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更有甚者,竟直言朝中的隐秘之事,以“真相”“秘辛”为饵,骗得愚民信以为真,这可是着实当诛啊!国之大事、朝中隐秘岂可当众宣扬!” 刘老爷说的义正言辞,但是宋师爷倒是没有什么精神听,这个刘老爷他是知道的,在彰驿那边倒是一害,那边的人都不是敢招惹他,而且他时不时就有些秘事来告,很是让人厌烦,不过对他再厌烦也不能表露出来,承德可是东北首府,地方越大商旅越多,治安也就越乱,没有这些密布于各处死忠于朝廷的士子,那这地方可是要混乱不堪了。 待刘老爷表演的差不多了,宋师爷清清嗓子,和蔼的道:“刘老爷所言之事鄙人已知晓,待稍晚便把这个话本给马老爷递上去。”见到刘老爷还是两眼盯着自己不放,马上知道自己漏了一写话,立马补充道:“一定会说此书是刘老爷所递,以后朝廷论功行赏必定会记刘老爷的首功。” 刘老爷见宋师爷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心里可是松了一口气,他在风雪里跑六十多里到县衙里来,可不就是要得个首告之功吗。听闻宋师爷记着自己的功劳,刘老爷有些萎靡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抖擞的行礼道别出去了。 宋师爷待刘老爷一走,倒是立马把话本给递给县令马老爷,这马老爷本名马俊显,庚子年后曾为辽阳知州,只不过在任期间被人告发贪赃枉法、玩忽人命,便从从五品的知州贬为正六品的承德知县。马老爷接过话本,细读几行倒也是被里面的故事所吸引,只待一回看完,方才作罢。他问道:“老夫子,那刘秀才所告何人?” 宋师爷答道:“他所告是这长白英烈传有违本朝祖制五十一处,内中更是妄言朝廷内事,再观整个话本,有妖言惑众之嫌。” 马老爷刚才看的起劲,看了一节想看下节,到没有注意什么违制之处,现在听师爷说这书妖言惑众,细想倒真是如此,特别是把一个匪类说成英雄好汉,实在是图谋不轨。他问道:“既然有违祖制,那本县就让……” 见马老爷居然想派衙役去抓人,宋师爷立马阻止,他可是知道这其中的关节的,他道:“老爷不可,万万不可。这话本应就是座山雕王匪派人所编,又故意雇人在彰驿城中说书,以传其仁义名声,现今其部为俄人所收买,一旦抓人,不说王匪将拔刀相向,便是俄人也要兴师问罪的。” 听说里面牵扯了俄人,马老爷心中一惊,头皮有点发麻。在这辽东之地,做官最要紧的便是不能和洋人顶上,一旦洋人抗议,那丢官事小,砍头也是常事,不说其他,就说他署理辽阳州的前任知州陈衍庶,就是因为得罪了洋人而被革职的。他马上把手中的书丢到一边,微微的道了一句,“那就不拿了吧。” 和马老爷的处置不同,宋师爷倒是别的想法:“老爷,这座山雕可是柳河县一带的巨匪,若是将话本里的那些事情摘抄出来,再润色一二,便可承给增大人,如此探知匪情,也是功劳一件啊。” 想不到这话本还有这般用法,马老爷捋着胡子笑了起来,“好好好!这倒是件功劳。那就请老夫子将其中匪情摘抄一二,本县择日递给增大人。”如此一日之后,公文版的长白匪贼传递到了奉天将军增祺大人府上。 奉天城外天寒地冻,盛京将军增祺却是缩在内府的暖房里吞云吐雾,旁边的师爷轻声的把今日诸事一一禀报: “铁岭知县来报,俄人为城外修筑战垒,强征民夫一千八百六十九人,并将城垣砖石拆除一空……” 斜躺在软床上抽着烟枪的增大人无力的挥挥手,师爷立马停住了,这俄人的事情也就是唱个响而已,真要管便是朝廷也是管不了的,于是他接着说下一个: “军机处来电,俄日战事愈紧,着奉天府应严守中立,以防两军大军伤及福、昭二陵……” 这条倒是件大事,这福陵所葬为清太祖努尔哈赤及其皇后叶赫那拉氏,此陵就在城东二十多里的浑河岸边;而昭陵则葬有清太宗皇太极及其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此陵在城北十里处。满清在关外一共有三陵,另外还有一陵则是永陵,那里葬的是努尔哈赤的六世祖、曾祖、祖父、父亲等人,这陵离奉天倒是很远,是在兴京堡左近。 日俄仗打的激烈,京城那边听闻日人在旅顺的时候,曾使用轰天巨炮,这种炮威力无比,一炮下去便要糜烂几十里,死伤数千人。另据密报,这种巨炮已经随日人由旅顺北上运至盛京,只待旬月后日军与俄人在盛京开战,这种轰天巨炮便要对准盛京城开炮,福昭二陵虽然为了防护也建了城墙,但是再怎么结实的城墙也受不起这巨炮一轰,昭陵还好,是在城北,而福陵则在城东,正处于俄第一集团军的防区内,故而朝廷再次勒令增祺要确保福昭二陵的安全。 很不情愿的,增大人示意丫鬟移开烟枪,然后说道:“这日人不是前段时日知会过了吗,已经让他们不能像陵寝开炮。” 师爷闻言一时间不敢答话,许久见大人又开始吸烟,一口将毕的时候他这才小声的说道:“大人,前些日子日人已经向我方抗议,说是我国军民正在资助俄军,俄军麾下的独立匪军便是……” “不是说了这是俄人自行招募的吗。”我大清什么都好糊弄,可就是洋务最难,尤其是关外的洋务最难,增大人每次听到俄人、日人头都要炸了,这次见日本又提独立军的这渣子事情很是烦闷。从去年年关前杨锐率部从柳河县开到奉天始,日本人就频频抗议,朝廷一向的答复是此军是俄人自行招募,和日本招募的满洲义勇军是一个模样的。但是日本人还是不满意,认为只要清廷可以严行律法,那么俄所招之士兵将自行散去。 日本人其实对满清的作用太过高估了,要是在关内诸地,或许文告一下,严厉申诉之后,这帮刁民可能会散去不少,但是在这关外,几百年封禁使得满清对此地管理极为粗疏,朝廷的权威有限,特别是现在日俄战起,众多胡子冒了出来,有影响的为四股。其中威势最大就是这独立匪军,据称其军所辖有四五万人,而且士卒个个悍勇异常,前段时日居然传闻此军歼灭日本正规军一个镇,此讯一出,举国哗然。有欢喜者,谓我华人也有强军,可喜可贺;有忧虑者,谓战后此军将尾大不掉,东北从此将不得安宁。 除了这独立军外,还有满洲义勇军、黑山老妖、复兴军三股,特别是复兴军居然是一股反贼,其同党前年在上海租界被抓,却因洋人力保,这才没有凌迟处死。对于满清而言,最忌讳这是这股复兴军了,去年就已经调集兵力要将其剿灭,只是这复兴军人数最少,只有数百人,而且行踪飘忽不定,派去围剿的部队逮了好几个月都没有找到根毛,弄得军机处对增祺很是不满,但不满归不满,有俄人在增祺背后撑腰,朝廷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增大人头炸过之后,不再想听什么洋务了,挥挥手示意师爷念下一条。 师爷本来还是想把这独立军的事情再禀报一下的,但见大人不想再听,只好跳到下一条,“东边道张锡銮来报,通化铁路公司将在下月十八奠基开工,那铁路公司的主事人还望求大人一副墨宝……现已将润笔五万两送来。” 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增祺的腿不由高兴的抖了起来,“哦。这敢情好。回头你给他写一副吧。” 师爷感觉记下,赶紧趁着大人的高兴之际把另一件事情禀报:“承德县县令马俊显来报,大战之后的独立匪军正在彰驿城休整,他派死士数名潜入匪营获绝密军情一份,现已承了上来。” “绝密军报,上面说了些什么啊?”大人似乎没有因为独立军而头疼,他懒洋洋的问道。 “上面说了是匪军之匪首王启年的过往之事,还有匪军中各头目之内情。”师爷小心的答道,一点也不敢提洋人,深怕大人又要炸脑袋。 不过幸好大人没有多想,只说道,“那就把这个绝密军情八百里加急发发向军机处,待日俄战后是抚是剿就看朝廷怎么定夺了。” 师爷又赶紧应了下来,正准备去交代的时候又被大人叫住了,增祺说道:“吩咐下去,在后院里挖一个大坑。” 师爷莫名不知所以,又不好问这个坑挖来干什么,只好问道:“大人,这坑……当如何挖吖?” “真是蠢才,俄人不是挖了大坑避日本人的炮吗,现在都说日本的轰天巨炮,一炮过来要糜烂几十里,为安全记,后院得挖一个深坑,越深越好。” 师爷对大人的突发奇想很是想笑,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他可是听人说俄人的战垒可是用了不少洋灰的,只是就是有洋灰还是挡不住这轰天巨炮,挖不挖坑根本不顶用。但是既然大人吩咐过了,那他也就是只能照办,他对此应了一声,然后轻轻的出去了。不一会,由长白英烈传改编而成的长白匪贼密报便由八百里快马发向京城。 长白英烈传形成的影响越来越大,说书摊对面的茶楼天天爆满,有钱人家的老爷都已经派家丁从一早就在那排队了,对于这些老爷们而言,最吸引人的除了那些描写胡子和女人们色而不淫、欲说还休的粉色段子外,就是书中揭露的那些朝堂上的“真相”和“秘辛”了,对于这些壮志未酬的举人秀才们,不能亲身在朝堂上一展抱负一直都很惆怅,现在听着甲午那时候的琐事,琢磨当时朝堂上各派的勾心斗角也是过瘾的很。 而除了这些老爷,蹲在街边上的那些汉子们,却对胡子们那种义气为重、生死情深很是向往,特别是那一日,说到座山雕王启年的好兄弟陈永仁,为了让兄弟们突出夷兵包围,重伤之下带着火药包和东夷人同归于尽,那一时,满街的汉子都哭了,这才叫义气啊!这才是真兄弟啊!从那一日起,便有不少汉子走进来了设立在城外的招兵处。 所有人高兴的当口,学究刘老爷的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起先他还是很是傲然的看着那帮子围在说书摊子前的看客,只想着朝廷兵将一来,就把这帮子刁民一起绑了,杀头的杀头抄家的抄家,而他将因为举报之功被朝廷赏赐,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评书一回回的说完,只待他抄到第三十一回了也不见朝廷有什么动静。 刘老爷心灰意冷,倒是没有之前的骄傲劲了,如此又过了两日,却是由两个黑衣的汉子上来找,刘老爷不明所以,看着这群白丁傲然问道:“你等是何人,找本…人何事?” 来人见刘老爷的作态只是一笑,“听闻刘老爷有长白英烈传的全本,能否借鄙人一观啊?”他说完似乎能猜到刘老爷会爱理不理,立马从在手上变出几张官帖。 刘老爷本想把这些愚民都赶出去,但来人亮出了官帖,他的眼睛顿时移不开了,他十年寒窗,终究天赋有限且时运不济,几十年下来都只是个秀才,早先做私塾教授还好,可最近几年新学兴盛私塾关门,他一年的收入可是少了一半不止,现在见到钱眼神就很难移的开了。来人看见刘老爷的样子微微一笑,霎那间刘老爷只感觉来人似乎是个女子, “只要刘老爷把那长白英烈传的前几十回借我一观,那么这些钱就是老爷您的了。”来人如此说道,声音无比的动听悦耳。 第九十二章交易 十多天的总结让军中的军官、文书掉了好几斤肉,在被访者大多是文盲的情况下,和几百号的谈话已经很累了,但杨锐的作风向来是直通通到底的,军中的马夫、炊事班的厨师、工兵营的士兵也都在被调查之列,至于什么机枪手、炮手、霰弹枪手等等就更不要提了,如此下来全师有一千多人被使劲折腾,被询问的问题不难,就是要回答几个诸如“打战的时候最麻烦的是什么?”“要解决这些麻烦应该怎么办?”“干了这么久,有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去做事?”等等。 其实这些问题的老早就有了,但是这次大战之中涉及的东西更多,营团级的战斗和军级的战斗完全不同,上次十月在怀仁的伏击战只是打了一个晚上就结束,而且对阵的还是落荒而逃的败军,这一次对阵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日军,虽然也有取巧,但是更多的是堂堂正正的正面对攻,还经历了一次鬼子凶悍的夜袭,再有就是战斗不是一日结束的,而是进行了多日,如何持续的作战完全是另一个学问了。 十天左右的时间,一千多名基干官兵都过了一遍,再结合连团级的那些报告,然后几天之后大致的总结就出来了,参谋部整整弄了好几个大部头,分为给养、枪械、工事、作训、作战、侦察六部,每一部都厚的可以单独当枕头,杨锐抱着这些书一个白天没睡觉——他一个字也没有看,就只是将抱着,他只是比较激动了,激动的看不进一个字。看着这六本东西,他知道复兴军这次可是说是真正的成军了,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管理体系和运行逻辑,不再是抄德军的、赤军的。虽然这些东西还是很粗糙,还要整顿修改,但最少架子已经搭起来了,以后要做的只是要完善而已。 缩在营帐里抱了半天书,杨锐踌躇满志的起了身,径直的出了营,只想“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至于是不是“歌以咏志”就另说了。杨锐出了营,徐烈祖也带着警卫出营,平时杨大司令都在军营中从不出门的,今天虽说要去走走他有些诧异,只看见杨锐脸上倦意虽重,但是眼睛却都是神采。 骑着马出营不远就是彰驿城了,杨锐倒不想去城里面体验什么生活,倒是想上去城头上走走。自从独立军在彰驿站休整之后,整座城的防务都由一营接管了,原先此地的那些巡防营士兵都被李二虎打发回家了,那些人倒也识相,这边一下令,那边就跑回家乐呵去了。防守城门一团一营的士兵本想查这些人的入城证,要知道按照规定没有入城证天王老子也不给进的,但是徐烈祖上去说了一顿他立马敬礼放行了。 入了城门,转个弯就是上城墙的石梯,只不过此地城防不是很严,城墙也是历年不整修,墙裂砖断,虽是白雪也不能覆盖,更有些小树从墙缝里长出来,虽然上面结着冰霜,但是还是犹自挺拔。上了城墙,墙的里侧是民房,白瓦黑墙低压压的一片,房屋错落间露出不少街道,街上长袍短袄、爬犁马车好不热闹,更能听见小贩们的吆喝声、卖艺的锣鼓声、调皮孩子的欢笑声、茶楼里面的唱戏声,如此再加上那些煮饭烧茶的白白炊烟,站在高高城头的杨锐只感觉面前的是一副亲切的生活画;调转头再往墙外侧,便是又一番景致,除了官道上零零疏疏的行人和远处独立军的大营,就都是雪漫漫风厉厉的辽东大地了。 杨锐在城墙上正观望见,一营长李二虎却是来了,之前门口的哨兵一通电话就把他给惊了一下,本以为司令是来查营的,正把喝着的小酒往外头一扔再洗脸的时候,电话又是响了,说是司令上城墙去了。不来查营倒上了城墙,李二虎有些明悟了,司令怕是诗兴上来了,要登高作赋吧,赶忙拿了文房四宝,带了个早前雇的本地师爷也上城墙来了。 看着李二虎一副好人老实的模样,杨锐笑道,“在喝酒吧?” 李二虎一听这话身子就是一紧,他记得自己似乎是洗脸了啊,看着李二虎一脸紧张,杨锐还是笑,“牙缝里还有肉,难道会只有肉没有酒?自己去宪兵那里领罚吧。” 李二虎赶紧点头,心中只叫冤枉,奶奶的再也不吃鸡肉了。 杨锐又问道:“带纸笔来做什么?”他看见李二虎的卫兵拿着宣纸毛笔的,还带了一个师爷模样的人。 “俺……司令是天上星缩下凡,俺怕司令要写诗作武,就……”李二虎胡子出身,文化倒是在军营夜校读了几个月,但是一些文绉绉的话还是说不来,听得旁边那师爷是一阵弹疼。杨锐倒是没有在意他的错别字,快三十岁的人的了,会去学习文化倒是很难得的。“好了,我没有什么写诗作赋的能耐,就是拿着前些日子的总结文稿,只感觉我们啊总算是彻底的趟过来了,心里头高兴,就只想看看走走,没别的事情。你就陪我走走吧。” 李二虎不明白杨锐所说的彻底趟过来了是什么意思,但是见司令高兴,也就赶忙陪着笑,把那些纸笔什么的兵赶了下去,然后同着杨锐一起在城墙上走着。杨锐看着城垛上的砖只说道,“这城墙怕是有些年头了吧。” 李二虎打战厉害,喝酒也行,可对于这些之外的东西倒是完全不知了,他见司令说话,不知如何作答,忙看向旁边雇来的师爷,这师爷原始只是个帮人写稿念信的文人,家就在此处,见大头兵有请不得不去,不过几日呆下来倒是并不觉得这些胡子有多可怕,最少这军纪是没的说的,此时见李二虎想拍上官马屁而不得其法,再想到这胡子平日待自己也客气,便出言相助道:“禀大帅,这城是金代所筑,前明英宗正统七年修辽东边墙时再此设长勇堡,改筑砖城,现在城池东南这几段,都是前明的老墙,距今有五百余年了。” 杨锐之前以为这个长袍模样的人只是李二虎的文书,倒是没有在意,现在却见此人似乎学识很渊博,便笑道,“想不的还有这样长的历史,长勇堡,前明,英宗七年……先生真是替本人解惑啊。” 见杨锐客气,师爷赶紧道,“回大帅,先生不敢当,不才只是个读过几本书的草民而已。”说罢他见杨锐似乎对这城还是有些兴趣的,便又道:“前明时此堡提调三堡,有监管长胜、长营二堡之责,驻守的官军有一千二百多人,我大清天命六年,此城为太祖所降抚,从此归大清所有。” 师爷似乎很得意自己学识,更是自豪“我大清”,要是换做平时杨锐可要把他一脚踢下去,只是今天高兴,再说这种老学究思想已经僵硬了,要让他知道什么反清复汉之类的东西,那估计要把他塞回娘胎里再生一次才行。杨锐脸上僵笑,问道:“先生是本地人氏?” “回大帅,不才原籍曹州人氏,不过先祖在康熙年间就来此了。” “哦。康熙年间,那就有两百多年了,”杨锐喃喃自语道,他的后一句话却是在想,两百多年了,按照规律,这满清倒是要完了。 杨锐沉思间,又通信兵来报,说是有参谋长有要事禀告,还请回营。这消息一说,杨锐倒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应该是德国人那边来人了。当下也不在探幽寻古了,跟李二虎几个道别就往下城墙去。 这边杨锐要走,李二虎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旁边那师爷见这个大帅好说话,良心突现的说道:“大帅,不才有一言到不知……” 见他来客套杨锐却不好拒绝,只好道:“先生请说,在下当洗耳恭听啊。” 见杨锐客气,此人大施一礼躬身道,“大帅,今日俄交战已久,日人势重,俄人频退,此时盛京将军增祺增大人无强军在手,心中慌恐;大帅虎贲满营、战功赫赫,军纪又极严明、与民秋毫无犯,若率众归顺朝廷、为国效力,届时入相出将,岂不快哉。” 想不到遇到一个说客,杨锐不怒反笑,“先生是否能有增大人的消息,可以代我们祈降?” 老先生一点也不明白杨锐的心里,只说道:“不才一介草民,那认得什么增大人啊。只是日日听城里的评书,知道大人原不是凶神恶煞的胡子,却是我大清军中的将士,为国家为袍泽与日人血战数千里,这才九死一生脱险而出,只是上官昏庸,是非不分才落草为匪的。实在是替大帅不值啊。” 原来是评书惹的祸,真不知道刘伯渊那家伙在里面说了什么,不过还是挺有效果的,杨锐客气的把此人扶起道:“先生此是金玉良言,只是现在拿了俄国人的饷,不能无信无义,还是要等此战完结,再和朝廷接洽为好。不过,不管怎么的都还是要谢谢先生建言的。” 师爷连忙说不敢不敢,客气之后杨锐就下城去了,要知道这个德国人可是被他凉了不少时日了,自从那个贵族中校把无线电汇报给德国国内那参谋部就很激动了,现在又出了一个新的战法那就更激动的不得了,先前谈判的人员早就到了,只是杨锐这边一直在总结总训,没空搭理人家,现在好不容易总结完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此次来的除了冯.脱夫塔夫外还有十多个德国人,但是和杨锐商谈的代表是一个德军参谋部本部参谋霍夫曼上校,他其实是在日军那边的观战武官,国内来的那些都只是些无线电的技术人员。霍夫曼上校其实在感情上是更偏向日军的,只是独立军有威廉.雷奥在,而且据说独立军还完全是他一手训练的,便对独立军也很有好感。 谈判在友好的气氛中展开,杨锐的德语一年多下来,说的越发好了,双方也就不用什么翻译。只是霍夫曼中校对杨锐的开价很是不满,无线电技术转让费非常高,不但要价五百万马克,另加三个营的克虏伯炮和7mm口径毛瑟步枪的枪械及弹药工厂,最后还要同意独立军每年三十个留学名额,免费的。“这简直是……”霍夫曼上校本来要说这是敲诈的,但是看见杨锐一脸的诚恳,又把后面两个字吞了回去。 “将军阁下,这个条件太…惊人了,我想参谋部无法接受这样的要价。”霍夫曼上校一脸纠结,他本来以为有威廉在,杨锐会很好搞定的。 “上校先生,这几天你也看见了无线电的价值,想想吧,当法国人还需要通过骑兵或者那些该死的电话线传递命令的时候,你就可以把命令安全的发送到每一个连,这样快捷的通讯完全可以让一个师发挥两个师作用,难道这样的价值参谋部会看不到吗?” 霍夫曼完全知道陆用短波无线电的价值,这也是他一直在等待谈判的原因,只不过,“将军阁下,我明白它的价值,只是参谋部并不会答应如此高昂的代价。他们认为只要改进现在的无线电设备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上校,我知道船用的无线电设备,但是那种东西太大了,而且陆地和海上不同,山岭、树木都会使无线电的作用降低,即使你们能把它改进,但是需要多久呢?我的条件加起来也就只需要一千五百万马克而已,这将比自己研发便宜多了。”杨锐本来的条件比这更多,但是从雷奥哪里得的消息让他不硬生生的折了一半多。 听着杨锐的话,霍夫曼还是很坚决的摇摇头,“一千五百万马克太多了,参谋部支付不了这笔钱的。” “那就可以上报给德皇陛下。”杨锐如此说到,“我想他一定很敢兴趣的。” 霍夫曼还是摇头,“皇帝陛下也不会同意这个要求的,帝国现在每年的国防开支不超过十亿马克,而且这些钱还有近一半分配给了海军,参谋部不会拿出一千多万马克用来购买无线电的,最少现在不会。” 想不到德国军费还不到十亿,怎么还没有不爆军备,1914年就开战了,还有十年不到,怎么就不能抓紧时间呢?杨锐这样想到,他却不知道去年四月英法才签订《英法协定》,摩洛哥危机还没有发生,德皇对于建军还不是很急迫,只在1898年通过了一个四亿多马克的第一个海军法案,至于前年通过的第二个海军法案,它的经费来源主要是来自于贷款,而后之所以大爆军备是因为国际局势的变化特别是两次摩洛哥危机的刺激。现在才1905年3月,危机还不是很严重。 “那你们的条件是什么?”杨锐问道。 事情似乎有一些转机,霍夫曼上校说道:“国内给我的最高权限是一百万马克,”他看见杨锐眉头皱了一下,顿了一下最好把其他的也算了出来,“另外,参谋部将会促成克虏伯公司答应转让7mm毛瑟步枪的设计图,至于火炮和工厂,这些都是要阁下和克虏伯谈。” 杨锐越听心情越是不好,真是坑爹,别人怎么就几千万几千万的卖图纸呢,轮到自己只有一百万马克,他却不知道,霍夫曼这个一百万都是信口开河的,参谋部只给了他五十万马克的权限,而且还认为二十万马克是最合适的价格。 “军校生怎么说?”杨锐暂时的撇开其他,只问这学生,陆军他自己已经有了,但是海军却没有着落,这是他很在意的东西,甚至是他在这笔交易中最看重的东西。 “这个…”霍夫曼上校斟酌着用词,“现在很多清国政府的学生在德国军校学习,所以如果有其他的清国人和他们在同一个班的话,那么……,将军,这涉及到外交事务,不是参谋部能够独自同意的。” “可是这些人只是去海军学校啊。”杨锐还是不死心,追问道。 “阁下,海军似乎也有一些清国留学生,而且据我所知,在造船厂就有很多清国人,清国有很多战舰是在德国订购的。所以海军也……”霍夫曼做了一个遗憾的表情。 杨锐的心却是彻底的凉了,这什么事情啊,海军军官是他最看重的,说的脑残一点,哪怕无线电白给,只要德国人多给些海军留学指标,保证这些人能学到东西,那么他感觉值得了,可现在,老子得罪谁了啊,我也是穿越者啊,陆军短波无线电难道不是高科技?真他妈的坑爹啊! “看来我们很多东西都谈不拢,上校先生,我感觉我们还是终止这次交易吧。”杨锐站起身,伸出手和霍夫曼握手,然后道,“或者,如果贵方改变了主意的话,那么可以再找我们。”杨锐说完就出去了,虽然他还很有礼貌,但是任何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不好。雷奥这时候也站起身来,恨恨的说道,“那些该死的官僚会后悔的。”说完也踉跄的出去了,只留下霍夫曼和其他几个德国人傻站在那里。 第九十三章小金凤 原本准备大赚一笔的生意居然如此收场,一百万马克才五十万两白银不到,其他什么都没有。娘的,杨锐百无聊赖的对着雷奥说道:“雷奥,你说这无线电值一千五百万马克吗?” 雷奥道:“在我看来,我愿意拿军费的十分之一去换它。对于战争来说它太重要了,没有它传递情报和命令,很多胜利我们不可能获得。杨,别去想这烦恼的事情了,我们马上就要再次开战,这几天日本兵活动的很频繁,估计马上又要来一次大战了。” “嗯。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开打?”杨锐问道,因为蝴蝶效应,他对一些事情的时间难以把握。 “参谋部分析的结果是在化雪前,也就是这个月底。”雷奥说道,“辽南地区河流密布,特别是浑河是双方战线间最大的障碍,日本人要进攻的话必须在河流没有化冻前。一旦河面的冰化冻,河面上因为有流动的浮冰是很难搭浮桥的,这样的话那么进攻只能拖延到五月,五月六月虽然可以搭浮桥,但是那时候应该有雨季,河水暴涨的情况下也是无法进攻的。所以我们断定日本人会在四月前进攻。” 不得不说参谋部的分析很有道理,已经是3月17日了,天气要比之前暖和了一些,雪虽然还是会下,但是如果连续几天晴朗话,那么刮大风的时候会飘起大片的黄色沙尘,杨锐不知道这些沙尘是哪里来的,但有沙尘就说明有地方已经没雪了,看来冬天真的就快要过去了。 此时日俄双方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补充兵员物资,日本那边通过半个月的补充,已将国内五十岁以下的后备役全部调入满洲,这样使得其总兵力终于超过了二十万,达到二十一万。只不过日军很多师团都已经打残,很多部队比如第七师团等根本就是重建的,里面大部分军官和士兵都是由预备役补充,战斗力下降的很厉害。但是俄总司令库罗帕金特大将却对此毫不知情,他甚至把只有两万人的日第三军当成十万人,不断担心这十万生力军将从哪个方向攻来。而他手中有的力量,在经过不惜一切代价克服被炸的松花江大桥后,俄军的数量上升到了二十六万人,当然,这个数字并不包括独立军在内。虽然有歼灭日军近一个师团的战绩,但库罗帕金特在给圣彼得堡的电报中,战果是按照日本人的数据来写的——只围歼了第八旅团一小部。 杨锐对俄军的忽视并不感冒,他可不想单纯的去前线和日军死拼,那是纯粹的消耗战,他对于奉天会战的最大期望就是俄军溃散的时候能多捞点东西,然后安全的退到铁岭或者四平,为此,他不断的通过老张家的关系在内蒙那边买马和骡子,独立军牲口的数量一时间从五千多头猛增到八千多头,每日所需要的饲料让负责后勤的朱履和抓破了头, 决战在即,日俄双方都在全力准备,可士兵们却在养精蓄锐、无所事事,特别是第二师的那些胡子,更是对司令部的军令很有怨言,按照司令部的规定,每日只发放两百张入城证,两万多人的部队,每轮一次可是要十天,这对于士兵来说太难等待,大战之后侥幸得生,不把口袋里的军饷花光,好好宣泄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第一师军纪森严,士兵都是木把子出身,很多都是有家室的,为了省钱,只靠抽烟和军中配酒来宣泄,而第二师在俄国军官的管理下,很是混乱,特别是上过战场的五团和六团,营地里一片乌烟瘴气。 面对此种情况,杨锐不得不把进城名额调高一倍,然后就是在彰驿城外大修工事,闲着也是闲着,不找些事情干,那帮兵可要翻天了。如此双管齐下,士兵的动荡方才好一点,只是每日城内的酒馆妓.院就天天爆满了,而宪兵每日抓人的数量便节节上升了,李二虎炮头出身,做事果决,宪兵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让部队帮忙,抓了几百个不守军纪的关禁闭之后,进城的士兵方才安分起来。 因为士兵消费而带来的繁荣,怡香院的老板破头张八几天都笑合不容嘴,不过没两天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手下只有十来个窑姐儿,每天士兵几百个,完全接不过来,有钱赚不到让他破头又是破了几分,只不过前些日里新来了一批窑姐接他燃眉之急,这新来的十多个窑姐儿一个比一个水灵,虽然这些个不太爱说话,更不会弹什么乐器,但是人长的俊,一眼瞅过去那些大头兵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开价三十两一次一点儿也不贵。 城里来了俊俏姐儿的消息不到几日就传到了军营,那些出过营尝过味道的一回去就到处宣扬那些姐儿有多风骚,有多水灵,营中的汉子们顿时心急的不得了,出营证的价格再一次炒高。和二师相比,一师的管束更加严格,嫖妓虽然在杨锐的严令下并不允许,但是上过战场的兵和训练营的兵完全不同,这些经历过死亡的人需要发泄,在连续发生几起恶性事件之后,政治部做了一些调整,首先是帮士兵把家里的女人接过来,并要求移民部多收一些逃荒的女人;再是把之前那些为木把子服务的妓.女管理起来,做好防病防谍工作;最后则是让政委开始下连队,当然,因为政委人数不够,只是少部分连队才有。三管齐下形式好了不少,特别是部队许诺给明年给士兵找老婆,让他们的躁动安定了下来。 午饭的当口,陶长贵特意拉着自己的副手凑到一起吃饭,石头对他这样亲热很是排斥,因为按照之前的规律,这陶长贵又是什么事要安排自己去做了。 “叔,你这是咋拉?有话直说好不,凑这么近饭都吃不成,”石头被他腻的没办法只好开口问。 “嘿嘿……”陶长贵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但是,“没啥事,就是……嘿嘿,石头啊,你明儿出营啊?买啥啊?” “嗯,明儿出营,就逛逛,想买书去。叔,你要俺带啥就说吧。除了烟土不能带其他的都行。” “烟土?!哪那能啊。碰什么也不碰烟土啊。石头,你买书啊,买啥书啊,俺给你买成不?” “你帮俺买?” “是啊,俺买,算白给你的。只要你把出营证让给俺,俺就白买给你。”陶长贵终于说出了要求,他一脸期望的看着石头。 听闻陶长贵的要求石头也是惊讶,“叔,你前天不是……哦,俺知道哩,你要去找窑姐儿。” “胡说。小孩子知道啥,毛都没长齐呢。”自己的打算被他叫破,陶长贵紧张的一把拉着他,就想封他的嘴了。 “哼,就知道你好这口,上次出营也去了吧?难怪身上一股娘们的骚味,你也不怕红布条抓。”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就问你,出营证你让给俺成不?……”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陶长贵终于从石头手里把出营证弄了过来,不过最后石头没要他买书更不要他的钱。这个小崽子,心眼怪多的,欠人情可比欠钱难还,陶长贵嘀咕道,第二天一早他就出了营,出营证上面的六个小时他可一点儿不想浪费。 陶长贵进城之后就到了怡香院门口,见四处没有宪兵,他赶忙竖起领子缩着脖子快步进了客堂,之前他还以为自己算是早的,进去一看只见里面站满了二师的大头兵,他正想要何时才能轮到自己的时候,只见一个大茶壶看了他一眼,眼神特意的在他脚上那双时常擦的雪亮的皮靴上停留了一会,便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对他道,“这位爷,这边请,这边请……” 陶长贵一时间有些奇怪,满屋子里的人怎么就挑自己呢,难道,他眼角余光扫向自己的肩章——他刚提干是个少尉副排——不对,等着的那些兵里头也有尉官,甚至校官都有。心中虽然这样想,可陶长贵还是跟着大茶壶转进后堂,拐了几次就被送进了一个屋子。 进了屋子的陶长贵忽然有些后悔,这地方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大炕头,而是大姑娘的香闺,屋子里四处的摆设无一不精致,装饰无一不奢华,便是那个烧着炭火的火盆都透出大户人家才有的气派,再加上空气中飘着的那种暖香,真是的让人全身的毛孔像吃了人参果般的舒畅,不过感官上的愉悦并没有让陶长贵失去头脑,他脑中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大茶壶带错的地方,第二个反应就是这个睡一次得多少银钱啊。 正在陶长贵忐忑的想逃出去的时候,一个身着翠绿衫儿的俊俏人儿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然后轻盈的对着他福了一福,然后脆生生的说道:“老爷万福。”说罢便上来要把他的军大衣给脱掉。恍惚间陶长贵只感觉有一个天仙摸样的人儿飘了过来,香风扑面中就觉得军大衣给脱下了,他正想问价钱的时候,便有一只温软香腻的小手拉着他往屋子里的雕花大床走去…… 云雨初歇,陶长贵是感觉在梦里一般,他已经不在乎什么银钱不银钱了,这一刻的舒爽让他感觉之前的时日都是白活了。拥着胸前白嫩的人儿,陶长贵有些不想起来了,按照窑子里的规矩,好事做完就得起身的,免得耽误人家下面的生意,可是……陶长贵正纠结间,却不知道怀里的美人儿已把床头边的烟枪点着,抽了几口后就要塞在他嘴里让他吸,美人儿的举动让他惊惧起来,他可是知道军中是怎么处罚那些抽大烟的——不是开革,而是绑起来关号子里,然后等烟瘾发作时让余人去参观,看到那些人形如厉鬼的模样,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俺不抽!俺不抽!这个,不能抽啊。”陶长贵有些惊恐的叫了出来。 美人儿却是不并不听他的话,含着一口烟便要往他嘴里渡过来,陶长贵却是不接。他不消美人恩,美人可就是要生气了,气氛尴尬间他正要起身离开,却被美人儿的芊手拉着了腰,然后在一瞬间抽泣起来。“奴家只是想让老爷解解乏,却对奴家这般凶……” 平生只睡过大炕头泼辣窑姐的陶长贵那见识过青楼里腻人攻心的手段,赶忙不敢动了,看着哭着的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最后他僵硬的把哭着的人儿抱了起来道:“俺不乏,俺不乏,精神着呢。这……军中规制严,大烟是不能碰的。” 见陶长贵会怜惜自己,美人儿突然间破涕为笑,撒着娇道:“老爷既然不困,那就给奴家讲讲军中的事儿吧。奴家生平最喜欢英雄好汉了,今儿一见老爷就知道老爷一定是个好汉。” 美人儿的仰慕让陶长贵很是骄傲,整整一上午他都在给美人儿讲军中各事,待到中午回营的时间到了,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出了门。待出到门外,被寒风一吹,他才从温柔乡里面回过神了,不过适才恍惚间差点被路上的军马撞了,陶长贵正想骂人,抬头却看到一身少将军服,他惊出一阵冷汗,赶忙立正敬礼。见陶长贵敬礼,少将也很随意的回了一个军礼,然后就骑着马走远了。待他走远,陶长贵这才想起这少将应该是二师的师长张宗昌,他拍拍头,直呼侥幸,要是刚才如果是雷以镇的话那他可有好果子吃了。 张宗昌能从一个关东客混到今天这个位置确实不易,除了运气之外他人聪明也是重要的原因,用义气聚拢下属,用乖巧讨好上司是他一向的处事原则。比如现在,虽然有俄毛子干预,杨锐的命令未必能在第二师令行无阻,可是第一师的威名之下,张宗昌还是很把杨锐的军令当回事,部下给他弄来不少出城证他都没用,每隔四天他才出一次营,甚至坐下的弟兄有对杨锐军令不满者,他都会悉心规劝。他可是见识过第一师怎么打仗的,看到他们打日本人切菜瓜和白刃战的本事,老张就服气的很。他老早就想着日俄战后的出路了,之前他还想战争结束之后凭借自己捞来的那些钱,把家里的老母接出来,然后找一个地方过老爷日子,可是前段时间的战争给了他另外一种启示,便是戎马一生、马革裹尸,如此才不枉此生。只是他不清楚,若是日俄战毕,独立军该何去何从呢?是招安还是入山做胡子?招安还好,若是做胡子他可觉得还是做富家翁的好。一切就看大当家的怎么选了。 官军和胡子的选择在张宗昌的脑子想了很久,但是这些想再久只要到了赌场那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现在正坐在彰驿城内最大的赌场内推牌九,赌场内人气正旺、吆五喝六。这次和他对赌的是一个标致的美人儿,生的是玉面红唇、细眉杏眼,乌烟瘴气的赌场里有这样一个美人已经是很诱人了,可似乎还嫌不够,这小娘皮外袄却是脱了,贴身的翠绿衫子包裹下,似乎能看见她纤纤细腰和那胸前的丰盈,看得桌子旁的赌客们都是猛吞口水。鲜花诱人,但却是一朵带刺的花儿,不看其他,单看她腰间露出的手枪把子和马刀便让诸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和身边的猛吞哈喇子的色狼不同,张宗昌的心思倒是在手中的一双梅花上面,赌了好些时候了,他今天手气背,输输赢赢好几把,最后带来的钱都输给对面的美人身前去了,要是这把再输了,那么他就变成穷光蛋了。 张宗昌翻出梅花的时候,只见对面的小娘皮一笑,玉手一抹亮出来一对人牌,旁边观战的兄弟顿时全泄了气,在那小娘的笑容里又是一声长叹,“麻辣个把子的,邪门啊!” 张宗昌一见那小娘的一对人牌心就像掉到冰窟窿里,娘的,五千官帖都输完了,他摸出根烟哆哆嗦嗦的在亲兵的伺候下点着,长吸了一口才定住心神,看着对面那女子的笑脸,张宗昌猛吸了一口烟堆亲兵说道,“去,把我房里盒子里的钱都拿过来,老子今天就不信赢不了!麻辣个把子的。” 亲兵正在想着怎么劝师长回去,现在听张宗昌居然还要赌,顿时面有难色,“大帅,还赌啊?咱们还是回营吧,这回营时间就要到了……” 真是哪壶提哪壶,仿佛是故意的,对面的小娘皮娇滴滴的说道:“哟,大帅,反正也赢不了,今儿还是不玩了吧,明儿再来吗。俺小金凤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帅还怕俺跑了不成?”小金凤虽然着装强悍,但是一说话就媚惑不得了,特别是声音里那股骚劲,转眸之间把不少赌客的魂儿都勾了去。 张宗昌可没有被他勾了魂,他可是输红了眼睛,特别是面对着那小娘皮那挑衅的眼神,他恨不得把整个她人都赢过来,然后好好的蹂躏一番。此时再听她这般言语,张宗昌对着亲兵怒道,“麻辣个把子的,还不快去,小心了你的皮。”亲兵见大帅发怒,逃也似的的回营去拿钱去了。 第九十四章喜宴 三天之后,正在处理的公务的杨锐收到一份请柬,仔细一看却是张宗昌的喜酒,他问向徐烈祖,“这张宗昌要干什么?这个时候娶老婆?” “先生,是娶妾,这张宗昌在山东老家有老婆的。”徐烈祖知道杨锐对一些民间的习俗很不清楚,如此解释道。 “那这个女的是什么人?怎么个来历?政治部那边有调查吗?”杨锐问道。防谍一直是复兴军的重要工作,特别是加入俄军之后,任务变得更重,据查十个俄军雇佣的华人中最少有一个是被日军收买的探子。在没有组建情报局之前,这个工作都是有政治部负责的。 “先生,渊士那边查过了,没有问题。这女子叫小金凤,原先是黑龙江那边胡子杨大新的姘头,去年这杨大新死了,这小金凤就收了他的队伍,自己做了大当家。这次不知道她怎么带着人来了辽东,前两天在彰驿城里的赌场里和张宗昌对上了,你也知道张宗昌就好这口,他和这小金凤赌了一夜,最后连人带钱都输给小金凤……后来不知道怎么两人好上了,他便要娶小金凤做妾室。”政治部的调查结果徐烈祖看过,只觉得这张宗昌真是奇遇,碰到个美貌的寡妇,还人财两得。 “嗯,这样的。看来还是要去喝喜酒啊。”张宗昌后世可是“三不知”将军,其中一个不知就是“不知道老婆有多少”,杨锐对他娶妾毫不诧异,他玩弄着手上钢笔,如此说道。 张宗昌的婚宴似乎想要办得很排场,城中的醉仙楼被他包了下来,军中的俄毛子听说有酒可喝乐的不得了,而杨锐身为一军之长不得不前往道贺。22日晚上六点的时候,杨锐把手中的事情全都放下进城赴宴,宴席在七点开始,他不想迟到。 醉仙楼是城里最气派的酒楼,据说是某个致仕大人的产业,为了婚宴整栋楼都布置的明亮无比,灯笼挂到了街面上,杨锐刚一下马,门官的“贵客到”还没有喊完,张宗昌就满脸喜庆带着新娘子迎了出来见礼,那新娘子一身红衣盖着头巾,虽然看不清相貌,但是看那身段倒应该是个美人。出来的一波人里面,除了张宗昌夫妻之外,新娘子身边倒还站在一个穿着红衣的靓丽女子,看样子不知道是个伴娘还是丫鬟。杨锐正想说些恭喜的话,旁边的唢呐却响了起来,爆竹也不知道被谁点上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话不好说,他只能在张宗昌的迎接下进屋入席了。 酒楼里此时虽没有开宴,但是胡子都已经开喝,拳划的正热闹,不过杨锐一进门,大厅里的声音顿时小了起来,宴席上坐着的二师胡子都往杨锐这边看,私下里都说“座山雕来了……”,他们对于座山雕大多只是听过,真正的见过的人极少,杨锐见此只做了个四方揖便往里去了。徐烈祖等杨锐入席之后,走到一边对早在此侯着的李二虎低声问道:“怎么个情况,安全嘛?” “最近全城都清了一次,抓了不少人,酒楼的所有人也都排查过来,有问题的都没让来。再有就是酒菜都是俺派人弄的,灶间也有我们的人在一边看着做,做好还会试毒,保管万无一失。”杨锐的安全是这几天无数人工作的重点,李二虎也完全知道这一点,为了这个,他可好几天没合眼了,“他娘的,就为了一个野鸡婆,累得俺们跟死狗一样。这什么事啊!” 徐烈祖对张宗昌的印象也不是太好,不过他不能顺着李二虎的意思说话,“他是俄毛子扶起来的人,又是二师的师长,司令总是要给写面子了,毕竟是一个军的。” 具体的保卫计划是徐烈祖合着几个参谋做的,虽然彰驿城已经是在独立军的管辖之下,但是他还是万分紧张,其他人都不怕,就是怕日本人使坏,所以他处处都盯的很紧的。 徐烈祖这边紧张,但是杨锐在酒席之上便彻底放松下来。喜事当头张宗昌大大咧咧、满面红光,一个劲的和杨锐对饮。杨锐见他高兴的很,也不好驳了他面子,几杯下肚,神色倒是有些迷糊了。朦胧间,只闻身边一阵香风,耳边一个悦耳的声音叫了声“大帅…”然后便有一双玉手给他斟酒。这声音一起,杨锐转头一看,却见是之前新娘子身旁那个红衣女子,早前没有细看这个女人,现在凑得近,只见她皮肤白嫩,不过脸上抹的那些粉还有唇中间特意画出的红印,让来自现代的杨锐不敢多看。 杨锐一瞬间的呆滞让这个叫做小银凤的女子脸上娇羞心中一阵欢喜,座山雕的威名她可是耳闻了不少,之前说书先生说他可是身高八尺,身长也是八尺,此言一出听书的人都是哄笑,只说这先生瞎扯,身高八尺身长也八尺,那整个人不是方的了吗?不知道怎么的小银凤斟着酒就想到了这个笑话,她忍着笑,酒还没有斟满就不好意思的起身去了,去就去吧,只是走的时候,还将手臂有意无意的在杨锐的肩膀行轻轻的碰了一下才姗姗离开。 杨锐和小银凤间的小碰撞张宗昌一点也没有看到,倒是罩着红纱的小金凤看了个仔细,前几日她通过张宗昌已经把座山雕的事情问了好几遍,今天她这个妹妹就是来见座山雕来的,现在见座山雕似乎对自己的妹妹有点意思,她便在桌下掐了张宗昌一把,张宗昌喝得挣爽猛的一疼,不知道怎么回事,小金凤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于是他放下酒碗,对杨锐正色道:“大帅,这个……”昨天晚上小金凤跟他反复交代的话语一时间他倒是忘记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便直接的道:“大帅,俺这个小姨子人长的俊,可还没有婆家,要是大帅不嫌弃,送到大帅营里头可好?” 他此言一出,全桌人都愣住了,几个胡子顿时都笑了起来,正在一边伺候着的小银凤羞的急忙躲出房去了。虽然对小银凤并无好感,但杨锐不好驳大家的面子,说道,“你老张还是顾着你自己那口子吧。现在马上就要开战了,此战可不是像上次一样轻松,敌我两军非得要分出个胜负不可,要是有个什么事……。” 一说即将开始的战事众人心中都是一稟,战场上凶险的很,便是日本的什么旅团长一旦被围也都还要死上几个,谁也说不准打完这战自己是不是还能活着,一时间屋子内的喜气薄了不少变得凝重起来。杨锐话说完却没有料想到有这样的结果,只好拿着酒碗再次说道:“管他娘那么多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喝了再说!” 好久没有喝酒,一旦放开就要喝的畅快,特别是战争中的军人,面对生死胜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杨锐这一醉便是第二天上午,醒来他习惯摸烟的时候,却发现右手麻的不听使唤,扭头在一看心中吓了一跳,原来旁边睡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倚在他的手臂上睡的正香,军被虽大,但是也没有把女人全部包住,黑发之下露出一截香肩,顺着被子和肚兜间的空隙,似乎能看到她胸前雪白的隆起……看到这杨锐心有绮念,不过又再看看她熟睡的脸,感觉她还是没有程莐好看……想到程莐杨锐的某个微硬的部位就彻底的软了下去,在他慢慢的要把手臂抽出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女却是被弄醒了。 “大帅……”女人看着杨锐,轻轻的喊了一句,又见自己外露的香肩,一阵羞赧。 “额…你…,你醒来了?”杨锐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完全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冒出来的,对,好像就是张宗昌小妾的妹妹,叫什么他倒一时间想不起来,只见不由的盯着她要遮却没遮住的香肩,杨瑞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身上升起。 见男人盯着自己,女人害羞的转了过去,不过一会她就镇定了,正要凑过来的时候,杨锐已经掐灭了火苗,自己起身去拿放在床边凳子上的衣服了。这边正要穿衣,却见一只玉手伸了过来伺候,杨锐也不忌讳,只不过穿好衣服就出去了,他现在要找徐烈祖问清楚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来的,这让他很迷惑——他感觉很多东西不对,却不知道哪里不对。 “先生,这……”徐烈祖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昨晚上先生喝醉,这女子便和先生在一起,后来看先生骑马不便,张宗昌就弄了个轿子,这女子当时就在轿子里,她说先生让她陪着……我看先生……她,就……” 晕,说来说去还是自己酒后乱性难道?“我怎么她了?说明白!”杨锐对自己的人品还是有些信心的,喝醉从来不发酒疯,很是安静,这也是他敢喝醉的一个原因。 “当时先生……搂抱着她,我…就不好阻拦了…”徐烈祖说的很是艰难,但最少他的话让杨锐回忆起了当时的一些事情。 “好了,我知道了。”听完徐烈祖的话,杨锐脸上有点发烫,他可是为人师表的,可是现在却酒后乱性了,真不该自己喝醉啊。明白原委之后,杨锐正想回去,徐烈祖又说道:“先生,昨天晚上清源来电……” 一听说齐清源来电,杨锐便没了回营帐的念头,他那边不是大事不会来电的,而且自己的作息一向是晚上工作,现在已经白天,算下来也就耽误好几个小时。 杨锐到了参谋部,齐清源在电报里有两件事,一是按照计划,挑选的两百名远赴印度淘金的死士就要出发了,日俄海战就要开始,趁着全世界的目光都被俄国舰队吸引的时候,在印度捞一把的可行性是很高的,前期的探查早已显示,那个有黄金的神庙离海边只有五公里,而且那个地方河流众多,几百吨的船甚至可以沿着河流开到离神庙很近的地方,此事重大,关系到安通奉铁路的资金问题,杨锐已经准备一年了,现在人员出发只是按计划行动而已。 前事算是例行通报,那第二件事情便是请示了,齐清源和日本人已经搭上了线,日本人想按照满洲义勇军的模式来指挥齐清源部,这完全和之前杨锐给的方案不同,杨锐的意思只是分工合作,即齐清源部将进攻抚顺一地的俄军,进攻的时间可以和日军配合,但是具体的进攻方案日本人是管不着的,特别是日本提出的军官入部队指挥,那是想都不要想的。双方分歧很大,齐清源便是来请示这件事情的,另外他从日军的进攻要求里似乎感觉到了日军的图谋,电报里有很大一段是对日军这次策略的分析。 “回电,日军可以派联络官到怀仁县城,我方承诺及时将战报通报日军,但对于进攻俄军的具体策略,我方有决定权。还有就是那些要求1、3、4、7条都是烟雾弹,并不是一定要日军兑现的,但是具体谈的时候又要让对方感觉这几条是我方最看重的,其实我们只要把煤矿抓在手里就行了,其他都不重要。”日军的很多东西和复兴军很不搭配,子弹、炮弹口径都不对,就是日本人送自己一万杆枪,要了也白要,真正打起战来没有后补也很瞎扯淡。“还有,就是那敢死队代我像他们敬酒,预祝他们一帆风顺。”杨锐如此说道,其实他是很想亲自送行的,只是人地两隔,想送也办法送。文书把将杨锐口述的最后几点说完便让杨锐签字发报了。待他一走,杨锐便把齐清源关于日军进攻策略的内容读了几遍,对着地图琢磨起来。 按照历史记录,奉天会战日军的计划是声东声西再击中,先是调集部队猛攻俄军左翼,也就是抚顺地区,待库罗帕特金以为日军的重点是在左翼,把大量预备队全部掉到左翼之后,日军又让乃木的第三军向俄军右翼猛攻,以便把剩余的俄军预备队吸引到右翼,进攻两翼调动敌预备队的目的达到,最后就由日第二、第四军决死攻击,以突破俄军的中央战线。 实事求是的说,历史上的库罗帕特金完全是按照儿玉源太郎的指挥棒走的,他完全没有看透日军的计划,开战之后把预备队调到左翼山林地区,百分百中了日军的计。但是日军也有失算,就是俄军中央阵地太过坚固,中央阵地的第二、四军无法突破,最后无耐之下,日军只能指望着乃木的第三军包抄俄军的右翼,达成包围俄军的目的。而库罗帕金特一看有被日军包围、特别是有切断铁路的危险,慌忙间便下令后撤了,鏖战之间要后撤是很艰难的,部队配合难免会混乱,军心也难以稳固,这条命令的结果是右翼和中央阵地的部队因为交通便利顺利后撤,但是左翼山林地区部队的撤退就因为沟通不畅悲剧了,此战最后被俘的几万俄军大部分是左翼部队。 根据齐清源的电报中所说,日军要他进攻抚顺地区的俄军,而对照地图,俄军最左翼其实是在本溪地区的清河城,此地距离抚顺直线有七十多公里,在整条俄军防线上算是比较前突的了。防守此地的是新编的支队。齐清源的电报上是说日军对他的一切要求都予以充分满足,条件就只有一个,就是死命进攻,并且要不顾伤亡。如此看来,日军还是按照历史惯性使用的是之前的办法,声东声西再击中。既然他的策略没变,那么就放心了。 杨锐兴奋的拿着电报正要向雷奥几个细说日军的计划,虽知道他还没有开口一封命令就递了过来,雷奥道:“集团军司令部命令我们三日后开拔到四方台,预计29日开始进攻。” 杨锐接过命令很是诧异,看完之后却把电报一拍,骂道:“他娘的,把我们当猴耍啊!前一次是这个计划,怎么这一次还是这个计划,那帮子参谋吃饱了撑的慌啊?!”这次的作战计划和前一次黑沟台会战的计划一模一样,要不是日期和署名不同,杨锐还以为是一个月以前呢。 雷奥见此也是笑道:“我也很诧异,但是命令就是这样的,我已经讯问过参谋部了,这次进攻计划和上一次是一样的,只是指挥官不同了。按照马德利多夫上校的说法,作战部那些参谋在上次战后发现日军左翼的部队在俄军撤退之后又调回去了,事后他们判断上次进攻应该是击中了日军的弱点,现在都很后悔上次的撤退,认为只要再来一次这样的进攻,并且在中央战线的第三集团军也同时策应,那么一定可以打垮日军。” “很多事情不是再来一次就会成功的。”杨锐说道,虽然他不想俄军赢,但是上次的机会就这么的失去还是让人很憋屈的,“现在日本人也在筹划进攻,总司令部的进攻计划不会实现的。”杨锐说着便在沙盘上把日军的大致的进攻方案标示了出来,然后又迅速的抹去。 第九十五章小脚 “这是你最新的情报,准确吗?”雷奥问道,为了解释未卜先知的事实,杨锐只好认可在日本大本营有他派遣的间谍这一“事实”。 “是的。应该是准确的,我们边打边调整就是了。”杨锐不敢打包票,更怕万一情况有变遭受损失,所以话不敢说死。 “即使库罗帕金特按照日本人的计划调动预备队,但是他们也无法攻入第三集团军的阵地的。”雷奥说道,“我们这边做过推演,按照俄军那样布置的阵地,不是日本人的大炮可以撼动的,哪怕是他们的那种巨炮。” 日军使用巨炮的消息杨锐也知道了,这种在旅顺要塞中大展神威的280火炮已经被运了好几门过来,幸好自己不在正面战线,不然可有的受了。“不会计算错误吧,这可是280公厘的火炮,俄军的阵地有这么坚固吗?” “按照计算,只靠水泥是不行的,但是现在水泥上还有厚厚的冰层,这种火炮虽然是榴弹也还是难以破开俄军的工事。”雷奥说完就把之前参谋部的资料拿了过来,然后补充道:“如果中央阵地无法突破,那么日军只能寄希望于乃木第三军的包抄了。也许,也许他们会成功,但是更多可能是随着物资和人员的消耗,他们筋疲力尽之后反而会被俄军击垮。” “不会的。”杨锐胸有成竹的说道,“只要日本第三军一包抄,胆小鬼就会害怕,他会下令撤退的。” “撤退?!” “是的,撤退!然后在撤退的时候一片混乱,最终被日军追击。”杨锐述说着历史,然后笑道,“呵呵,看来梅克尔上校当初是对的,他选择的这些人都是很有勇气。” 按照雷奥的描述,当初梅克尔上校到日本陆军大学招收学员的时候,考试中都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某地有敌军,怎么办?”考生若是回答:“先派人侦察。”或者问“有多少敌军?”那么就会被淘汰;只有那些不顾敌情,直接回答:“包围起来、消灭他们!”的学生可以通过考核。进攻、不顾一切的进攻是当初梅克尔上校所灌输的东西,现在在日俄战场,这种积极的进攻精神正让日军不断的获得胜利。 “那是面对着库罗帕金特,他只会防守后撤,根本不会进攻。如果俄军换一个指挥官,那么战争在去年就已经结束了。”和梅克尔上校强调的积极进攻不同,雷奥和杨锐使得复兴军更喜欢防守反击或者运动战,不过,这种风格的原因是因为自身实力太弱,雷奥的南非经历以及杨锐脑中的赤军战术,都是造成这方面的原因。 “那我们怎么办?”杨锐问道,“虽然在右翼没有什么危险,但是最好是能在俄军撤退的时候拣点便宜,他们在撤退的时候很多东西都会扔掉,参谋部看看怎么样既能占便宜,又没有危险。” 杨锐在参谋部的时候,小银凤已经起床了,她坐在床头不断的回忆昨天晚上的事情:本来在杨锐委婉的拒绝张宗昌的提议之后,她顿时满心失望,不过后面杨锐刚好喝醉,在小金凤的怂恿下,她红着脸和杨锐上了一个轿子,昨天夜里本来她想按照姐姐的吩咐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的,可是杨锐喝得太醉,完全不是体格弱小的她能折腾动的,最后好歹是帮他把外面的军大衣脱了,便依偎着这个英雄一般的男人一起睡了。 早上醒来杨锐简短的言语又让她心中再次失望,不过一会她便强迫自己要高兴起来,她相信以后会好起来的,她还告诉自己说,不应强求,只要能在这个男人身边一天,就应该心满意足了。现在杨锐一早就出去了,似乎一时间不会回来,留在帐中的小银凤便感觉自己要做点什么,只是这个营帐也太简洁了,一床、一桌、一箱。床头放着一副折起来的地图和一个记事本,再是床边有一张桌子,上面也没有什么东西,全是一些书,特别是很多洋文书,让人奇怪的是上面还有一本没有写完的洋文书稿,内容她看不懂,只有开头几个汉字她认得,叫做“西方的没落”;书堆的正上方挂了一把日本太刀,刀鞘上有“冈见”两个汉字——这是第八旅团旅团长冈见正美的指挥刀,被雷以镇缴获后送给了杨锐。 整个屋子收拾完了银风就不知道干什么了,桌子上的洋文书她看不懂,只好把床头的记事本拿出来翻看,上面的字写的非常凌乱,但有些字她还是能认出一些,比如“柴x机、狄塞尔……”、“马x山、铁路……”,“x艇、x机、齐柏林、莱特……”在记事本的最前,她还看到一副打战的地图,旁边的还有“二〇三高地……坑道战、第三次进攻、11月27日,海战…下濑火药…燃烧…秋山真之…” 小银凤正看的时候,帐篷外面响了小金凤和张宗昌的声音,只听张宗昌说道,“大帅在吗?” 门口的卫兵答道,“报告长官,大帅去了参谋部。” “那,俺,俺小姨子呢?” 卫兵完全不知道小姨子是谁,旁边的小金凤见此便叫了起来,“银凤……银凤……” 听到金凤在叫自己,小银凤赶忙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小金凤抓着她的手,仔细的看了看她,然后对张宗昌说道,“你去找你的大帅吧。俺要和妹妹说说话。”说罢就要和小银凤往营帐里走,站在一边的卫兵这下倒是拦住了,“对不住。司令的营帐不能进去。” 小金凤白了卫兵一眼,说道:“俺是你们的司令大姨子,你敢拦俺?!等司令回来有你苦头吃。”小金凤这一套百试不爽,只是这一次吃瘪了。 “还是对不住,俺只认军令,大姨子、大姨妈全都不认识。”卫兵是个死心眼,或者被训练的很死心眼。 “哼!,你看,你们司令欺负人……”小金凤拉了拉张宗昌,就要撒娇。 张宗昌在独立军呆久了,倒是知道军中的一些规矩,这独立军虽不是俄军,但是很多地方管的比俄军还严。他劝说道:“婆娘啊,这是军令,军令可是如山啊。” 小金凤见他这样的说话,便假装生气丢下张宗昌和小银凤往外面去了。 “昨天晚上怎么样了?” “啊,俺…没有…” “别啊了,有没有和他……” “俺解不开他的腰带,那上面有机关。” “腰带能有什么机关?” “姐,就是解不开啊,而且他太重了,我搬不动他。” “哦……”小金凤有些失望了,记得她当年就是在半夜主动爬上杨大新的床的,至于张宗昌,更是趁着他输了人的时候,和他勾搭上了。自己这个妹妹还是个雏,男女间的事情很多不明白,放不开手脚。其实男人嘛,只要下半身舒服了,再不给他正事上添乱,自己相貌上过得去,要拉扯上是很容易的,特别是山里的胡子,没有读书人那般的死板,基本是一勾搭就上手的。 也许是感觉到了姐姐的失望,小银凤不安的垂下头,她发誓今天晚上一定要和座山雕彻底的把事情做成了,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他的女人。 正在参谋部讨论作战计划的杨锐完全不清楚有一个女人惦记着自己,随着他提供的信息被参谋部采纳,问题越来越复杂化。因为前次二师六团让俄国人在诸国武官面前丢了脸,第二集团军并不把独立军当初自己的队伍,之前把独立军从前线调到彰驿站也是这个意思,既然不是第二集团军所属,那么这只军队就会被库罗帕特金当作预备队,而后在日本人“声东”的时候被调往抚顺南面;如果那样的话,那么历史上这一带俄军被俘虏的命运就要降临到独立军头上了。 “难道我们应该抗命不遵,呆在彰驿站不走?”杨锐问道。 “这样也未必是个办法,学生建议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四方台和日军接火,一旦接火之后我军也有理由不服从总司令部的再次调动,这样就可能避免调往奉天东面的山林地带。”提出建议的贝寿同,上一次的独立指挥让他自信了不少。 听完贝寿同的建议,杨锐又看看其他人,见大家对他的建议都很赞同,便道:“那好吧,就按照这够意思办吧,明天就开拔到四方台,然后尽快上前线和敌人接火。”见大家都在记录自己的命令,他又补充道:“现在我们手中的骡马数量很多,在不影响行军速度的情况下,辎重要带足,特别是弹药,不要打着打着没子弹了那就抓瞎了。” 此令一下,负责后勤的朱履和便起身说道:“但是我军子弹平均有两百发,炮弹每门一百五十发,子弹还好,就是炮弹怕是不够;还有就是现在骡马增多近一倍,草料严重不足。” 决定一下那就要马上施行,杨锐可不行陷进奉天东面的山林里去,他不待诸人说话,便马上道:“我一会让马德利多夫去司令部催一催,子弹一定要带足三百发,至于炮弹估计有点难,前一次会战用掉太多,第二集团军估计存量也不多;至于骡马草料,实在不行就去集市上买黄豆玉米,让骡马吃精料;后勤可以晚一天出发,但所有物资都要在四方台准备妥当。另传令各部,今晚开始戒严准备,明天一早大军开拔。” 众将见杨锐决心已定,立马起身应命,然后各自散去安排了。见大家走了,杨锐又把马德利多夫给扯来了,让他去集团军那边要物资。上校对杨锐这般的热心战事很是奇怪,其他的胡子都是有战就避,可这个王启年却是那里有战打就往哪里去。 “王,上次,上次……”马德利多夫说这上次歼灭日本两个旅团的事情,为了打压比利杰尔林格大奖的功劳,库罗帕特金并没有认可独立军的战绩,而是选择相信日本人对泰晤士报的说法,至于杨锐这边,更是不会傻到把缴获的日军物资亮出去,这些东西早在某一天的夜里消失了。 “哈哈,上校,其实我并不在意你们表彰,我喜欢杀日本人,在我看来,只有死了的日本人才是最好的日本人。”杨锐的话半真半假,“不过,为了多杀日本人,我需要更多的弹药,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杨锐的交心之言让马德利多夫有些感动,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沙皇陛下开拓黄俄罗斯的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上校忍着感动,拍着胸脯叫道:“王,你说的太多了,只有死了的日本人才是最好的日本人!我马上去司令部,我一定会给你带回来足够的弹药。” 安排好事情之后已经下午了,杨锐在回营的路上忽然想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似乎自己窝里面还有个女人!早上本来是要问序列祖事情缘由的,可问完却被齐清源的电报吸引到了参谋部,然后一忙就是一个白天。那个女人,对,是叫小银凤,昨天喝醉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已经把她给…… 杨锐不知道在外面磨蹭了多久,只觉得天很黑的时候最好才会了营帐,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帐外哨兵挺拔依然,只是进到里面,他才发现整个帐内的都已经被整理了一遍,被子叠好了,桌子上的书也理的很整齐。见杨锐进屋,小银凤站了起来,上前来帮他把军大衣脱了。 “你吃饭了吗?” “嗯。俺吃过了。”小银凤轻轻的回应道,放好大衣之后又把之前泡好的茶递过来。 “哦……”杨锐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正好借着喝茶的功夫想词。 词还没有想完,这边小银凤就把暖壶里的水倒到木盆子里伺候杨锐洗脚,有些冰凉的脚浸没在温热的水里,杨锐不由的舒服的叫了出来,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舒服过。后世是,来到这里也是,甚至,来了这里还不如后世舒服,活的更累,不过,今天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你也来洗吧,水很烫。” “俺不洗。” “怎么能不洗脚呢,洗洗更健康。” “俺……” 小银凤在杨锐的拉扯下终于把靴子脱了,她似乎很怕被杨锐看到自己的脚,一脱下就急忙的伸到水下面。 “还好,你的脚没有裹过……”杨锐看了她的小脚一眼说道,他之前都忘记了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要裹小脚的。 “大帅不喜欢小脚?”小银凤如释重负,她知道很多读过书的男人都喜欢看小脚的女人,看到营帐里的书,她明白杨锐不是简单的胡子。 “不喜欢,甚至很讨厌。我喜欢……”杨锐把小银凤的脚从木桶里的捞了出来,不太自然的说道:“我…喜欢这样自然的。” 自己的脚被杨锐抓着,小银凤脸上顿时红了起来,不过一会她便双手抓着杨锐的胳膊,俏脸也靠了过来,对于她来说自己的身子都要给这个男人的,看看脚又有什么呢。她摸索着杨锐的手臂,呢喃道:“大帅……俺们,还是上床歇息吧……” 杨锐转过头,看着小银凤已经动情殷红的脸,感受着她很是凌乱的抚摸,身体不由的起了反应,他望向她的眼睛,只看到里面有些娇羞、有些坚持、但更多的是春情荡漾。做还是不做,这是一个问题,杨锐克制着身上某种悸动,但身边小银凤的喘息和抚摸却让身体里的火焰越发烧的汹涌。 脑中念头交织中,杨锐忽然想到,为什么不能做呢,昨天晚上不是已经做过了吗?这个问题一旦在脑海里出现,之前的一切阻碍仿佛都不存在了,他手一伸把小银凤环抱了过来,然后吻向了她的颈……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略去一百五十三个字。) 床上平静了好久,杨锐目光呆滞的望着帐篷的顶,久久不语,旁边的小银凤也是喘息了好久方才回复了力气,她蜷缩着身子,尽量的把自己贴向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很疼吗?”看着她犹自痛苦的样子,杨锐知道她是初次,于是放下沉默,问了一句。 “不…疼……大帅你还要吗?” “嗯…”杨锐摇摇头,之前的兽性完全退了下去,面对着眼前的事实,他有些无法接受,甚至,在射完之后的一瞬间,他有点想把这女人赶下床去的念头。爱和欲如果没有交融,那么当激情褪去本性回复,一切都会让人感觉很厌烦。 杨锐利索的起了身,三下两下就把衣服都穿了起来,然后他拉着墙角的箱子,拿着桌子上的书稿,出门前对小银凤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情要忙。早点睡!”说罢就不顾小银凤眼中的失望便出去了。 第九十六章忽悠 “杨锐,你是个坏人!”在空营帐里坐了好久,杨锐却没有一点写东西的心情,反而不由自主的骂了一句。不过一会,他就把自己之前写的书稿大声读了起来,借此以遗忘心中纠结和烦躁。 “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的文明,文明是文化的不可避免的归属,是一种发展了的人类所能做到的最表面和最人为的形态,他是一种结束、一种终结,不可挽回,是因其内在的必然性而一再被达成……从文化到文明的过度,在古典世界是在公元前4世纪完成的,在西方世界是在19世纪完成的,在中国则是在秦帝国时期完成的。 相对于古典文化或者西方文化,印度文化、巴比伦文化、中国文化、埃及文化、阿拉伯文化、墨西哥文化并不更加低贱,他们都是动态存在的独立活体,他们在历史上的一般图像中的地位并不亚于古典文化,而从精神之伟大和力量之上升方面看,他们常常超越古典文化……” 杨锐通读着自己的书稿,来到这个时代他一直在抄书,但这一次他却是在尝试在我创造,他把斯宾格勒的旷世巨著《西方的没落》在穷极无聊的时候读了几遍,借用斯宾格勒的文化分析法,他将半抄半作的从新写一部《西方的没落》,这里面不光有斯宾格勒的前两卷内容,第三卷将重点的描述东亚的文化以及在西方文化的崛起中,东亚文化该如何的复兴。 在复兴会的概念里,革命是分三层的,即政权革命、经济革命以及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对于前两者,杨锐认为自己是合格的,后世的种种教会了他如何去夺取政权;而经济革命,除了借助天朝的历史,加之他本身就是一个商学院的毕业生,因此完成经济革命也并未难事;最头疼的是文化的革命,他虽然喜欢哲学——按照正常的规律,管理学往上就是数学或者心理学,再往上就只有哲学——但是对于文化的革新却并没有任何把握,直到从电脑硬盘里看到这本放了许久但是却从没有看过的《西方的没落》,才让他感觉自己找到了钥匙,于是,他在苦闷的军营中通读这本巨著,然后再借助于章太炎这个未来的国学大师,把东方的、西方的、历史的、近代的,现在的、未来的种种都融合在一起,然后用斯宾格勒的方法,重新把这些描述出来。 此时的杨锐不由的想到章太炎评价康有为的说法:“想当皇帝是人之常情,康有为不想当皇帝,而是想到教主,这才是匪夷所思。”杨锐只感觉自己就是另外一个康有为,他能理解康有为的欲望,皇帝也就一世,王朝也就是三百年,可是教主却是几千上万年,便如孔孟,已经两千年蔓延,至于后世还有蔓延多久,他不知道,他只清楚国人已经完全和儒家、和孔孟纠缠在了一起,要想破开光是从政权和经济着手是毫无意义的,后世的十年也只是破四旧而已。民国时辜鸿铭对北大的学生说,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而今,他不但要割掉所有人心中的辫子,还要给所有人重新设计发型——把民族一些缺少的文化基因补上去,这个任务太艰巨了,于是杨锐边写边叹,“真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他妈的还不如去拯救地球!” 在某人刚刚蹂躏完粉嫩少女然后转身装圣洁从事最神圣事业的时候,平顶山村,这个复兴军第一次和日军正式接触的地方,花田仲之助带着几个人进到了一个院子,进门的时候他看着院子内外吊儿郎当的胡子,脸上先是一笑而后神色又凝重起来,经过多次的谈判,决战逼近的关头,他终于代表日军同意了胡子“听调不听宣”的要求,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之前的杜立三部也是如此,而且对于日军来说,胡子们的要求虽说是两条,一是要抚顺兴京的控制权,再是五十万两白银,但是真正要兑现的也就是五十万两银子而已,至于什么控制权,在花田少佐看来那不过是画饼吗。甚至,他还为胡子只要钱不要军械高兴了一下,这样日后要对付不是简单多了吗。 院子内房,齐清源正坐在虎皮椅上啃一只烧鸡,右手还拿了一瓶二锅头,他嘴里塞着肉简单的和花田打了招呼,花田也没怪他失礼,而是趁着这当口就把这次带来的礼物承上来了,在花田“啪啪……”两记掌声之后,门外面忽然进来了两个水灵的姑娘,也许是在门外等的时候冻着了,两张俏脸脸都是红彤彤的。两个姑娘一进门便福了福,齐声道:“拜见大家的!” 两个姑娘一现身,齐清源看着烧鸡的眼睛就转了过来,盯着两个姑娘挪不开眼睛,姑娘进来之前花田少佐就一直在观察齐清源的动静,这是他第一次见胡匪大当家,传说听过不少,但对于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完全没有谱,现在见他看女人的目光,花田心里不由的高兴起来,最少这两个札幌出来的女间谍就很和这个胡子的胃口。 “呵呵,哎呀,这哪来的这么俊的姑娘啊,”齐清源把烧鸡和酒瓶子给了旁边小崽子,然后把手在屁股上擦了擦,再笑眯眯的把两个姑娘扶了起来,再假模假样的说道:“花大人,您这是?” 花田见他这个样子,也立马陪笑,“这个鄙人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大当家的一个人太幸苦,身边没有人伺候,就想从敝国找两位大家闺秀,来伺候大当家的。” “哦,哈哈,原来是这样。”齐清源笑道,“好好,花大人您真是有心人啊。”然后又看向两个姑娘,满意的道:“来啊。把姑娘们送到俺屋子里去。” 大当家的一说,旁边小崽子里面把两姑娘带下去了。客套弄完,屋子里的气氛很是有好,花田少佐见时候差不多了,便道:“这次大战,敝国发现露西亚在东面防守薄弱,所以大军准备从东面进攻。此事还请阁下多多关照。”说罢他就日本式的一鞠躬。 从东面进攻?!娘的,唬我啊。沙河会战的时候俄军也想从东面山林地区进攻,可最后还不是打水漂了,我就不信日本的参谋都在瞎扯蛋。虽然有着些不高兴,但是齐清源还是笑呵呵的道:“好啊!好啊!早就应该干大鼻子几票了。俺黑山老妖说话,一向是一口吐沫一颗钉,花大人您就放心吧,看小崽子们怎没收拾大鼻子。” 齐清源的承诺并不能让花田少佐放心,这毕竟胡匪里面没有日本军官,到底打到哪里,打的怎么样他是一概不知的,但是按照听调不听宣的原则,他也只能在这里听齐清源的战报了。 仿佛感觉到了花田少佐的不放心,齐清源道:“花大人给了俺一份大礼,那俺也回送一份礼。……来啊,小的们,承上来。” 齐清源话音一落,便有两个胡匪从里屋抬出了一块床板,其实也不是床板,而是一副沙盘。花田少佐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胡子也会做沙盘了,只不过他在细看的时候,发现沙盘做的很粗糙,根本就不是军中的样式,只不过上面的地方…… “这是清河城?!”花田少佐大声的叫了起来,而后又感觉自己太大声了,赶紧鞠躬赔礼。 齐清源没管小鬼子的激动,说道,“花大人好见识啊,这就是清河城。怎么样,做的好看吧,俺可是请了专门的泥水匠做的。呵呵。”军用沙盘要的是准确,和漂亮不漂亮毫无关系。花田少佐忍着不满,对沙盘仔细看了起来。 花田看着的时候,齐清源只在一边默默不语,他知道沙盘是要准确的,但是他不想这么简单就让小鬼子打进去,很多小的地方是故意弄错了,比如冲锋的日本人会发现沙盘上没有铁丝网的地方忽然有了铁丝网,两条战壕的地方忽然又多了一条战壕,没大炮的地方忽然多了几门炮等等等等。反正对于日军来说地方能占领,但是代价是要付出不少的,特别是如果按照沙盘进攻,那么就很有可能会忽略其他防守薄弱的地方。 终于花田少佐看完了,他对着齐清源深深一鞠躬,然后道:“实在是太感激阁下了。” 齐清源笑,“这个有啥谢不谢的,花大人太客气了。对了,清河城的大鼻子俺也仔细查了一下,还是有些难打的。”说到这齐清源一挥手,旁边过来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其实就是去年打宽甸县城抓的俄军翻译吴老爷,只听这吴老爷清了清嗓子,说道:“清河城驻防的是俄军的清河城支队,由阿烈奇塞夫中将全权指挥,兵力有两万五千人,其中有步兵第七十一师,哥萨克骑兵一个旅,西伯利亚步兵一个旅,有一个炮兵营和一个工兵营……” 居然有这么详细的敌军资料,花田无以为谢,只能鞠躬,然后沙盘和情报就由他带来的日本参谋官快速的记录下来,在快马传递给新编的鸭绿江军司令官川村景明大将,因为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 双方的礼都送完了,接下来该谈正事了,其实也就是进攻任务分派问题,按照日军的意思最好就让胡匪们和日军一起进攻,最好是做日军的炮灰,不过这个提法还没有说完就被齐清源打断了,他不想和日军混在一起,也不能混在一起,对着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地图,他道:“花大人,说句实话,大鼻子的大军俺们胡子啃不了也啃不动,而且打战也未必一定要从正面硬打啊。你看,俺们如果把这里占下来,咋样?” 齐清源指着的地方其实是清河城后方六十里的救兵台,此地据说是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丽的时候被敌军围住,突围不成只得点燃烽火台上的烽火,后白袍将军薛仁贵在此调得救兵救驾成功,所以便有了这么奇怪的名字。名字虽怪,但是却是通往清河城、本溪、怀仁、安东的枢纽,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如果齐清源带部占领了这里,那么清河城的俄军后路被断,为了防止包围就只能撤退了。计划是好,不过日本人不是没想过,而是这救兵台就是在俄军从东到西的战线上,最东段的一个点,而后往西是边牛堡子、沙河堡、大苏家堡、来胜堡、四方台,这是俄军的一整条阵地,如果齐清源占了救兵台,那么西面的俄军一定会全力进攻此地,以确保清河城俄军的退路,另外就是日本人对于辽东山地的路径不熟悉,想做做不了。 看到花田少佐的疑惑,齐清源道:“花大人你先别管俺占了这个地方能守多久,你只要想,一旦这地方被俺占了,这清河城的大鼻子会不会军心动摇?” 花田少佐点头。 “那俺再问你。他们一旦军心动摇,那么你们这边再一死命攻,他是不是要撤退?” 花田少佐再次点头。 “那不就是得了吗。俺打下救兵台守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清河城的大鼻子会撤退不就成了吗。”齐清源忽悠完,拍拍手又拿着刚才的烧鸡啃了起来。 齐清源似乎说的很详细,但花田少佐还是很难明白齐清源的逻辑,什么救兵台守多久不重要啦,什么最重要的是清河城的露军撤退啦,这还不是要靠日军自己去攻打清河城,不过,也不对,救兵台其实是清河城支队的大后方,一旦此地丢失那么露国.军一定会想撤退的,花田少佐脑子里几个念头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最后他感觉还是把这个问题丢给上面的川村景明大将去判断吧,他要的就是和这些胡子处好关系,然后让他们为帝国而战。 齐清源便啃烧鸡边看花田仲之助心中暗笑,他娘的,就这智商还还好意思出来做间谍,都不知道他军校怎么毕业的,难道鬼子的军校那么菜么? “阁下,那么兄弟们什么时候可以进攻救兵台啊?” 看着烧鸡啃的差不多了,齐清源往旁边桌子上一扔,说道,“嗯,看你啊。现在老子的兵马就在那边埋伏着,只要你花大人一声令下,就把这救兵台给打下来喽。” 齐清源说的轻松,但是花田少佐完全不信,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胡子们不愿意进攻清河城,那么进攻救兵台也许是最好的。“阁下,我今天晚上就把消息传到司令部,第二天就回有消息,到时候我们再来谈怎么进攻吧。” 军情紧急,花田少佐带来的传令兵快马加鞭的赶往一百里外的鸭绿江军司令部,天亮刚醒的川村景明看过快马传递来的消息顿时睡意全无,立马把军中的参谋官都叫了过来,一屋子人对着地图讨论了之后,一道命令又从马家沟发向平顶山。 3月24日晚,花田少佐接到了命令,看过之后便把命令递给了齐清源。“阁下,司令部已经决定进攻了,还请多多关照。” 齐清源没有跟他客气,接过命令只见上面除了日文之外还用中文重复了命令,上面要他明日就开往救兵台方向,然后立即展开攻势占领救兵台,而在占领救兵台之后,则被命令要就地死守,等待日军到来。齐清源看完命令,“花大人,俺们这些是没有炮的,真要把救兵台攻下来了,是守不了多久的。” 花田少佐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忙道:“阁下不要太在意,司令部只是希望阁下能完全占领救兵台,如果真的守不住,那么也要把俄军的辎重粮草全部销毁。” 打救兵台其实就是个幌子,俄军打战向来是财大气粗,现在为了支援前线,特地从抚顺城修了一条简易铁路往南到救兵台,在救兵台的北面两三里的地方,即按照情报说是叫马郡村的地方设立了一个兵站,齐清源帮着日本人打俄国人是假,要抢那兵站里面的敌袭是真,这种作战,基本就是捞一票就跑的,那还管占不占啊。不过,既然日本人有要求,还是要意思一下。 齐清源连忙抛出第二个忽悠,“花大人,俺的兵马早就在救兵台那边候着了,只要军令一到,就立马开打。打下救兵台,俺们就守着,实在守不住了,那俺就把清河城北面二三十里的北大岭给占喽,这可是从清河城北撤唯一一条道了。只要占了这里,那大鼻子军心不稳,一定得败。” 花田少佐对于辽东的地势一向不熟,而这群胡子也可恶的很,居然没有一个人懂得画图,除了之前看到的那个清河城的沙盘有点样子,其他时候讨论战事都是凭空说话,比如现在这个北大岭,这地方到底在哪,是不是真的扼守清河城通向抚顺的道路他一概不知,这个地方是不是真的险要,值不值得得派兵去驻守他也不知,可恶的清国人!少佐心里骂道。 第九十七章别动队 花田少佐真的是对辽东山林两眼一抹黑,不过齐清源想到这个北大岭在战后也是会被日军所知道的,便大致在桌子上用酒把那边的地形画了出来,这边一画出来,花田身边站着日军参谋不需要吩咐就立马把这个图抄录了下来。 齐清源看他们的样子很搞笑,这北大岭只是通道,有什么宝贝的,他这边可是有整个辽东1:1000的详细地势图呢,要真拿出来日本人还不跪在面前喊爹啊。不过,喊爹也是不能给的,这按照先生的话来说叫做战略物资,真要是漏了一小张出去,那么以后和日军对阵那就麻烦的很了,齐清源想到此处,又感觉除了地图要保密之外,还要勒令各县民众不要给日军带路,至于用什么借口呢,还是用风水之类的吧。 最终的战斗计划制定了,计划的具体策略是明天日军进攻清河城的同时,事先已经开往救兵台和马郡村的胡子也立马进攻,占领这两处之后固守,如果实在是守不住了,那么焚烧所以俄军辎重后撤退到北大岭,然后胡子们将一直驻守在北大岭,以隔断清河城支队与后方的联系。 花田少佐听着齐清源给他所说的计划,很是赞同,他认为清河城的俄军在后路被占领、辎重被焚烧的情况下,是坚守不了多久的,届时鸭绿江军将很轻易的占领清河城。虽然之前感觉齐清源很无礼并且对大日本帝国无视,但是在听到计划的一瞬间,花田少佐看齐清源的目光越发友善起来,他深深的鞠躬之后便回房休息了。 “怎么,真要帮小鬼子的打?”花田仲之助一走,一团长代团长李烈祖就问道。按照计划本来李烈祖几个要去南非军校的,但是军官紧张就把他们留下了,只在红土涯办了一个简易高级军官培训班,把一些有潜力的但却没有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军官招了进去,李烈祖和李二虎一样是个代职。 “嗯,还是要打的。现在小鬼子太弱了,我们不帮他一把,他能打得过清河城那帮人?”齐清源虽然恶心日本人,但是现在帮他们是大势所趋,日军的那个什么鸭绿江军听起来似乎很牛,但其实完全没有一个军的兵力,它只有日第十一师团和后备第一师团两个师团,因为不满员加起来不到两万人,清河城的俄军却有两万五千多人;另外日军的后备师团什么情况,黑沟台会战大家都知道了,而第十一师团,在攻打旅顺之后损失惨重,其后半数以上的军官和士兵都是从新征召的,他们即使能打下清河城,那战后也无法再往北进攻了。 齐清源说的很在理,但是李烈祖却并不完全认同,或者说是他的内心无法接受和洋人结盟的事实,不管大鼻子还是小鼻子,都不是好人,让它们自己打去,自己这边洗脚上岸多好。可是大当家的却并不这样想,还是和他们勾搭,真是……李烈祖思想很朴素,尊王攘夷是他的道德律,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是,王是鞑子没什么好尊的,夷也好像不是在攘。 “那我们的真正的计划是什么?”还是不死心,李烈祖再次问道,齐清源虽然是他同乡,但是他却知道这人很是精明的。 “真正的计划,呵呵,就是这个计划啊。马郡村那边捞一把就走啊,救兵台那边,就看情况啊,能占就占,占不了就撤啊,至于北大岭,实在俄军来攻顶不住,那就溃散啊。呵呵,去年先生决定参战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我们是胡子,一听大炮响就心里害怕,溃散是应该的,不散人家才奇怪呢。”齐清源又道,“一团的兵还要表现的再菜一点、孬一点,这支部队就在鬼子眼皮子底下,锋芒毕露那就什么都穿底了。” 齐清源果然是有办法,去年说的溃散战术部队还演练过,怎么自己就忘记了呢,李烈祖拍拍脑袋,想借以清醒清醒,一会又他道,“这个要不锋芒毕露可是很难啊,一团是老部队了,训练向来艰苦,很多东西都融到骨子里去了,一到战场那就更是精神的不得了。这几天我都是特别调了一些训练营的新兵在外头撑着,要不然……” 精锐的战士隐蔽确实是个问题,对此齐清源也没用什么好办法,好兵就是好兵,光看模样就能看出来,花田少佐和他带来的那几鬼子都是个老兵,对此不会视而不见的,齐清源一手抚在额头上,“哎呀,娘的,看来只有我牺牲一下,和这几个鬼子多周旋周旋了。” 李烈祖见他你个样子感觉好笑,明明就是在这里吃肉喝酒加玩女人,怎么还算是牺牲呢,新来的两个女人很多人都知道,只是齐清源收进去了之后就没有放出来过,于是大家都有些想歪。齐清源也没有察觉到李烈祖他们已经想歪,在经历过王大辫子的事情之后,他很明白日本间谍极为可怕,而日本人送的女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本着爱护同志的念头,他把这两个女人关在院子里,然后等什么时候有空审一审,审完要么处理了,要么就卖到窑子里去,算是废物利用。 “救兵台那边怎么样了?人都到位了吗?”说完一团的事情,齐清源又问起了二团,他可一定也不想等日本人先进攻,而是要趁着日本人还没有打草惊蛇的时候,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再说。 旁边的参谋说道:“都到位了,计划在半夜的时候开始进攻。” “那好。这次就试试别动队的效果吧,养那么久了不知道有用没用。”齐清源思索道。 虽然同是兵站,马郡村兵站可是和当初的熊岳城兵站不一样,日第二军也只有五万余人,距离兵站有一百多里,而现在的马郡村兵站,供应的俄军除了清河城支队的两万多人之外,还要支援临近的俄第一集团军三个整编军近七万余人,特别是这些俄军离兵站只有二十多里路,估计只要后方一出乱子,那么成千上万的俄军就扑过来了,再危险增加的同时,负责作战的部队还要把里面的一些物资抢出来,那难度就更加高了。 任务很艰巨,但是负责马郡村的二团代团长陶大勇却一点不担心,进攻计划都已经坐好了,他只要在山脚下等信号好了。 陶大勇胆子大一脸轻松,而负责别动二队的张焕榕却是一脸紧张,他看着身前站着的一百五多个俄军良久才组织好鼓动的语言,这将是他第一次用俄语演讲,“士兵们,你们的家乡在几万里之外的地方,你们的妻子、孩子和父母都在盼望着你们回家,可是万恶的沙皇,这个该死的恶魔,他把你们从家里抓走,然后强逼着你们为他卖命,想想吧,和你们一起来的朋友还有谁,在这里打战是为了什么?今天,我们就要去进攻万恶沙皇的军官,杀光他们,烧死他们,把兵站里所有的物资都毁掉,我们要让这个恶魔输掉这次战争,让他进地狱。你们要记住,你们是波兰人,你们要报仇!” 并不流利的演讲但是却成功的鼓起了士兵们的勇气,这些波兰士兵本身就对沙皇有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在经历宽甸城的彼此检举揭发之后,政治部物色了不少人选,其中有一个叫卡钦斯基的波兰人在投靠之后最为卖力,在了解到复兴军有不少俄军俘虏之后,他建议组建波兰别动队,以此可以更好的打击俄军,杨锐虽然更想有一支北海道别动队,但是现实使然,他只能组建波兰别动队。在卡钦斯基的努力下,或者是因为每十个俄军里面就有两个波兰人或者芬兰人,波兰别动队很快就编成了两个连,在不断的训练和洗脑之下,今天终于是见效果的时候了。张焕榕讲完,别动队队长卡钦斯基又开始对士兵训话,他说的是波兰语,张焕榕不明白他在说说吗,不过一会,在卡钦斯基的带领下,这支队伍就在夜色中出发了。 别动队走后,陶大勇走了过来,:“这些俄毛子能行吗?平时看他们都软蛋的很。” 张焕榕和波兰人相处日久,倒是对他们深具信心,“这些人一进去,那兵站还不乱翻天啊。团长你就等信号吧。” 黑沉沉的夜里,卡钦斯基带着人从山上小心翼翼的摸到了救兵台到马郡村的官道上,到了大路上之后他便开始大摇大摆了,队伍里带着的火把和马灯都点亮了,像平常的俄军行军一样,一百多人的队伍拉了条长长的形状,然后吊儿郎当唱着歌的开向马郡村。 驻守在马郡村前几里的俄军哨岗远远的看到卡钦斯基的队伍并没有什么诧异,甚至听着队伍的里的嚷嚷声很是亲切,不该哨兵还是要例行盘问的,“你们是那支部队的?指挥官呢?” 卡钦斯基见哨兵盘问,立马迎了上去,话还没有说便把手里的二锅头递了过去,负责哨岗的少尉完全知道这刚冒出来的东北名酒,之前还存在的些许警觉完全消失了,长满胡子的脸不由顿时笑了起来,接过之后立马逛饮了一口,胃里面火辣的翻腾让他一时间忘记了卡钦斯基的话语,终于他回过劲来了,问道,“你说你是抚顺那边过来?” 卡钦斯基侧目看到自己的人基本包围了这个哨岗,一切都准备好了,他灿烂的笑了起来,“是的,我是从抚顺来的,而且,我是波兰人……” 哨兵正奇怪他说自己是波兰人的时候,卡钦斯基的手中的弯刀已经刺破少尉的外套,深深的刺入了少尉的小腹,一刀似乎没有不能解决问题,卡钦斯基又是抽刀再捅,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少尉顿时气绝,手上抓着的二锅头也掉在了雪地上,里面的酒漏了一地。在卡钦斯基解决俄军少尉的时候,其他几名哨兵也都被身边的别动队队员干掉了,很快地上的尸体都拖了出去,扔到附近的雪沟子里。 就这么一路唱着歌,一路送着酒,一路杀着人,卡钦斯基很快来了马郡村兵站,到达兵站之后的他不敢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在拿出一张伪造的命令之后,他很顺利的进村了。二团的突击部队是一直跟在卡钦斯基别动队后头的,前面每干掉一个哨岗,突击队就北进一段,这样一直走到马郡村外才停住,看着前面的别动队没入村子,陶大勇只好在雪地里耐心的等待。 似乎过了好久,有似乎只过了一会,马郡村里面忽然响起了激烈的爆炸声,陶大勇心中一喜,正要发令进攻,却被身边的参谋拦住了,按照计划是要等里面的卡钦斯基打出信号弹才进攻的,现在里面的混乱才开始,要等一等让里面外的俄军全乱了才好动手。陶大勇心中知道这个意思,只是看到前面这个灯火通明的村庄他突然有一种饿虎扑羊的欲望,军报上老说第二旅如何如何了,甚至都可以和正规日军硬抗了,他心里便有一种不服气,二旅算个毛啊,之前一旅干俄毛子的时候,那些兵都还是饥民呢。他这次就是想打出些第一旅的威风来,让大家看看谁是老大。 终于,马郡村上空亮起了信号弹,陶大勇呼的一声从隐蔽地理窜起身来,挥手大声喊道,“吹号,进攻!” 顿时间,一阵苍茫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马郡村四周的夜色里忽然冒出来密密麻麻的士兵,他们呐喊着冲向兵站,而驻守在兵站外的俄军,此时的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兵站里的叛乱吸引了,完全没有反应就被狂奔而来的复兴军跑到身前,几记手榴弹的爆炸之后,外围的俄军全部歇了菜。 里应外合的战斗是毫无悬念的,陶大勇看着一个营的人都进去,便对此再无兴趣,望向南面两里外的救兵台,那边也是火光冲天,喊杀阵阵,他问向左右,“那边也杀进去了?” 张焕榕拿着望远镜也往那边看了看,道:“都进去了,估计马上结束战斗了吧,那边才多少人啊。”前期的侦察都是张焕榕带人完成的,他从李二虎那边还是学习了不少东西。 见两边都顺利,陶大勇笑道,“那好叻,你那些帮运队可有的忙了。” 在复兴军的指导下,凭借着老张家在辽东片的关系,张焕榕以民团的名义在家乡可是拉了一个连的队伍,当然这只是他的直属部队,若是加上整个兴京、抚顺这几个县的民团,那么聚集起来的兵力差不多有一个团,现在,这一个团的队伍都拖着骡马带着好几千百姓,等在马郡村的南面七八里的山坳里,只待这边一打下来,他们就要开进兵站,兵站里的东西不管是军用的民用的,都要拉走。不过,就是人少了点,特别是百姓没有动员起来,很多人都害怕大鼻子报复,一听说去啦大鼻子的东西都是摇头关门,然后再也叫不开,不过也有很多光棍汉子倒是不怕死,还没叫他就四处借骡子借大车去了,这些人发誓不拉个两车粮食回家就甭活了。 兵站里的枪声爆炸声越来越稀疏,不一会前线便派人来汇报已经完全占领了村子,陶大勇知道占领村子只是时间问题,没什么好关心的,他在乎的是另外的事情,他抓过来汇报的通信兵问道,“有机枪没有?” 被团长一抓,通信兵吓了一跳,他身上有张物资的清单,但是上面没有机枪,“团,团长,没有机枪,只有机枪弹……有一百万发” “机枪弹有个鸟用,麻辣隔壁的。”没有要找的东西,陶大勇把通信兵扔到了一边,也不想听他的汇报了。自从在抚顺煤矿伏击战见识了机枪的威力之后,陶大勇就成了一个机枪狂,只是复兴军的机枪一直缺少,而且八挺马克沁有六挺去了第二旅,他死命猛抢才搞到一挺,后来又有那种二十斤重的轻机枪,不过六十挺丹麦机枪只有二十挺划归一旅,当时分配方案是一团和二团因为有一马克沁,所以只给六挺轻机枪,没有的三团给八挺。那时候老陶没文化,只看数字多,好说歹说用一挺马克沁从三团换来了两挺轻机枪,可等机枪配下来一开火,娘的,两挺轻机枪还不如一挺马克沁呢。 老陶顿时要反悔,可是三团团长李叔同不是个好人,马上不干,官司打下来全是老陶理亏,最终那马克沁还是归了三团。后来老陶打听,就是三团的小赤佬使得坏,让人四处宣扬什么两挺麦德森机枪妥妥的干得过一挺马克沁的言论,从此,老陶就对马克沁很有怨念了,这次进攻,凭着与李烈祖的关系和自身的战斗力强,他把进攻马郡村的任务抢了过来,就是为了要搞机枪,特别是搞到马克沁,谁知道枪没有子弹倒不少,真是他娘的扯蛋。 团长不理事,通信兵只好向参谋汇报了,不过他还没有说两句,陶大勇就打断道,“念什么念,自己去看不就得了嘛。”说罢陶大勇就大手一挥,带着人进村了。 第九十八章调动 陶大勇进村的时候,里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雪地上的尸体都都扔在了路的一边,物资也正在清理,而那些俄军俘虏则是被卡钦斯基拉到了村子一撤,然后他便用波兰语喊道,“波兰人出来,波兰人出来。不出来就枪毙……”很快就有十几个畏畏缩缩的人出来了,正当这些人担心自己会不会受到虐待的时候,一杆枪塞了过来,“波兰人枪毙斯拉夫杂种,枪毙他们!快,枪毙他们!不然就枪毙你们!”然后在哆哆嗦嗦中,一个个俄毛子被这些出来的人打死。 陶大勇虽然听不懂波兰语,但是看情形却是明白的很,他问向张焕榕,“他娘的,这谁教的?俺们能用得上吗?” 张焕榕看了那边死了一地的俄毛子,说道:“对日本人用得上,我们自己人就算了。扯这个干什么,团长你还是看兵站里有什么宝贝吧。” “宝贝个屁,”说的这陶大勇就来气,“机枪毛都不见一根,大炮更是没有,就是有也不好用,最多就是一些子弹了,这还不通用,抢过来也是给二旅那班王八蛋的,我就只能捞些军服棉衣回去,这战打得没劲。” 张焕榕知道兵站里全是弹药和粮草,而二团三团全是7mm毛瑟,那种7.9mm子弹自然用不着,他不知道怎么劝说,不过幸好这时到了兵站内仓库,也就不说话了。 俄军对于物资还是管理比较严格的,里面是一排排整齐的白色帐篷,外面堆码着的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没有帐篷,只在上面盖了一些油毡,现在这时候,张焕榕的搬运队早在动手搬了,看着那些穿着五颜六色呼爷喊儿的人,张焕榕不由的笑了起来,经此一役,那么复兴会在辽东东面的根基越发牢固了。 “少爷。俺们看到了好多大炮筒子,”一个民团的士兵跑了过来,逮着张焕榕就叫。 “喊长官,说了多少回了啊。真是的。”杨锐张焕榕是够不着,但是齐清源跟的久,于是张焕榕很多东西都是在模仿齐清源,甚至他戴着的粗镜框眼镜也特意的换了个和齐清源一样细的,然后时不时他便做出推眼镜的动作。“大炮在哪啊?” 喊少爷的是张焕榕人的家仆,因为长得壮实就把张焕榕拉来了,他看着张焕榕不高兴,马上改口道:“长官,就在村西面那院子里。” 旁边陶大勇听说有大炮就想去看,张焕榕倒是拦住了,“就是有大炮也好似坏了的不能用,要不然大战在即,怎么会把炮放在后方。” 张焕榕说的有道理,陶大勇只是关心则乱,想来也是这个理,“那就让人去看看吧,能修好也行,不能修好那就不要了。” 雪夜里,热火朝天的搬运场面很是庞大,几千号人一拥而上,堆积如山的物资很快就见了底,然后全部转到了大大小小的爬犁上,军队这边的还好,装的很严整,百姓们那边的爬犁上,有些堆的奇高无比,地上还占了一摊,有些则寥寥无几。当那些没有抢到的人去捡地上的麻包的时候,纠纷就产生了。 “这是俺的,别抢……” “占这么多你也拉不走。你的在车上,地上都是没人的……” “地上的也是俺搬来的……俺还有人哩,水生,水生,有人抢俺们粮食……” 看到这些家伙真是头疼,陶大勇喊过勤务兵,“传令下去,装不上的车的就不是自己的,谁要是想打架我让他空车回去。”然后他又对着张焕榕道,“这边枪一响,估计第一军那边的俄毛子都知道了,夜里虽不说过不过来,你还是让你的那班子人快点把这些百姓弄回去,不要多一包少一包的了,拉回一包算一包。” 清河城那边的俄军是不会来的,担心的则是第一集团军的那边,他们离的太近了了。抚顺城往南过了浑河再经千金寨南下有两条道,一条是偏西一点往本溪而去,另一条则是偏东一点往东经清河城可达碱厂,两条路平行不相交,在马郡村这个位置两路相距有三十里,这虽然是直线距离而且这边沟壑纵横,但如果俄毛子有领路人还是能绕着沟子过来的。张焕榕知道时间紧迫,更明白这晚上没走远第二天这些百姓的爬犁就走不远了,立马亲自带着人去了。 几个小时后,兵站一清而空,百姓开始撤退,他们这边的撤退路线是从马郡村往北一点再往东,只要往东过十多里的山路,便到了腰堡,然后再从腰堡顺着大路往南走个五十里,就是马圈子了,这里已经是在清河城的正东三十多里外,只要到了这里那么所有人就安全了。 百姓可以马上撤,但是部队还是要停一停的,最少要在救兵台过上一夜,待第二天俄军攻来的时候,再往东撤退的好,特别是现在拿了日本人的饷,有些事情还真的要意思意思的。救兵台这边,三团已经在开挖工事了,李叔同看着陶大勇并不高兴的脸,便知道那兵站里啥也没用捞着,他笑着对陶大勇道:“怎么样,老陶,摸到宝贝了吗?” 看着李叔同的笑脸陶大勇就想打过去,读几本书了不起啊,欺负老实人就是,哼,我偏要气气他,“哈哈,好东西多着呢,这趟机枪是没有的,但是山炮搞了个七八门,这个,这个还算是回本了。” 有炮,还是山炮?李叔同道半信半疑,“真的啊,在哪呢,我瞧瞧。” 见李叔同胃口吊起来了,陶大勇道:“你瞧什么啊,上次我就被你坑了一次,还想在坑第二次啊,没门我告诉你。” 李叔同一边拿仔细看火把下的二团队伍,一边看心不在焉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上次是你说要换的,我还没同意,你就叫人把马克沁扔了过来,然后抢了两挺轻机枪走了,那马克沁的轮子还是坏的……” “轮子坏了又不是不能打……那也是当初你用手榴弹炸还的,” “怎么收我炸坏的,当初打宽甸的时候我缴获的那挺机枪现在在二旅,那轮子是修好了的……” “可大伙都是说……” 两个人不要见面,一见面就是为上次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不过旁边的参谋都见多了,他们一吵就各自退散,工资安排各自的事情去了,只有张焕榕这个新人对此很莫名其妙,站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劝。不过一会之后,他也被参谋拉开了,“你们怎么不劝劝啊,他们……” “劝什么劝,旧案了,让团长磨磨牙也好,省得以后磨在我们身上。” 和两个团长一见面就吵不同,底下的参谋们还是很融洽的,毕竟都是军校生,差别也是期数不同,大家一碰面就商量之后的阻击战来。 如果用河流来比喻救兵台的地形会好一点,因为这个地方就是个南北走向的地峡,宽八百米左右,从北蜿蜒而来的“河流”到了这里忽然往左上一百度小拐,然后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形成一个“5”的模样,当然,这个“5”是没有什么这一横,“河流”这样的拐弯形成了好几块高地,扼守南北,确实是个要地险地。按照之间的计划,和百姓走的往北再往东的小路不同,部队的退路是救兵台直接往东,翻过四百多米高的山岭走个几里路就是腰堡了,路虽近,但是因为要翻山显得更加艰难。 因为不是要在此地和俄毛子硬拼,所以退路是很重要的,二团的参谋王遵道问道:“山上弄的怎么样的?到时候好撤吗?”和他说话的是也是个二期生,叫朱梓桂。王遵道是刚来,对此地的事情还是不清楚。 “忙了大半夜了,估计到明天上午才能好,山上面冰雪太厚,不烧一夜开不了路。马郡村那边怎么样了,工事都挖好了?”朱梓贵问道。 “嗯,早好了,那地方本身就有工事,加固一下,再在北面挖一些就好。就是防炮有点麻烦,俄毛子的工事还是直通通的,一点弯都不拐,一炮下来一条战壕的人都要报消了。”想到俄毛子的战壕王遵道就直摇头。 “呵呵,他们要像我们这样,那还怎么打?比人力比火力我们都是些下风。你那边没有问题,那么就都没问题了。我马上给旅部发报回报情况了。” 齐清源是半夜睡着的时候被叫起的,看完电报知道一切正常也就睡了,不过一会又是另一份电报过来了,这是他派人去马家沟那边盯着日本人的侦察小队的发来的,在他看来与小鬼子合作是与虎谋皮,于是特地的留上一手,派了人过去盯着日本人,有什么异动好汇报过来。和齐清源提前进攻一样,小鬼子也是提前进攻的,半夜十二点一过,鬼子就开始夜袭了,不过这次夜袭很不成功,不到几个小时又退了回来——很少的人退回来了。齐清源看完电报就知道麻烦了,这小鬼子一定是按照自己给的沙盘进攻的,那沙盘本来就是个巨坑,白天用因为能看见,只会损皮毛,最多就是攻不进去而已,可要是晚上搞夜袭,那就悲催了,不是攻不进去的问题,而是会全军覆没的问题。那边的消息明天快马到了花田这边,估计那家伙要发飙了,还是要早点准备? 马家沟日军鸭绿江军司令部里,“砰、砰”,两记前后相错的枪声响过,司令部里抬出两具尸体,这两个都是策划夜袭的参谋,第十一师团参谋长石田争珍大佐流着泪对着川村景明说道:“阁下,他们……这完全是清国马贼的地图失误,他们……他们……” 川村景明怎么会不知道是地图的问题,不过参谋不死,下面的士兵怎么会服,所以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他缓缓说道:“他们都是帝国的勇士!” “那清国马贼本来就不能相信,阁下,他们的头目就应该抓过来为帝国这一千多名勇士殉葬。”虽然大将定了调子,但是石田正珍大佐很不解恨,他想把齐清源也弄过去为他的人偿命。 “八嘎。帝国现在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力量,这些马贼虽然不好,但是他们最少能帮我们打仗,那副地图完全不是专业人员绘制的,使用就一定要小心,参谋部太轻敌了。”川村景明说道。“不许把这次的消息发给花田,只要让他催促马贼们进攻救兵台好了。”他又对身边的参谋们说道,深怕他们一不小心漏了什么事情,然后搞得那些马贼跑了。 “哈伊!”一屋子的参谋官只能说是,虽然很不情愿。 翌日白天,几日行军的齐清源到了清河城东面的马圈子乡,这里将作为他的指挥部所在地,他刚到的时候,假装成快马发来的消息就到了,他看过之后装的一脸喜意,那这马报对花田少佐说道,“花大人,俺们这边可是把救兵台打下来了,抓了两千多的大鼻子。呵呵。你看看,你看看。” 居然……花田接过马报仔细读了起来,“俺昨夜里占了这两地方,东西缴了不少,不过没啥大炮大枪,只有些子药被俺一把火给烧了……抓了几百几百的大鼻子,这些已经押了过来听大当家的发落……” 胡子写的战报和啰里啰唆,但是花田还是看的眉开眼笑,他的老一套鞠躬又来了,“真是感谢阁下了。” “哈哈,哈哈。”齐清源大笑了起来,“花大人,俺们都是兄弟,别老是这样客气,外人看见多不好的。俺说,这救兵台可未必能守多久阿,你知道大鼻子的炮厉害,俺手下那些弟兄对那东西还是很忌讳的。” “那哪里能守多久?”虽然已经有占据北大岭的计划,但是花田还是希望救兵台能多守一些时间,这样好让前线的俄军注意力分过去,为鸭绿江军和第一军发动进攻创造机会。 摸着自己的脑袋,齐清源道:“这个,麻辣个把子的,反正那边尽量守,实在不行再撤。俺们不是还有北大岭吗。昨天夜里队伍就上去了,现在约莫人都已经在那上面了。只要那里一封,那清河城的大鼻子就给围上了。” “昨天晚上有没有遇见露军,有没有交火?”花田急切的问。 见花田问北大岭上面有没有交火,齐清源的瞳孔一缩,不过马上回到了正常,说道,“没有交火,不过晚上看不清,他们只是上了山,是不是占住了道那就不知道了。”交没交火其实就是问有没有俄军撤退,如果有俄军撤退,那就说明昨天晚上的夜袭成功了,被逐出清河城的俄军只能后撤。 听到齐清源的说法,花田的心情有些低落,没有交火那就说明夜袭失败,他倒一时间没想到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对面这个人提供了假地图,他还以为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看到花田心情凝重,齐清源好意劝道:“花大人你就放心吧,俺黑山老妖说话算话,过了响午那些大鼻子就会被押来了。俺们现在先喝酒,先喝酒。” 想到救兵台的胜利,花田的心情好上了不少,在齐清源的劝说下,大口大口的喝起酒来了。 日军25日夜的疯狂进攻使得俄军很受被动,一夜的功夫不到,日本人就占了马郡村兵站,既然他们已经到了马郡村,那么马郡村南面的清河城支队怎么样了,是不是全部……所有人不敢猜测,也许被围困,也许是被全歼…… 在参谋们的暗自揣测中,库罗帕特金大将心里反倒踏实了,他认为这就是从旅顺上来的第三军,这只十万人的部队终于出现了,要知道开始的时候,北京领事馆那边居然有消息说这支十万人的军队将用船调至符拉迪沃斯托克,从那边沿着铁路往西直取哈尔滨,由此断了整个远东军的后路。库罗帕特金对于日军这个计划是很害怕的,在波罗的海舰队没有到来之前,日本人控制了整个海洋,只要他们愿意,从弗拉迪沃斯托克进攻也是完全可以的。一旦日本人往哈尔滨的进攻的消息传开,那么部队的军心立马要不稳,新来的俄军里面有很多征召而来的农民,这些人都是有家室的,更有不少混乱分子,这两种人,特别是后者给军队管理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他们在四处发放传单,甚至鼓动征召来的非斯拉夫战士向长官开枪。他们一定会下地狱的!库罗帕特金在心里说道。 “将军,第二集团军那边的独立军现在已经和前线的日军交战了,他们说无法撤退。”作战部的艾乌爱路德少将向他汇报道。 “无法撤退?” “是的,按照之前制定的进攻计划他们还是像上次一样进攻三尖泡,所以他们昨天一早就离开了四方台,昨天晚上汇报说遭遇了日本先头部队,现在已经接火了。” “哦……”听到独立军不能调动,库罗帕特金想了一会,说道,“那么只能抽调第一军了。” 西伯利亚第一军本来是在把独立军调归二线之后补充给第二集团军的,现在第二集团军的还是以补充之后的第八、第十军为主干,而米西琴科的骑兵军因为派往了后方保卫铁路,代之的是连年卡姆夫骑兵军。 第九十九章摊牌1 听说库罗帕金特说要抽调西伯利亚第一军,艾乌爱路德少将有些错愕,这第二集体军因为上次的战斗减员严重,虽然补充,但还是不满员。现在三个集团军里面就是这个军实力最弱,虽然那边一直不想要独立军这支曾让大家丢脸的队伍,但是参谋部还是把这支军队划在第二集团军下面,再加上西伯利亚第一军的补充,这样第二集团军的实力基本能和其他几个集团军持平。可是现在却要调动西伯利亚第一军这个唯一完整建制的部队,艾乌爱路德少将有些想不通,“阁下,这样的话第二集团军就不到七万人了,里面还有两万清国人,如果日本人在右翼发动攻势,那么我们的力量……” “日本人现在的主攻方向是我们的左翼,进攻清河城的军队就是从旅顺坐火车开过来的,我们要庆幸他们进攻的是山林地区,现在只要把西伯利亚第一军和预备队第十六军调过去,把他们困死在该死的山林里。”库罗帕金特对于出现的日本第三军很是高兴,他终于不要担心后路的安全了。 见总司令官坚持命令,艾乌爱路德少将只能遵循命令了,于是,决定会战走向的调动开始了。而敌军大规模向左翼调动的情报传到满洲军司令部,儿玉源太郎马上命令第三军向俄军右翼前进运动,而了为了掩饰全军的意图,靠近鸭绿江军的第一军、中央阵地的第四、第二军从28日开始对俄军阵地进行炮击,特别是中央阵地的第四军那六门280火炮,虽然炮弹不能破开厚厚冰层下的工事,但是每发一炮还是让阵地上所有的俄军提心吊胆。 战事一直按照预测的那样发展,日本人在向抚顺及俄军左翼进攻的同时,右翼也发动了猛烈的攻势,独立军也从四方台前方的茨榆坨子退到四方台,又从四方台退到了彰驿站,而后又退到沙岭堡,如此一步步随着日第三军一步步往北延伸,只待4月7日才最终在停在了三台子,这里已经是奉天城北二十多里外了。 4月8日傍晚七时,独立军参谋部,第一师的军官们对这地图开着小会,雷以镇拿着从各个战场汇集而来的最新情报,指着地图在对各位与会人员做着解释:“……昨天晚上第一旅来报,其对面的俄第一集团军和清河城支队已经从救兵台附近撤退,撤退之时点燃了附近所有村庄,这是俄军撤退的一贯表现,而与俄军对持在奉天南面沙河堡、万宝山的日军,据观察也开始往前推进,由此,我们可以推断,俄军总司令部应该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而这个撤退命令应该只是针对第一集团军和第三集团军……” 雷以镇说完,底下的参谋就把地图上俄军的标识往北移动。第一旅攻下救兵台之后并没有驻守多久就撤退了,而忽悠花田少佐的北大岭计划也在面对清河城俄军的死命突击下,因为俄军疯狂炮击而“溃散”了。虽然如此,但日军一致认为黑山老妖部的作战意志在所有清国马贼部队中是最坚毅的,日鸭绿江军司令官川村景明大将还特意写信嘉奖,希望黑山部能发挥这种坚决作战的勇士精神,继续打击露国.军队。不过在鸭绿江军占领清河城之后,就和俄军对持在救兵台、马郡村附近,直到今天早上俄军退走才再次得以前进。 “……我们判断,库罗帕特金之所以撤退,很有可能是因为奉天北方出现了日本秋山好古的骑兵部队,这支骑兵得到全面的加强,它大概有六千人左右,库罗帕金特大概担心铁路被断,所以将部队撤退到浑河左岸(北岸)地区,之前俄军就在这里设立了第二道防线……” “居然撤这么远……” “俄军有兵力优势,为什么要撤退……” “从最前线沙河堡、苏家屯一线撤到浑河左岸,这不是找死吗……” “是啊,这等于北撤二三十里路,部队一定会在这样的撤退中陷入混乱的……” “麻辣隔壁的比的,我看他是老寿星上吊……” 雷以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军官们打断了,会议室一片混乱,杨锐见状提了提嗓子,咳了两下,会议室顿时静了下来,他朝雷以镇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如果俄军第三、第一集团军撤退到浑河左岸,那么很有可能部队会陷入混乱,以使日军有机可乘,但也有可能在预备部队的阻击下,俄军安全撤到第二道防线,站稳阵脚,并且因为撤退之后驻防的阵地变短,使得有富余的兵力抽调出来,加强奉天西面,也就是我们这边的兵力,击退日第三军和第二军的包抄…… 根据收集到的最新情报,现在奉天西面的情况大致是,日第二军正在和俄第十军强夺城西的于洪屯,那边战事异常激烈,第二集团军很多调集了众多部队往此处增援,而借助第二军的掩护,日第三军得以继续往北逼近,其第九师团已经到了大拐弯桥,第七师团到了西北方向的造化镇,第一师团则完全在北面的四台子、道义镇一线,已经有全面包围奉天的架势。而对于我军,第九师团因为是在我军西南方向我们可以忽略,但是第七师团占领的造化镇就在我军的正西方向,两军相隔只有十二里,而第一师团占领的道义镇,就在我军的正北方向,相隔只有十六里……” 雷以镇说到这停顿了一些,在座的军官这次倒没有想之前那样议论纷纷,于是他接着道:“第一师团和第七师团都是第三军的嫡系部队,其中第一师团主要是日本东京部队,在日军十二个正规师团中,被认为是除了第四师团即大阪师团之外战斗力最差的师团;而第七师团主要的士兵来自日本北海道的旭川、札幌等地,那是日本最为贫穷的地方,男人以当兵为荣,女人以作妓女为荣,这支部队虽然在攻击旅顺时几乎全军覆没,但重新补充之后战斗力还是很强。” 雷以镇的介绍基本结束了,参谋们也在地图上标识好了敌我两军各部相应的位置,整体来看,7日前日军的进攻已经得到了有力的遏制,其积蓄的力量基本殆尽,但在库罗帕金特下达撤退的命令之后,现在日军似乎又重新掌握了主动,日本第二军从南面打到了奉天西门,而日第三军从奉天西门迂回到了奉天北面,即将完成对奉天的纵深包围。不过,再怎么包围对于处于奉天北面的独立军来说都不成威胁,如果不顾及俄军的话,一个晚上的功夫独立军就可以向西或者向北穿插,由此跳出日军的包围,顺着辽河往北撤到铁岭附近。虽然能够做到这点,但是杨锐却不敢这样做,其一是他现在属于俄军管辖,脱离战场就是逃跑,对于以后和俄军相处不利,其二就是捡洋落一直是独立军的目标,就这样的撤走了那那些骡马就白装备了。于是,这次没有和大家做商量,命令就下达了: “即令,第四、第七、第八三个团、以及所有辎重部队连夜开往正东十里的文官屯建立防线,两部将互成犄角,一同对抗日军;其余五个团今夜起加强工事,轮换作息,以防日记夜袭;侦察兵携带电报机到造化镇及道义镇建立据点,以关注日军动向;骑兵营向北突进到虎石台火车站附近侦察日军情况,该站如果被日军攻占即刻向司令部部汇报……”军官们很快就领命而去,不过负责二师的吴宝地被杨锐留了下来。 “张宗昌那边怎么样了?军心有不稳吗?”从上个月二十八日正式作战开始,独立军已经连续作战十二天,虽然杨锐一直很保守并不全力以赴,但是多日战事使得部队已经很疲劳了,而且从开战之初就一直在撤退,虽然每次撤退都安排的很好,但是不断的撤退使得士兵们压力很大。到达三台子后,杨锐在此建立防线,为了怕二师出状况,三台子周边断断续续二十多里长的环形阵地,他只让二师防守压力最小的西南段。 “基本还好吧。”吴宝地不敢把话说的太死,只好用了“基本”这个词,“前天刚撤到三台子的时候,军心有点乱,特别是五团的那些胡子,他们心眼还是很活络的,知道这样一直退很不正常,不过我当时说这三台子都是奉天城北了,就是被围也是围城南那些地方的部队,我们是怎么也围不到的。劝解之后,大家的情绪好了不少。” “哦,这样啊……”杨锐一直想把第二师给收编过来,但是俄军上层似乎一直对此很忌讳,上次那个什么退役军官出身的参谋长调离之后,又派了一个现役军官过来。 吴宝地完全知道杨锐的打算,他也是在想办法怎么把二师拉拢过来,“张宗昌对我们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有一次喝酒说,战后如果俄军解散了部队,他就愿意跟先生混,他还说到时候占快地方,把山东那边的老娘老婆接过来一起坐山大王也不错。” 杨锐对这种醉话笑笑就过,“这个当不的真,张宗昌这个人是个孝子,听说他父亲早死,后面跟着娘改嫁,受苦甚多,他是不会让他娘知道他是个胡子的。他现在要巴结着我们是怕我们给他使阴招,战场上很多事情都会发生,不和战友处好关系,那么很有可能自己会把自己玩死。” 吴宝地倒是没有杨锐看的这么透彻,他回头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如此说来张宗昌这个人还是很狡猾的,以前那副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样子估计是装出来的。“先生,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是打战,虽然我们受的压力小,更没有被围的危险,但还是要和友军团结。至于把二师并过来,也不是不可,但要等机会,实在不行那就等俄军遣散我们的时候再拉拢那些想当兵的吧。”杨锐说道。 “遣散?” “是啊,打完这战东北就基本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战事了,日俄都筋疲力尽,只能握手言和,到时候俄军一定是要把我们遣散的,枪支火炮弹药什么的都要上交,所以我们这次要多捡点东西,要不然以后后勤可就麻烦了。”杨锐说完又道:“你回去吧,大战很快就要结束了,有什么事情就过来汇报吧。” “学生明白了,”吴宝地说完便起身回去了。 杨锐在谈论张宗昌的时候,二师师部的营帐里,张宗昌正拿着手枪对着小金凤,“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跟造化镇那边的日本人有什么关系?” “咯咯……瞧你慌的,还是个男人吗?”面对着张宗昌的手枪,小金凤可是一点也不怕,她甚至还想过来搂抱着张宗昌,只不过张宗昌见她过来就往后退,一点也不给她碰,“站那别动,不说清楚今天别想出这个门。” “说清楚就说清楚,以为老娘怕你啊。哼!”小金凤不进反退一屁股坐在床头,然后抓着自己的辫子,玩弄起来,“俺其实是个日本人!” “日本人?!” “是啊,俺是个日本人。” “……” “俺真的是个日本人,造化镇那边的日军都是俺的同乡。”小金凤说出自己的身份一点也不担心张宗昌会把她怎么样,她了解这个男人。 结婚之后的小金凤以前的几个伙计老是时不时就出营,下面报上来他很奇怪这些人去干什么了,今天早上五团的弟兄居然发现这些人是去了造化镇,那可是日本人的占的地方,张宗昌知道之后一边勒令知情者严谨宣扬这个消息,一边则屏退旁人亲自审问。 “那你妹妹呢,也是个日本人?”张宗昌忽然想到了小银凤。 “她啊,咯咯……她怎么会是日本人,她是俺以前救的一个姑娘,她为了谢俺的救命之恩就认俺做了姐姐。” 看来情况不是想象的那么糟糕,张宗昌松了口气,他把枪收了起来,说道:“你那些个伙计俺已经关起来了,你以后也就呆着这里别出去,打完战俺再收拾你。” “呦,你要怎么收拾俺啊?”小金凤对张宗昌的处理一点也不惊讶,她早知道他会手下留情的。 “你!你如今这样做会让座山雕误会为你是日本人的探子,他这个人恨日本人恨的不得了,你还让你妹妹摸上了他的床,这不摆明要刺探军情么,这段时间你就给俺再这里好好呆着,等战后,喝酒的时候俺再和他说这事。”张宗昌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他不介意自己的老婆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他只知道这女人是他老婆,虽然是个日本人但只要不找麻烦他还是能护得住的。 张宗昌说话的时候,小金凤看这他的眼睛,按照对付男人的经验,她能确定这个男人不是在撒谎,她的心中忽然有了些暖意,只不过…… “俺其实就是日本人的探子!”小金凤绷着脸,准备彻底摊牌了。 “什么?!”张宗昌手又摸到了枪套上,本以为她只是个日本人而已,去造化镇也未必就是探子,谁知道…… “当家的,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跟着俄国人有什么好的……”小金凤腻身上前,把手伸到张宗昌的袄子里摩挲着,“现在俄国人节节败退,很快就要被合围,到时候你是要投降还是要战死啊?” 张宗昌忽然间明白了这个女人确实是日本人的探子,要不然她怎么知道俄军要合围了呢。 “……要是当家的现在就带着二师投了日本,俺可以保证俺们给你的不会比俄国人少。”小金凤继续说道,“不过,座山雕可是杀了俺们不少人,要是……” “别做梦了!”张宗昌一把将小金凤插入自己衣服里四处挑逗的手打了出来,“俄国人是坏,但是对俺张宗昌不薄,座山雕就不要说了,人家这么英雄的人物,还跟俺称兄道弟,一点也没有看不起俺的意思,你要俺出卖兄弟,就省省吧。”张宗昌说完,又瞪了小金凤一眼,“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呆着,大战之后俺会把你和你那些个手下放了的。不过要是不老实,就别怪俺老张狠心了。” 见张宗昌终于翻脸,小金凤反而笑了起来,“好呀,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到好,翻脸就不认人了,”说到这她忽然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人家什么给了你,现在见战事危急,人家就是想给你多留条路嘛,真要被日本人围住掉了脑袋那就晚了,你怎么就不识人人家的苦心呢。” 张宗昌本来还在恨日本探子,现在听小金凤这样说,一时间怜心大起,上前劝慰道:“投靠谁不投靠谁,这一个不好也是要掉脑袋的,现在俺老张上了俄国人的船,怎么能在人家有难的时候弃之而去呢,这不是乘人之危无情无义吗?真要是做了,俺日后还怎么见人?你就别瞎操心了,打完这战,拿着存的那些钱,带着俺娘,俺们找个地方买上几百石地,过老爷的日子,今后不再赶这趟浑水好了。” 似乎是张宗昌的劝说起了作用,小金凤不再哭泣,她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看到怀里的美人梨花带雨,张宗昌用劲的点点头,“真的!要是哄你俺不得好死。” 第一百章摊牌2 享受着张宗昌怀里的一些温存,小金凤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俺的日本名字叫河村菊子……” 张宗昌搂抱着她,“俺不管你叫什么菊子,是日本人也没关系,打完这战俺们就回山东。” 小金凤这次没有听他的劝,接着说道,“俺就是日本人的探子,前年到了黑龙江,碰上了胡子杨大新,他本想放了俺,但是俺为了让他打俄国人就上了他的床,再后来他打俄国人的时候死了,俺就把他的队伍收了,接着打俄国人……” 小金凤述说着往事,不带一丝感情,而张宗昌抱着他的手越发僵硬起来,他道:“那…那你怎么来了奉天?” “被命令来的……” 张宗昌把她推开了,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你是特意在赌场里等俺的了?” “是的,就是在等你。”小金凤不像之前哭哭闹闹的了,问什么就答什么,之前该试探的都已经试探了,哄骗无效,只能摊牌来硬的了。 “哦……这样。哈哈……”张宗昌笑了起来,很是苦涩,“俺就说这一漂亮媳妇怎么会看上俺,难怪了!你是想嫁给俺然后打入独立军吧,二师这边有你,一师那边有小银凤,真是好计谋啊。你怎么不杀了俺呢?还有小银凤怎么不杀了座山雕呢?” “日本大本营里面有密探,打旅顺的时候不断泄密,造成日军四多万人的死伤,座山雕和这个密探有联系,小银凤过去是找这个密探的,找到之后再杀座山雕不迟;至于你,杀了你没有什么作用,最好的结果是你率部投降日军。” “俺不会降的,少打这个……” “不!你会降的!除非你不想再见你娘了!” “什么!”张宗昌像一只豹子一样的窜了起来,一把捏住小金凤的脖子,抓小鸡般的把她提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娘在俺们手里,你要是不想见她了,……你就把…俺杀…了吧。”小金凤脖子被掐,俏脸涨红,使劲的把话说了出来,之后的呼吸便似乎要停了。 张宗昌见这样会把她掐死,瞪眼看了她一会才松开她的脖子,他手一松开小金凤就无力的滩在床上,使劲的呼着气。 “你骗俺的,对吧?你骗俺!” “没…有,没有…骗你。是真的!你告诉过俺你家在哪,你忘了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宗昌似乎记起自己对她说过自己老家的事情,而且还说以后要带小金凤回山东老家,想到这他就怒了起来,他怒不可遏,一巴掌把小金凤打的飞了起来,再一脚踩在她身上,吼道,“你骗俺!你这个婊子养的,你骗俺!” “没有骗你,不信……你就去问俺那几个手下,他们那里应该有你娘身上的信物,他们去造化镇就是去拿这个的。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张宗昌人高马大,一掌抽过去打的不轻,小金凤倒在地上边说边喘息,嘴里面流出血来。 张宗昌没管她的死活,听她说自己的手下,立马就把她丢在一边,跑着出营去了,不过他是跑的去的,回来却是走着回来的。从小金凤的手下身上他找出来一封劝降信,还有就是一个缺了边的破银手镯——这个就是他娘时常戴着的,典当过不少回,每次都是他拿去的,所以…他很是认得。 张宗昌回来的时候,小金凤已经从地上起来了,扯乱的衣服和头发都整的齐齐的,只不过左脸被抽过,上面的肿状无法消去,她知道张宗昌会回来,见他进门倒是微微一笑,只不过她左脸青淤,笑起来有一阵鬼气。“当家的,俺没骗你吧。你娘现在就在芝罘,只要你率部投了俺们,什么都好商量,就是要俺做你小妾……” 小金凤话还没完,张宗昌一口吐沫就喷在她的脸上,“艹你娘。俺就是艹只猪也不会艹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小金凤一点也不在意张宗昌的愤怒,反倒诡笑着把脸上的吐沫擦干,“当家的,艹不艹俺不要紧,只要你今天晚上率部投降就成,俺们日本人说话向来算数……” “哦,你是要俺今天晚上放开阵地让你们日本人进来吧,然后从一师的后头打过去,嘿嘿,好狠的心呐。”七、八两团今晚已经调走,五、六两个团的阵地在三台子的西南,战壕一直绵延到满清的北陵,只要这里让日军进来,那么一师措手不及之下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座山雕又不是你爹,你认识他才几天啊。”小金凤搞不明白张宗昌为什么对座山雕这么仰慕,之前她每次说座山雕的坏话都要被张宗昌训斥了。 “俺是认识他没几天,可他就是个好汉子,把你们日本人杀的屁滚尿流,厉害吧。哼哼,连歼你们两个旅团,切菜瓜一样简单。”张宗昌咬着牙说道,他无法发泄自己的恨意,只有这样挖苦着。 小金凤杏眼一寒,也是恶狠狠说道:“今天晚上你不下令放开阵地,就下辈子见你娘了吧,对了,还忘记说了,你家里那个小媳妇,长的真水灵的,咯咯,当家的,你可真有福气啊。” 针锋相对之下,张宗昌要害被抓,不得不服软,一会他说道:“阵地不是俺下令就能放开的,部队里可是有俄国人的。” “没事,你只要下令让俄国人来司令部就好了,还有就是把俺那几个手下放了。”小金凤说完又安慰道:“只要过了今晚上,你娘就没事了。” 事情逐步按照小金凤的计划实行着,二师五团和六团的俄军军官都被叫到了是师部议事,只不过一进屋子就被小金凤的人缴了械,然后都结果了,剩余的华人军官则聚集在会议室,张宗昌面对着他们板着脸,坐在椅子上似乎无比痛苦,沉默了许久倒是小金凤先开了口:“现如今俄毛子已经被日本人合围了,当家的为了大家好,决心投了日本人。” 此言一出,屋子里静了半响,大家目光齐刷刷的盯着张宗昌。小金凤环视众人的神色,判断着谁更有危险,一会又道:“俄毛子怎么答应你们的,日本人那边也不会少诸位兄弟的。” 这话一出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不过几个人也看出小金凤才是话事的,五团的头头金钱豹问道:“俺们五团可是杀过日本人的,过去也没事?” 小金凤点点头:“只要过去就既往不咎,这点肚量日本人还是有的。” 金钱豹和旁边几个对望了一眼,不再说话,不过六团的人可就不这么说了,“是俺们这些人过去,还是整个军一起过去,要是一师不过去咋办?” “一师也过去,整个独立军都过去,”小金凤知道五六团和一师的关系好,只好扯着谎,又强调道:“再不过去日本人就要合围了,俺们可不算战俘,抓到就要被绞死。” 她说的是在理,不过这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大家都看向张宗昌,小金凤也发现自己只能起个解说作用,真正要拍板还是得张宗昌,她斜视了张宗昌一眼,见他还不说话,右手从背后伸过去掐了他两下,张宗昌吃疼,这才啊了一声,他见这个情况下自己不得不表态,于是说道:“嗯,就这样干吧。” 众人搞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只好再次说道:“投日本人就投日本人了,只要日本人不食言,不然俺老张做鬼也不放过他们。” 张宗昌表态让众人心中一定,这时候小金凤见缝插针的道,“今晚五团六团四点的时候撤出阵地,往北陵集合。”小金凤话音一落,众人又是一阵惊异,五六两团驻守在三台子西南方向,这样半夜里一撤,那等于把阵地让给了日本人,看着大家疑惑的神色,小金凤又道:“半夜的时候日本人会从这边过路往文官屯去,夜晚行军多有冲突,所以撤开为好,这也是当家的意思。” 张宗昌见小金凤扯虎皮做大旗,心里直恨,但是却有难言之隐,只好在一边板着脸不说话。众人见此也不再说什么了,反正都是投日本人,让开阵地就让开阵地吧。 待所有人走后,张宗昌说道:“你可真是狠啊。五团六团一撤,那一师的后路就全开了。” 小金凤诡计得售,心中一阵高兴,反驳道:“打战不就是你死俺活的吗。一师那边一直没有啥动静,座山雕不降那便只能这样了,放心吧,你的好兄弟座山雕不会死的,俺们还要问他谁是内奸呢。” “俺倒巴不得你杀了他。不然以后俺每见他一回就丢一回脸。” “咯咯…老张你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啊,好,那问完就杀了他,好遂了你的意。” 张宗昌见她如此恶毒,看她那被长风遮住的半边肿脸越发觉得诡异,“俺要去拉尿,你给俺松绑。”开会之前,为了怕张宗昌闹事,小金凤把他给绑上了。 “松个屁,就在这里尿。”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计划都安排好了,但她还是怕夜长梦多。 “那俺要拉屎。” “也在这里拉。”小金凤寒着脸,“你要是想给一师那边报信就免了,他们那边派过来的姓吴的,早就被我结果了;还有,老张你可要清楚,现在命令都已经下了,你要是想打其他什么主意,得好好想想自己的性命是不是保得住。” 自己的打算都给她猜中,张宗昌顿时没了生气,他一怒想站起来却因为绑着翻到在地,屋内的动静立马就惊动了外头,小金凤的两个手下立马闪身入了屋,小金凤看着倒着地上的张宗昌,脸上狠色一闪,吩咐道,“把他嘴也堵上。省得乱叫坏了事。要是敢跑出去就杀了他。” 农历刚过了清明,但是满洲的夜依然是无比寒冷,第七师团师团长大迫尚敏中将却踌躇满志的出了造化镇,他这次全军出动就是要去收拾独立军,这支清国人的马贼部队战斗力极强,前段时间居然连续歼灭了日军两个旅团。面对战斗力如此强大的部队,一个师团是不够的,所以这次夜袭除了第七师团之后,道义镇那边的第一师团也会参加,加上独立军的内乱,大迫尚敏中将很确定己方这两万人一定能收拾那支不到万人的独立军。 第七师团和第一师团半夜一动员,早先摸进镇上的侦察兵立马就被惊醒了,半夜里人喊马嘶的想不知道也难,两封电报很快就从镇上发到了独立军军部。电报一到,参谋部就急疯了,所有的参谋都叫了起来,分析日军的作战意图,而杨锐和雷奥几个也都被叫了过去,一个师团来攻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两个师团一起来却是在理解范围之外了。一般而言,夜袭都是小部队干的事情,黑夜里难辨敌我,也只有小股部队冲入敌营四处喊杀使得敌军混乱,造成对方自相残杀才能达的最好效果,要是自己的人比敌人还多,那混乱里受创最大反而是自己。 “如果日军是两个师团一起行动,那么有可能他们会在临近拂晓的时候夜袭一下,等天亮的时候再大规模正面进攻。”有参谋分析道。 “按照日记所有的记录来看,一个师团的夜袭极为少见,人数最多一般不超过一个旅团,比如进攻旅顺的时候白襷队就是在三千多人,所以两个师团的夜袭很不正常。另外即使日军是想先夜袭然后在拂晓前大举进攻,那也很不正常。三台子的阵地工事很完整,前两天日军侦察过,他们应该知道夜袭不会有什么效果,而在夜袭无效的情况下,却要连夜出动,那么事情就反常了。为什么不白天光明正大的来呢?他们难道有信心一个早上就能把我们击退?” “……” “事情有点古怪!”杨锐说道。他又看向诸人:“把日军来袭的消息通知下去,所有的士兵都叫醒,炮兵按照之前的标尺做好急速射的准备,二师那边、特别是那个六团,有任何后退者杀无赦!” 杨锐说完,雷奥道:“文官屯的部队也可以抽调出来,在日军后方伺机进攻。” 这是好办法,杨锐说道,“也给他们发报吧。不过夜里敌我难辨,要让他们小心。” “是!”传令兵快速的把消息写了下来,然后各自传令去了。他们一走,杨锐还是看着地图默默不语,通过不断的计算和谋划,自己终于带着独立军从最南端的四方台到了最北端的三台子,好不容易要松口气的时候,狗日的了两个师团一起攻来了,他们难道不应该切断铁路吗,文官屯那边才是铁路啊,文官屯再往北一点的虎石台火车站也是个好目标的,怎么就往我这里来的? 杨锐正在参谋部纠结的时候,外面来了个卫兵:“报告,姑娘说有事要见司令。” “什么?有事,她能有什事?现在军情紧急,不见!”杨锐还以为是什么事情,这个时候居然是那个女人找来了。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杨锐就感觉这种事情很恶心,但是食髓知味的他却在很多时候被下半身控制,时不时去营帐里找她。感情是会睡出来的,只不过这只是在那个合.欢的营帐里,出了那里的杨锐又是一个心中只有革命大业的男人。 打发完卫兵的杨锐感觉有点搞笑,今天晚上似乎什么事情都来了,真实厌烦。不过他没笑多久,不一会卫兵又来了,“报告司令,姑娘说肚子疼,她还是说想见司令……” “肚子疼就请军医啊,我这边……哎,你去请军医吧,我就去看看。”杨锐叹了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还得去看看。打发完卫兵,他又看了会议室里的人一眼,硬着脖子说道:“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他说罢不等大家回应就出去了,为了一个女人折腾,特别是大伙都没有女人的时候,这让杨锐很是羞愧,他决定只是去看一下,安慰两句就马上回来。 杨锐走向小银凤的时候,传令兵宋小五却抓着一副血书在雪地上狂奔,本来传给二师的命令一个电话就行了,但是那边的电话却怎么也要不通,于是他便被派往六里外的二师师部。一到二师宋小五就感觉很不对劲,师部灯火通明但连一个鬼都没有,他只在作战室的地上看到一副血书,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四个字:“风是日人”。 “风”是谁宋小五不知道,但他出了二师师部正要回司令部报信的时候,却看见了远处的黑压压的日本人,这些日本人也看见他,一顿枪过来,他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麻,不过还好,他最终是上了马跑了出去,把那些日本人远远的甩在后头。只不过没跑两里路,胯下的马就渐渐的软了下去,他中了日本人的枪,马也中了日本人的枪,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弃马之后的宋小五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司令部跑,每跑一段他喘不过气的时候,他便望向身后,身后的夜是黑沉沉的,似乎日本人就隐藏在这看不透的黑夜里,端着刺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追着他。又不知道跑了多远,再次摔了一跤之后,宋小五似乎看见了司令部的灯火,终于是到了,他笑了起来,摸过背后的步枪对着天空“砰、砰”开了两枪…… 第一百零一章摊牌3 宋小五倒下之前看到的灯火不是司令部,而是连夜赶往战场的陆梦雄部。个把月的功夫,新编营的这些二流子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子弹中了没死能长时间歇着,还好吃好喝有人伺候,要是死了那就能永远的歇着了,家里头还有人照顾;而团长的鞭子,抽了之后一点也没得歇,不但饿饭,并且后面的鞭子还没完没了。子弹和鞭子的较量中,鞭子完胜而子弹完败,于是,这些二流子一个个都变成了合格的士兵。 “团长,是司令部的传令兵!”枪声吸引了新编营的士兵,马上就有人上前去看究竟,不过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个开枪的传令兵已经没气了。 “他为什么开枪?”陆梦雄问。 “不知道,他已经断气了。不过,他手上抓了这个……”副官把宋小五手上抓的带血的布递了过来。 陆梦雄打开纠成一团的布,马灯下这歪歪扭扭的字很是难认,一看就知道是没文化的大老粗写的。“风是日人”。日人,日人应该是日本人,可风是谁呢?他实在是想不透这风是什么意思,军队里没有人叫风啊。 “他从那边过来的?”陆梦雄猜不透谜语,又问道。 “好像是从南面过来的,他的身上中了枪,跑过的地方有血。”副官说到这心里猛的一缩,中了枪不包扎就跑,他娘的够狠!真不知道这个兵留着血跑了多远。 “南面?!”陆梦雄忽然感觉全身一寒,出大事了!他倒吸了口凉气,立马从坐骑上跳了下来,对传令兵道,“马上,马上命令各连原地设防,阻击一切南来之敌。”而后他又抓住副官,“再派人急速赶往司令部,就说……就说南面的阵地被敌人突破。快!骑我的马去!” 副官见陆梦雄如此疯狂一脸诧异,仿佛感觉这是在做梦,陆梦雄见他发愣,一脚抽了过去,大吼道:“快去司令部!愣着干什么,麻辣隔壁的!” 副官骑着马没跑多远,陆梦雄又朝着他喊道:“回来,回来!”说罢朝马前面打了一枪。副官此时还是浑浑噩噩,但是被枪声吓了一跳,跑了一段又折了回来。 陆梦雄这回倒没有什么之前的急切,而是异常冷静的说道,“张宗昌身边的女人是日本人,司令身边的那个女人也是日本人,她们两姐妹都是日本人!你让司令把她抓起来,不要坏了大事。”说罢又把手中的血书递给副官,“司令要是不信,你就给他看这个,就说这是张宗昌写的,他已经被小金凤杀了,二师已经叛变!” 越来越多的话语刺激着副官的神经,他已经完全的失去思考能力,这到底怎么了,昨天还在一起喝酒的弟兄怎么一夜功夫就投了日本人呢。他哆嗦的接过陆梦雄手上的血书,使劲的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打马往司令部奔去。 其实,陆梦雄的担心完全是多余,杨锐完全相信小银凤就是日本人,此时他正被她用一把手枪指着,这把枪还冒着烟,刚把两个冲进来的卫兵打死在地。 杨锐微笑着忽然,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穿越本是个游戏,面前的枪一开,那么他就会从迷梦中醒来,然后重回后世的上海弄堂,继续为卖掉在冬天吃进的一千多吨江西橙子而四处奔走,也许还能赚一点吧,他如此的想。 “你笑什么,不怕我杀了你吗?”本想杀人立威的小银凤却没想到杨锐居然很高兴的笑了,一点也没有惊慌,反而像是要回家一般的平静。 “你是日本人吧?”杨锐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问题。 “对,我就是日本人,没想到吧。”小银凤一改昔日的柔婉,变做一只高举着尾巴的母蝎子。 “没有什么没想到的,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没有杀我。”杨锐站着忽然感觉累了,他说着话,走向书桌,然后坐了下来。 小银凤没有阻止他的举起,她握枪的手又紧了紧,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害怕自己,更没有气急败坏。“哼!不是不杀你,是还没有到时候。” “杀人还要看时辰吗?想杀就杀好了。”杨锐无聊的点了支烟,点火的时候他又想起什么了,他停了下来,说道:“对了。你姐姐小金凤也是日本人吧。呵呵,真想不到,一个在黑龙江做了几年胡子的女人居然是日本人。” “有太多你想不到的事了,知道吗,一会你的司令部就要被包围了。”说到这小银凤高兴了起来,“然后整个奉天都要被包围了,这次战争你们就要输了。” 小银凤透露了不少信息,很多事情在杨锐的脑海里勾画了出来,“你们不杀我估计是要问我旅顺的事情吧。呵呵,还真……”不过他看向小银凤那种甚为熟悉的笑脸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其实啊,你们这次赢了也得不到什么,俄国有两百多万军队,这次之所以输,是因为欧洲的军队还没有过来。对了,他们的波罗的海舰队就快到了,一旦海战你们输了,呵呵,那你们的天皇就等着吃俄国海军的炮弹吧。” 杨锐的话戳到了小银凤的痛处,她的脸扭曲了起来,然后高声道:“大日本不会输的,东乡大将会把露西亚人送到海底,就像蒙古人那样。” “蒙古人那是宋朝人故意使坏,造船没有造结实;这次你们大本营里面就有内奸,你们的所有计划俄军人早就知道了,这次……呵呵,日本要悲剧了。”杨锐忽然很想逗逗这个婊子,想看看她失望的模样。 “内奸是谁?说,内奸是谁?”小银凤激动起来,她逼近到杨锐身前几米的时候又赶紧后退,床上的纠缠让她很明白这个男人的力量,只要自己离他近一些,那么凭借着手中的枪是无法对付他的。 杨锐正想引诱她近到身前,然后拼着受伤也要把她结果了,可是这个女人太警觉,让他的企图完全落空。“内奸……是谁是不能告诉你的,再说就是告诉你了,你能活着出这个营吗?” “出不出的去不要你劳心,”小银凤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捆绳子丢了过来,“套进去,……快点,套进去,不套我就开枪了!” 对着她的枪,杨锐只好拿起身前的绳套,像穿套头衫一般的套了进去,他这边一套,小银凤手上的绳子猛的一拉,所有的绳索都绷紧了,然后她拿这绳子围着椅子转了几圈,把杨锐牢牢的绑在了椅子上,杨锐感觉到自己的双手紧紧的被绑身侧,一点活动的余地都没有,“他妈的,你倒是好手段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带我出去。” 杨锐的话说完,小银凤笑了起来,“为什么要带你出去啊,张宗昌已经投靠我们了,咯咯,我们在这儿那也不去,很快日军就会打进来的,到时候,咯咯……” 小银凤话还没有说完,外面便传来了激战的枪声,杨锐听过心直往下沉,真要是按照这娘们的说法,那二师一投降,南面阵地一放开那整个部队就要交代在这里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在这里全军覆没?!真的要死在日本人手里?!自己可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呢!杨锐脑中千百种念头不断的交织碰撞着,额头汗也都流了出来,滴在身前的桌子上。 小银凤把杨锐绑紧,再听到外面的枪声,知道这几个月的辛苦马上就要收获,心中越发高兴起来,她看着杨锐脸上神色不断变幻,笑着道:“大帅,你就别想了,放宽心,我们日本人是很爱惜人才的,只要大帅能真心投靠,帮着把那个内奸找出来,我们是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说完她不待回话就把准备好的棉布塞到杨锐的嘴里,然后把刚才打完的弹壳从手枪退了出来,重新装弹。手枪摆弄停当,她又把行军床移到了营帐门口拦着,再将帐内的其他马灯全灭了,只留下一盏放在了门口的行军床上,如此一番折腾之后营帐里顿时暗了下来。 看着小银凤熟练的摆弄着手枪,又见她只留下一盏微亮的马灯而自己却躲进了阴暗里,杨锐终于感觉这个女人的不简单,她不只是普通的色情间谍,而应该是是一个久经训练的全能特工。居然这种事情也给我遇到了,杨锐心里只叫晦气,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帐外的学生了,他们不但要抵挡日本人的偷袭,还好想办法把他这个革命领袖从敌人之手中解救出来。 小银凤在营帐里布置的时候,帐外头徐烈祖、陈广寿、雷以镇几个正对着营帐想办法,甚至连那个武技高手小叶子都来了,一圈子卫兵之中,徐烈祖的办法是死命突进去,他喊道,“为先生死的时候到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雷以镇给拉下来了,“这样鲁莽是要出事情的!” “那婊子就只有一把左轮手枪,六发子弹总有打完的时候……” “放屁,离那么近,一发子弹就会杀了先生!”旁边贝寿同吼道,关键时刻文雅的他也粗俗了。 “那怎么办?!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先生死!”听闻小银凤是日本间谍,徐烈祖此时心智大乱,他陷入深深的内疚之中,那天晚上虽然让女兵搜了她的身,但是却没有拦住她入营。 “现在不是谁死谁活的问题,现在要的是快点把先生救出来,不然我们三个团永远要困死在这里。”雷以镇是众多学生中最能服众的,事情一出他就和雷奥商量,他负责救先生,雷奥负责对日作战,同时封锁消息,司令被抓的事情禁止外传。 “工兵营的来了吗?”贝寿同来了不到几分钟,但是心中焦急的他问了无数遍工兵营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一个副官拉着一个工兵连长过来了。 不待对方喘气,贝寿同劈头就问,“司令的帐篷时你负责搭的?” 工兵连长很是莫名,但是见一圈子大大小小的军官都看着自己,他紧张的点点头,“是,是我们连负责搭的。怎么……” “是按照俄毛子的标准,还是我们自己的标准做的?”贝寿同没有解释怎么回事,他没有时间解释!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工兵连长持重了起来,他想了一下才道:“是按照我们自己的标准搭的,不过因为我们自己的羊皮帐篷制皮的时候没有处理好,这种帐篷搭好住里面会有一种腥臭味,我怕先生不喜欢,就在这种帐篷内部又搭了一个俄国人的白布帐篷……” “就是说这个帐篷其实是两层的,里面那个帐篷是白棉布的?”贝寿同问道了关键处,恨不得把这个连长的脑袋扒开看个究竟。 感受着贝寿同狼一般吃人的眼神,连长有点呆滞的点点头,“是,是,是两层的。” “能不能拆了外面那层羊皮帐子?”贝寿同又问 “啊?!” “我问你,能不能拆掉外面那层羊皮帐篷,但是又不被里面的人发觉?”贝寿同抓住他的领口,又问了一次。 “能,能,我,我试试,我试试……”连长有些明白贝寿同的意思了,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拆掉外面的帐篷。 “好的。别吵了!听我说!”工兵连长出了汗,贝寿同头上也是汗水滴答直下,不过其他人都还是在争吵怎么救人,加上外面阵地的枪炮声,整个场面乱哄哄的。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里面只有贝寿同一个说话,“狙击手到了没有?” “到了,早到…到了。” “叫过来。”贝寿同进入了状态,自发的下达命令了。 “我的计划是这样,营帐是两层的,先让人把外面的那层羊皮帐去掉,只剩下里面一层棉布帐篷,这种棉布虽然厚但却透光,里面是有灯光的,要是只剩下里面一层棉布帐篷,那么在里面有灯的情况下,人的影子会被映射在帐篷上,那我们就可以让狙击手干掉她。”贝寿同后世不愧是干建筑的,救人都想到了拆房子以及光和影。 “那要是那女人不是站着的,我们看不到影子怎么样办?” “那我们就把所有的帐篷拆掉,然后让狙击手一枪暴头解决她!”贝寿同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只能如此。 计划就是这样,雷以镇、徐烈祖、陈广寿几个相视一眼,都点下了头。 羊皮帐篷是靠着木头架子挂起来的,它和里面的棉布并不相连,帐篷和帐篷之间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会塞一些干草在里面以起到保温的作用,要是没有干草,那就只能像热水瓶一样凭借两层之间的空气保暖了。在贝寿同的指挥下,几个身手矫健的工兵口中咬着刀子,分别爬上了木头架子的各边。工兵已经就位,贝寿同又望向狙击手,这次狙击手没有什么好隐蔽的,他们都伏在帐子几十米外,就等一出现影子然后一枪把目标狙杀。为了不使狙击手过多形成误伤,贝寿同只选了两个人,一个是成绩最好的向小平,另外一个则是白茹。 一切都准备就绪,贝寿同又看向雷以镇,在雷以镇轻轻的点头之后,他的手使劲一挥,木头架子上的工兵的刀便把栓着羊皮的绳索都割断了,四边的羊皮“霍、霍、霍……”的落下之后,里面白色的棉布帐露了出来,但是帐篷里的灯光并没有反射出女人的身影,只有一个短发的影子静坐在一张桌子前,丝毫不动。 四面羊皮帐落下的时候,小银凤心中猛的一跳,她之前只提防着门口有人打进来,可是她却忘记了,这里是帐篷不是屋子,原先以为牢靠的四面墙未必像土墙那般坚固,寒风吹的帐篷不断的抖动,她很是不安起来,面色一寒,叫道:“外面的人听着,座山雕在我手上,谁要是敢再拆帐子,我就一枪毙了他。”说罢,她朝着外面开了两枪以作示警。 听到小银凤的喊声和枪声,贝寿同制止了工兵要拆棉布帐篷的举动。计划本来是周详的,但是结果却和预料的不一样,敌人只把一盏灯放在营帐门口,而自己却藏在了黑暗里。 在诸人都无计可施的时候,徐烈祖跳了起来,“我去!我去把她引出来!”说罢一个冲锋,头也不回的冲向几十米外的帐篷。 徐烈祖的暴走让所有人都很恐慌,生怕他把事情弄巧成拙,只是他人一跑其他人怎么也没拦住,在众人“不要!”“别过去!”“快回来!”的喊声中,徐烈祖没入了营帐,然后紧接着就是“啪…”“啪……”两记清脆的枪声,一个不甚高大的影子在帐篷里摇晃几下然后不甘的倒下了。 徐列祖倒在了杨锐的身前,死不瞑目!看着这个对自己无比忠诚的学生就这样的结束了生命,杨锐心中顿时间充满了愤怒,他憋着劲把口里的烂棉布吐了出来,骂道:“啊!啊!艹你妈!艹你妈!”他边骂边挣扎的想站起来,可是绳索不但把他绑的结实,更把他和椅子紧紧的拴在了一起,他还没有起来,便连人带椅倒在了地上,倒上了徐烈祖的血泊中。感受着这犹自滚烫的热血,杨锐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悔恨!而这时,他听见一记枪声,然后紧接着又是一记猛烈的爆炸,他只觉得一股热浪袭来。 第一百零二章天亮1 帐篷内的爆炸声让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待大家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杨锐已经从营帐里出来了。刚才手榴弹炸出的弹片没有损伤他分毫,只把椅背上的绳子给炸烂了。他身上半边是血,身上还缠着一些绳索,却横抱着徐烈祖的尸体向众人走来,外面的人看着杨锐一步步过来,一时间都愣住了。 “烈祖死了,你先看好他。”杨锐把徐烈祖的尸体轻轻的给了他的同乡陈广寿,放下之后决然道:“其余人各回岗位,我们要打退日本人!” 杨锐往参谋部快步而去,边走边把身上的绳索扯掉,旁边雷以镇道:“先……,你……伤……” 杨锐见他对自己说话,但却一点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直到雷以他再三重复的时候才道:“我听不见!” 然后又道:“战况如何?” 雷以镇被杨锐一句听不见吓了一跳,但见杨锐神色自若,猜测他应该只是被爆炸镇聋了耳朵,缓一下便好,心倒是放了下来,又见杨锐问战况,便大声道:“先生,现在……制住了,南面……放了进来,……发现了,陆梦雄……,堵了一下,敌人……后方区……。” 杨锐听闻敌人已经到了后方区眉头不由的一皱。和俄军凭借一条堑壕打战不同,复兴军的工事不是单线的而是立体的,防守也不是僵硬的而是弹性的,它不像俄国人那样一直将敌人拒之于堑壕之外,而是善于把敌人放进来,然后通过预定战场的火力点将冲进“嘴”里的敌人吃掉。在这样的原则之下,防御阵地分为警戒区、战斗区和后方区三个部分,自从开战以来,二师防守的都不是重点地区,它只是被安排在警戒区和战斗区结合部的第一道堑壕里,而第一道堑壕后面两千米左右的战斗区以及后方区则一直是在一师的控制之下。如果是正常的对阵,二师弃防警戒区之后,那么进来的敌人将在战斗区被各处隐蔽的暗堡、火力点射出的交叉火力消灭,可是因为袭击的突然性,一师只是稳固了第二道战线而放弃了一道堑壕与二道堑壕之间的暗堡、火力点,使得无法对突入的敌人进行有效的杀伤。 遵照突发事件的防守预案,一师打得艰苦但是并不痛苦,而进攻他们的日军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进攻南面阵地的第七师团第十三旅团还好一些,因为突袭,这边的阵地和制高点日本人占了不少,凭借人数优势基本能和对面的独立军打了个平手,但是进攻北面第一师团饭田俊助中将在一开战就被对面的火力吓了一跳:夜袭的第一旅团三千多名士兵安全的通过障碍区之后,就被一阵突入而来“唆、唆、唆、唆……”的火炮给炸翻了,轰隆不断的爆炸声里,没有人知道在那几分钟里落下了多少炮弹,但是大家只知道这一轮炮打完,夜袭部队就差不多没有了。 看着自己的士兵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第一旅团的司令官松本务本少将抓着参谋二部派来的联络官的衣领,拼命吼叫道:“这就是你们的计划?!这就是你们的情报?!你们是帝国的罪人!!” 参谋二部的联络官也没用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诡异,己方的士兵似乎是送上去被敌人消灭一样,他垂着头站在一侧,不敢再有什么言语。 第一师团的进攻受挫使得北面的进攻停了一会之后才重新开始,但夜袭变成强攻却使得日军毫无进展,北面一时间僵持,倒是南面的枪声很剧烈,第七师团师团长大迫尚敏中将看着几里外的黑暗很是恼火,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在独立军最后一道防线外,巴不得能更进一步击穿敌营,可是对面的清国人却是无比的顽强,特别是黑暗里的那些时不时换着位置开火的机枪,更让进攻部队很是忌讳,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小股敌人给围在一角,然后在机枪、迫击炮的狂轰滥炸下集体玉碎。 “阁下,敌军的机枪数量出乎我们的想象,而且士兵作战意志很顽强,我们是不是等天亮,炮击之后再进攻?”师团参谋长吉田平太郎中佐如此建议到,他不断的在计算己方的伤亡,他很清楚,消灭独立军只是合围奉天的其中一步,要是在这一步中伤亡太大,那么后续的作战就难以维持了。 “不!不能停止进攻,反而要加强攻势,只有让敌军无法休整无法喘息,天亮后的进攻才能顺利!不打垮就不能打烂!”大迫尚敏中将毕竟是沙场出身,两军对阵,他在乎的是彼此的气势而不是军校出来参谋们的数据。 “哈伊!”中将的命令参谋长无法违抗,他只好转身传令去了。 杨锐赶到司令部的时候,参谋部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他们欣喜的看着站在门口身上犹自带血的司令,便是雷奥也从椅子上利索的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仅存的左手抓着杨锐的肩膀使劲摇了几下,灿烂的笑了起来。 杨锐抓住他手臂,感受着众人关心的目光,心头不由的一热,他大声说道,“看什么看,干活!把日本人打出去!”众人闻言顿时一惊,不过一会脸上都笑了起来,房间里之前的压抑一扫而空,代之的是一种必胜的信心。 “……陆梦雄部伤亡很大,建议马上撤下来,一团一营顶上去……” “……炮团那边飞雷炮已经就位,可以开始轰击南面的日军了,马上开始……” “什么……什么,大声点,对……是,这个点很重要!对,马上夺回来!一定要夺回来…” “……到了吗,喂,过了线吗,多少人过了线,几十人还是几百人?” “……四团已经出发了,现在风沙很大,让他迂回到日第一师团后方,然后伺机进攻……” “……” 参谋部里吵吵闹闹的声音让杨锐的心安稳了下来,刚才被小银凤绑着的时候他只想着自己的部队有没有乱,在日军的突袭中会损失了多少人,至于自己是不是能活来下他倒没有想太多。在经历过抚顺那一次危险之后,空闲之余他就写了一份上百页的遗书,以防万一自己死了,或者再次穿越回去了,这个时空所计划的革命还能继续,历史将不会按照以前那样的发展。不过现在,在获知一切都正常之后,他又是一阵后怕,狙击手的子弹要是打偏了,或者那颗从小银凤怀里掉出来的手榴弹离自己近一点,那么,是的,那么自己真就要回去卖水果了。 “报告,文官屯出来的部队已经出了文官屯,准备迂回到了第一师团的侧后方,潘承锷来电说什么时候进攻第一师团?”参谋将最新的战报汇报过来。 杨锐从乱想中回过神来,看了大家一眼,问道,“南面怎么样了,战斗区的制高点、暗堡等有没有夺回?如果只是把战线稳定在第二道堑壕,一旦我们抽调部队进攻第一师团,南面的防线很有可能在日军的大规模决死冲锋之下崩溃。” “一团三个营已经顶在南面了,只是在战斗区完全被日军占领了,要反攻的话制高点反而会被他们利用,夺回来代价极大,收获和付出不成比例。”参谋没有说话,这次是雷奥解释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一个团防守一个旅只要工事和火力完备没有问题,但是要一个团去进攻一个旅,特别是双方战线长度一样的情况下,那难度和伤亡是难以承受的。 杨锐想到战斗区里的那些布置,也是很头疼,之前是准备让小鬼子喝一壶的,谁知道攻守互易,自己布置的却被用在自己头上,真是……思考半响,杨锐眼中凶狠毕现,抓着的铅笔也“啪”的一声断成两截,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就让火龙部队上!” “火龙部队?!”在坐的参谋很多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想贝寿同这些老资格的确完全明白,“可是……可是这个不是只能在最后危急……”说到这贝寿同不说话了,现在就是最危急的时候了——南北两面的日军都还没有全力压上,如果在天亮前没有击碎日本人意志,天亮之后日军在炮兵支援下全军突击,凭借己方三个团是难以抗衡的,甚至,他们不需要击穿己方防线,只要把独立军压缩到一个狭小的区域,然后不断炮击就行了。只有主动、快速的把敌人在天亮前击退击垮,一师才能获得喘息之机。到时候,被骑兵护送出去找增援的马德利多夫上校也许会拉来援兵,由此整个战局才会好转。 火龙部队其实只是一支保命部队,编制只有三个排一百二十人,远小于复兴军两百二十人的连级编制,指挥官是王世徵,一期工兵出身,是工兵头头林松坚的同乡。开战以后这支队伍就编在军直属部队里无所事事,虽然王世徵知道只要自己出动了,那情况就是极为危急了,但是身为军人只观战不参战,这是多么憋屈的事情啊,在屡次迟滞不成之后,他自喻自己是个打酱油的,在战场上游游荡荡仿佛一个鬼魂。 不过在现在这一切都改变了,司令部的命令让放下电话的王世徵不由的全身一紧,双手把帽子、领章、腰带全部理了一遍,在确定自己仪表没有问题之后,他战意昂扬的出到操场,对着空地上的帐篷喊道:“全体集合!” 一百二十人站成了一个标准的方阵,看着那些全身裹着石棉布静立不动的士兵,王世徵没有像其他部队一般做什么动员,而是对着全体士兵深深的鞠了一躬,他完全知道自己部队作战的危险性,但他又希望部队能出现在战场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看着这些也许能回来的也许回不来的士兵,他说不出什么劝慰、鼓励的话语,只有深深的一躬。 “全体准备出发,班排长留下听候安排!”他说罢就把队伍给解散了。 留下的几个班排长则看着任务图,由王世徵安排具体任务:“现在南面日本人已经进攻到了我们的后方区,他们只要再进一步就能冲进司令部了。司令命令我们支援一团,一号到四号车按照之前的演习进入战场,要注意的是,战斗区因为不断的炮击地上应该会很不平整,推进的过程中注意颠簸,有弹坑尽量避开;五号到八号车跟在前车后面,不要开火,一定要注意防炮避弹!”说到这王世徵环视身边的军官一眼,大家见他目光一扫,心中都是一紧,以前演习发生的事故大家记忆犹新,真要是被敌人打中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好了,任务安排完毕,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没问题…没有问题!……”训练了那么久,每次看到前线抬下来的伤员诸人都有一种愧疚,同样是军人,怎么能老是缩在后面呢,要死就死个痛快吧! “好!出发!”王世徵叫道。 天终于快亮了,第七师团野战炮兵联队长鹤见数马中佐兴致勃勃的站在一处高地上,望向北面还在激烈交火的地方,很有一副指点江山的兴致,和步兵部队的磨磨唧唧相比,他相信只要自己联队的二十四门大炮一开火,那么对面的清国马贼就要溃退,南北夹击的两个师团将会彻底荡平这股讨厌的敌人,至于他们的那种射程短的惊人、火力密的吓人的小炮,中佐阁下是不屑一顾的。他甚至认为,如果不是师团长勒令他夜间不许盲射,同时大本营给炮兵配属的炮弹实在是太少,他早就已经帮助步兵冲进敌人司令部了。 “马鹿!”想到配属的炮弹中佐就不由的再次大声的咒骂大本营一次,他感觉作为日本炮兵是无比悲惨的,火炮射速最低、射程最近不说,便是炮弹也少的可怜,刚登陆辽东的时候每门炮只有可怜的五十发,沙河会战的时候提高到一百发,这次决战好歹给了两百二十发,但是连续十几天的作战炮弹已经剩的不多了,减去为最后卫彻底包围露西亚军的四十发,能用在这次的歼灭战力只有十七发,也许十发就够了,中佐又看了下北面那一团黑暗,心中感觉为几千已经入口的敌军而浪费炮弹很不值得。 “阁下,参谋长阁下问何时能开始炮击?”一个通信兵刚接到师团参谋部的电话,跑出指挥所过来询问。 “嗯……”鹤见数马中佐又看了下自己的怀表,说道:“现在是四点四十五分,五点钟十五分钟可以炮击,五点二十二分结束炮击。”中佐说出了准确的炮击时间,按照计算,今天的日出时间是在五点十八分,提前几分钟那么天色将是大亮,观察员视线将无阻碍。另外他决定只对这个待歼之敌每门炮只发射十发炮弹,二十四门炮就是两百四十发炮弹,这两百四十发炮弹落在一千多米的战线还是能取到很大的作用的。 见中佐阁下确定了时间,通信兵立马回指挥所回话去了。进攻时间在炮兵联队这边是五点十五分,到了前线步兵那边就成为五点二十五分,在上级军官的命令下,五点钟一到,整条战线的士兵都停了火,这边一停火,对面的独立军也停了火,战场上忽然的寂静使得所有人都很不习惯,天亮前那种浓重的漆黑更有种说不出的凶险,空气里只有硝烟和鲜血的味道,但在这种味道里,所有人都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决战马上就要到来,更多的鲜血和生命将泼洒在这片肥沃的黑土里。 寂静的黑夜里,第七师团下属第十四旅团开始进入前线阵地,半个小时的炮击之后,这个养精蓄锐但却只有四千三百人的不满编旅团将发动一次大规模的白刃冲锋,所有的日本军官都相信,凭借对面两千多苦战已久的清国人,和两军间短短几百米的距离是无法抵抗住这次冲锋的,冲进去就是胜利,这是他们的一致想法。 珈蓝少尉在黑夜里看不见自己的小队,但是他能感觉到他们就围在自己的身边, “山本?” “嗨!” “铃木?” “嗨!” “荒井?” “嗨!” 三个伍长都在,珈蓝心里踏实了些,黑夜就怕掉队。“对面是清国人的阵地,我们等下只要跑过去就好了,帝国就要把露西亚人包围在奉天,露西亚人就要投降了,我们将获得最后的胜利。”连日的作战使得士兵极度疲劳,珈蓝少尉不得不在临战前给这些并不合格的后备兵打气。“进攻之前炮兵将会使劲炮击对面的阵地,那些清国人听到炮声就会撤退,他们一向来就害怕大炮,所以,天亮之后,我们只要轻松的跑过去好了。” 长长的一席话说完,但是少尉却没有听见士兵们的任何回应,他不由的严厉起来,“谁要是敢后退,或者不使劲往前冲锋,那就不是天皇的臣民,而是帝国的罪人,听到了吗?!” “哈伊!…哈伊!……”士兵们闷声闷气的回应道。 “八嘎,真是马鹿!大声一点!” “哈伊!”这一次的效果要比之前好多了,珈蓝少尉心中不由的满意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天亮2 临近黎明但天色却奇怪的昏暗,整个三台子都笼罩在一片寂静的暮色里,响了半夜的枪声停了,吹了一夜的风也是停了,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在等待着什么。 “马上就要天亮了!”杨锐站在司令部外面的掩体里,看着外面即将褪去的暮色说道。 “马上就要天亮了!”大迫尚敏中将感觉到即将来临的黎明,也是如此说道。 一团防守的堑壕里,李二虎正在对王世徵介绍前面的情况,“庄子外面也有些房子,但是被炮兵给轰塌了,那里小鬼子刚多,之前俺的人突过去一回,但那边残梁断瓦下面全是小鬼子,你们得要小心,还有就是……”李二虎根本不知道王世徵是什么部队,他还是按照一般的步兵进攻模式来给王世徵建议。 “李营长,你只要诉我那边路好走就行了,只要我们的车能过得去,子弹什么的都不怕,就是炮弹要注意些。”马上就要进攻了,王世徵不得打算他的介绍。 “不怕子弹?”李二虎有些愣了,但马灯下看王世徵一脸平和似乎有点信了,便道:“只要不走这段、这段就行,这边不像东面的山地,平坦的很,”李二虎对着战区地图,指了几个地方,“还有就是刚才飞雷炮轰了一会,估计地上坑坑洼洼比较难走。” 王世徵把他说的那几个地方再次点了一边,对着左右说道:“这几个地方要避开。” 他这边吩咐着,但李二虎还没有说完,“不过要是冲到第一道堑壕,这可是有三四里路呵,出庄子三里有一片树林子,虽然早先清理射界的时候,树都被砍了,但还是留下了树墩子,你的车怕是不好过。” “在什么地方,林子有多大?树墩子有多高?树和树之间的间隙有多大?” “林子两三百米大吧,树墩子有的高有点低。俺给你找个熟悉的人来……”见王世徵这么关心这树林子,李二虎便要叫人去把原先驻守在那块的人走来。 “不要了,马上要天亮了。还有,等下你的人记得要离我四十米外!”王世徵摇摇头,又对李二虎叮嘱道。任何的进攻都是无法完全准备充分的,很多事情只能见机行事了。 “现在是五点整,五分钟之后开始进攻,大家各自回去吧,记得不要停留,一直往前。”时间差不多了,面对着几个车长,王世徵最后交代一句,然后向车长们敬礼。诸人一听说五分钟之后进攻,神色都是一紧,也立马回礼,之后便离开了。 诸人走后,王世徵也把身上的棉衣给脱了,然后裹上副官准备好了得石棉布,刚到这里找他的徐敬熙一见他也裹石棉布,便冲了上来,“莪孙,你怎么也要上战场,你这可是违反作战条例。”火龙部队的作战条例是参谋部特别制订,徐敬熙本来就是参谋部的参谋,对上面的内容清楚的很。 王世徵没有搭理他,一边裹石棉布一边道,“我必须去,不然我的兵会害怕!” “你!” “是的,惺初。看到那东西是个人都会害怕,我得去!”王世徵穿戴好了一身,又把自己的帽子、领章、腰带理了理,坚持说道,然后他走到一号车旁边,又对着里面的人吩咐道,“把我的旗子竖起来,高一点,让其车能看见。” 之后他便坐在了车里,然后问向其他士兵,“检查了吗?” “都检查了,一切正常!” “好,那就开始吧!”王世徵说道,“前进!” 暮色即将散去的当口,从一师的阵地上忽然驶出一种白色的怪车,这种车两辆一组,前后跟随,每组相隔几百米,车子的周边都是用白色的布包裹着,其中一辆上面插了一杠火红的旗子,没风的早晨旗子没有飘扬,让人看不清旗子上面写了什么。车子驶出阵地不久,便有日军对准他们开枪,但是似乎子弹无法穿透车厢,无论中了多少枪怪车都还是缓慢却执着的往前开进。 “八嘎,那是清国人的什么东西,大号的棺材吗?”上等兵松井太郎看着远处驶来的东西很是不可思议,这东西的形状其实就像个棺材,只不过它比棺材短一些。 “别担心,一会炮兵就要开炮的,不管它是什么都会被炸成一团碎片。”听到了士兵的议论,古贺中尉在一边安慰道,马上就要进攻了,他不想士气被清国人的怪车影响。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与五浊恶事,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治理,调刚强众生,知苦乐法……”车中的王世徵闭着眼睛,他念述着经文,对子弹打在车体铁板上“铛”、“铛”的声音充耳不闻,车里的另外几个士兵也如出发之前那样的平静,虽然他们已经驶出阵地有一百米了。 怪车继续前进,越来越多的日军士兵被他吸引,他们搞不懂为什么敌军会把这种车子开出来,更无法理解它是怎么行走的,同时大家都对车顶上的那个对着天的管子很诧异,很多人猜测那是清国人的火炮?正在这时候,一小队日军终于上前了,他们举着那种人形靶一般的防弹铁盾牌,想靠近之后用手工炸弹把怪车炸毁了,只不过他们还没有上前,就被子弹打死在地,这时,大家才看见,在车子的后方还有敌人的步兵。 射击的枪声使得整个战线的日军都探出头来想看个究竟,而在前一个小队失败之后,又有两个小队迎了上去——日军指挥官虽然不知道这个不断逼进的车子是做什么的,但是军人的直觉让他们感觉到某种说不出的威胁。 “距离敌阵还有多远?”无比平静的王世徵问向观察员,随着车后步兵和敌人越来越激烈的交火,他感觉就快要到了。 “一百米以内了,长官。十米之后就能进入射程”前面的观察手说道,他对着百叶窗似的观察口瞭望着前方,虽然不断的有子弹打在观察口上,但是上面窗格与窗格之间的间隙太小,子弹命中之后都弹了出去。 “嗯。”王世徵闭着眼睛,默念着什么,估摸着距离快到了,他的眼镜睁了开来,不缓不急的说道:“开火吧!” 古贺中尉看着己方的士兵完全无法阻止车子的前进,他端着步枪准备把车子上的那面低垂的旗子打掉,以振奋己方的士气,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瞄准,就见一条火龙从车子上飞出,张牙舞爪的直向己方阵地扑来,看到那铺面而来的汹涌火焰,中尉直觉得全身发冷。 承受二十五个标准大气压的火龙腾空近百米,在空中划出一道红热的轨迹,然后落在了他相邻的一段阵地上,火龙一落地,便火舌四溅,落点十几米内的士兵都点着了,他们猛的窜出阵地,满身是火的四处翻滚,撕心裂肺的叫起来,在他们的翻滚中,那些身上没着火的士兵也给点着了,更多的人惨叫起来,整段阵地都成了一片火海,火海里的人起先还是喊叫挣扎,可一会就没有了生息,在烈火的灼烧中变成一段焦炭。火焰是凶猛的,但是喷出火焰的人似乎并不满意只有一段阵地被毁灭,在火龙着地的瞬间,操作手又转动着喷火管,让灭绝的火焰横扫整片阵地,古贺中尉只觉得眼前一红,霎那间便被火焰吞没。 朦胧的晨光中,四辆会喷火怪车吐出的火龙异常明亮,它点着了日军六七百米的阵地,火光浓烟冲天而起,第十四旅团的士兵这时候都从掩体里站了起来,惊惧的看着不远处吞噬着一切的火焰,在其他士兵的惨叫中,他们瑟瑟发抖。枪炮是可怕的,但那只是一瞬,可是如果被火龙吞没,在烈火中挣扎却使得所有人恐惧,所有的士兵都下意识的往后撤步,试图远离那辆仿佛来自地狱的怪车,而此时,喷火车的机枪射击孔也已经打开,马克沁机枪每分钟六百发子弹编成的火镰收割着惊慌失措日军的生命,整条战线的日军开始崩溃。 在前线士兵崩溃的当口,炮兵指挥所里面的鹤见数马中佐接到了师团长电话,里面师团长什么也没有细说,劈头就喊道:“马上开炮!马上开炮!马上开炮!” 等师团长说完,鹤见数马中佐强调道:“现在光线很暗,我们难以看清……” 中佐话还没有说完,师团长就吼叫着把他的话打断,“马上开炮!马上开炮!马上开炮!” 无法明白前线发生了什么的中佐碍于师团长长的命令,只得向传令兵道:“马上开炮!” 一发炮弹落在了王世徵的后头,猛烈的炸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发炮弹,因为已经推进到了敌人之前的突袭阵地,所有的炮弹都落在喷火车的后头。 “日军开炮了,放烟雾弹。电话记得和后方保持畅通。”王世徵一脸沉静,不管外面焚烧人体的味道有多臭,惨叫有多凄厉,他都不为所动,既不呕吐也不恐慌,他只是在小声默念着经文。作为士兵,杀人是正常的,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如此的厮杀,特别是如此惨忍的厮杀让人的心灵需要籍慰。 在天空渐渐明亮的时候,一团团白烟把喷火车包围了起来,白烟中不断的喷出罪恶的火焰。白烟不断的前行,机枪不断的扫射,日军不断的撤退。在喷火车的后面,李二虎的营跟着白烟一步步往前,接收着日军退出的阵地,没有抵抗,没有厮杀,但是全营的士兵全部都无比的紧张,冷汗布满了全身,不断有人在行进中呕吐。 李二虎冲上日本人的堑壕,正要跨过的时候,烧了许久的堑壕中忽然窜出了一个浑身带火的人,火人带着火四处打滚,不断烈声呼喊哀叫着,挣扎中他看见李二虎几个人,又从地上爬起,似乎想让人帮他灭火,突入而来的火人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李二虎拔出手枪可扣扳机怎么都抠不动,就在火人冲到他身前几米的时候,后面卫兵的枪响了,枪声中火人颓然倒地,蜷缩成一团,伏在地上渐渐的没了生息。 李二虎看着还在燃烧的人体,把手枪一扔,摸了一把冷汗,骂道:“娘的,吓死俺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远处前进的团团白烟中,一声爆炸之后又爆发出一团巨大的火光,附近几十米都被炸出的火油点着了,李二虎心中一稟,猜测应该是喷火车被日军的炮弹打中,他不由的想到之前在防炮洞里那几个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军官,想起那个手上拿着佛珠的年轻军官对他说的“你的人离我四十米外!”的话语,顿时收回阵地的喜悦却被一种悲凉所代替。该死的小鬼子!该死的洋毛子!为什么要来俺们这里来呢?为什么就要打仗呢?日本就不好嘛,都在上面过了几千年了,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呢。李二虎在夜校里知道了整个天下其实是一个大球,球上面有很多国,日本就在中国东面的一个岛上,虽然先生说那岛上时不时就有地龙作怪,所以岛上的人就不断的想着要到中国来,但他还是无法理解这种举家搬迁的举动,家里再破也是家啊,又不是活不下去,为什么要换地方呢。 看着白烟中爆出的火焰,雷奥默默的放下望远镜,摇着头说道:“杨,很有效,但很残忍!” “是!很残忍。”杨锐点点头,火龙部队的组建很费周折,指挥官空了好久,即便是最后找了一个最凶神恶煞的胡子,他也没有坚持多久就来参谋部讨饶了,他说这不是人干的活。也是,他再凶也是人,杀人对于士兵来说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此残忍的杀人作为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百般无奈之下,最后是信佛的王世徵主动来了,由此部队的人员才稳定下来。 “日本人知道这种东西之后,会仿制吗?”不知道怎么的,雷奥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也许吧。不过它的意思并不大。”随着科技的发展,单兵武器越来越先进,木头铁皮制成的喷火车没有什么作用,就是二战的喷火坦克也少有用武之地,和一般的火炮相比,火焰的射程太近了,倒是单兵喷火器在一战的时候开始普及。不知道日本人能不能转换思维把喷火车的概念转移到喷火人身上,如果那样的话…… 杨锐想了一下就没有去这个问题了,喷火车是用来保命的,既然要保命就只能如此,相对于改变历史而言,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比如现在,除了击退第七师团收回第一道战线之外,最重要就是怎么样在四团的配合下击溃第一师团,从而使一师能从南北夹击的不利局面中喘过气来。 “四团的情况怎么样了?” 旁边的参谋看了一下表,说道,“已经到时间了,四团的炮兵马上就要开始炮击。” “二、三两团呢?” “都已经进入了突击阵地,就等四团扰乱敌人后方然后进攻。” “前线部队减员厉害,让陈广寿带警卫连去吧。” 参谋们一时间都愣住了,“司令,现在三个团都在阵地上,警卫连走了司令部就没人了。” “没人就没人,司令部就留参谋长就好了,我也要上前线,你们也去。” “啊,先生,这样绝对不行,太危险了,你的安全最重要!”身边的几个参谋立马叫道,杨锐刚从死亡里挣扎出来,所有人都不敢让他以身犯险。 “没有什么危险的,我今天的运气很好,那日本女人的炸弹也都没有炸死我。”说道这杨锐自嘲起来,他其实很想上战场杀几个日本人宣泄一下心中的愤恨,但看到诸人关切的目光,他的念头又动摇起来,已经有一个学生为救他而死了,从此,他的命已经不属于自己,已经属于大家的了。在以前,部队虽有牺牲,但他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在和敌人交战,打战哪有不死人的啊。可今天晚上,徐烈祖倒在他身前的那一瞬间开始,之前的自欺欺人便灰飞烟灭,他忽然感觉自己被无数因他而死的亡魂所包围着,它们在天空中看着他、期待着他,要他兑现之前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他对他们亲口所承诺的东西,这一刻开始,他感觉到心灵无比沉重! “好吧,那我就和参谋长在司令部,其他人都去前线吧。四团顶用的只有两个营,他们只能捣乱,而我们,炮弹已经不多了,士兵减员严重而且疲劳,不趁着这时候把敌人的进攻意志打碎,等他们卷土重来那……”杨锐最终改变自己的念头,他知道,曾经以后自己不能为所欲为了。 “是的,先生!”参谋们高兴的叫了起来。 “注意安全!呆在前指就好了,你们不要再有损失,”杨锐看着他们因上战场而兴奋的脸,不得不告诫道。 第一百零四章天亮3 四团长潘承锷折腾了一夜,没睡两个小时。昨夜八点的时候,他带着七、八两个团九点就到了文官屯,这地方是复兴军第一次的落脚地,工事都很完备,直接入住便行了。在他安排好警戒摸上床睡了没多久,就被电报吵醒了,日军大规模来袭的情况顿时让他睡意全无,他马上发布命令集合部队,准备带着部队连夜出营,绕道日军后面夜袭一把,正当他整队出营的时候,司令部又来了一个电报:“二师叛变!” 这封电报让潘承锷倒抽一口凉气,再三让译电员确认之后,才相信这是真的。事实如此那么只能面对,他立马给四团各营下命令戒备,同时命令机枪组和迫击炮连包围七、八团,做好内战的准备,一切安排停当,他这才下令请七、八团的军官来指挥部议事,只不过电话打过去半天都没来人,潘承锷立即感觉不妙,这时候外面又是一阵枪声,他突然一惊,问道:“哪里打枪?哪里打枪?” 帐外的副官跑了过来,说道:“不是我们这边,是三台子那边和日军交火了。” 听闻是三台子那边,潘承锷仔细听了一下,确实是三台子那边的枪声,放心的同时他又担心主力部队的安危,想到这,他便道:“七团和八团的人怎么还不来?通知了吗?” “通知了,他们那帮子人和我们不一样,再等一会他们就来应该。”副官解释到,他对而二师的作风很是清楚,以前司令部想整顿,但是碍于俄军的干涉以及战时忙碌一直都没有干成。 又等了几分钟,七团团长董大虎同着几个华人、俄人军官来到指挥部,正当要问八团的时候,外面传来急促的枪声,这次的枪声很近,一听就是在军营里,弄得潘承锷的心猛地一镇,手已经摸在了枪套上,董大虎几个也是一惊,却是把把头往向屋外。 潘承锷看董大虎的神色不像是作伪,又想道外面自己都已经安排了,于是摸在枪上的手便放了下来,不过他他还是要试他一试,“董团长,大部队那边出事了,张师长让我们投靠日本人。” “啊!投…日本人?!”董大虎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眼角还挂着眼屎,他半夜被人叫起来心里已经很是不爽,但醒来听到枪声也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不情不愿的穿起衣服,同着几个早已等着的几个营长、俄毛子往指挥部而来,本以为是要半夜出营打小鬼子,谁知道居然要投小鬼子。 “咋就投小鬼子呢,俺们不是一直打小鬼子的吗?”董大虎一点也没有明白潘承锷的意思。 他不明白就好了,潘承锷本来紧张的心一松,朝门口的副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让帐外的霰弹枪手解除一级戒备,然后他笑了起来,说道:“我说笑的。不过,董团长有所不知啊,五团、六团那边已经投了日本人了。” “啊!到底怎么回事?”董大虎彻底糊涂了,之前这潘团长还说是开玩笑,现在却说五、六团已经投了日本人,这是演哪出啊。 “董团长别管怎么回事了,现在大部队那边日本人夜袭,等下我们是要去帮忙的,不过能现在敌友难辨,待会还是要委屈董兄了。”潘承锷说完,外面忽然闯进来几个霰弹枪手,齐齐的把董大虎这帮人围了起来。 “艾,兄弟,这…这怎么回事啊?!”一会要投日本人,一会要打日本人,一会又被猎枪对着,董大虎几个有点精神错乱,旁边的几个俄军军官也站起来嚷着什么。 潘承锷没管那么多,只说道:“董团长,各位兄弟,现在可是敌我难辨,五、六团已经跑日本人那边了,七、八团谁好谁坏我也分不清,只能委屈大家了。不过等天亮之后,那就真相大白了,到时候若是误会了诸位,那我就像诸位赔罪。”潘承锷说完,便对士兵说道,“都绑了,带走。” 听闻没有性命之忧,董大虎几个都是松了一口气,他们本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交待在在这了。性命既然无忧,那么面子总是要讨的,几个胡子异口同声的骂了起来,“姓潘的,你他娘敢绑俺,老子死也给你拼了……” 潘承锷听得心里很是烦躁,不过一会这些假装凶悍的胡子都带了下去,这时候,八团那边也来消息了,潘承俄看着进来的一营长林文潜说道:“八团怎么样了?” 林文潜浙江瑞安人,跟潘承锷都是南洋公学特班的学生,因为激动参加了革命,但是到了军校却不敢打枪,接着又大病一场,几近丧命,后来被杨锐和军医一起救了回来,病好之后性情大变,一改之前文弱的模样。 “嗯,一顿炮下去就好了。那帮王八蛋,还拿着俄毛子当宝贝,我才不管那些俄毛子的死活呢,死了都活该。”八团的团长被日本人收买了,本想着半夜闹事,但却因为临时抽调到文官屯坏了计划,现在听到三台子那边交火,便想在这边起事,谁知道内部还是商量的时候就被林文潜给围上了,他们本想拿俄毛子当人质,可林文潜一向不买洋人的帐,他可是少数反对投靠日、俄的学生之一,命令炮兵一个急促射就把营帐里的叛乱分子给结果了。 潘承俄看着林文潜满不在乎的样子很是好笑,“你啊,性子还是那么急,不过也好干掉就干掉了,省得麻烦,等二营把七团整顿了,我们就出发。” “八团不带?” “八团不能带,万一下面的军官有意见,战场上来个回马枪,那么我们就惨了,现在一切都要力保万无一失。七团董大虎没有问题,下面估计也没用问题,这团可以去,不过要让他们先进攻。”潘承锷处事滴水不漏,早就想好了计划。 四点十五分,留下半个营驻防据点并看守八团之外,四团抽掉出的两个整营和七团便出了文官屯,他们的目标是从北面进攻三台子的第一师团,文官屯虽在三台子正东偏北,从这里出发绕到日军后面要走十五六里,可时间却不到一个小时,于是全军都是急行军。对于急行军四团自不用说,七团跑的也不慢,这帮农民从投军到现在已经快一年,吃喝不愁养的很是壮实,跑步自然不在话下。 四点五十五分,潘承锷部终于绕到了日军第一师团后方的四台子北侧,只待命令一到便从鬼子的后面打过去了。趁着进攻前的空隙,部队进行重新编队,四团的一个兵带八团的二个兵,如此三人一组,百组一列,两列相隔五十米,十三列加上前面三列专门由四团士兵组成的突击列,一共是十六列四千八百人,为了压制摧毁日军的重火力点,机枪迫击炮也编在其中,整个突击部队宽近一公里,纵深八百米。这其实是二战苏联的人浪战术,集中数倍、十数倍的力量迅猛冲击敌方防守阵地,无尽无尽的波浪冲锋将彻底摧毁其抵抗意志,不要说现在的日军,就是有诸多机枪的德军也对此毫无办法。 潘承锷站在帐外,望向东方,早晨怪异的昏暗即刻间散了去,代之而来的是无比灿烂的朝霞,云层很低,却被朝阳染得鲜红如血,鲜红的云彩铺满了整个天空,红的无比凶邪诡异。 “天象有异,朝霞如血,此为凶兆啊!”潘承锷低语道,声音细的自己都难以听到。 “团长,大部队那边二、三团进入了突击阵地,司令部命令我们即可开始作战。”副官一收到电报,便急急的从帐内过来汇报。 “八团那边编队编的怎么样了,还需要多久?”不是每一个兵都能成为三人组的组长,很多士兵冲锋可以、打枪也准,可算数、带人却不太会,有些甚至说话都很不利索,潘承锷本以能快速能很快编组完,就像去年打抚顺煤矿的时候给矿工编队一样,可实际的情况却并不如此,作战和单纯的行军完全不同,涉及的东西多很多,而且苏军的战术基本都不讲究突然性,老毛子大纵深就是完全的以硬吃硬,根本不什么隐蔽。 “团长,还要些时间吧,咱们的士兵还是要多读的书的好。”军中的副官文书基本都是江浙一带会内中坚分子,他们没有上过军校,但是大多读过书,平时教士兵识字认理,战时为军中文书副官。 “十分钟!我再等十分钟!十分钟之后一定要整好队,哪个部队磨蹭我就撤谁的职。”时间就是胜利,天色大亮,潘承锷无法预知日军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一旦发现,虽然己方还是能攻入日军阵地,并一杀到底一直冲到三台子,但己方的伤亡将会大增。在潘承锷看来,不管四团、八团那些兵都是中国人,他想在达到作战目的同时尽量减少伤亡,再说这些兵技能虽然不牢,但都听话,而且上过战场,胆子也练大了,只要日后训练跟上,也是一等一的好兵。 副官匆匆而去,但没有过一会营外头却有骑兵疾奔而来,他没管指挥部外面士兵的阻扰勒马下地,而是一冲而入,周围的士兵立马举枪把他围住。在周围士兵举枪相向的时候,马上的人举手喊道:“自己人!自己人!”转眼他又看见旁边站着的潘承锷,又道:“潘团长,俺是柳大春啊,骑兵营的,是项营长的人。” 柳大春?项骧的人?潘承锷似乎记了起来,示意左右把枪撤了,又问道:“什么事情这般急?” “五台子那边来了一股小鬼子,人很多。” “什么?!” “多…人数有多少?”三台子的北面是四台子,而四台子的北面是五台子。 “最少有一个旅团。” “艹!” “传令兵……传令兵……”潘承锷惊惧之下,迅速恢复了平静,这样凭空多出的一个旅团,使得四团的出其不意的突击已无可能,当今之计是抽调要建立阻击阵地,然后快速对日第一师团展开突击。 潘承锷决策下的快,但是日军的行动更快,传令兵还没有出营的时候,北面就传来的枪声,布置在外面的警戒部队已经和敌前锋交火,听着越来越密集的枪声,潘承锷感觉突袭第一师团的可能性没有了,一旦主力向南进攻,那么日军将追着屁股打过来。 “之前的命令作废,现令最南面的三列突击队从南面迂回到北面,其余十三列后队变前队,往北进攻。”潘承咬着牙,不得不下了一个这样的命令,“还有,发电给司令部,告诉我部更改作战计划的原委,夹击日第一师团只能等到击溃来敌之后了。” 从五台子过来的是不是一个旅团,而是第九师团,之前它只是大拐弯桥处苦战,但随着俄军下令收缩战线,该处俄军也后撤,儿玉源太郎认为俄军已经全线动摇,即令第三军全军往奉天北面攻击,包抄俄军后路。如此命令之下,第一、第七师团攻击三台子的独立军,进而想占领文官屯、榆林堡两地,控制俄军往北突围的主干道,而第九师团则攻击更北面一些的虎石台火车站,即有占领的意思,又有牵制该处俄军,使之不能南下救援独立军的意思。本来第九师团这边和第一、七师团不相干,不过之前的夜袭,第一师团上当受骗损失较大,于是第三军参谋部即令最北端的第九师团抽调大部分部队往南支援第一师团,以期尽快围歼独立军残部,而剩余小部仍然牵制虎石台俄军,就这样阴差阳错,打乱了四团对第一师团的突击。 骤然的短兵相接使得敌我两军都是很惊慌,负责警戒的三营一连的士兵看到五台子冒出来的大股日军,一边鸣枪示警,一边抢占有利地形以阻击日军前进,奉天周边都是平地,少有高山,一连只好抢占了一处乱坟堆,依着大大小小的坟墓阻击日军。在一连就地阻敌的同时,第九师团的前锋部队也被忽然出现的敌军吓了一跳,在日军的概念中,独立军被围在三台子,而该处其他的敌军则在虎石台火车站和东清铁路东侧,四团贸然的出现在四台子和五台子之间让师团的参谋们很是惊异。 “这是什么部队?”师团参谋井野口春清少佐问向前来汇报敌情的第七联队军官,参谋部很不明白那里冒出来的日军。 “不知道,但看样子不是露西亚军,是清国人?” “清国人?” “是,是清国人没错。人数大概有五千多人。”四团所部就在庄子外围,平原之上毫无遮挡,人数被远处的日军看得一清二楚。 “五千人?嗦嘎……” “应该是独立军残部,半夜从东面迂回到第一师团后方,估计是准备突击第一师团。”没有情报的支持下,日军参谋只有脑补了,虽然不完全对,但战略意图却猜对了。敌军的意图已明,那要做就是破坏它。原则既定,第九师团全体动员起来,准备打垮眼前之敌。 在第九师团全线压上的时候,四团艰难的组队和转向也已经完成,两支突然相遇的部队将在平原之上打一场以攻对攻的战斗,是胜是负,就看谁更悍勇了。 跟着一师那边派来的组长,七团的大头兵董小二满头雾水,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排成这样紧密的阵型,这和之前大鼻子教的不一样,但一会班长的训话就让他明了了,待会冲的时候他们全都要散开,他和另一个八团的兵将分散跑在前后两个组长之间,四个人就是一个小菱形阵,他只要盯着前面的组长就行了,前面组长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明了归明了,不过班长最后的一句话让他一惊,班长最后说:“谁要是不冲,或是敢往后退,那么后面组长的刺刀可就要上来了。”这话说的董小二全身一冷,转头看向身后组长白晃晃的刺刀有种说不出寒意。 听着前面的炮声,军号中整个方阵开始急步前进,过掉一段起起伏伏的坟地,整个方阵在前面突击列的带动下快速的跑了起来,不断的有人中弹倒下,不断有人被炮弹炸的血肉横飞,董小二什么都不顾,只是按照之前班长说的那样跟着前面的组长,散开往前猛跑,他担心一旦自己停下来那么后面组长的刺刀就要刺过来了,他不想死,特别是不想被刺刀刺死。 四团的战阵突向北面的日军,而日军也端着刺刀哇哇喊叫着往四团冲来,不过相对于十六列排阵的四团,他们的队列毕竟较为宽大,所以厚度相对单薄。在饱受着机枪、霰弹枪、手榴弹的轰击后,再遇上四团似乎无穷无尽的人浪冲击,方阵正面的日军完全被四团吞噬。 绕过两军交锋的刺刀阵,董小二一直跟在前面组长十几米后,冲向一个庄子,在“砰…砰…砰……”的机枪声,前面的组长趴下他也趴下,前面的组长爬行他也爬行,随着几声炮响,对面不断射击的机枪了了账,前面的组长爬起来呐喊着冲向庄子,他也迷糊的从地上爬起身来,然后大张着嘴,呐喊着往庄子冲去,浑然没有察觉身后的刺刀已经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五章天亮4 “冲进去了!”身边的副官拿着望远镜看到最前面的部队已经攻进了庄子,无比的兴奋。 潘承锷也看到了自己的士兵突破日军的外围,冲进了五台子,但他的神情不是兴奋,而是凝重,攻入庄子是好,但是庄子里面太绕,就怕部队被庄内之敌纠缠,不能全力追击敌军,使得敌军主力北撤,到时候即便己方占领五台子,但日军主力犹在,也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要是让日军这么一直的吊在自己的身后,那么南面的第一师团就没法打了。潘承锷担心是担心,但是部队在进攻中已经无法即时调整,也就只能靠前线的连排级指挥员了。 冲在方阵的前方,一营长林文潜一直很注意控制己方的队形和节奏,不过在他带着前面三列突击队和日军的刺刀队绞在一起的时候,局面就有点失控了,后面几列的部队已经绕过白刃战战场冲向庄子,激烈的刺刀交锋中,林文潜远远的看着己方的炮兵干掉庄子外的日军机枪,之后部队就一窝蜂的冲进庄子。这时候,他就感觉队形完全乱了,他敢断定,随着八团的这些大头兵进了庄子一阵乱冲,己方最多能肃清庄子里的日军,但是要再次队列整齐的冲出庄子,继续追击溃逃的日军主力已经没有可能。 “真他妈的一群蠢蛋!”林文潜感觉和这帮蠢货在一起打战真是憋闷,一场可以全歼,最少是大部分全歼日军的战斗因为这些蠢货搞得只能吃掉少数敌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林文潜满腔怒火,刺刀伸伸缩缩,趁着身边卫兵掩护的当口,一个突刺就把对面的日军刺中,刺刀如中败革在血肉里穿行,然后在碰到骨头的时候刀势一顿,林文潜拔刀再刺,这次才完全把日军刺穿,他心中的怒火方才小了一些。 董小二冲进庄子的时候,前面的组长就已经不见了,他止不住势子,还是直线的往前冲,跑了几步,看见一个退走的小鼻子就端着刺刀“啊呀呀”的扎过去,那小鼻子只想逃跑,刺刀举起来硬抗一记后又转身逃走,不过这小鼻子也算是运气不佳,转身没跑多远就被地上的石头绊倒,一个踉跄狗吃屎跌出几米远。跑了一里多的生死之路,董小二狂躁的很,一枪没有刺中已经不爽,现在见小鼻子跌倒,立马冲了过去,一刀扎在小鼻子的背上,地上的小鼻子疼的哇哇直叫,更是使劲挣扎,慌忙间董小二又是一刀下去,如此一刀扎过又是一刀,然后一直扎个不停,最后他也搞不清自己扎了几刀,只待后面的己方士兵冲上来他才停了下来,低头细看小鼻子早已经死透了。 看到自己居然杀了一个小鼻子,董小二没有半点喜意反而更加害怕,回头再看早先在后面端着刺刀指着自己的组长已经不见,心放了下来,不过他端着枪四处张望那也不敢去,躲在一处直到听到了部队的集合号,他才从一处院墙下冒了出来,跑向集合点。 潘承锷随着指挥部进了五台子,此时已经是六点二十八分,这一战打了一个多小时,庄子内的围歼用了不少时间,特别是己方的队列在庄子里全混乱了,八团的那些兵都绕在庄子里面那也不出去,而四团的士兵虽然有向前追击的意识,但无奈人数太少,待他们冲出庄子的时候,外面的日军已经在道义镇重新排开了阵势,那边是原第一师团的驻地,工事都很完备,己方士兵经过半夜的折腾和适才的力战,要想再冲杀一次已经不太可能。 “哎!”潘承锷长长的叹了口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这边打第九师团没打着,却被拖在了五台子,“部队的伤亡怎么样?” “还在统计,”副官说道,“伤亡应该不大,硬战基本是之前的冲锋和白刃战,庄子里战斗不激烈。不过士兵都很疲劳,真要想打四台子估计还是休息一下,最少要吃了早饭。” “嗯,”潘承锷点点头,四点多钟出营,急行军之后又是一番力战,士兵体力消耗极大,不补偿能量估计后面要跑不动了。“让炊事班开始早饭吧。司令部那边有来电吗?” “没有回电。”副官说道。 副官说话时候,外面一营长林文潜走了进来,他一脸忧虑,“砚孙,情况不妙啊!” “怎么了?你那边伤亡很重吗?”潘承锷知道他的一营编在战阵的最前面,加上和日军打了一场白刃战,损失较大,所以如此问道。 “不是我的营,而是八团的那些蠢货,你不知道,他们现在很多人走都走不动,摊在地上起不来,我看今天要再来一次冲锋怕是难了。”林文潜进了庄子之后就四处转悠了一圈,八团的士兵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冲锋,冲的时候还好,肾上腺素让人无所畏忌,但是当刺激过之后,想着之前的那种凶险,这帮没见过真场面的大头兵却都是摊在地上,怎么叫都起不来,还有那些第一次杀人的,居然连枪都拿不稳,更有不少连枪都丢了。 “有这么严重吗?以前我们的兵打完战也没有拿枪拿不动啊。”潘承锷深思起来,以前复兴军的战士似乎战后也有这样的情况,不过也没有这样的夸张啊。 “你就别提以前了,以前我们最多也就是一战,一战打下来也就是一天两天,现在大战可是十三四天了,这些士兵每天都处于极度的紧张中,刚才那样冲一次已经把剩下的胆气都用光了。现在那些人……”林文潜之前就很胆小,到了军校打枪都不敢,作为一个原来胆小的人很能明白新兵的心思。 “我出去看看,”潘承锷知道新兵初战问题极多,正要出去的时候外面又是一阵马蹄声,出去一看却是骑兵营的项骧到了,看着项骧纠着的眉毛,潘承锷心中一紧,这帮骑兵竟是带来坏消息,这次不知道又会是什么事情,他的心又是挂了起来。 “谓臣,你怎么来了?”潘承锷对项骧打着招呼,不敢直接问敌情,生怕又冒出一股日军来。 “砚台,我是来给你报信的,你这边还有多少人能战的?”项骧下了马,直接冲上来问他部队的情况。 “又有日军要来?”潘承锷问道。 项骧点点头,“你刚才打退的是第九师团,这支部队在旅顺的时候损失很大,补充了很多新兵,战斗力很差,现在南面又有日军过来,大概有一个旅团,这这股敌人不知道要去哪,有可能去虎石台,也有可能来这里。他妈的,俄毛子都去那了?!日军都现在全部绕到北面了,第二军也到了奉天西面,真他妈的搞不懂库罗帕特金是怎么指挥的。” 听到又有日军来,潘承锷顿时没了生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现在俄军很多都还在南面,西面本来第二集团军就弱,上次还调走了一个军,再说这些俄国将军又担小,草木皆兵的,之前在彰驿站的还把自己的骑兵师当成了日本人骑兵师,不然四方台也不会主动弃守。这帮子王八蛋不输真是没有天理。” 潘承锷越说越恨,想到上次四方台的时候就来气,撤退的时候,集团军司令卡乌里巴尔斯大将居然命令独立军断后,奶奶的,幸好是情报失误,真要是让独立军断后那可就惨了。 “咱们救出大部队还是突围走吧,别去管俄毛子的死活,这帮王八蛋死了活该,现在还要我们帮他们守后路,凭什么啊?!我早说谁也别投的好,见着谁打谁,一样能锻炼队伍。”林文潜听到四处皆敌,反而兴奋起来,再次重申他独立的观点。 “别说胡话了,先生在下一盘大棋。”听林文潜老调重弹,潘承锷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然后又道,“发报给司令部,就说我们这边短时间内无法确定配合作战时间,一旦解决当面之敌,将会马上发起进攻。另外再通知部队,工事也要开挖,谁知道要在这里守多久。” 战局的不断变化,使得之前的谋划完全落空,俄军一时间上不来,日军却趁着俄军后撤混乱之际跃进攻击,第三军三个师团都已经到了奉天背面,后备第一旅团也在一早就匆匆赶来凑热闹,第九师团大部和后备第一旅团把潘承锷拖在五台子,第一师团、第七师团则把一师围在三台子,整个阵势像一个双层汉堡,独立军被夹在中间,极为难受。 四团在向北攻击第九师团的同时,往南面进攻的一团情况也不秒。喷火车虽然杀伤威慑力强,但是每次喷射最少需要五十公升油料,喷射二十次则需要一千公升,车辆无折损的情况下,八辆车最多可以喷射一百六十次,可因为日军炮兵的覆盖式射击,八辆车损失了两辆,真正只能喷一百二十次,这一百二十次听起来不少,但这对于宽三四里,纵深也是三四里的战场来说就有点杯水车薪了,而且在喷射的时候由于需要烟雾保护的原因,只能靠后面的观察员遥控指挥,命中率不高。烟雾有风吹散还好,可这是个没风的早上,烟雾久久不散,使得喷火车冲出七八百米之后就只能盲射了,而因为实在看不清,车上的机枪也搬了下去。 王世徵困坐车里,零星的子弹打在车身上当当作响,他虽然脸上平静但心里却很是焦急,“后面还是说看不清么?” “是的,长官!”身边的喷射手见他又问忙把电话递过来,里面的声音还是在说话,“……喂…喂,一号车,听见了吗,听见了吗,看不清啊,烟雾太大了!烟雾太大了!喂…喂…,一号车,一号车……” “我是王世徵,我命令所有观察员绕到喷火车前方!我命令所有观察员绕到喷火车前方!”既然后面因为有烟雾看不清前面,那么就直接让人冲到前方没有烟雾的地方,这样就不会盲射了。虽然这样观察员极为危险,但现在车上的油料越来越少,王世徵不得不得如此命令。王世徵在命令后方观察员绕前的同时,也命令各车原地等待,观察员从后面冲到前面很快,但是拖了几百米的电话线要收起来再往前拉不是一时半会能摆弄的好的。 清国人的恶魔车似乎不走了,退到一里外的十四旅团士兵在后面军官的砍杀之下终于收住了脚跟,现在都壮着胆子齐齐的望向远处隐藏着恶魔的烟雾,一旦发现烟雾没有往前推进,部队的士气又似乎提了一些起来,有些士兵甚至都欢呼起来。 “阁下,清国人的喷火车虽然厉害,但还是有办法可以克制的。”说话的是第七师团的参谋竹上常三郎大尉,他是参谋里面官阶最低的也最年轻的,不过年轻总有年轻的优势,在师团长准备硬拼的同时,他想到对付喷火车的办法。 “噢,你有什么办法?”师团长认真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大尉,目光有期待也有怀疑。 “清国人现在为了不被我们的炮击所以释放了烟雾,但是这些烟雾却因为没有风消散不去,如果我军能派人潜入烟雾之中,这样就可以在近距离上用炸弹炸毁喷火车了。烟雾其实是双刃剑,炮兵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我们。”在师团长的注视下,竹上大尉说的很是纠结。但是这个意思一说就明,只不过此前大家都被火龙吓坏了,逃跑的时候根本不会去细想敌人的破绽。 大迫尚敏中将听完他的建议,好一会才说道:“呦西!”然后又对旁边的副官说道:“马上把藤斋太郎找过来。” 竹上大尉见师团长找藤斋少将,又大胆的说道:“阁下,我愿意带领士兵伏击清国人喷火车!” “你?” “是的,请阁下支持!”竹上常三郎说完深深的鞠躬。 “呦西,你去找藤斋吧。”大迫尚敏看着他如此认真,最后这样说道。 日军在迅速的集结,他们已经知道喷火车只有六十米到八十米的杀伤距离,于是只是远远的在一百米外,不远不近。绕前的观察员一冲出烟雾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日军就吓了一跳,马上把这个信息告诉了王世徵,而王世徵也无良策。 “还能喷多少次?”他问向喷射手,两个机枪手已经出去了,车里面只剩下他和喷射手。 “还有五次,不超过六次。”火力部队是特别组成的,车长都是复兴会员,喷射手也是专门从上海抽调过来的学生,头脑都很不错。“长官,而且气压现在也很小了,估计最远的距离只有四十米左右,不会超过五十米。” 油料喷射的动力来自气罐的压缩氮气,气罐因为密封的关系承受的压力有限,二十五个大气压能使得油料喷到八十多米,但是随着喷射的增多气压开始下降,于是喷射的距离也开始下降。 “有没有什么好消息?”王世徵笑了起来。 “好消息?”喷射手有点错愕,“好消息……好消息就是我们右边的五号车估计还有一半的油料,再有就是我们已经收回了一千多米的阵地,只要再向前,就能到第一道堑……” 喷射手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就传来了一声爆炸,紧接不远处又是两声爆炸,爆炸声中王世徵和喷射手都听到了油灌破裂哐啷倒地的声音。 “是五号车?!是炮弹?” “不是炮弹!炮弹爆炸的声音不是这样,应该是……应该是小鬼子乘着烟雾摸了进来。”王世徵很快就猜到了答案,“把烟雾停了,我们加快速度冲上去。” 王世徵命令一下,放烟口立刻关闭,车子也加快了速度往前行进,在他们全力往前的时候,远处又传来日本人的叽叽哇哇喊叫声,然后又是几声猛烈的爆炸,王世谦听到这些不断爆炸,不断的计算剩余的车次,己方还能剩几辆车,两辆吗? 李二虎听着前面的爆炸声也是心焦,直觉告诉他前面似乎是出了些什么事情,但整个战场都是烟雾缭绕,他完全无法看清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他的部下在一个劲的清理原来那些暗堡、堑壕里烧焦的尸体,这些地方将是阻击消灭日本人的重要据点,自己人是要爬进去的,不清理干净没人敢进去。 “老赵,你带着几十个人摸上去看看,俺总感觉前面小鬼子有问题。”隔着层层的烟雾,李二虎完全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但不断的爆炸声还是让他警觉起来,看到一个排长在身边,他便吩咐着让他被派人上去看看。 “是,营长!”老赵也是个胡子,他只觉得营长、连长、团长喊起来都没有大当家的威武,不过,不过对于做不了大当家的人,能有个啥“长”叫叫也是有点过瘾的。按照营长的命令,他也带着自己的排往烟雾中摸去。 第一百零六章天亮5 王世徵冲出烟雾的时候,刚好看见本以为毁了的五号车被一个日军步兵扔过来的炸弹给打中了,那一团冒着烟的东西砸在车子的前头,刚碰上没炸,落了地之后却炸了,炸药腾起的火焰把车子抬了一米多高,车子没有落下来就已经在半空中粉碎着火,油罐里的油料也被爆炸溅的到处都是,因为离的太近,车里面撤出来的机枪组被火油溅了一身,哇哇啊啊的叫了起来,不过只喊了一会就彻底没有了声音。 王世徵只被五号车的吸引了一下便将目光投向了正前方,他看见了不远处小鬼子戴着蓝帽子上的那圈黄边,密密麻麻的离的很近。“居然跑这么近?前面十一点到两点方向,开火!”他对着身边的喷射手说道。 他喊了一句却发现上面的喷火管根本没有动静,回过头一看,却见喷射手脸色煞白满头是汗,他本想拍他一下,但却止住了,柔声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害怕什么用也没用。”也许是道理说的太深,劝解无效他又道,“现在敌人就在前面,你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快开火吧。” 这次的话喷射手完全听懂了,他将喷射管调准方向,双手再猛的一开气阀油阀,只感觉气罐呼的一震,“嚯”的一声就有一条火龙往前方窜过去,火龙一现,伏在前面洼地里的日军立马起身往后方逃去,车旁边早已准备好了的机枪便“砰、砰、砰……”的开起火来。逃跑的日军不断的被机枪击倒,但那些一时间没有跑的日军却相安无事——火龙冲出了喷火管,飞了没多少路就颓然落地。 “气压太低了!”王世徵看着落地的火龙,感觉只喷了三十米不到。 “气压已经最大……”喷射手说道。 他这话没有说完,不远处就有日军站起身想扔炸药过来,只是刚站起来还没有扔就被机枪扫射到了,炸弹直接掉在地上爆炸,几个日军被炸的飞了起来,这边才炸,机枪组那边却被另一处的日军炸弹炸飞了,马克沁飞到半空,再落下已经变成了麻花。除了机枪被轰上了天,喷火车附近的那些步兵,也被四周冒出来的日军步兵压制在地上无法起身。 “我们被围上了!这是日本人的伏击圈。”王世徵终于感觉到了不妙,虽然以前在训练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但是真是的面对仍然让他内心巨震。他话一说完,便感觉一阵轰响,身子忽的一轻,无数的火光在身边飞舞…… “他娘的!快上!”老赵带着自己的排冲出烟雾,便看见己方的喷火车被炸的匪了起来,车子没爆,只是被炸成了好几块,里面的骡子也倒毙在地。看到车子那边似乎还有活人,老赵赶忙催促自己的人赶紧杀上去。 珈蓝少尉看着被炸成几块的喷火车脸上一阵抽搐,他的小队在喷火车一开始扫射时就被烧死了大半,剩下的士兵吓得魂飞胆丧,不顾一切的往后方窜逃,直到在临近第一道堑壕的时候,才被之前换下阵地的十三旅团一阵砍杀,算是止住了溃势。乱纷纷的局面下珈蓝少尉也跟着大家逃了,等到被十三旅团阻拦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恨自己的小队玉碎了大半,更恨自己这样一个武士却被喷火车吓得返身逃命,珈蓝少尉对喷火车有一种说不出的仇恨。 看到炸烂的喷火车里还有敌军士兵,珈蓝少尉制止了身边士兵开枪的举动,他要亲自过去,把清国人的头砍下来。 喷火车被炸弹击中爆炸的时候,王世徵在一瞬间死了,一片炸飞的金属片插入了他的后脑,死亡对他来说无比平静一片祥和,而喷射手却侥幸没有受伤,不过他的左腿被压缩气罐死死的压住了,看这越来越近的小鬼子,他不由的大叫的挣扎起来,可是任何的挣扎似乎都是无用的,车身压着气罐,气罐压着他,最后他惊恐的看到一个小鬼子立在了身侧,更是惊恐的看着小鬼子的指挥刀举了起来,他抬着手正要做无谓阻拦的时候,几记枪声响起,身侧的鬼子高举的指挥刀掉了下来,身子再摇晃了几下,整个人也扑倒在地。 是自己人上了来,喷射手心中想到,他大声叫了起来:“救我!救我!就我!” 老赵的人不用几枪就把围着喷火车旁的小鬼子干掉了,他一使眼色,便有两个兵冲向喷火车,要把压着的那人救出来, “快点!他娘的快点!”喷火车被炸的时候,对面几十米外的日军便又冒了出来,看着无数的人影朝自己突来,老赵一边开着枪,一边连忙催促自己的人快点把那人从车下面弄出来。 连拉带拽,喷射手好不如容易弄了出来,只是刚把这小家伙拖出来,他一翻身就扑向了那些残骸,流血的手抓住车身使劲的往上抬起,大声喊道:“快!长官还在下面,长官还在下面!快抬起来……” 就要被无数小鬼子围上的当口,老赵还往前冲了一下跑到五号车那边,看见那那机枪没坏他便立马抱了起来,五十多斤的马克沁在他怀里轻如无物,急急的退到喷火车这边,见喷射手还是使命的抬车子就人,他放下机枪一把将喷射手拉开,朝里面扫了一眼说道,“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快,撤!撤!” 老赵呼喊着,手下的一个班拽着喷射手立即往后跑,到了三十米后立即停住,转身蹲在地上不断往前射击以掩护其他的士兵撤退,看着身边的兵越来越少,老赵拔出两个手榴弹,拔掉引信之后扔在喷火车到在地上的油料灌下,然后抱着机枪带着最后的几个兵往后猛跑。在他刚跑进烟雾区的时候,身边“轰”的一声,一片火油四溅起来,离车十几米的小鬼子点着了一片。 老赵一点儿也没欣赏到他的两颗手榴弹炸出的火花,他紧了烟雾区之后,便一直喊道:“自己人,自己人。……鬼子上来了!鬼子上来了!” “先生,惺初说火龙部队都……”贝寿同没有去北面前线而是留在司令部里,他刚放下前线的电话便对杨锐回报。 “哦…莪孙呢?他退回来了吗”杨锐并不吃惊于火龙部队的失败,他只是关心这些人是不是活着,特别是指挥官王世徵有没有回来,在他的概念里,王世徵以后完全可以成为中国的古德里安。 “惺初没有说,现在只救回三个人。”贝寿同知道杨锐对王世徵的看重,话说的无比轻柔。 “哎……”杨锐的眼睛闭了起来,战争不是凭借一两件新式武器就可以扭转局面的,喷火车虽然简陋,但他仍以为可以用一次,可谁想到掩护自己的烟雾反到成了对方的帮凶,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杨锐还在沉思,旁边贝寿同又道,“先生,惺初还说现在只收回一千米左右的阵地,并不能完全掌握战斗区的局面,加上现在烟雾未散视界受阻,日军的突袭难以遏制,他希望司令部能调援兵增援一团。” 形势刚有些好转又马上直落。四团那边刚刚来电说敌情有变,但杨锐还是打算就是凭二、三两个团也要给日本人来一下,可是这边下令还没有两分钟,南面就要顶不住了。他不由的看向雷奥,战争很多时候是决策问题,之前潘承锷危急之下只能先解决后顾之忧,然后才能向南夹击第一师团,而现在他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可也是做出潘承锷那样的决策吗? “杨,我建议北面的进攻暂时停止,抽掉兵力稳住南线,要不然我们击碎第一师团的时候,这里估计也被第七师团占领了,要知道一团两千人是没有办法抵挡敌军近万人的。到时候我们将被赶出这些阵地而被日军包围在平原上。”雷奥做了和潘承锷一样的选择,他的考虑点不是胜负问题,而是工事问题。确实,如果三台子全面被第七师团占领,那么打退了第一师团也是得不偿失的,庄子外即使可以开挖工事也无法和原工事相比。 “如果俄军的援兵迟迟未到,那么我们驻守的再久也没用意义。”杨锐说道。有更好的工事可以支撑的更久,但是支撑的更久的意义在于俄军援兵来救,如果俄军迟迟未到,那么支撑是毫无意义的。 “可我们驻守的是俄军后撤的必由之路,如果这里丢失,那么文官屯和榆林堡也要丢失,虎石台火车站将被这几个师团包围,到时候整个铁路将完全被日军切断,整个奉天等于被合围。库罗帕特金这个胆小鬼一定不敢让日军占领这些地方,他会派出援军的。”雷奥考虑的与其说是工事问题,不如说是救援问题,因为这是唯一的退路,他断定俄军一定来救。 “那好吧,给前线去电,让他们停下来。然后抽调二团去南面支援一团。”时间紧迫,杨锐当机立断,马上下了命令。 在己方轰隆隆的炮声中,二团三营营长黄大钧接到了前指停止进攻的电话,己方的炮兵已经在轰击日军的阵地了,士兵也已经摆开,他立马派人紧急跑向前线各连,命令他们停住进攻。士兵就要冲锋的时候,传令兵却带来了停止进攻的命令,这不由的让部队的士气一泄,但士气再泄也没有办法,一团这边局势已经很艰难,等二团的人到了南面的时候,一团的阵地已经丢了一些。 “情况很不好么?”方彦忱问道。 “很不好,部队折腾了一夜,疲劳的很,小鬼子可是两个旅团轮着来,一个旅团攻的时候,两个联队也是轮着来。真他妈的憋屈!”徐敬熙满脸尘土,眼睛里全是血丝,听着他沙哑的声音,估计这几个小时没有少说话。 “那你的人先下濑,我的人上去守着。”看着徐敬熙的狼狈样,方彦忱基本能猜到前线一团的士兵是怎么个样子。 徐敬熙点点头,司令部要再不派援兵,自己这边可要是撑不住了,在方彦忱提出换防的时候,他松了口气,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谢。只问道,“北面什么情况?” “四团那边放鸽子了,砚孙说五台子那边又来了敌人,所以南北夹击夹不成了。现在你这边危急,我们这边本来想往北打也停了。惺初,我问你,莪孙是不是真的没了……” 又是一个问王世徵的,徐敬熙目光暗了下濑,“嗯。没了。”他看着方彦忱不信的样子,又说道:“李二虎那边救出来一个和他同车的兵,那兵说莪孙没死,可救这个兵的排长说救人的时候莪孙已经死了,一块铁片插在他后脑上……” 方彦忱低着头叹了口气,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他真不知道这一战下来,当初的同学还能剩下多少人。“该死的小日本!艹他妈的!”他骂了起来,然后没管徐敬熙便跑了出去。 随着二团的调动,战局仍然处于不利之中,南面的第七师团似乎要把早上溃退的怨气发泄出来一般,不计伤亡的在猛烈进攻一团的阵地,而北面的第一师团,本在刚才己方炮击的时候收缩了阵地,但后来见独立军只打炮而不进攻,也回过神来了,反而开始炮击三团的阵地,似乎过一会也要大举来攻。第七师团还有八千多人,第一师团估计也不会少到哪里去,一万五六围着打六七千,占尽了人数优势。除了步兵被压制,野炮炮兵也被日军炮兵压着打,虽然俄制野炮的射程和射速使得独立军有很大的优势,但是现在被困在狭小的区域内,加上独立军炮兵人员素质、作战经验本来就是薄弱,十八门俄制野炮一点优势也体现不出来,在连续炸了几门炮之后,程志瞂只好下令炮兵转移,说是转移,但地方太小却没什么地方可转。 时间在一瞬间变的好慢,要不是怀表的秒钟还是行走,杨锐还真要以为这表坏了,“外面还没有消息吗?”日军两个师团进攻这南北两面,东西方向却没有进攻,只是派了少数士兵牵制着,日本似乎不但不怕独立军逃跑,反而还是希望独立军逃跑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少数人还是能摸出去的。 “没有消息!”贝寿同摇摇头,他也关注着外面的情况,和日军交火之后,感觉带情况不妙独立军就让一个排的士兵带着马德里多夫和几个俄军军官从东面跑了出去,去了这么久,照道理也应该回信了。 马德利多夫上校在士兵的护卫下冲出了三台子后,便朝北往虎石台车站而去,那边就有俄军的一支部队,所以上校舍远求近没有往南直下奉天,他到达虎石台后,驻守部队的指挥官被他忽悠的同意派兵增援,但为了不被日本人伏击,指挥官要求天亮之后再派出部队,马德利多夫上校没有反对,只不过马上要天亮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枪声,前面来报说有一支日军忽然出现在火车站西南,这其实就是日第九师团一部。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本要增援的部队立刻解散防守各处,救援就此失败。 虎石台车站求援没戏,沿着铁路直通奉天的电话线又被日军切断,马德利多夫又只好问此地指挥官要了半个连的部队往南朝奉天而去。此时俄军总司令部虽然已经不在浑河南岸的下河望屯,已经往北迁至奉天停车场(今沈阳站),但从虎石台过去也有近五十里路,想到过去的时间、军队集结的时间,开到三台子的时间,马德利多夫上校就不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相信即使一切顺利,等他带着部队前来救援的时候也已经在中午左右了,独立军能坚持到中午吗?他无法预测,也许部队完整的时候可以,但现在……上校想到这不由自主的摇摇头,他使劲鞭打着胯下的马,快速的往南而去。 形势越来越严峻了,日军不顾伤亡的进攻使得守军的压力越来越大,北面第一师团还好,交错的机枪阵地和短程炮阵可以有力的将冲进战斗区的日军消灭,唯一厌烦的则是日军的野战炮兵,虽然三十一年式野炮性能极差,但经过多次大战之后的日军炮兵技术及作战经验无比精湛,不断的有炮弹准确的砸向那些重火力点,在这样准确的炮击中,工事里的机枪手和迫击炮手都吓得够呛,一听见炮弹即将落地的呼啸声便扑倒在一侧,直到炮弹炸开才从灰土里钻出来,对着蜂拥而来的日军继续射击。 北面的情况让人放心,毕竟工事是完整的,而南面虽然在拂晓的时候夺回了一部分战斗区的工事,但还是有近一半的区域在日军手里,加上战斗区聚而不散的烟雾,使得敌我双方的战斗力都打了很大的折扣。在这样的情况下,日军充分发挥了人多的优势,一个大队一个大队的日军轮番上阵,不断的试探战线的薄弱点,二团长方彦忱不断记录者日军的进攻次数,在他接管阵地之前,一团已经打退了两次日军的白刃冲锋,而他接管阵地之后的这近两个小时里,他又打退三次日军的冲锋。以每次都是日军一个大队的兵力算,日军十二个大队可以轮着向自己进攻十二次,自己能抵挡多少次? 第一百零七章天亮6 阵地上士兵奋勇杀敌,前线军官不断的计算输赢,而杨锐则只有在庄子里面的半地下室司令部里来回的度步。每走一会他就会停一下,然后在枪炮声中侧耳听隔壁通讯房里面是不是有电话铃声,很久都没有电话来了,真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了,要不是顾及着面子,他还想过去看看,问问参谋们那电话有没有断线。 杨锐是表面平和内心焦躁的,参谋们则或是拿着文件看了一遍又一遍、或是盯着地图量过来量过去,整个屋子里似乎只有雷奥一人心无所虑,他当着杨锐的面把藏在桌子下面的二锅头拿了出来,一仰头就是一大口。 他喝过不算还把酒瓶子递给杨锐,根本不顾军中规制,看着他那张因烈酒入腹涨红的脸,刚刚发誓此生不再喝酒的杨锐,不由的笑了一下,想到死都要死了,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喝酒,于是便接过也灌了一大口,六十五度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胃里,仿佛像是吞了一口硫酸,把整个食道都强横的冲刷了一遍,接着便是一团火从腹中生气,沿着脊椎直冲脑门,让他全身的神经剧烈的一颤,似乎所有的迷糊和焦虑都去除了。真是太爽了!一口之后杨锐又接着灌了两口,方才把酒还回去。满屋子的参谋都看着司令和参谋长公然违反军规,但却没有一个阻止。 酒喝的正好,杨锐舒畅的连外头一阵枪声都没注意听,只有门口一直站着的陈广寿感觉不对,跑出去喊道:“哪里打枪?哪里打枪?”未几,隔壁通讯室电话一阵猛响,接过电话的通信兵立马前来汇报,说道:“庄子西面被日军突进来了!” 他此言一出,屋子内的参谋们都站了起来,杨锐有酒壮胆却满不在乎:“早就该来了,狗日的打战从来就喜欢进攻侧翼,攻了北面这么久,我还以为他忘记这招了呢。” 领导不在乎,下属却要在仔细,贝寿同连忙问道:“日军来了多少人呢,现在在什么位置?” “人数不明,电话上说日军已经绕过西面障碍区,忽然出现在第一道堑壕后面,守在那里的一个连正在和敌人肉搏。”接到消息的通信兵满头是汗,他很清楚现在的形势极其危急。 日军进攻侧面是在意料之中,但却绕过了障碍区却在意料之外,因为庄子西面有大片树林,时间有限,射界一时间不好清理,因此那边阵地的纵深不足,第一道堑壕后面六百米就是第二道堑壕,而第二道堑壕则已经在庄子外围,纵深这样浅的情况下,全军大部分的铁丝网都集中在西面,以增强防守力度,谁料到,这些铁丝网阵居然绕过了。 “怎么会绕过?”参谋中有人问道。 “自然是有人带路,铁丝网有限,布置的有厚有薄,只要熟悉路径,悄悄的剪断一处,那么突破后插入第一道堑壕之后也不是没有可能。”杨锐微微摇头,之前说张宗昌叛变他还有点难以接受,可现在种种证明,那个王八羔子确实是真的叛变了。 “可我们还有警戒地雷啊?!”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可靠的,就是有警戒地雷守军才大意了!”杨锐说完,看着从外面回来的陈广寿道:“去给我找杆枪,如果第二道堑壕突破了,那就警卫连压上去。” “先生,你不能上去,我们还有……” “我们还有什么?就这些人了,三个团都抽不出来,守庄子的工兵营残了一小半,不是警卫连上去谁上去。”杨锐边说边把军服上的肩章却取下来,然后换了一顶复兴军的军帽便出了司令部,他这边要走,余人都是拦着,贝寿同几个更在他身边说着前线危险。 杨锐见他们阻止,笑道:“我只是去第二道堑壕,又不是上战场。留在这里和在第二道堑壕有什么差别,那边一破,那整个防线就瓦解了,死在那和死在这有什么差别?” 贝寿同见杨锐说的认真便道:“那我们都去。” “呵呵,你们都去那万一有其他事情怎么办?特别是野炮连那边,虽然打不过日军炮兵,但是关键时刻还是能救一两次急的。你可要给程志瞂说清楚了,炮可以毁但是人不能死,这些人都要给我好好的,要不然野炮以后还是打不过日军。”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觉得该说都已经说完了,杨锐咽了下嗓子,闭着嘴毅然的出来指挥部,朝庄子西面而去。 从整体上看一师的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北面第一师团进攻不猛,但是谢澄的三团所有人都被牵制在战壕上,而一直残破的南面,随着第七师团一个大队一个大队的决死冲锋,方彦忱的二团已经极度疲劳,手榴弹基本用光,机枪枪管也打的通红,在十多分钟前日军更大规模的进攻中,是靠着休整了三个多小时的一团急忙上阵一通白刃战,才最终把攻进来的鬼子给赶了出去。 而趁着南北两面被牵制,日军一直筹划的侧翼攻击开始执行,带队军官除了第十三旅团下属第二十六联队长吉田新作中佐之后外,便是之前出谋划策干掉喷火车的竹上常三郎少佐了——师团长为了表彰他的战功,已经向满洲军司令部去电并提议晋升他为少佐。从大尉升得少佐对于其他人而言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但是对于陆大十四期(1900)毕业的竹上常三郎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意义,同期的同学都已经是少佐了,更有些似乎已经到了中佐,看着自己仍然在佐官之外,竹上常三郎不得不要比别人拼命些。在解决清国人的喷火车之后,他又出主意对独立军残部采取侧攻,方向就选在三台子的西面,至于那边的地形,自然有人会告知的。 怀里兜着厚厚一叠日军军票,马三宝笑的脸上开花,他是个实在人,哪管什么张统领还是其他什么头领的被关,投大鼻子还是小鼻子,只要有人给钱,给很多钱,什么活他都敢干。当日军翻译亮出大堆大堆的军票,看着上面印的人像和洋数码,他立马就知道这是洋人的钱,看着这堆洋钱,听着通事美好的承诺,他心中一热便自告奋勇的出来了,七转八转后,他带着日军找到了西面阵地最薄弱的地方:一小段流水沟,小心的取出土堆下面那些埋着的触发式报警地雷,铁丝网就可以开剪了,旁边的吉田中佐看着他取出地雷不由的对他举起了大拇指,“呦西!你滴,良心大大滴好!” 听到小鼻子大官夸奖,马三宝大嘴一裂,哭一般的笑起来,他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听得懂中国话,咋咋呼呼的叫道:“这段还是俺们挖的呢,俺当时就看着一师那些短毛反贼放这玩意,他们当时还说要大人们好受的,嘿嘿……”马三宝说到着,斜眼撇了另一个想他抢生意的带路党一下,一副很是自得的样子。“俺说了吧,这一段还是俺熟。” 竹上常三郎少佐虽然能听得懂中文,但是完全没有去管这个清国马贼说什么,在他看来,这些可以用草纸一般军用手票收买的人没有什么好值得尊敬的,在士兵剪铁丝网的时候,他一边看着马三宝和另一个带路党画出来的地图,一边琢磨着从这里到敌军司令部还有多远,可是图上实在是太不清楚,他招手让另一个带路党过来,这是一个年龄不到十七岁的少年,看着他的样子竹上少佐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他当年也是这么的瘦弱。 “这里滴,到司令部滴多远?”竹上常三郎指着马三宝画出的司令部,对着少年问道。 仔细的看了看地图,少年想了一下歪着头道,“不是太远,这里过去一里多路就是庄子了,司令部那地方俺知道,不是在这儿,是在这儿。”少年的手从庄子的中央移到北面。 “这里滴,不是这里滴?”少佐只感觉这两个带路党说的很矛盾,他一时间不知道信谁。 “是这里啊。俺去过的,里面还有教人识字的书办,”少年回忆道,手指重重的点在庄子的北面,仿佛不断的在强调自己才是正确的一样。 “哦这里啊……司令部书办,教你们识字?”少佐似乎有点相信了。 不过他还没有说完,那边的马三宝就快速的窜了过来,“大人,他尽在瞎说,司令部就在庄子的中间,里面还挖了工事,俺亲眼看过的,他这是在哄您啊。” 虽然同是一个排的,马三宝从开始就对半路加入的少年很是不满,这种不满不单是多一个人跟自己分钱,更在于这个家伙根本就是一师的人,特别是前段时间上了几节一师文书教的课之后,更是做梦都想去一师。他瞪着眼睛凑上去对少年说道:“小兔崽子,你瞎说什么啊,俺现在把话给你撂在这了,你他娘要是坏了俺好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罢他的袖子就撸了起来,脸上凶色毕露。 “大人……庄子中间其实是库房,里面有银子票子。他,他就是想……”少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马三宝一拳打着脸上,接着又是一揣,少年顿时倒在了地下,他还要踩几脚的时候,却被旁边的日军拉住了。 竹上常三郎寒着脸问道:“他滴,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人,司令部就在庄子里头,里头是有票子,可……”马三宝发现自己越说那话就越说不清了,“大人,他这个花眼圈就会瞎扯蛋,去一师上了几天课,就天天念叨着要去一师。大人,他现在就是红口白牙哄骗您啊!” 两个带路党的不一致使得部队搞不明方向,虽然铁丝网剪开了,但是进去之后只能快速跑动,方向错误的话那就可能会失去机会。竹上少佐和吉田中佐对视了一眼便走到了一起。“竹上君,我们到底该相信谁?” “我更相信年纪大的。不过,”想到马三宝见钱眼开的样子,竹上少佐说完又有些不确定,虽然他感觉少年说的是真话,但是从理智上他又找不到这个并不喜欢钱的清国少年给自己带路的理由,无奈中,他只好说道,“吉田君,还是你来做选择吧。” “那我们先去庄子的北面吧,即使敌军司令部不在那里,我们也可以再进入庄子,而如果先进入庄子却不对的话,那么我们很有可能被敌人围在里面。”吉田中佐没有去甄别两个带路党的真假,而是从操作的可行性去分析这两个不同的选择。 一千多人的突击队很快从剪开的铁丝网里钻了进去,马三宝跑在前面,曲曲折折带着日军绕过几个报警地雷后,便被布置在这里的守军发现了,驻守在这里一个排的士兵看到这么多小鬼子,急忙开枪的开枪,扔手榴弹的扔手榴弹,只不过日军冲的太近了,没开几枪小鬼子便冲了上来,然后这小股士兵便彻底的被日军淹没了。 最前线的守军虽然只抵抗了几分钟,但是他们的枪声使得后面的守军警觉起来,看到这么一大坨日军来袭,布置在战斗区暗堡里的机枪立即扫射起来,子弹“扑扑扑……”的打在日军的队列里,日军顿时倒了一片,不过机枪的作用发挥了一会便失效了。经过过旅顺之战后的日军已经完全明白机枪的威力,为此也想出了不少办法,时间不急就挖壕沟,土木掘进,时间很急就用盾牌。这次突击的日军带了二十多块那种半人高的盾牌,机枪子弹打在钢制的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长长的一排钢盾后面,所有的小鬼子都趴低着身子,不断的向前摸动,纵使偶尔射中钢盾后面的举盾手,旁边的日军也会立即替上。 看着小鬼子的乌龟阵,连长陈长庚不由的一拳打在工事的木头上,“艹他娘的。这小鬼子鬼精鬼精的。要是老子有迫击炮……”陈长庚说道这里就没有说下去了,一团二营昨天夜里伤亡惨重,营长张昌国都受伤下去了,所以司令部便派他们这个残营看守西面阵地,因为南北都在激战,在野炮无用的情况下,只能把所有的迫击炮抽调了去。 “要不要让二连的机枪挪过来?”副连长赵大旺问道。鬼子选的突破位置很巧妙,要是再中间一点,那他们就处于一、二连机枪的交叉火力之中,可是他们选的却是最外侧,能威胁到他们的只有一连一挺机枪而已。 “不要。等挪过来俺们这挺机枪早没了。”小鬼子越摸越近,陈长庚都看见了盾牌后面的小鬼子扔炸弹了,“通知全连,摸上去,干他娘的!”陈长庚说完,便在使劲往腰带里塞了几颗手榴弹,急匆匆的往外侧去了。 炸弹不断的落在机枪组那边的掩体里,虽然这是个全封闭的暗堡,但是只要是个火力点就要开个射击口,在雨点般的炸弹下,终于有一个炸弹扔进了射击口,随着一声轰响,机枪便是停了。 陈长庚带着人向前冲的时候,眼看着小鬼子干掉自己的机枪,他顿时气的满脸通红,一个连可就只有这么一挺,炸坏了那就没了。他嘴上咒骂道,腿上却不慢,待冲到六十米的时候,手榴弹引线一咬,便用尽全力扔了过去! 看着守军都突了上来,竹上少佐心中一喜,他要的就是把守军引出来,这样他的突入的时间又要省几分钟了。一连往前迎敌的时候,躲在乌龟阵后面的日军在挨过一记手榴弹之后,便有一个中队的主动迎了上去。三四百号人激烈的厮杀起来,霰弹枪声、喊叫声、刺刀撞击声、响成一片。趁着两军互相厮杀的当口,其他的日军绕过战场,急急的往敌后奔去。 日军狡猾的断尾而去气得陈长庚哇哇只叫,这个向来自翊营里头第二聪明、团里头第五聪明的破产小贩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是在搏杀之中他又没有办法让他的连脱离战斗,他只有将眼前的小鬼子杀完才能追击日军而去。当然,当他冷静下来之后他也会明白,小鬼子断尾不断尾冲过他的防区只是时间问题,实力的悬殊只会有两种结果,一是小鬼子把他这个连一百多号人都杀了,然后冲向庄子;二是他在杀小鬼子这一百多号人的时候,其他的小鬼子提前十多分钟冲向庄子。两种结局对于他来说还是日军断尾的好,对于整个一师来说,特别是从战后来说都一样的。 吉田中佐和竹上少佐带着八百多人冲五百米外的庄子北面冲去,行进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栋独立于庄子外面的建筑,看样子似乎是一座庙,庙不大,周围堆着不少弹药箱和一排排俄军特有的弹药马车。目标似乎都在眼前,日军士兵都怪叫起来,只不过当他们冒着庄子里守军的弹雨冲进过去之后,才发现这里只是一座土地庙,里面破破烂烂,空无一人,根本不是敌军的司令部。居然上当了,竹上少佐红着眼睛,怒火中烧的正要找那个清国少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影子。 第一百零八章天亮终 “快看!那!”一个眼尖的士兵忽然找到了那个清国少年,他正沿着庄子往东面跑去,竹上少佐看着远处奔跑的少年,抢过旁边士兵的步枪,瞄准之后“砰”的一枪打过去,远远的只见那奔跑中的少年浑身一震便栽倒在地,待他想要爬起来再跑的时候,竹上少佐拉动枪栓,扣动班机又是一枪过去,然后那个少年不动了。 看着东洋大人枪毙逃跑的小兔崽子,马三宝很是幸灾乐祸,他早就知道那小兔崽子是个祸害,只不过他听不懂日语,根本不知道洋大人已经相信那个小兔崽子的话。当日军大部绕过阻击的一连,奔向村庄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看出不对,只等他将因为奔跑从怀里掉了一地的日军军票捡起来之后,他才发现日军原来听信小兔崽子的话,完全跑错了方向。见那小兔崽子死了,马三宝对着竹上少佐讨好的笑道:“大人,杀的对啊,早就该杀了,俺就说了那……” 马三宝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的吉田中佐一刀劈掉半个脑袋,然后剩下的身体挺了一会便倒下去了,抓着的日军军票落了一地。吉田中佐收回了带血的指挥刀,神色如常的入鞘,对他来说,之前那个清国少年时可恨的,这个满脑子是钱的清国人更是可恨,如果他不去拣那些军票的话,自己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劈完马三宝的吉田中佐犹不解恨,他飞起一脚把马三宝残体踢到了一边,大声骂道,“清国人都该死!” 处境危急,竹上少佐没管吉田中佐正在火头上,说道:“阁下,目前看来独立军的司令部是在村庄内部,我们应该马上行动!” 杨锐背着枪从司令部赶到庄子西面的时候,战斗却在北面打响了,因为外围战事紧张,庄子外面的第二道堑壕其实只有残破的工兵营在固守,五百多人要防守方圆八百米的庄子,人员还是很分散的,只不过日军突破第一道堑壕之后没有直接奔庄子里来,而是跑向了村外北面的土地庙,就这样几分钟的耽误,使得工兵营长林松坚得以把士兵不断的抽调到村北。没有霰弹枪、没有迫击炮,只有步枪、手榴弹和工兵铲,靠这些东西能抵挡住日军这一个大队吗?林松坚不知道,也来不及想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不堵住那就全完了。 没有试探,没有花俏,日军的第一次冲锋就是三个中队,这些士兵很多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老兵,久经战阵,根本不顾对面射来的子弹和手榴弹,凶悍的往前直冲,只不过他们就要冲到守军阵地的时候,忽然一下子从地面上消失了,待到后面的士兵赶上来的时候,才发现前明的人已经掉在一条深深的壕沟里,横七竖八的人串在细长的木矛上,死了的没死的都惨不忍睹。前面看似平坦的路面怎么会出现这么一道壕沟呢?佐藤中尉来不及细想,在守军的弹雨里他带着人沿着壕沟转了一段,试探之下发现都是这样的陷阱,于是只能回去了。 林松坚看着日军的第一次冲锋就这样结束了,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庄子本来就有防胡匪的壕沟的,部队驻防之后他又布置了一下,找些了没用的帐篷把几个关键入口边的壕沟都遮了起来,上面再撒上一些薄土,不明所以的人一旦走上去就要掉下壕沟被那里的木矛洞穿,至于自己的部队,则有特定的通道。 第一次进攻意外的失败了,又不断的看到村庄里的守军越来越多,竹上少佐说道:“阁下,我们再进攻一次,如果还不能进入村庄的话,我们只能往北面进攻了。” “往北进攻?”吉田中佐很诧异。 “是的。现在我们没有器具,壕沟无法突破那很有可能会被敌军包围在这里。既然不能进入村庄,那么我们就向后攻击独立军的前线部队,他们兵力不多,而且在我们连续进攻下应该很疲劳了,如果遭受来自后面的攻击之后一定会混乱,这样第一师团就可以冲进来了。”竹上不愧是有脑子的参谋,进攻敌军司令部和侧后攻击敌前线守军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有没有杀死敌军首脑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敌军的防御崩溃。 “不!竹上君。”吉田中佐并不如认同他的主意,“这样那帮恶心的市井之徒以后就更会夸耀自己的能耐了。绝不能让他们功勋建立在我们的鲜血上!”吉田中佐说的斩钉截铁。他也是读了陆士后再读陆大的,年轻的时候拿着姐姐的卖身钱到东京求学,因为穷的只能穿草鞋所以时常被东京人耻笑,由此他发誓要出人头地,十几年后当初的穷小子已经是大日本皇军的联队长了,但对十几年前的种种往事还是犹记在心。往北进攻就是帮助第一师团打开局面,想到自己辛苦一场却在帮助那些市侩的东京人立功,他完全不能接受! “阁下……”竹上常三郎少佐完全想不到联队长年轻时贫穷的经历,以为他只是气话,还想再劝,只不过马上被吉田中佐给拒绝了。 日军休整片刻又发起了第二次进攻,这一次也很快的被打退,竹上少佐又道:“阁下,既然不进攻北面,那么我们还是以小队为单位分散进攻村庄吧,守军不可能有足够的兵力防守所有壕沟,只要有任何一个小队冲进了村庄,都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混乱,而后方一旦混乱那前线的士兵士气就要崩溃了。” 只要不用自己的血涂亮那些无比市侩东京人的肩章,吉田中佐任何策略都会同意,于是在短暂的安排下,这八百多名日军分成了二十多个小队,绕着村庄转了起来,杨锐和警卫连就在庄外西北侧,他本打算从侧翼进攻这支日军,可刚安排下去就看见整支日军分成无数支小队四处乱钻,此情此景顿时让他心里一凉,这可是他最怕的一种了,这些小股的日军一旦突入村庄,那么四处破坏之下后方就会混乱,后面混乱那么前线就极有可能会崩溃。难道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吗?他仰头望向天际,天空中看不到太阳,只见早晨的殷红诡异的云层更加的低了,细密的云层变成作了一串串葡萄,垂在空中把蓝天都给挡住了。望着这殷红似血的云,杨锐想:若是我就在这里死了,这些学生还能按照我之前留下的遗书革命吗?我写的那些他们能相信吗?以后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又是军阀混战、日本入侵?……还有她怎么样了,嫁人了吗?她回的那份信到底说了些什么?…… 即将兵败的当口,杨锐脑海里闪出无数的念头,他无比不甘却又无比迷茫,这也许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他安慰自己道。不过又想到自己死后的名声,也许以后的网络论坛会不断的争论自己是否算卖国贼吧,想到着他不由的笑了起来。 日军的小队已经突入了庄子,四处都是他们弄出的爆炸声,几股黑烟从庄子里升了起来。陈广寿心中反复的想着是不是要带着杨锐逃出去,不过回头却看着杨锐仰着天笑了起来,顿时一时间愣住了。 “先生,现在日军进了庄子,我们应该突围了。” “现在不好突围,前线部队都被日军咬着,无法突围。” “先生,”陈广寿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我说的是您突围,不是前线的部队突围。” “不行!”杨锐想都没想便断然拒绝了。这次被围,说到底还是他的问题,要是他没让小银凤上自己的床,那事情就不会到这一步了,因为自己使得全军覆没,然后自己再皮毛不损的逃出去,他做不到!他无法背负这样沉重的愧疚活下去! “先生,胜败是兵家常事,日本间谍的事情错在我们,那天晚上要不是我跟烈祖说先生这么大也应该找个女人了,他也不会放那日本女人进来!”陈广寿说出了那一夜的隐情,心中顿时一空,想到徐烈祖的死他更是决心要把杨锐保护出去。 陈广寿的话让杨锐有了些明悟,是啊,这个时代男子结婚都是在十七八岁,自己都是二十八了,二十八岁还没老婆在这个时代不可想象!杨锐想到这叹了口气,说道:“你留下一个排保护我就好了,其他人都去庄子里清剿日军,越快越好,乱的久了前线就要崩溃了。” 见杨锐还是不听劝,陈广寿忽然身子一矮跪在杨锐面前,“先生,我求您了。快走吧!” “你!”杨锐最恨的就是跪拜了,即使在清末他也不想跪任何人,也不想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跪。“你起来!” 杨锐的话语陈广寿无动于衷,他不但不起来还是重重的地面上磕头,“先生,快走吧!” “你真是……”杨锐见无法让他起来,只要转身对着警卫连的其他人说道:“现在听我的命令,马上……” 杨锐话还没有说完,警卫连就跪了一地:“司令,还是撤吧!司令是好人、重义气,可俺们都是司令救的,要是司令有的三长两短,俺们……” 都是不听命令的,杨锐无奈,他拿过前后的步枪,卡上刺刀,说道:“你们要跪就跪着吧。老子还有几千人在里头,我要护着他们的后方。”说罢就要往庄内而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被陈广寿抱住了,他仰着头道,“先生,来不及了。还是快撤吧!” “放开我!”杨锐想生气却又生不出来。 “不放!”陈广寿仿佛是徐烈祖附体,平时柔顺的他现在无比的刚烈! “不放我就开枪!”杨锐把步枪扔掉,拔出佩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大声喊道,“要死就死一起,要突围就一块突围。就这样逃了我算什么?!” 也许是看出看出杨锐是动真格的,也许是被杨锐的气势镇住了,陈广寿手一松,杨锐的腿就抽了出去,看着先生拿着手枪越走越远,他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警卫连的士兵也爬了起来,端着枪匆匆的跟了上去。 杨锐再度进入庄子的时候里面敌我两军已经杀红眼了,几百名日军围攻着司令部,工兵营数百残兵苦苦强撑,随着越来越多的日军背着炸药往前冲和守军同归于尽,工兵营以军校生为骨干,也带着士兵扔掉工兵铲,背着一捆捆手榴弹往日军人堆人冲,声声爆炸之后总有几个鬼子被拉了垫背。双方就是这样的自杀性攻击下打的越来越原始、杀的越来惨烈,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鲜血越来越厚,所有人…所有人都忘记了一切作战技能,只凭着动物的本能在肉对肉的搏杀……看着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日军冲的越来越前,林松坚也背起一捆手榴弹,正当他起身的时候,日军后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呐喊,这是杨锐带着警卫连从日军后面猛冲了进来,这群生力军的出现顿时把日军从后到前穿了个透,随着警卫连极有章法的厮杀,日军越来越少。 终于是缓过来了,林松坚看着远处压着日军狂刺的警卫连,手榴弹的沉重使得他身子一软跌倒在地。日军竹上少佐也看出来己方已没有攻克敌军司令部的希望了,转而带着日军冲到庄子里四处放火制造混乱,虽然警卫连尽力追剿,但是庄子里还是被折腾的一塌糊涂,十几处房子已经被点着了,杨锐立即命令士兵灭火,然后自己则回到了司令部,正当他在祈祷着前线军心不要动摇的时候,接完电话的贝寿同跑了过来,“先生,北面阵地……被突破了!日军很快就会……” “什么?!”杨锐惊的跳了起来,一直认为应该是南面,谁知道…… “杨,你应该突围了!”雷奥此时站了起来,昏暗的半地下室里,他整整仪表,一点也不慌忙。“我会带领部队坚守到最后一刻,你快走吧,你的革命需要你。” “不。要走一起走。”杨锐摇着头,忐忑着、犹豫着,不过一会他就平静下来,他重重的坐了下去,无比坚定的说出另外一句,“要死死一块!” 杨锐话一说完,外面就吹来一股风,把半地下室全身是汗诸人吹的全身一凉,桌子上的文件也吹了一地,这边还没有凉爽完,外面的沙尘便被风卷了起来,风越吹越大,沙尘越卷越多,顷刻间天地中所有的沙尘都被卷了起来,天空那殷红诡异的云层已经不见,整个天际都暗了下来,世界仿佛只有风的存在。这是怎么了?杨锐吃惊的望着外面越来越大的狂风,不明白这凤是怎么起来,司令部的诸人也是一样的惊异,忽然,几个帐篷给掀翻了,风卷着它们往北飞去,昏暗的天际下这些帐篷一会就不见了。 这时候忽然有个参谋喊道,“啊……是南风。是南风啊!”他高兴的跳了起来。“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杨锐看着参谋兴高采烈的样子,只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一句话就惹来一场昏天暗地的狂风,这是老天爷再救自己吗?南风,是南风,风往北吹,这样的话北面如果乘着风沙来一场突袭那么……还有南面,如果日军突袭的话,应该……正当杨锐想趁着风做些什么时候,几辆装弹药的马车被风卷了起来砸在了门口,外面的电话线也在隔壁通信兵的惊呼声中被狂风像拔野草一样连根纠起,然后消失在已变的迷糊一片的天际里。 见不断的有沙尘灌进来,参谋们连忙把门窗都关的紧紧的,屋子里又点亮了马灯,一窝子人都围坐在一起。 “杨,你一定是上帝的宠儿,连上天都在保佑你!”雷奥无法想象为什么好好的就刮起了狂风,而且这风刮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他只能用上帝来解释,他拿起之前没有喝完的酒说道,“敬你!上天的宠儿。” 雷奥说完,就猛灌了一口,只是不小心喝的太快呛了出来,众人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一时间都笑了起来。 杨锐听他说的这么玄乎,也笑了起来,“现在风大日军无法进攻,但风总是会停的,到时候……” 雷奥终于喘过气来了,他打断杨锐的话说道:“不会停的,要不然上帝就不会让它刮了。相信我吧!” 虽然和杨锐的很多争论里,雷奥一直是错误的,但是这一次他正确了,从上午九、十点钟刮起的风一直刮到了日落,风停了下来之前,突入北面阵地的日军被谢澄的三团乘着风沙赶跑了,而当天晚上外围阵地虽然有少许交火,但是一晚上都平安无事。待到第二天的早上,所有阵地都发现日军消失不见。杨锐很不理解日军为什么会彻底消失,只当他登上庄子内的瞭望台,从望远镜里看到南面乌云一般飘来的军队时,瞬间便明白了,那是俄军,俄军在撤退!大规模的撤退!看来终于是脱险了,担心了一夜的杨锐一下子瘫坐在瞭望台上。 此时,一队骑兵冲进了庄子,领头的马德利多夫上校纵马高喊着,“乌拉!乌拉!”然后对着瞭望台上的杨锐喊道,“王,我回来了,我带援兵回来了!” 杨锐看到他的这副贱样怒火就上来了,自己在拼命的时候这个王八蛋却不见踪影,援兵一根毛都没见到,他抽出手枪便甩了下去,手枪正中马德利多夫的鼻子,然后上校先生惨叫一声捂着鼻子溜走了。 砸过马德利多夫这个贱人之后,杨锐的心似乎平静了下来,他平躺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望着明净如洗的蔚蓝天空,此时初春的朝阳照射在他的脸上,柔润的暖风细抚着他的头发,如此舒爽的春日让他不由自主的唱出歌来: 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没有剪去长发 没有闹革命也没有她 没有无日无夜的厮杀 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 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 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 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 乙卷终 第一章晨会 安东是一个热闹的地方的,虽然因为战争让原本兴旺的木材生意一落千丈,但是安通奉铁路的修建又使得无数的筑路工人蜂拥而来,每日放工的时候,这些从山东逃荒来的汉子一改昔日的窘迫模样,穿着铁路上的工衣,大大咧咧的揣着刚发的票子,在县城里的大小酒肆小摊上吆五喝六,一个个喝的晕晕乎乎、满脸通红;男人们喝酒,随来跟着伺候的女人们也在街市上四处转悠,或是扯几尺花布、或是秤几两冰糖,在磨磨唧唧的讨价还价之后,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帕子叠成的布包,小心的打开之后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票子,按照讲定的价钱抽出几张旧一些的付账,然后再把帕子小心的包回去,稳稳的放在怀里。 张坤坐在车里,透过半掩的玻璃窗看着那些人手里的票子,脸上说不出的满足,那是关东银行的票子,整个安东在流通这种新银票。“只要我掌握了货币发行权,我不在意谁掌握法律。”张坤不由的想到了以前在培训班上学到的这句话,以前听让人神情振奋,而现在……几个月的历练让他明白,掌握货币发行权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有权、要有钱、还要有枪! “文叔,到了吗?”张坤理了理因为坐了太久而弄皱的西装,再一次的问道。 “少爷,快到了!今天城里学校开运动会,现在街面上都是学生。”司机身边头发花白的老人回身答道,他是张家的老人了,张坤莫名的在沪上混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在东北立了业,以前父亲身边的老人都被他挖了过来,仿佛要在这关外之地再建一个张记钱庄,只不过等在家颐养天年的文叔过来之后,这才发现这不是二十多年前的张记钱庄,而是比以前钱庄大无数倍的银行,其余诸人对少爷在关外闯出这么大局面很是欣喜,但是文叔却想的不一样,他只感觉到了这里面的凶险,在几次试探规劝被张坤拒绝之后,他便噤声了,小心的做好该做的事情。此时,白斯文从车上玻璃镜子上看着后座少爷年轻的脸,说不出的感慨,要是老爷还在的话…… “哦,原来是学生啊!”自从前年中国教育会进入东北之后,东边道各县都办起了新学,通过银行内部的总账,张坤大概能猜到这个中国教育会也是复兴会的下属机构,他看着前面装着校服、排着队列的学生,心中的些许不耐烦消散了不少。 “要弗莱学,弗莱学?”感觉到了似乎要迟到,白斯文坐在洋人司机的旁边,用仅知的洋文给司机说道。 洋人司机早对他变异了的英文很习惯了,赶忙的点点头,又探出头去看着车边跑步前进的黑人保镖,嬉皮笑脸的打了几个招呼。 兴高采烈的学生很快就过了马路,汽车一直往前,最后驶到财神庙街的沙河镇值年公会门口,方才在一排排轿子间早已预留的停车位上小心的停下来。在白斯文的伺候下,张坤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辆花了两千五百美元纯粹买来撑场面的美国汽车,也不习惯身后那群黑人保镖,只是按杜先生的说法,你是开银行的,没钱也要装有钱,不把场面撑大一些,谁来存钱谁来贷款?所以他不得不天天坐汽车招摇过市。 “啊呀!张老爷来了。快请!快请!”听闻外面洋马车的声响,里面等着的公会董事一会就出来了两个,见到张坤下了车赶忙上来见礼,至于张坤身后的那些昆仑奴,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张坤也拱手道:“诸位老爷早啊,在下可是来晚了。”他边说就边度着步子,跨过腐烂不堪的门槛,穿过早已锈的不成样子的木质包铁的公会大门,往里而去。 虽然张坤太过年轻,但是这两个会董还是一脸的巴结,待张坤进了院子还没有到堂内的时候,他们赶紧跟在后面小声的说道:“张老爷,上次那个……” 商人间并不要多说太多,张坤闻言笑了起来,“蛮好,蛮好!两位老爷放心吧,这个月十五之前就会有信儿了,届时将会有人去到贵府……” “啊……那这可是……”年长的会董有种说不出的高兴,“明日晚间若是张老爷有空,还请聚春苑一叙。” “这个……”想不到这么老实巴交的人也会去那种地方,张坤心里范嘀咕,不过正好此时已经进到内堂,连忙打哈哈的道:“内人在家,王老爷咱们还是改日、改日。” 随着张坤的到来,坐在堂中苦等的诸位会董连忙站了起来,张坤先拜了拜会堂内赵公明的像,然后再和他们一一见礼,此时早等在一边的公会总理张克诚笑道:“张老爷,今日是否还是照旧?” “这个,沪上那边今日跌了三毫,咱们也按照这个来吧。其他的都照旧吧。”张坤看着大家期盼的脸,笑着说出这个并不太好的消息。 果然闻言之后的会董都是失望,而且是生意越大的会董越是失望,他们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只是比较奇怪罢了。“以往几年也没有跌的这么快的啊?这今年是怎么了?” “是啊!这才三月刚过啊,有那么快收茧子吗?” “这可不是收茧子就跌的,江南春茶早就上来了,历年只要收农货的时节,这洋厘(本土银两对海外银元的比例,因为常常涨跌之在忽、毫、厘之间,故称洋厘。)哪有不跌的。记得当年胡大人不就是这么给逼死的,那帮洋人,没一个好心眼的。俺劝诸位啊,还是赶紧把手上的货都放了,早点买些洋货回来的好。”说话的是刚才迎接张坤的公会副总理王时中,他可是商业世家了,从祖爷爷辈开始就做粮食买卖,东边道地面上只要是做大豆豆粕生意的,莫不知道此人。因为常常拉着大豆去沪上交易,王老爷对江南的情况很是明白。 张坤听到有人说起胡雪岩的旧事,心中猛的一震,恍惚间连忙喝了口茶,此时各位会董的下人已经带着今日洋厘跌三毫的消息跑回去了,只有公会里的诸位会董默默唧唧还在说这洋厘不断下跌的事情。看着他们的样子,张坤不由的感觉自己这样每天来这么一回实在是无聊,不过,虽然无聊他还是要来的,按照惯例,作为安东最大的、特别是沪上那边也有分支的钱庄老板,每日的洋厘涨跌、还有各种官帖、羌帖、银钱、庄票的兑换比例都是要他来决定的。这毕竟,当下的中国钱业混乱,货币多不胜数,开门做生意往往不能只收一种钱,因此各种货币间的兑换比例就极为重要了,每次清晨,公会不把洋厘以及各种钱票的比例敲定,那安东城的店铺开了门都不知道怎么定价收钱。 只是,在张坤看来,这事情太过平淡了,钱业背后的刀光剑影一般人是看不到的,比如说着洋厘,明说是一两银兑换一块三角六分的洋元,但是在汇丰这些外资银行的操作下,这个比值是在不断的变化的,而且每次的变化都是有利于洋行出口商,十忽才一毫,十毫才一厘,十厘才一分,不要看这一毫一厘的不起眼,累计算下来也不是小数目,而且更重要的不是银两对银元的损失,而是因为整个钱业的银根紧缩,使得百姓不得不把茶叶、蚕茧低价贱卖,当年的胡雪岩胡大人,不就是因为在这上面动了洋人的银子才被逼的钱庄倒闭变卖家资的吗。 张坤在想着这些是是非非的时候,旁边公会总理张克诚凑了过来,虽然他的年龄比张坤大上不少,但每每面对张坤,举人老爷张克诚还是客客气气的:“行健啊,昨日可还有一事,大家可是要找你商量的。” “张老爷请讲。” “昨日午后,日人高山会通来过了。” “高山会通?”张坤从脑子里翻出这个人来了,“他不是军政官吗,来公会难道要入会?” “哎。就是入会也没然敢收啊。”张老爷想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小鼻子,脑门就皱了起来,他说的无比纠结,日本人的难缠他可是明白的,“他是来问我们公会为何不收日军手票的,还说不收日军手票就是大鼻子的侦探什么的……” 原来是这事情,日俄之战日本人自己战费不够,所以只好以战养战,进了东北到处买东西不给银钱,只给军用手票,按照复兴会粗略的统计,从去年年中到现在,其发行的军用手票其数额已经超过了一亿元五千万元,估计到战争结束要超过两亿元左右。这么多的军票充斥在东北的货币市场,使得原本就因为俄国人占领东省官银号的官帖逐步被挤出了市场。 “那张老爷怎么说?”张坤笑着道。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不答应了。”张老爷说的大声,但是心中的底气却是不足的,他昨天可是一推三六五的那事情推到了各位会董身上,今天他是来张坤这里找依靠的,按照他打听来的消息,这个新来的浙江人,不要说在安东,就是在奉天和京城关系也是极硬的。 “哦,就这样被张老爷打发了,呵呵,那就没事了不是。”张坤一点也不想去掺和日本人的事情。 “可,可……”张老爷一不小心就自己把自己套了进去,“贤侄,这个日本人可不是好对付的,俺估摸着他不比之前那个什么大朗,再说他是新官上任,总要烧几把火的,要是……” 张老爷话还没有说完,公会院子的大门就被人“嘭”的一声推开了,张坤带来的几个黑人保镖见来人气势汹汹,立即“咔嚓”一声将霰弹枪上了膛,不过白斯文一看来人,立马将他们的举动栏了下来。 “哈哈,原来各位都在这里,呦西,呦西。”在几个日本兵的护送下,一个日本军官穿过院门,直接往内堂里来,堂内的的会董都赫然的站立起来,齐刷刷的将目光对着来着不善的日本人。 “张会长,昨日鄙人说的军票一事诸位可有商议好?”这个缺了条胳膊的日本军官三十余岁,黑脸膛,细眼睛,脸上的表情不由的让张坤想到了银行里天天吃生肉的外国狼狗。 “啊。高…高大人……这个…我等还在商议军票一事……”张克诚昨日可是说接受军票一事要和诸位会董商议的,本是推脱之词,可谁料想这个一根筋的日本今日真的杀来了,搞得他一时间慌了手脚。 “那你们就商议吧,鄙人就在这里等着,为了防止马贼侵害,鄙人的部队已经把商会院子都保护起来了,大家不要担心。”高山会通话说的客气无比,但是话里的意思让站着的公会会董们腿不由的抖了几抖。日本人对付异己者是个什么样子,看去年修铁路的时候那些不愿意卖地地主的下场就知道了——一律以俄国侦探的名义枪毙! 张坤看着院子里的日本兵,心里不由的一紧,但是来东北之后毕竟是见过了血——这样一个巨有钱的钱庄老板想让水匪、胡匪不打主意都难,而且他还有很足的底气,除了院子里这十个黑人保镖,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一杆神枪对着他到过的任何一处。他再次喝了口茶,然后站起身,对着堂内站着的诸人说道:“诸位老爷,在下先走一步。告罪了。”说罢就出了会堂,他这边一起身,院子里的保镖都护了过来,将他围在中间。 高山会通早就看见了坐在会堂内不懂声色的张坤,这个安东最大钱庄的老板他可是早就听说过的,巨量的资金、极硬的背景、和米国及英国领事良好的关系,这一切都不得不让他重视中国年龄不大的商人。 “阁下,商会正在商议接受大日本军票一事,现在就走了太不合时宜了吧。” “在下行内还有要事,诸人不都是在商议吗,只要总理将结果通知在下便好了。在下告辞!”说罢便在保镖的护送下往院门走去。 高山会通毕竟是新来的菜鸟,压根不知道钱业上的事情,这毕竟日本是和中国不同的,哪有这么乱七八糟的银钱、纸币啊,他无法明白只要张坤的关东银行不收各钱庄和各位会董拿来军票,这些会董就是关门也不敢收这种废纸的。院门口的日本兵把张坤一行拦着的时候,带队的日军曹长看向高山会通,这些黑人比自己高太多了,纯粹的身体对抗两个日本人也不知他们的对手。 看着对方去意已决,高山会通挥了下手,院子门口的日本兵把这一行人都给放开了,张坤走到院门,回身朝院内拱拱手,然后一抽身就不见了。 主角已走,公会里的会董都泄了气,这虽然不是他们最满意的结果,但是这总比张坤当着面答应日本人收军票,背地里再坑大家一把的好。张克诚看着张坤一走,目光在十多位会董变了色的脸上扫一把,低声对着身边的张丕纯道:“你也出去,放出风去,让全城罢市!” “啊,老爷……”张丕纯只是小商人,因为和总理张克诚同宗这才被拉进了商会做了总理的下人,他不太明白老爷的意思。 “你这个打扮出去日本人不会拦你的,出去就各处放风去,就说公会被日本人围了,他们要全城商家只收军票,其他银钱纸钞一律不收,不然就以俄国侦探论处。”现在大金主浙江人张坤走了,看他的意思可是不会收军票的,他这人背景硬日本人不敢动,张克诚可就是一举人罢了,背景有限,他只能把水搅浑,让那些小商小贩给自己当沙包才能解除眼下的困局。 即是商人那自然精明,要不然张克诚也不会带着他入会,张丕纯闻言立马知道这事情应该怎么操作,他轻轻应了一声,就低着头一副下人的模样,畏畏缩缩的出去了。 张克诚眼巴巴的看着张丕纯钻过日本人把手的院门,刚舒了口气的时候,旁边站在的王时中也轻轻的吐了口气,两个舒气的男人对望了一眼,目光交会时一切都心领神会了。 院子内各位会董被日本人逼着商议的时候,张坤已经坐在洋汽车上了,车徐徐的往前开,两侧的黑人保镖端着枪紧跟着。 “少爷……”坐在前排的白斯文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 “不会有事的!”张坤安慰着道。 “少爷……”白斯文还想说什么,但从玻璃上看到张坤用力紧逼的嘴便又止住了,这个少东家是什么脾气他是很明白的,他很像老爷,但比老爷不同的是累积了二十二年的仇恨让少爷的行动更加大胆决绝,他背后是什么人白斯文不敢想象,但看少爷的言行举止,背后那股庞大的势力已经完全操控了少爷的心,所以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车厢里的沉默被一个外边一个奔跑的人所打乱,“那是张克诚的亲戚吧?”张坤道。 “是的,是他的远亲,似乎叫什么张丕纯的,他怎么出来……” “出来就好了,看来事情开始好玩了。”张坤难得的笑了出来,“文叔,车里面还有前几日到的杭州新茶吧?” “有啊,就是你身后的盒子里。” “那我们掉头,去美国领事馆。”张坤肯定的说道,他可以断定这张丕纯出来之后跑这么快,铁定是要做什么事情,对于这,他很高兴往里面加一把火。 第二章按单纺织 1903年圣诞节刚过,美国驻安东领事馆便开馆了,感觉到此地极为重要的驻华公使康格先生,把久在台湾的詹姆斯.戴维森调到安东做了领事,自从清日战争此人去了台湾之后,便一直在那里,公使先生相信,凭借他的学识和在台湾九年的记者经历,将能很好处理安东这个日美势力混杂口岸的各项事宜,同时为了更好的了解这片新划入美国势力范围的山林之地,康格公使改变昔日一地一个领事的规矩,另外给安东加派了一个叫弗雷德里克.克莱尔副领事,他也是一个记者。在美国人看来,这片占了整个辽东一半的山林之地有太多未知的东西了。 福特车的司机亨利很乐意的往美国领事馆驶去,在那里,他又可以看到领事先生漂亮的女儿了。虽然为境况所迫,他现在只能给一个黄种人当司机,但是并不说明他就由此平凡的度过一生,他相信用不了几年,自己也会在远东发大财的。 领事馆门口的卫兵没有阻拦,而是直接让车开进了这个实际上通化铁路公司购买,但最终却做了美国领事馆的豪华庭院。张坤的车停在另外一辆红色福特豪华车的旁边,在他下车的时候,领事大人便出来,他微笑的对着张坤拱拱手,然后用半生不熟的客套话说道:“泥嚎泥嚎,米斯特张泥真是尊贵的客人,窝这里喷比生灰。” 听着美国领事怪异的汉语,张坤和白斯文很不自然,张坤拱着手,直接用洋泾浜英语说道:“达先生,我不是贵客哦,只是上次见面之后就没有再叙,实在是太遗憾了,这次我的朋友从杭州带来了些春茶,所以我特意给您送了一些过来,想和达先生一起品茶。” 和所有的美国领事一样,詹姆斯.戴维斯也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做达飞升,这个华人师爷取的名字虽然有一股子平步青云的感觉,但是姓达,姓这个姓的人也太少了吧。 领事达飞升先生听到有杭州新茶,一时间鼻子下的胡子便翘了起来,东北这个地方太寒冷了,远没温润的台湾住的舒服,特别是这个地方没有茶,没有好茶,这让这个半中国化了的美国人极为的不适应。 “真是太感谢了。请!请!”达飞升高兴的说道。 新茶喝了好三遍,正事就开场了,张坤清了下嗓子,“达先生,这日俄奉天之战怎么样了,似乎都已经十多天了,双方还没有分出胜负吗?” “哦,已经结束了。是的,昨天就已经结束了,日本人取得了胜利。”领事先生小声的说道,在安东城内电报局被日本人控制的时候,只有洋人的消息是灵通的。 难怪日本人今天这么嚣张,张坤心中想到,“俄国人又是像上一次在辽阳那样的安全撤退吗?” “不,这次他们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俄国军队损失了十万人,其中有三万多人被日本人俘虏了。”领事先生边说边摇头,仿佛也是不相信这个结果一般,“米斯特张,这对你的生意有影响吗?” “不!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张坤肯定的说道,面前这个美国领事就是他的一个客户,虽然他只是把很少的钱存在自己的银行了,“我只是很惊讶目前日本人的货币政策。” “噢,他们有什么新的变化吗?”见说道日本人的情况,领事先生连忙的放下了茶杯,正色起来。达飞升九年的台湾经历使得他更了解中国的情况,中国人之间流传的“官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百姓怕官府”这个怪异的循环他是很明白的,作为站在百姓和官府之间的这些绅商是其中的关键性力量,而坐在他面前的张坤又是可以左右所有绅商的终极力量,此人的话一向是他递交给北京公使馆报告的重点。 看到达飞升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张坤说道:“现在日本人已经把安东商会包围了,他们希望商人们接受日本军票。”张坤没有说值年公会这个洋人生疏的词,而是用了商会这个西方人更了解的称呼,其实也是,沙河镇值年公会就是安东商会,或者说是东边道商会,辽东山林大部分的买卖都是在这里成交的。“如果商人们被迫接受了日本军票,那么在这种军票只有日本银行可以兑换的情况下,商人们只能购买日本的商品了,比如说日本的棉布……” 张坤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住口了,他其实只是来扇风点火的,或者官方一点、文绉绉一点的说,他是基于中美两国人民的深厚友谊,对达飞升这个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做一个善意的提醒,其他多余的话他不能说也不消说。实事上,他的目的达到了,此时的达飞升已经神情严肃的站了起来。 对于后来的美国人来说,中国这块大馅儿饼已经被其他诸国瓜分的差不多了,便是厦门的美国租界,也是清政府为了引入美国制衡日本采用的权宜之际,法国人在珠江流域、日本人在闽江流域、英国人在长江流域、德国人在黄河流域,整个中国便于经商的地方都被各国占的差不多了,便是人迹稀少的关外,也被日俄两国疯狂抢夺。面对如此的形式,美国只能可怜兮兮的卖一些日用商品,棉布是其中的一大块,占整个贸易量的一半以上,而东北这个不产棉花又极为寒冷的地方自然是棉布消费的大户。当然,这个市场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而是美国银行家和棉布商人通过十多年激烈的价格战从英国人手里拼抢过来的,可随着庚子事变俄国人的南下,昔日付出巨大代价的市场将要丢失,于是美国开始支持日本,但当日本在辽东站稳脚跟之后,他们也开始下意识的排斥他国商品,这是所有美国人始料未及的。如果说俄国人排斥美国煤油只是要钱的话,那么日本排斥美国棉布就是要命。 远东复杂而激烈的斗争,美国国务院一直看在眼里,罗斯福总统在一直四处宣扬的战争调停也是基于此种背景,日俄两国任何人独占东北对美国来说都是不利的,只有两国的战争不胜不负才对美国最为有利,如此,在双方都需要美国的情况下,美国在东北的利益才能确保。特别是在辽东山林这块以安东口岸为基点,安通奉铁路为主干的美国势力范围的竖立,更是加强了美国国务院要调停日俄战争的决心。 张坤看到历来嘻哈的达飞升严肃起来便告罪一声开溜了,剩下的便是看日美两国如何斗法了。他在新开的七道沟市场转了一遍,然后便回银行了。在他回银行的路上,他发现街面的店铺已经有不少关门了,更看了县太爷成大人的官轿,他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车子停了下来。街对面的官轿见洋马车停了下来,在衙役的指挥下也停住了,见轿子停下张坤便让司机开过去,汽车还没有停稳,县令成大人就从轿子里探出身来,“行健,哎呀,他娘的不得了了!那些天杀的东洋人把公会给围住了,还说会董不答应就不许回家,现在都关了好几个时辰了。” 县令成老爷是蒙古正白旗,虽然读过些书中了举但还是难改蒙古汉子粗狂的本性,一开口就是“他娘的”,不过这县令可要是比前任高钦好多了,爱财是爱财但最少是个不怕事的。 看着成老爷的大饼脸,张坤说道:“成老爷,早晨我在公会的时候那日本人刚好到,那时候他们可没有说什么啊,现在现在居然把各位老爷给软禁起来了?真是有辱斯文啊。” “就是他娘的。这东洋人怎么能……怎么能作此行径呢?这和匪盗何异?真是不可理喻!”成老爷不明白张坤和日本人在公会里的短暂交锋,还以为张坤走的时候东洋人客气着呢,至于后面怎么闹翻了要关人,那就不明白了。 “本县还要速去查看。”成老爷正色道,“不过现在市面上谣言纷纷,不少店铺都他娘的已经关门罢市。行健,你也是公会一员,此时当格守信义,不得罢市,以防此事越闹越大、乱中生变。” 听到县令大人吩咐,张坤立马一礼说道:“成老爷真不愧是本县父母,体恤民生,洞察民情,真是让学生钦佩不已。” 似乎很满意张坤的马屁,成老爷客套几句便缩回官轿里,然后急急的往财神庙去了。他一走,张坤也上了车,已经是初六,沪上那边应该要来人了。张坤赶回银行的时候,俞子夷已经等了少时间了。 张坤一见到俞子夷心里便是一惊,他在客厅里只是和俞子夷很轻松的打了几句招呼,然后便带着他去里内里的书房。 “先生可好?”张坤问的是王小徐。 “嗯。很好!”俞子夷也是一个话风紧的人。 “这次……” “你上次提的计划已经有结果了,这次我是带样板过来。”俞子夷边说着话变成怀里把东西拿出来,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只知道这个东西重要,重要的要让他这个先生的第一助手亲自来辽东一趟。 张坤看着他拿出的匣子,连忙接过,说道:“还请到客厅喝茶,我……” 俞子夷点点头,张坤便送他出去了。 紧捏着薄薄的匣子,张坤很是急切,在俞子夷走了之后他马上锁上了门,在桌子上明亮的台灯下,准确的输入密码之后,匣子便打开了——里面是一叠市面上常见的日军手票,里面有拾钱、贰拾钱、伍拾钱、壹元、伍元、拾元六种,每一种都有数张,两张崭新的,三张破旧了的。拿着放大镜仔细的吧所有的军票都扫一遍,张坤又从桌子下拿出几套原版的日军军票,将这几种军牌对比起来,从最顶上“军用手票”的这几个汉字开始,然后是汉字下方的代表日本皇家的菊花,再往下的仙鹤,一直到“大日本帝国政府”下面的“明治三十七年发行”,都仔细看了好几遍。 书房里磨蹭了大半个时辰,待张坤出来,俞子夷的茶已经换了好几遍了,他笑着道:“遒秉,真是对不住了,忙起来就忘记了时辰,” “呵呵,不急,不急。”俞子夷笑道,等着的时候已经拿出一本书在看了,他其实也是这样的,忙起来的时候哪有那么多功夫客套啊,张行健他是知道的,此人和谢韬甫一起算是金融方面的双壁,在一时间无法找到人才的情况下,新设的关东银行便由他们两人一起打理,只不过因为业务的关系谢韬甫在银行开业不久便去了英国,现在关东银行都是他在打理。 “先生那边还有其他的嘱咐吗?” “先生还交代了一些话,他说你送去一些布样,现在看下来,款式花样虽然有几种,但都是没问题的。就是棉纱不好选,有些棉纱很差,有些棉纱很好,沪上那边的商行里最差的棉纱有,可最好的那种棉纱怕是找不到。现在给你看的那种不好不坏的棉纱,这不知道好不好用。另外就是说美国那边已经找到了那种最好的棉纱,只是要从那边买过来,然后再织再印最后运到关外,怕是要在半年之后了,现在天气渐暖,这布还卖的出去吗?” 俞子夷不明白这话里说的是什么,但是张坤却是很明白。因为贸然间要印刷一两亿的纸币,日本国内的印刷厂完全忙不过来,于是,大面额的,比如伍元、拾元这两种就用了是好的钞纸,印也是国有直属印刷厂印的;而小面额的,比如拾钱、贰拾钱、伍拾钱、壹元这四种用量大的,就没有那么讲究了,纸质一般、印的也差。暗语里棉布就是军票,款式花样就是版面和工艺,而棉纱就是钞纸。现在先生的意思是说,军票各种质地的版面,不管是木刻、石板还是钢板,他都已经解决了,就是钞纸难办,小面额的那种钞纸是有的,可大面额的钞纸没有,现在只是用了一般的钞纸印了,你看看能不能用?另外就是最好的钞纸据说美国有货,可买来印好再运到东北应该是半年之后了,那时候还有用吗? “不需要去美国买棉纱了,现在的棉纱就是够用了。遒秉兄我们先行用饭,待你回去的时候我便能统计好各种棉布的数量,你带过去,沪上那边按单纺织便可。”张坤高兴了起来,其实能在小面额的军票手上造假便好了,他并不是要牟利,而是想借着无数假军票使得日本人在东北的货币信用崩溃。 俞子夷仔细的把张坤的话记了下来,第二天他便辞别了张坤去了铁路公司。 筹备了一年的多的安通奉铁路终于在两个月前开工了,当然,为了吉利,特意请先生算了个日子,也就是在农历二月二十八,西历四月二日弄了一个浩大的开工奠基庆典,庆典由铁路公司总理杜亚泉主持,那时可是人山人海、宾客如云,特别是花了十万两,由李莲英不知道怎么弄来的慈禧老佛爷赐的“福”字一亮出来,全场诸人都跪了一地,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向来慈禧老佛爷的“福”都是赏赐给当朝大员、皇亲国戚的,这次居然能给一条民办铁路赐“福”,可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俞子夷也在通化铁路公司安东办事处,看到了这个“福”字模子浇出来的金字挂在高高的大堂里,感觉有些匪夷所思,杜亚泉看着俞子夷疑惑的目光便道:“人家可是聪明人,都已经亮出风了,说之所以赐“福”,是因为安通奉铁路建在关外山林之地,念及其造福关外百姓所以赐‘福’了。我看啊,去年办七十大寿,含章兄买了什么长颈鹿啊、袋鼠啊、非洲狮子、猩猩啊,那么多海外祥瑞、奇珍异宝献上当时一,再则这铁路可是建在黏着朝鲜的地界上,这可涉及到军国大事,特别现在日本人打得俄国人节节败退,日后这东边道可是多事之秋了,有这么条铁路镇在这,长白山地区华人一多,争其权益来可是要中国占优。” 俞子夷听完他的解说心里倒是有些明了,却不想杜亚泉看四处没人,又低声的道:“其实这倒是个别字。” 俞子夷不明所以,连忙仔细看那个在高高的供桌上,被香烛贡品供奉的“福”字,却什么也没看到,正想问,杜亚泉又道:“你看那个示字,是不是写成了衣?” 有他体现,俞子夷倒是看明白了,这个示还真的写成了衣字,他不由的笑了起来,说到:“既然是别字,秋帆兄你还……”他说到这又停住了,这慈禧赐的“福”敢不挂在最尊贵的地方供起来吗,“难怪秋帆兄挂这么高,难怪难怪。” 俞子夷连说几个难怪,杜亚泉却是苦笑,“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虽然没人敢说慈禧的字是别字,可要是这事情最终传到了那老太婆耳朵里,可就是不好了,以后随便使些绊子就有我们好受了。含章本是好意,却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第三章工地 闲聊既毕,俞子夷问道:“秋帆兄,现在铁路进展如何?” 听闻提到铁路,杜亚泉笑了起来,“很好,很好。都准备一年了,不好怎么行?小徐那边有什么交代?” 低头看向周围,见没什么人,俞子夷才小心的说道:“先生说日俄战事即将完结,要不了多久日本便要生事了。还说日本人手段层出不穷,要秋帆兄小心。” 俞子夷一直在洋轮上不清楚日俄奉天之战的消息,而杜亚泉这边在前两天战事刚刚完结的时候便收到了杨锐发来的密令,即清查铁路公司聘用的非复兴会的各色人员,一些重要的岗位必须要仔细核查其出身等能予以信任。杜亚泉不明白为什么杨锐如此突兀的发来这样的密保,但心底下猜测应该是杨锐那边被日本人算计了,要不然语气是不会这么坚决的。 “去年的时候就按程序在清查了,不过铁路公司的上层人员大多是旅美的广东人,日本人说不了白话,混不进来的,这些是技术上的;其他比如财会、管理、庶务都是沪上培训班派来的,这些虽然在沪上的时候就已经审查过一次,但来到这还是按照程序监控;至于本地士绅、特别是股东推举的那些亲属、同乡之流也都先考试卡了一下,后面进来都在一些并不重要的岗位。”杜亚泉不单是个积极的人,更是细致的人,铁路公司里布置的滴水不漏,他大致说完铁路公司的人事概括,又道:“其实现在铁路公司最难不是日本人破坏,而是这东边道本属山林之地,土方量巨大,土木作业艰难啊。” “哦,之前沪上那边还担心铁路会被本地士绅,特别是旗人所阻挠呢,看来先生是多虑了。”俞子夷听杜亚泉之言说道,东北虽大多是关内流民,但是旗人众多,家产甚巨,特别是这些个旗人很多都是和朝中大人通着关系的,要从他们的土地上过,就是有尚方宝剑也没什么作用,想不到他们这次倒没有闹什么乱子。 听俞子夷说到那些旗人地主,杜亚泉摇着头道:“几百年下来,那些个旗人没有破落的,要不是持家有道,要不就是朝中关系深厚,这持家有道的还是在少数,靠着皇亲国戚关系的可是不少的,这些入了股的旗人还好,大家是以银钱说话,只要他不吃亏也不多话,就是那些没有入股的,本想着趁着铁路公司收地的时候狠狠的敲一笔,安东这边就有几户预估到筑路路线,事先强买民地,打算再高价转手卖给我们。” “后来呢?”杜亚泉说道这里便停住了,搞得俞子夷很是好奇。 “后来……后来,反正是解决了。我们待会还是直接上工地上去看看吧,遒秉啊,估计你应是从来没有见过那几万人一同劳作的场面,呵呵,应该看看,应该看看。”杜亚泉说着说着忽然就把前事略过,然后直接说上工地了。“不过啊,我这里不比行健哪里,可是没有洋汽车的,只有骡马,过去可要辛苦了。” 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细说的,日俄战乱,俞子夷大致也能猜到那些敢趁机要挟铁路公司旗人的下场,虽然是立场不同,但是想到那结局心里也是一寒,他连忙跳过这件血淋林的事情,问道:“秋帆兄,你这个铁路公司也是关外最大的公司了,怎么不要买几辆洋车撑场面啊?” “铁路公司场面已经很大,再撑就破了!”杜亚笑道,把刚才的阴雳一扫而空,“待会你去工地上看看便明白了,再说,车我们也是有的,不但有数目可比关东银行多。” 俞子夷到了工地上便明白杜亚泉所说的“场面已经很大,再撑就破了”是什么意思,起起伏伏的大地上,一条路基笔直驰过,无数的红旗飘舞下,数不清的蓝衣汉子在路基两边劳作,喊着的号子即使隔几里远都能听见,苍茫的大地上忽然出现这么条路让人惊叹,第一次看见着迷多人在一起劳作也是让人惊叹,更惊叹的是,远远的工地上,还有不少冒烟的大车,又高又大,在路基下忙碌着,俞子夷问道:“那是是火车头吗?” “呵呵,那个不是火车头,是毛毛虫!”杜亚泉说了一个奇怪的词,他是懂洋文的,这个像火车一样的大物件虽然按照杨锐的说法是叫拖拉机,按洋人的说法叫卡特彼勒,但是杜亚泉还是喜欢喊他们的直译名称——毛毛虫,“是上个月刚到的,四台就花了五万美元,真不知道竟成是怎么想的。” 俞子夷是第一次见这种冒烟又冒火、像火车头又不走铁轨的东西,他问道:“这东西不好用吗?” “用是好用,可是常常坏,我私下问了开这个的洋人,他说这个还是试验机,就被竟成弄来了,纯粹是拿我们当凯子啊,要不是这东西力气大,我早就想不要了。”杜亚泉对这个叫毛毛虫的机器了解的很彻底,这个在地上爬呀爬的东西根本就是个样机,杨锐看来从美国那边发过来每月例行发来的各类情报合集后,便决定要订购这个玩意,卡特彼勒这个名字在杜亚泉看来一点也不稀奇,真不知道杨锐是怎么想的。 杜亚泉说着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长两丈高一丈的毛毛虫旁边,这个冒黑烟干苦力的家伙根本就没有轮子,只有一条怪异的铁带,“嘣嘣嘣嘣”的吵杂声里它走的慢慢吞吞,真的是像一条毛毛虫。毛毛虫虽然走的慢,长的也丑,里面装着的铁件硕大无比,但在其巨大的铁铲下,路基上的大土堆毫不费力就背其铲平了,看着车身上面显眼的“CAT”的标志,俞子夷忽然想起来了,这似乎是复兴会海外分部投资的公司,他在总部的整理密档的时候看到过这个“CAT”的标志。看着杜亚泉仍然不满意的目光,他又不好告诉他这个事情,是好在机器的吵杂声里大声的道:“这东西干活厉害啊,一辆要顶三十个工人。” 杜亚泉听到他的话摇摇头,然后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八和一个十,意思是说这个东西可以顶八十个工人的工作量。 俞子夷看着他的比划,待过了这段问道:“秋帆兄,既然能抵上八十个工人,那么这东西就不贵阿。” “那不是这样算的,你知道开这个东西的洋人薪资多少吗?”杜亚泉说道,“那个洋人可是特别花了高价请过来的,一天可是要十美元的,平常一个工人一天才两角钱,八十个人一天也才十六块,这些省下来的钱都给他拿了。还还不算这东西坏了的修理钱,还有每天烧的木头、煤钱。要不是说安东这一段要快点修,这东西算下来还是不要的好。”工程资金虽然说没有问题,但杜亚泉很清楚资金的压力,能省钱的地方他都会尽量去省。 很多东西知道也不能说,俞子夷只好问其他的事情,“秋帆兄,开工近两个月了,这铁路修了多长了,能把之前计划的这几段修好吗?” “安东这边修好是没问题的,就是奉天那边估计日本人不让修啊。”去年做的安排是过年之后安东这段就开工,从安东县城一直往北修,穿过日本人的简易军用铁路,修的越远越好,至于安东城外到大东沟(今东港市)这一段,则相对没有这么急迫;而奉天那边穿东清铁路那段,则是要等日俄奉天会战之后,但是从日本人的样子来看,那边不给修的可能性较大。 “和他们交涉过来了吗?” “奉天将军增祺和他们提了这个意思,但是日本人没有回声,还把奉天到新民屯这一段抢来自己在修。不过,原来抚顺煤矿那边倒有一段连着奉天的运煤铁路,被一群胡子抢下之后卖给我们了。”杜亚泉早就关注着横穿东清铁路那段了,只是情况很不容乐观。 “胡子?” “是,胡子,日本人在东北拉了很多胡子帮着打仗,前段时间大战的时候,这些胡子和日本人说好了,不要发饷,只要他们抢着什么都是他们的就成。”说到这杜亚泉笑了起来,“后来,他们在前段时间就把整个抚顺的俄国人给打跑了,将俄国人在那里的煤矿、铁路都抢了下来,煤矿卖给了兴京的老张家,运煤的铁路就卖给我们。” “胡子都这么厉害吗?”俞子夷有些惊讶,不过看着杜亚泉脸上发自内心的笑,他忽然明白了,“哦,是。胡子很厉害,呵呵,还是厉害点好。” 一切似乎都是挺好的,沿着路基走到一处,俞子夷忽然看到前面路基之上横着一道桥,桥上有着诸多力夫拉着一条大车,忙问道,“这是?” “这就是日本人的军用铁路,因为地我们前年就买过来了,他们就只能从上面架着走,他们原先不愿架桥,想从我们路基上穿过,后面几经交涉,特别是美国领事说情,方才同意架桥。”这些都是钟观光在的时候做的事情,杜亚泉毫不知情,只是看了之前的记录才知道事情的经过。 俞子夷也听说过这条日本的简易军用铁路,问道,“即是铁路,怎么还要靠人拉?” “当初日本人为了要修的快一些,所以铺的是手动轻便铁路,这种路上跑车不用车头,行车完全是靠人力推的。” “那不是和以前开平煤矿一样,用人用马拉吗?”随着清廷对铁路态度的转变,之前开平煤矿马拉火车的事情被报纸宣扬了出来,俞子夷不由的笑了起来,他又问道:“那现在大战都基本结束了,这条路什么时候拆?” “拆?”杜亚泉使劲摇头,“日本人还想扩大呢,怎么可能拆呢。现在他们的工程师都在另选线?不但铁路在选线,就是陆路也在清查,安东这边你是看不到了,辽阳、奉天那边日本人只要有路的地方都在测绘,甚至连人口都在统计,我看啊,请神……也不是请神,反正是送神难了。” 形势被杜亚泉说的这么紧张,俞子夷有点笑不出来了,“日俄两国虽然大战没有,海战不是还没有结束么,若是海战……” “海战俄国人没有打就输了,绕了大半个世界,行程几万里,机器磨损、人员士气、补给、情报,这些都是日本人占优啊。本来俄国人的计划是波罗的海舰队和远东舰队合兵一处和日本人决战,现在远东这块全没有了,单靠这支疲师怎么也是赢不了的。去年的时候我还不信竟成的话,哎,现在看来……这日俄之战就是什么时候收场的问题的。你过几日回到沪上,可要和小徐好好的说说这边的事情,我今日带你来此也就是想说,日本人对辽东可不会那么容易放手的,沪上的报纸要转转风向了。” 看着路基之上那一排排的人拉火车,俞子夷似乎有点明白了,之前虽然宣传日本人对辽东有图谋,但是很多时候都是文字之说,没有真凭实据,按照昨天在张坤哪里了解到的军票信息,以及现在看到的军用铁路,俞子夷感觉到了某种急切,“我回去就向先生详细的说说这边的事情,只是现在沪上的报纸基本都是向着日本人的,汉口、天津、北京也都是如此,我们的虽然在这些地方虽然都有报纸,但是还是有点不成气候啊。” “那就想办法!”杜亚泉重重的说道,随着日本的全面胜利,从各个方面传来的信息让他很是担忧,就目前的势头看,日本有将整个辽东吞并的可能。 “是。是。”俞子夷也是重重的点头。 “还有这条安奉铁路,若是真的修成,那么我们这条安通奉可就多余了,最起码从安奉走可以省一半的路,到时候大家都会直接走安奉而不会绕个弯到通化再到奉天的,虽然竟成有后备计划,但还是能拆掉最好,就是拆不掉那最好也不要扩线。” “我记下了。秋帆兄放心吧。”俞子夷道,他现在可是明白随着日俄战事结束,东北这边的日子将要难过起来,很多事情不趁着现在布局,那么等日俄停战之后就来不及了。 看过铁路的当日下午,俞子夷就带着各种文件从安东上了去天津的船,之后又从天津转船才到了沪上。近半个月的旅程把他累的够呛,但想到身上的重托,他还是在下船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后马路万安里总部。 半个月的离开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当他进入总部上到三楼之后却发现所有人手臂上都是挂了块黑纱,他不好询问,只是一直上到四层,见里面灯亮着便按照暗号敲了下门,只听见里面有人起身,开了门把他迎了进去。 俞子夷看到王小徐的第一眼看到他手臂上也有黑纱,不由的心中一突,难道是东北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自己才刚走啊。“先生,这是……” “遒秉,还是说说东北的事情吧。”王小徐打断了他,直接问东北的事情。 俞子夷只好将张坤和杜亚泉的两份密函递了过去,王小徐接过却是没有看,只问道:“你去了之后感觉那边如何?”王小徐一直关注着东北,但是却一直没有去过,以前东北来人的时候他不好问人家那边怎么样,现在俞子夷回来他倒想好好了解那边的风土人情。 “很荒凉的地方。”俞子夷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句就说了这个,他见王小徐呆了一下自己也愣住了。 不过一会王小徐就笑了,“你从那边回来一到沪上,当然会感觉那里很荒凉了。还是说说比较具体的吧。” “是的。先生。”俞子夷道:“安东县只有十万人口,但是此地处于中朝两国交界,滨海临江,算是东边道最繁华的地方了,因为关外很多人都是山东这边逃荒过去的,人情风俗还是和山东一带相似。” “好。”其实俞子夷在安东也就待了两三天,要说细还是不可能,王小徐知道刚才恍惚了,于是把话题转了一个,“日本现在已经打赢了陆战,把俄军逼退到了四平一线,他们在安东这边如何?” “情况很不好!”和人情风俗不同,对于日本人的举动俞子夷已经想了一路了。“秋帆兄说,现在日本有把整个辽东吞并的可能,特别是现在似乎是在清查占领之地的人口、道路、森林、矿务等等,他很担心一旦日俄海战结束,日本人就要把辽东诸地郡县化了。” 听到杜亚泉说到郡县化,王小徐摇了摇头,不过他没有打断俞子夷的讲诉,只是悄悄的用笔在本子上画了一记。 “……去年五月份,日军在鸭绿江边强筑了军用铁路,并且把附近的民田私地据为己有,现在这条铁路就横在我们的铁路之上。另外秋帆兄还说,据打听日本人还在四处探测重修这条铁路,应该是想把它扩大,秋帆兄很担心这条铁路一旦重新修建将会和我们争利,他想总部这边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日本人修不成这条铁路……” 第四章墓穴 俞子夷说了很多,王小徐本子上也画了不少,其实关键的地方还是安奉和安通奉两条铁路的竞争,不过这样的竞争并不是像杜亚泉说的那样激烈,复兴会对于这条铁路的论证一直没有停过,甚至,比如蔡元培还认为那两千多万去修铁路很不值得,要是这些钱有一半投入到教育之中,那么对于整个中国的教育将完全上一个台阶。不过,这个提议一出来就被否决了,其他不说,最少,忽然冒出个比满清学部都还有实力的教育会,怎么去解释这些钱的来由呢,难道说是士绅捐助的? “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王小徐道,该听的听完了,就该看了,之后就是看看张坤和杜亚泉两人的密信了。 俞子夷起身正要回去,但看见王小徐身上的黑纱,不由停住了,再次问道:“先生,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小徐在他问问题之前已经在打开密匣,听他问又把密匣放了下来,房间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屋子里木格窗里透进来不少清明时节难得的阳光,但木格的缝隙不大,明亮光柱只是星星点点的落在屋子的地板上,整个房间还是笼罩在台灯之外的黑暗里。沉默了有一会,王小徐才道:“遒秉,蔚丹不在了!” “啊!不…蔚丹…上次看…好好的……就要出狱,他不是……”俞子夷面色大面,语无伦次了已经。 “是,你走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但是你回来他就不在了。”王小徐说的沉重,口气也是幽幽淡淡,不过听起来却那么的悲伤。 “……”俞子夷听他再次说不在了,一时间没了语言,他只感觉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他怎么就不在了呢?”俞子夷心中发凉,缓过来之后又问道。 见俞子夷还不死心,或者因为他最终都会知道所有事情,王小徐道:“你走了一个星期左右,我们在西牢里的暗线就传信过来,说蔚丹不见了。后来我下令再查,才知道他已经…没了好几天了…尸首扔在西牢墙外……”王小徐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不由的已经说不下去了。 “蔚丹是怎么死的?那太炎先生呢?”王小徐沉寂下去的时候,俞子夷却激烈起来,虽然邹容不是他的同学,但是在爱国学社的那些时间大家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特别是苏报案之后,邹容在章太炎的邀请下主动入狱,这对所有人都有巨大的震动,在当时,主动入狱就是主动求死,生和死之间邹容和谭嗣同一样选择了死。在那之后,“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就成了俞子夷的座右铭。 “他在狱中生病之后就被送到西牢外的医院,服了工部局医生开的药后,第二日就突然死了。太炎先生说,第二天十点他去看的时候,蔚丹已经气绝好几个小时了。” “怎么可能一个晚上就死了?那一定,那一定是被他们毒杀,毒杀的!”俞子夷跳了起来,去辽东之前他去过西牢探视过的,邹容入了西牢很不习惯,之前本有生病,但看到报纸上所载的复兴军攻俄战记,病又有了起色,那一日他还连作几首诗说要送给复兴军众将士,谁知道一趟辽东回来故人却已逝! 王小徐看着激烈异常的俞子夷,说道:“冷静,遒秉,你要冷静,心里面时刻要有纪律,我们可以死,但是死的要有价值!……现在我们已经请了医生给遗体做检查,不过现在租界里的医生听说是做这个事情,全部都拒绝了,我们只好让日本那边邀请医生过来上海,过几日等他们到了之后就能知道原因了。如果他真的病死那么一切还好说,如果他是被毒死,那么我一定要所有人都偿命!” 从来都很平和的王小徐忽然暴怒了。是啊,即使是当初章太炎、邹容被满清凌迟处死,那他也只是仇恨和悲伤,但是现在邹容再过七十天就出狱了,就这么的被卑鄙的毒杀又怎么能让他不气愤?! “是的。先生。”俞子夷忽然的冷静了下来,他对王小徐鞠躬之后就离开了。 邹容的暴毙使得所有知情人心头都是一暗,万安里总部、中国教育会、中华时报,除了商业系统外的所有组织都在手臂上挂起了黑纱,当然,为了不使人员暴露,这黑纱只是在内部场合佩戴,外出一律取下。而主持这件事情的,不是王小徐,而是教育会的成员吴葆初,在前年因为苏报案,章、邹等人入狱的时候他就热心奔走,甚至还怕律师费不够更是捐了三百洋元。 和沪上阴郁变换的天气不同,东北的原野上已经是一片春色了,明媚的春光下纵使战争还没有结束,但春天的已经在目光所及的各处。在四月十日的大撤退中,独立军就按照计划带着残兵,捡着俄军几十万人丢弃的一切值得带并且能带的东西跟着撤退,同样是按照计划,这些拉物资的骡马在到达铁岭之前就转向往翁圈岭老巢了。在俄军没有守住铁岭,又再次退到四平的时候,独立军第二批新训练好的士兵赶到了前线,这使得一万残兵又回到两万四千人一个整军。虽然再次补充了兵源和从南非回来的第六期士官生,但独立军在之前的战斗中元气大伤,也只是按照军令格守在自己负责的阵地上。 马德利多夫上校很惊讶独立军为什么能从一万出头变成两万四,他待整条战线安顿下来之后,便要往杨锐哪里求教,甚至,他还想杨锐是不是能多变出些让人来。现在俄军不包独立军只有十七万部队不到,加上独立军这两万四千人也不超过二十万,对面的日军虽然也只有十七万人,可是俄军在大撤退的时候完全是乱了,士兵已经根本不听军官的任何命令,只允许军官乘坐的火车被扔掉武器的士兵挤满,库罗帕特金虽然在铁岭已经准备好防御工事,但是日军一上前俄军就疯狂溃退,然后毫无次序的一直退到了四平库罗帕金特准备到的第二道工事,幸好本在后方保护铁路的米西琴科骑兵军上来阻止日军一阵,整支部队才停了脚步,重新编制进入阵地。 人心惶惶中,忽然看见从东面举着俄军军旗的独立军补充部队,所有的俄毛子在惊恐之后都立马集体欢呼乌拉。在目前的局面下,有任何一小点胜利或者失败都会被无限放大,拉高士气或者再次后撤。特别是军中的革命分子在四处传言,说日本人用了东方巫术,九日那场让防守奉天南面第三集团军溃败的狂风,就是日本巫师弄出来的,要不然日本人不可能突破俄军坚固的防线。谣言越传越盛,俄军的随军牧师和宪兵队反复劳作,情况方才好一些。 “我要见王,我已经很久没有……。”马德利多夫一身少将军服威武的很,只是鼻子上贴的狗皮膏药让他的威武破坏了不少。 “司令不见客!”陈广寿看到他就很不爽,特别是他还升官了——为了表彰独立军守住了俄军的后路,杨锐、雷奥、马德里多夫还有一些骨干军官都提了军衔,沙皇本来还要对这些人授勋,但是考虑到杨锐是黄种人,就只好只对雷奥一个人授勋了。 “我有重要军情汇报……”马德里多夫还是不死心。 “有事找雷将军,司令不见客。”陈广寿还是这么一句话,就是不放他进去。 看到陈广寿的样子,少将先生只有败退了,陈广寿喝退他之后就一直站着外面,仔细的听着里面的声响。只从那一日脱困之后,杨锐就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军中的一切都交给了参谋部负责。 马德里多夫刚走,刘伯渊就来了,他拿着一份电报,看向陈广寿,陈广寿摇摇头,刘伯渊本来想走,但是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这次陈广寿小声说道:“先生还是那样,饭了不吃,要么睡觉,要么大喊大叫。” “可我有急事啊。”刘伯渊道。 “不是说了什么事都交给雷参谋长了吗。” “那是军务,这次是沪上小徐先生来电,急事。”刘伯渊一脸焦急。 “是紧急、还是重要?还是又紧急又重要?”陈广寿仍然不放行。 “你……”刘伯渊急了,“你这是什么话啊?” “不是紧急且重要的事情一律不进。”陈广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再次看了陈广寿一眼,刘伯渊提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松下去,是啊。这一战死了多少人,现在先生都认为是他自己的原因造成了,这……这其实还是政治部的问题,清查的时候只查到了黑龙江胡匪杨大新头上,只知道这个女人是他劫来的老婆,至于怎么劫来的,在那里劫来的,一概没有查到。他想到这便把电报手上的电报给了陈广寿,说道:“你把电报给先生吧。蔚丹死了,有可能是被满清勾结洋人医官毒杀了。” “什么?!”这个消息太让人吃惊了,陈广寿不由的声音大了起来,他以前虽然看邹容那副调调不喜欢,而且还被邹容讽刺过学好外语当洋奴之类,但自从在南非听到邹容自投死牢之后,他便对他转便了看法,敢为革命而死的人总是让人敬佩的。 “你看电报吧。”陈广寿作为杨锐的警卫连,权限要比一般人高。 陈广寿抢过电报,看来又看,之后便满脸激愤的进了杨锐的卧房,不过在进入离间的时候他还是在门口小声的喊道:“先生……先生……” 屋子里的门是虚掩的,陈广寿刚喊了两声就被一本书砸了过来,嘭的一声,书砸在门上把陈广寿吓了一跳。又待了一会,陈广寿又道:“先生,沪上急电。先生……” “交给参谋长。”里面一句话甩了出来。 “不是军报,是……是蔚丹出事了……” 里面沉默了一会,“他怎么了?已经出狱了吗?” “不是,他……他被满清勾结洋人害死了。” “放屁,牢里面不是有我们的人看着吗?” 陈广寿见杨锐这么说倒不知道说什么了,正当他还要喊的时候,里面椅子一响,一个脸色发暗、胡子拉碴的人把门拉开了,他没有说话一把就把陈广寿的电报抓了过去,看了一行就没有再往下看了,只听他说道:“哎!死了,都死了,怎么我不死呢?!” “先生,你……”陈广寿好不容易见杨锐拉开门,马上就钻了进去,房间里只点了一盏马灯,但亮度却调的极小,细微的光芒下,陈广寿只见房间乱的一塌糊涂,各种写满了字的纸片扔的到处都是,他又看到放在小桌子上一点也没用动的馒头,不由的说道:“先生,你不能这样不吃东西啊。” “吃东西又能怎么样,吃了他们就能活过来吗?”杨锐幽幽的道,一点也没有以前的生气。 陈广寿没有说话,只是把房间里的东西理了理,然后出门把外面的新鲜的馒头拿了进来,然后一声不吭的出去了。 哀莫大于心死估计便是现在杨锐的状态了吧。起初在起风之后的第二天早上,看见俄军滚滚而来,他还有些逃出生天的欣喜,这毕竟他带领着部队撑下来了,特别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虽有动摇,但最终还是坚持下去了,他为自己能在生与死之间做出选择感到高兴,这是以前的他做不到的,可是现在他却做到了,这对他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可是当他欣喜完之后,去到医护营,一阵阵怎么也压抑不住的惨叫、一堆堆年轻却已经僵硬的尸体、一块块怎么扯都扯不够的裹尸布,这一切都让他的那一点欣喜消散的无影无踪。 从此他便开始恍惚了,他不知道怎么离开医护营的,不知道怎么到了铁岭,更不知道怎么到了四平,他整日都躲在帐篷里,屋子里,那也不去,什么也不说,他真不知道要做什么、该说什么,他在不断的否定自己——来东北就是个错误!选择通化就是个错误!参加日俄战争就是个错误!相信张宗昌就是个错误!和那个女人上床就是个错误!长着下面那个东西就是错误!……所有的所有都是错误!。 杨锐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天,邹容的死讯让他不由的从自己躲避的墓穴里爬了出来,恍惚间他不知道怎么的拿着《革命军》便读了起来,从“扫除数千年种种只专制体制,”开始一直读到后面的“尔其率四五万同胞之国民,为同胞请命,为祖国请命……”方才不再那么的恍惚,不那么心如死灰。要死也要把一切都干完再死吧,他这样对自己这样说。 当杨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陈广寿已经高兴的在外面等着了,直待杨锐把脸洗了,把胡子理理齐、头发整整好之后,他感觉之前那个无比自信的先生又回来了。 “你去把渊士叫过来吧。”杨锐正拿起碗要喝粥,忽然想到之前的那份电报。 “是,马上去!”陈广寿跑也似的出去了。不待一会,杨锐粥还没有喝完,他拉着刘伯渊便回来了。 “蔚丹的事情小徐怎么处理?”杨锐的电报只看了个大概,现在只知道邹容暴毙,而且怀疑是满清勾结洋人医生干的,其他的他没看完就丢开了。 刘伯渊电报是看过的,所以心里很清楚,便道:“小徐先生在租界里找洋医验毒,但是所有的医生都不肯……” “都不肯?”他刚开了个头就被杨锐打断了。 “是的,都不肯,后面小徐先生又找了衙门里的仵作,但是仵作似乎也看不出来,只有一个年老的仵作说他在早年见过这样的事情,那个案子是夺产凶杀。” “只是他这样的猜测是没用的,沪上没有医生的话,可以到国外去请医生。” “对。小徐先生已经去日本请了医生过来,过几日大概便有消息了。”虽然这些电报里都是写了,但刘伯渊见杨锐难得的出屋子,多日的不正常也慢慢的好了,很高兴的和杨锐这样的一问一答。 “日本?日本医生?”现在日本两个字是杨锐的禁语,他听到就无比的头疼。 “是的。日本那边最近,现在天气已经转暖,要是从欧美请医生来不来不说,就怕来了那……天气这么暖,到时候就难以……” “日本就日本吧。要是怕天气缓,就放到冰窖里去。” 停棺之处一般都是祠堂、善堂,冰窖还是没有进去的,不过现在杨锐一说,刘伯渊马上醒悟了过来便道,“我马上去提醒沪上……”说完就马上要起身。 “你等等。我还有其他话要和你说。”杨锐把他拦住了。又对外面的陈广寿说道:“你去安排发报吧,发完电报之后回来叫人把帐子围起来,近百步则格杀勿论!” 杨锐交代的极为严厉,但是陈广寿听的却是一喜,往日那个自信无比的先生又回来了。他欣然立正道:“是!”,然后便下去了。 陈广寿走后,杨锐没有急于说什么机密大事,而是接着说之前话语继续问道:“日本医生就日本医生吧。如果查出来蔚丹真的是毒杀的,小徐要怎么办?” 第五章兴中会 “小徐先生在电报里没有说查出之后怎么办,他这封电报就是来和先生商量对策的。现在为了隐蔽组织,他只是让吴葆初牵头,由他出面请洋医来查找死因。” “吴葆初是谁,好像很熟悉,他是我们的人?” “他不是我们的人,他是之前淮军将领吴长庆之子,时人称其为四公子之一。” “他不是我们的人,还会帮我们办事?” “先生,会的,前年苏报案的时候他还四处为太炎先生、蔚丹等求告。” 刘伯渊这么一说,杨锐便明白了。这是一个异于后世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人不是个体自立的,而是被各种关系和思想禁锢在一块,父亲犯罪儿子如果不全力隐瞒就是不孝,同乡求告要是见死不救那就是不仁,朋友有难不一起担待那么就是不义,当然很多人只是嘴上这么说,真正做的却是另外一套,但实际上还是有不少人会按照这种道德律行事,毕竟这都已经几千年了。 基于这样的逻辑,吴葆初在维新的时候和章太炎交好,所以吴葆初即使知道章太炎犯的是灭九族重罪也是要救,而虞洽卿即使已经猜到杨锐很有可能是一个反贼,但他还是装着不知道,甚至假如哪天杨锐被抓,他不挑头出来营救,那就是不仁不义。这其实是一个超稳定的社会,所有人都被仁义道德、忠孝节烈捆绑着,更有着同乡、同窗、同科种种扯不断的联系,这里面的人没有立场只有情谊,除了真正的深仇大恨,做人处事都会留那么一线,全然不是后世那种只在钱上面有关系其他一切没关系的模样。 在这样的社会里,建立一个真正的现代的集权政党还是很难的,因为会员无法割断这些原有的联系,组织的纯洁性、独立性无法长时间保证……不过现在复兴会在爱国主义的号召下、特别是在东北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已经脱离了这样的牵绊,可是如果回到江浙那边闹革命,这种看不见的思想绳索又怎么斩断呢?虽然自古有大义灭亲的说法,但是这种大义其实也是道德的一种,所谓三纲五常里面的纲常也是有高下的,大义灭亲以及忠孝不能两全其实就是为了君灭了父而已,难道真的要把前明后裔的弄出来,然后对大家说:一切为了皇上?这也太…… 杨锐不知道的怎么的就想出了这么一大段东西,而对面的刘伯渊见杨锐明显的走神了,他也就停了下来。不过只待等了一会,杨锐便说道:“小徐还没有想好查出毒发身亡的话之后该怎么办?” “是的,先生。” “如果蔚丹是毒发身亡,那么就走司法程序,把证据准备好,找律师向租界公廨控告巡捕房谋杀!” “司法程序?控告巡捕房?打官司吗?”刘伯渊很是疑惑的看了杨锐几眼,他怀疑杨锐还处于之前恍惚的状态下还没有好过来。在租界和租界巡捕房打官司,这…… “别这样看着我。打官司只是造势而已,为的是事情闹大,只要我们这边提起上诉,租界公廨不接,那么报纸就可以说他们心里有鬼,坐实他们的罪名;他们接了那更好,有验尸的报告在,他们判我们输了,那么不但连巡捕房,就连租界工部局都会威信大跌,如果他判我们赢了,那就要交出凶手。” 刘伯渊似乎有些明白了,西方的那一套逻辑虽然和中国的不同,但也是有其固有的缺陷,从这个缺陷出发,自然能有所作为。 “不过要这样做还有几个前提,一是要把蔚丹的父母接过来,因为要以他家属的名义起诉,再是要把证据、包括那个请来的医生保护好,最后是操作这件事的这些人,除了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之外,还要告诉他们要坚持到底,因为事情一闹大,到时候官面上的、私人情谊上的都会参合过来,或说这样会挑起外交纠纷、或劝原告息事宁人,这些都要事先防范。其他则是我们掌握的各地报纸,要全程报道,全面跟进,把舆论掀起来。前面告巡捕房的时候不要着重说什么革命,就说是洋人故意毒死了中国人,这样百姓都会被挑起仇恨,事情越闹越大,工部局就越有可能会弃卒保车,把背后的满清推出来。这个时候,报纸宣传的重点就是满清的恶毒专制了。” 杨锐说的时候,刘伯渊不知道从那里变出了一个小本子,详细的把杨锐的话记了下来,待他记完,又问道:“其他都好解决,要是工部局不把满清供出来呢,比如审到最后不了了之,或者干脆就审个几年怎么办?” “很简单。那就是抬死人压活人了。”杨锐声音一沉,目光锐利了起来。 “我明白了。要是不了了之,就认定工部局和满清是勾结在一起的。”刘伯渊说道。 “另外,电报局的人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如果能从和这件事情有关的电报里找到满清幕后策划的证据,那就更好了。” 虽然现在复兴会大部分都是用无线电报,但是有线电报也是关注的重点,电报局按照惯例在发完电稿后都会留一份底稿,复兴会在里面的人应该能拿到。甲午之时李鸿章在马关谈判的密电就是这样日本被窃取的,当然重要的官方电报都是加密的,不过甲午的时候有汪凤藻,现在复兴会也有徐锡麟,作为江宁布政使恩铭的亲信,一般官用的密电码他还是能拿得到的。 “好的。我马上回去安排。”刘伯渊点头道。 “你不要着急,找你来是有其他的事情。”杨锐开始说起了大事。“上次的间谍事件让我们的损失严重,所以……” 见杨锐说到上次的间谍事件,刘伯渊立马站了起来,对她们两姐妹的审查是政治部做的,虽然当时有些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女胡子居然是日本人,“这事情还是我这边的……”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要说最有问题的还是我,无欲则刚,我的问题最大。但是这次我们吃亏了,下次就不能再这样了。所以这一次我要和你说的是把政治部的一些事情独立出来,组建军情局。”杨锐说到“无欲则刚”的时候,脸上一阵滚烫,这事情不能怪别人,其实还是应该怪自己,与其说是自己思维固化,因为小银凤脚上没有穿木屐的痕迹就认为她不是日本人,还不如说自己精虫上脑,独立军被围困不是他的错,但是徐烈祖的死完全是因为他,想到一个这么年轻的生命就因为他而死,他很愧疚。 杨锐的话让刘伯渊坐了下来,他见杨锐说完话就沉寂了下去,便道:“先生,这军情局是……” “主要是将政治部情报收集和反间谍这些功能独立出来,”不是愧疚的时候,杨锐接着道:“情报是极为重要的,日俄之战日本就赢在了情报上,而上次被围,我们就输在了情报上。所以我们要加大情报方面的力度,特别是对日本,大战之后我们的位置决定我们以后的敌人将是日本,不全面了解他们的动向,不清除我们自身的隐患,以后还有三台子、四台子的事情发生,这种代价太大了,我们无法承受。” “伯琮回来了吗?”杨锐又问道。一期三个政治生,除了刘伯渊,还有钱伯琮和张承樾两人,之前两人是留校负责校务的,但是现在随着政委制度开始正式施行,杨锐已经让钱伯琮回来主持这件事情。 “他…他没有回来。”钱伯琮本来应该随着第六期毕业生的回归,但是他却因为有其他的事情没有回来。 “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之前不是已经决定他随着六期一起回来吗?”杨锐眉头皱了起来。 “南非那边有新的情况。”刘伯渊似乎在考虑在用词,斟酌着,然后道:“布尔之战后南非劳工奇缺,但是金矿却是愈来越多,所以当地矿业公司就提议从中国引进二十万华工,这个计划去年开始,去年六月第一批华工就到了南非。最初的华工待遇还好,但是越到后面待遇越差,很多时候无法吃饱,之前答应的薪资也无法兑现,现在每日要在矿井之下工作十小时,并且每日要凿两尺石孔一个,否则分文不付……” “他们薪资多少?人数有多少?”杨锐在这个时代听到太多华工的传闻了,但是在南非有这么一大批华工还是出人意料的。 “薪资之前招工的时候答应一个月五英镑,但是到了之后只有一点五磅,但是因为吃不饱,他们只能在矿区自己买饭,因为是住在栅栏里,矿区的东西是外面街面上价钱的十倍,所以他们一月下来一文不得。”说到这,刘伯渊顿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按照钱伯琮的汇报,兴中会在当地已经有分会。” “什么?兴中会?”杨锐不由的惊的站了起来,南洋和美洲洪门是孙汶的地盘,难道说南非也是他的势力范围吗?历史上从来没有非洲兴中会的消息,怎么现在忽然出来了个南非兴中会,难道是自己改变了历史? “是的,先生。”虽然对于杨锐为什么惊讶不清楚,但是他还是按照钱伯琮的报告介绍道:“他在探访华工的时候,遇到了在矿业公司文员的谢缵叶,此人即是兴中会会员,据他所言,前年他和他兄长谢缵泰,联合昔年洪秀全的族侄洪全福等人准备起事,但是事不密……” “等等!”刘伯渊还想说下去的时候,杨锐把他拦住了,他似乎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件事,还有谢缵泰这个名字,对,似乎是在前年的时候,在美国,在容闳家里,他说过他之前和谢缵泰还有联系的,但是自从大明顺天国起义失败之后,便和他断了联系。 思路理了一下,杨锐对刘伯渊道:“你接着说吧。” “是的,先生。事后伯琮说,当时谢缵叶估计是看出他探视华工,有所图谋所以和他搭话的,在谢缵叶说了自己是兴中会员之后,伯琮也说了自己是复兴会员,这个谢缵叶估计是从国外报纸知道我们复兴会的,并且极为赞赏我们北上抗俄之举,所以越谈到最后便越是希望和我们联合。” “和我们联合?” “是的。据谢缵叶所说,兴中会其实是有两支人员组成,一是由杨衢云创立的辅仁文社,一是由孙逸仙在檀香山创立的兴中会,乙未年(1895),两会合并,合并之后对外称为兴中会,杨衢云任会长。当年便筹划在广州发动一次起义,可惜事败,事后香港英人迫于清廷压力,勒令杨衢云五年不准入境,在此期间,他便在约翰内斯堡、彼得马利茨堡、洛伦索马贵斯这几地成立了兴中会;而那次举事之败之后,辅仁文社人员人员和孙逸仙檀香山诸人就闹翻了,待庚子惠州起事再失败,杨衢云被清廷刺客枪杀后,两系人员算是彻底决裂了,前年的举事便完全是由辅仁文社的人组织的,根本没有让孙逸仙参与。” 想不到兴中会便有如此隐情,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杨锐一直认为兴中会就是孙汶创立的,可在真实的历史上,1900年之前的兴中会大部分力量都来自于辅仁文社,而在1900后两会闹翻,孙汶才成为兴中会的会长,不过这个时候的兴中会只是原来檀香山孙文的兴中会了。 “如果谢缵叶这些人可以加入复兴会,并且认可复兴会的理念,遵守复兴会的纪律,那么我们可以和他们联合,不过这些条件他们会同意吗?”杨锐对辅仁文社、杨衢云、谢缵叶等人毫无了解,所以从谨慎的角度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应该会同意。和谢缵叶交谈之后伯琮分析,现在辅仁文社这些人经历前年的起义已经很式微了,现在在四处活动的也就只有谢缵叶一人,其兄谢缵泰基本已经不参与反清事务了。辅仁文社的力量估计只有香港、以及杨衢云早年在非洲建立的兴中会,他去南非也是正是希望能从华侨、华工中找到反清力量。” “哦,那他在德兰士瓦金矿公司干什么,难道是想策反华工造反?” “确有此意。但是不是造南非的反,他是希望能从华工发展革命分子,然后待这些华工期满回国之后,再行举事。乙未年、和前年的举事让谢缵叶感觉到凭借会党无成功之希望,所以便把主意打到了华工身上。”说到这,刘伯渊不由心怀崇敬的看了杨锐一眼,谢缵叶所说更是印证了杨锐之前的观点,即不可依靠会党革命。 杨锐没有看到刘伯渊的目光,只是在想如果真的按照钱伯琮所说,把辅仁文社联合进来也是可行的,但是谢缵叶所谈的这条路是不是要走下去呢,那些华工是不是真的可以向谢缵叶想的那样,可以依靠吗? “现在那边的华工有多少人?”杨锐问道。 “按照谢缵叶的统计有三万八千余人,现在每个月大约会新到一两千人,估计到今年年末,将有六万人。”说完他又补充道,“这些劳工大多都是直隶、山东、河南人士,也有一些是来自两广,但数量很少,华工和矿业公司签的合同是三年,三年之后他们便能回国。” 刘伯渊说的乐观,但是杨锐却不是这样想的,“那现在华工的伤残死亡率有多高,现在这六万人,三年之后有能剩下多少人?” 刘伯渊被杨锐问的心头一震,这个问题他答不上,不过按照一般的估计,农场中的华工还好,矿井中的华工便不是这样了。“待我回去之后发电报询问伯琮。” “嗯。还有一个,就是三年矿井之下的劳作,吃又吃不饱,三年以后他们出了矿井还是能开枪吗?再有他们签的是三年的合同,可如果三年之后矿业公司不放人怎么办,这可是几万人不是几百人,在南非那个地方,就是逃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所以你在回电的时候,要把这些情况和伯琮说清楚,不要一下看到这么多人,就脑子发热,觉得可以趁此机会扩大人员。越多人越难管理,越多又需要更多的粮饷,一旦管理不好,那么整支军队就会崩溃,到了那个时候之前所有的心血就白费了。我们要扩大,但是只在自己能控制的前提先扩大,这就像军队一样,没有足够的训练有素的军官和政委,再多兵也是没用的,一个不好,还会像二师那样忽然就叛变了。这个教训很深刻啊!” “是的,先生!”二师叛变给复兴军带来灾难性的损失,这是一个无比深刻的教训, “至于辅仁文社那边,我们可以和他们谈谈,如果他们愿意,那么可以在沪上谈,先和小徐那边谈,如果有什么小徐那边解决不了的,那么可以和我谈。等日俄停战,东北局势稳定住了之后,我就要离开了。”杨锐想到几个月之后便要离开这里,心中顿时有些不舍,他觉得在这里自己得到了历练,他不在是之前的宅男了,已经是一个经历了血与火的革命者。 第六章模式 “先生,这么快就要走吗?”刘伯渊说道 “是的,东北的情况要稳定,沪上那边也是要稳定的。”杨锐道,“渊士,其实现在我们军队也好,组织也好,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声势,完全是因为我们北上抗俄的原因。这抗击外敌,是一杆可以吸引所有国人的大旗,但是如果当我们调转枪头打满清的时候,这杆大旗就未必能用了,这个时候,那些只是为了抗击外敌而加入我们的人,就未必会真的和我们一致,特别是当我们革命的成功率很低的时候,组织里出现叛徒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我想在今年年底,或者在明年年初在沪上要开一次代表大会,要加强复兴会的组织建设,让所有会员知道在日俄战后我们要面对的任务,这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只有在会上统一想法,那么在以后的革命里才能获得成功。” 刘伯渊作为政治部负责人很清楚现在复兴会的策略,之前根本不是干什么革命,而是通过拒俄、抗俄这杆大旗制造声势,并在日俄的战事里,左右讨好,全力发展锻炼自己。真的较真起来,复兴会从成立一点也没有反清过,反而很像是在为清廷出力,帮其驱逐俄人,这也是华兴会等人说复兴会完全是假革命的原因,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说,复兴会此举只是在磨刀,通过在东北的历练,军队已经有了四万人,会员不包括军队里的,也已经有三千多人,这在诸多反清势力中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可是这个庞然大物却不是完全是建立在反清的基础上,怎么样从抗敌外敌转变到对内革命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先生,那军情局该如何?”钱伯琮留在了非洲,使得杨锐的安排无法实现。 “这事情你也先管起来吧,过几天把计划报给我,没有问题的就马上组建。哦,对了,现在部队的政委准备怎么样了?”实在是想不到什么人适合情报工作,临时抽调过来,然后再换人又不好,所以杨锐还是决定这件事交给刘伯渊的好。 “好的。嗯,是,人员是都有了,六期的政治科毕业生前段时间已经回来了,但是他们还没有和士兵打交道的经验,东北话也不标准,在随军夜校里培养的那些也还不够成熟,所以现在他们都在跟着前几期的老政委学习。”刘伯渊最近都是在忙这件大事。之前忙着扩军,只着重于军事建设,但在杨锐拟定的建军方略里面,思想建设也是军队重要的一环,“为什么会逃荒?”“为什么要打仗?”“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未来的新中国是怎么样的?”等等这些最基本的问题都是要跟士兵讲明讲透。每一个连队都要有一个政委、有一个会支部,这是组织指挥枪的重要保证。 听闻政委制那是就要全面铺开,杨锐点点头道,“这就好,军队中的组织的思想建设极为重要,这个工作一点也不能放松,特别是现在大战结束,我们正好有时间去解决这个事情。士兵大多都是山东来的逃荒百姓,政委们要和士兵交心,要开好诉苦大会,让他们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这样的苦,明白这个国家是个什么样子,更要明白以后建立的新中国是什么样子。讲得时候要注意结合实际,不要讲脱离实际的东西,这些他们都听不懂。在宣传的时候都围绕这一点:就是以前跟着满清皇帝,一定会吃苦受难,现在跟着复兴会,大伙就能吃饱饭。对于百姓来说说,能全家能吃饱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是的。先生。”刘伯渊赶紧把杨锐的指示记下了,“跟着复兴会,大伙就能吃饱饭”这一句被他重重的圈了起来。以前的老政委们也反映过士兵的思想工作问题,认为什么集权啊、改革啊、复兴啊,士兵都听不懂,而后勤那边的消息是,士兵都是不挑食的,不管吃什么,只要量足能吃饱,他们就什么话也没有。百姓的问题,还是吃的问题,特别是怎么能吃饱的问题。想到这,刘伯渊对今后的思想工资越来越有信心了。 政委的事情说完,杨锐把刘伯渊打发走就陷入沉思了,随着越深入革命,他越是明白战争的残酷和发动群众的必要性,之前他认为,你要有人有枪就好,但是掌军之后,就发现如何稳定住部队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军队不是公司,不是你账上有多少钱你实际就能用多少钱,军队必须要有凝聚力,特别是去年矿工营的事情,发土地是解决了问题,但是发完土地士兵就像回家种田、孩子老婆热炕头的过日子。当兵在眼下的中国人心中不是正道,特别是这还是一群有反志的胡子,谁愿意跟着胡子老打仗啊?而之后助俄抗日和助日抗俄,除了原本对日对俄有仇恨外,士兵们很多都是在金钱和打完战退伍的诱惑下动员的,一旦战争结束,又不是立马在东北起义,那么怎么样稳定部队就是一件大事了。 该怎样维系住部队呢?杨锐重新翻出了大一学的毛概和之后的马经,再一次把重要的地方通读了一遍,略去那些虚华的文字,他只看到了两个字:斗争!或者具体的说是:阶级斗争!马经里面说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毛概里面说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三大法宝: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其中最关键还是武装斗争,统一战线是斗争的策略问题,而党的建设则是如何发起斗争的问题。 斗争的力量从何而来呢,一是来源于阶级仇恨,作为压迫最深的无产阶级,他们都是苦大仇深的。怎么把这些仇恨挖出来,这其实就是诉苦大会,据说淮海战役的时候,被俘虏的国.军一旦开过诉苦大会之后,那么就立马就转变阵营,因为这些士兵大多是受苦的人,既然是受苦的那就是无产阶级,为了消灭剥削阶级自然要立马上阵消灭蒋匪军,因为他受的苦难就是代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蒋匪军带来的。 除了阶级仇恨,再就是有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新中国的理想。为了这样一个美好的理想,为之奋斗为之牺牲才是应该的,不去奋斗不去牺牲则是觉悟不高的表现。 要挖掘阶级仇恨,要实现伟大的理想,那么就必须要做好党的建设,思想建设就是把党员人生观转为无产阶级人生观;组织建设就是要一切服从党的领导,而作风建设则是为了杜绝腐败和联系群众,这一切都是为了发动群众和领导群众。 三管齐下,这样的组织和谁统一战线就能把谁争取过来,统一的最后是自己变得更强大,因为任何军队的下级都是受苦百姓,诉苦之后,告之为什么受苦的原委,再告之可以有一个桃花源记般的社会,那些受教育的士兵十有八九要立马反正。有着深仇大恨的群众,在党的统一指挥下,不顾牺牲去追求一个最美好的世界,这样便成了一只有信仰的部队。 想着想着,杨锐便把思考出来的结果写在纸上,他自我感觉已经把毛概里面的精髓提炼出来了,至于什么马经,那只是用哲学、历史发展、资本、剩余价值等为这个模式做注解,并不是关键。难道复兴会也要这样的改造吗?这样那些来自地主家庭的学生怎么办?正是他们所处于的阶级带给了士兵这些劳苦大众苦难。当初只想着带领学生来东北参战,其他的并未多想太多,而现在,急于求成的后果也来了,即一旦实行毛概的那一套,那么军队自己先反了自己,不实行毛概那一套,用爱国主义能留住多少士兵?这些分了地的士兵都巴望着回家种地,哪有心思打仗啊。 想到这里思路已经是到头了,杨锐在纸上重复的写着阶级仇恨、理想、一切服从组织的领导,写着写着脑子里不知道怎么跳出来陈胜吴广,不过学这些东西实在太久远了,他记得不多,只是忽然觉得当初陈胜动员屯兵起义的时候似乎就是这么个套路,“天下苦秦久矣”和“戍死者固有十六七”就是挖仇恨,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竖理想,最后他们弄的鱼腹书和什么“大楚兴、陈胜王”就是党的建设。 原来自古造反都是这样一个模式啊,写完之后几句古文的杨锐忽然有一种顿悟,只觉得眼前忽然明亮起来。 杨锐豁然开朗的时候,刘伯渊已经到了政治部,前几日的心头的阴雳已经一扫而空了。日本间谍事件发生之后,刘伯渊一直在自责,他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草率就认定小金凤没有问题,特别是听到先生恍恍惚惚的不理事务,更是忧心不已。在他的心目里,先生就是复兴会的父亲,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没有先生就没有复兴会,没有复兴会就则没有新中国。 “那些政委们教的怎么样了?”刘伯渊问向范安,他早为老人已经有点独当一面了。 “士兵里面选出来的可以,就是外面回来的那些,有些人还是不怎么接地气啊。”范安是复兴军的老人了,虽然说话做事都很是得体,但是在军中日久,性子也变得直爽起来,他已经把复兴会当做自己的家了。 “哦。哪些人,怎么回事?”刘伯渊闻言把手上写着的东西放了下来,所有的政委都是严格挑选的,不光是士兵出身的,还是军校出生的,性格、家底、思想经过多次挑选,这也是军官好培养,政委不好培养的原因,可现在忽然出现了异类,这不得不让刘伯渊重视起来。 “新来的这批里面有一些比较爱干净,堑壕里的兵都是泥兮兮的,他们倒好,怕弄脏靴子不愿意去,俺当时就说了,按照规定,政委必须和每一个士兵谈心、拉家常,打战的时候士兵上了阵地,他们也要以身作则和士兵在一块,不然官兵怎么一致。”说到这范安缓了一下,又说道:“怎么感觉后面的来的越来越差啊,之前的都是一个比一个强。” “这一批人招的比较仓促了,毕竟第六期有三百多人,比前面四期加起来还多。下一批就不会了。”刘伯渊解释到。为了跟上扩军的步伐,军校那边也做了一些调整,一年不再有四期,而减为两期,学制也将相应的延长,估计第七期毕业就要等到明后年了。嘴里虽然这样辩解,但是把杨锐的话语抄进小本子之后,刘伯渊对副官说道:“去。通知新来的那些政委集合,我倒要看看他们谁爱干净。” 三声短促的哨子声之后,在营地里午休的政委都立刻在政治部外面的空地上集合,新老政委加起来有两百二十多人,他们年龄都不大,一百以上是军校政治科培训出来的,还有小部分是从士兵里面选拔出来思想觉悟比较高、能说会道的士兵政委。 “报告长官,部队集合完毕,部队应到两百二十三人,实到两百二十三人,请指示!”值日官粗着嗓子喊到。 刘伯渊对他回礼之后道,“稍息、立正!向右转,跑步走……” 刘伯渊带着队跑在最前面,队伍在他的带领下往西面而去,十多分钟之后路过一片水塘也没有停下,他直接就下了塘,池塘不深,整支队伍跟着一起涉水而过,上了岸之后带队的他继续往前,特别是那里泥泞就跑向那里,只待一个小时之后回到政治部,整支队伍都已经变了颜色,之前干净漂亮的军服上面都糊满了泥浆。 “立正!稍息。” 看着眼前满身泥浆的士兵,刘伯渊开始训话:“知道为什么要跑这一趟吗?知道为什么要把全身弄成这样吗?有些人知道,有些不知道。今天不是故意要整你们,而是要你们明白一个道理,就是我们现在是在革命,既然是革命那就要牺牲,牺牲的不单是性命,还是尊严,还有礼义廉耻。我知道,我很知道,我们很多人都是把礼仪廉耻看到比命还重,可是礼义廉耻比革命还重吗?比国家、比民族还重吗? 知道吗?日本要打我们的时候,他们的狗屁皇帝为了造船饭都不吃?他们有几十万女人在国外卖身,一个国家居然要自己的女人去卖身,这还有什么礼义廉耻,可小日本就这样的起来了,现在还打败了俄毛子,你可以说他无耻,但是你不能说他无用! 你们这些人都是层层挑选出来的,前线的士兵都要靠你们去鼓动去团结,可有人居然怕弄脏了靴子,居然不愿意去前线,你们这是连日本妓女都不如!这还是复兴会的会员嘛?这还是部队的政委吗?我看这样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和满清的绿营没什么两样,今天我们推翻了满清,明天就是别人来推翻我们!我说的这些人,回去写一份检讨过来,不把错误认识清楚以后类似的事情还要发生。” 刘伯渊说完还没有走,部队也是立着不动。在队列里扫了一圈之后刘伯渊这才说道:“立正、解散!” 刘伯渊解散后就这样一身是泥的进来政治部,外面的军衣脱掉换了一套,然后再洗了一把脸,才恢复之前的模样。 范安看着他这副样子,笑道:“真是好汉眼里揉不进沙子,你这样一整,这些人晚上都不要睡觉了。” 刘伯渊刚把那些菜鸟整了一遍,还没有忘记范安这边,他道:“我说你当时看见那些兔崽子那副模样,当时就要教训他们,过了一天我再来效果不好。你也给我写一个检讨过来。” 见刘伯渊说笑,范安马上把手上的一张纸递过来道,“这就是俺检讨,还请审阅。” 刘伯渊知道他手上不是检讨问道,“这是什么?” “看来不就知道了吗。” 刘伯渊接过,一看便笑了起来,“今天晚上就能看?” “能,剧本早就写好了,排练了好几个月,一定能演出味道来。”宣传一直是政治部的重点工作,之前已经有了小说、评书等作品出来,但是按照杨锐一直念叨的戏剧没有弄出来,这其实是现在所有的戏剧都是讲究腔调的,听戏的人只是听那个调子,而未必是要了解里面的故事,可是对于复兴会来说,故事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一旦讲什么腔调哪里去找那么多的名角啊。所以几经折腾,直接把沪上的话剧搬了过来,然后再按照山东大戏的摸样给编了调子,算是把戏的形式给确定下来了。至于内容,除了方言的关系,故事的情节在复兴会几个大才子笔下,还是写的催人泪下的。 “快去,请先生晚上来看戏。他最近闷的慌,看看正好。”刘伯渊对着副官说道。 旁边的范安立马拦住,“渊士,你就别请了,这出戏就是让大家哭的,你请司令来干啥啊?” “嗨,你就不懂了,先生不是看戏,而是要看咱们把戏排出来了。”刘伯渊更了解杨锐,知道悲不悲不是重点,重点宣传上政治部有多了一个有力的武器,“快去请。”他对副官喊道。 第七章诉苦 当日晚间,一出名为血债的话剧在政治部的大帐里开演,其实说是开演,不如说是彩排。这部剧的背景取在山东莱州一带,讲述的是农民许老汉一家自甲午以来遭受的苦难,四个儿子中,大儿子在旅顺帮清廷扛活的时候被日本兵所杀,二儿子为了保卫村里的玉皇庙被洋人教士指使着官府所杀,家中的地也被教民给抢了,自此,徐老汉跟着老实巴交的三儿子夫妻带着小儿子去了京城,去的时候整个山东天灾人祸、饥民遍地,贪官狡吏草菅人命。徐老汉为了小儿子的婚事着想,路上捡了个小媳妇。一家五口到了京城后,有手艺的三儿子开了修鞋铺子,小儿子做了人力车夫,儿媳妇、小媳妇在家伺候老爹,这日子过的和和美美。 可日子没安稳多久,庚子年,有点手艺开修鞋铺子的三儿子因为不修杀人洋兵带血的靴子,被洋兵污做义和团给杀了,媳妇也被…之后上吊死了。关内无法立身,听闻关外容易讨生活的小儿子,带着老爹和小媳妇闯了关东,谁知道走到半路上,盘缠用尽,自己去偷粮食的时候被旗人地主给抓了,在被复兴军救出之前,老爹饿死了,小媳妇被旗人老爷侮辱之后自尽了。 整出戏编的很好,演的也很好,里面的一些对话虽然表达的道理很深,但是用语却很朴实直白,让所有人都听得懂。特别戏里面对于中国现状的分析也是由浅入深的,大儿子死于国家贫弱,二儿子死于洋人勾搭下的官府,三儿子本想逃避,但即使是天子脚下也不得安生,至于小儿子的遭遇,则更是说明国家的现状为何会如此,特别是加入复兴军前,一个军官还给小儿子解释了复兴军的为什么要帮着洋人打洋人的道理。 戏里面除了讲道理,情节也是很煽情,只是杨锐一点也没有哭,他问向旁边流着泪的刘伯渊:“这出戏排的很好,剧本是谁写的?” 杨锐的问话让刘伯渊顿时一呆,他没想到杨锐没有看之前的解释,便道:“先生,这出戏是真的,不是编的。” “是真的?!” “是真的。现在小儿子就在一旅三团当排长,团长李叔同听了他的遭遇,就把这事情稍微的加工了之后写出来了。”刘伯渊一边擦着泪一边说道,之前他看剧本的时候还没有这样激动,可是演万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哭了出来。 “三团李叔同?”杨锐想起这个人来了,说道,“那这个小儿子人如果不笨,又有战功的话,把他提拔起来做连长。” “是,先生!”刘伯渊答应到,其实他早有此意,竖典型是应该是的,越一级提拔,特别是不超过连长是和参谋部沟通好了的,当然,为了不影响战斗力,这种基于政治上的提拔其实并不是太多。 提拔完原型人物,杨锐又道:“地方韵味已经很足了,演员演的也好。不过能同时开演多少出这样的戏?”因为没有麦克风之类,每次观影的人数在一个营左右,人多了就难以听清看明。现在部队四万多人,要全部过一遍得五六十次。 “现在已经有三个剧组,全军都看一遍估计要一个月。”因为戏中的对话都是山东方言,沪上那边的人无法帮上忙,因此可以演戏的人就少了。 “这太少了。还要增加人,最少要有五个剧组。”杨锐指示道:“另外,演的时候配音的那些吹鼓手可以去沪上那边找人,这些人会奏乐就成,最好就是配乐里面把二胡加进去。” 刘伯渊一边谨记,只待杨锐说道二胡,一愣之下便明白了,他是江苏人,二胡是常常听的,那些演的悲的地方来一段二胡真是再好也不过了,他立马说道,“好的,先生。我马上给沪上那边发电报。” “除了这出戏之外,还有其他的戏吗?”杨锐是知道后世文工团的,宣传的威力不光是要对外吸引革命者,组织内部也要反复的宣传,一定要把仇恨给挖出来,要让所有人恨,这是自古造反的动力源泉,只向往美好理想是没用的,后世那些经典的革命文艺作品大多数都是挑起仇恨的,还有少部分是为了竖立牺牲榜样的。恨永远是革命文艺的主题。 “还有三部,不过还是排练……” “那就抓紧排练。文工团是很能激发部队战斗力的。还有就是戏剧和诉苦会要结合起来,范安,现在你办的诉苦会能哭的出来了吗?”杨锐说着说着又想到了文工团的另一种形式诉苦会——看通了毛概之后,他已经是大彻大悟了。 “司令,俺想了不少办法,现在哭是一定的,是不是能整个营一起哭,俺就说不定了。”范安本身就是受过苦的人,之前对矿工营诉苦失败之后,他便反复思量,做了很多改进。 “还是说说你想了什么办法吧?”杨锐怕他对诉苦会理解的不深,有心向考考他。 “俺……”感觉到司令一心要考自己,范安浑身一紧,说了一个字后面就失声了。 “你别急,慢慢说,慢慢说。” “是,司令。”范安缓过神来了,开始说道:“诉苦会要让大伙都哭,怎么诉很紧要,诉什么苦也很要紧。上一回矿工营,诉的也不好,诉的苦也不对头。”范安一边说,一边看着杨锐脸上的神色,见到杨锐有赞许的意思,说才更加流畅起来。“当初开诉苦会的时候,找的是一些外面的被洋人欺负过的人,能说从头到尾说自己怎么被欺负的其实不惨,欺负的很惨的人没说两句就自己哭了,所以效果不是很好,再说当时贪多,开会的时候所有矿工都聚在一起,场面乱轰轰的,台下的人一点也听不清上面再说什么。” 范安大致说完之前的教训,就停住了直望着杨锐,他毕竟是受过苦的,自己也不是天子门生——范安在心里可是认为以后杨锐是要做皇帝的,那些军校生都是天子门生,所以他并不如那些天子门生那般自信,说话做事都会察言观色。 “你说的很对,诉的形式很重要,诉的苦也重要。看来你是真的知道之前为什么失败了。”杨锐不负他的期望,对上面的那些话表示很大的肯定,“那明白这些不足之处,现在又有了那些改进呢?” “报告司令,现在诉苦会……”说到这,范安却停下来了,然后满脸紧张的道:“司令,走不远就有一个布置好了的诉苦会场,是给这些政委培训用的。俺等待您去看看吗?” 想不到还有现成的诉苦会场样板,杨锐笑道,“好啊,去看看。” 范安说的诉苦会就在看戏帐篷的不远,杨睿在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让人点好灯了,只是马灯的数量不够,里面很是昏暗。不过,杨锐一走进去就感觉神情一暗,这个小帐篷与其说是诉苦会场,不如说是灵堂,最前面的诉苦台背后,是一个的用松枝和纸花编成的祭奠花环,花环下面供奉着被害者亲属的灵牌,一副大大的“吐苦水亿起旧恨,表决心莫忘新仇”的挽联挂着诉苦台的两侧,格外的醒目,会场的四周还贴满了各式的标语,整个会场庄重肃穆。 “司令,这就是现在布置的诉苦会场,开会的时候上面还要摆的大广播,这样说起来话来大家都听得见。”范安一直在观察着杨锐的神色,看到杨锐的神色由不解转变为赞许的时候,他才开始说话,“以前基本都是找外面的人来给大伙诉苦,这样不好,不能感同身受,现在的做法是在士兵里面找典型,一个会场可以坐一个营,一个营里头总有不少是受了洋人和鞑子的苦的,找那些受过大苦、说话也说的清的来说,那效果就最好了,说的时候最苦的那几个要放在中间,等他们开始说的时候,全营就想哭了,他们一说完,那全营就哭开了。 等大家哭过,政委再上去,跟大伙说为啥这么苦,怎么样才能不这么苦,这样大伙都能听见去了。”见杨锐点头,范安再道:“然后再让大家给死了爹娘祭灵,最好是在灵前起誓报仇,这样一趟下来那就都成了好兵。” “好。不过,这一套有做过吗,做下来效果怎么样?”杨锐很惊讶他能把诉苦会搞成这个样子,不说别人,就是自己一进来,也不得不给这种氛围感染,他脸上在对范安赞许的同时,心里却不由的多想了几下。 “有,只要是能哭出来的,那效果就很好。哭的越惨哪效果就越好。部队的军官说哭前一个营打敌人一个营,哭完一个营可以打敌人两个营。”部队之前也是有一些政委的,一些政治上的办法还是用过了,在多次的经验中,范安总结出了这么一套办法,现在他只是对杨锐简单的介绍,要是说的细的话,估计一个晚上都不够。 “好!好!你做的很好,值得表扬啊。”杨锐知道他说的没错,只要是自己的仇恨被哭诉出来,在不是劝解而是在鼓励的情况下,那么仇恨就会非常深刻的渗入灵魂里,特别是还有一个群体效应在,一帐篷里面都是哭声的话,就是不哭也要被引哭了,同仇敌忾之下,战斗力自然要马立马上去。 表扬完范安,杨锐又道,“还有个需要注意的问题,就是很多人诉的苦不是洋人的苦,不是满清的苦,而是说的时其他人比如地主啊、商人啊之类的苦,在大家哭完做总结的时候,政委会要善于总结,要把这些人也归纳到满清为代表的独裁媚外的政权上来。为了防止突发的情况,最好要事先就做好准备,知道什么情况该说什么话。反正一句话,之所以会受苦,就是满人不好,就是清政府不好。至于什么荒灾啊、水灾啊,劫难啊,反正都是满清搞得鬼!”杨锐有点进入了状态,开始深入的发表意见,“另外,就是一定要把我们以后建立的政权和满清做对比,要说我们的好,说满清的不好,要具体的说好在那,不要空洞。 还有,上次不是有一份满清的黑材料吗,把那些满清的借款、赔款、割的地,慈禧每次办的寿花的钱,每餐吃多少个菜,都打着比分说给士兵听。还有找人去了解山东那边的实际情况,为什么会有那次水灾要做个解释,为什么会有天灾也要做个解释,还有那些捐税,这个捐是为什么收的,那个捐是为什么收的,要把这些东西都联系起来说,这样他们才能在逻辑上知道自己的苦就是满清害的。” 啰啰嗦嗦一大堆说完,刘伯渊的小本子又变出来了,而范安则慢了一步,等他的副手帮他拿本子来的时候,杨锐已经说完了。其实只要懂得拉仇恨那么思路就通了,大家能想到就不会少了。杨锐所有的话意思就只有一个:天灾人祸、生老病死、包括母猪不生仔、喝凉水被呛,都是满人害的。而士兵呢,就是要记住这个仇。 诉苦说完了,那接下来就是三查三整了,按照笔记本里面那本没有写完的扑街文说的三查就是查阶级、查工作、查斗志,三整是整纪律、整作风、整制度,只不过杨锐在引出这些东西的时候,把查阶级换成了查底细,其实士兵会沦落到逃荒,底细基本都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诉苦可以,就不知道三查三整怎么样了?”杨锐问道。 一说三查三整,刘伯渊和范安的神色就是一变,两人对视一眼,刘伯渊道:“先生,这个可能涉及到了军官,并不是这么好做啊。” “涉及到了军官?”杨锐有点奇怪。 “是的,先生。”刘伯渊斟酌着词语,然后说道:“其实军官这边都还好,只是大家家境多不错,看泥腿子自然就……就有点不是那么的重视……” 刘伯渊说的很是委婉,但是杨锐还是能理解他的意思,军官都是来自学生,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的基本都是有钱的,像陈广寿这种家里穷的还是在少数,家里本就是个少爷,军校里又是要被教育的要做一个有荣誉的军官,每个人的皮鞋都擦的亮的不得了,这样一摆谱,怎么可以和士兵打成一片。这确实是个问题,特别是这些人能选出来进军校总是有才华的,持才傲物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固有特点。 “纪律方面呢?”杨锐又问道。 “纪律都还好,都是来革命的,又受过军校教育,所以纪律都是很严。就是……就是徵瑞那边有打骂士兵的行为,不过那些士兵都服他,而且上次大战之后,那些士兵也转变过来了。现在的情况都还好。”刘伯渊说道,陆梦雄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感觉到杨锐对他一直很看重,所以很多事情只要不过线他还是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又是陆梦雄这个家伙,上次就是他带着新编营堵住了日军的夜袭,真是麻烦的啊。心里想了一下,杨锐道:“你以政治部的名义,直接给他个人下警告,下次再打骂士兵的话那就纪律处分,这个家伙就不能消停一点啊。就是要违法军规,也要注意分寸啊。” “先生,这不好吧。现在他的兵都被他训的很服贴,要是政治部一介入,士兵要知道有人给他们撑腰,那可就都反了。”刘伯渊考虑到的是队伍的服从性的问题,所以有此一说。 “不能姑息啊。要是被他打的士兵、被打的军官跑了怎么办?仇恨都是平时积累起来的,现在没机会,等一旦有机会,心中有恨的人就会报复。现在不是追究之前的事情了,而是说要让徵瑞以后不要随意打骂士兵,这个很重要!另外派去新编营的政委你选一个,要压得住场子的。”杨锐说道。这话完了后他又对范安道,“诉苦的时候如果有士兵说军官打骂士兵,也一并记下来,不要怕这样会乱了等级,不给士兵做主那我们就得不到他们的支持,得不到支持那思想教育就无从做起。战时或者说军事上的事情,部队听军官的;平时或者非军事上的事情,部队听政委的,这是复兴军的治军的基本原则。” “是,先生!” “是,司令!” 刘伯渊和范安回答的异口同声,杨锐的话完全把政委的地位拔到一个很高位置,这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之前他们只是从军纪上去管理军队,当然,这其实主要是对士兵而不是对军官,毕竟都是同学,即使有不严重的违纪,政治部这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自军队成立以来一直在打战,军官的作用极为重要。但现在马上就要停战了,同时政委也配齐了,所以杨锐要做这样的调整。 当然,这种转换是要先和所有军官吹风通气的,随着几场战下来,军官的威势已成,要他们老老实实的听政委摆弄自己的部队,还是要先做他们思想工作的,而且这个工作只能杨锐来做,因为他是组织的创始人,是军队的创始人,只有他才能有这样的威望去压服他们,这虽然难,但他必须去做。 第八章神父 看着他们两人欣喜的样子,杨锐心里却是沉重了,要是没有小银凤这挡子事情还好,凭借自己的之前的威望和战时的表现,任何人有意见都可以压下去,可是有这么一档子事情,那他无比耀眼的形象里就有了一丝黑暗,这丝黑暗是这么的令人讨厌却又无可奈何,虽然陈广寿最后的话能让大家明白,是他做主把小银凤放进来的,但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啊。当然自己也可以把黑锅一扔,全面扣在陈广寿头上,自己借此洗白,可…… 自己还是不成熟啊!杨锐离开政治部之后想着政委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得到了这么个结论。或者,对于外部的敌人、甚至对于军队里的士兵他要狠的时候可以狠,但是对于这般学生,他却无法狠起来,可是历来成大事者,他的战场都是两个,一个是在内部的,一个是在外部。最难处理的对内的斗争,太过软弱那你就无法胜利。这就是政治,你可以犯罪,但是不能犯错!…… 就这样的胡思乱想的,杨锐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里,小银凤有不知道怎么跑了进来,两人正欢好的时候,徐烈祖忽然拿着枪把小银凤打死了,他正要质问徐烈祖为什么要开枪的时候,徐烈祖身后众多学生都凭空冒了出来,他们的后面还有无数脸色惨白的士兵,开始大家还只是在问他为什么他们会死,而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一改昔日对他的尊崇摸样,全部都在指责他、唾骂他。他正想的辩解的时候,徐烈祖手上的枪对着他就“叭”“叭”两枪,“啊!”的一声,杨锐从迷梦里惊醒了。 “先生……先生……”杨锐啊的时候,外面守着的陈广寿忽然闯了进来,自从杨锐恍惚后,他就一直睡在杨锐的屋外。 “我…没事,没事。”看着陈广寿一脸的紧张,杨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哎……我梦见烈祖了。” “先生……”陈广寿见杨锐一脸憔悴,心里说不出的痛心,他感觉烈祖的事情似乎成了先生心里永远的伤口。 “给我拿根烟吧,”杨锐道,“你也别蹲着,坐下吧,一起抽一根。” “嗯。”陈广寿答应着,从身上掏出一包香烟,给杨锐点上,然后给自己点上,火柴摩擦时的,耀眼的光茫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真是想和陈广寿说说心里话,但是呢,杨锐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现在所想的、所担忧的只能自己一个人独自保留,就是连一个梦都不能说出去。真是无奈的!陈广寿见杨锐不说话,也没有说什么,两个大男人只是在深夜面对面的抽烟,这也算是比较怪异的事情了。一根烟抽完再来一根,然后杨锐就让陈广寿回去睡觉了,之后他就一直躺在床上想问题,然后在天亮的时候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政委们还是俺计划分配到了连队,他们按照步骤开始和士兵一个个谈话,按照复兴军的编制,一个连有两百二十人,其中三个战斗排一个后勤排,另外还有通讯、侦察、火力、卫生、炊事五个班,这两百多人一个个的谈过来,还是要花不少时间的,所以杨锐并不着急怎么对于军官们进行整顿,他还有最少两月的时间去想怎么整肃军官。 不过杨锐认为自己还有时间的时候,雷奥便找来了,军人性格的他没有问候杨锐之前怎么了,而是一见面就问道:“你派的政委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杨锐有点短路了,他是后世来的,怎么去解释政委的作用呢。“他们……军官是使用工具,政委是呵护工具,让军官更好的使用。”找不到更好的解释,杨锐只能打比方。 “可是士兵不是工具,如果这些人不做政委,做军官的话,那么我们可以有更多的军队。”雷奥无法理解杨锐的解释,想得很单纯。 “不。不。军队没有控制就会瓦解。”杨锐连忙说道,“他们…他们其实就是神父。” “神父?” “是的。神父,他们和士兵谈话可以更了解士兵的心理,对一些士兵的思想会有很大的帮助。这样士兵们在打仗的时候将会更勇敢。”杨锐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词语,忽然想到俄军里面的那些随军教士,所以把政委比作神父。 “哦。我明白了。”雷奥似乎有些理解了,不过他想转身离去的时候,杨锐又把他喊住了。“雷奥,以后,神父的权利在平时可能会比军官的作用要大。” “什么?”雷奥第一次听到如此荒谬的问题,神父只是帮助士兵们祈祷的,可现在按照杨锐的说法却神父变成了上一级军官。“杨,你还没有好过来嘛?是不是忘记吃药了?” 杨锐被他说的哈哈大笑,不过边笑他还是边说道:“你…真是…太幽默了…” 可是雷奥却不知道只是那里说错了,杨锐知道很难跟他三言两语把话说的很清楚,于是忍住笑道:“在中国,只要自己手里有军队,那么军官就会去想着怎么用这支军队为自己谋利,他们不会效忠谁,或者说很难效忠谁。现在我们革命,皇帝一倒下,那么各地有野心的人都会出现,在没有皇帝的中国,他们都会通过自己手里的军队为让自己成为一个国王。这是中国的传统,稳定几百年,然后混乱一阵,那些有野心的人互相厮杀,直到有一个胜利者出现。我说的你明白吗?”杨锐怕他不了解,所以说了一些又停下来问他。 “我明白!但是这些军官都是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他们都很尊重你,如果你这样做的话,就等于在说你未必信任他们,这对于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利。”雷奥虽然听懂,但是他还是不赞同杨锐的思维。 “是啊。我也是在想这一点。忽然告诉军官们他们的权利不是完整的,而是要受到制约的,对于大家的信任还是会有所损害的。只是,军队和党派不是靠着信任组织起来的,这应该是靠制度。比如德国皇帝信任你,但是你的作战计划是有参谋部制定的,你的物质是又后勤配给你的,这些其实都是在防止你带兵造反。” 神父权利大于军官初听起起来很荒谬,但是把问题往大处说就不是这样了,中国宋朝的时候就对军队做了分权,枢密使、转运使就是参谋部和后勤部,至于后世为了更保险加了总政。如此三管齐下,谁反的了。 杨锐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雷奥还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杨,怎么我感觉你越来越像一个官僚?难道真的人都会改变吗?” 雷奥这话说的很沉重,杨锐之前也把政委、军队整风这件事想的很清楚。现在的复兴军是靠在他和学生的师生情谊才拧在一起的,可是不说其他,军校生,一期二期他带过,三期四期也在之前谈心教育过,但是五期之后就没有过多的接触了。只是凭借师生情谊不能团结多少人,当人数到一定的数量,那么整个组织就会分裂化。这就好像一个个体户,手下有几十人、几百人的时候,你一出现大家都叫大哥,每天工厂走一圈,基本都不会有什么纰漏。但是,人数上了几千人,那就不是你凭借哥们义气能管的了。按照组织行为学的概念,管理幅度是有限的,一旦超越那就会失控。现在的复兴军已经到了个体为公司的时候了,改的时候虽然会损伤原来那些人的积极性,但是务必要改,不改无法稳定无法发展;同时沪上复兴会已有三千多人,也是到了要改的时候了。 “雷奥,靠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没有办法支撑一支军队一个国家的,我现在要把整个组织都改变一下,要把因为私人关系而维变成靠制度维系。这是我们强大的必有之路,没有这样的转变,那么以后一定会发生很多意外。”面对雷奥的问题,杨锐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也许吧。”雷奥回答的很无所谓,他现在有点失落了。“我觉得人生里最宝贵不是能有多么大的成就,而是在于你有多少的朋友。而现在,我感觉你好像开始转变为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人了。你这样做会让所有人互相提防,大家就像盯贼一样的互相看着,这并不好。真的,这并不好。按照这样,你终有一天为了你的目的而失去你的朋友。” 作为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雷奥的价值观让杨锐很是无语,他记得似乎原来爱国学社的吴稚晖去到英国之后也变成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政治是肮脏的,但不是你不去碰政治政治就会来碰你的,都已经上船了,还假装在陆地上,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雷奥,我会考虑你所说的意见的。政委现在只是和士兵做一个彼此的了解,现在我不会马上宣布之前我跟你说的决定,我会和在沪上的那些商量这件事情。”杨锐打算先退让一步,自己也在思考一下,实在不行再以沪上的名义把政委这一条推下去。从现在起到辛亥还有六年,假设提前起事也还有四五年,这四五年绝不能出任何问题。不把部队控制的严严的,一旦出问题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杨锐电报发给王小徐的时候,他正在租界华人医院的实验室外面,等着藤野医生的检查结果——赶时间的情况下,东京分部不知道哪里找了一个医生,王小徐本来担心来人不行,但是看他在实验室摆弄东西倒还是很专业的。 “先生,蔚丹的妹妹到了。”俞子夷轻轻的在王小徐耳边说道。 “到了吗?哦。都安排妥当了吧?”王小徐从焦急中回国神来。去请邹容的家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其父正是因为他思想叛逆所以出钱让他离开巴县,其兄因为他太激进而被取消了秀才资格,驻重庆的复兴会员去他家请人被挡了出来,前年邹容在沪上出事的时候,其父就已经生怕株连惴惴不安,现在听说还要和洋人打官司,那更是害怕。去请的人好说歹说都是没用,待出了院子倒是被邹容的二妹叫住了,然后,没有请到父亲的人请来了妹妹。 “是的。安排好了。先生你什么去见她?”俞子夷道。 “就现在吧,等在这也没死。”王小徐道。 在龙门客栈里,王小徐见到了卞小吾和杨沧白——在卞小吾的撮合下,重庆的公强会也于前年并入了复兴会,而杨沧白则是公强会的组织人。王小徐和他们见礼之后便道:“怎么样了,你们,哎,……” 王小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知道请人困难,但是谁料到父亲没有找到,找来了妹妹,幸好之前请的律师说只要直系亲属便可,他这才放下心来。 “先生,是我出的主意,要怪就怪我吧。”卞小吾说道,他收到电报就去了邹容家,第一次去了还好,不过没说多久就被请出来了,之后再去都不让进门,不得已才拉了邹容的妹妹出来。 “哎,人都已经来,我们还是说说事情怎么安排吧。这个二妹同意出面吗?”王小徐问道。 “愿意,不愿意就不出来了。”卞小吾道,“我和庶堪上船之前就问过她了,她要是不敢也会把她带过来。” “先生,邹兰胆子不小,不过她说想只见见蔚丹的遗体。”旁边杨沧白道。 “不行。蔚丹死不瞑目,在牢里面还生过病,实在是……”王小徐听说要见遗体,马上就摇头,大但一会有感觉这样不妥,毕竟是亲人,不见遗体总是不好的,又道:“哎,一会我来安排吧。现在她人还好吧?” “还好,现在蔡夫人正在和她说话,就是坐船累了点,其他都还好。”卞小吾道。他们两个男人有些事情实在是不方便的,现在蔡元培夫人黄中玉被俞子夷请来了,对邹兰的照顾才细致起来。 “她现在这样跑出来,家里那边有没有给交代?”王小徐又问道,他实在是担心邹容他家那边又出什么事情。 “蔚丹的大哥蕴丹知道这件事,他没有反对也没用赞同。他说邹兰和邹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走了也更好。”卞小吾说道,语气很是无奈。革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有太多的人为了生计只是对满清畏畏缩缩。邹容之父是一介商人,商人则更是在意利害得失。自前年他加入复兴会,回重庆办报以来,其所鼓吹的革命也只有年轻的书生和热血的学生响应,其他的不管是士绅、还是百姓都不明白这帮娃子为什么要这样的闹腾。 “哎。好吧。我先进去看看。”王小徐能体谅他的无奈,这其实也是他的感知,复兴会三千多会员,大部分是中国教育会发展而来的,基本都是书生和学生,至于会党分子,在杨锐的督促下一直考察的很严格。 王小徐敲门进入了里间,黄中玉正在和一个年轻的姑娘说话,那姑娘十七八岁,脸甚白,眉目间有些邹容的模样,王小徐一见不知道怎么就感觉是邹容在自己眼见,心里面一酸。她们见王小徐进来便都站了起来,王小徐知道那个姑娘就是邹兰,没有说话便深施了一礼,然后道:“邹姑娘,蔚丹是为国而死的,我……我们没有保护好他。” 和杨锐相处的久了,王小徐的北方话邹兰还是能听得懂的,他看了王小徐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的黄中玉,说道:“我要见我哥,请先生……” 邹兰一口重庆话,王小徐听的不是太明白,和她聊了一会的黄中玉说道,“先生,他说他要去见见蔚丹,不然放心不下。” “好。也是应该去见见的。”王小徐说道。邹容的遗体被全面的整理的过,虽然有解剖,但是也都缝合,穿上衣服也见不什么,只是他在牢里面很不习惯,饿的是瘦骨嶙峋的,见者无不落泪。他之希望这个姑娘不会被吓坏。 王小徐离开华人医院的时候,黄浦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正在和助手说话。 “阁下,现在清国人已经准备起诉巡捕房了,因为租界的医生都不愿意介入这件事情,他们就从日本请了医生,现在正在对邹容的遗体进行化验,如果一旦发现是毒害的,那么事情就会变得举国轰动。” “那个邹容是不是是以前在同文书院读书的留学生?”小田切万寿之助问道。 “是的。他原来考取了官费生,但是清国四川总督知道他思想向来反叛,所以便取消了他的名额。之后他自费来到东京就在同文书院补习日语,书院中的老师们对他的帮助很大。”说道这,助手看了领事先生一眼,又说道:“前年的时候,出书的经费也是书院的人提供的,本来没有预想他会闹出那么大的声势,但是他已经成为推动清国革命的一个重要因素了。” 第九章预备 “呦西。”助手的话让小田切彻底回忆起之前的事情,《革命军》在清国知识分子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而邹容等人的入狱更是使得一系列反清组织的开始出现。东亚同文书院那些人做的还是很好的,特别是从邹容的入学、写书、出版他们都在全程帮助,这才使得清国革命有今日的规模。“现在,为邹容之事筹划的人是谁,他们有什么背景?” “阁下,现在为邹容之事奔波的是之前爱国学社诸人,我怀疑…怀疑这些人就是清国复兴会分子,其主持的首脑人物就是王季同。”助手一边说一边把一张王季同的相片递了过来,这说是相片,不如说是一张画像。 小田切看过之后道:“复兴会还是帮了帝国很大的忙的,松花江大桥就是他们炸断的,不炸断大桥,露国在奉天决战的时候将会有更多的兵力。”说到这,他又问道:“他们的会长竟成先生还没有消息吗?” “阁下,很遗憾,还没有消息。但是推测说他们的会长就是满洲的复兴军之中,外号叫做齐天大圣。按照清国的神话,齐天大圣孙悟空就是造反的,所以,这个复兴军首领应该就是他。”助手综合了各方面的情报,不由自主的把齐清源的角色说成了杨锐,虽然不正确但还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掌握军队冲杀在前线是革命领袖的一贯作风,加上齐天大圣的外号,让他们不得不做如此想。 “很好。对于邹容的事情我们一定要暗中帮助,要让这些清国革命分子把事情闹大,但是切记不要留下任何痕迹,现在大英和我们是盟友,不能因为要鼓动清国革命分子就让盟友恼怒。”小田切很明白现在的日本还是处于火坑边缘,海战没有胜利还是要掉下深渊去的。到时候一旦英国见死不救,那么日本的末日就来到了。“另外,藤野,你也要去见见他。” 这边刚说不要完全出面,又说要去见藤野,助手有些奇怪的看着小田切,小田切道:“如果邹容不是毒死的,那么就让我们的人建议这些革命分子不要起诉,只在报纸上宣扬邹容是被清国政府毒死的;如果他真的是被毒死的,那就要更要去见见藤野,关键的时候要让他以帝国的名义为重,不要完全介入这件事情,该回国的时候就要回国。” “哈伊。”助手终于是明白了小田切的意思,他其实是怕日本医生出庭作证惹恼了英国人。“我一定按照阁下的意思去办。”说罢他便出去了。 清明早过,已是谷雨。天气晴一会雨一会,冷冷热热的让人不知道怎么穿衣衫。狭小的里间里,王小徐正和蔡元培商量邹容的事情。此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蔡元培在翻看日本人藤野出具的化验报告和相关照片,按照上面的说法,邹容是被毒死的。报告全部看完,蔡元培满脸激愤,“满人愚贪,谁料想还如此卑鄙恶毒,我们一定要为蔚丹讨回公道!” “是要讨回公道!”王小徐道,“竟成、炳麟、自勋,还有远在欧洲的宪鬯、华峰先生都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华峰先生担心劝我们要小心从事,要保全好自己。我觉得华峰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只要这事情一旦闹大,那么有人之心便可以探知那些是我们的人,那些不是我的人。这委实不是件好事情。” “有心之人?”蔡元培在苏报案之后便一改昔日之平和,决心和满清死磕,历史上其组织的暗杀团就是这样来的,只是现在加入了复兴会,所管教育会之事众多,使得其没有那么的偏激。不过到底是怨恨在心的,现在面对邹容的事情在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他只想轰轰烈烈的闹一次。 “是的。日本人一直在调查我们。”王小徐轻声说道,“甚至,邹容的《革命军》大部分也是日本人所作,或者说是日本人帮其所作。” 王小徐的话语顿时把蔡元培惊的跳了起来,他指着王小徐说不出话来,“你……你这是……你……” 王小徐一脸平静,没有在意他的惊异,“确实如此!他们去大同书局出书的详情,炳麟已经告知我了。之前所有的书局都不肯印这本反清之作,后面是邹容的以前在东亚同文书院的同学介绍他到大同书局的,印的时候价钱也收的很低……”见蔡元培还是一脸的不相信,王小徐道:“我不是说蔚丹是日本特务,而是说他因为年轻、思想也反叛所以被日本人趁机利用了。壬寅年(1902)年,他自费到了东京补习日语的时候就是在东亚同文学校,明明是学日语的地方,可是给他学的却是诸如民约论、法国革命史、美国独立……” “学这些本来就很正常,日本接触西洋比中国早,书院里有这些书没有什么不……”王小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蔡元培打断了,他还是无法接受邹容被日本人利用的观点。 “可这些在日本国内都是禁书!”王小徐一句话也把蔡元培给打断了,他通过潜入东亚同文学院的“萤火虫”更是了解了日本在中国国内的布局和渗透程度,加上杨锐在东北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有点谈日本而色变了。“日本现在是天皇制,说是开了国会,但还是专制政体,这一类攻击国家政体的著作一律不允许传播,当权者是不会让日本学生学了民约论来要求日本改革的。”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蔡元培这个向往民主和革命的革命者沉默了,他不是不相信,而是无法接受。他甚至在想自己脑海里那些已经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东西有多少是日本人有意灌输的,更可怕的是,他想到了商务印书馆新编的那些针对新学的教材,那些都是商务印书馆在和日本人合资之后,仿造着日本教材,在日本人的建议下编写的,想到不单是教育会的学堂,便是全中国的学堂都要用这些教材时,他顿时坐不住了,他道:“我要去印书馆!” “你!”王小徐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反常,说道:“事情还没有商量完呢。” 蔡元培一脸焦急,说道:“小徐,事情很大了,哎!我……” “有什么你就说啊。”王小徐道,他看蔡元培还是很焦急,已经坐不住了。 “孑民,你这是到底怎么回事?”王小徐心细,感觉他不是因为邹容之事焦急,一定是另有他因。 见王小徐拦着自己,蔡元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之前编的教材可能有问题。” “教材?”王小徐还是不解,他并不完全了解教育会的内部事务。 “就是新学的教材,教育会下属的学堂需要新的教材,各地官办、民办的学堂也需要新学教材,菊生先生(张元济)之前建议我们两家合编一套小学堂教材,我欣然同意。可是因为时间紧急,我们很多东西都只能参照日本的小学教材。另外,日本的顾问也提了不少意见。所以我担心这教材里面也是有很多日本人刻意安排的内容。” “这事情急不得。”王小徐道,“教材只要没有下发就没事,就是下发讲的时候有所侧重也是没事。现在我们的问题是不要把复兴会在沪上的实力暴露出来,一旦暴露将会被日本人侦知那以后就很危险,特别是教育会里面的青年团,你要给他们开会,让他们在邹容案期间不要参与进来。” “这可能很难做到。”蔡元培道:“沪上报纸众多,一旦起诉,学生们不可能不知道。” “不是不让他们知道,而是说不要他们闹起来,或者不要他们最先闹起来。青年团员要遵守会中的纪律,即使他们想闹,也要等其他学校现闹起来再闹。教育会关系到太多东西了,竟成就常说,可以没有钱,但是不能没有人。一旦太早出来闹,那么对教育会之后的发展不利。孑民,你这边要隐忍。”王小徐苦口婆心,生怕他一时激动就乱了方寸。 “我明白了。”蔡元培重重的点头道。“我回去就去找青年团开会,把这个意思贯彻下去。” 和蔡元培谈完,两人就先后的离开了,蔡元培先走,王小徐则在他走了之后才从后门离开。越来越深入了解地下世界王小徐越发谨慎,为了防止别人跟踪自己每次和重要的人物碰头都回换衣服帽子,然后再几个相同打扮人的掩护下,四处活动。 人力车在租界东奔西跑,几经奔波王小徐又进了一个虹口美租界这边的弄堂,下车之后进到院子,负责复兴会宣传工作的柳亚子和王小霖已经在等着了。王小霖是管理培训班的学员,前年苏报案的舆论便是他负责营造的,而柳亚子则是从南洋公学退学再入爱国学社特班学生,因为身体较弱,眼睛近视,所以当初只留在沪上理事,去年中华时报办到沪上来之后,凭借出色的文才他便成了报纸的编辑,此次两人接到王小徐的通知前来密会,一时间还不明白要做什么。 “进去里面说吧。”王小徐把头上的圆帽子摘了下来,对着院子里的两人说道。大家坐定,王小徐道:“今天从日本来的藤野医师一紧验过蔚丹的遗体了,证明他是被害死的。” 王小徐话音一落,柳亚子就站了起来,王小徐见他如此便道:“坐下吧。站起来也没用,人死不耐复生。今天要你们来就是明日我们就要对巡捕房提出诉讼,报纸这边要跟紧,要把舆论掀起来。” 听王小徐这样说,旁边王小霖道:“先生,怎么样个节奏为好?是大面积的铺开,还只是小范围的宣传?” “先小范围宣传,”说道这他又对柳亚子道:“你这边负责把前期宣传的稿子写好,要多几种风格,选择不同的侧面描绘这件事情,不要让人看出这些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还有就是特别要注意的,中华时报不要冲在最前面,就是发文言辞也要收敛一些,最多让我们其他几个小报先出来闹。”说完柳亚子王小徐又对王小霖道:“你这边还要通知我们全国各地的报纸,反清的调子开始不要太高,以陈述事实为主!” 柳亚子和王小徐都是点头,王小徐道:“先生,那这样的话还是花一些钱的好,很多报纸都是可以买版面的。就是外文报纸难办些,除了德文新报和日本的上海日报,其他比如北华捷报(后改为字林西报)、文汇报、中法新会报,因为编辑也是外国人,还是有些难左右的。” 王小徐对报纸研究的还是不深,问道:“那申报和新闻报呢?” “申报编辑前几次下来关系已经很熟悉了,新闻报是美人福开森办的,此人是南洋公学的总办,上次就是他倡议引渡章邹等人的,还有保皇党的时报,这两家立场完全是站在满清那一边的,怕是难上他的报纸,至于万国公报、字林沪报应该没有问题,外交报、东方杂志则是商务印书馆办的,这两家完全没有问题。”王小霖在沪上越久,什么报纸上什么新闻,持什么立场越是明白。 “那就是说华文报纸里就是福开森的新闻报和保皇党的时报会帮着满清说话了?” “也不尽然,申报是也是美人美查办的,真到事情闹大,他估计也难以中立,即使不站在满清那边,也不会帮我们说话,到时候只能靠中华时报作为我方喉结了。印书馆的东方杂志读者也不少,但他毕竟是杂志,所以……” “先生,只要我们把学生们宣传起来就好了,他们将是舆论的主力,这些学生出来街面上闹一闹,那么事情就越会越来越大的。”旁边柳亚子道。 “学生是要闹的,但是最好是从其他学校开始,教育会下属的学校还是先安稳些好,要闹还是让制造局的广方言学堂先闹吧。”王小徐知道学生、商贩、市民将是闹事的主力,其中学生是最容易热血上涌的,商贩要是加捐也会闹事的,上次人力车夫抗议工部局加捐,就是闹的不小,至于市民,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像前年拒俄,参与进来的也不少。 王小徐说完又问王小霖道:“新闻报、时报除外,申报、万国公报、字林沪报这三家能不能买过来?” “万国公报和字林沪报可以,但是申报很难,最多就是通过其编辑尽量站在我们这一边,不完全倒向满清那一边。或者,让他从此到终到站在中立的角度发新闻应该可以,但是就怕满清跟福开森说什么,然后福开森和申报的老板美查说什么,这个美查只是个商人,无所谓立场不立场的,他为了自己的生意,到最后很有可能会站在满清这一边说话。” “嗯……那沪上以外的其他地方呢?”沪上的事情再怎么谈就是这样了,华文报来说,美国商人美查的申报、满清走狗美国人福开森的新闻报、以及复兴会的中华时报三者鼎立,都是沪上的大报,日销量都在一万五千份以上,只要申报能中立,外加万国公报等,正舆论还是能占优的。 “其他地方有影响的报纸,天津的大公报、京津泰晤士报中文版两种,汉口为汉报、京城是京话日报和顺天时报、广东则是香港华字日报和羊城日报、至于关外则是我们的东北日报了。以上几种,京津泰晤士报是英国人控制的,汉报和顺天时报是日本人办的,其他都是国人的报纸,要站着我们这边说话还是不难的。就是广州的羊城日报也是保皇党所办,前期声讨巡捕房的时候会在我们这边,之后声讨满清,估计会帮满清说话了。” “如此看来就是汉口那边要看日本人的态度了。”全国转了一圈,也就汉口是薄弱点,毕竟汉报办的久,在当地影响力大些。 “是的。那边我们的报纸刚办了不久,所以影响力要小不少。”王小霖道。 “既然有报纸就好了,前面声讨巡捕房的时候日本人难说会不会支持,但是后面声讨满清,他们估计会站在我们这边的。就这么先开始吧,明天那些小报就先把事情抄起来,中华时报这边过一天再报道,立场不要太偏,最关键的是要引导舆论。其他有什么变化,我会随时通知你们的。”王小徐还是怕年轻人沉不住气,再次告诫道。 “好的。先生。”柳亚子道。 证据、原告、舆论、教育会、加上吴葆初那边的律师,似乎什么事情都准备好了,但是王小徐反而有些不安起来,在化妆回到万安里之后,他坐在暗室里仍然在想明日之后的事情。前年苏报案一事,算是复兴会引导舆论的预演,是借洋人对抗满清,而这次邹容一案,在开始的时候,则完全是剑指洋人的巡捕房,真是和前次不可相提并论,越是如此,处事就越要谨慎。明亮的煤油灯下,王小徐思量许久,之后便开始写电报了。他想把去年派去东北参加复兴军的竺履占、王季高的部队抽调回来,去年两人在家乡解散平阳党、乌带党之后,剩余的两百多名骨干都去了东北,一年的战事使得这支部队越发精干,现在日俄战事已了,完全可以调回来,特别是租界因为不允许华人停棺,邹容的遗体放在四明公所,还是要派人加以保护的。 第十章疯狗 1864年设立租界会审公廨其实就是一个华洋混合法庭,细究下来,它应该算是领事治外法权的延伸。虽然在设立时就规定,华人之间的案件由华人廨员审理,洋人的案件由洋人官员审理,华洋交涉的案件由双方共同审理,但是在甲午和庚子之后,华人廨员的权利被夺,不但使华洋交涉案件,就是华人之间的案件也基本听由洋员审判。 在思量了一夜之后,王小徐决定还是缩小诉讼的范围,即不再是控告巡捕房,而是只控告给邹容开药的洋人医官,如此这样将不是华人诉讼洋人行政机构的案件,而是华人起诉洋人医官的案件。第二日一早,在会审公廨检察处将刑事起诉状收入收诉簿后,要做就是等待会审公廨审查了,诉讼审查通过将转入刑事薄立案起诉,其实公廨的审查其实就是工部局审查,华人廨员是否同意无关紧要。 起诉状递交之后的当日,沪上的几家报纸都登载了邹容毒杀身死的新闻,报纸并没有把检验报告刊登上去,而只是引用了年老仵作的话,按照其几十年的验尸经验,认为是邹容可能是死于毒杀。虽然只是一段猜测的话,但还是在读者中间引起了轩然大波,特别是苏报一案在前年可是轰动全国的,当时章太炎、邹容两人公开诋毁皇帝杀尽满人,也只是判了两到三年监禁,更是使得维新人士和革命党士气大振,这等于说以后只要在租界非议朝廷畅言革命毫无风险。因而,在苏报案之后,沪上最流行的词语就是革命,批评朝政也是张园集会的常列事项,常常见有人在茶店酒楼、大庭广众间嚣嚣然道:“我就是革命党,我持流血主义……我为国家社会计,宁愿牺牲我一人;……”而如今,邹容的身死让这些声音都是一顿,之前自认为革命党的人开始屏气噤声,慌慌然左顾右盼。 社会上的反应如此,学界的声音可却之相反,邹容身死已经让所有秉烛偷读《革命军》的学生无比惋惜,更何况去年十二月发生的周有生案大家都还记忆犹新,教育会直属的学校还好,其他如南洋公学、震旦公学、广方言学堂,以及废书塾该学堂之后办起来的澄衷中学、民立中堂这样的私学的学生,都已经在积极的串联,准备到周末在张园举行一次大的集会,然后再集会中再讨论确实的办法。 自起诉后,王小徐一直在关注着各方面的反应,并根据这些反应不断的调整报纸的舆论,他此刻就像一只躲在黑暗中的蜘蛛,根据丝网中各面传来的动静调整着自己的动作,谨慎而细微。当然,在有丝网的地方王小徐能感觉到,在没有丝网的地方那他就一无所知了,特别是这些地方所发生的反应常常能决定所有事情的成败。 在起诉的第二天,工部局便从下面的汇报中了解到了这件事情——其实用工部局这个词并不能正确形容这个位于租界江西路二十三号的租界管理机构,正确的名称应该是上海市议会,这个议会有九名董事,除了一名美国人和一名德国人之外,其他都是英国人,按照惯例,九名董事组成的董事会每年都会推出一位总董,而今年的总董则是安徒生。 “这个清国革命人士真的是毒死的吗?”总董安徒生先生是一位英国绅士,他在三十年前就来到公共租界了,前几年多次入董事会,但是被推为总董却是去年和今年的事情。多年的财务工作使得他性格细微而谨慎,他并不想在任上能有多大的成绩,他只想在自己的管理下租界平稳运转,所有的一切都平安无事。 “不。不可能。”濮兰德作为工部局的总办对于租界内的所辖事务都很在意,报纸上刊登的这则消息他在昨天就看到了,不过,作为一个作家和泰晤士报的记者,他的想象力使得他对总董的问题回答的不是那么的肯定。“总董先生,我想这更应该是华德路监狱的印度人干的,那里真是太糟糕了,他们对囚犯一直都是很不客气。” “哦,是这样的吗?”安徒生把报纸给放下了,然后道:“那么这样说来就不需要接受他们的……”说到这里安徒生转口道:“如果报纸上一直刊登这条消息,对于工部局的声誉是很大的损害,而且,这个可怜的医生是英国人。” 这真是太糟糕了。濮兰德心里说道,他感觉事情并不是像自己刚才说的那样简单。前年清国政府与他交涉要逮捕爱国学社诸人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推诿和敷衍,只是让巡捕房带着学社的诸人来问话,在警告那些革命人士不要在租界存储军火之后,他便把那些清国人都放了回去。直到后来,清国政府感觉到和他交涉无效,便直接绕过他和上海领事团交涉,当时领事团正好是美国领事当值,因此在南洋公学总办美国人福开森的蛊惑下,美国领事古纳下令巡捕房逮捕这些革命分子。逮捕之后几经折腾这些人都被保护了下来。虽然租界无视清国政府的抗议只是判了几年的监禁,但是,那些革命分子就真的逃脱了吗?他不相信,直觉告诉他这一次这个政治犯人的死亡和清国政府一定是有某种牵连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濮兰德的迟疑,安徒生问道:“约翰,你有什么想法?” “我…”濮兰德不好说出自己的猜测,两年的相处让他明白安徒生是一个极为严谨的人,这和他作家的浪漫思维很不合拍。“先生,我只是在想那条疯狗。” “疯狗?噢,对。真是该死。”安徒生懊恼的叫道,“是的,我就怎么忘掉了那条疯狗呢?这个世界要是没有德国人该多好,他现在一定会想着怎么把事情闹大的。不,要么就让那些报纸闭嘴,要么就接受清国人的起诉。你去巡捕房问问蓝伯森,如果接受清国人的起诉,是不是可以一定胜诉?” “如您所愿,总董先生。”濮兰德说完就退了出去,然后就打德律风给巡捕房了。很快,在一个多小时后,他又敲响了总董办公室的门。 “先生,我已经详细的问过蓝伯森总督察了,他并不认为这个清国人的死和巡捕房有什么关联,他认为那些清国人只是想借此捞一笔大钱。”虽然在濮兰德看来,巡捕房总督察蓝伯森的智商和猪离的不远,但是还是要把他的原话告诉总董先生。 “真的吗?可是这个清国人是一个政治犯人,他是革命分子。不可能会想其他清国人一样要求巡捕房的赔偿。”安徒生的细致很能让他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事情,而且他并不喜欢现在这个总督察。 “你有什么意见?约翰。”他问道。 “嗯,是的,先生,我也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但是出去之后我就明白了。”濮兰德说道,他越来越感觉哪里不对了。“我在去巡捕房的路上买了几份报纸,上面都在讨论这个清国人的死,一些小报纸甚至猜测是我们被清国政府收买了,然后把这个可怜的清国人毒死了。报纸对这件事情关注的太快了,这才是他们起诉的第二天。我想一定有什么人在背后主使着这件事情。”濮兰德说道这就停下了,再猜测下去就太过主观了,这个时候安徒生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目光交汇中濮兰德只觉得他和总董先生想到一块去了——他们一致认为是德国人在捣乱,可是那条疯狗要干什么呢? 被总董安徒生和总办濮兰德冤枉的德国疯狗其实是德国驻华参赞葛尔士男爵,他是一个标准的普鲁士贵族,在1901年来到了远东,到达中国之后他便在很多公开场合发表敌视英国的言论,甚至完全无视之前英德两国对于津镇铁路(后改名为津浦铁路)的协定,宣称山东及黄河流域是德国的势力范围,津镇铁路要么就不要经过山东,要经过山东将这条铁路交给全部交由德国修筑。津镇铁路不经过山东只能拐向山西,这样势必会与芦汉铁路接轨,但法俄两国对此完全拒绝,因此对德妥协是一定的,之前英国已经做了一定的让步,双方也达成了协议,但是葛尔士男爵一来,就想将前面的协议完全推翻,这让所有英国在华人员都对其没有任何好感,当然有人见到他滔滔不绝宣称德国在山东的利益不可侵犯时的凶恶表情,便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做疯狗。 “约翰,你知道吗,他来沪上干什么?他不是一直都在北京的吗。”安徒生问道。 “据说是来视察一个学校,一个和清国人合办的德语学校,这个学校就在黄浦滩对岸的洋泾,现在正在筹备,据说将在今年的九月份开学,德国人很重视它,这将是德国人在中国办的第一所学校。”濮兰德不无抱怨的说道,他只觉得英国人只会经商,法国人只会传教,俄国只要领土,而美国人只懂瞎嚷嚷门户开放。按照濮兰德的观点,英国作为在清国的最大势力,应该培养出一批亲英人士,现在德国人和日本人已经在这样做了,而英国人什么也没做。 “哦。是吗。”安徒生开始头疼了,布尔战争结束以来,或者确切的说,自从英国放弃“光辉孤立”“大陆均衡”的外交政策以来,英德的关系就越来越糟糕,而现在,德国那个无比愚蠢的皇帝这个月早些时候在访问摩洛哥的时候,发表支持摩洛哥独立的讲话,公然挑战法国在摩洛哥的影响力,德法两国已经处于临战状态。 本来德法两国再怎么敌对对于英国来说都是好事,但是现在,抛弃之前外交策略的英国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坐海观虎斗了。布尔战争的极大损失使得这个国家开始虚弱,它在陆地上已经没有办法同时应对德、法俄三国的竞争。在了解施行世界政策、不断壮大海军的德国不可能和自己结盟之后,英国把希望投向了法俄同盟,他一边在东方和日本结盟让日本去阻挡俄国,一边又极力推动英法协约——打算借助法国对俄国的影响力和俄国和解。1904年4月,历经一年多艰难谈判英法协约终于签署,这使得英国完全陷进了欧洲事务。而德国此时也看出摩洛哥是英法协约的关键所在,不断的在摩洛哥制造事端以打击英法关系,企图拆散英法两国。但是让德国预想不到的是,越是打击法国,英国就越不得不表态:“虽然英国与法国没有结盟……但如果德国袭击法国,英国在公众观点的影响下是无法保持中立的”(1905年6月第一次摩洛哥危机中英国外交大臣兰斯多恩语);但是让英国想不到的是,越是偏向法国,德国就越会在孤立中壮大自己的军队,法俄和德奥最终将有一战,到时候英国就已经无法抽身事外了。 安徒生只是一个财务人员,他虽然关注潜流涌动的欧洲局势,但是他毕竟不是外交人员,无法理会最里面的深意,在胡思乱想一阵之后,他说道:“约翰,还是把这件事情汇报给爵士吧。我想这应该是明智的。” 爵士就是霍必澜爵士,他是大英驻沪上总领事,之前是在汉口总领事,1901年调为沪上总领事,算得上是一个中国通了。 “好的。总董先生。”濮兰德说道,牵扯到德国人的都不是小事,总董现在把这件事情汇报给总领事,濮兰德认为这是极为正确的。 被英国人惦记的德国葛尔士男爵其实和邹容一案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此时正在蔡元培的陪同下参观教育会和德国外务部合办的学堂校区,为了更好的拉拢德国,学校的名称就按照德意志Deutsch的沪上话谐言来取的,叫做同济,当然,为了不被国人骂做崇洋媚外,同济对内的解释就是同舟共济。 学堂之前是规划在美租界,但是后面在杨锐的建议下,放到了黄浦滩对岸的陆家嘴,整片洋泾都被教育会买了下来。一年多的忙活,荒地上已经整理出一片平整的地方,现在的学校就建在这上面。为了讨好德国,校园内的建筑都是巴洛克风格的,这种外观简洁雅致,造型柔和的建筑成了学校的图书馆和教学楼,甚至学校后面的宿舍、食堂以及教授的公寓也是如此。除了德国式的建筑,学校主干道两旁的树木也很讲究,不再是后世沪上常见的法国梧桐,而是柏林的菩提树(椴树),长的高大翠绿,给整个校园增添了一道难得的风采。 德国风格的建筑配上柏林菩提大街的菩提树,一霎那间使得来自德国的参观者又似乎回到了德国,这些笔直高大的菩提树,让所有人惊叹不已。葛尔士男爵说道:“蔡先生,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之前还以为,吕特先生有所夸大呢,现在看来,他已经很谦虚了。” 前年的时候蔡元培已经在青岛学德语了,这几年下来随着复兴会内部的氛围,他的德语越发流利,他知道这个提问的人谁,更知道他是德国驻中国的二号人物,对于男爵的感叹,他笑着道:“男爵大人,吕特先生给了我们巨大的帮助,这次能促成双方的合作完全依靠他的帮忙。他一向是一个谦虚的人。” 蔡元培这句话说完,随行的吕特等人就笑开了,他们都非常欣喜在中国在沪上有一所这样规模庞大的学校。男爵的欣喜在于德国文化对于中国的灌输,毕竟在中国最流行的外语是英语,中国人的报纸在翻译外国新闻的时候,常常把英语报纸上对德国的坏话一并翻译过来,这让他极为恼怒,另外就是大部分学生都是学英语的,学德语的人很少,因此,有这么一所学校在,那么优秀高贵的德意志文化将征服这个国家; 而对于吕特来说,这几年的经历就是一个奇迹,想不到当年连订设备都只能订一套的年轻人今日会有这么大的成就,这一切都是在他帮助下完成的,特别是他还有助于德国影响力在中国的扩大,这将是他人生之中辉煌的一笔,甚至他相信这个学校的校史上将记录下自己弗赖海尔.冯.吕特的名字,只要这所学校在,那么他便会被人们永远记住; 除了男爵和吕特,旁边的宝隆医生则不要再为在哪里办医学院发愁了,学堂为医学院建造的教学楼他已经看过了,完全比他以前在海军学校医学院好多了,不过他对于学堂里的菩提树百思不得其解,他问道:“蔡先生,这些菩提树是怎么长出来的。它们难道一开始就长的这么大吗?” “哦。它们……”蔡元培一听到这个菩提树就暗自骂娘,这些树都是从江浙等地连根挖来的,幸好江浙一带水运便利,这几百颗大树才得以运到沪上,在去年冬天的时候种下去,现在都已经长活抽芽了。树种的费力,花的钱都可以盖两栋教学楼了,但是杨锐非要一意孤行,说什么,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树之谓也。真是狗屁不通! 第十一章酒会 “这是我们从中国的各个地方运来的。”蔡元培老老实实的说道,他到底是为师者,不打诳语,要是杨锐在那就一定说是为了中德友谊而忽然从地面上长出来的。 “运来的。那它们离开土地能再次成活吗?”宝隆医生也是老实人,想不到大树怎么运输,更想不通移栽之后树为什么没有死。 “只要能保持它根部的水分和土壤,而且移栽的地方水土合适,那么他就可以成活,甚至比以前的长的更好。”蔡元培道,他终于想起一些外交辞令了,“这就像德意志的文化,从德国转移过来,只要在转移的时候保留着原来的精华,那么在到达中国之后,她一定可以像这些菩提树一样越长越茂盛,越长越高大的。” 蔡元培机敏的话语顿时让所以参观的全体德国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东西方的大规模文化交流很早就开始了,但是中国人对于德国文化了解的还是很少,这个养育了上个世纪所有哲学家的民族并不为中国所熟知和尊重,他们提到德国更多的是强占青岛以及克虏伯大炮,而现在,中德之间的文化交流将从脚下这所美丽的学校开始,这又怎么不能让他们欣喜呢? “会长先生,那么她会在什么时候正是开学呢?还有,因为是用德语教学,他的学生足够吗?”男爵先生越看这个学校越是满意,他现在在心里就已经在起草发往德国的电报内容了。只是,他还想再次确定一下这事情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男爵大人,学校将在五个月之后,也就是西历九月份的时候开会,现在建筑工人们都在加紧时间完成教授公寓和教学楼的建造。至于学生,我们教育会已经有上千名正在学习德语的学生,他们都经过多年的德语学习,等七月份德国的教授来了之后,就可以举行入学考试了。请放心吧。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蔡元培说道。他现在也有点等不及九月份的开学了,这所学校不但花光了杨锐从俄国人那里敲诈来的额外教育经费,还花了他太多的心血。从翰林院辞职,到绍兴中西学堂,再到澄衷学堂和南洋公学,最后到爱国学社,他的教育梦似乎就要圆一小半了。 葛尔士男爵高兴的点点头,然后郑重的说道,“我会把这个美丽的学校汇报给皇帝陛下的,我相信他也一定会为远东这所美丽的学校而惊叹。前面你们所担心的教师问题,不是什么难题,德国国内大学将会抽掉一批优秀的教授前来任教的。” 男爵的话说的气势很足,一副大人物的样子,不过蔡元培没有在意,只待听到他最后一句脸上却是笑开了,男爵也许不知道抽调一批教师将会是多少人,但是他作为规划者,还是很清楚要多少教授才能把学校的教授的位置填满,其他不说,就是工学、材料、以及理化这三个学院就要几十名教授。 “男爵大人,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情。如果教授们来齐的话,那么在远东,德意志大学将成为影响力最大的学堂。”蔡元培高兴的说道,之前杨锐一直说德国人会全面帮助建校,但人没来之前他还是不怎么相信的。 葛尔士男爵对于他的高兴很满足,德意志是最杰出的民族,它的文化也是最优秀的文化,现在中国人如饥似渴的希望德国教授前来任教,而不是去请什么英国人和法国人,也让他感到很自豪。他不再说话,只是把皮靴在水泥地上踩的嗒嗒作响,直到走的学校图书馆面前看到一具没有完工的雕像,他好奇的停了下来,看着峨冠博带一副中国古人的雕像的问道:“这应该是中国伟大的孔子了吧?” “不。他并不是孔子。”蔡元培斟酌着词语,想着该怎么去告诉他这个在中国并不出名的伟人,终于,他道:“如果对比古希腊,那他应该是中国的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男爵有多看了这个雕像,他从来也没用听说过中国也有苏格拉底。 “是的。他生于两千多年前百家争鸣的时代,那是中国历史上思想最为活跃的时期,至今那个时候的思想都深深的影响着中国,只是他被历史掩埋了两千多年,而现在是一个东西方文化大交融的时代,我们希望用他来唤醒中国人的另一种思维。”蔡元培动情的说道,虽然作为一个儒家士子他还是认为在学校里应该尊崇孔子的,但学校的规划图一出来,杨锐就把这尊雕像放在这个学校最显眼的地方,开始他是不解,但是思索之后还是明白了他的苦心。 葛尔士男爵看不出这尊雕像到底哪里像苏格拉底,当然,他也没有深究这个人是不是中国的苏格拉底,而是围着雕像转了一圈之后就往其他地方走去。对于学校的参观一直进行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众人才坐着渡轮回到了黄浦江西岸,列行休息之后,庆祝中德合办同济大学堂基金会成立的小型酒会便将开始,届时,中德双方在沪上的名流都将到来,为基金会捐款。 蔡元培乘着马车送德国人回到黄浦路德国领事馆,之后他便疲惫的让马车把自己送到了离领事馆不远的礼查饭店。这家全租界最早的西洋饭店宴会厅今天已经被教育会包了下来,七点的募捐酒会结束之后就是庆祝舞会,他要先冲个热水澡,然后再换上之前定做的西洋礼服,最好再背咏一遍酒会上的演讲辞。虽然杨锐一直再给教育会输血,但是随着军队规模越来越大,实业投资越来越多,他越来越不敢把教育会的资金来源全部压在复兴会身上。革命是重要的,教育也是重要的,他希望能通过今天晚上的募捐酒会另外打开一条路子,不要说能让教育会自负盈亏,最好是能让同济大学堂除了建造成本之外,日常运作能自负盈亏。 下了马车的蔡元培给过小费,在门童拉开饭店的大门,进到大堂之后,他忽然又一阵眩晕。虽然天还未完全黑,饭店大堂的房顶上吊着的西洋电灯都已经开了,明亮的光芒照在大理石地板上,纤毫必见,这耀眼的灯光把他给刺的眼晕了。 匆匆的回到房间,妻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她帮着他帮把外套给脱了下来,然后挂在门后面的衣架上。看到妻子略显庄重的脸,蔡元培问道:“怎么了,那边出事情了吗?” “没有。”黄仲玉轻轻的道。 “不是吧。”蔡元培拉着妻子拿着礼帽的手,“今天怎么了?” “真的没有什么。你今天累坏了吧。快去洗澡吧,待会还有酒会呢。”黄仲玉微微用力,挣脱了他的手,然后转身向浴室,“我也要去吗?可是我不会跳舞阿。” “不一定要跳舞,要是要人请你跳舞,你就按照我教你的那句话说一遍就好了。”蔡元培边脱着衣服边说,见妻子没事,蔡元培的心思又放在待会的募捐酒会上了。 “可是我分不清楚他们是西洋哪国人,是用德国的还是英国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先用德国的吧,今天德国会更……”蔡元培边说边进浴室,但是他还没有进去就被妻子从身后抱住了,他问道:“怎么了?今天,出什么事情了?” “我……我今天陪蔚丹的妹妹去看了他……他……”说到这她便说不下去了。为了怕邹容妹妹害怕,她今天下去陪着她一起去四明公所的,打开棺盖便被邹容的遗体吓了一跳。因为棺内外都放置了冰块,遗体并未腐烂,但是让她吓一跳的是邹容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是打开的,目光虽然呆滞,可里面愤含的不甘和怨恨却刺痛了她。只不过这也许是个眼花了,再看就不是这样了。 “原来这样啊,”蔡元培转了过来,抱着妻子又问道:“蔚丹的妹妹吓着了吗?”见妻子不说话,他又微笑道:“哦,原来人家小姑娘都被吓到,你倒是吓坏了。哎……” 蔡元培还没有说完,黄仲玉便道:“我…不是吓坏了。我是担心你,孑民,革命真的这么重要吗?我们,我们过以前的日子不好嘛?” “不行!”蔡元培摇着头道:“中国不革命已经不行了,我们这些人生逢其时,不激流勇上那么就是到死也不安心。”他说的沉重,怕妻子不听自己的,又想说什么,张着口又止住了。他其实很想告诉她,复兴会的人都已经决心赴死了:小徐日日夜夜和炸药档案睡在一起,只要有人敲门暗号不对,炸药就会被激发;竟成在关外军营之中,已经死里逃生了一次,其他时候也是危险无比;而远在欧战的宪鬯,因为学习之余还要督促德国的各项事务,已经累的吐血,现在已经进了医院……其他还有陈锡民、王世徵、吴宝地更多更多已经为了革命撒尽热血的人。而他现在,住在最高档的西洋酒店里,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其他人一辈子都未见的,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革命要退缩呢? 似乎感觉到了丈夫的决心,黄仲玉从他的怀里出来,然后道:“快去洗澡吧。一会就酒会就要开始了,你不是说要收到一百万吗?” 蔡元培见妻子好了又听她这样说,便道:“你没事就好,我不会出事的。你就放心吧。” 晚上七点开始的募捐酒会办的很成功,当葛尔士男爵读出本次捐赠数额为八十二万四千八百马克并二十万五千五百九十两白银的时候,全场一片欢腾。大家都为这次能募捐到这么钱而感到吃惊,但是蔡元培却知道,减去德国政府的五十万马克和天字号企业十万两的捐款,其他的折合成银元还不到三十万块,这些钱够学校用多久呢? 蔡元培正在算钱的时候,旁边便有人找了过来,“蔡老爷,蔡老爷,犬子可就要托付给您了,只要他能学好……”来人喊蔡元培老爷,还是把他当翰林院编修而不是中国教育会的会长,不过一会之后客气的声音一变,训斥道:“见了先生还不行礼,你这个……” 来人是禅臣洋行的买办郑渭刚,他自从进了禅臣洋行之后就想着自己的儿子里挑一个有出息的派去德国留学,学成之后便像汇丰银行买办席正甫一样,买办之职父死子继,只是德国毕竟太远,家里老太太不放心便没去,去年听说教育会将办一所德国正规大学堂,便把儿子送来了。 “哦。郑老爷不要客气。贵公子品学兼优,日后一定是人中之龙啊。”蔡元培刚才听到他捐了一万两,已经不算少的了,对着金主说话不得不客气的很。 郑渭刚开怀大笑,五个儿子他最喜欢这个了,现在被蔡翰林说成品学兼优,怎么能不高兴。高兴之余又再客套几句,见旁边还有上来搭话便告罪走开了。 “孑民。你今天那番话说的好啊,不管西洋还是中国,大家多一点体谅,多喝茶多交流,也就不要打来打去了。”上来的是虞辉祖,刚才就是他代表天字号捐了十万两。 “含章兄,这次还要多谢你了。”蔡元培说道,他知道这十万两不单是天厨、天通、天宝、天燃这几家公司出的,里面还有虞辉祖自己的钱。 “谢什么啊,你这是办正事,”虞辉祖谦虚道,“竟成常说,知识就是力量,以前不懂,现在我可是越来越觉得这句话有道理。你说洋人比我们厉害的地方不就是这知识么,现在办个大学堂,把他们会的都学过来,那我们以后就不要怕他们了。” 虞辉祖的说法对也不对,蔡元培不好去说金主的不对,只是说道,“含章兄,似乎陆行那边越办越大啊,哎,才多少年,想不到那片荒地现在变得这样了。” “呵呵,那边是在扩大。”虞辉祖高兴的道,“去年的烧碱就不够用了,今年不得不再次扩大,唉。这洋胰子可真是好卖啊。” “你卖这么便宜当然好卖了。现在祥茂洋行老板伯基儿都恨死你天宝公司了。”来者是火柴大王兼荷兰银行买办虞洽卿,他现在越来越后悔只投入在火柴上面,没有在肥皂上面投入的更多一些,可是这也不能怪他啊,当初徐华封那个破不垃圾的小肥皂厂,谁会想到变成今天这样的巨无霸。特别是实验室那帮人想出来的法子,在猪油里掺了氢化豆油,那成本就直线下降,加上烧碱也是自产的,这样低的成本逼得祥茂肥皂的英国人哇哇叫。但毕竟这个时代是没有不正当竞争法的,陆行那边又在租界外并且有带枪护厂队,他想使坏也没处使,只能看着市场份额一点点的下来。 “嘿。阿德,这天宝公司你就没份啊,怎么帮着人家说话?”虞辉祖道。肥皂是一种高利润的商品,在天宝出现之前,沪上最出名的就是美查肥皂和祥茂肥皂。美查肥皂刚被天宝公司给买下来,现在能和天宝打对手的也就只有祥茂了,其实祥茂洋行只是一个贸易商,肥皂都是在英国国内生产,海运到上海销售的,这家洋行1892年成立,在租界关系很深厚,虞辉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对付。 “呵呵。”看着虞辉祖现在的口气这么大,虞洽卿直觉的很好笑,前年办味精厂的时候他可是钱多的直怕。“含章兄,这祥茂洋行可是沪上五大洋行哦,我们肥皂现在价格这个低,迟早要出事的。祥茂那个广佬买办陈炳谦找了我一次,希望能和咱们和解,大家订个价钱,不要两败俱伤啊。” “什么两败俱伤啊。我现在还嫌价格定的高了呢。”虞辉祖知道自己的工厂在租界外,洋人拿自己没什么办法,而且肥皂公司入了不少大人物的股份,所以腰杆子硬的很。他对祥茂肥皂本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庚子年的时候,徐华封被祥茂洋行给告了,英国人说徐华封的广艺肥皂厂的商标“祥荗”是冒他们“祥茂”的牌子,徐华封当时在会审公廨力辩“茂”和“荗”之不同,后面徐华封算是背景深厚,在华人廨员的力保下没有判罚,不过被迫答应改牌。虞辉祖是知道这挡子事情的,所以对祥茂洋行没有什么好感,更对他们那个什么广东买办也没用好感。 “含章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前年和卜内门不也是这样协商的吗。”天宝公司的情况虞洽卿了解,但是祥茂的情况他更清楚,真要是弄不好,陆行那边可是要出事的。 “阿德啊,我就是生气这样的和解、协议。洋人占优欺负我们的时候,可有什么和解,可轮到我们占上风的时候,他们就来什么和解,这算什么事啊。反正我看祥茂就是不怎么顺眼,我就不信他还能把陆行用炮轰了不成。”虞辉祖今天不知道了,火气比较大,不过说出来的话让旁边听着的蔡元培心中一震。 第十二章濮兰德 “含章兄,今日是怎么了?似乎火气要比往日大不少?”蔡元培看着虞辉祖激动的样子,不由的问了出来。 “哎。还记得去年跟你说的江南局船坞之事?”虞辉祖道。 “记得啊。你不是说要把那船坞盘下去来,给大学堂做实习基地的么?”蔡元培想起来江南局在高昌庙的那个船坞来了,四十年下来只造了八艘轮船,修船也只有十一艘,船台根本就已经荒芜,虞辉祖看到就想把那里给承包下来自己经营。只是江南局早已经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目标,不说以往,便是去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就建议江南局搬迁至湘东近矿之地,还亲自到南京与前任两江总督魏光焘商议此事,但因满清见张之洞权势日重所以反对而作罢。 说到江南局的船坞,虞洽卿兴致也上来了,他说道:“现在沪上船厂众多,最大者唯耶松、瑞镕、万隆三家,特别是耶松船厂,自庚子年合并祥生船厂以来,其在沪上拥有六大船坞,资本更有五百六十万两;而华商无非是均昌和求新两家,但即使是这两家中最大的求新厂,靠着老板朱志尧是东方汇理银行的买办,其股本也只有六十九万元,远不如洋商的小厂。含章兄你要是把江南船坞给盘下来,那沪上的船业可就更热闹了。” “含章兄,结果到底如何了?”蔡元培可没管他什么洋人船厂还是华人船厂,他只想大学堂里的工学院有一个实习的地方,造船是系统性的工业工程,再也没有比造船厂更好实习的地方了。 “两江总督周馥大人早已同意,现已上书朝廷,就只待朝廷批复了。就是几家洋人的船厂在不断鼓噪,说什么以前两江总督沈文肃公(沈葆桢)在任时,曾与各国领事签订合同,江南局不准修造商船、各洋厂不准修造军装,由此说即使江南局售与华人,也不准制造商船。真是蛮横无礼。”虞辉祖道。江南局一直被朝野说为“大而无用之废物,以之糜费公帑则有余,欲其制造有用之枪炮则不足”,内迁不成则有两说,一说售与轮船招商局,后又改为交与华商办理,另一说为售与洋商,时人又说此为太阿倒持,反正是诸说纷纭却无一定规。本来招商局和华商是无力承购的,但是虞辉祖现在是沪上的味精大王、肥皂大王、铁路大王,优势宁波商帮中的实力人物,由其来接盘大家都还是信任的,特别是他在去年的慈禧大寿中竭诚报销,讨了慈禧的欢心,满清对其还是很放心的。 旁边虞洽卿也是首次听到江南局出售的消息,大吃一惊,不过他惊的不是准造不准造商船一事,而是江南局的军工厂,他道:“那里面的枪厂炮厂岂不是……” “这怎么可能呢?满人怎可让我等制造枪炮,现在周大人的意思是要将里面的枪厂炮厂迁至龙华,那边本是江南局的分厂,其余钢厂、船坞都售与我们。”虞辉祖爷不想去碰枪炮一类的凶器,他之所以想接盘江南局,大多来自于徐华封的蛊惑,再加上去年为通化航运公司的轮船的交期被英商耶松船厂坑了一次,所以咬定要办一个船厂自己造自己的船,或者专门给宁波商人渔民造船。 虞辉祖一说枪炮不归己方,虞洽卿和蔡元培听的是一喜一忧,虞洽卿喜的是绑着天字号这艘大船,真可谓是乘风破浪,顺风飞行,如此情况下,和军工打交道实属不智;而蔡元培则听说枪炮不归己方,有所失望,并且还担忧购买江南局会造成复兴会资金抽紧,到时候不但铁路不好建,就是教育会也要断粮,他委婉的问道:“收购江南局可是大事啊,花费甚巨,竟成可知此事?” 虞辉祖不是复兴会中人,不了解蔡元培的担忧,还以为他是关心自己,他见厅内宾客基本都在乐声之中翩翩起舞,便低声道:“竟成来电说,此次日俄之战,他在欧洲炒卖两国国债,获利甚多,即使是不再募款,独自修建通化铁路即可。” “炒卖国债?”蔡元培并不了解股票、国债,他对此有点匪夷所思。 “是啊。孑民,私下我们都投了不少钱进去,获利甚多、获利甚多啊。我看你这个同济大学堂基金会,也还是把里面的钱的抽出来,交给竟成管吧,我敢担保,要不了多久就要翻倍的。”虞洽卿笑道,他也是伦敦炒国债的受益人。他越来越肯定杨锐就是复兴会的首领,要不然日俄间的胜负岂是一介平民知道的,只有那只深入战场的复兴军才能把日俄之战的详情透露出来。真是高明啊,一只几百人的军队北上抗俄,花不了多少钱,可却能收归大义,并且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还能炒日俄国债发大财,真是……虞洽卿本以为自己算是脑子活络的,但现在看杨锐,自叹弗如。 看着他们虞辉祖和虞洽卿的脸上灿烂的笑,蔡元培感觉他们说的当属实情,不过要把刚刚到手的这些钱都拿去炒国债,还是不敢的,并且他只是同济大学堂的名誉总理,真正管校务和基金会的还是德国的宝隆医生等一干德国教授。他不好对他们细说大学堂的内情,只好道:“那些钱今日在手,要不了多久就会一扫而光。如今啊,才知道办学,特别是办大学花的钱可不少,其他不说,光是图书就买了近二十万块,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蔡元培刚说完,旁边便有一个声音道:“抱歉,请问是教育会的蔡先生吗?” 蔡元培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洋人,他对虞辉祖和虞洽卿两人微表歉意,然后转身道:“我就是,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那个洋人笑了一下,但舞厅的灯光太暗,他只觉得这个中文说的很流利的洋人笑起来却是那么的凶恶,只看他笑毕,然后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蔡先生,听闻今日是同济大学堂基金会的募捐酒会,总领事霍必澜爵士让我将这捐给基金会,以表中英两国之友好。” 原来是捐钱的,蔡元培没有客气,顺手把信封接了过来,道:“哦。真是太感谢爵士大人了,我代表教育会和同济大学堂基金会谢谢的他的慷慨。” 似乎很满意蔡元培的友好,来人接着道:“另外,工部局总办濮兰德先生希望明天早些时候能和蔡先生就两国文化交流及办学事宜一叙,还请蔡先生能拨冗相商。” 明天早些时候,明天似乎也只有上午有空,跟谁办学不是办啊,于是蔡元培笑道:“哦。真的吗?那真是太荣幸了。我明日上午八点半钟准时到工部局可好?” 来人闻言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届时濮兰德先生将等待和先生准时会面。”说罢就去了。 见到洋人走开,虞辉祖上来看见蔡元培手上的信封,笑道:“孑民,好啊。又收了一批。今天我看你是财神高照啊。看看,英国人捐了多少?” 接着舞会上的昏暗灯光,蔡元培拿出支票看了一眼,笑着道,“才一千英镑。没有多少,比你含章兄可是差远了。” “英国人可不是为了捐款来的吧。刚才你没听到德国那个男爵演讲的时候,反复说道英法、英德、摩洛哥什么的,洋人和洋人怕是要斗起来了。”虞洽卿作为荷兰银行总办,对于国际新闻还是较为关注度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蔡元培若有所思的说道,他也想不到为什么这个英国总办为什么会找自己,但是既然找来,特别是还捐了钱那还是见一见的好,毕竟英国是第一列强,在租界又是独大,万一可以合作办学也是件好事。不过将支票交给教育会的工作人员后,他又在找了一个骨干人员,低声吩咐的之后便让他去了。 翌日上午,蔡元培赶到工部局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濮兰德先生就是前年询问他们爱国学社是否有军火的英国人,大家早已熟悉,也就没有什么客套,濮兰德道:“两年前蔡先生只有一个爱国学社,可现在却有了德意志大学堂,这真是上帝的旨意啊。蔡先生可以和德国人合作办学,那么我想和我们合办办学也是可以的吧。” “两年前的苏报一案,还要感谢濮兰德先生仗义相助。现在教育会和德国人办学,也是出于无奈之举啊,毕竟,我们所认识的大人物很少。教育会的主旨本就是加强和西洋诸国的文化交流,学习各国之先进文化,濮兰德先生若是能促成中英两国共办学堂,那么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蔡元培听闻濮兰德说办学,不由得一喜,若是中英也是合办一所大学堂,那…… 他这边还没有想完,濮兰德便道,“李提摩太神父就一直在贵国从事文化交流事业,山西大学堂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才兴办起来的,若是蔡先生有兴趣,可以和他会晤,另外,他所创办的广学会就在沪上,想必蔡先生应该了解的。” 濮兰德一提李提摩太蔡元培的心里就咯噔一声,他所要的办学是教育会出学生、出力,外国人出钱、出教授,然后大家一起在中国办一个学堂,而且这只是对于科学的学习,而不是要去学神学。震旦大学前车之鉴不远,他对于和任何教会、教士合作办学心里直犯嘀咕。再说,不提这个李提摩太在戊戌时忽悠中日和邦,便是山西大学堂创办的资金用的可是山西教案的赔款,这个李提摩太什么也没出,一张嘴四处忽悠一下便成为学校的创立人了。和这样的人合作,要么就是被忽悠,要么就是所办学堂变成教会学堂。不管那一种都不是蔡元培心里理想的办学模式。 “濮兰德先生,据我所知,广学会似乎主要的工作时在于传教而不是办学,如果两会合作,那么在办学主旨还是有偏差的,为了以后不生事端,还是先不考虑的为好。”蔡元培不好直接拒绝,只有委婉。 “蔡先生,办学和传教其实并不矛盾,信仰主可以免于灾难,不信仰上帝的人,都要受到惩罚。在教授知识的同时,让学生们投入到主的怀抱,也是一件非常值得做的事情。”濮兰德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虽然爵士并没有让他和这个清国人商谈办学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希望能把教育会从德国人那里拉过来,至于传教,这完全是一种施舍,若是别人他还是未必希望他投入主的怀抱。 “濮兰德先生,教育会的主旨是不办任何涉及到传教的学校。信仰什么是学生的自由,教育会不会强制,而且因为资金有限,它的主要精力是传播西学。”蔡元培感觉自己这次要失望了,因为濮兰德并不是由什么办学计划要和他商谈,而只是拉配郎一般的要他和广学会合作,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也许是看到蔡元培确实对于办一个教会学校完全没有兴趣,濮兰德也不再往这方面努力了,毕竟在中国办学只是他个人的愿望,但却没有任何的资源,当牵线合作不成功,他只是在心里可怜这些异教徒了。“蔡先生,这次请你来还有另外的事情。” “另外的事情?” “是的。我记得邹以前就是爱国学社的一员对吗?”濮兰德说完便看着蔡元培的眼睛,按照他的判断,邹容的事情应该就是教育会在后面运作,可是他错的。 “您说的事蔚丹吗?”蔡元培有点惊异,他不明白濮兰德怎么找到他了,“对的,他以前是学校的一员。只不过很遗憾他不在了。” “我想……我是说,希望蔡先生能够撤销诉讼,这样并不好。”濮兰德还是看着蔡元培的眼睛,一个词一个词的说道:“华德路监狱的管理也许有问题,那里的印度狱警一直很粗暴,我想是这个原因才使得你的朋友邹发生了不幸,而不是因为谋杀。蔡先生,英国政府是一个开明的政府,他并不会做那样卑鄙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贵方可以撤销诉讼,然后巡捕房方面,我会让它对于受害人家属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赔偿。” 原来是请我来是为了邹容一案,蔡元培心里顿时明白了。他道:“濮兰德先生,关于邹容的事情我也是从报纸上才知道的,至于撤销诉讼,这个我觉得濮兰德先生估计是找错人了。苏报案以后,教育就已经改组了,之前的革命分子都已经清除出会,留下的只是想一心办学的人,这一点我想濮兰德先生应该是了解的。” 濮兰德盯着蔡元培的眼睛,刚才那么一会,他感觉蔡元培是知道些什么,但是一下子他就变得似乎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再想到这两年的教育会真的和蔡元培所说的那样,完全不再宣传什么革命,而只是一心办学。难道是自己推断错了吗?昨天在面见爵士的时候,他可是很自信的说自己了解内情的,他认为只要让教育会和广学会合作,那么感激之下蔡元培便会撤销诉讼,然后私下里大家再谈一个可以接受的赔偿,那么事情就处理完了。他认为这已经是己方最大的让步了。可是,对于和广学会的合作蔡元培不旦兴趣也没有,并且他说自己和这个案件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是这样吗,要是这样的话,那他就有大麻烦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记得负责这件事情的吴先生就是教育会的成员。” “濮兰德先生,你应该是记错了。吴先生在前年苏报案之后就退会了。或者,更确切的说,他都不是一个革命党,他其实是喜欢皇帝能够立宪,温和改良这个国家。他之所以出面,不是因为理想,而是基于朋友间的友谊。所以,您和我谈对于这件事情毫无帮助,您应该是找到吴先生,然后和他谈谈。”蔡元培说完,拿起桌子上的礼帽,便准备告辞了。 濮兰德被他一通话似乎说动了心,最少他不再是那么笃定教育会就是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人。吴葆初那边他已经派人去想他所聘请的律师那里打听,虽然碍于职业道德,高易透露的东西很少,但还是能让他感觉到,这件事一定是一起有组织有策划的阴谋,只不过不是教育会是谁呢?见蔡元培准备告辞,他也站起身想他道别。 蔡元培出了工部局,便和等在在外面的蔡国卿回合了,蔡国卿看着他凝重的脸,忙问道:“啊,事情怎么样了,洋人说了什么?” “回去说吧。”蔡元培没有功夫和他细说,只是想先回教育会,然后通过德律风,不应该通过无线电和王小徐通气。 看着蔡元培坐着马车离开,站在玻璃窗前的濮兰德对着身边的人道:“他一定会把消息传给要知道的人,你的人要盯着他们,一定要查出到是谁在策划这件事情。” “如您所愿,先生!”旁边的人恭敬的说道。 第十三章江南局 英国人想谈和私了的消息让王小徐有些吃惊,这毕竟舆论还没有完全铺开,张园那边没有到周末,市民以及学生还没有完全发动起来,当然,作为本土人士,他还没有把目光盯在欧洲局势上,也不清楚从北京过来参观葛尔士男爵的一贯表现,他只是感觉这次租界当局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头,一会,俞子夷敲门进来道:“先生,四明公所那边巡捕房派人去验尸了。” “去验尸了?什么时候?” “就刚刚,内线说他们有十几个人,还有两个医生。”俞子夷也是刚接到德律风,为了防止窃听,里面的人说的是暗语。 “哦。真的去了啊。”王小徐感觉到事态的发展符合他的预计但又有不同。“明天是土曜日吗?” “是的,先生,明天是土曜日,下午所有学校都不要上课,学生们在四处串联,本来提议说要把集会放在日曜日的,但是大家心急,感觉还是早一天的好。”俞子夷一直在帮着收集各处的细息,而学生的情况一直是关注的重点。 “他们还是那么急啊。明天集会的时候你带些人去看看,不过要注意盯梢的。”王小徐吩咐说道。“哦,对,还有,报纸上也该出出反面观点了,明天就通知他们开始吧。” 炒作舆论不可能一味的宣传己方的观点,总是要竖立起几个靶子来辩论,然后使得所有人都被这种争论所吸引,而后,不断的你来我回中,事情就这样被双方的舆论推动发展,直到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对立的读者才明白自己原来是错的。按照这样的原理,第二日就有报纸批驳前面无端猜测邹容毒杀的言论,认为工部局绝对不可能会使用毒杀这样卑鄙的手段,同时报纸上还很庄重的宣告巡捕房已经派人去验尸,隔日就会有结果,如果真的是毒杀,那么罪魁祸首一定会得到租界的严惩云云…… 本来有站在工部局立场的华文报纸应该是一件很让人庆幸的事情,可现在濮兰德的背上全是冷汗,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总办估计要当不久了,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复杂程度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之前因为乐观他对总领事霍必澜爵士把事情说的太容易了。难道真的要回到海关那个小隔间里去做报表吗?他不想,他在海关苦了两年才到了这个位置,不能回去! “他现在就在巡捕房?您需要见他吗?”旁边的捕头爱尔斯说道,他说的是那个涉案的医生。 “不!该死的,我要见他干什么?!”濮兰德恼怒的道,“让他滚回去吧。但是要先管好他自己的嘴。” “是的。先生。”爱尔斯道。 再一次的敲响总董先生的门,濮兰德等他房间里的人走开之后,才说道:“总董先生,事情要比想象的更糟,尼德恩霍弗医生在巡捕房已经招供了。”濮兰德说到这里就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他之前认为他是清白的,可是,看到检验结果之后,把尼德恩霍弗请到巡捕房之后,逼问之下结果就大出所料。 “真的吗?”安徒生惊的站了起来,他完全无法相信在一个曾经做出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医生既然作这样的事情,摇晃了两下,安徒生定住了心神,问道,“约翰。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和那些清国人没有任何仇恨啊?” “是的。但是尼德恩霍弗太需要钱了,他有两个情妇,更重要的是,去年秋季的马赛他押的太多了,输了很多钱,如果再弄不到钱他就要破产了。然后清国人找到了他,告诉他如果将那个革命分子毒死,就可以给了他两万镑。”濮兰德说道,他感觉真好个医生确实是太倒霉了,现在连着他都要倒霉。 “上帝会惩罚他的。约翰,我们不应该再管这件事情了,让这个已经被魔鬼诱惑的人下地狱去吧。”安徒生说道。只是他说完濮兰德一点也没有回应,他似乎想到了一个办法,“先生,我们可以不去为尼德恩霍弗的事情花费心思,但是这对于工部局比较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情,我想,找到沪上道台,让他出面解决这件事情应该是可行的。收买尼德恩霍弗的人就是他派的。” “你的意思去找袁?” “是的。被害人是中国人了,又是清国政府造成了整件事情,我想他们会有办法解决了。”濮兰德说的不是很肯定,不过,按照他对于清国政府的了解,沪上的道台袁应该可以处理好整件事情的,即使是处理不好,那也和工部局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拉拢这个可怜医生的清国人很有可能就是沪上道台袁派来的。 濮兰德这边要找沪上道袁树勋的时候,衙门里的人却听说道台不在,只好留下话回去了。他这边刚回去,门房见外面没了洋人便跑回内堂,对着一个穿着便装的人跪了下来,“大人,洋人已经走了。不过,他走的时候说有下礼拜再来,似乎是有急事。” “哼。洋人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眼红江南船坞要卖给了华商罢了。”道台大人袁树勋一脸说的一脸正气,自从去年宁波商帮打上了江南局的主意,派朱葆三来跟谈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可是铁了心的要帮朱葆三这个忙的。想当年,他在沪上县衙只是一小主簿,遍受冷遇之际,只有朱葆三对自己从来不曾贬薄,待己以诚。庚子年,自己几经转换调任沪上道台,也是这朱葆三,将自己最得力的总账房顾晴川派了来帮忙,让自己公私两不误,即办了差事又赚了银子。而今,朋友有事,怎么不想帮呢,更何况…… 袁树勋还没有想完,旁边的下人便道,“大人,轿子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出门?” “嗯……恩。走吧。”袁树勋看了下时辰,然后便上了一顶小轿子,今天晚上可是有大事的,不能耽误了。 在袁树勋的小轿往租界里走的时候,虞辉祖正在书房,看着王小徐给的一些图片,图片上是一个怪异的机器,机器一人多高,上半身像一个邮筒,下半身则有一个曲轴和一个大轮子,虽然他是科学仪器管的掌柜,但是对于最新的西洋机器还是不太了解,他看完这台怪机器,又看下一张,这这一张倒不是稀奇玩意,而是一条船,照片旁边用西洋笔写道:萨玛特号油船,排水量1150吨,载重750吨,采用两台180马力柴油机,航速8.6节。1904年制造。再往下则另外一艘轮船…… 看完了所有的资料,虞辉祖道:“我是老了,洋人的东西都看不太懂了。不过,小徐啊,那洋车我是知道的,那东西小,你用这玩意推的动,可我们要造的是船啊,那东西重量可不小,你这样一个机器推的动吗?” “含章,你是多虑了。现在给你看的图片就是告诉你最好东西能用在船上。只是这东西太新了,以往的那锅炉厂都在造蒸汽船,所以很少人造这个东西。”王小徐对于这种机器开始还有疑虑,但是计算过功率之后,对机器的性能还是很放心的,但是虞辉祖对这个不是太熟悉,他只是看见洋人的汽车有用这个的,于是就认为推得动汽车的机器未必能推得动船,数字无效的情况下,他只能借助图片来说了。 “可就是能推得动船,那这东西刚刚出来,毛病一定不少,要是装在船上用不了,那大家可就要退船了,再说,这虽说不要用煤,但是火油也不便宜啊,现在叶家那边批的火油每对批两块钱,一对二十加仑六十斤,核算下来要四分钱一斤,八十块钱一吨,这笔煤可贵了二十倍。你刚才说,用这机器一天只要两吨油,同样的船要十一吨煤……”虞辉祖又开始算细账了,王小徐听得只摇头。 待虞辉祖算完,他才道:“含章,这东西,十多年前就出来了,而用在洋汽车上面的那种都有三十四年了,现在我们说的柴油机只是汽车上机器的一个变种,几十年下来技术都很成熟,就是有不成熟的地方,华峰先生也在德国那边解决了。现在的情况是,除了里面用到的钢我们暂时造不出来,其他的都没问题。就是有问题,也只是造的要比洋人的大一些,可这东西装在船上,大一点也不碍事。” 听王小徐说到这东西已经有几十年了,虞辉祖才似乎有一些相信,不过他还是问道:“可是这烧油的价钱差的也太离谱了啊,同样一条船,可要比蒸汽船多花一百二十块前。” “这个东西不烧火油。”王小徐强调道。 “不烧火油烧什么?” “柴油。” “柴油?” “是。柴油。”王小徐强调道:“含章兄,柴油机就烧柴油,不烧火油。柴油就是炼油厂炼剩下的废油,这东西没人要,一般都是倒掉的。真要是买过来,一吨花不了十块钱的。” 听王小徐说这东西只要烧十块钱一吨的费油,虞辉祖很是吃惊,“真有这么便宜?” “确实是这么便宜,现在叶家不是在做火油生意吗,你回头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王小徐不急不缓的说道,他知道要一个人忽然接受这个还是有点难的,一般人看来,蒸汽机已经让人很难理解了,现在又出了个柴油机,更是让人惊叹。 “竟成的意思就把他江南船坞盘下来之后就造这种柴油机船吗?” “是个,他有这样的意思,但是现在蒸汽船还是主流,所以两种船都造。不过重点还是多造柴油船,柴油也和美国那边讨好了,要多少他们就拉过来多少,他们还怕这东西没人要呢。开头一船他们说白送给我们。”王小徐道。 “白送?这洋人……” “洋人不傻,等我们用好了他们再提价啊,不过这东西很少人用,提价也提不到哪里去,十块都算贵的,真算起来,一美金一吨的原油,除掉挣钱的火油、汽油,这柴油拉到上海,五美金算是贵的了。”王小徐说这里就不说了,其他他心里还有话,在伦敦炒国债,就是和标准石油公司下面的大通银行一起炒的,要不然在英国人生地不熟的,即使能有信息能赚到钱估计都带不走。杨锐借着广播的关系拉上了美国人的线,又借着这条线在伦敦当保护伞,这才能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哦。我之前还怕接手之后要亏本呢。想不到用这东西就能赚上钱,”虞辉祖听着王小徐的话,很是兴奋,又道:“走,还是跟我一起去朱先生府上吧。今天正好约了人谈江南的事情。” “朱先生?”王小徐一愣就明白了,能让如今这么牛气的虞辉祖喊先生的也估计就只有朱葆三了。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便道:“好啊。我也去看看。” 朱葆三也是宁波人镇海人,十四岁到了沪上五金店做学徒,白手打拼出一份家业,其一生有两个贵人,一是同是宁波人的叶澄衷,二是沪上道台袁树勋,前者让他慎裕五金店更上一层楼,而后者则让他掌握着庚子赔款支付前的划账权——庚子赔款由沪上支付给各国,各省赔款都汇集到沪上,在支付前账户上常有两百万两各省划来的赔款以及沪上江海关六百万的关税,这八百万两可以在划走前转借给沪上各大钱庄,生息巨多。 来到四马路的慎裕五金店,里面沪上道台袁树勋还没有到,虞辉祖松了一口气,忙和朱葆三见礼,而王小徐这边前年和不内门协商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见过,也就不要介绍了。众人坐定,虞辉祖忙问道:“前辈,这袁大人似乎未到?” 朱葆三看着他问话不达腔,只是喝了一口茶。虞辉祖知道他一向很牛,也不敢再问,只要等着,过了好久,只听朱葆三道:“含章啊。你这里弄一下那里弄一下,这里得罪个人,那里得罪的人,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虞辉祖一听心中就是一跳,辩解道:“哎,我在也是没办法啊。那洋人太欺负人了,就知道讲和讲和。” 听到虞辉祖的话朱葆三倒是笑了,“含章,你啊,一点也不像个生意人,真不知道你这天字号是怎么做起来的。哎,年轻人火气大,但别忘了和气生财啊。你的天通公司货销大江两岸,最远云贵陕甘都有分号,东西又好又便宜,还怕卖不过祥茂?” “可我就是想出口气。”虞辉祖对祥茂还是真是心有怨念,肥皂这块他可是寄予厚望的。 “出气重要还是挣钱重要?知道哇,耶松后面就是祥茂的人在帮他们通融关系,他们找了英国领事,不过幸好现在沪上领事团的领袖领事是德国领事,没有搭理他们,要不然,北京外务部照会一递,你这江南局可就买不成了。”朱葆三虽然只是在钱业上人脉深厚,但是沪上有些什么风吹草动还是很清楚的。 “啊?他们要闹到北京去?”虞辉祖有些傻眼了,他本以为事情有两江总督和沪上道台摆平了就行了,虽知道洋人会干涉的这么厉害。 “还没有过去,但是就怕闹过去。只要是到了北京,那事情就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了。即使能买成要打点的银两也不在少数,你要知道这江南局对你来说极为重要,对满人来说那不就是一个废船坞啊,都荒废了几十年,还怕再荒废几十年?。”朱葆三看着虞辉祖的兴头明显下来了,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也就是不在往重里面说了,“待会袁大人来了,你跟他有什么话摊开来讲,最好是能让他也发封折子上北京,说这江南局确实是造船修船也少,荒废已久,既如此,还不如卖与华商得好,这是一事,再有则是船坞、钢厂、机器、厂房等到时候折价估计也袁大人这边出面,你现在和他结交好关系,以后也好通个方便,多十万两少十万两还不是袁大人一句话啊。” 听到朱葆三不再责问,虞辉祖松了口气,后面听他说袁大人,特别是说到多十万两合少十万两的时候,脸上却是笑开了,一开始他还没有那么想把江南局弄到手,可是现在越弄就越想早点把它盘下来,然后装上小徐刚才说的柴油机,气死那帮子英国鬼子。 “前辈教训的是。我都记下了。”虞辉祖老实的道。 朱葆三又问道:“吕大人和盛大人那边都去过了?” “盛大人一直去的,吕大人那边只是年节有孝敬,其他……” “你得去啊。虽然吕大人为官周正,但要打点的还是打点。千万不可大意了。你可不知道,现在沪上有多少人在盯着江南局。”朱葆三告诫道,他越是看虞辉祖就越是生气,直感觉真好同乡在沪上能发财其实就是运气好,天上掉馅儿饼砸到了,一点也没有甬商的机灵劲,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其实朱葆三感觉的也对,虞辉祖能做起来完全不是靠自己能干,而是下面有杨锐帮其组建的一个团队在运作整个公司,日常事务都是这个管理团队管理,而重大的事务虽然也会汇报给虞辉祖,但实际上还是由杨锐出招,钟观光、徐华封等说服他照办,虞辉祖人好说话,一般都是言听计从的。 第十四章江南局2 朱葆三在指点虞辉祖的时候,王小徐在一边听着没有说话,他以前只觉得盘下江南局不是难事,但是现在听来里面的未知因素还是很多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之前沈葆桢和洋人领事的什么不造商船的合同,真要是闹到了北京,事情怕是没戏。难道自己要开一个船坞吗?即使要开沪上已经挤满了,到时候能开到那里去呢? 他这边正想着,朱葆三继续在对虞辉祖交待一些要事,“含章啊,现在道台袁大人,两江总督周大人,都是直隶总督袁大人一系,你呢和庆王的关系不算坏,天宝公司里面贝子载振的干股也不少,所以啊有什么事情大家都会照拂着;可是吕大人、盛大人又与之不同,虽然他们都算是李中堂一脉,可自从李中堂身死,便都是输到猢狲散,各自为政了。你可千万别以为盛大人那边指望着你关外铁路买他的铁轨,便掉以轻心了,事成者难,事败则易啊,还是小心的好。” 盛宣怀那边因轮船、电报局被袁世凯所夺,使得汉阳铁厂维系艰难,但幸好芦汉铁路所需钢轨量大,算是喘了口气,而芦汉快要修完之时,关外的安通奉又要开工,这样一路接一路,铁厂勉强还能维系。只是盛宣怀一直想整扩铁厂,前年铁路刚批下来的时候他就和虞辉祖谈了一次,他想从通化铁路公司预借轨款三百万好用于铁厂整扩,当时虞辉祖没有拒绝,不过等到去年年中盛大人来要钱的时候,铁路公司的钱却都调自美国大通银行,然后再转到伦敦炒国债去了,无奈之下虞辉祖只好凑了三十万给他用于运转。另外为了让盛大人安心,虞辉祖按照杨锐给的日期,答应今年七月即可预付轨款,若是汉阳需要资金整扩,铁路公司五百万轨款可以全部付过来,此言一出,盛宣怀心就定了,把日本那个什么大冶铁矿的抵押合同扔到一边(注),并对于天字号的各项事务都极力支持,就是前几日同济大学堂的募捐酒会,他人虽不到,但也是捐了一万两。 虞辉祖不好告诉朱葆三内中详情,只好连忙点头称是。朱葆三见他点头,摸着胡子,一副诲人不倦的样子,然后又道:“至于洋人那边抗议,也是有办法解决的。你不是和德国人熟悉吗,今年德国人已经在杨树浦办了万隆铁厂,这家也是造船的,你把江南局买下,与之合并或者联营也是一条解决之道啊。” 听朱葆三说和德国人合并、联合,虞辉祖连忙摇头,他对洋人有一种天生的排斥,总感觉那些洋人一个个都不是好人,一旦和洋人合股那受害自然是华人,所以铁路公司一直不想美国参与进来。 看到虞辉祖不愿意和德国人凑一起,朱葆三只好道:“那你不找德国人,就找美国人吧。关外铁路你也是靠着他们的关系才立足脚的,现在江南局这边,你可以对外先说不造商船,先买下来再说。然后能让美国人注册一个公司,再把船坞租给这家美国公司,以后啊,造商船就是这家美国公司的事情了,他们要是抗议,那就让他们去对美国人抗议好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的转折,而且是租给美国公司造船,这办法虞辉祖完全能接受,当下大喜道:“还是前辈脑子活门槛精啊,这样一弄英国人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虞辉祖喜形于色,朱葆三可还是坦然自若,“你啊。别高兴太早,还是先想着怎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只要东西在手上了,想造船不难。” 虞辉祖正要听他指教,门外就响起来下人的话:“老爷,袁大人到了。” 听说袁树勋到了,虞辉祖和王小徐站了起来,准备去门口迎接,可是朱葆三却是不忙,又喝了口茶才站起身,缓步往厅外度去。 里面谈话不觉的时间过得快,一到外那么却见天色已经很暗了,此时外面迎进来一个富贵打扮的矮胖老爷,六十岁上下,黑色瓜皮帽下,长的是肥头大耳,老眼虽有些昏花,只是一把花白的胡子却梳理的很是精神。他先是和朱葆三拱拱手,然后又想着虞辉祖和王小徐两人礼了一礼,然后便同着诸人进来客厅。几人客套之后,朱葆三道:“海观兄,这几日可又是操劳了,真实辛苦辛苦。” 袁树勋一坐下就大大咧咧的抬起手,拿着桌子上的茶眯了一口,听朱葆三说辛苦,微微说道:“葆三兄你可是有所不知阿,为江南局一事了没少受洋人抗议。前几日,耶松船厂的英国总工师毛根来到衙门里,就是说这江南局商办的事情,他还把当初沈文肃公订的合同拿出来了,说江南一旦造商船,那么就要请英国公使照会什么的,我好说歹说把他劝过去了,可今天,就刚刚,衙门里都要关门了,他们又是找来了。你说这……真是难办啊。” 听袁树勋说事情难办,虞辉祖有点急正想说话,却被朱葆三用颜色压住了,然后只听他道:“其实,英国人还不是怕多了一个对手罢了。江南局船坞虽然荒芜,但是那本是泥船坞,不合用,接手最终还是就要改木船坞的,而且这船坞也不小,有325英尺,又有三座岸坞;再说那江南局规制本来就大,又在黄浦江边,再开几个船坞也不是不行,只要接手之人舍得花钱,那么一定是沪上第二大船厂啊,难怪这英国人要抗议了。” 听着朱葆三附和着自己的意见,袁树勋抚着胡子道,“就是啊。要不是两江总督周大人对江南局也有整肃之意,我看这事情极为难办,现在再加上洋人抗议,怕是更难办了。不过呢,这四局两坞,每年花去的银钱可不在少数,不改怕是不行了……” “海观兄,我看其实改商办也不是不行啊。光绪九年的时候(1883年),这洋厂可是造过炮舰的啊,那时候六艘浮江炮台,其实有两艘就是耶松船厂造的……” 朱葆三还没有说完就被袁树勋打断了,然后说道:“葆三,这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都是什么世道。洋人违约那不叫违约,要是咱们违约,那就是真违约了,到时候英国人把事情闹到京城,那……” 袁树勋说的严重,但朱葆三却知道他为人向来如此,只要是让他办事,没有不说难的。今天他会来,就说明这事情有戏,当下也不以为意,笑道:“今日请观海兄来,就是商量之后这件事情的。若是先把江南局买下来,然后再把他租给美国公司造船当如何?” 朱葆三说完,袁树勋昏花的眼睛亮了起来,只想说话,又看了王小徐一眼,朱葆三马上道,“这位是王老爷,是自己人,和这含章一起办船厂的。”他这边说着,王小徐便站起来行礼。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没什么好瞒的了。你这样可是可,若是美国领事不帮忙说话,不把这公司认做是美国公司,那事情也是难办啊。再则,江南局盘下来也难啊,虽说周大人上了折子,但这块肉想吃的人太多了,更何况早些年办的那些船坞……旅顺船坞被日本人占了,太古船坞庚子年抢的抢、毁的毁也不行了,现在就剩这马尾和江南船坞还在,马尾怕也是不行了,而这江南,再怎么说也是在沪上,就怕京里的大人们不肯卖啊。” “这不就是要你来商量的吗,你看看这个数当如何?”朱葆三没有废话,直接在桌子上写了个数。 袁树勋却是笑了,道,“葆三啊。钱业上的钱来的容易,但是一旦改日转调他处,那些钱庄老板怕是不认得我了。都是说实业救国,虞老爷实业做的好,就是连老佛爷都是赞赏的,要是虞老爷不嫌弃……” 袁树勋的话没有往下说,但是意思就是明白的很,他不是嫌给的钱太少,而是要干股,朱葆三知道了他的意思,当下笑了起来,“好好。观海好谋算啊。”他看了看虞辉祖,又看了看王小徐,然后道:“若是此般,可好?”说罢他在桌子上写了个一。 袁树勋只是笑,不答话也不点头,朱葆三又写了个一,再写了个五,袁树勋还是笑,估计也是感觉朱葆三熟悉,自己写了个二。王小徐见此吓了一跳,这江南局盘下来准备投入一百万两到造船上面的,加上原来的船坞厂房机器,加起来满打满算也有四百多万两,这样一下子就被袁树勋拿了两成。不过他又不好阻止,心里想着待他日革命成功,这笔帐就可以不算了。 王小徐吃惊,但是虞辉祖却感觉很平常,这些官老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而且这事也确实难办,朱葆三之前亮出的一成五是和他商量过的,现在提到两成,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对着朱葆三点点头,这事情就算是这样定下来了。 袁树勋眼中的精光只在讨价还价的时候出现,此时见条件谈妥,又再变成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他来之前就想好了办法,只待虞辉祖这边答应。庚子年到现在,他做沪上道台已经有五年了,算来要不了两年就要调往别处,我大清要是再寻一个这样有油水的差事怕是难了。再说,这五年下来,每年拿利息也有三十多万两,再加上其他的孝敬和进项,到现在手头上也有个三四百万两,只是这些钱不太好拿出来,总是要找一个办法把它们变白,而这虞辉祖的天字号在沪上极有名气,早先只是碍于面子,并且忌讳他搭上了宫里面的关系,一直想入股却没有机会,现在是天赐良机,只要船厂入股了,以后其他比如肥皂、火柴再扩大的时候,入股也就简单了。 袁树勋目的达到就是一直不说话只喝茶,其他几人也只有等他把后面的办法说出来,沉默良久,终于朱葆三道:“观海啊。你倒是说说,这事情要怎么办才好,有个谋划我们也倒好安排啊。” 袁树勋此时一改之前推脱的模样,说道:“洋人那边就按照葆三你之前说的办,只是美国领事那边还是把事情先说好,我大清别的都不怕,就是怕洋人,而且最怕洋人里面的英国人。到时候一旦英国人抗议,美国人却不帮忙顶着,这船坞拿下来也造不了商船。再则……”说到这他又停下来喝茶了,喝完眼光只在王小徐和虞辉祖的脸上扫来扫去,朱葆三马上会意,说道:“含章、小徐,这个你们先避一下吧。” 虞辉祖和王小徐立马便出到外头了,待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朱葆三让人来请,回到客厅袁树勋已经回去了。 虞辉祖傻问道:“这袁大人呢……” 朱葆三道:“袁大人走了啊。事情都商量好了。他不单要两成干股,还要在投个二十两到最后个船厂里,你看如何?” 虞辉祖想不到这袁大人干股两成还不满足,居然还要投资,他看了王小徐一眼,道:“只要袁大人不干涉船厂内部运作,投资也不是不行的。” “那就好。”朱葆三也是怕他不同意,现在都同意就没有什么好讲究的了,他道:“袁大人说,这船坞要想买下来,光是上折子怕是不够的。” “那怎么办?”虞辉祖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当初可是说要让袁大人上折子的。 “袁大人就怕京城里面有人舍不得这剩下的最后一个船坞啊,所以啊,要想接手,还是得让那些人彻底死了心啊,要是这江南局出了些什么事情,完全不能用了,那京里面的大人就不会说什么了,要买下了就容易了。” 朱葆三话说的轻飘飘,但是意思却是明白的很,虞辉祖不傻,看着厅内点着的煤油灯,紧张的道:“要江南局出事…不能用……莫非是要往里头放把火……这也太……” 朱葆三摇头直笑,虞辉祖不解,旁边王小徐也是不懂,他之前也是以为要在江南局里面放把火的,现在朱葆三摇头,也就不明白怎么让江南局出些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见他们都想不出什么来,朱葆三只好道:“含章可知为何江南局在高昌庙设局之后,又要到龙华去设分处?” 关注江南局日久,这虞辉祖是知道的,他道:“因为江南局里面有火药厂,早些年造的黑火药太多,可现在又改做无烟火药,局内黑火药堆积如山,而江南局旁边就是法租界,洋人怕出事,所以要局里的库存黑火药转移到……”他说道这忽然醒悟了过来,结结巴巴的道,“啊!!这…是…要…炸厂啊!这……”虞辉祖被吓着了,桌子上的茶盏也被他慌的弄到了地上,瓷杯哐啷声中,客厅里一片寂静。 虞辉祖慌乱,王小徐心里只念阿弥陀佛,可朱葆三却是脸色如常,一点也不慌忙,“慌什么慌啊?不把江南局毁了,你怎么把它从朝廷手里买过来?” 虞辉祖道:“这…这可是是伤天害理的,我…我不买总行了吧?” 一说到伤天害理朱葆三就来气,“怎么就伤天害理了?江南局里头工人住的地方和火药库房隔的不要太远,最多是房子塌了,死不了人的。再说,也不是要把厂子全炸了,只要有个大一点的事故就行,到时候旁边租界里的法国人抗议起来,朝廷只能让江南局搬家,机器可以搬,地皮、厂房、船坞搬不走,不卖也得卖。” 朱葆三说完,看着他们两人还是一脸惊讶,又道:“这主意其实也不是我和袁大人想出来的,而是江南局的提调李钟玉想的,现在可不比以前了,北洋练陆军只知道外购洋械,各省巡警营大多用汉阳造的德国毛瑟,江南局的枪怕是最穷的边防营才会要。加上庚子赔款甚巨,一年的解款比一年少,再不改改这江南局怕是真的要废了。当年曾文正公和李中堂,知道这江南局是这样的下场,怕是……” 朱葆三又叹了口气,“我从商多年,能有今日便是格守信义。可这个世道很多事情不是光有信义就能办成的,很多事想办好得先办坏。你不把江南局买下来,那他就永远瘫在那不死不活,机器可以买新的,要是那些技师都走光了还能去哪再找?这些人可都是几十年真金白银练出来的,走光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朱葆三说的在理,虞辉祖倒没有那么慌了,直道:“那这……这事故该怎么出啊?” “你明日提一万两银子到我这里,事情自然会有人去做。李钟玉就是江南局的提调,真要是出了人命他可走不了,所以你还是放下你的慈悲心肠吧。再有,”说道这,朱葆三拿出一张单子,“船坞之地亩,船坞、厂屋、机器以及钳、钻、凿等零星家具物件,约估现银三百二十八万余两,实际你付一百六十七万两便成。打点一事,袁大人这边二十万两,李提调十万两,周大人十万两,庆亲王十万两,还有就是原先局内的零零星星的小官,给个七八万两就行了。如此可以是帮你省了一百万两,另外要付的一百六十多万两最多先付一半,剩余的可分年付清。” 第十五章铁厂 事情终于看到有成的希望,虞辉祖大喜,起身深深一揖到地,说道:“真是太谢……” “谢什么,都是同乡,你能有今日之生就我也高兴。”朱葆三此时也笑了起来,又道,“再有,你和祥茂那边别闹了,别老是赔钱赚吆喝,两家找个时间谈个价钱的好。还有祥茂的老板伯基尔去年就说要入选工部局董事,虽然没入,过几年总是要入的,你得罪一个工部局董事有什么好的。” 虞辉祖这边江南局有望,也就顾不得和祥茂洋行斗气了,当下说道:“一切还听前辈安排。” 朱葆三闻言一喜,只觉得今日又办成一件事情。 江南局的事情安排完,朱葆三正想送客,王小徐倒是说话了,“葆三先生,我们其实还想办个铁厂,特来求先生指教。” 折腾了半天,朱葆三本已经有些困乏,但是忽然听说王小徐要办铁厂,顿时又来了精神,他从十四岁开始就和五金打交到,三十岁自己独立门户之后,做的就不再是小五金,而是大五金,也就是钢材、钢板、钢管一些的基材,虽然说有名望之后和别人办了不少实业,但真正属于他经营的还是只有慎裕五金店。问题正好挠打到了朱葆三痒处,他笑道:“小徐你慢慢说,要是老朽知道,当言无不尽。” 见他似乎对铁厂很在意,王小徐正色道:“今外洋生铁价都在二十两以上,钢价最廉者也在四十两以上,造船用的钢板价格更昂,每吨价在六十两以上,其他如钢条、窝钉等则价格更高。而今之中国,津镇、沪宁、沪杭、粤汉等路即将开工,汉阳产量本身就小,即便扩大之后,其年产铁亦不过十万吨,产钢两万吨。此等产量便是应付国内还是不足,就更不用说出售外样了,如此在国内另办一大铁厂极为必要。” 朱葆三本以为王小徐说的是关外的那个铁厂,虽知道王小徐的意思是另办个铁厂,他思索道:“小徐啊,我知道你们钱是不发愁的,只是办铁厂光是有钱是不够的,铁矿极为要紧,比矿更要紧的是煤,汉阳就是吃了没有煤的亏,再则没人也不行,早先汉阳每吨生铁成本要近四十两就是因为这两个。你说的没错,外洋生铁价在二十两以上,钢在四十两以上,你可知英国之生铁每吨只要两镑九先令,合银十七两;钢胚,碱法马丁炉为三镑十五先令,合银二十六两;钢轨,五镑一先令一便士,合银三十五两四钱;钢板,六镑十四先令七便士,合银四十七两一钱。” 朱葆三不愧是做了几十年五金的,不但对于价钱,对于洋铁的成本甚是熟悉,他报完这一堆的价钱,然后问道:“含章、小徐,你们要是能把这本钱降的比英国人还低,那这铁厂就能办,要是做不到,那国内铁路建完,你们和汉阳可都讨不到好。” 朱葆三在说价钱的时候,王小徐就在对照自己这边预估马鞍山铁厂的成本,算下来,生铁这块还是要少一两五钱左右,其他钢胚、钢轨、钢板之类和洋人的价格就基本上一样了,而钢板则要比英国贵一两左右。他知道应该是技术上的差异,如果铁厂运行时间长了那么成本自然不会相差这么大。其实马鞍山铁厂丝究起来,最廉者还是煤价低,一吨焦炭算成本的话不会超过三两,不过按照行情价,在铁厂入账则要九两,而汉阳那边即使用萍煤,焦炭运到汉阳价格也要在十一两;至于铁矿石,马鞍山也有露天铁矿,品质虽然差一些但比大冶也不会贵多少。 “葆三先生,现在估算下来生铁成本比英国低一些,可钢板就要高一些了。而且铁厂投资极大,煤矿、铁路、铁矿、铁厂加起来估计在一千二百万两。”王小徐说的很老实,他之前不知道英国价格,对于铁厂的成本很有信,现在看来基本打平手而已。 铁厂投资的数字虞辉祖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但心里还是只打哆嗦,不过朱葆三确实见过大世面的,听闻他说一千二百万两,一点也不吃惊,而是闭目沉思一会问道:“产量如何?” “前期年产生铁十万吨,钢五万吨。”王小徐答道。 “那不贵!”朱葆三坦言。 “不贵?” “是啊。不贵!对比汉阳一点也不贵。汉阳铁厂办厂就花了五百多万两,后商办之后又加了三百万日金,再则开萍乡煤矿,这连矿带路,已经砸下去两百余万两了,再算上今后要改厂的钱,这可要超过一千两百万了。同样价钱,不同的东西,这铁厂可以开。”朱葆三可是一直关注五金,对于汉阳的事情知道的不少,不过他一顿之后又道:“不过,你这铁厂一开,可是要把盛大人得罪了。” “这倒是不会,我查阅海关资料,现今进口四亿四千万两洋货中,历年五金都占了百分之五左右,即有两千两百万两,这五金虽说还包含铜料及其他金属料,但这再怎么多,也不会超过五百万两,一千七百万两洋铁款,纵使全是钢料,那一年也超过三十万吨,而汉阳最多一年产钢也就是二万吨,可谓是杯水车薪啊。”王小徐在杨锐的影响下海关数据熟知在心,之前不细算不知道,一旦把数据深入的分析,那知道的东西可不少。 朱葆三虽然是做五金这行的,价钱、品质了解的很清楚,但要是让他说全国一年的钢铁消费量,他可是说不出来,现在见王小徐把数据分析的这么细,不由的大笑起来,“小徐真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怪不得含章能有今日之规模。” 难得朱葆三夸人,王小徐谦虚起来,不过他夸完便道:“如此说来十万吨铁,五万吨钢也还是不够的了,最好我中国有百万吨铁,五十万吨钢,把洋人的那些铁料都赶出国去才好。”朱葆三有点激愤,但愤过之后又道:“含章和我是同乡,大家都是自己人,有用的上老朽的地方,你尽管直说的好。” 他此话一出,虞辉祖大喜,道:“煤矿、铁矿商部这个月都已经准了,给了两年的探矿期,只是这连接煤矿和铁矿的铁路还未准……” 虞辉祖说道这,朱葆三就笑了,“你和宫里的公公交情不浅,商部贝子载振又在你天宝公司里还有股份,要准条铁路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要是说其他铁路还好,可这铁路是要连在津镇路上的,这可又要牵扯到英国了。” “你这是想靠着津镇路运煤?” “不是,煤矿在安徽淮南,铁路是想从淮南接到津镇路的蚌埠站,不过铁矿的煤不走津镇线,而是由淮南往南到合肥,再从合肥运到对着芜湖的长江边,如此再用驳船运到当涂。”虞辉祖对着朱葆三没有隐瞒,把铁路的具体路线说了出来。 朱葆三一听虞辉祖说淮南、合肥便知道自己要办什么事情了,现在津镇路是中国人自己的,只是修的钱是问洋人借的,接上去不难。他道:“这铁厂你打算占多少股,再则那些徽商你准备给予他们些什么好处?” “一千两百万两,只要六百五十万两在我手即可,其他都可放出去。至于徽商,这个还请前辈指教了。”担心英国是一,但比英国更难缠的是徽商,现在各地都在收回路权矿权,你一浙江人跑到安徽办铁路,估计征地都征不到。 “哎。这徽商其实就和李中堂一般,虽是人去了好好几年,可架子还在,况且他们一向抱团的紧,怕比我们甬商还不好说话。”朱葆三虽然在沪上名望卓著,但是听到徽商还是有些头疼,开始沉思起来。 纵观清末商帮,小的不计,大的也就是晋商、徽商、粤商、浙商,这晋商可是有朝廷背景的,没有这晋商,天下怕也不是满人的,不过庚子之后,京城票号被抢劫一空,这才使得全国金融的话事权转到了有外资钱庄背景的沪上钱业公会,这晋商就是官商;而徽商几朝几代下来,大多是行商出身,长途贩运,主要从事盐、典、茶、木,资本都是一丝一毫垒起来,赚钱后又讲究诗书传家,应该算是绅商、乾隆嘉庆时最盛,而后清廷整顿淮盐,使得其受创甚重,洪杨再一乱,那就彻底伤了元气,而最后到胡雪岩时又败给了洋人,算是彻底的式微了。而粤商、浙商和有官气的晋商及有文气的徽商不同,他们大多都是草根出生,这两地都临海,所以靠着外贸买办起家,携洋自重,根本就和晋商、徽商不是一个路数。铁厂虽然没有脑残的选在山西,但办在安徽也是事多的很。 “含章,你陆行的氯碱工厂不是要买进淮盐吗,为何不从盐商着手,两淮盐商徽商可不少。”朱葆三道。 “这,当时因为要和张四先生开办长兴煤矿,张四先生自己也开了盐场,所以就用了他的盐,之前谈的那几家盐商可就断了。”虞辉祖道。当时这件事情可是他力主的,这毕竟,能和状元郎一起做生意说出去也有面子啊。 “那就只能去找汪厚庄了。”朱葆三想不到其他人。 “啊。他也是徽商?他不是卖土布的么?”虞辉祖记得这个汪厚庄是祥泰布庄的东家,他这个布庄卖得土棉布畅销沪上,却没有想到他是徽商。 “他可是土布也卖,典当也做。沪上鸿兴、鸿顺等几个大当铺可都是他开的。晋商的票号、徽商的当铺,咱们的钱庄,唉,还有洋人的银行,含章你不是开银行了吗。这都不知道你生意是怎么做的。”朱葆三教训着虞辉祖,他实在不是经商的料子。 “铁路一事先不忙,待我改日去和他们商议。若是他们想自己修这铁路怎么办?” “这……”虞辉祖对于里面的细节了解不深,只看看向王小徐了。 “不行!他们可以参股,但是不能控股,更不能独占。”王小徐说道,“一旦他们独占或者控股,那么他们很极有可能路一点也不修,只想占着筑路款放到钱庄里生息,这里面虽然有他们的钱,但是更多的是小股东的钱。” “那他们可以参多少股在里头?也是不到一半吗?” “是的。我们只想铁路快点建好,早日投入运营,控股是怕他们占着名义不动工。煤矿、铁矿、铁厂、铁路,四者都要有规划的,若是乱了拍子,那即便是建好了三个,也还是用不了,到时候投资大损失也打,这个风险不能冒。”王小徐道。 “好啊!我明白了。铁路事关重大,还是不要外传的好。”朱葆三说道。 “先生说的有理。”王小徐道。 “还有盛大人那里要跟他讲好,不然他一旦误会,事情可就不好办了。”说了这么多话,朱葆三却是兴致不减。 两人连忙点头称是。只不过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要做就是等江南局这边爆炸,还有则是等朱葆三和徽商商量个结果出来,于是两人便起身告辞。 这边刚回去科学仪器管,却听伙计说张老爷找,进客厅却见里面坐着的是张美翊,他原来是盛宣怀的文案,不过现在却是南洋公学的提调,也是宁波人,以前的钟观光办味精专利的时候,还是他出力不少才办成。 虞辉祖见他独坐客厅,应该是由要事,急忙上前道:“哎呀,真是死罪死罪,让三公久等了。” 张美翊确实是坐了比较久了,不过他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客气之后,说道:“含章,这次来先是来给你传个消息的。英商祥茂洋行去了京里找了关系,估计是想让商部课你的盐税。” “啊!”虞辉祖和王小徐异口同声的说道,这招洋人也能想的到,什么脑袋啊。造肥皂需要烧碱,而产烧碱需要盐,现在陆行就是一个大托拉斯,肥皂用的油料和烧碱都是自己的,造油料的大豆也开始自己种了,而烧碱这边,发电的煤是自己煤矿里的,就是盐要外购。只不过这盐价极低,翻倍课税也不会影响多少成本。洋人这不是算计,而是示威啊。 “娘希匹,小赤佬就是不能谈和,还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明天我就要降价!”虞大王立见就是怒了,反倒是王小徐冷静些,他问道:“让三公,那那京城那边怎么说?” “呵呵,还能怎么说,商部尚书载振不都是你们的人了吗。”看着虞辉祖生气,张美翊感觉挺有意思的,摸着胡子就笑了起来。他并不喜欢一本正经的人,学校里待的久了,很多时候会到科学仪器管来和虞辉祖喝茶。 听到张美翊说到载振,虞辉祖一笑之下也是无奈,现在公司里可有好几个吃干股的,还有要孝敬的,再就是各种报销,一年下来七八十万总要出去,真是多不胜多烦不胜烦。他记得杨锐以前似乎还说过满清之下好做生意,真是瞎扯。 “让三公,这事情也不要紧啊。您来这是……盛大人没钱了吗?”虞辉祖道。 “盛大人有钱,就是李维格出洋考察之后,把铁厂整改的办法拿出来了,所需钱款甚多啊,盛大人这边想订机器了,就是怕你这边……”张美翊问道。 “这不是还没有到五月吗,七月一定把钱付到汉阳。”虞辉祖说道,“让三公,实话说吧,铁路公司账上也没多少钱,就是天字号账上也没钱,这钱都被被借走了。七月份便可回转过来。到时候一定把钱给盛大人转过去。” 王小徐知道杨锐的目的是不要盛宣怀借日本人的钱,见他又催款子,所以又加了一句道:“让三公,七月份是最迟的估计,有可能六月中就回来了。” 张美翊只是代盛宣怀传话,其他倒也没用什么事情,闻言坐了一会便走了。张美翊走后虞辉祖道:“似乎盛大人有点着急了。小徐,你跟我说实话,七月底钱能回来了?” “可以的,含兄你就放心吧。”王小徐说的肯定,但是心里却不这么想。虽然听杨锐说日俄海战之后,债市就没有什么好留的了,到时候所有资金都将撤回,不单是伦敦挣的白钱,还有印度捞的黑钱都将流回沪上。可是他不知道日俄的海战到底会怎么样,现在马上就是五月,俄国舰队已经到越南金兰湾,什么时候开往海参葳还不清楚,海战结果会怎么样也不清楚。本来按照他意思,是想先把一部分钱,特别是两百万英镑的本金先抽回来,用挣的那些做本再搏一把,可是杨锐却不同意,说什么自己有完全的把握,俄国一定全败。还说这战不能像奉天会战一样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是还是有一些油水可以捞一些的。 “那到时候咱们能有多少钱?”虞辉祖虽然是天字号的老板,但是很多事情他也是满头雾水的,特别是之前看到电报那些零,眼睛都数花了。挣钱是幸福,可没有落袋总是有些不安心的。 “到时候啊,要是收益好的话能有五百万英镑吧。”王小徐只说了伦敦的收益,至于印度那边,压根就没有作数。 “还掉问阿德借的那些钱,那修关外铁路是够了,剩余再减去江南局的花销,造铁厂还要差不少啊。”虞辉祖算的仔细,感觉钱还不够。 看着虞辉祖一笔一笔算的认真,王小徐不由的笑了起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他在心里这样说道。 第十六章苏州河 虞辉祖不明白‘当你有了一亿的时候,钱就只是数字而已’这句话,虽然他已经是这种状态了。他现在所忧虑的也是怕钱不够而已,其实钱不会不够,反而会有多。凭借天字号在整个钱业和实业界的信誉,就是立根杠子,随随便便一千万两千万也能筹到手的,只是他不是虞洽卿那样的纯商人,做事情还是更喜欢亲历亲为一些。对于那些逢年过节来拜访的洋人银行大班和本地钱庄老板,他都是只是客气对待,真正借款只走虞洽卿的荷兰银行一家而已,前年杨锐借的那一百万马上就要到期了,为了感谢当年的帮忙,于是又借了五百万,其中一部分是拿去炒国债,其他则用于扩大陆行的产业。 在本子上把算好的结果和今日的要事记下之后,虞辉祖道:“小徐啊。你跟我说说,这竟成到底是要怎么样布局啊,是不是要建一个像天字号这样的大托拉斯?” 见他问计,王小徐道:“照道理应该是吧。竟成之前跟我说过一些。现在靠着味精是把轻工托拉斯建起来了,肥皂、蜡烛、算是下游,大豆、煤、盐算是上游,除了开盐场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虽然不算太大,但是东亚也能数的上号了,再说只要凭借氢化油,洋人怕是打不过我们的。” 王小徐说的在理,天字号的原料本就有成本优势,管理又让这些优势发挥的更加明显,然后天通公司又再控制了通路,走的却不是洋行常用的买办模式,而是现代那套经销商模式,如此下来,原料便宜、管理高效、技术增值,销路通畅,品牌溢价,这样一整套要被打垮几无可能,而且随着天字号规模越来越大,信誉越来越好,加上关东银行的开设,融资成本也大为降低。想着这些东西,虞辉祖感叹道:“还是竟成说的对,只有托拉斯才能打败托拉斯。” 王小徐闻言难道的笑了起来,他道,“现在铁厂和船厂将来也会只一个托拉斯的。” “怎么说?”虞辉祖问道。 “汉阳那是张之洞初建铁厂,贪大求快,经验不足,政绩为上,所以才办的亏本,但凡有一点经商头脑者,也不会把铁厂放在汉阳,而是应该放在大冶,同时,产一顿钢轨钢,需煤三吨半,他即使知道大冶铁矿为炼铁最佳,那也应该在开厂前找好焦煤。至于酸法碱法那更是之前就要做好实验的。汉阳虽败,但是不说明中国炼铁没有优势,中国煤多,好铁矿也不少,只要筹划的得好,那么要打败洋铁并不太难。”王小徐道。 “可你刚才也说铁厂办好出铁也只是和英国相差不大,如此怎么能和洋铁竞争?”虞辉祖知道马鞍山铁厂,但是具体细节他是没有看到的。 “那是我们把煤算做了行价,若是煤价按照成本计,那铁价要下降五两,钢价下降七两。” “能有这么多?”虞辉祖不怎么相信。 “能。机器挖煤,铁路运煤,虽然要短驳,但是到厂的煤价不过一两五钱,焦炭不过三两五钱,而按行价焦煤出厂一般是九两,所以我刚才就按照九两计。” “既有如此差价,那就直接卖铁好了,船厂还是不造的好吧。”虞辉祖想到要炸掉江南局,心里还是很不安,虽然那个什么李提调担保说不出人命,可这个人也是要那十万两的,有这十万两,人命还重要么? “不行的。含章。我中国之关税为洋人所控,但是他国之关税可是在自己手里的,只要我们的低价钢铁一进去,他们就会提升关税,保护本国钢厂,而不单是欧美,便是各殖民地也是如此。如今之世界,也就是只有波斯、埃塞俄比亚算是独立,先不说我们的铁能不能顺利进去,就是进去了这两国的市场也是不大的。所以卖煤就不如卖铁,卖铁就不如卖船。” 王小徐这么一说,虞辉祖就醒悟了,洋铁要入关收税,但是船却未必要如此,实在不行,买了船去挂一个荷兰旗也行。不过,他想到另外的一个事情,道:“造船需要大量钢,那钢轨呢,这也是耗铁大户啊,我们怎么不造钢轨呢?” “钢轨除了国内的自建铁路,洋人的铁路怕是不会买我们的钢轨的。铁路收益巨大,钢轨占的成本极小,用别国的就不如用本国的。大不了卖票的时候多收一分两分,这差价就无所谓了,影响并不大。真正难以控制的还是船,特别是航运公司都是私人的为主,渔船则更是如此。他们不看关税如何,只看船价以及是否合用,只选便宜,不买贵的。” “确实如此。”虞辉祖算是彻底明白铁厂—船厂的布局了。 “还有,中国技术工人太少,若是发展船厂还是有诸多好处的,最少这工人当不在少数。现在就开始多养工人,待到欧洲大战之时……”说道这,王小徐忽然停住了,他似乎有点明白工部局的表现了,现在欧洲那边英法结盟,德法闹矛盾,加上现在沪上领事团的领袖领事又是德国人,两项之下,难怪英国要息事宁人。 “小徐,你是……?” “没事。”王小徐道,他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一旦欧洲战乱,那钢铁价格将要猛涨,到时候商船需求也将猛增,届时我们的收益将会不小。”王小徐说的是杨锐的一种推断,以前虽然觉得荒谬,可是现在看日俄战事完全像他预料的那样进行,这不得不然人开始相信他关于欧洲大战的推断。 王小徐没有坐多久就离开了科学仪器管,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在关注着工部局的动静,土曜日的学生聚会极为激烈,很多学生都上台演讲,当时俞子夷在会场之中只是看到有巡捕房的人,但是他们只是旁观没有其他的举动。之后接连几日,不管报纸上的批评有多么剧烈,工部局都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过到西洋历五月初,吴葆初那边才有消息传来,说是沪上道袁大人请他去谈话了。 在吴葆初和道台谈话的当日晚上,他便把王小徐约去了。王小徐本想不去,但想到他这么急来约自己定有什么急事,斟酌下便化装去了。 四马路的夜晚无比热闹,整条街上都是轿子、人力车,饭店茶楼里也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王小徐到了地方便下了车,借着扶帽子的时候,余光四周扫了一下,然后再趁人不注意,闪进了茶楼的后门。上到楼上进到包间便见吴葆初在里头坐立不安,他一见就急道:“小徐,袁道台说要让我们撤诉,不撤诉就把邹容家给抄了,全家都定作死罪。他还说前年皇恩浩荡,没有制邹容九族之罪,可现在我们要告到洋人头上,那更是大恶不赦。你得要让他家里人赶快逃啊。” 原来是这样,王小徐忙道:“这事情我记下了,马上就去安排。那袁大人还说了什么?” “哼,他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要我不要为革命党出头,这个姓袁的门槛精的很,他动不了我,估计是上官让他劝一劝,他也就是意思意思罢了。”吴葆初毕竟是武将之后,为人处事极为大胆,和革命党的关系也是很深。在他看来,不管是革命还是维新都是为国为民,都值得敬仰,反而是那些官僚,昏庸卑劣,除了会捞钱什么事情也不会干。 “你没事就好!现在工部局应该知道了这件事情完全是沪上道台主使的,皮球踢到了袁树勋那里,只要我们再逼一逼,那英国人就会把后面的人推出来了。”王小徐现在知道英国人的意思了,他绝对把满清逼出来还是很有把握的,前提是吴葆初这边顶住。 王小徐这边正说着话,门外就传来了声音,他赶忙出去,只见俞子夷道:“先生,要走了,楼下来了很多人。” 王小徐心中一慌,知道吴葆初应该是被人跟踪了,立马进去道:“遂庵兄,我要走了,下面有巡捕房的人。” 吴葆初大惊,张口结舌的道:“啊!小徐,我…” 王小徐知道他只是无心之失,便笑道:“没事。他们抓不住我的。”说罢一揖便出去了。 王小徐一走,吴葆初在包间里坐立不安,焦急之后便跑道外头的走廊上往街面上望去,只见街面上一堆子巡捕,追着两个黑衣服黑礼帽打扮的人,两个黑衣人行动甚快,在轿子和人力车之间的空隙中穿梭自如,远看就要逃到叉巷,前面又闪出几个端着枪的红头巡捕,黑衣人走投无路,立即被这几个人给绑了,吴葆初看到他们被绑满头是汗,只到那群巡捕走光了还是在走廊边不动。 终于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下意识的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自言自语的道:“这就是革命!” 吴葆初感叹的时候,王小徐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是的,刚才外面巡捕抓人的时候,他桌子旁边的那些茶客似乎都没有慌,更没有探出头去看,这也太不正常了。 正在他感觉到不正常的时候,旁边桌子站起来一个富态老爷,兴致勃勃的鼓着掌,用标准的京腔说道:“好一招李代桃僵啊!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号反贼竟成先生。妙啊,真是太妙了!” 看着周围都围过来的人,王小徐嘴上不搭腔,心里却不知道镇了多少下,他深呼了口气,又再喝了口茶,然后才对着这个无比自得的老爷说道:“什么竟成先生,这位老爷怕是认错人了吧。” 来人见王小徐不认,急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和你那几个属下换了衣服。真是高明啊!竟成先生,谁也不会想到,要抓的人还是原地,不要抓的却是跑远了。要是不我在此等候多时,怕是连我也骗了。” 既然自己已经暴露了,那也无所谓,王小徐对来人依旧不动声色,继续装傻。他知道只要租借巡捕房没有证据说他和刚才跑了的人有牵连,那自己没有什么好慌的,在租界里,他认识的头面人物不少,即使是进了巡捕房,那也是最多关上一夜就被保出来。 “嘿嘿,还很牛气啊。知道我是谁吗?”来人还是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 已经走的很近了,王小徐扫了他一眼,此人三十余岁,皮肤细腻但脸色发白,瓜皮帽,福字衫,用料讲究,更惊人的是,他腰上挂玉佩的带子是明黄色的。明黄色一般人可是不能用的,难道面前这个白脸皮会是皇亲国戚?王小徐还在想这此人是谁,那边就已经自己说了。 “看你也是个没见识的。本……” 他还没有说完,王小徐就把茶盏重重的一放,起了身说道:“如此良辰美景,有只狗叫来叫去扫兴。下次这间茶楼,怕是再也不敢来了。” 他这边想走,白脸膛身边的几个魁梧汉子都是围了上来。王小徐道:“怎么,租界也敢抓人,不怕你们英国大爷吗?我可是这里的合法居民。” “哼。租界又怎么,租界也还是我大清的地方。你们这群革命党,前年的时候就应该把你们赶尽杀绝,现在又出来闹事,这次可怨不得我志赞希了。”他这边说罢,旁边的便装捕快都围了上来。见他们围上来,王小徐倒是不走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要喝茶。不过这次他茶还没有喝到,杯子就被一个捕快给打掉了,几个人冲上来,顿时把他给拷了起来。 见他们真的动手抓人,王小徐心中雪亮,一般界外的满清捕快是不准进租界内抓人的,此时他们敢进来,怕是得到了工部局的允许,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关系。满清和洋人,果然是勾搭的紧,上次苏报案的时候还没怎么看出来,可一旦动了他们根本,那两者就勾结在一起了。 看见有巡捕抓人,茶楼上的看客都是指指点点,舆论纷纷,有些想报警的却发现楼下街面上扎堆的巡捕现在一个也没有了,只待王小徐被他们推下楼,塞进准备好的轿子里,茶楼上的人还是舆论纷纷。 王小徐被推到轿子里,正想喊叫,便被原先藏在轿子里的人用刀子给止住了,那人嘿嘿笑道:“你要是喊,我就捅一刀,捅死为止。” 王小徐没理他,正想张口叫人,却被这人用手捂住了嘴,此时轿子已经晃晃悠悠的抬起来了,眼见自己被制住,王小徐心急如焚,四马路出租界不是太远,走过去也就一个钟不到,真是要等出了租界,那什么都完了。 王小徐被塞进轿子的时候,俞子夷已经拉住了李元,“快,先生被清兵抓了。” “清兵,哪里来的清兵?这里是租界啊。”巡岗里的李元很是奇怪。 “别废话了!马上带着你的人,跟我去救人。”俞子夷来不及说那么多,刚才换了衣服他一直在楼外走廊望风,本以为巡捕都被引开了,可回头却见王小徐被人围上了,他顿感不妙,在他们抓人下楼的时候,使劲记住了轿子的模样,然后就回头找人。 李元见他认真,不再多问,拿起胸前挂着的警笛一吹,这个组的兄弟都过来了,“外头的清兵捞过界了,还抓了人,他娘的,带上家伙跟我去救人。” 李元是这个组的头目,平时待大家不赖,现在明显是他的朋友被抓,这帮子华捕一起叫喊起来,“艹他娘的,走,跟大哥救人去。” 华捕很快就出来巡逻岗,在俞子夷的带领下往轿子消失的方向追去,李元听说时间过了有一会了,担心轿子出了租界,便让几个相熟的兄弟记住轿子的样子,抢先往各处跑去。从四马路的公和里一直往东追到靠着黄埔江边的汇丰银行大楼,诸人都没有看见轿子的影子,俞子夷满头是汗,李元也满头是汗,他虽然在复兴会的级别不高,但是看到俞子夷的样子想也能想到被抓之人的重要性。 “他娘的,这些王八蛋藏起来了吗?”他看了俞子夷一眼,想问他是不是看错了,但看见俞子夷满脸焦急,喘气都喘不过来,猜到他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他立马唤过自己班一个最机灵的,问道:“阿福,这块你最熟,你看看要是清兵抓了人该往那边去了?” 阿福是川沙人,在当华捕之前在华界就是个混混,他想了想道:“册那,那帮子赤佬不会往苏州河去了吧?” “苏州河!”李元打着自己的脑袋,一直往东跑,怎么就忘记了北边了呢。租界虽然都是洋人管的,但是苏州河却因为船户众多,洋人一时间管束不到。只要清兵把轿子一扔,再把人拖到事先准备好的船上,那就不是租界的地面了。 “快!快!苏州河!苏州河!”李元有点发急了,他便喊就边跑,一杆恩菲尔德步枪背在他的肩头上下抛动,其余诸人一起跟着他跑往北面。 第十七章生天 苏州河是横在英美租界的内河,不过这个名字是洋人取的,据说是为了在远东复刻他们心中的塞纳河与泰晤士河,而随着洋人对她的改名,外来的人们都喊他为苏州河。不过如果细究历史的,她其实应该是叫吴淞江,沪上的母亲河也应该是她而不是黄浦江。只不过这条自古以来的主河道在沪上设立租界之后便被已经悄无声息了,虽然他仍然还有码头船运,但更多的是从江浙而来船户的落脚之处。 俞子夷跟着队伍后面,越拉越后,他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去读军校,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没用。即便是在租界按照会中规定不能用枪,那就是用棍子也要把先生救出来。 李元跑在队伍的前面,根部没有顾及俞子夷,他只是沿着带着人死命跑到了韦尔斯桥,正要沿着河岸拐向西面的时候,对面一个人影跑了过来,两人差点就撞到了一起,李元正要骂人,对面那人已经道:“元哥,我阿然!那边,官轿,老廖,堵住了,快去!” “老廖?”老廖是另外一个巡岗的班头,他的巡岗是在里摆渡桥,也就是乍浦路桥,桥边上就有一个码头,难怪他们追到黄浦江将都不见人,原来那帮清兵往东却又转到了北面。李元见说堵住了,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不过脚下不停又带着人跑了起来。从韦尔斯桥到里摆渡桥其实就只有一百多米,他没跑几步,就看见前明的岔路口,明亮的煤气灯下,一顶官轿被一帮华捕给堵着了,轿子旁围了一圈子便衣汉子,远远的只听到里面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喊道:“弟兄们,我是县衙的王捕头,这抓人可是公事,还请兄弟们通融一二……” 华捕对捕快,虽然都是打工的,但是还是华捕的老板牛一点,这边巡岗的班头老廖说道:“别跟老子说什么县衙,这里是租界,你们越界捕人,已是违法,手上还有家伙,更要是罪加一等!王铺头,你还是让手下的弟兄下了家伙,老实的跟我去巡捕房的好。” 华捕们全是英国步枪,对面的捕快只有一把左轮,气势上完全被压倒,李元这几号人又奔来,更是不知所措。对面轿子旁的志赞希见华捕越来越多,深怕华捕一不小心就会走火,拿着左轮枪手抖的厉害。王捕头见他心慌,马上安慰道:“大人,他们的枪都没子弹的,全都是空枪。” “空枪?你…本大人几时怕过枪,就是有子弹也没什么怕的。”志赞希听说对面的枪没有子弹,心里顿时不慌了。 “是,大人说的对。”王捕头讨好的道,面前这人可不是别人,可是皇帝的小舅子,虽说皇帝没权,但要是小舅子一个没伺候好,不要说京城,就是县令汪大老爷就要他好看。 知道是空枪的志赞希就完全镇定了下来,他喊道:“此次捕人,可是经过你们租界工部局许可的。你们爱尔斯大人没有和你们说吗?” “既然工部局准了,那就把文告拿出来吧。要是没有那就放人,再跟我们走一趟。”老廖不知道抓的什么人,不过看来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这边犹豫间,李元确实到了,他急忙说道:“老廖,别信他们,这些王八蛋没有公廨的文告,这才便衣抓人。” 看着喘着粗气的李元,老廖低声道:“可怎么我给巡捕房打德律风一点回应也没有。这……” “实话说了吧,是洋人放他们进来的,抓的是革命党,不过工部局不好声张,只好让他们便衣进来。老廖,一世人两兄弟,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也个革命党,被抓的是我们革命党的人,怎么办你自己瞅瞅吧。”情况紧急,李元不说什么瞎话,虽然这老廖算是平日交好的,自己也帮过他的忙,但是他会不会帮忙还是要赌一把。 “革命党?” “是,革命党!” “管你他娘的是什么党,我知道你是我兄弟!”老廖低声说完这句,又道,“弟兄们,这帮赤佬没有文告,根本就是蒙我们,走,上去绑了他们。” 十几个华捕立马端着枪上前,王捕头一边使劲喊着“误会!误会!”一边往轿子边退,而此次带队的志赞希却也无办法,不过他看到华捕后面跑来的俞子夷,顿时喊了起来,“他们……他们都是革命党啊!都是革命党!” 俞子夷看着远远的跑来,看见轿子被拦住了,顿时体内生力就要跑前去帮忙,但是一听带头抓人的老爷喊着革命党,又只好后退。华捕人多,也不怕他抢不到人。 十七八个华捕对阵七八个捕快,一顿乱战之后那些捕快包括那个什么的大人,全都是被打翻在地,只不过掀开轿帘,却见里面一个长衫打扮的先生被一个尖刀架在脖子上。李元看着里面那人说道,“把刀放下,不然我可不客气的了。” 里面那人也慌的很,他知道在租界里都是巡捕说了算了,正想放人,外面志赞希叫道,“他们都是革命党,你要放了人,就要杀……” 他话还没有说全就被一观华捕打了一记耳光,顿时哇哇大叫起来,李元没管外面的事情,说道:“兄弟,外面要是混不下去,就到租界里来,那个狗官在租界谁也杀不了。你要是刀不放下,那我可要不客气了。” 李元说罢,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从怀里摸出一颗子弹,塞到枪里,枪栓一阵拉动,子弹已经上了膛。旁边老廖把他的枪推开,笑着对里面的人道:“老大贵姓?” 不过问完对方却不答话,心里顿时明白这个不是帮会中人,又道:“兄弟。当官的都被绑了,你一个跑腿的还硬撑什么啊,一个月拿几两银子,又什么好值得卖命的,赶紧把人放了,去过巡捕房就没事了。” 李元和老廖一硬一软,加上没有人喊杀头,里面的人也就扔了刀子,李元赶紧把王小徐给扶了出来,嘴上堵的棉布也给扔了,又捡起地下的刀子,把绑在手上的绳子都割了。这边正松绑,外面一直看着的俞子夷跑了过来,抓着王小徐的手道,“先生,没事吧,没事吧。” 轿子里的王小徐呼喊不得,又被人制住,以为这下可就要把带到满清的死牢里了,他倒是不怕死,就怕自己熬不住刑,心里正担忧间,轿子却是被拦住了,外面的巡捕说话的声音又让他感觉有了一线生机,终于,几经折腾被救了出来。 “我没事!我没事!”王小徐刚出生天,百感交集。 他们这边正说话间,旁边和老廖商量好的李元过来了,“先生。你们还是不要去巡捕房了吧。这些个捕快,我们押到巡捕房去好了。” 李元知道最上面的先生是极为机密的,所以便如此建议,王小徐点头道:“我走了,那你们以什么罪名把他们带到巡捕房?” “那个什么大人不是有把手枪吗,就以私藏军火的罪名,先关个两天再说。”李元早就和老廖想好的罪名。 “那好!”王小徐虽然知道即使把他们这些人关进去,第二天也得被放出来,但不关李元这边不好交代。 “你叫什么?”王小徐又问。 “学生李元,是丑组的。”他低声的道。 “很好!这次要谢谢你救了我。”王小徐道,这次失误被捕,要不是这李元,估计他已经在沪上县衙的班房里了。 “我…先生没事就好!……先生还是快走吧,说不定巡捕房那边就要来人了。”李元第一次被上级表扬,一时间找不到北,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当下的情况。 “那好。我们还有两个同志晚上也被巡捕抓了,你帮忙看看他们。”王小徐最后交待道。然后在俞子夷的搀扶下隐没在黑暗里。 王小徐走后,李元这边正要把人犯都带到巡捕房,还没有走多远,就遇到了一群红头阿三,他们还押着两个黑衣黑裤的人,带着他们的是一个洋人。看着便衣捕快被华捕抓了,洋人满脸愤怒,嚎叫道:“歪?歪?……”然后又吐出一大串洋文。 李元虽然能听懂洋文,但是假装不明白,任洋人左跳右叫。不一会,被抓的捕快都放了,那个什么大人跑到洋人面前一通好说,只是洋人听不懂他的汉话,急的他直跳。场面乱了一阵,不过一会捕快们就被礼送了出去,跟他们一起走的还有那两个被绑着的黑衣人。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捕快带走,李元心下焦急,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无法救人的,他只好耐着性子听完洋人的唠叨,然后才在解散会巡岗的时候抽空子报信。 王小徐回到万安里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了,即便是回到安全的地方他的心还是抖的厉害,深喝了一口浓茶,他靠着椅背上沉思起来。 租界已经是不安全了,或者,他不是完全安全的。这次如果不是这么多巧合,自己可能就死在满人手里了。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啊!这次的不小心有二个,一是认为租界是他国,满清进不来。这一点其实是苏报案给他带来的印象,不过细想下来,租界当时不肯引渡人犯完全是为租界自身的利益考虑,至于什么人性和道德上的考虑都是瞎扯,一旦和租界本身的利益相抵触,号称最文明洋人也是会翻脸的。 二是太相信吴葆初了,人有的是可以相信他的人品,有的是可以相信他的能力,也许吴葆初人品可以相信,但是能力,特别是反跟踪的能力完全不能相信,袁树勋完全是和工部局设了一个圈套,目的就是要把背后的他引出来啊。只要他一被抓,那么邹容一案就不了了之了,那工部局的围也是解了。而且不管发生什么,工部局都可以把事情推到满清一边。能想出这主意的人,毒辣的很。 另外再就是保护自己的人,要多一些人吗?想到这王小徐又否定了,人再多遇到巡捕也没用,虽说华捕枪是不配子弹的,但是如果是印捕或者洋人,他们的枪里面随时都有子弹,一旦双方枪战,那么复兴会在租界就难以生存了,军火是租界的底线,一旦给下面人配枪,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王小徐思考着,不过一会外面的门就敲响了,他开打,俞子夷进来了道:“先生,之前我们被抓的人已经被洋人送出租界了。” “什么!”王小徐惊道,不过说过之后他便不说了,今晚的抓捕是满清和租界当局勾结好了,不但是他们,就是自己都差点被清兵拖出了租界。 “快!让人马上给律师挂德律风。让他们出面救人。”租界外是满清的天下,想来想去只能按照租界的规矩办事,然后借着租界压满清让他们交人。 “先生,我已经交待下去了。还有蔚丹那边也安排了。”俞子夷说道。 “还有报纸也要……” “我已经安排了。就说这两个同志是被清兵捕走的,不提巡捕房。”俞子夷道。 “很好。”王小徐稍微放心了一下。只要到明天,那么清兵越界捕人的消息就会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他们两人还是要送回来的。这事关租界本身的权利,洋人不会不理会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被清兵带出去会怎么?他们是不是会矢口否认? 事情都处理了,王小徐正想让俞子夷出去,俞子夷却道:“先生,这样一来您就不安全了。以后还是要多带些人吧。” “不需要。巡捕房要抓我,再多人都没用。” “可我们可以象今天一样把先生抢回来。” “能抢我的只能是巡捕,要是巡捕房抓了我,你还能抢回来?这里啊,是洋人的地方,他们不但有枪,还有军舰,都在租界里。我们跟他们拼是拼不过的,只能隐藏的好一些。”王小徐想了很多,但对于此事还是没有什么办法。 “可……” “这里是沪上,是整个中国除了京城外,影响力最大的地方,我们必须好好的在这里反清,不能丢失了这里,更不能明面上惹恼了洋人。不然,对于革命是大不利啊。” “先生……” “你就别担心了,我以后减少外出,在这里那也不去好了。还有每天去把李征五找来,我要和他谈谈。”王小徐见他不放心,如此说道。其实他的面目被清兵看到,估计以后是不能和虞辉祖他们走一起了。哎,很多事情办理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王小徐和俞子夷讨论的时候,沪上县衙里的审讯已经开始,没有皮鞭没有拷打,两个被抓之人面对的只有两条蛇。 一个牢头嚣张的道:“看见了吧。这蛇叫五步蛇,咬一口走五步就死了。你们别想着租界里的人的会来救你们,你们要是不招,那就被蛇咬一口,老子再把你们扔到江里,等泡到谁都认不出来的时候,自然会被人捞上来。嘿嘿,到时候……” 看着两条不断游动的蛇,两人都是额头滴汗,终于,一个脸黑一些的人道:“要杀就杀,那那么多废话。老子又不是被唬大的。倒是你他娘的要小心了。改日满清狗皇帝被掀下台,兄弟们报仇的时候,死的可不是你一个,可是要全家一起死绝!” 黑脸汉子不好对付,一番话说的牢头以及周边的几个人心中一紧,是啊,要是皇帝真下了台,他们可找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几人一对眼顿时就出去了。 牢头们一走,年轻一些的便道:“匡大哥,先生真的能救我们吗?” “别想着别人救,先想自己救自己。俺说我一拉车的都不怕,你个读书的怕什么。”被叫做匡哥的人很不满意同党的表现,不过他也没有心思跟他交心,而是四处打量起来,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牢头们外面商量了一会又进来了,不过这次倒没有问话,而是直接把年纪小的提走了。看到着急要被带走,年轻人顿时慌了起来,“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牢头不管他的叫嚷,只待把他脱出去,匡姓汉子正要上去救人,可自己却被绑的紧紧的,只能看着他们把人带走。 翌日清晨,袁树勋早早的就起来了,人越是老睡的就越是早,起来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便问向左右:“昨天晚上怎么样了,抓到人了么?” “回大人,抓到了。” “噢,抓到了?抓到他们的魁首了吗?” “这,志大人说抓到了竟成先生,只是,只是后面又被他的同党救走了。他还说,还说租界里面的巡捕都是革命党。” “什么?抓到了又被救走了?这……”想到志赞希是光绪的小舅子,袁树勋又说不下去了。那一日筹划这事情的时候,他就不愿意志赞希去,可是这志大人为大清义愤的很,并且说这些人其实就是早前苏报案的遗党,当时让俞明震去办的,可是他却把人放跑了,这次非要他亲自去不可,没想到他亲自去也是不行。 第十八章要事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袁树勋在心里骂道。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给浪费了。袁树勋正埋怨的时候,门房却来报,说是志大人来了。想不出这个怂包到底有什么事,但也不敢怠慢,袁树勋赶紧道:“快请,快请。” 这志赞希本名应该叫做志锜,是珍、瑾二妃之胞兄,因被戊戌变法波及贬了官,堂兄志锐贬到了伊利,而他则彻底丢了官躲到了沪上。前年苏报案的时候,满清之所以对沪上的情况这么了解,完全是有他在此坐探的缘故,至于另外一个坐探——昔日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幕僚赵竹君,根本就和那纵贼逃亡的俞明震一个路数,不过试想那湖广总督张之洞庚子年可是有帝王之想的,主子如此,手下的幕僚如此也是应该。志赞希生怕这次关键的抓捕又和前年一样,主犯具逃,被抓的都是小鱼小虾,要不就是像章邹一般主动入狱的,于是自己自告奋勇的上,不过,他的运气也是不好,大鱼到了嘴边却给溜了。 “袁大人,袁大人。咱们还是得照会洋人纳,那反贼魁首就在租界之内,现在全城搜捕还是来得及。若要是晚了,那可就跑了。”志赞希审了一夜,什么消息也被得到,又打着主意想再把那革命党魁首抓来审甚,压根不知道租界之所以允许他们昨天晚上越界捕人的原因。 “志大人。这洋人怕是只有京里才好照会的吧。再说,之前那个濮大人,不是说了吗,这事情成了就成了,要是不成或者出了什么大事,他可是不认的。”袁树勋好整以暇,对于志赞希的建议一点也不敢兴趣,他在租界五年了,官场上往来早知道这里面的规矩,虽说按理只要沪上道向会审公廨申请,公廨同意后是可以入内抓人的,但这事情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倒是里面的巡捕有事没事在公廨申请一下,然后带着枪出界捕人。 看到袁树勋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志赞希顿时有些泄气,他心里暗恨,但现在不比以往,他也就只能压下不满,然后道:“袁大人,那这事情就这么结了么?” “哎,志大人,我只好也是没办法啊,那天那个濮大人来的时候你不也是在吗,他的意思就是这抓人是私下的,巡捕房那些捕头,他只有一个爱尔斯熟悉,要不也不会让咱们走吴淞江那边啊。要是走十六铺那边,咱们早就把人给带出来了。现在已经抓了两个人,再抓那些洋人领事就要知道了。到时候就不是我们照会他们的,是他们照会我们了。”袁树勋耐着性子跟他说这里面的关系,即不想搭理他又怕不小心得罪他。这细火功夫虽难,但对纵横官场的袁树勋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想当初他不是就这样从江西爬出来的么。 “袁大人,那咱们现在该当如何啊?” “现在,志大人,现在咱们就只有等洋人的消息了。唉,您昨天不是带回来两个人么,难道没有审出来?” “这,这些革命党却一个个嘴硬的很,洋人又说不好用刑,哎,折腾了一夜没问出什么来。”说到这个志赞希就是泄气,我大清十大酷刑也有不能用的时候。 “没审出来,那人呢?放回去了没?”袁树勋早就知道这种结果了。大鱼抓到还好,小鱼么没问出什么来就只好放了。 “扔回去了。”志赞希道。 “扔回去了?” “嗯,两都死了,只能扔回去。” “啊?这……要是租界当局知道了……” “袁大人,现在天气渐暖,毒虫出没,他们夜里出门,被蛇咬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志赞希说的有些得色,洋人说不要用刑,他想来想去便出了这招,到时候查验下来只是被毒蛇咬了,死了也正常。 袁树勋有点感觉这件事情把他招惹进来不那么正确了,本来他是想就此事,借着志赞希的关系向京城里说点对自己有利的话,好让自己能顺利的往上升一级,可现在因为他却是要把革命党得罪了,这可不是好事。满清暮气早现,倒台只是时间上的事情,万一改日革命党上台,那自己可就和他们有血仇了。 袁树勋心中激流四荡,可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志大人真是考虑的周全啊。下官真是没想到。” 志赞希听他的夸奖喜形于色,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又道:“袁大人,咱们还是怎么的找洋人再商量商量吧,不把那革命党魁首抓到手,我心有不甘啊。” 见他还是要抓人,袁树勋不好再劝,应声说道,“下官这就去办。” 袁树勋把志赞希应付走后,便对着下人道:“那应桂馨来了嘛?” “回大人,他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说上次印刷局一事没有办好,实在是有负大人厚望,今大人又招,不敢不来,所以……所以特来负荆请罪。” “他,负荆请罪,呵呵。”袁树勋摸着胡子笑了起来,这个人什么样子他可是知道的的,他笑着道:“传他进来吧。” 拜访袁树勋这个应桂馨其实是个帮会分子,早起和洪帮的老头子范高头混在一起不少时间,跟着范高头走私贩毒日子也过的逍遥,只是后面这范高头不小心杀了巡江缉私营的人,官府便设计将他正法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范高头死后,应桂馨这个外来户没坐到什么椅子,便躲在租界,花钱捐了一个候补知县,拜在袁树勋门下。袁树勋见他会办事,又懂两句洋文,便极为欣赏,去年这时候任命他为江苏官办印刷局坐办,并给了五千两开办费,谁知道他钱一到手钱便被他花个精光。本来袁树勋是不想再理这个人,但是租界之内,捕快衙役到不了的地方这些帮会分子却是能去,于是他前几日便找人把应桂馨寻了过来。 袁树勋等着的时候,却见外面进来一个光着上身眉清目秀的汉子,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大喊“大人,我死罪!我死罪!”,然后连连磕头,嘣嘣只响。袁树勋知道他这只是做的样子的,赶忙示意旁边帮他扶起来。可谁知道这应桂馨就是不起身,只道:“大人那般看重于我,可是我却做了这等事情,实在是有失大人厚望。死罪!死罪!” 看着应桂馨还是在地上不起来,袁树勋知道自己不表态是不行了,清清嗓子说道:“梦卿,前次之事我都忘了,还挂念着干什么啊。这次请你来可是另有他事的。你要是把脑袋磕坏了,谁给我办事啊。” 袁树勋说的半真半假,应桂馨一时间也就停了下来,袁树勋见状示意旁边把他扶起来。待这应桂馨解下荆条,穿好衣服,他又道:“梦卿,听说早年你和范高头一起坐买卖的?” 应桂馨听说他问范高头,心里顿时吃了一惊,他做在椅子上的屁股又抬起来,正想跪下,袁树勋又把他给拦住了。“倒不是要追究你昔日之事,只是今天有要事着你去办。” 原来不是要追查范高头余党,应桂馨心里有点心安了,刚才他屁股离座可不是真的要跪下,而是想着怎么逃出去。“大人,自从范高头死后,这洪帮却都是散做几派,他们有些在十六铺、有些又还是黄浦江各水路之上。大人这是要我办什么事?若有差遣,定当竭力报效。” 听到应桂馨说道竭力报效,袁树勋心里半点也不信,只是现在这局势他可是半点无解决之道,他现在能依靠的也就是面前这个应桂馨了。本来嘛,关在牢里的那个什么革命党关着就关着吧,毒死人家干什么关,可是这志赞希拿着鸡毛当令箭,说这邹容之《革命军》太过恶毒,骂慈禧为淫妇,更有号召众人“与尔之公敌爱新觉罗氏,相驰骋于枪林弹雨中”,这委实太过叛逆了。相对于他,那个章太炎也只是说光绪什么“不辨菽麦”相当于挠痒痒。如此叛逆的文章,如此叛逆之革命党,不杀怎么能平公愤呢,不杀怎么能显我大清之威势。 这志赞希就是以邹容写的《革命军》十恶不赦,京城里的满人要杀之而后快未由,逼着袁树勋想办法,袁树勋没折正硬着头皮和洋人交涉的时候,志赞希却说他已经把事情办妥了,还向他报销了三十万两经费,袁树勋一边掏钱一边嘀咕,真想不到他是找了什么关系,只待前几天报纸一刊邹容身死疑被毒杀的消息,这才知道他是买通了工部局的医生,人是死了,可收尾却是要他来,真是让他欲恨不能。 “梦卿啊。前几天关在牢里的革命党死了一个,现在他们正在想办法打官司,你这边啊,就是找找人,看能不能把那些在幕后在主使这事情的人找出来,然后然他们打不成官司。” “打不出官司,幕后之人、”应桂馨革命党是知道的,可是他却知道现在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邹容毒杀一案是吴葆初在主持,难道他也是革命党?“大人,这事情不是吴公子在主持吗,难道要把他……” “吴公子不能动!”袁树勋沉声说道,这吴葆初之父吴长庆可是他大靠山袁世凯的贵人,要是自己动了吴葆初,那不说他父亲其他旧部,便是袁世凯说两句话那他也马上得辞官归田,“吴公子不要动!找找吴公子后面的人,把这些人……那这官司就打不成了。” 应桂馨似乎有些明白了,不过自从捐了候补知县之后,他基本就很少和昔日的帮中兄弟来往了,他小心的道:“大人,我可以先去找找看,要真是能找到,那定当回来复命。只是,只是这帮中兄弟很久没有会面,怕是找不出什么由头找他们帮忙啊。” 应桂馨说的委婉,袁树勋却是心知肚明,“来人啊,支两千两白银给梦卿。” 应桂馨赶紧道:“大人,这钱也也太多了,我……” “沪上这地方,没钱怎么好办事,再说帮会中人,情义是要讲,但是银子也是要算的。这钱你拿着吧,把事情办好就成。”袁树勋在沪上多年,对于帮会还是多有了解。 “那桂馨一定不负大人所托,定把事情给办妥。”应桂馨见有银子上手,立马便站了起来表决心。 袁树勋笑道:“好!此事可是京里派下来的,梦卿要是做好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事情和王小徐想的不一样,第二天当律师去找沪上衙门要人的时候,沪上县衙矢口否认昨天有抓人行为,而且还说租界里不要丢了人就问沪上衙门要。 “真没有找到人?”王小徐皱着眉头,望向俞子夷。 “真没有。同去的人都已经把牢房看了一遍,根本没有他们。会不会消息错了,人还在巡捕房?”俞子夷问道。 “不太可能。要满清抓人,就一定是抓革命党,我被你们救了,那其他的人估计……”说道这王小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是让它们再去巡捕房问问吧。李征五约的是几点?” “他估计已经到了。” “那就好!”王小徐昨天就想到了这个李征五,但是现在律师去沪上县衙要不到人之后,就更急切的要见这个李征五了。 巳时不到,王小徐便同俞子夷出了万安里,然后隐匿行至一间大烟馆,上楼还没有进包间,便见十来个黑衣服汉子守在门口,腰间鼓鼓绝非常人,此时见有人上前,立马站起,目光也瞪了过来,不过旁边另外一个年长汉子做了个眼色,这些人又坐了下去。 “王先生来了。”那汉子笑道。 “是啊。李老爷可在?”王小徐知道他是李征五的亲信老沙,客气的道。 “五老板听说先生昨天差点被绑,收到消息就来了。先生没事吧?”老沙关心的道。他对王小徐可是很有好感的。 王小徐客气的道:“没事没事。你们费心了。”向他拱拱手,便跟着他进去了。 其实王小徐和李征五的相识始于去年初,当时长兴煤矿初开,杨锐不在沪上的事情基本由王小徐负责,那时候虽然煤矿公司有驳船,但是一天一万七千多吨的产量可不是自己就能运的来的,在资金不够的情况下,只能把运输煤炭的事情外包。可一旦涉及外包,事情就麻烦了,漕运、水运历来是帮会云集的行业,不光是平常的码头、航船,便是轮船招商局、洋人的航运公司,里面都是些帮会分子。王小徐当时面对两个选择,一是把外包业务交给洪帮,该帮首领是曾国璋,原在常州、江阴一带,后与熊满堂的天目聚众堂结合,势力发展到了通州、太湖、崇明一带;而另一个选择,则是把运煤一事交给青帮湖州帮的李征五,两相比较,王小徐感觉李征五更为诚恳,手下也多有菜色,便把运煤一事给了他。 其实这李征五也是宁波镇海人,其祖父李也亭为清末航运巨头,曾一度垄断江浙沙船业,而后洋轮盛行,沙船渐衰,沙船上的资本也被李家逐步抽调到其他行业,李征五早年随父跑船,为了更好的掌管家族生意,便入了青帮,成了理字辈。既然是入了帮,其他人能走,他有下面一帮子兄弟可是不能走,于是百般无计之下,只好来王小徐这里讨活干。王小徐顶着曾国璋的威胁把生意给了他,让他极为感激,特别这还是在洪帮曾国璋的威胁下。不过说来也是运气,虽然曾国璋扬言要报复,但此时镇江大盐枭徐宝山被清廷招抚后,极为卖力,四处扫荡昔日帮会,此年四月便会同清军把曾国璋势力剿杀,熊满堂身死,而曾国璋避居租界,如此李征五算是少了一个极大的威胁,势力顿时扩大到了整个太湖。势力虽大,但是李征五等人还是感激当时王小徐之信任,不但护着长兴煤矿及运煤线,对沪上的诸多帮会也不时警告,让他们少打天字号的主意,实在是帮忙良多。 王小徐刚一见门,李征五便站了起来,拱手道,“先生受惊了!”又向俞子夷道:“俞兄弟。” 王小徐看着这个身材粗壮,满脸关切的汉子,不由的笑起来,道:“有什么受惊不受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世道有多乱。这次找你来,是有重要事请你帮忙的。” 李征五先把王小徐请到椅子上,然后道:“先生说请是不敢的,只要有什么话吩咐下就是,办的成的一定办成,办不成的想法子办成。不过说过来,这沪上的事情还少有能难倒我李厚禧的。还有昨天晚上那些人,我也得把他们找出来!” 见他这么有把握,王小徐道:“昨天晚上的事就算了。找你来是另有他事的,昨天夜里,我们还丢了两个伙计。” 他这边说着,旁边俞子夷从身上拿出两幅相片说道,“这个年长的叫匡大勇,年小的叫方一平。昨天夜里被人抓走,当时以为是沪上衙门里的人做的,早上派人去寻,那边说从来没有抓人。” 李征五听着俞子夷细说详情,听完之后便对在旁边斟茶的老沙说道:“你把相片拿出去,让各路的兄弟们撒开了找!越快越好!” 第十九章局面 老沙一出去,包间里便只剩下王小徐、俞子夷和李征五三个人了,王小徐道:“征五,这沪上的帮会你熟悉吗?” 李征五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大的问题,但想来是和自己帮忙一事有关,便道,“沪上帮会众多,我熟悉是熟悉,不过有些地方却也未必吃的开的。” 王小徐见他不吹牛皮,越发觉得找对了人,这帮会中人,面子第一,不把自己吹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般是不罢休的。 李征五不知道王小徐所想,只是说道:“所谓洪门一大片,清帮一条线,这清帮早先都是漕运一线的码头帮派,只不过洪杨之时,这漕运就开始断了,到现在,一百二十三帮也只留下六帮,这剩余六帮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其中这兴武六便占住了公共租界,兴武四占了法租界,而去年曾国璋之余党刘福彪等占住了闸北华界,除此,早年范高头一系留在了沪上县城,而麻皮金荣等凭借法人之助在法租界和兴武四分庭抗礼,这便是沪上几大派的关系了,不过如今是清洪合流,彼此关系很多时候难以理清。” 王小徐第一次听他说这沪上的帮会,不由的好奇问道,“那你这湖州帮是属于哪派?” 见王小徐问这个问题,李征五苦笑道:“兴武四和兴武六都是属于松江九帮,至于我湖州帮,细算来应该算是浙江二十一帮的湖州三,只不过漕运断绝,帮中码头也是没了,要不是我和几个弟兄撑着,怕早就散了。现在帮中很多理字辈的人物都和兴武四的人交好,怕是以后都要变成兴武四了。”说到这他又怕王小徐担心,又道,“我早年跑船,因为厂到这湖州运丝,便入了帮,到如今,算字辈的话也算是老的了,虽然沪上不是我的码头,但各帮的诸位老头子还是会给些面子的。” 王小徐听出了他的意思,欣慰的道:“征五啊,其实也倒不是什么大事要你帮忙,就是昔年在中国教育会的时候,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因为辱骂朝廷,被关进了牢里,大家几经努力,终于没有让朝廷引渡成,最后两人之判了两年和三年,只是,这满清处事极为卑劣,蔚丹小弟还有几十天出狱之时,却被他们买通洋医毒死了。” “先生说的可是章太炎、邹容两位义士?”李征五只在水上漂泊,沪上的事情很多不知。 “确实是他们,这邹容本就要出狱了,可却……现在我托了四公子之一吴葆初代为出面打官司,可这案子涉及到了洋人,又牵扯到了沪上道台,是以昨天晚上差点被抓出界去。如今,还不知道这幕后主使之人会使出什么阴招,便想请你这边找些人帮忙,其他不做,只要护得众人平安便可。”王小徐求李征五帮忙之时,却没有告知其底细,只说是为朋友。如果这李征五只是帮会中人那很多事情还可以说一说,不过这他并不是单纯的帮会中人,其镇海李家可是和镇海方家一起扬名沪上的,面对如此复杂的背景,很多话他还是不说的好。 王小徐说完,李征五沉思起来,沪上可不是他的地盘,他还是好不容易凭借着王小徐的信任在沪上有一个码头——长兴煤矿的屯煤码头,加上卸煤之后空船可以带些货物回去,帮中收益大增,由此才在沪上找回些面子,即使如此,他来沪上都是十多人一起护着,深怕曾国璋之余党会来找麻烦。说句老实话,王小徐这事情还是难办的很。沪上之所以有这么多的帮派,就是因为洋人和满清各自为政,互不联系,这就使得帮会有空子可钻。很多在租界绑架的,一般都住在华区,而在华区作案的,却住在租界。只要不两面得罪,同时再孝敬住处的巡捕或者捕快,不去得罪不能得罪的人,那可是安全的很。可如今,王小徐这边可是两面都得罪了,双方联手怕是…… 李征五想了好久,才道:“先生,若是要保的诸人安全,还是到法租界避一避为好。” “法租界?”王小徐有些不明白。 “是啊。法租界。只有法租界安全些。最少法国人跟这事情没有关系。若是在公共租界,那巡捕房和沪上道台相互勾结,只怕难以保的周全。” 李征五的意思王小徐明白,办法是办法,可是,可是复兴会的总部就在公共租界啊,但要是自己不去,万一巡捕房真的撕破了脸皮要抓人怎么办?王小徐反复权衡,最后说道,“其他人可以去法租界,但我还是留下为好。这边事情太多了,我走不开啊。” “先生……”李征五不明白王小徐说的事情太多了是什么意思,还是以为他不想离开家,不过这时候,王小徐又道,“征五,你就说吧,要是留在公共租界,该如何的好?” 见王小徐决心已定,李征五倒是不好在劝了,于是说道,“若是要留在公共租界,那,若是要最为稳妥,还是要委屈先生去拜会这里的老头子张振先。”之后又怕王小徐不解,他再道:“这张振先就是兴武六的老大,字善庭,是江苏扬州人氏,沪上兴武六一系的会众都是听命于他。” 王小徐知道他说的其实就是拜码头,想来复兴会成立近三年还是需要别人来保护,他很是感叹,不过他知道这是所有战力都专注于东北的缘故,若是等钟枚、王金发等人回来了,估计还好一些。“征五,这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能把这个官司顺顺利利的打完,给身死的蔚丹讨个公道,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小徐说的很是义气,使得李征五心里又多是敬佩了几分,当下说道,“先生毫不顾忌、义气为先,是我等帮会中人之榜样。征五呆会就去拜访这张振先,明日,最迟后日我们便和他一见。” 事情就这么商量完了,王小徐出来大烟馆,又在四处绕了几圈折回万安里,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当初花巨资设置那么多隐蔽的好处了,特别是现在茶楼是复兴会开的,没有人能想到他进了茶楼之后就从侧门到了隔壁的衣被铺的三楼,然后在跨过几间店铺到了一间南北杂货的顶楼。 绕的实在是太远,王小徐在休息片刻便开始起草电报,昨晚的抓捕让他发现,邹容一案现在似乎有些脱出控制的趋势,越来越往不可控的方面发展,他现在无法判断工部局的立场,如果真的工部局决心解决此案,那他认为己方是没有办法和工部局想抗衡的,即使工部局不表态,只是默许底下巡捕房不作为,任由满清入界捕人,那对于复兴会破坏也是很大,该怎么抵挡他们的勾结呢? 王小徐把这些事情一股脑的都写在了电报上,然后通过沪上总台发向东北,很快,天还没有黑的时候,他便收到了杨锐的回电:杨锐在电报上说满清和工部局勾结是新的情况,没有料想到很是正常,不过现在他们已经抓了我们的人,那就必须还以颜色。现在已经回来的复兴军游击队一部就是要回来巩固沪上及在江浙打开局面的,其中军校生钟枚等将负责沪上,而竺绍康、王金发两人则负责绍兴、金华等地。当然,复兴会的招牌现在太过惹眼,一旦亮出来,满清将会极力镇压,所以,根据目前的情况,合适的话就让钟枚加入清帮,认一个大佬做老头子,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打着帮会的招牌出面,不合适就自己另组一个新帮,在沪上的底层人员中发展一批成员,再打出一片局面。 杨锐对于关内革命发展的构想一直在完善,早先的教育会只是布了点,但是要成片的发展还是没有具体计划的。其实在现在的中国,就如在东北立足绕不开胡子一样,在关内发展会党是没有办法避免的,特别是江浙之地河流密布,善于隐蔽,漕运航运又发达,哥老会、安清会、天地会众多,之前虽有陶成章做了一个的调查,但是他主要集中于浙西一带,针对面不大。所以,要想在关内开展工作就要深入帮会,了解帮会,找到一套可以利用帮会打开局面的办法。这项事情的难度要比关外难不少,毕竟在东北,战争里可以靠着枪杆子力压一切反抗的,而在关内,超过一个连的正规武装就要引起满清的围剿,能用的力量极为有限,这就更要细致的功夫了。 王小徐把杨锐的电报通读了几遍,然后按了响铃,一会俞子夷进来了,他道:“遒秉,之前东北那边来报,上面说钟枚等人是什么时候出发的啊?” 见到王小徐问钟枚,俞子夷马上道:“他们是上个月二十六号的船,正常的话明天就会到沪上了。”之前收到钟枚几个要回来的消息,俞子夷兴奋的不得了,之前他去安东的时候可是没有见到一个同学,可这次便有好几个同学回来,钟枚、穆湘瑶、费毓桂、钟观诰等都和他相熟,所以他对他们回来的日期记得很清楚。 看到俞子夷脸上的笑意,王小徐道:“怎么,多年不见,这么想念同窗好友啊。” “是的,先生。我和卜岑几个差六十天就是三年不见了,真不知道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对了,先生,明天码头你就不要去了,我把他们接回来就行了。”俞子夷想到现在的局势不容乐观,高兴劲歇下去不少。 “好吧。这事情就交给你吧。一定要注意安全!”王小徐交待道。 “再有,李征五那边……”王小徐想到了什么,然后又道:“算了,我还是再想想吧。”杨锐在电报上说如果合适,可以让钟枚等加入清帮,但他还是要听听钟枚自己的意见,同时还要多了解沪上帮会的情况。“你一会把小胡叫来,我有事情要问他。”他吩咐道。 一个多钟之后,王小徐见到了小胡,或者可以不再叫他小胡了,他已经找了会中一个编辑帮他取了一个好名字,叫做胡文耀,只是这胡文耀是在是文耀不起来——做事是卖力,但是一说补习功课,那就要瘫在地上了。每次想到小胡看书头大的样子王小徐就想笑,不过,身为先生,多笑是不好的,于是他很辛苦的忍了过去。 “先生。找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人。县城那边认识的人我也问遍了,都说没见着。”相对于王小徐的忍笑,胡文耀一脸紧张,昨天失踪的两人他都认识,都是刚入会不久的。 “找不到也没有办法,只能慢慢找。急是没有用的。匡大勇家里去过了吗?”王小徐叹着气道。 “嗯。去过了。他老婆早就慌了神,一天都在哭。” “哎!”王小徐长长一声叹息。房间里静了好一会,王小徐才接着道,“今天找你来,是有其他的事情的,沪上你已经待了三年了,各处的帮会都已经很熟悉了吧。” 小胡点头道:“都熟悉一些。但是认识的都是下面的人。” “没关系。我相知道什么兴武六、兴武四,还有范高头、刘福彪、麻皮金荣都是干什么的?”王小徐道。 “麻皮金荣就是黄金荣,他老婆桂姐是法租界有名的粪大王,他自己则是在租界里当巡捕,听说他认得洋人的通事,叫曹什么的,那个通事常常帮他在洋人哪里说好话,他的官就一直升。不过他现在身边也就只有一些小瘪三,只会敲诈一些没有背景商铺的老板,再就是打着洋人的旗号走私些洋药,上不了什么台面。刘福彪没有听说过,但是范高头知道,不过他去年就说被官府的缉私营打死了,现在主事的是他的小徒弟,叫苪德宝,他才是沪上县城的霸主,走私鸦片、绑架富商都是他们的拿手活。” 小胡说到这里却又停住了,他问道:“先生,这兴武六、兴武四听着熟悉,听人说,这不都是清帮吗?” “是清帮,但是清帮也是有许多帮派的。”王小徐知道凭借小胡的交际面是不可能知道帮会最上层的事情的,于是再问道:“先不要去管这什么兴武几了,这清帮平时都干些什么事情?” 上层的事情小胡不知道,但是下层的做法去世明白的,他道:“这些人好像什么都干,走私洋药、勒索商家、绑架商绅、再有……再有就是搬石头、摘桑叶。” 前面的王小徐都是听过,但是后面却是不知道,他又问:“这搬石头、摘桑叶是干什么的?” “就是,就是卖细路仔。”小胡道,“男的叫做搬石头,女的叫做摘桑叶。” “那他们把这人卖给谁?”王小徐忽然有点担心天字号的那些童工了,虽然都是招些八九岁并且考试入工厂的,但很难说里面有没有清帮拐卖的来的儿童。 “男的听说不是卖到庙里面做沙弥,就是卖到广东南洋去当学徒,女的要是靓的就卖到一些妓院了,要么就给有钱的人就当丫环,那些丑的就卖给没钱的人家做老婆。”小胡常常在各处混,知道的细节不少。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事情,“先生,他们大人也会卖的。” “大人也卖,大人怎么买?”王小徐越来越不想和清帮结合在一起了,贩卖鸦片他可以接受,毕竟有太多人抽这个玩意,但是抢劫、杀人还有就是贩卖小孩他难以接受,他不想和那些人贩子称兄道弟。 “他们从乡下来招来一些大人,然后就要他们入帮,入了帮就包到工厂里做工人,清帮的人当工头,做师傅,然后这些乡下来做工的大人逢时过节,就要孝敬这些师傅。”小胡是见过那些缫丝厂、扎花厂里的工人的,每天要干十六到十七个钟,拿的比陆行工厂半工半读的童工还少,住的吃的就更不要说,反正就是惨的可怜。 王小徐也知道洋人工厂里的包身工过的凄惨,但是却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清帮参合,他问道:“所以的工厂都是这样的吗,还只是个别的厂子?” “除了我们天字号,沪上的工厂都是这样的。”小胡道,忽然他又道:“对了,上回我听说天燃也是这样的,里面的人也都是包身的。” 天燃就是虞洽卿管的火柴工厂,外洋特别是日本的火柴便宜,加上沪上本身就有火柴厂,虞洽卿为了获得市场份额,产能上来之后就立即展开价格战,以打开市场。火柴原料里氯酸钾虽然是自产的,但早先投资的时候,为了省钱机器没有买全,一包火柴里,人工成本几乎占了一半,为了快速招满工人同时压低成本,于是清帮控制下的包身工就这样进来了。想到火柴是虞洽卿占大股的,王小徐想说什么忽然又不想说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能操控的工厂管理好。 而且,比这更重要的是要不要和清帮的合作,虽然任何会党、任何头目说起来都是侠义的、仁慈的,可这只是他们的外表,那些不做正事的帮会能有钱来花天酒地,都是通过无数非法血腥的手段来牟利的,和这样的人合作,他不想,但不合作又该怎么呢? 第二十章仁和里 从早上被天上掉的馅儿饼砸中之后,应桂馨就一直哼着曲儿,他在衙门里又待了会,便揣着两千两的银票钻到了来时的轿子里,本想去大烟馆,但到了五马路又探出头让轿夫改往仁和里,仁和里刚拐过弯,通过轿帘子便看见了“栖凤寓”三个字,他刚下轿进门,一个下人便看见了,跑过来招呼,又赶紧的往离间喊道:“应老爷来了。” 下人的声音一喊,里面的娘姨便佯笑着出来了,迎着他进内门,待他走到厅中,本要是出来迎着的贵凤却不见影子,他一屁股坐在椅上上,正像问贵凤是不是出局去了,这边娘姨便开始说话了,“应老爷可是好啊,去哪里发财了啊?我们先生几个月不见老爷的面,都还以为应老爷回宁波去了呢。” 应桂馨知道贵凤的这个娘姨厉害,一张利嘴说起人来挖苦的很,只好呐呐的道:“前段时间,道台袁大人让我去办差事,去了扬州一趟,当时走的急,实在是没有办法和你们先生打招呼。这不是,我一回沪上,就寻来了麻。” “应老爷去扬州了啊,前几天长福说看见应老爷就在后马路的大烟馆里,莫不是他看错了,天下还真有找的一模一样哦。” 应桂馨扯谎没有扯圆,只好假装没有听见,拿着下人递过来的水烟抽了起来,一口抽毕他问道:“贵凤呢,她出局去了嘛?” “我们先生啊,自从应老爷走了就茶不思饭不想,那有心思出局啊。不信你倒是可以翻局帐看看,看我说的……” 娘姨正说着,贵凤便从里间出来了,她早就听到了外面下人的喊声,一说是应老爷来了,立马便想出门,但临到门口又停住了,在里面躲了半响才出来。 应桂馨看着贵凤出来了,心中一喜,只感觉两月不见,她似乎有更好看了一些,当下说道:“前几个月啊,道台袁大人安排我去了扬州,在当时走的急,现在呢,回来就来看你来了,”应桂馨边说着话边看贵凤的神色,只见她根本不看自己又道,“走的时候啊,这天气还是蛮冷,现在倒是热起来了,你这衣衫穿的太厚,等下我带你去四马路洋行里厢买点衣衫首饰。” 听说他要给自己买衣衫首饰,贵凤假装紧绷的脸不由的笑了一下,神色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沉了,只是娘姨在旁边道:“我们先生啊,自从应老爷走了之后,就啥子事情都不想干,出局也不去,还被妈妈打了好几次。应老爷,你这次可是要给先生多买点好看衣衫,把先生的面子给赢回来。” 娘姨敲着边,应桂馨闻言假装义愤的道:“你妈妈还敢打人?我马上去喊人过来给你要个公道。你帮她做了嘎么多年的生意,几个月不出局,她就要打人?!她买你的时候也就花了一百两,现在,你一年下来给她挣的可最少有五千两……” 应桂馨说的大声,旁边的娘姨还想说什么却是被贵凤止住了,贵凤坐在椅子上,拿着大烟枪,一边装烟一边道:“上次,你以前带了苪老爷来过了。” “苪老爷?!”应桂馨有些慌,范高头死后他借着他昔日的名头,偷偷的去了不少大烟馆收之前的洋药帐,十几家下来也弄到了三四千两,不过这些钱早就不知道花哪里去了。 “是啊。他还问我有没有见你,我说没见到,他就没问了。”贵凤知道应桂馨是帮会里的人,不过她倒是不害怕,反而很多时候还要讨好应桂馨,一些应桂馨不让她去的局她就不去,她现在已经二十六了,小时从二三开始做,堂子、长三,一直坐到书寓,这么多年下来这行算是做腻了,只想着有个靠山好出面赎身,然后带着自己的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首饰,出去找个老实人嫁了过日子。只是妈妈一直在算计着她的私房钱,上次有一回说赎身,一开口就是六千两,这个价钱要是出的来,那她出去可就身无分文了。 贵凤的话顿时让应桂馨安了不少心,他接过贵凤帮他装好的烟枪,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心中的烦忧顿时去了不少。他这边正抽着,外面下人又是一声喊道:“珠凤出局了。” 他不由的问道:“珠凤也出局了?” 贵凤点点头道:“翠凤赎身了,我这边又好几个月没出局,妈妈只好让珠凤出来做生意了。”说罢,她凤目一转,又道:“上次妈妈说了我赎身的事情……”说到着,贵凤发现应桂馨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她心中一叹,手中的帕子绞的更紧,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应桂馨一通鸦片烟抽完,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只梦见自己抓住了复兴会的魁首竟成先生,然后朝廷大赏,让他做了沪上道台,身着四品官袍,前呼后拥的好不威风,正梦到紧要处,楼上忽然传来一声琵琶声,顿时把他给吵醒了,应桂馨顿时是恼了,一把桌子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骂道:“缺西,那个人在弹琵琶,弹又弹不好,扰人清梦。” 他这边一醒,贵凤便知道了,见他扫倒了茶盏也不慌忙,一边叫娘姨来清理,一边道:“拉三。去年冬天妈妈在大街上买的,宝贝的不得了,请了不少师傅来教她,只想着把她当以后的摇钱树。” “大街上买的?就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也能做书寓?你妈妈脑子进水了!”应桂馨气发完就不恼了,反而对大街上买人很好奇。 “就一个卖唱的老头子死特了,这小姑娘没得钱埋只能卖身葬爷。妈妈见她可怜就买下了。” “哎呀,你妈妈什么什么时候变的嘎么菩萨心肠了,街边上的小姑娘也要?” “当然要,我买来的时候才九岁养了好几年才做生意,这小姑娘十四五岁,买来一两年就可以做生意,你真以为她是看人家可怜啊,她是看出这小姑娘长的好看。”贵凤虽然从骨子里不喜欢比她年轻十多岁的小姑娘,可也不想多说这个人,于是转口道:“上次妈妈说了我赎身的事情,她可说要六千两银子。你要帮人家想想办法。” 贵凤边说着就边腻在应桂馨身上撒娇,应桂馨被她缠的没有办法,于是道,“六千两太多了,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妈妈总要少算点。” “那你帮我去讲,实在不行,”贵凤低着声音说道,“你那帮朋友可以来帮帮忙阿。” 应桂馨的那帮朋友早就想找他问他要账了,现在他在沪上可是一个朋友都是没有,此时见到贵凤央求,不好跟她说内中的事情,便道:“现在我是在忙一件大事,要真是做的好来,那以后可就……” 说到赎身谁知道他却说自己要办大事,贵凤立即背了过去,不想和应桂馨说话。见到她生气,应桂馨只好从怀里面抽出那一叠刚捂热的银票说道,“我又不是哄你,你看,这就是道台袁大人给的两千两银票,他可是要让我办的一件大事,若是这事情办好了,你这边赎身一分钱都不要花。” 一叠银牌抖动的声音让贵凤又转了过去,眼睛直盯着那叠银票说道,“大人又让你去扬州办差?” “这次不是。就在沪上办差。你知道沪上的革命党吗?”应桂馨神秘的问。 “切。就是前年骂皇帝的那几个啊。我怎么不晓得?” “现在工部局牢里面有一个革命党死特了,他们便诬赖是朝廷毒死的。而且听说他们的魁首竟成先生就是沪上,若是把这个人抓住了……”说到这应桂馨声音就大了起来,他仿佛又感觉自己穿上了四品官袍。 “哟,就是你抓住了革命党,这功劳可不是你的。上面的大人还不是要把好处都捞去了。”贵凤这些年生意坐下来,官场商场都精通的很,她看这应桂馨完全是在唬弄自己,又要不高兴了。 应桂馨赶忙道,“这次可不是。你可知道,皇帝的小舅子就是在这沪上的?” 贵凤摇头。 应桂馨又道,“早上我去见道台大人的时候,又四处打听了一下,说是这事情本来是皇帝的小舅子在操办,只是昨天晚上没有抓到人,可惜的很。若是我把这革命党抓住了,那就去找这个志大人,然后……到时候不光是我,就是你赎身还是小事情啊。” “那你还不去找你的那帮朋友帮忙?” “我……”应桂馨见她又提到范高头那帮子人,心中闷的很,他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已经和那帮子人没关系了吧。“那反贼的魁首,就是在租界里头,以前那帮朋友在租界里都犯过事情,不好进来。现在麻,你以前不是接过几个清帮客人的局啊,我倒想你帮我介绍介绍,大家一起把事情做成,那好处大家都有份。” 说来说去,原来这应老爷是要自己帮忙的,自己的忙他倒是没有帮,他倒会是打主意。贵凤想到这心中一狠,一把就把应桂馨手上的银票抢了过来,说道,“我帮忙,那我也是有份,这些钱先放我这里,你要用再拿去。” 应桂馨一不小心银票就被她抢了去,后面千求百求终于拿回了一千两。不过钱虽去了一半,但是贵凤还是立马给他寻来了一个在租界帮会里能说的响话的人——法租界大空子黄金荣的手下徐福生。空子就是说不是帮会里的人,江湖上没有辈分,只是这黄金荣靠着法国人撑腰,身上又是一身老虎皮,在租界里很是能吃的开。 两人见面客套一番,丝竹声里,边吃饭边说这正事。徐福生听了他的事情之后便道,“应兄弟,你这事情可不是太好办。现在主事的是吴公子你说不好动。又说,你要抓的人是在英租界,英法两界虽然相邻,可官面上却象是两国一般互不往来,你这个帮可不好帮啊。” 应桂馨也知道这事情难办的很,刚才的交谈让他知道才徐福生是麻皮金荣的手下,这黄金荣现在只是个法租界巡捕房的小头目,只会纠结一帮小赤佬干点小活,压根上不了台面,可是对于他来说,即使是小头目也是救命稻草啊,他说道,“徐兄弟,不瞒你说,这事情可不光是沪上道台安排的,而是京里面军机大人们交办的差事。你想啊,前年说是要引渡革命党没引渡成,现在好不容易弄死了,可最后革命党又要打官司,万一这事情漏了出去,那朝廷的面子往哪里厢放?各地的革命党怕是又要闹起来了。”应桂馨不知道这邹容是不是满清买通洋医毒死的,但他现在只能说是,然后拿着鸡毛当令箭,忽悠这徐福生帮他办事。“若是徐兄弟帮忙把这事情办成了,那朝廷可是有重赏的。” 徐福生被他忽悠了一通,心中还是有些动了,他问道:“要是事情办成了,朝廷能给些什么好处?” “这…”应桂馨自己都不知道办好了差事能有什么好处,怎么能回答的了他?幸好他坑蒙拐骗干的多了,再忽悠一把也不是不行。“朝廷的意思这事情还是要隐秘的好,就是赏也还是要暗中赏赐,要不然被那些报纸记者知道了,又是要闹得满城风雨。你们老头子都已经在法租界做了捕头,再出来就没意思了,到时候徐兄弟可以出到华界做个巡长,如此以后做洋药的买卖也方便啊。” 租界里面有巡捕,华界那边看着租界里面巡捕管理的好,一时兴起也准备办警察,不过这警察毕竟是洋人的玩意,现在只有两批结业,开了城西、南两局,可这华界这么大,只靠两局人是不够的,所以以后这警察还是要扩大。徐福生跟了黄金荣不少年,知道老头子能有今天,除了有一个得力的姘头,更多的得益于他在巡捕房的地位。要是自己也能在华界警察局里有个一官半职,那…… 徐福生有些心动了,不过他也是眼睛热了一下,便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他问道:“应兄弟,你现在在沪上县衙是何职啊?” 应桂馨知道他动了心开始盘底了,便道:“我现在什么官职也没用,只是帮着志大人跑跑腿,辛苦的很。” “志大人?”徐福生只晓得道台姓袁,县令是姓汪,姓志倒是还没有听说。 “志大人啊……”应桂馨拉着调子,然后说道:“他以前可是笔帖式,更是当今天子的大舅子,虽说辞官暂居沪上,但是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更何况这事情可是满人自己家的事情,真要是保全了朝廷的名声,那这赏赐可是不小的。” 应桂馨说的在理,徐福生顿时沉思起来,不一会他又道:“志大人的意思是不管抓不抓反贼头目,只要让这件案子审不成便可?” “是这样的。打不成官司最好。若是能抓住人,那就更是好了。” “嗯。你还说这主事的吴公子不能碰,可那苦主就住在吴公子家里。还有那讼师也是个洋人。”徐福生又问。 “确是如此,吴公子不能动。洋人你们能动么?”应桂馨也是找不到办法,只好希望徐福生能把洋讼师做掉。 “洋人谁敢碰啊?”徐福生瞪了他一眼,不过他却接着说道,“不过,这些活人都不能碰,死人倒是可以碰的。”此话说完他便笑了起来,不过笑的难看的很。 “死人可以碰?”应桂馨不明白他想到了什么办法,一时间急道。 “呵呵。这……”这次轮到他吊应桂馨的胃口了,应桂馨赶忙请教,这徐福生才道:“租界可是不好停尸的,可要是把死人放在华界革命党怕是不敢。这样说来,这沪上只有一处地方能停尸了。” 应桂馨虽然在沪上多年,但是对于停尸房可是一无所知,所以徐福生说了之后还是一脸迷糊,徐福生见他迷糊也不吊胃口了,便道:“英租界不放、华界不放,那死人便只能放在四明公所了。” 徐福生说完应桂馨还是愣了半响,终于,他想起几年前的一些事情来了,马上完全明白了这里面的关节,顿时大笑了起来,他兴奋的站起身来,向着徐福生作了一揖,然后说道:“徐兄这计策实在是高啊!小弟自愧不如。” 徐福生也是大笑,他只感觉自己已经把事情给办成了,被朝廷封了个华界总捕头,然后合着法租界的老头子,肆无忌惮的走私洋药,那银子啊…… 仁和里的夜色已浓,在两个男人的笑声里,一把二胡凄凉的响了起来,开始的时候曲音磕磕巴巴,但是一会像是找到节奏,整个曲子便如江水入海般的流畅起来,曲子激荡、沧桑、却又带着些婉转,让人听了还想再听,只是合着曲子歌唱的声音倒是太过稚嫩,完全唱不出歌词原有的韵味,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跟着调子轻轻的哼着: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 第二十一章定策 五月的阳光从雨云中落了下来,晒在黄浦江两岸。江面上船来船往,洋人的轮船、华人的帆船,把整条江挤得密密麻麻。俞子夷不顾头顶正烈的阳光,更没有把码头上拥挤的旅客当回事,他只是手搭凉棚的望向江水去的方向,寻找着要等的船。 他这边正望着,旁边的小胡跳了起来,指着前面大声叫道:“在哪边,在那边。他们来了!” 顺着小胡指的方向,俞子夷终于看到了要等的船,那只是一艘只有五百吨的小船,挤在洋人的大轮船旁边显得特别的矮小,可虽然矮小,但它仍使着劲、吐着烟,蹒跚的往黄浦滩行来。俞子夷不由得激动的跳了起来,他也不管轮船上的能不能听到,一时间挥舞着手大喊起来,已经两年了,都不知道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 焦急中,俞子夷叫喊了一阵终于等到了轮船靠岸,他正在打量船上的乘客的时候,几个声音叫喊了起来,“遒秉……遒秉……” “啊…卜岑……卜岑,杼斋…杼斋……”几个昔日的同学都冒了出来,俞子夷叫喊不停,更使劲的出口的地方冲去,可到了出口却被几个管事的汉子拦住了,虽然是自家航运公司的码头,但是这些管事的也没有让他进去,他只好在栏杆外挥手。 许久不见的同学终于再次聚到了一起,俞子夷心头发热,只感觉自己像是吸了鸦片一般的兴奋,和他一样,钟枚、穆湘瑶、费毓桂、钟观诰、单毓年五个人也是高兴的很。几人刚见面便是一阵搂抱,许久才分开说话,俞子夷看着他们的装束,辫子都是剪掉了,身上穿的也是类似军装式的西式衣衫,加上久经杀场,身上透出一股干练自信的味道,完全是把身着长衫、瘦瘦弱弱的自己给比下去了。他不由的感叹道:“早知道我就跟你们一起走的好。” 他此言一出这几人都是大笑,想当年出洋的时候,先生可是说过,“此去生死未卜,大家要安排好后事才能动身。”虽然大家决心革命都心存死志,但这话还是把诸人吓了一跳,本来高兴自己通过体检的同学倒是有些羡慕起留下的人来了,不过此时见俞子夷这样感叹,几个人都感觉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付出的也很是值得。 领头的钟枚道:“遒秉,你就别羡慕我们了,你这身子骨要是拉去练练,不要半年,杀起洋人来也不会为我们差到哪里去的。” 钟枚说杀洋人说的大声,旁边穆湘瑶顿时提醒道:“卜岑,这可不是关外了。禁声。禁声。” 钟枚却是不理,他可是接任齐清源带辽西游击队的,大半年下来,杀了不少俄毛子,早就视杀人如吃饭般简单了,而且杀多了俄毛子,再看洋人也不想以前那样敬畏,只觉得这些个白皮猪真打起来还没有中国人耐疼呢。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洋人,他不由的舔舔舌头说道,“好多洋人啊!” 别人不知道,但是和他一起的费毓桂、单毓年、钟观诰几个和他共事的久,很清楚这就是他杀人之前的口头禅,顿时都笑了起来,费毓桂笑道,“完了,洋人太多,咱们子弹好像不够。” 单毓年感觉他说的不对,于是道,“对这些洋毛子还用子弹,梓怡,你坐船晕了头吧,一顿刺刀就解决了。” 旁边钟观诰却感觉他们说的都错了,大声道:“都不会以战养战!这样太不经济了。要是我,先围起来,再扔几把刀进去让他们自相残杀,杀剩的那些就整编,绝对是顶用。” 一上岸就说怎么杀人,而且杀人还有怎么多花样,俞子夷听着心都抖了起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自信了,原来都是杀人杀出来的。他只待他们笑玩,才道:“大家赶紧走吧。先生在等大家。” 他这边说走,穆湘瑶道:“我们还有人在船上啊。还有……还有永番他们没有下船……”落叶归根是国人的传统,所以借着这次,早先牺牲学生的尸骨都运回关内了。 “小胡会安排的,你们几个跟我走就好了。”俞子夷道,他早就知道这个情况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行。我要看着他们下船,然后护着他们到地方。”钟枚几个异口同声的说到。 感觉到了他们的决心,俞子夷不再坚持,把早先带着的黑纱也挂了起来。此时乘客都已经下完,船工在护送人员的指挥下小心的把船内的棺木运了出来,看到棺木出来,钟枚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经身处沪上,还以为自己仍然是在东北那块苍茫之地,他大声的喊道:“敬礼!” 他这边一喊,穆湘瑶、费毓桂、单毓年、钟观诰四个人都是立正敬礼,无比郑重。立在一边的俞子夷看着棺木上的漆黑,原本明亮的心也不由的灰暗起来,二十多岁风华正茂,可说走就走了,这一生,他们只能永远存在于记忆中了。 把棺木护送到四明公所,在回到龙门客栈的时候,王季同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钟枚几个见到王小徐,也是一个敬礼,然后才坐下说话。王季同看到他们的做派,心中不由的欣慰起来,他笑着道:“看到你们,感觉要比工部局的巡捕威风多了。” 俞子夷闻言笑了起来,他在码头可是领教了他们杀意,工部局那些巡捕还不够他们这些杀的。他笑起来,钟枚几个也笑,他们不好说王季同没有夸奖好,只感觉这先生毕竟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对于见过血的兵和没有见过血的兵分不出来。 “先生,让你久等了。”回来的五个人里面最为柔婉的穆湘瑶客气的说到。 “我不急。我不急。倒是你们辛苦了。都坐下吧。从关外到这里几千里路呢。”王季同看着他们很是高兴,笑呵呵的道。 几个人在王季同的招呼下坐了下来,王季同道:“本来想让你们先休息,但是现在局势很是不好。工部局已经和满清勾结在一起,前天已经动过一次手了,我估计这两三天他们还会干些什么的。我们复兴会虽说总部就是在沪上,但是这边的力量一直很微弱,保卫这一块,只有一些暗线和包打听,再就是人力车行我们控制了几个,他们大多是苏北人,人是听话,但是这些人都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拿过枪,对上巡捕还有满清的捕快怕是赢不了的。现在,我让竟成派你们回来,主要的任务就是帮着总部在沪上租界立足脚跟,再是汇合这王金发、竺绍康、熬嘉熊等去浙江打开局面。这两件事情都是不容易,租界里帮会林立,江浙一带会党也是不少,怎么着手,就是我们最要琢磨的了。” 上船之前几个人基本上有了安排:穆湘瑶是沪上人,他的任务主要是加强沪上的力量,扩大己方的势力;而钟枚和钟观诰一个是杭州人、一个是宁波人,钟枚的负责浙西,钟观诰的负责浙东;至于单毓年和费毓桂,两个都是苏南常熟人,负责苏南。所以苏北的那边的工作还要再选人。还有就是明日才到的王金发和竺绍康,以及那些本来平阳党和乌带党的骨干,将安排回浙江,这支部队将是目前复兴会在关内的唯一武装。之前的安排是这样的,但是王季同之事证明其实沪上总部也是很不安全的,特别是因为王季同面貌的外泄,满清的探子怕是时刻都在租界各处盯着。所以计划还是要有调整的。 王季同一番话说完,俞子夷把准备好的简报分发给大家了解情况,诸人翻看之后,看到王季同居然差点被绑了,钟枚一巴掌拍在扶手上,舔着舌头,阴测测的笑道道:“呵呵,好多鞑子啊!” 开会的房间很是隔音,大家都在静心看简报的时候,他来这么诡异的一句,让俞子夷顿时感觉房间里冷了三分,不过他说完,却没有再言语了。又过了一会,大家都看完了,王季同道:“打战我是不懂的,如何策划还是你们来说吧。” 他们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军师”穆湘瑶最先说话,“现在我们要关注的地方其实就是三个,其一是江苏,那边徐宝山势力极大,他出身清帮的江淮泗,按辈分算是理字辈,早前虽然和泰州洪门任春山结了兄弟,但现在已经被清廷招了安,为了投效满清,更为了扩张势力,洪门一系都被他剿灭了,淮河以南长江沿岸都是他的势力范围,所以江苏统一战线最为要紧,不过在团结他的同时也要加紧巩固我们的势力。” 统一战线是穆湘瑶刚学会的名词,虽然拗口,但意思明白,他的意见诸人倒是认同,这种盐枭本就不和满清一路的,其招安无非是为自己打算罢了,只要己方能不损害他的利益,双方有了交情,那么以后就可以发展自己的势力,甚至,了解徐宝山为人之后,顺着其自私自利的本性,后期想办法招抚他,或者策反他的势力也不是不可能的。 江苏说完,穆湘瑶又说道浙江:“徐宝山招抚后大杀洪门兄弟,江湖上已经失心失德,我们如果能打入洪门并获得一个比较高的位置,那么收复这些被他打散的洪门会众就很会很顺利。之后我们先不往北,先往南,浙西巢湖帮最盛,余孟庭同志虽然入狱,但熬嘉熊同志在,浙东则又有王金发、竺绍康等浙配合下,占领巩固浙江不难,到那个时候,北进便是时候了。”说完浙江,穆湘瑶紧接着说沪上,“沪上虽乱,但是都是小帮小派,我们要在这里立足,最关键是耳目没有他们多。而且这个地方列强和满清势力交错,所以一个不好洋人和满清会扯进来,所以这里当是情报第一,武力第二。简报上说让一个同志加入清帮,在里面获得一个高一点的辈分极为可行。” 穆湘瑶的策略很有有操作性,王小徐点点头道:“兴武六的张善庭已经推说不和我们见面了,杼斋,这该如何是好?” 穆湘瑶道:“这个不是最重要,我回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保护先生的安全。至于清帮,时机成熟就可以动手,一动手就要致命。” 俞子夷道:“兴武六、和兴武四的人员不少,但我们把闸北那边的洪门的人加进来的话……” “不要!”说话的是钟枚,他看完简报没有去想江浙的事情,只是看到满清敢绑架王季同,心中恨的不得了,“湖州三和兴武四的关系不好,但这次我们的目标只能针对兴武六。先生是在英租界出事的,当时几经换装之后凭借满人的猪脑子能抓得到,那就好像一颗子弹杀了三个俄毛子那般运气,这事情一定是兴武六在捣鬼,最少是他们的人在通风报信。不过我们动他们不能以这个借口,其实借口并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把他们的底细摸出来。” 费毓桂这边也说道:“对,情报搞清楚了,到时候甚至可以让狙击手点杀他们的大头目,其他小喽啰就散了。洪门的主旨是反清复明,动了不好,特别是在沪上动了不好,我们和兴武六的争斗最好对外宣传为内部火并,毕竟这清帮早先不就是叫做安清会嘛,安清啊安清,不安清,满清怎么会放心呢。” “对。我们就要挂着安清的招牌,卖反清的狗肉。”单毓年说的好玩,大家都是笑了。房间里的气氛一时热烈起来。 俞子夷笑毕,又问道:“那我这边要怎么准备,军火要些什么?” “手枪要十几支,但子弹要多,步枪我们已经带了一些,在有炸药最好要几百……”说话的是钟观诰,俞子夷就吓了一跳,忙道:“衡藏,沪上这里可不是东北,哪有多少炸药啊?” 钟观诰还是没有完全的从东北的状态中回复过来,他还是把兴武六当成俄国人,听了俞子夷的话笑了起来,“哦,我倒是忘记了,你就随便看有什么家伙吧。不过这兴武六能在英租界站住脚,和巡捕房的洋人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我们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后,离间他们和工部局的关系很是重要。我脑子笨,你们要是有好的离间之策可以讲出来。” 钟观诰说的在理,但是大家都不了解实际情况,所以想不到什么。王季同见大家没有好的意见,说道,“兴武六那边的事情已经在查了,一有情况就会汇报过来。” “这样最好了。只有了解底细才能离间工部局和兴武六。”钟观诰想了想道:“不过再过几天,王金发和竺绍康的部队就会坐着天津的船到港了,这几百人一到,兴武六就会警觉,所以这几天就要查清兴武六的堂口和骨干,万一他们有什么举动我们也好马上动手。我们这次随船带的武器不多,而且枪支在市区太过暴露,还是要准备些冷兵器的好。” 几百号人应该准备什么兵器呢?俞子夷正想着的时候,钟枚说道:“能杀人就行,别那么讲究,我看斧头就挺好,买也好买,藏也好藏,砍起人来……” 钟枚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穆湘瑶拉了一下,他的意思是先生在这,王季同和杨锐不同,毕竟是没有见过血的,还是委婉的好。 钟枚被他拉住,马上明白过来,不过话都说了不少了,只好对着王季同讪笑一下,不过王季同却不以为意,他道:“其实简报里还有个情况没说,就是那天晚上被抓的同志找到了,他们的尸体飘到了陆行那边。虽然查验下来时被毒蛇咬死的,但怎么可能两个人都被毒蛇咬死?而且还都咬在腰上,这完全是满清欲盖弥彰的伎俩。” 王季同一说被抓的同志死了,俞子夷心中一惊,脑袋血液上涌,只感觉一阵头晕,他可不是象钟枚等几个见过血的,好一会才恢复正常。他大声道:“我也要去杀鞑子!” “你不能去!”王季同道。其他几个同学也让他不要去。俞子夷虽固执,但是劝了一番下来,知道自己就是去了也是给大家添麻烦的,只好作罢。 大家都已经商量完毕,穆湘瑶这边开始分配任务道:“先生,你看这样安排可好。耆仲和梓怡两个先回江苏,一人负责调查各地的情况,一人负责接触徐宝山;卜岑还有衡藏先留在沪上,等待和王金发等会面,卜岑这边想办法加入洪门,把江苏那边溃散的洪门会众聚拢过来,然后再运动收编浙东的会党,衡藏就和王金发他们在一起,立足于浙西。我则负责沪上,除了保护总部,再就是把兴武六赶出英租界。” 穆湘瑶参谋出身,安排的都很细致,王季同道:“可以,就按这样行事吧。洪门的名义已经解决了,卜岑完会后留一下,嘉兴的熬嘉熊下午便到,他一直在浙西运动会党,到时候我们一起见见。洪门曾国璋的会众被赶到沪上,已经山穷水尽了,加上他这人太贪,手下都已经和他翻脸,待过几天打听到刘福彪等人的下落,便可以借着洪门的名义,软硬兼施,收服他们。事情是这样安排,但你们要谨记,这次要应对的都是帮会中人,这些人不是我们的同志,恶习不少,更有可能会朝三暮四,大家还是要小心一些。” 第二十二章定策2 穆湘瑶听王季同说要小心,心中暗乐,当初在东北的时候,游击队因为在辽西活动,涉及到的各种势力很多,为了纯洁队伍,政委工作都是由他这个二把刀代做的,政委到底有何作用,他是很清楚的。现在他独自在沪上,江浙各地需要的政委相信东北那边也是会配属过来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诸事安排完毕,王季同让大家会房间休息,屋子里只留了钟枚一个,钟枚看见他连俞子夷都安排出去了,心中便有些紧张起来,但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他深呼了两口气,然后端正的坐在一边静默不语。 王季同看着他的样子点点头,第一期里杭嘉湖的学生不少,杨锐在这么多人只派他回来,还是有原因的。他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道:“卜岑,入会马上两年了,可有什么感想?” 本来以为王季同回直接安排任务,谁知道是说这个,不过钟枚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他沉声道:“只恨晚入会五年,要不然国家早已光复了。” 见他这么说王季同笑了起来,是啊,要是复兴会早成立几年……不过想到这着他摇摇头,要是真的早成立几年,不说别人,就说他都是不会入会的,当时他还是醉心于康梁戊戌变法,只待变法失败,这才看清寄希望于光绪那个怯弱皇帝我中国复兴无望,这只是一;另外对他刺激最深的,其实是癸卯年(1903)满清居然要同意俄国的那七项条件,这完全是丧权辱国。当初竟成也是这时候才忽然转变扬言要革命的。真是时也运也,任何的组织都只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出现。 王季同感叹完,又道:“卜岑对于皇帝怎么看?我中国是帝制为好,还是共和为好?” 钟枚虽然是个杀神,但是在读军校之前可是个举人。其实当初南洋公学的特班学生都是从各地汇集来的精英,是满清培养用来未来治国的栋梁之才,只不过因为一个墨水瓶和拒俄运动,他们就和满清一刀两断了。钟枚默想一会,然后道:“有道是天下大势,久分必合,久合必分。当今天下已有必分之势,庚子年东南互保便是此势之端倪。革命之后一旦共和,那各地势必将分崩离析,各自为国;可要在革命之后推行帝制,也无可能,如今西学东渐,越到后面共和越会是人之共识,贸立帝制将会是自掘坟墓。”说道这他又是一叹,“自印度、波兰接连被外族所奴役,种族主义便开始发端,再经蔚丹等鼓吹,如今我国排满主义盛行,其实若当今的皇帝是汉人,那么行君主立宪之策也不是不可。” 复兴会虽然有思想教育的文件,但是这些学生们学识深厚,并不完全会被那些文件束缚思维,这其实是他们的可贵之处,也是可怕之处。对于学生们的这种情况,杨锐是有所警惕,他前段时间提议的政委制估计就是针对这个的;而蔡元培则是提倡民主,或者他早年在南洋公学特班的时候,已经告诉这些学生要民主,可以说没有他灌输的民主,这些学生当时也不会退学。而王季同则是中立,他认为一味思想完全一致那么思想将会僵固,到时候除了委员会之外,下层的人员都会变成党奴;当然,一味的象蔡元培当初那样讲究民主,那么整个组织则将毫无斗志一盘散沙,活力和战力、民主和纪律,两种之间还是要把握好度的。 王季同对于钟枚的认识深为认同,天下分崩离析之势已成,但是世人观念又日益趋向共和,庚子年的时候,就在张园,第一届中国国会便已经召开了,此会虽然没有存活多久,但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沪上作为中国思想最为开放之地,已经预示了今后天下之乱世。 “卜岑,你说的很对。”王季同肯定的道,“不过中国情况极为反常,今四万万五千万人口,识字者只有一百余万,也唯有这一百余万人听说过共和,剩余者则不知道共和为何物。这一百余万人虽少,但通过公权、绅权,完全可以操控这剩余的四万万四千余万人,一旦共和,那么只是这一百余万的共和,而不是四万万五千万人之共和。海外革命党对美国之三权分立极为推崇,其实按照竟成的说法,我中国其实也是三权分立的,皇权、绅权、民权,三者也是分立的,只不过王朝越久,三权越是含糊不清。有士绅勾结官僚压榨百姓的,这是绅权勾结皇权;有士绅纠结着百姓闹事造反的,这时绅权拉扯着民权;我们之革命当为四万万五千万人谋福利,不是为一百余万人立共和,更不会再立皇帝。这是会章上明文所载,不可违背。” 王季同说了不少,但还是没有解答共和与帝制的矛盾,钟枚心中虽疑但神情却是平静,王季同看着他的样子,再次点头,然后道:“卜岑,以后你要是对所做之事有所疑惑,那么谨记我会宗旨即可。” 钟枚谨记点头。“是!先生。” “洪门的主旨一向是反清复明,要想运动洪门,没有什么比反清复明更有号召力了……但是这口号喊了几百年,却少有成者,倒是洪秀全以拜上帝会为形式,起事之后吸收了众多洪门会众,你可知,洪门为何不能成洪杨之事?”所托之事极为重大,临开口的时候,王季同又改口问了其他的问题,他还是觉的慎重一些好。 “洪门反清复明之口号,已经喊了两百多年了,到今日,反清仍是应该,但复明则变得空洞无物,已经不能号召人心了;同时洪门之中恶习众多,入会要钱,仪式过繁,会中也多为良锈不齐,常常打家劫舍,毫无纪律;另外最要紧的是,洪门山堂林立,无统一领导,聚散无常,漂流靡定,难以和大规模清兵相抗衡。”洪杨之事已过去了五十多年,但对革命来说,还是有很多经验教训在里面,值得深思总结。 钟枚说的都切中洪门之弱点,王季同点头道:“好!不管是洪门也好,会党也好,其实都是有这样弱点,运动会党的最终目的是吸收会党、重组会党,如此才能彻底将他们变为革命之力量,不过那些会主、堂主是不会那么轻易的把权力交出来的,除了武力相向,还要用另一套名义去吸引他们。”说到这,王季同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玉匣,站起身,双手递给钟枚。 钟枚见他郑重,也站起身,双手接过,开打白玉匣子,里面却是一叠明黄的绫锦,锦缎底纹上祥云瑞鹤,绚丽多彩,他心头一镇,在王季同的示意下小心的展开绫锦,只读了开头手便是一抖,惊道:“这是哪里来的?!” 王季同不以为意,只是说道,“你先看吧。有事看完再说。” 钟枚见他镇定自若,心下开始冷静,拿着绫锦了读下去,只见上书: 大明岷王诏曰:夫自东虏入关、窃据中夏,神州陆沉久矣!二百余年,衣冠扫地、文宪无遗,苛虐无道、暴政横生,强邻日逼、不可终日。推厥种种罪由,何莫非东虏愚黔首、虐汉族所致。以是孤特命钟复汉为东南都督,联络义士、共起义师,与我同胞同仇敌忾、光复华夏。至若有不肖匪徒,妄讥义师,结众抗衡,是甘为化外,自取罪戾,当表天下,与我汉族诸父兄子弟共诛之。咸使闻之。黄帝二千七百五十年五月一日。 诏书内容浅白,钟枚读完,盯着末尾那个“岷王之宝”的铃印说道,“先生,这是真的吗?” 王季同道:“都是真的。铃印是当年朱元璋赐予岷王朱楩的王室印信,而这绫缎,也完全是前明的式样。”王季同不好直说这印信是掉包来的,绫锦是从朝鲜王宫偷卖的,两者都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先生是想以此来运动洪门及会党?” “嗯。这是几位先生商量的结果,要运动洪门及会党,以前明宗室的名义最好,有此大义,你吸收改组会党才能更加顺利。” 钟枚感觉忽然冒出一个前明岷王诏书很是莫名,他之前以为关内的事情也和关外一样,遇到不服的就扛枪直接硬上。可到了关内,却发现事情不同了,难怪王季同要撇开旁人。 看着钟枚还是不解,王季同再解释道:“在关外,我们之所以能如鱼得水,最主要的是打着拒俄的名义;而在关内拒俄的大义已经不能用了,能用的只能是排满。会党本是洪门分支,历来提倡反清复明,外人要想切入,极为艰难,但有一个诏书就不同了,只要有不服者都可杀之。” “可是……可是会党向来保密不严,一旦诏书外泄,那么即将招致满清围剿,若是在整合会党初期,那对革命极为不利。”诏书太过重大,钟枚能感觉到满清知晓后的恐惧。 “所以诏书不能让不信任的人知晓。民主平等对于读书人有用,反清复明对于洪门会党有用,丰衣足食对于百姓有用。复兴会今后的革命将分三个层面,各个层面都有自己的策略,为了早日推翻满清,我们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那我们属于会党层面?” “是。竟成常言,革命的力量在于下层社会,可这下层社会又被洪门会党所把持,不清理控制会党,那么我们的革命之事无从做起。你们这些人其实是为今后发动百姓开路的,只有你们控制了会党,百姓才能发动。不然别说发动百姓,就是自身的安全都无法确保。” 王季同把工作的策略说了大概,钟枚完全领会他的意思,想到这,他不由得将手中原本烫手的玉匣握的紧紧的,运动会党就要运动洪门,而运动洪门这就是钥匙了。 房中诸事说毕,房门却敲响了,门外一个声音说道:“先生,敖先生来了。” 王季同道:“好。请敖先生进来吧。”说罢他便让钟枚把诏书收起。 敖嘉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文人,但是其状貌却很是壮实,动作也是颇有威势,他进来便是对王、钟两人一礼,然后对着钟枚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位便是北上拒俄之英雄,钟卜岑兄弟?” 少有人会在王季同面前如此大方自然的,旁边和他相熟的俞子夷笑道:“梦姜兄好眼力。一眼就看出来了。” 俞子夷说的时候,他正在和钟枚见礼,王季同见他是个自来熟,便不再介绍了,说道:“大家还是坐吧。梦姜是我会在浙西的负责人,在嘉兴影响很大,卜岑,今后你在浙西诸事还要多听梦姜之策。” 敖嘉雄秀才出身,早时做过师爷,只不过和知县不合,很快就离职了。庚子年后参与革命,前年加入中国教育会,年底加入复兴会,算是会中老人了。钟枚对于敖嘉雄的资料在简报上看了一下,虽然知道他是自己的同志,但他久居军旅,客套之言早就忘光,只好拱手为礼。 敖嘉雄早就想在嘉兴组建团练,但却不成功,今见钟枚一股军人彪悍之气,便想把不由复打起了团练的主意。王季同早知道他所想,便道:“梦姜,卜岑可不是回来办团练的哦。” 敖嘉雄笑道:“小徐兄,那卜岑当作何事?只要能有助革命,那我定当竭力相助。” “浙西会党众多,卜岑的就是要收编这些会党的。” 听闻钟枚要收编会党,敖嘉雄吃了一惊,道:“去年我也想运动会党的,可是这这些会党对于统一组织很是抵触,说如果脱去原有组织,怕他们是不会相投。” “是啊。其他的地方也是这样。不过如果各地会党只是在名义上入会,实际上却还是因循旧制,那么一旦有事,那还是不相统属,毫无战力。”会党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那些会主、堂主都是自立门户的,要想让他们从一会之长转变为别人的下属,怕是永远不能的。王季同说完又道:“梦姜,你还是说说浙西这边的会党吧,也好卜岑多了解情况。” 敖嘉雄早有准备,掏出一本册子说道。“嘉湖之间,除清帮洪门外,其余大多为盐枭,号称潘门,别称庆帮,其内又分三派,一为主帮,系浙东温台人,一曰客帮,系皖北江北人,又别号巢湖帮,一曰光蛋,具为洪杨之乱后遣散的散兵游勇。三派之中,巢湖帮最为悍勇,其本在苏南一带活动,但是徐宝山降清之后,不断在各地剿杀昔日同党,他们便退到了太湖一带。浙江私盐盛行,浙西一带更甚,余岱出盐处,每斤不二三文,私贩售之内地,亦不过八九文,而官盐在三十文左右,官盐因为要课税,即使其减价也须二十余文,也与私盐相差太甚。虽有缉私兵丁,但洋面广海口多,又有太湖为之蔽,固捕不甚捕、防不甚防。” 敖嘉雄说的详细,不过在钟枚看来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待他一口气说完,他便问道:“梦姜兄,请问这些盐枭人数有多少,武器多是些什么,在当地民望如何?” “这些盐枭大多是裁勇出身,枪械精熟,一股人数少则几十,多则上百,船械皆利,一般船为十数只,快枪几十余杆。再有他们长年栖身水域,水路娴熟,对潮汐涨跌也甚是清楚,官兵实难剿灭。至于民望,那就是看首领了,管束的严那么自然民望就高,反之则毫无民望。” “余兄弟现在似乎在牢里?”钟枚想到简报上的信息,不由的问道,他想不通作为会员怎么会被关入牢狱。 “确实是。”说到这敖嘉雄有些讪讪,余孟庭其实是他发展的会员,对于盐枭的很多内情都是他提供的。此人为安徽庐江人,自幼习武,曾入清军当营勇,后被满清遣散,他入会之后难改旧习,因开赌局被清吏关押在秀水狱中。“他好赌难改,今年年初被清吏抓捕。我现在正在想法子救他出狱。” 满清的兵勇都是好赌成性,便是一般的流民对此也极为上瘾,在军中,禁大烟容易,但禁赌难。钟枚听了敖嘉雄的介绍,杭嘉湖一带最忌者应该是水路不熟,潮汐不明,水上面打战和陆地上很多不同,环境不熟那估计连敌人都找不到,如今之计,唯有找到懂水路之人,才能在杭嘉湖地区打开局面。 “那如今这些盐枭都有那些帮派?”钟枚想毕,又问道。 “大的有夏竹林、王老四、蔡老七等、江北阿四、石老大、夏小鞭子、吴小麻子等帮,其中最大为夏竹林,有船二十余艘,帮众两百余,快枪也多,有一百余杆。为人凶悍狡险,在众帮派中素有威信。前段时间,我曾与其密会过,但是他的意思和其他的会党一样,入盟可以,但是要入会改编重组却是不愿。”敖嘉雄除了在嘉兴当地四处运作之外,还想着收编一些会党,但是一谈那些渠魁都是摇头,只愿入盟绝不入会。 第二十三章国殇1 见敖嘉熊头疼这个问题,钟枚笑道,“梦姜不需担心,我们先好言相劝,不服者打散再整编即可。” 敖嘉熊大惊,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急道:“如此,那么是和所有帮派为敌,万一这些会党投降满清,那对革命可是大不利。” 钟枚说道:“那我不打他们那就不投降满清了吗?” 钟枚此言让善辩的敖嘉熊一噎,确是如此啊。盐枭虽多,但是每帮人数极少,官府基本不把他们当回事,也就没有招抚之议。可即便是如此,也是有主动降清者,比如沈小妹便是主动投靠满清的。 “会党再多,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力量,只入盟不入会毫无用处。江苏徐宝山都是可以借着满清之力剿灭各处会党,那我们也可以一面以反清大义团结所有会众,一面贩卖私盐以扩大组织。其中若是不服者,那就是满清走狗,杀之而后快也无不可。”钟枚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敖嘉熊听的心中一惊,知道以后这太湖怕是难以安静了。不过想来那些枭雄也多是为非作歹之辈,杀了也没用什么好的。当下也没用异议。 会党诸事就谈到了这里,王季同先让钟枚去休息,然后再和敖嘉熊到了另外一处谈温台处会馆之事,除敖嘉熊外,还有冯豹、陈梦熊两人,他们都是复兴会嘉兴分会的成员。 嘉兴本是洪杨之乱的重灾区,大乱平定之后,田亩十有九荒,故而当地官员四处招徕流民垦殖,以温台之民为多。当初招佃时这些无主荒田田赋甚少,一般只交地方捐税,不纳国家粮赋,只是中国之惯例向来是官走政息,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嘉兴恢复往日的繁华,见此情景,官员们或是说加捐、或是说加租,或是阻挠其置产,反正是花样百出,使劲捞钱。而温台之民素来强悍,颇有反抗精神,于是去年敖嘉熊想设立温台处会馆,代“客民”纳赋税,更想办举办团练,以控制财兵二权。 他的计划一提上来,杨锐便吓了一跳,这不是土地革命的简化版吗?抗租抗捐,编练民勇,一旦地主或者官府逼迫,那一定是会起兵作乱的。当下对敖嘉熊的提议无比重视,不但特别抽调了转款用于建设会馆,还专门派人进去吸取农村工作经验,以求可以将嘉兴的经验推广到关内各地。 “小徐兄,会馆年底会馆落成,影响颇大,若是另在松江、湖州、杭州这三地再建会馆,那么联络会党,只待时机成熟,那么……”敖嘉熊对于之前会中大力赞助他见会馆很是高兴,去年年底会馆建成,又想在整个杭嘉湖地区铺开。 王季同皱眉道:“梦姜是想行自立军的故智?” “确有此意,会中资金甚裕,如是能如自立军一样发放‘富有票’,那革命指日可待啊。”敖嘉熊常和北京开妓馆的陶成章通信,北京的妓馆预计要花费二十万两,这让他大为吃惊,如果开一个妓院都花二十万两,那么复兴会每年经手的银钱当在百万以上,于是他自然的想到当年唐才常的办法:一、在杭嘉湖地区主要城市开设会馆,设立机关以招待会党;二、按照会党结拜的传统,开堂放票,凭票可零钱一千文,三,广撒赢钱之下,将会党统一到会馆名下,并建立军队。 “梦姜,当年唐才常断饷之后,这自立军可是立马溃散啊,更不说会党纪律败坏,不听指挥,扰害良民。”王季同发现去年批一千两给他建温台处会馆是个错误,运动百姓的精髓不在是不是有会馆没会馆,而是在于有没有把百姓组织起来。 王季同虽然不悦,但是敖嘉熊还是坚持道:“小徐兄,当今之际,应尽快发动会党,早日举义。唐才常若是当年能再有三十万两,怕那时候的结果难以预料啊。如今在杭嘉湖一带,只要每年有区区十万两,三年之后,便可有一支数万人之军队,到时候南取杭州,北进南京,革命指日可待啊。” 看着他还是痴心不改,王季同叹道:“梦姜,之前传来的文件你难道没看?” 敖嘉熊一愣,只好辩解道:“小徐兄,去年会馆既设,不过已过交租时日,再说,我是秀水人,温台之民对我不是太信任,我便从从乐清请了地造、乃新来会馆为干事,只是客民很不好说话,对我们也是爱理不理,只让我们喝茶,谈话都不好我们谈。至于交租一事,也只是有他们的头领和我们交涉,那人对我们也很不信任,商谈片刻便直说明年交租之时再谈,而今我想来,还是先发动会党的好。” 敖嘉雄的越说王季同心就是越凉,会馆去年年底建成,他询问过嘉兴工作开展的如何,敖嘉熊说这边因为秋租已交临近过年,便推说事情要到来年才能运作。年后复兴会的事情也多,忙着忙着王季同也就忘记看他这边发来的工作月报了,至于杨锐,日俄战事正酣,那有心思去管几千里外农民工作的实验田啊。 “哎。梦姜……”王季同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忽然感觉他这个大总管什么都没有做好,当然,这也有他早期没有重视敖嘉熊工作的因素,其实他对于嘉兴那边的急切也是因为杨锐战后开始记起这件事情来。“梦姜。我不知道你是不知道怎么去运动百姓,所以转变为运动会党,还是你从开始就想着要运动会党而不是百姓?” “我……”敖嘉雄真不好怎么解释。 旁边的冯豹道:“小徐兄,会馆也不是没有运动百姓,便是过年之时梦姜兄还是请了戏团去给温台之民唱戏。百姓其实很不好运动的,我们去到村里,大家都以为是收捐要账的,后来多去了几次才好一些,但是一旦我们要他们入会,就都走开了,以前谈的很熟悉的人都推说别人入了他才入,到最后一个人都不入。” “确是如此啊。”会馆的另一个干事陈梦熊也道:“我算是今年年初才到嘉兴的,同去村里面的时候,那些村正、族长都是要赶我们走,说我们这是要入邪教。还不让村民和我们说话,说我们来多了会给庄家带来灾祸。我们几经商量,还是觉得运动会党的好,如此更有成效,一旦起事,也能马上有一股武力。” …… 看的出来嘉兴那边真是的做了不少工作的,只是百姓不欢迎他们,王季同对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自小读书,家中虽有地出租,但也是账房出面收租,对于怎么运动农会一概不知。在敖嘉熊三人的诉苦中,会议毫无结果,他这边要想去运动农民,敖嘉熊等人毫无头绪,无法胜任;而敖嘉熊等要他批准扩建会馆、招纳会党的计划,王季同也是没有同意。在复兴会草拟的工作策略中,除去还在准备的新军策略,关内三条战线,运动百姓和运动会党完全是两个系统,百姓这边是不会涉及到武装的,这样前期开展工作会比较有利,不过等运动百姓成了气候被地主和官府镇压,那就另说了。 王季同和敖嘉熊等人商量毕,便把会议的主要内容发到了东北,不过杨锐的回电却不如之前那么迅速,只待第二天一早才回电要求将敖嘉熊等人的工作笔记在沪上抄写一份,给他寄去。其实杨锐对于怎么在和平的情况下发动群众一无所知,他知道的无非是土地革命,分田分堂客罢了,现在关内根基未稳,杭嘉湖地区又不是山区,即使建立根据地也不能长久,这边他只是想做试验而已,只是这个试验开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无奈之下,他只好从第一手的资料上找原因了。 王季同刚把复抄工作笔记的事情安排下去,麻烦就来了。虞辉祖那边派了店伙过来传信,说法租界四明公所出事了。王季同细问,才知道法租界当局不晓得从哪来了解到四明公所里面有不是宁波人的灵柩,强令要公所移出。 四明公所是宁波人在沪上同乡会馆所在,其除了同乡聚会之用外,更重要的是作为寄柩之地。中国人向来都是有叶落归根的传统,而会馆通过寄柩更可以团结所有在沪同乡,甚至,即使是赤贫之人,也可以由公所代付托运灵柩回乡的费用。虽然这占地三十亩的四明公所成立于1803年,当年英法租界还未出现,但之后租界出现,法租界越扩越大,并且天主教徒们极其不喜欢在自己身边有异教徒的义冢和神像,于是在1874年,租界以筑路为由,强迫公所迁出,事后被宁波同乡会抵制,遂作罢,并承认四明公所并勒石为证。不过二十四年后,法租界又迫令公所搬迁,但是这次除了宁波同乡会坚决抵抗之外,沪上各界都积极支持,于是法国人又只能作罢。 王季同脑子里回想着四明公所和法租界的种种争端,只感觉这次的事情是有人特意针对邹容一案,他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只待派去打探消息的穆湘瑶回来,他急问道:“问清楚没有,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被人算计了!”穆湘瑶肯定的道。“先生,这次一定是事出有因的。” 王季同点点头道:“是的,我也是这样的感觉。这是釜底抽薪啊,蔚丹的灵柩只要一出公所,那估计……” 穆湘瑶早就知道想到了这个可能,他急切的道:“难道四明公所那边就不能不听命于法国人吗?中国人的地方,为什么还有听洋人指手画脚。”穆湘瑶是急疯了,现在的中国其实就是洋人指手画脚的。不过他之所以急,还是在于他打听来的消失是,昨日进入四明公所的复兴会诸位烈士也要被赶出来。 “晚上,我和……我和虞洽卿谈谈吧。”王季同沉重的道。 王季同念叨的虞洽卿此时就在四明公所,1898年保护四明公所的时候,他可是出了大力的,要不是他鼓动商人罢市、工人罢工、华捕罢岗,并允诺给所有罢工人员按月发薪,估计这四明公所早就不在了。不过,现在应对的局势和之前不一样:在第二次四明公所事件时,公所和法租界是有约定的,即,公所只能为宁波人服务,可邹容以及昨天运来的四具灵柩都不是宁波人。虞洽卿不知道法国人怎么知道这些的。不过这些都不管,现在最棘手的是,不移棺,那就要移所,真的要再来第三次四明公所事件,他不想,特别是那些人都不是同乡。 “含章,你当真不晓得后面四具灵柩是谁?”虞洽卿盯着虞辉祖问道。 “我不晓得,只晓得是关外运来的。阿德,诸位会董是何意啊?”虞辉祖不是会董,收到消息更晚一些,等他到了公所的时候,诸位会董都已经走了。 “会董的意思是把灵柩移出去。” “什么?!”虞辉祖有些吃惊,“你要晓得里面其中一个可是革命党,官府就等着你移出去。这蔚丹虽然不是我们同乡,但他可是含冤而死,现在正在和工部局打官司。” 虞辉祖说话的时候,虞洽卿正盯着他的脸,看着他毫不作伪的表现,虞洽卿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很早就猜到杨锐就是复兴会的魁首竟成了,只是看在同乡以及合作朋友的面子上,他一直没去追查,不过这次从关外的四具灵柩,更然让他深信杨锐就是复兴会魁首,而且他就在东北。 “含章,你真的不晓得什么吗?” “晓得什么?我晓得是法国人又要找借口逼迫我们搬迁。”虞辉祖听闻会董决议要把灵柩都移出去很是气愤,他出头的晚,上一届会董选举他没有赶上,要不然他在公议上死也不会让诸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这次是我们理亏啊。我们之前是和……” “有什么理亏不理亏的,死的是中国人又不是外国人,只要公所放得下,有什么不好放的。” “含章,最前一次为了保住公所,死了七个人,上次为保住公所死了二十个人,这一次你要死多少人?!”虞洽卿1898年事件的实际经历者,他不想再有一次屠杀,特别自己还是被屠杀者。 “我……”虞辉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他的激愤无处发泄,只好一拳捶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把茶杯都震了起来。他虽然来沪上来得晚,但也常听同乡们讲起当年四明公所之事,当时法国人把公所的围墙都拆了,持续到早上游行也在法国水兵的射击中溃散,当场就死了十七人,事后伤者又死了好几个。 王季同天黑之后才到法租界和虞洽卿碰面,只不过向来轻松的虞洽卿忽然深沉让王季同感觉奇怪,于是本来想好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忍着了,他想听听虞洽卿说什么。 “小徐,竟成到底是个什么人?”沉默了半响,虞洽卿忽然问道。 “什么什么人?”王季同多说了一句废话,好借此拖延一下,看看虞洽卿到底要说什么。 “哎,小徐,大家都是兄弟,我的为人你也知道,怎么到现在还在瞒我?”虞洽卿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似乎动了感情。 “到底怎么回事,阿德?”王季同犹豫着,虞洽卿算是帮了复兴会不少忙,特别是在味精工厂初立的时候,没有他的背书,估计陆行那边开不多久就要被人挤掉。 “现在法国人说,灵柩装的都是革命党,特别是从关外回来的,都是复兴军的人。”虞洽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有人说这是胡扯,但他却感觉这是真的,特别是他下午的时候,他验过了尸首,都是身着军装盖的也都是军旗。 王季同不知道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底牌,但是以他对虞洽卿的认识他会这样的开门见山的合自己谈,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他道:“嗯。是,他们都是复兴会的人,我也是复兴会的人,竟成也是复兴会的人。” 猜测变成了现实,虞洽卿心中仍是一震,幸好,他还是沉住了气,下意识的点了一支烟,不过他忘了自己是不会抽烟的,咳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他涨红的脸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癸卯年拒俄的时候,竟成最先发起,后来我参加了。” “宪鬯、含章、自勋都是吧?” 看了他一眼,王季同道,“含章不是。阿德,你问的我都答了,如今你要怎样?” “不是我要怎么样!是会董们决定要我让你把这些灵柩都移出去!我……我知道这样做有违良心,可……”虞洽卿是公议之后才验看的尸首,虽然明白这些人是为国而死,可他又知道这事情没办法对任何人说。 他忽然站起来,道:“小徐,我是做不了革命党,但是我向来敬佩革命党。不管是邹容还是另外几个义士,他们能做到的,我都做不到。我不但做不到,还要赶他们走,我…我对不住他们!!”他说完对不住,便对王季同鞠了一躬,然后久久不起。 看着他的样子,王季同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对他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第二十四章国殇2 “纳尼?真的是复兴军?!”驻沪总领事小田切看着过来报告的助手说道。 “是的,阁下。现在法租界方面都在传这则消息,估计明天就要见报了。而法国人鉴于法俄关系,已经下令要把邹容以及这些人的棺木都驱逐出租界。”助手是刚收到底下人传来的消息,之前小田切说过有复兴会的任何消息都要立即向他汇报,所以即使很晚了,他还是来了。 “消息是哪里传来的?确切吗?”小田切忽然感觉这是个讨好复兴会的机会,他知道,之前这个复兴会是拒绝和大日本合作的。 “是仙乐堂传来的。说是法租界黄金荣的手下说的。”助手说道。仙乐堂是早前玄洋社办的高级妓院,遍布中国各地。因为开设的早,它在沪上一千多家妓院中很有名气,很多上层人士都喜欢去那里。 “呦西。”小田切不再说话,不过也没有让助手离开,他想了好一会才道:“你明天去他们的大本营龙门客栈传信,就说如果义士的灵柩无处安放,那么可以移到虹口安葬,我大日本帝国将以国礼待之!” 余庆里,中国教育会总部,幽暗的房间里即使点了煤油灯也是昏暗,不过比房间更暗的是诸人的心。这是一次沪上的扩大性会议,参会的有王季同、蔡元培、蒋维乔、金天翮、刘光汉、于右任、邵力子、王小霖、穆湘瑶等人,所讨论的就是四明公所移棺一事。 最先发言往往是激进分子,一坐下刘光汉便道:“虞洽卿本不是好人,他买办出身,认贼作父,断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他平时会做人,藏的紧,你看,现在一有事就把麻烦往外推,这些洋买办都是靠不住。我提议,把教育会的学生发动起来,再让这些学生带动全沪上的学生,让他们闹起来,只要一旦死了人,事情就会闹大……” “什么叫一旦死了人,事情就会闹大?你想让谁去死?”对于刘光汉的激进言论,蒋维乔最先开口反驳,学生都是他的宝贝,要鼓动教育会中的学生去死,他绝对不同意。 “那就花些钱,让流民、瘪三冲在前头,当年虞洽卿保四明公所的时候,就是这样干的。那时的价钱是二十两一个人,租界外闸北那边流民多的是,我们就出三十两,请一千个人也才三万两。”说话的是金天翮,他既心疼学生又想闹事,于是就想了这样一观折衷的办法。 “一千个人太多,三四百就够了,不过光学生还不够,还要发动商铺罢市。”邵力子道。“还有让那些给法国人干活的洗衣工、佣工也要让他们罢工。” 办法是很好,几人说完,大家都看向蔡元培和王季同,只待他们定计。不过他们两人还没有说话,穆湘瑶便道:“我们怕是很难做到上次那样的,我们的影响力太小了。上次四明公所事件的时候,沪上人丁也就一百万,可宁波人就有三十万,而且宁波人开商行的多,手底下的伙计更不少,一旦闹起来,差不多整个沪上一半的人都在闹事,而我们才多少人,就是全沪上学生也不过三万多人。只要宁波同乡会没有说闹事,这事情怕是难闹起来。” 穆湘瑶本就是沪上人,对沪上本就很熟悉,现在又因为要对付兴武六,更是着劲去了解沪上的各种事情。在他看来,如果宁波人不参与闹事,那毫无胜算。 “三万人也是不少,不管其他学生来不来,就是教育会所属的学生也有一万多人。指望那些有钱人、洋买办出来闹事,还是不想的好。”刘光汉还是很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又看向蔡元培,问道:“孑民,你是浙江人,和虞辉祖、虞洽卿他们熟悉,你能让宁波帮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蔡元培摇头,他知道的秘密比一般人多,若是四明公所的会董不同意闹事,他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他问道:“除了闹事还有什么办法?” 于右任道:“若是灵柩移出公所,疏通沪上县令,应该有地方放置吧?” 于右任为陕西三原人,因作反诗被清廷革去举人并通缉,去年亡命逃到沪上,入教育会,后又办神州日报,和刘光汉的国粹学报同为中华时报之补充。凭借他逃命时官员私自报信的经验,他认为沪上官员是可以疏通的,这毕竟,私宜和乡情很多时候是比朝廷文书更为重要的。 “不行。因为蔚丹一案幕后的主导者就是沪上道台袁树勋,他怎么会有地方放置灵柩?蔚丹之死,他可是脱不了关系的。”王季同道。他已经把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了,其中的一些关节很是清楚。 “会审公廨还没有受理此案吗?”蔡元培知道事情很难,但是没有想到事情这么难,甚至王季同被抓捕,还死了两个会员。 “没有!会审推说化验室还没有化验完毕,只有化验完毕,确定蔚丹是毒死的,才会开庭审理。”王季同道。 “那一定是洋人的托词!这些洋人都不是好人。”刘光汉道,他本名刘师培,扬州人氏,家贫却极重举业,但自从癸卯年河南会试不中,他便不再返乡而久留沪上,与教育会诸人厮混并加入了复兴会,更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光汉。说话写文都极为激烈,前几天还把在报纸上揭露德国霸占山东之阴谋,更是想要和德国领事对辩,后来经蔡元培劝说,放才作罢。 “还是让学生游街的好,明日就是土曜日,学生下午都不上课,这些学生先闹起来,法国人有什么举措,我们再想办法。”邵力子道。 “是不是能这样……”在蔡、王两人就要让大家举手表决的时候,王小霖说话了,“之前的策略是通过官司揪出满清,从而打击满清朝廷的威信,现在情况有变,原计划不能实现,那么能不能同意法国人的要求,把灵柩移出来……” 他人小言微,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光汉打断了,“我们就是要和洋人对着干,他们越是要让我们移,我们就是不移!” 王小霖一被打断,就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了,不过王季同知道他一向有办法,便道,“你还是把话先说完吧,大家也听听,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 有王季同支持,王小霖点头接着道,“拒俄一事,已是全国公认之举,我会能有今日之规模,也全赖有复兴军在东北抗俄。若是我们把四具复兴军将士遗体身份公布,然后再行移棺,英烈无处安放,那么举国都将为之震动,此为一;若是出了租界,沪上道台等想要驱赶,那就将灵柩运至日本,日本此时留学生众多……” “砰”的一声,王小霖话没有说完,穆湘瑶便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瞪着王小霖怒道:“我复兴军将士不是货物,那能这帮搬来搬去的!要去日本,躺到棺材里你自己去!” 虽然王小霖的提议甚好,但是当下却是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真要是运去日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王小霖一心只想着挑动舆论,却没有顾忌穆湘瑶等的同窗之情,当然,他是培训班出生,和军校生、工厂生不是一个系统,不过也正是因为没有感情在,他才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可……”王小霖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惹毛了军官系,还是争辩道:“现在各处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如果移出租界,若是满清不愿,那也无法入葬啊。” “你……”穆湘瑶火气已经上了头,根本听不见任何话,他只想着永番他们已经为国牺牲,可是死后却不能连安归乡里都不行,还要像个道具一样搬来搬去,他拿去茶杯就把里面的水往王小霖泼去,会议一时间大乱。 “杼斋!”蔡元培把他给喝住来了。 除杨锐外,对于军校生影响最大的就是蔡元培了,此时他一说话,穆湘瑶便不好再发作,不过他心中悲愤难止,道了一声“我出去了”便走了。 穆湘瑶一走,讨论一时间便停下来,王小霖这边用着手绢擦着衣衫,没有发怒也没有尴尬,他只是感觉穆湘瑶太感情用事了,这完全不是他要惊扰亡魂,而是满清在一个劲的搞事,要想烈士亡魂早安,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引导舆论,让更多的人知道满清对内残酷镇压、对外奴颜婢膝的本质,如此革命的力量才会迅速壮大,满清朝廷才能早日推翻。 会场沉寂了好一阵,于右任道:“小霖的提议是好,可是对牺牲之烈士委实不公。他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还是我们来吧。” 这边委婉的拒绝,刘光汉却又变了,他道:“如此一来,那舆论完全在我,这可不是沪上一地闹事了,而是全国大闹一场。前段时间林獬来信说,东京留学生已经上万,那些可都是最好的革命种子,若是这样一去,立刻便能激起义愤,反清之人将会更多,同时还可以扬我复兴会为国为民之名声,还能让梁启超那些保皇党闭嘴,孑民,这可一举数得阿!”爱的越深恨的越切。会试失败刘光汉可是真和满清彻底翻脸了,他现在是只要能推翻满清、有利于革命,那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干! “申叔!”蔡元培叫住了他。相对于他的激烈,蔡元培还是道学先生,很多事情都有原则,并不是从骨子里反清的,教育救国在他心里还是占了很大分量的。 “还是举手表决吧!”王季同作为会议的召集人,今天晚上是一定要想出办法来的。“赞同移棺的举手。” 他话一说完,刘光汉就把手举了起来,接着是王小霖、再是金天翮、于右任,穆湘瑶走后,房间只剩八个人,这里是四票,结果还是不定。王季同看着没有举手的三人说道,“孑民、竹庄、仲辉,不移棺还有何策?你们真想让法国人杀学生吗?一旦开枪,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这将不再是汉人和满人的事情,而是华人和洋人的事情,你们可别忘记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排满。”他说罢又看着邵力子,道,“若是我死了,只要对革命有利,纵使是粉身碎骨也无憾!” 王季同说完,便把手高举了起来,蒋维乔和蔡元培对望一眼也是举手,而邵力子,看见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自己,最后也是举了手。王季同看见大家都举了手,心中并没有轻松,而更是凝重的道:“现在我们讨论一下,明天应该如何施行吧……” 翌日清晨,王季同刚起床,俞子夷就寻来了,他一见面就道:“先生,真的要把永番他们送到日本去吗?” 王季同点点头道:“是的。这是昨天晚上大家的表决结果。” “可是……”俞子夷看着王季同坚定的神情,本来想好的说辞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昨天晚上杼斋找到他,把事情和他一说,他也气愤的不得了。不过想了一夜之后,倒是冷静了下来,临时想了些措辞但一见王季同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是杼斋找的你吧?”王季同道。 俞子夷点头。 “哎!你们还是太年轻了。只看得自己受了委屈,根本没有看到舆论大局。当初太炎先生决心反清,去到东京发现没有任何一家报纸敢提‘排满’二字,于是就组织‘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借追思前人来鼓吹排满革命;苏报一案,你真的以为太炎先生是脑子发热,不但自己要坐牢,还要拉着蔚丹、龙积之一起坐啊。他这完全是为了鼓吹革命、鼓吹排满。我们这中国就像一个禁绝的屋子,大家都睡着了,你不闹出些事情,不见些血,是没有人能起得来的,只有用血、用恨才能让那些原本麻木的人振作起来,才能睁开眼睛看清楚这中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竟成常说,四千年传承,就看我们这一代了,我们做的好,国兴族存;做的不好,那从此再无中华! 永番他们的事情,不要静悄悄的入葬,应该闹的轰轰烈烈。我们就是借此告诉全体国人:在满清朝廷局外中立的时候,在所有人都顿足观望日俄的时候,是汉人!是无数复兴会员!在为国捐躯!在抛洒热血!这是一件能让无数中国人警醒、振奋的事情!而复兴会,就是应该让全体国人都知道这么回事情。现在,东北、东京那边已经都在准备诸事了。我们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死的价值!” 寡言的王季同不知道怎么有这样的长篇大论,他其实一夜没睡,当晚商量完细节,他就把会议的结果发给了杨锐,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东北那边的回电才到,他本已经等的困乏,但是看完杨锐的电报却没有一点睡意,他感觉昨天晚上的决议是完全正确的,他要让永番他们死的有价值。 王季同的一番话说的俞子夷哑口无言,是啊。相对他们的所想,先生说的才是真理。为什么要静悄悄的入葬呢?为什么就不能昭告全天下他们就是为国而死的呢?为什么就不能让国人知道他们的壮烈功绩呢? “先生,我懂了。”俞子夷低声的道。 “哎,你懂了不行,还要杼斋、卜岑他们也懂啊。” 早晨的谈话就这样的结束了,正待王季同要出门的时候,德律风响了,文书接完电话过来道:“先生。龙门客栈那边说有日本人求见。” “日本人?哪里来的日本人。” “是的,先生。那边说的是日本驻沪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派来的,他说是为复兴军之事而来。”文书也奇怪为什么日本人参与进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 带着些疑问,俞子夷问道:“先生,日本怎么也来了?” “来了就来了。正好一起见见。”王季同道。 “先生,这不符合保密守则!” “我已经不需要保密守则了。那天晚上,那个什么朝廷的志大人,他已经把我的模样记得很清楚了,再过两天估计县城那边就会有我的缉拿画像。见见吧!”王季同道。 早上七点半钟的时候,王季同在龙门客栈见到了找来的日本人,这个日本人四十岁上下,平头,八字胡,穿着一身紧身的西装虽显瘦小,但却是一幅干练模样。王季同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王季同。 “先生此来有何见教?”王季同礼后问道。 “未请教?”对方也是作揖,汉文不仅流利,口音也很纯真,完全听不出是一个日本人。 “鄙人姓王,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宗北平,奉大日本驻沪总领事小田切阁下之命,前来求见贵会竟成先生。”叫宗北平的日本人道。 “抱歉,竟成先生不在。宗先生有事请与我说吧。”王季同一直在脑子里想日本人中有那个人叫宗北平的,他相信此人绝非普通人。 第二十五章国殇3 四明公所所占的位置很独特,一边向东黏着华界,一边在西占着租借,它其实就是一个直角三角形,背靠沪上县城西北处的护城河和城墙(今人民路注1),北面是宁波路(今淮海东路),西面是八里桥路(今云南南路)。 要想从四明公所出来,一条路是往北右拐走公馆马路(今金陵东路),往东一直到江边码头。但想来法国人是不允许的,同时这条路都在法租界内部,不能和满清有所冲突;另一条路就是南下走八里桥路,从沪上县城的西门入城,然后穿过县城直抵江边,不过八里桥路是条断路,过去就是护城河,无法通行。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从宁波路往西走,上了宝昌路(淮海中路)往南,走格洛克路(柳林路)、茄勒路(吉安路),到了辣斐德路(复兴中路)便往东,出法租界入沪上县城西门(注2)。 这样就相当于在租界了绕了一圈,法租界走了三里路,然后入县城再走四里,出城就到江边码头了。法租界无所谓,只是从老西门一进沪上县城,那情况会是怎么样就只有天知道了。 钟枚、向小平两个正在擦着从关外带回来的瑞典制96毛瑟步枪,他们是想待众人进入沪上县城的时候,若是满清开枪射击众人,那就要点杀那些狗官。枪械本从东北带过来的时候就保养过了,现在只是再擦了一遍枪而已。 “先生也要去游行?”钟枚问道。 “是,蔡先生也去,他们都去!”邵力子摇着头,很是不解,当初特班那么多同学中,他可是手无缚鸡之力,最像文人的了。 “这没什么,凭诸位先生的为人,要都躲在后面,让学生去送死是不可能的。”钟枚拍拍枪,小心的把它塞入一根粗大的轿杆里。 “可是万一先生有事,那对革命大不利!”邵力子道。 “我也不想谁有事,可这次我们就去找事的!”钟枚决然道,“想当年,保皇党的谭嗣同都敢视死如归,我复兴会难道连保皇党都不如?对那些土鸡瓦狗,有何惧!仲辉,不要读太多书了,读的越多,胆子越小。” 他说道着,又对穆湘瑶道:“那个姓王的小人是不是也去游行?” “屁!他说先生要让他掌控舆论,所以不能去。就是个没种的贱胚,只会让别人去死!”穆湘瑶对王小霖还是犹恨不已,他认为都是这个人,还有那刘光汉才把事情搞成这样的,不但让永番他们不能入土为安,还让几个先生冲在游行队伍的前头。 “艹他妈的。下次我见着他,要他好看!”钟枚狠狠的道。 志赞希读完复兴会发在沪上各报上面的游行公示,大为高兴,对跪在地上的应桂馨和声说道:“梦卿,你这次可是立了奇功,不但把邹容一案给搅黄了,还把复兴会诸人给逼了出来。好啊。真是太好了!快,快起来吧。” 应桂馨大喜,不过还是谦虚的道:“全是仰仗大人栽培啊。” 和他们俩的欢喜不同,沪上道袁树勋心中却很是忧愁,他犹豫了半响才道:“志大人,这事情怕是革命党故意要闹大的吧,要是我们一旦抓人,那群情激愤,可就要出大事了。” “抓人?哼!我还要杀人呢!”志赞希对袁树勋越来越不满意了,他现在已经彻底的把他看成了俞明震第二,只知道讨好革命党,根本不把朝廷当回事。“来啊,把各处的巡警都叫过来,再去江南局那边去找找,看有没有赛电枪,有的话也运过来。我就是要看看,是革命党的脑袋硬还是我大清的子弹硬!” 袁树勋听他要去找赛电枪,手便是一抖,会客厅内的气氛也在忽然之间紧张,志赞希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紧张,故意笑道:“袁大人,不把革命党都赶尽杀绝了,您这沪上道台怕是不好向京里面交代啊。” “下官无能啊!让朝廷烦忧,实在是有罪,有罪。”说着袁树勋忽然跪到在志赞希面前,摘下顶子道:“下官如此无能,却还愧据此位,实在是不该啊。还请志大人致电军机,将老臣开革的好。” 看到他这副作态,志赞希心中恨极,这些汉官,有好处就上,有坏处就避,谁都不想得罪,滑溜的很,他咬牙狞笑,“好!袁大人如此为皇上分忧,本官就代你致电军机吧。”说罢把他的顶子接了过去。 袁树勋见他接手,心中大安,他可不怕军机真的会把自己革了,再说,这志赞希无非是皇上的小舅子,根本就不是个官,他电报一发除了能把自己摘出去之外,什么用也没用。他出了官衙,在轿中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叫过家仆,耳语几句看着他跑往租界方才作罢。 游行送棺的时间定在下午四点钟,但是蔡元培却早早的洗了澡、吃了饭,黄仲玉像往日一般才伺候着,给他拿过外套,蔡元培穿起,她又帮着他扣扣子。蔡元培仰着头,看向屋子墙上他早日写的一幅字。不过今日的妻子和往日不同,扣子扣了半天都没扣上。 “孑民,能不去吗?” “哦。你知道了啊。”蔡元培想到妻子是会看报纸的。 “嗯。能不去吗?你要是……”说到这黄仲玉忽然的抽泣起来,很早以前她就有一种不安,到今天,这种不安越发是强烈。 “不行。我们不去,谁去啊?” “那我也去!” “不行。你要是去了,孩子怎么办?”蔡元培说着,自己把最后一个扣子扣上,然后说道:“等我回来。” 1905年5月6日,农历立夏,土曜日,只是这一天还未放学,便有无数的学生、市民等在法租界宁波路上,他们之中很多人是得到通知来了,更有些是看了早晨的报纸自己寻来的。昨天晚上决议后,王小霖马上调出原来几人的照片,配上文字,再把移棺的原由说成是满清逼迫,最后再号召“具有爱国思想者”前去为烈士送行。沪上本来报业发达,城市又不大,出报没有多久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复兴军之事本就因为那些战地日记炒的火热,对于里面的人物不说学生,就是大人也都耳熟能详,现在猛一听复兴军就在身边,更被满清逼迫不得在沪上停棺,如此遭遇让所有人都是义愤填胸。报纸刊出不久,虞洽卿就同着两个会董找来了,不过在王季同的劝说下,他们的提议还是作罢。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早就过来几辆马车把灵柩装上了车,就等着运至码头了。王季同站在公所门口,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心中里不由的有了些暖意。 “先生,县城了聚了数百名警察,还有一些不知道哪里调来的清兵,还有……”俞子夷头上留着汗,“有人去龙门客栈传信说,江南局那边有两挺马克沁机枪被抬到了县城里面。” 一听马克沁机器,王季同瞳孔便收缩了一下,他道:”卜岑他们人呢?“ “进去了。都进去了。” “那就没事了。”王季同笑道。 “先生,还是让我们走在前面吧。你……” “既然革命,就要赴死。与其夜里被抓,死的不明不白,不如死在今日,也好唤醒我汉民之魂!”看着俞子夷还想阻扰,王季同怒道:“不要作妇人之仁!不死人怎能革命!让开,别误了永番他们的船!” 四明公所前黑压压的人群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分成了两边。站的远远的人们,只看见公所门外一杆火红的鹰旗忽然立了起来,初夏的和风中,宽大的旗帜随风飘扬着,像是一抹滚烫的血。没有哀乐、没有喧哗,鹰旗缓缓的前行,后面跟着一个并不整齐的方阵,方阵的后面是一辆辆马车,灵柩安放在马车上,也盖着血红的旗。 队伍刚上了宁波路,一片镁光灯闪亮,那是沪上报馆的记者在给队伍拍照,公共租界的总办濮兰德也在里面,作为参与者,他实在想不到邹容一案最终会变成这样的结局。当然,作为一个记者,他喜欢这样有轰动性的事情,不过让他遗憾的是,无法找到人做采访,他只能用文字和图片在泰晤士报上,向英国民众介绍这个神秘却又极富战斗里的革命组织。随着队伍的走远,他带着助手跟了上去,他相信,在华界,革命党一定会和满清政府发生什么的,对此,他很期待! 沪上县城的老西门其实是叫仪凤门,进门沿着肇家浜就能一直通到大东门,不过这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是沪上县官衙。这次游行是革命党堂而皇之的穿越沪上县城之举,若是真是成了,那满清朝廷的威望将颓然扫地,但若是清廷开枪杀了人,那全世界都会谴责满清的野蛮残暴。志赞希是满人,他只知道对汉人不凶狠那政府就没有威信,所以这次他要把那些革命党一网打尽,只是沪上县令汪懋琨却不似他想的那么简单,本来他也想溜走的,但是志赞希说他守土有责,不能避让,到此,汪县令才明白道台袁大人做官的功力来。 “那些反贼还没有来吗?”志赞希坐在县衙,不知道怎么的极为烦躁,他很是担心自己在这里严阵以待的消息被革命党获知,然后他们不来了。 “禀大人,反贼刚出了法租界,就要进城了。”王捕头说道,不过声音打着颤。 “怎么?害怕了?”志赞希问道。 “不……不敢。”王捕头有些慌张,不过他还是道:“大人,那革命党里面具是学生,若是贸然……” “大胆!本官处事,还要你指手画脚吗?来人啊,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志赞希看完复兴会的游行告示还没有高兴一个钟,就有多人来县衙求情,打发完这些人后外面又报来了许多学生举旗抗议,志赞希大怒,派兵驱散后还不解气,他现在觉得整个沪上都是革命党或者革命党的同情者,所以只要有人忤逆他就要立威。 左右很快把王捕头拖了下去,汪县令站在一边,似乎看见那个捕头是笑着被拖下去的,心中不由大恨。他也想这么跳出这潭浑水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高喊:“禀告大人,反贼要入城了。” “好!来了就好!”志赞希大喜,站起身来道:“快,都散开,躲到侧街上去,反贼一到县衙门口,听到炮声,就一举拿下。若是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衙前站着的诸将都浑浑噩噩的喊道:“扎!”然后然后便布置去了。 出了法租界,对面的就是沪上县城的西门了。因为年久失修,城墙破烂不堪,地基也沉的厉害,使得城门极为低矮,门前护城河也是黑臭,至于那些河边棚子里的棚户,更是衣不遮体、麻木茫然,他们对这样一大串队伍好奇的很,许多野孩子更是跟着队伍一起行进。 看着红旗被那黑黑的门洞吞噬,王季同拉着蔡元培的手道:“孑民,来生再做同志!” 蔡元培看他如此,也激动的反手握紧他的手,“来生再做同志。” 游行的队伍终于到了县衙,但是沿路都是学生和市民护在两旁。志赞希虽然调集了所有的巡警、各处的练勇、江南局的亲兵一千余人,士兵多,学生更多,这一千多人死死的被学生堵在各处,即便是县衙警戒之外,也被学生们围起来了。看着这些半人高一脸稚气的学生,带队的将官实在是不忍开枪,只好驱散,但是驱散一下又马上围了过来,围着不说,更有诸多人大喊: “是不是汉人啊?干嘛帮这满人杀自己人……” “满清奴役我中华两百六十余年,你们还要做奴隶吗……” “这些都是拒俄的英雄,你们有种也去关外杀俄国人啊……” “我爹是兵部侍郎的师爷,要是你们敢伤人……” 学生们的围堵和喊叫让埋伏在各处的兵勇烦不胜烦,眼看着红旗打到衙门口,衙兵点燃门前的小炮,“嘭”的一声炮响,兵勇们就待冲出,学生们已经堵上,一顿乱战之后,学生倒了不少,可是巷子还是没有冲出去,有些凶悍的一顿刺刀把人刺散,但出到街面上又被外面的人堵上了,这些就不光是学生了,很多都是看了报前来护送的市民,两边扭打起来未必是这些双枪将赢。 局面越来也是混乱,但混乱也是外边混乱,队伍里的鹰旗还是不缓不急的往前行进。志赞希此时已经出了衙门,看到四处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吓了一跳,等他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又看见反贼越行越远,自己却束手无策,他心中顿时大急,大喊道:“都是反贼!都是革命党!都该杀!都是反贼!都是革命党!都该杀!” 应桂馨跟着他屁股后面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于他来说,开枪不开枪都无所谓,只想能升官就行。只是,看到护着队伍的那些学生,还有那些跟在队伍中的洋人记者,他感觉一旦开枪那一定会误伤无辜,到时候洋人一报道,那不要说升官,就是志大人都怕是不保。不过,他还是有计策的,“大人,这些学生都被革命党蛊惑了,真的要是开枪那一定会引起洋人非议,若是……”他看了一眼志赞希,待大人凝耳倾听的时候,才道:“……革命党总是要出城的,若是能在东城门上架枪往下射,这样就不会伤及无辜了。” “好!”志赞希正愁没有办法,急道:“快去办!杀一个反贼赏银一百两,杀一个头目赏银五百两,杀了那个竟成先生,赏银一千…不,五千两!” “札!” 学生们在后面堵着清兵,看到大东门越来越近,王季同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之前在路过县衙的时候,听到外面学生的惨叫声,他正要回身却被俞子夷拦住了,后面再听见那个学生呼喊的声音,他才放了心。此次穿越沪上县城,让他更是明白满清朝廷是怎么的不堪一击,也许,要不了几年,革命很快就会很成功的! 他正想着,却忽然看见前面走着的旗手身上爆出一团血花,同时他自己身躯猛的一震,像是被锤了一锤,就在他还没感觉到疼的时候,刺耳的枪声传了过来,啪啪…砰砰的很是激烈,不过,这枪上没响多久就停了。 城头上的枪都是瞄准队伍打的,虽然一会就停了,但还是有不少人中弹,众多倒地流血的人让队伍乱了起来,大家都恐慌的看向四周,生怕还要中枪,后面的学生记者也冲了上来,竭力的喊叫和不断拍照。王季同转过身,看着惊慌的诸人想出声安抚,但身上的疼痛却让他无法大声说话,于是他挪着步子,蹒跚的走向那杆倒地的军旗。拾起旗帜,拄着旗杆,抬头望向这随风飘扬的鹰,白云蓝天的衬托下,他只感觉这军旗是那么的红!王季同握着军旗没有再回头,而是艰难的前行,他知道回头是没有用处的,唯有举着旗不断的前行,由自己去召唤众人,混乱才会结束,队伍才能前进。 队伍里俞子夷刚把身边同志的眼睛合上,又看到前面飘扬的旗帜和蹒跚前行的王季同,他一边大喊一边冲了过去。俞子夷的喊叫让所有人都望向前方,看着艰难前行的军旗,队伍忽然的静停了下来,行列也不再混乱,受伤的包扎止血,牺牲的合力抬起,片刻之后,整支队伍便跟着旗帜出了县城。 站在北侧城墙上的小田切放下望远镜,说道:“很难想象,他们是一群支那人。” “是啊。支那太大、太古老,总有一些东西让人猜想不到。”早上和王季同见面的宗北方也放下望远镜,无奈的叹道。 “宗方桑,你还是认为主宰中国命运的必为湖南人吗?” “不!复兴会已经有了一种精神,主宰中国命运的必定是他们。今后我的工作,要么让他们亲近我们,要么就毁掉他们。” 第二十六章国殇4 船到长崎的时候,于右任都还没有从那一日的刺激中回过神来,他脑子里一会是众人倒地流血的场面,一会又是王季同举旗前行的场面,当日的种种已经灼刻在他的心上,无法忘的去。 在愣神回想的时候,外面的人道:“右任,日本医生上来了,你不是说头痛吗,要不要让他来看看。” 看说是日本医生,于右任忙道:“是,我是头疼的紧。快请进来。” 一个短发白衣的医生进来,于右任把他请到旁室,对完暗号后道:“是虞先生?” “是我。”虞自勋笑道,自从钟观光去了德国后他就回了日本,只是随着日本警视厅越来越关注复兴会,他的活动越来越隐秘。 于右任忙的抓住他问道:“虞先生,沪上怎么样了?小徐先生怎么样了?”那一日到了码头,灵柩上船之后,伤者才被送去了租界医院,于右任一直在船上,对后面的事情一概不清楚。 “右任,放心吧。他们都没事。”虞自勋道,“只是我们还是牺牲了七名同志,” “嗯。”于右任用力的点点头,“总有一天这仇是要报的!” “哎!他们虽然牺牲了,但牺牲的有价值!”虞自勋说道,“现在沪上血案轰动了全世界,几乎所有国家都在谴责满清野蛮血腥!哎,当初我在报纸上看到你们只把那些凶手打伤,很气愤你们怎么如此书生意气,可现在看来,你们的手下留情更显得满清无比残暴。” 虞自勋说着,从医药箱里取出一叠报纸给到于右任:“这是最近的一些报纸,你在船上没事可以看看。” 于右任点点头,接过之后问道:“此去东京还有多久,我到了那里应该怎么做?” “此去东京还有三四天的路程,东京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林獬会在码头接你!到时候还会有一场游行。” “游行?!”经历过那一次之后,于右任对游行这个词很敏感。 看着于右任的样子,虞自勋笑着解释道:“日俄之战,规模出乎日本人的想象,它一半的军费都是来自国外借款,国内也被搜刮的很彻底。战事日久,日本人都穷的不得了,加上陆战死的人又多,很多国民都有情绪。现在刚好中国有这样的事情,大肆宣传能缓和下国内矛盾,更能让国民看到世界各国都站在日本这一边,这样也好让国民继续忍耐啊。” 于右任对于日本国内的情况不是很熟悉,见此道:“只要能宣传我会精神,没有什么不好的。虞先生,我去到东京要小心什么?” 虞自勋听他问,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该注意的事项都在里面,你看后就烧了。另外,特别要注意的是,日本警察对中国人监督的很严,对革命分子更是严密监视,你谈话、见客还有找下女要格外的小心。” “明白了。我一定会让日本人什么东西也得不到。”于右任早前就被培训过反谍,复兴会内部也一直在强调小心日本间谍,他到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 看到他一脸的认真,虞自勋笑道:“右任,不要这么严肃吗,对于日本人还是要给些消息的,不过真真假假参在一起。”看到于右任不是很明白自己的话,虞自勋笑道,“没事,你就按照会内手册上的来吧。” 虞自勋待了没多久就出去见下一个病人了,他走后于右任又把他说的话回想了一遍,重点的地方都牢牢的记住了,然后再打开他的报纸看了起来。日文虽然看不懂,但是日本中夹杂的汉字还是能看懂的,找到前几日的报纸,很多都是用“血案”“惨案”“国民の英雄”作为标题,有的上面还配了照片,对游行的队伍、枪击过后的现场都做了特写。可于右任毕竟是不懂日文,于是只好翻过,开始翻看虞自勋留下的小册子。 于右任到达到达长崎的时候,东京牛込区黄廑午寓。正当屋中众人剧烈讨论的时候,外面传来陈天华的喊声,“廑午,廑午,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已经到长崎了,已经到长崎了……” 听见是陈天华的声音,黄兴问向左右,“星台这是怎么了?” “许是复兴会的人快到了。”宋教仁道。 他这边说着,陈天华却冲了进来,他拿着一张纸片,激动万分的道:“他们到长崎了,几日后便可到横滨啊。他们可是……”说到这,陈天华却是哭了,“廑午、待他们到的那一日,我们都去横滨迎接吧。” 在座诸人对陈天华这种激动作态早就见的多了,黄兴道:“星台,我们就在商量那一日的欢迎会呢,你坐下来吧。” 旁边宋教仁道:“星台,满清如此残暴,中国不革命不可成吧?” 陈天华闻言道:“哎。我所喜者是我中国也有人能出关拒俄,虽人少,但却足代表我华夏之精神耳。” 宋教仁闻言一滞,陈天华自年初被保皇党所蛊惑,居然想离日本到北京向满清朝廷投书献诚,不过幸好黄兴发现的早,大家轮番做他的工作,虽然还没有说服于他,但最少他暂时没有北上投书的意思。 “复兴会只是拒俄,何成有过反清?”说话的是张继,字博泉,河北沧州人,他性格和陈天华一样,也是极为激烈,只不过他的激烈起来不是流泪,而是动武。“这些人面对屠杀自己的清兵,只敢击伤不敢毙命,如此奴才作态,根本就是以革命为进阶之路。” 在沪上血案中,复兴会的两个狙击手只是将开枪的清兵击伤,并没有毙命。由此引发了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复兴会手下留情,有仁人之心,这种主要是各大报纸,以及民间舆论的说法;另一种说法是复兴会革命不彻底,对满清心存敬畏,这种主要是东京革命党激进人士的说法。其实当时王季同几人讨论这一政策的时候,认为游行本就是苦肉计,真要让两个狙击手放开打,那清兵死的一定比自己人多,到时候满清就会反说革命党残暴了,所以最终的决定是对有威胁者击伤即可,并且游行队伍的前排都是自愿上前的。 于是乎,事件一发生,结果就是复兴会死七人,学生死九人,外加伤者无数,而清兵只伤了六个之后都缩了起来不敢开枪了。见此结果沪上各报都在社论中说满清残暴,即使是福开森的新闻报也有谴责满清此举处置失当的言辞。而沪上的各国领事也对满清开枪扫射无辜学生颇有非议,当然,因为立场俄国是赞扬满清的作法,法国虽然限于立场不好批评满清,但私下的言论还是站在革命党一边的。 “博泉,这可是复兴会的苦肉计,这帮人不但精明而且够狠!真是纵横捭阖,苦心孤诣,先东北而后沪上,如此引领军国大势,激起国人反清之志,复兴会有能人啊。难怪他们能有今日之规模。”说话的是杨度,湖南湘潭人,以帝王学传人而自居。 他此言一出,黄兴脸上便是一热,华兴会今日只能退缩在日本一隅,也是他这个会长无能所致。想当初,复兴会拒绝参加长沙起义的时候,他还感觉这帮人革命意志不坚,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先国外后国内的政策无疑是正确的。当然,这也是他夜半无人的思考,其实当时的革命党从孙汶开始就有趁火打劫的传统,兴中会的第一次起义就是在甲午时,同样,自立军起义也是在庚子时,革命党的认识都是一样的:趁着外敌入侵,满清自顾不暇的时候起义是最有希望成功的,只不过每次起义的结果都以失败而告终。 看着大家都有些气馁,宋教仁道:“前月杨仲达言可往东三省运动马匪,我会中人……” 宋教仁话没说完,就被刘揆一打断了,“遁初,现在去已经晚了啊。辽东最大的马匪黑山妖已经降了满清。” “什么?”屋中众人都是一惊。这个黑山妖可是辽东一霸,居然也降清了。 “确实是,早间平山先生来的时候说的。这黑山妖和汉旗张榕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这张榕祖上本是汉八旗出身,清初开始就在兴京守陵,在辽东算是望族,在他的撮合下黑山妖部已经降了满清,现在他们可是满清巡抚营统领了。”黄兴也知道这个消息,他边说就边摇头,只感觉自己这边还是迟了一步。 “可不是还是有俄人那边的王……”说的是张继,刚出口的时候声音很大,后面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就说不下去了。和那些听了评书的百姓不同,关内诸人都是鄙夷这种认贼作父的人,不说去联络他,就是他来联络革命党,怕众人也会不理。 会议虽然叉开了一下,但在杨度的协调下还是继续进行。不过在商量完迎接一事后,华兴会的小会接着召开,此次他们的议题就是如何能和复兴会做更深入的合作,当然,具体怎么个合法大家都没有方案,所以的一切只能待复兴会诸人来了再说。 5月12日,横滨码头,长崎丸号很早就入了港,还在停船检疫的时候,便有人乘小舟登船,上船之后便找到了于右任。于右任知道此人必是同志,便把他引入内舱叙话。 上船的是谢晓石,随着复兴会今年年初再一次隐蔽,现在在东京出面办事的只有中华时报报馆的人了,此次他上船其实也没有大事,无非是担心于右任一个人在船上看顾不来而已。不过事是没事,但于右任心里却安定了不少,最少在这异国他乡,他还是能感受到同志们的温暖。 轮船检疫完毕靠岸落锚,此时码头上已经有众人留学生在举旗欢呼,于右任站在船上看着岸上的人们心中一热,不过他又转身望向西面,那是祖国的方向,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茫茫大海。 欢迎仪式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于右任握手都握麻了,只待轮船乘客走尽,一队威武的军人整齐的行了过来,为首的军官白军帽、白手套,深绿色的呢制军服上,点缀着铮亮的铜扣、肩徽和领徽,再配上胸前五色的勋章和资历牌,以及严整的高领和紧束的腰带,整个人显得威武无比。军官满脸严肃,上前对着于右任庄重的敬礼,然后大声道:“复兴军全军将士感谢于同志万里护送烈士抵岸。 于右任心中一惊,不知道怎么回礼,忙道:“都是同志,不必说谢!” 军官听他说同志二字,眼中顿时一热,他敬礼完便带着士兵上了船。于右任忙问谢晓石:“这是?这是复兴军吗?” “是的。刚才那人是杨国弼,安徽阜阳人,前年拒俄事起就从江南陆军学堂退了学,而后参加我会,去年入东北抗俄。为了在东京制造影响,竟成先生特意派了一支队伍过来护守烈士灵柩。” “那竟成先生来吗?”于右任低声的道。 “我不知道。”谢晓石道:“估计是不能来吧。” 于右任不再发问,一会进去的军人就把灵柩抬了出来,放到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上,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码头,往东京而去。 复兴会烈士的到来以及在日曜日的葬礼让整个东京的中国人,特别是留学生都沸腾起来,满清驻日公使杨枢慌的连忙照会日本外务省,要求日方取消复兴会诸人的葬礼,日方起先没有答复,只待他一而再的照会才告知葬礼是符合日本法律的,日本政府没有正当理由去阻止侨民的合法行为。杨枢无奈,只能发电到北京,要求北京军机处和日本政府上层磋商此事,不过电报去后便无信回,朝廷还在头疼怎么平复由沪上血案引起的排满高潮,同时更要竭力应对各国公使的谴责,根本不想再多生事端。 5月14日晨,东京神田区锦辉馆,昔日的写真馆(电影院)已经布置成了肃穆的灵堂,于右任看着侧厅里还在忙来忙去的日本仆人,对着林獬问道:“白水兄,这还要做什么啊?” “哦。这……”林獬看着那些忙碌的日本人,也搞不懂他们要干什么,正想上前去问的时候,侧厅里的灯都是灭了,黑暗之中对面高墙上一束光芒忽然照射了进来,于右任没有看过大写真,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不过林獬在日本待的久大写真却是看过的,拉着他转身,这才看到后面的白墙上一些军人正在交战,大写真是没有声音的,不过他还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大写真放了几分钟就停了,当灯光再次亮起,于右任恍如隔世,东北、战场、复兴军这些之前在他脑海里只是文字性的东西,在那一瞬间鲜活起来。他期盼的又看向高墙上那个射出光芒的窗口,问道:“怎么不放了?” 林獬也是不解,不过他知道今天是会放复兴军大写真的,便道:“或许是放完了,或许只是在试放。今天的事情啊,我只是协理,真正管事的是荫阁。” 荫阁就是张承樾,也是同着复兴军一起来的,他的身份是南非军校一期,复兴军的总政委之一,不过这些于右任都是不知道的,只见此人虽然穿着一身威武的军服,但却像是一个文人。 待到上午的八点的时候,一切都布置好了,于右任站在锦辉馆门口,此时留学生的长队已经排到看不见的地方了,他理了理胸前的白花,持重的站在早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初夏的阳光从云层里透了下来,不过一会就消失不见了,这真是一个无比压抑的阴天。 追悼会很快便开始,最先一批学生进去之后便嚎啕大哭,陈锡民等人在东京少有同窗,但是邹容是在东京上过学的,又热衷与登台演讲,相熟的人很多,张继、章士钊、蔡锷、胡景伊、蒋百里、陈天华等人都是他的好友,这些人和他感情极深,还没有进去就已经热泪盈框。不过除了他们淘哭之外,更多的学生都异常的安静,死对于革命党者来说是无比激烈的,但作为不是革命者的他们,却还是觉得不要惊扰了亡魂。他们都是默默的进来,默默的对着五个人的大幅画像鞠躬,再把随身带来的白色纸花堆在了灵柩跟前,然后再低着头,神情哀伤的离开。不过,他们并不走远,而是沿着锦辉馆门前的马路一路排开,因为在几个小时之后送葬的队伍就要从这里出发。 于右任看着进去又出来的人群也有着说不出的感伤,但他却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样。是因为现在锦辉馆里的同志?还是因为在沪上牺牲的同志?还是……还是因为这个民族被奴役几百年、这个国家几近瓜分?这些原因在他心里一一翻过,他都不能确定。 在他思索的时候,追悼会已经临近结束了,灵堂之上张承樾开始上台说话,于右任看不见他,但他的声音却通过广播传到锦辉馆外面: 诸君,今日我们在此和邹容、陈锡明、吴宝地、徐烈祖、王世徵五人道别,待今日之后,他们便要安息了。他们中有些已为人父、有些还是独身一人;有些性格激烈、好与人争辩,有些喜欢独处、只喜读书;他们中有四川人、有浙江人、有江苏人、有福建人……不论怎么去看,他们都有诸多不同,但不管怎么的不同,他们都是汉人、都是战士。 他们有的是毒死的、有的是炸死的、有的是中枪死的、有的绑住了被刀桶死的,不管他们是怎么死的,不管他们死的有没有价值,都让人觉得是那么的惋惜、那么的心疼。不过,比这更惋惜、比这更心疼的是——虽然他们都是为国而死,可他们却没有办法在故土安葬,所以我们只能把他们安葬在这异国他乡。 这些人为了这个国家抛却了头颅、洒尽了热血,但这个国家的当政者却根本不把他们的牺牲放在心上!他们唯一想要的就是维护其独裁的统治,确保其享之不尽的富贵,而今天我们倡言革命就是为此!不把这个腐朽残暴的王朝推翻,那我汉人将永受奴役之苦;不把这支离破碎的江山变一个颜色,那我中国永无奋起之日。昨日,在关外倒下的是五人,在沪上倒下的是十六人,可明日,将会有千万人重新站起;今日,诸君几千人在这里祭奠故去的他们,但来日,将有更多的人来祭奠已死的我们…… 张承樾话快要说完的时候,从锦辉馆的侧面出来一队的军人,于右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威武整齐的军人,他们有这同样的身材、同样的举止、同样的步子,白军帽、白手套、以及那深绿色的、耀眼且干练的军装,所有一切加在一起,让人不得不惊叹居然有如此威严的美。似乎步子都是算好了的,只待张承樾的话说完,他们刚好到了锦辉馆的门口,屹立不动! 祭奠很快就结束了,当馆里的学生出来的时候,顿时被外面的威严的方阵给惊吓到了,但很快里面的人就把他们往外推开。预定出馆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五辆马车已经在馆前等候,每一具灵柩一出来,带队的军官便喝到:“预备!敬礼!” 随着这一声敬礼,两百只白手套缓慢而整齐的举到了眉梢,在他们缓慢的敬礼中,时间也像是变缓慢了,周围的一切都寂静无比,只有风吹翻动树叶的哗哗声,一种淡淡的哀伤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心;五具灵柩,五个无比灿烂的生命,五次缓慢而庄严的敬礼,这似乎不够,但又似乎是够了。军人的生与死,本就在这一记敬礼中,而对于他们的祭奠,也只在这一记敬礼中。 随着军官威严的口令,在所有人的注目里,礼毕的队伍缓慢的转身,缓慢的行进到马车的前方,然后不做停留,一直的往前。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中,马车也跟着方阵缓步的前进,驶过送葬的人群,越行越远。就在众人犹自哀伤的时候,嘹亮的军歌唱了起来: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如垒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矜,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鞑虏不顾身! 第二十七章友好 5月14日的葬礼震撼了所有在场的人,这其中有保皇党诸人、有华兴会诸人、有黑龙会诸人、有各省学监诸人,这些人本就知道复兴会借此鼓吹革命,但一旦身临其境,原本的戒备之心却被葬礼上的哀伤和庄严所感动,特别是复兴军的出现,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惊叹。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言:“千臆一念,千喙一声,举国戢戢,坐待莅割。然若有此强军,则吾中国则可救……” 除去梁启超的的感叹,另外三方则都是百般思虑,但却不敢轻举妄动,华兴会以去年十二月成立的革命同志会为名义,向沪上王季同发电慰问,并相约来京洽谈组建全国性的革命组织;而犬养毅收到平山周、宫崎滔天现场的报告后,则勒令在沪上执掌东亚同文学院的宗方小太郎刺探复兴会之内情,以设法借“支持、帮助”渗入到新的革命组织之中,再借黑龙会诸人影响这个极具威胁的革命组织;而驻清杨枢,除了向北京发电报述说此次事件之外,就是建议朝廷和日本严加交涉,对留日学生严加管束,以控制革命党在留日学生中泛滥。 面对复兴会的强势崛起,东京的各方势力都在调整各自的政策。不过,对于普通留日学生而言,事情单纯的多了。他们或是在不断的在谈论葬礼当天所看到的一切,或是将所见所想诉诸笔端,然后再配上次日中华时报上的头版图片,寄给国内的亲朋志友。可以说,东京发生的一切也像沪上血案一样,波澜般的荡漾到每一个年轻人的心里。 第二日的晚间,革命同志会开会商议联合组会之事,散会之后,黄兴却把福建的代表方声涛留下来,待诸人离开,他便问道:“韵松,你同乡白水先生处可有联络?” 方声涛1902年举家赴日留学,在福建同乡中影响甚大,拒俄运动时曾加入义勇队,被解散后又和弟弟方声洞回国运动各界,只是他们两人经验人脉都极为稀缺,并没有取得什么成绩,待返回东京便同着一些熟识的同乡组成了福建文明社。在去年革命组织的大融合中,参加了黄兴组织的革命同志会。只是这个组织里的革命者都以是文人,反清文章写的多,但是事情却做的少,前日诸人见复兴会之雄姿后都想加入,但刘揆一等马上以革命同志会的名义召集各组织开会,拟将革命同志会和复兴会、兴中会等组织联合,组建更大的全国性的革命组织。 “廑午兄,白水先生那边虽是同乡,但是复兴会纪律最严,平时去拜访也都是谈些家乡琐事,会中诸事一律不谈,昔日曾经谈过复兴会和文明社合作一事,但当时大家的想法不一,所以作罢。我看啊,要和这复兴会联合,怕是很难的。”方声涛早就设想过和复兴会合作,但是复兴会当时专注于关外,并不想在关内举义,所以双方没有谈拢。 “复兴会组织严密,处事谨慎,他们会长竟成先生运筹的好,实乃反清之希望啊!……”黄兴感叹道,其实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完,按照他的本意就是不要计较个人得失,华兴会以个人名义加入复兴会。但这一提议遭到多人的反对:副会长刘揆一说,此般作法那么华兴会将不复存在,最可行的还是和在日诸革命组织联合,成为一个更大联合会,同时这样保留华兴会;同时和孙汶时常保持通信的程家柽也认为,若是要成立全国性的反清组织,那么最早的反清组织兴中会不应该遗漏,最好也能参与进来。 黄兴和方声涛的座谈没有多久就结束了,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兴中会的孙汶和复兴会的竟成先生早日抵日才好谈联合之事。临未,黄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票子给到方声涛,说道:“复兴会的右任先生说,昨日葬礼上本有复兴军拒俄的活动大写真,但是见外面来的学生太多,就改到了后面,这边给你十张入场券,届时可至锦辉馆观看。” 听闻居然有活动大写真,方声涛大喜,连忙接过,细数之后又道:“呵呵,复兴会什么东西都有啊。看腻了日本人的大写真,也该看看中国人的人。”他说到这,又道:“廑午兄,十张太少,我家…我们文明社人多,能多给些嘛?” 黄兴见他喜欢,也是笑道,“没有了,各会都给的少,我这边十张还是特意问晓石要的。要是不够,还是买票吧,五十钱便可。” “啊!五十钱?这复兴会到底是干革命的,还是开商行的啊?一般的大写真也就二十钱一场。”方声涛被这个价钱吓了一跳,日币五十钱就是中国的半块洋元,实在是太离谱了。 黄兴见他如此更是,说道。“你啊,晓石说这卖入场券的钱都将交给一个烈士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将负责烈士的安葬和烈属的赡养,还有啊,我们平时看的大写真都是没有声音的,而这个说是有声音的。” “有声音的?!”方声涛奇道。 “我没有去看过,待明日便知道了。”黄兴也是好奇的很。大写真他看过,都是一段一段的放映,每段放映之前会有一个人演说内容,他想象不到有声音会是什么样子。 诸事即毕,方声涛带着十张观影券会了神田区的方家寓所,和一般的留学生不同,他可是举家前来,有二姐君瑛、四嫂曾醒、其妻郑萌、八妹君笈以及二姐的同窗程小姐,完全把一栋房子给租下来了。 方声涛还没有进门,妻子郑萌便出到门口了,嘘寒问暖中,他这这才脱了鞋,进了离间,他这边一回家,七弟方声洞就冲过来了,问道:“今日开会如何?” “嗯。”弟弟的急躁性子他了解的很,他故意的拖了一拖,看到他不耐烦了才道:“若是今日之会若成,那反清指日可待。” “真的?……你每次都是这样说,可每一次都一事无成。”方声洞埋怨道,“便是去年的革命同志会,也有名无实,大家互不联络,毫无反清之举。倒是复兴会不动声色,不知道怎么有了如此声势。不如,我们都加入复兴会吧。” “子明啊,我原本也是如你这样想的啊。可今天在会上很多同志都不同意这般做法。诸人的意思是,之前举事都是各自筹划,力量单薄、成功渺茫,可若是能联合所有革命组织,一旦举事,那等于将全国的革命力量运用到一处,按照……格物上说的什么压原理,这革命指日可待。”方声涛毕竟才二十岁,根本没有看明白刘揆一提出联合之策的用心所在,真的以为是为了集中力量以待革命成功。 “那我们是要联合复兴会……”方声洞问道。 “对!现在,廑午兄已经联络了复兴会的竟成先生,还有兴中会的孙中山先生,相信不久之后,他们都将赴日商谈联合之事。”方声涛此时没有在吊胃口。 “真的?好!那太好了。真是这样的话,那满清时日不多了。”方声洞大声叫道,排满已非一日,日日都在想如何推翻满清,想不到终于要实现了。 兄弟两说话的声音太大了,门外站着一人道:“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革命哪有那么容易成功。” 说话的是方君瑛,是家中的二姐,长的秀美,但为人却极为果敢冷静、个性也是刚毅。在家她对两个弟弟关爱有加,不过越是这样,方声涛和方声洞两人都对她极为敬畏。只是联合组会一事太让人振奋了,所以才有刚才的激动。 方声涛见二姐驾临,立马正色道:“二姐,那你说这今后这革命当如何?” “复兴会今日之举,只在提升我们革命党之士气,若真的说反清指日可待,怕是不能。按你之前所说,各革命团体真的紧密联合,那革命应当有所作为,只是这联合哪有那么容易?”日本的房屋都是纸木制成,隔音极差,刚才方声涛的话她在隔壁听的一清二楚,只是觉得两人太过乐观,这才过来说话。 “即是革命党,那都是要反清,我们力量太弱小,难以有所作为。各团体若是真心革命,哪有什么难以联合的啊?我们所惧唯一所惧者,就是满清引洋人进来,那革命才是难事。”十八岁的方声洞毕竟还小,刚才一听联合组会的说法便深信不疑。 方君瑛见他如此,也没有辩驳,联合成与不成日后便知,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步,费尽口舌争论是无益的。她看了两人便道:“明日还要上课,你们还是早点睡吧。” “二姐,明日不上课。”方声涛说罢把黄兴给的入场券掏了出来,道:“明日复兴会在锦辉馆有活动大写真,廑午兄说这是有声音的,请我们去看。” 方声洞闻言一把抢过,几番折腾,方君瑛拿了两张回房,不过她没有回房,而走到了自己房间的对面,然后敲着门道:“程莐,你睡了吗?” 她这边喊过,只待回房的时候,门忽然开了,程莐穿着淡蓝色的睡衣,满脸困倦的站在门口,“还没睡啊,瑛姐。今天的任务还没有翻完呢。” “别翻了,那些蚯蚓文光看就头疼的很,那书馆的老板真是心黑,要是我,早就不帮他做了。你啊,还是要多睡些觉。”方君瑛在日语培训班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程莐的时候就对她极有好感,在日本留学的女生有,但大部分为公费生,不是公费生的也有,但都是举家前来一起留学的。像她这样孤身一人的自费生,怕是除了秋瑾以外就没有别人了。 “进来坐吧。瑛姐,找我什么事情啊?”程莐退了进去,把方君瑛让了进去。 房间里点着煤油灯,桌子上摆着一本厚厚的英日大辞典,和一叠子要翻译的资料和稿纸。本来,按照师范学校的规定是要住校的,但是程莐觉得在学校里不好工作,她在东京熟识的除了广东的何香凝等人外就只有方君瑛了,同时广东的女生都是官费,基本都住校,所以她最后便住到这里来了。 前年的端午杨锐什么也没说就不见了,同时他送的链子也是不见了。失落间,程莐过去他的住处寻人却没有任何消息,只有如意里的黄太太说杨先生出洋去了,房间还在一直留着,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兴许很快就会回来了。看的出来,黄太太是希望这对璧人能终成眷属,而从此以后,程莐有事没事就往如意里跑,但这段时间没有维系多久,中秋之后她的婚事却是订了,而且还订的很近。百般无计之下,在给黄太太那边留过信之后,她坐上了到日本的船,可临到开船的时候,她又下了船。在码头边伫立了好久,终于在天黑之前,她又上了下一班船,悄悄的离开了这熟悉的地方,往日本而去。[多年以后,当杨锐问她那时下船想了什么,她用他教的歌唱到“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明天锦辉馆有活动大写真,是复兴军的。”方君瑛说道,递过一张票来。 程莐有些为难,“怕是去不了吧。最近事情多,还有后日的革命演讲……” “把你的事情都放一放吧。大小姐。你不去我生气了。”方君瑛假装气道。 看到她假装生气的模样,程莐笑了起来,把票接了过去。 锦辉馆一直被复兴会包场,除去那一日的葬礼之外,老板山本是想让复兴会把电影胶带卖给他,然后由他来放,可是胶带不是秘密,但发声音的七十八转胶盘却是无比紧要的,所以锦辉馆只能包场。 鉴于每张胶盘只能存储三分钟的声音,整个影片只能是访谈式的,为了清晰,胶片里不会同时有两个声音说话,一个叫做麦考密克的美国先驱者报的记者作为的提问者。 “你们为什么要打仗?清国的政府不是说要中立吗?” 这是美国人提的第一个问题,当翻译把这这话翻译过去的时候,被问的士兵——他显然是个胡子——道:“麻辣个巴子的,啥叫中立啊?那帮狗官除了会捞钱,啥也不会干。大鼻子欺负俺们,俺们为啥就不能欺负他?俺王老帽就是瞅大鼻子不顺眼,要给他们放放血。” 虽然改进过后的胶盘还是有些失音,但浓重的东北腔让来自观影的几百名留学生心中都是一震。其实辽东话和京话差异不大,大家也都能听得道。听到这么粗俗却又直率的话语,在场留学生一愣之下便拼命鼓起掌来。这是他们想听的话!这是他们要听的话! 整个大写真基本是这样的对话,这样对话和画面的结合让留学生们看的如痴如醉,毕竟,这让他们知道了东北是什么样子的,战争是什么样子的,士兵是什么样子的。整个观影没有什么煽情的地方,唯有那一首游击队之歌也因为好唱,瞬间便被所有人记住了。可即便如,看完第一遍的人们又接着看第二遍、第三遍。 特意前来的平山周看完两遍之后,没有和宫崎滔天打招呼,便独自走了。他感觉之前的谋划似乎有些不妥,按照现在的情况,整个东京的清国留学生谈论最多的就是复兴会,葬礼上的那首军歌很快便被大家所熟记并不断的吟唱,而今天的这首游击队之歌,估计也会几天之内唱遍全日本,然后一直影响到清国国内。平山周虽然不懂得文化侵略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到这种行为的后果。很快,走在路上的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犬养毅的府邸。 “阁下。现在复兴会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我很担心到时候我们无法控制住局面。”平山周低着头,将今天看到的大写真说了一遍,并且提到自己的担心。 犬养毅今年五十岁,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他和孙汶的结识是在1897年8月,当时日本主政的松隈内阁极为担心日清战后清国会报复日本,于是在外务大臣大隈重信的安排下,作为心腹的犬养毅派遣了宫崎滔天和平山周到清国南方寻找秘密会党、结交各路英豪,以图借此牵制满清的反日政策;而后到1899年山县有朋掌阁,虽然对清外交产生了重大变化,但利用革命党来牵制满清的作法仍然不变,只是政府不再直接出面,而是通过东亚同文会来操作。犬养毅表面虽然对于孙汶等革命党极为赞赏,但是在他心里,这些革命党都是一群“秘密会党的好事之徒”,他根本没有对革命党抱有什么太大的期望,只不过,复兴会的出现让他的这些看法有些颠倒了。 “平山君,那这样说来,我们的计划还需要再做调整了。”犬养毅把复兴会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越来越觉得这个组织很危险,特别是它拒绝与日本政府合作。 “是的,阁下。孙汶完全没有实力和复兴会对抗,如果他和复兴会同时出现在东京,那么……”平山周没有说下去,他只感觉若是那样的话,孙汶将会再次流亡欧美,而复兴会将融合整个东京的革命组织,真正成为反清第一大组织。 “难道……”犬养毅道,他也在思考者和平山周一样的问题。不过他又问,“平山君,在我们还没有见到复兴会首领的时候,判断他不会亲近日本是不是太过于草率了?” “不会,阁下!”平山周道,作为曾经在中国大陆遍访会党的中国通,他对于中国的那些反清组织很是了解,同时,他对犬养毅所想也很是了解。“就目前所知,兴中会的口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同时孙汶本人,并没有把长城之外看作是中国之地,他还是希望能恢复明朝时候的中国疆域;但是在复兴会的纲领里,我们看不到这样的话,而且,复兴会成立之后,没有像华兴会那样马上在中国南方发动起义,而是把目标放在满洲,由此不难看出他们对于满洲的态度。即使他们只是通过在满洲打击露国以获得声望,并不一定是想要这片土地。但一旦他们这样做了,那整个复兴会的声誉就和满洲联系在了一起。” 细心的想,平山周分析的很有道理,在犬养毅的设想中,满洲和东蒙将是大日本今后的发展之地,现在之所以花力气扶持革命党全是为此,若是在清国革命成功之后,日本得不到满洲,那还不如不革命。想到这,犬养毅点了点头。 看到大人点头,平山周又道:“复兴会和我所接触的清国会党完全不同,一般的会党,山头林立、组织溃散、会众视财如命,头领除了地盘上的事情,对于国家大势更无深刻之认识,可这些在复兴会身上都看不到。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头目是谁,组织有多少人,内部何种情况;更可畏的是,他们很知道国民喜欢听什么,他们现在做的都是国民所希望的,这说明他们是一个懂得借势之人,可虽然借势,但却又有着自己的原则,譬如,他们就没有和大日本军合作共同打击露国。阁下,我对该会极为担忧。” 平山周这些说的都是事情,犬养毅道:“嗯,平山君,你的计策是什么?” “我希望阁下不要像支持兴中会那样支持复兴会,或者,可以和清国政府合作,压制复兴会在东京的势力。”平山周道。 “不。不需要这样。”犬养毅想到比他更深,“这样的话,我们和复兴会之间就会有隔阂了,并且其他的清国革命党也会不信任我们。即使是要压制复兴会,也不应该由日本出面,而是应该让他们自己内斗。我想,我们需要做的就是马上通知孙汶,告诉他一个全国性的反清组织就要在东京成立,我们希望他来做这个组织的首领。只要孙汶先到了东京,那么他就一定会是这个组织的首领,你认为在我们的支持下,孙文会放弃这个位置吗?” “可是……阁下,要是复兴会的首领先到了呢,或者他就在日本,那怎么办?”平山周问道。 “那就要看他对大日本是不是足够友了……”犬养毅说道,话没说完便哈哈笑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新城 处于东北的杨锐根本没有想到因为复兴会而挑起的舆论风潮,已经改变了一些历史细节。不过即使知道,杨锐也不在乎,虽然对于革命者很是钦佩,但对于被黑龙会严重渗透的同盟会他是无爱的。他此时坐在军营里拿着一张泰晤士报,日俄大战之后战线僵持在昌图、四平一线,除了要练兵的独立军时不时赶新兵上阵,不断的和对面的日军对射之外,战局很是平静。 “一个前年在上海成立的反清组织复兴会最近组织了多起抗议政府的活动。”英国的泰晤士报的远东评论如此写道,“事件的起因是早些时候发生在上海的血案——整个清国社会都对于政府的处置失当极为不满。在游行抗议的同时,一部名为复兴军的有声电影在清国各个租界放映,包括学生、士绅、商人、市民以及码头上的苦力在内的清国人都去了观看。这部电影的内容只是一个狭隘的美国记者(注)在对复兴会的士兵进行的专访,要说有什么值得称赞的话,那恐怕除了这或许是世界上第一部有声电影之外,就是一首由《掷弹兵进行曲》改编的军歌了。虽然如此,但电影还是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但是因为放映地在租界,并且电影不涉及到反政府的内容,清国政府无法阻止……” 虽然复兴会内部有外文报纸摘要制度,但英国的泰晤士报一直是杨锐关注的重点,他还是要求关内把报纸直接送到东北。有邹容一案发起的舆论攻势,得以鲜血生命的加成,获得极大的成功,而最后,杨锐又将政治部实验的多时有声电影放了出去,从而造成的了更大的轰动。其实对于一个满清这些统治者来说,反清不可怕,最怕的是打着爱国名义的反清,而如今,复兴会就是这么一个既爱国又反清的组织。 杨锐读完远东评论,然后又看向其他新闻,都是没有什么好关注的,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两件事情,一件是近日沪上总商会曾铸等发起的抵制美货;另一件则是各省士绅开始放声立宪,这件事情其实在会内报摘里面有,立宪派们认为“日本虽小,而国民爱国之精神蓬蓬勃勃,如釜上气。国民每至战阵之场,各以保守国权为务,生死不计也,岂专制之国可同日语耶?”虽然日俄海战未毕,但借着复兴会掀起的反清浪潮,立宪的影响极广。 杨锐对抵制美货毫无印象,他看的任何一本书都没有记录这件事情,所以很快就把他略过了,根本不明白它将激起多大的风潮,而对于立宪他是知道的,不过在他看来满清的立宪无非是过家家,对于中央朝廷而言,完全是自寻短见而已。 看到杨锐基本看完了报纸,陈广寿道,“先生,游击队那边传信说那个美国记者希望能采访复兴会的首领。” 东北这地方实在不好找记者,不是记者不多,而是记者都是扎堆的走在一起,同时被日军士兵派兵保护。在复兴会要寻记者的当口,只能采取守株待兔的办法,最后找到一个胆大的美国记者,对于游击队的专访就是由他完成的。其实这个美国记者对于游击队不是很关注,但在经历过一场伏击战后,便对战士们极为客气,而在日俄停战之后,关于游击队的电影也把他拍了进去。在他的报道获得巨大的影响之后,这个美国人又想采访复兴会的会长了。 “哦……”杨锐沉思起来,如果同意采访,那么满清将会加紧剿灭游击队,对于游击队今后在辽西建立根据地不利,同时如果记者问到复兴会对于西方的态度的问题很不好回答,对洋人妥协那么国内愤青会抨击,对洋人强硬那么日后起义将会有诸多麻烦,但是一直缩在暗处闹革命绝对无法成事,不在洋人面前亮相做土财主可以,要立国,那可是做梦。 “你让政治部安排一下吧,我见见他。”杨锐轻轻的说道,藏剑两年,也是该让大家听听复兴会会长的声音了。 和麦考密克的会面时在昌图以西五十公里外的一个村庄里,杨锐一身的行头是特意打扮好了的——他身着游击队的迷彩军服,脚蹬一双擦得铮亮的军靴,齐耳的头发仔细的梳理过了,拉碴的胡子也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留成了八字胡——八字的两边是向上微翘的。 麦考密克见到杨锐的时候正想拍照,但是在政工人员的示意下放弃了。杨锐微笑着伸出手和他握手,然后用英语说道:“见到你真是我的荣幸!麦考密克先生。” 麦考密克本以为他会像中国人一样作揖,但是却没有想到却是握手,更是一口英语,他也高兴的说道,“见到你也是我的荣幸。会长先生。” 麦考密克三十多岁,金色头发,额头饱满、身材匀称,穿着深色的西装,完全是文明人的打扮,他秉承着记者独有的好奇,把杨锐从高到脚的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真想不到我们可以这样自由的交谈,请原谅,我真以为你应该是一个红胡子。” 杨锐笑道,“麦考密克先生,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中国在逐渐的开放——不管这种开放是迫于战争,还是因为自身的需要。”杨锐念着政治部准备好的台词,很是变扭,不过,更让他恶心的还是后面。 先前的客套结束,一坐下麦考密克就开始提问了,他在采访复兴军(游击队)后,便很想见到这支部队的创办人,因为他一直感觉这支军队的创始人很神秘,并且做了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这让他十分的好奇。 他问道,“会长先生,您是什么时候觉得要成立复兴会,同时决定要到东北和俄国军队作战?” “最早是在1900年的时候有这样的念头,当时清政府非常错误的对各国宣战,这时极为不明智的,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很大的损失,那个时候我就认为这个政府应该推翻,于是我和几个朋友遍商议成立一个反对清政府的组织。而到东北,则是在于1903年的四月。” …… 麦考密克按照之前约定的好的问题提问,而杨锐则按照之前准备好的答案回答,在采访结束的时候,麦考密克问了一个不在范围内的问题,他道:“会长先生,我非常想知道,你的学识来自于哪里?我感觉我不是在和一个中国人在谈话,而是和一个外国人在谈话。” 旁边的工作人员本想阻止这个多余的问题,不过杨锐却把他拦住了,他笑着对麦考密克道:“我想我说出了一定会很吃惊,我的童年其实就在美国度过的……” 杨锐还没有说完,麦考密克忽然惊叫起来,“哦!上帝。这时真的吗?” “当然。麦考密克先生,这当然是真的,我在七岁的时候就到了美国,而后在西部待了一年,然后再纽约待了八年,我至今对那里记忆尤深,而后我去了英国,我的一个亲戚在那里,在那里我继承了一小笔遗产,但是我还是付不起大学的学费,所在我只能在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里学习,或者到附近的伦敦大学学院去旁听教授的课程,当时我没有辫子,他们更多的把我看作是一个日本人……”杨锐按照之前编好的身份对自己的美好童年娓娓而谈,虽然有德国及柏林大学的造假经历,但他考虑之后还是觉得应该放弃德国的一切,只说英美就行了。 会谈的时间因为这个例外的问题拖了很久,麦考密克很显得兴奋,他的高兴与其说是这个革命者有这么丰富的童年,还不如说他在美国的成长经历会让美国民众产生极大的共鸣,想想一个中国的革命者居然是在美国、在纽约度过他的童年,这会让所有美国人兴奋的。他再一次的问道之前的问题,“如果革命成功,那么未来的国家将会是美国式的吗?” 杨锐还是按照之前的准备好的答案说道:“美国是自由世界的核心,民主的保护神,人民的朋友,专制者的敌人,所有的封建统治者都把美国当作眼中钉,美国是人类社会成功模式的榜样。未来的中国……”说道这,自觉说的很恶心的杨锐停了一下,跳出了原有答案说道:“但是现在中国的各个方面都很不成熟,贸然的参照美国模式将会很不适合,我想我们只能经过很长很长时间的努力,才能实现这个梦想。” 麦考密克也注意到了他回答的前后不同,追问道:“那需要多久?” 杨锐笑道,“我只觉得一百年太短。其实现在的中国就像是1860年的美国南方,农业是这个国家的主要产业,农民和奴隶一样都被束缚在土地上,并且非常的贫穷。美国当初即使有南北战争,有北方的支持,南方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融入了北方的。中国现在的情况是没有一个已经资本化了的强大北方,同时又有几倍于南方的农庄主,所以她要实现的真正意思上的共和需要非常长的时间。” 跟美国说中国只能借用美国的历史,要不然他们听不懂,而显然,麦考密克对杨锐的说法极为满意,他来中国已经五年了,这是一个完全古老而愚昧的国家,富人们有这奇怪的嗜好,他们对自己所拥有土地和妻子数量的重视,完全超过了金钱。他认为杨锐是一个非常西方化却又很深刻了解中国本身的人,他相信,只要把对杨锐的专访发动美国,那一定是引起轰动的,特别是他居然是美国生活了近十年。 忽悠完麦考密克并把他送走之后,杨锐一下便把皮靴给脱了,他之前的皮靴因为太久了,所以没穿,现在找个这双靴子太窄,他穿了半天之只感觉脚夹的生痛。他跳着脚上了马,在警卫连的护送下往四平行去。 回到营地的杨锐似乎有些无所事事,日俄都在等待着海战的结果,独立军诉苦会已经完毕,士兵们都哭了一遍,现在战意正浓,每天都和对面的日军使劲对射,这便让负责后勤的马德利多夫常常抱怨,但毕竟独立军队打日本人的,子弹给的足,就是炮弹给少。而沪上那边,王季同已经出院在家休养了。子弹打在他胸口,在心肺之间的穿过,算是捡了一条命——杨锐当初给他的回电是同意游行,但却交代了他和蔡元培不能去,可是他见这样送学生去送死,于心不忍。杨锐后面知道沪上那边的情况,好半天都说不出话。实在是空闲的很,没事可做的杨锐有想着去通化看看,徐华封马上就要到了,那边才是复兴会的根基啊。 经过十多天的长途跋涉,杨锐快到通化新城的时候,对马海战开打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他拿着电报不惊不喜,这是早就知道了的,伦敦的钱就等着再捞一笔就能抽回国内了。虽然海战并不是象之前陆战一样,被人们认为实力相差悬殊——俄必胜日必败,但俄国舰队两天之内全军覆没还是很有轰动性的,国债的波动没有奉天之战那么大,但还是能挣不少钱的。 想到有钱了杨锐不由的高兴起来,不过一会他又感觉日本真是狗屎运,要是他把东乡大拐弯提前告知俄舰队司令,即使俄国人不相信,但一旦东乡这样做了,俄军的炮击时间也不是历史上的两分钟,而是八分钟,甚至是十分钟。杨锐想的美好,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海战,即便俄国舰队真的对东乡炮击十分钟,那结果也不会有多大的差异,此时马卡洛夫发明的被帽弹还没有被装备,俄军穿甲弹完全无法击穿日本战舰的装甲;更何况波罗的海舰队能把船开到远东就已经了不起了,要是还能胜利,那上帝一定是俄国人。 把电报交回给陈广寿,杨锐在翻开笔记本上用密码写就的大事表,对昭海战发生的日子——海战比历史早了一天,他摇摇头,不知道海战的结果还是和历史上一样。对于穿越者来说,最怕的就是历史被改变,但他的所作所为不可能不改变历史,真是个难题啊。 杨锐当日的晚间就到了马当镇,到了这里之后就不骑马了,直接坐上铜矿的矿车往二道江而去,黑夜里山风吹来,很是凉爽,坐在车上没几分钟,便看见了二道江新城的灯光,在黑夜里很是耀眼,待轰隆隆的走了一会,矿车便是停了,出到外面,杜亚泉已经在等着了。 “秋帆兄!”杨锐高兴的招呼道,上次一别已经半年多了,再次见到很是亲切。 “竟成。”他声音喊得很低,不过握手却是双手握了过来,而不是像杨锐是单手。 杨锐似乎有点享受这种被下属热情欢迎的感觉,也用双手把他的手握紧,似乎动情的道:“这短时间辛苦你了,宪鬯走后,这通化就全靠你撑着了。” 杜亚泉有些激动,说道:“宪鬯留下的底子好,会中当初的计划好啊。我现在只是一个监督员,一切按部就班的跟进就行了。” 杨锐点头,这次他没有再作伪什么,杜亚泉说的实话,他的工作其实就是按照计划执行,但就是这样也是挺难的,计划总是有很多地方料想不到,执行者随机应变的功夫很重要。他又把杜亚泉的手握紧摇了摇,“不管怎么说,没有你啊这工作做不好。” 复兴会没有什么汇报工作一事,同时商业口也不需要向杨锐回报什么思想工作,平时的进度都体现在周报和月报里,杨锐虽然只看文书班子过滤好了的文件,但通化这边的大事他还是知道的,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铁路,一是日本筑的安奉铁路现在正在改小火车铁路,这对于通化铁路公司很有威胁,抗议的文书早就递到京里面,在奕劻的运作下,外务部已经照会过日本了,只是日本借口战事未完,所以事情毫无进展,按照历史最终满清是答应了日本人这条铁路的,可要怎么破坏呢? 除了日本人的安奉,再就是自己的安通奉了,日军一直不让铁路公司在奉天附近修筑铁路,而之前抢来的抚顺至奉天的运煤铁路,又只是接到东清铁路上,再加上日军强筑了新奉线,这样安通奉就没有办法和关内外铁路相通了。这该怎么办? 杨锐就一直看着地图,带着这两个问题入睡的,待到上午醒来,时间已经是十点钟了。他只觉得醒的太早,又睡到中午肚子饿了才起床。夜晚没有看到通化新城的样子,白日里一开门便看到了外面全是烟囱,滚滚的灰烟一出烟囱就被风吹散,弥散在郁郁葱葱的森林里。 下午在通化新城里转了一圈,练铁厂、练铜厂、也是没有什么看头,只待晚间坐着矿车往铁矿方向赶,过了铁厂镇下车,再走十里才到通化兵工厂。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工厂的负责人,徐建寅的长子徐家宝已经在在等着了。 杨锐笑了起来,说道:“献庭兄久等了。” 徐家宝作揖道:“岂敢岂敢。” 在徐家宝的陪同下,杨锐把整个兵工厂走了一遍,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德国订购的军工设备还没有到,这里只是建了不少房子,有的只是手榴弹生产和迫击炮炮弹生产,技工都是徐家宝从关内带过来的,至于工人,基本是从逃荒流民中选的老是可靠的人,他们一旦入厂就不能出厂了。 黑夜里没什么好转的,厂房到没有细看,只是在那些合成氨的罐子边,杨锐停了好久,这些都是在德国实验合成氨成功之后特意按照工艺要求订做的耐高温耐高压的罐子,杨锐问道:“这些东西应该刚到吧。” “是。前几日才运进来的。”徐家宝完全知道这个是做什么的,回话间有点兴奋起来,“只待三叔回来,便可以开始试造氨了。” 和他的乐观不同,杨锐虽然收到徐华封在德国试验成功的消息,但是那只是试验,真的要循环生产麻烦还是会不少,他摇头道,拍这些大铁罐说道,“这可是一项新技术,要真的成熟还是需要不少时日。咱们不急,三年能成功那就要谢天谢地了。” 徐家宝入会之后早就知道杨锐就是首领,这是他第一次见首领,还并不太了解此人,此时见他不急功近利,很是持重,心中有些欢喜又感觉到自己等人有些被轻视,他高声道:“竟成可是猜错了。德国那边的合成氨可是平稳运行了二十天才故意出事故的,到时候我们的工艺只要小改便可,并不需做大的调整。” 杨锐对合成氨是关注,但是除了提供技术资料外,其他的都一概不懂,前段时间收到徐华封在德国的报告说设备运转成功,便下令制造事故以毁掉工厂。根本不知道徐华封在不舍得的情况下还运转了二十天。他惊奇起来,“哈哈。好。要是这样,那咱们的腰杆子……。” 可没等杨锐的话说完,徐家宝又道:“竟成,这氨是制成了,可是要造炸药还是要先把氨制成浓硝酸,不然是造不成炸药的。” 杨锐被他这话卡了一下,不过马灯下倒看不出看他是故意挖苦自己的,也就没有不高兴。其实杨锐的思路是有问题的,他只记得合成氨就等于炸药,可是却忘记氨造出来了后还是要合成浓硝酸,之后才可以造炸药。他向徐家宝拱手道:“献庭兄,是我想简单了。只管想着这个合成氨,没有想到合成氨是新工艺,由合成氨制硝酸也是新工艺。这个也是要好好花时间去研究的。” 见到杨锐客气,徐家宝倒是不好意思了,他自小就是学化学、格物,说话处事向来是对事不对人,以前没少被官面上的总办督办教训,刚才开口打断杨锐之后便感觉不妥,本以为杨锐会不悦,但谁知道他却向自己一礼,他也马上回了一礼,由衷说道:“竟成真是海涵啊。” 第二十章二十万万 夜里面在兵工厂转了一圈,只等次日起床再看的时候,又说是张焕榕来了,这个家伙此时不知道怎么改了名,去掉了名字中间的焕,对外说自己从今以后叫做张榕。 “先生!”张榕远远的看见杨锐便喊道,有点纳头便拜的意思。从之前的佩服到现在的心悦诚服,张榕已经完全成了杨锐的死忠。 “哈哈,阴华。”杨锐大人物般的笑道,“不,应该叫你张大人了。” 张榕现在已经是满清的武馆了,叫做什么什么参领,反正官已经到了四品,牛的很。本来的官没有这么大,后面增祺在日俄奉天战事结束被朝廷免了盛京将军的之前,帮他说了不说好话,庆亲王那边按照标价买了个参领,最后李莲英那边找机会,向慈禧说了说这个“自家孩子”在辽东的“功绩”,如此三管齐下张榕的官立即就升了上去,而齐清源只弄了个破管带当,不过这也没什么,满清的官也当不了多久了。 张榕见杨锐叫他大人,急得立马就要跪下起誓,杨锐赶忙上前把他从扶起来,笑道:“阴华莫要如此,我可是说着玩的,你可不要当真啊。” 张榕见杨锐认真,这才松了口气,初为朝廷命官,他还是有些兴奋的,但是一入官场,年轻人的棱角对于官场的旧习就未必看的习惯了。其实在杨锐看来,象他这样的纯真少年,被革命吸引之后可靠性还是很强的,最少他的家世让他不会被名利所惑,同时他入了清营,几年之内革命之志是不会变的,当然,若是有个十年八年,意志一旦消磨,那情况就不同了。 “现在官面上情况怎样?增祺被免,新来的廷杰如何?”杨锐问道。 “廷杰他只是个点头翁,京里面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根本就抵不住日本人。听宫里面说,好像要把户部尚书赵尔巽调过来任盛京将军。”张榕的汉旗出身,家族的关系多在京里,所以一入官场消息灵通的很。 “赵尔迅?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杨锐问道。 “此人汉军正蓝旗,是御史出身,以前还弹劾过左宗棠,风骨颇佳。在任户部尚书前,是湖南巡抚。虽然是旧式人物,但崇尚新学,而据闻官声也是很好的。”张榕把此人的大致的事情都打听了一下。 “御史,那就是清流一系了。还通新学,怕是不好对付啊。”清流是不好对付的,杨锐不由的担忧起来,增祺要不是俄国人日本人拆台也下不去的,这个草包多好,只要给钱就行。“还是等他人来了之后再看吧。”杨锐说道,“现在你那么的事情如何?还有日本人,听说最近开始有点凶了?” “团练都已经在办了,辽东办的不错,就是辽西那边已经有很多保险队,进展的不好。”张榕捡了最要紧的先说,“煤矿也在清理,俄国人撤退之前把所有的机器都捣毁了,矿井里面还灌满了水,我们抽了好几天才抽完。” “俄国人是这副德行,以前拿破仑进攻俄国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撤退的。”杨锐并不是把抚顺煤矿什么时候开工当回事,特别是现在日本人占着铁路,挖出煤也运不出去。“你还是说说日本人最近都在干什么吧。” “日本人正在辽东各地四处探查,道路、河流、树林、矿产、人丁都在调查之列,辽东山林这边还好,辽阳等地每村都有村牌,记上该村户口若干,能住士兵若干,传染病有无、水源水质,林林总总,极为精细。”张榕说到这,还是有些惊惧,问道:“先生,这日本人不会把奉天并到日本吧?” 听到他这样说,杨锐倒是奇怪了,问道:“这是你猜的还是有人这样说的?” “有人这样说,我看日本人探查的这么细,用心极为不轨。” “不会的。朝鲜就是那样他都还没有吞掉,何况奉天。不过,”杨锐回头对着陈广寿道:“把这个谣言记下来,回头编一编再发出去。”陈广寿忙的记下。 “可日本人……”之前没有说到日本人还好,现在说起来张榕便义愤填胸了。“现日本人为使众人不去营口而去大连,限制华人坐车,到营口每日只发票百张,可……可日本人却是把票全扔在地上,看华人争抢为乐,轻侮之极。实在是……”(注1) 张榕说的激愤,杨锐脑子立马能想象出狗日的看着中国人趴地抢票的狼狈场面,不过,他只是舒了口气,然后道:“阴华,这就是中国啊。大东沟五十五万件木料也是被日本人当作俄国人的收去了。两百多万两说没有就没有,最后几经交涉,日本给钱钱还不及百分之一,商人再求,日本说什么,他们说‘你们都是亡国之民,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商人无法,只好如此。满清之下的中国就是这个样子,俄国人走了,日本人来了,全都不是好东西。”(注2) 杨锐说完看着张榕还是气氛,又道,“我们反清就是不要让华人狗趴在地上抢票,不让华人的货物莫名的被没收,不如洋人在我们这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要实现这些就先要把满清推翻,我们的任务很重,你在清营那边不能放松,要时刻警惕。日后一待革命,举国响应的时候,东北便可以趁机起事。” 杨锐适时的思想教育让张榕革命意志更坚,他重重的点头道,“先生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的保护自己,留待有用之身以待革命功成。” 杨锐见他如此,当下欣慰的点点头,然后让让人送他出去,但关上门只一转身,就一脚把放茶盏的桌子给踢飞,骂道:“草泥马的小日本!”再一手把椅子抓起,甩到了墙角,又骂道:“操你妈的小日本!”再抽出前次激战缴获的日本太刀,开始乱劈,每一劈都是一骂。陈广寿待送人回来见杨锐发疯,也不见怪,忙站在门口警戒。 接下来的几日,杨锐都处于一种亢奋之中,之前他一直在军营之中,看到队伍越来越多,神情振奋,而来到通化之后,又见到工厂基本建成,兵工厂也有了谱,心中不免得意。可是现在一听张榕所说,又感觉自己做的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微不足道,于是他不由的奋发起来,只想着怎么才能早日革命成功,早日让新中国站起来。早前极为关注的日俄海战也置之不理,印度的淘金行动和伦敦的收益也只是看了几个数字就扔一边,他现在脑子里一直在想革命是不是能早一些发动,白纸上把复兴会自身的各项数据写下来,可写完再盘算,又不得不把计划都划了,重新再想。 虽然现在复兴会看上去风光无限,但是实力虚的很,占一两省之地还好,枪够用数、钱够用、人够狗,但是一旦铺开就是杯水车薪了,特别是军官、文官还有技术人员完全不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什么都可以买,人才买不了。几日的思索只让杨锐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想通之后,他便开始起草教育会的扩大计划了。 杨锐在屋子里发疯的时候,杜亚泉倒是没有来,不过,这一天的下午他却是来了,看着房门还是关着,杜亚泉道:“竟成还是没好吗?” “嗯。”陈广寿无奈的摇摇头,他只感觉先生似乎越来越情绪化,越来越容易动怒,以前在沪上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在南非极少,只有太炎和蔚丹被抓的时候发过怒,可到了东北,就时不时的要发发火,不过危害倒不大,都是闷在屋子里砸东西。 “哎!”杜亚泉拍拍大腿,真不知道怎么好,“你回头等竟成不生气的时候,告诉他华封先生回来了,现在就是……” 杜亚泉话还没有说完,屋子里就传来杨锐平均的声音,“是秋帆兄吗?华封先生回来了吗?” 杜亚泉很是错愕,他询问式的看了陈广寿一眼,见他点头,才推门进屋,道:“是啊,华封先生上午就到了,他听说你就在二道江,很是高兴,就要说来见,我怕……” 杜亚泉说到这才发现屋子里一片狼藉,一把没有入鞘的日本太刀就放在杨锐手边,地上全是一些碎木头和碎瓷片,他从来没有见过杨锐不正常的样子,很是吃惊。 杨锐见他吃惊,倒是先把那日本刀入了鞘,然后起身笑道:“天下不平事太多,听闻之后气氛无处发泄,只好拿些家具瓷碗出气了。哎,家不好当、反不好造啊!” 杜亚泉听着一愣,不过瞬间还是明白了杨锐的意思,当下整衣正色道:“竟成忧国忧民,实是为我辈之楷模。”说罢就是一礼。 杨锐见他没有把自己当神经病,反而郑重其事,正要说话又是摇头,“哎。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不但忧心,更是伤心,还是先做能做的吧。” 徐华封自从去年四月赴美、再赴德、再回国,算是整个地球绕了一圈,那时到了德国和莱茵金属签完合同,便是忙开了,最紧要的是合成氨要选设备、开工厂——德国工业发展,冶炼技术先进,把合成氨放在德国实验要买什么零件,换什么设备、几天、十几天最多一个月就能办妥,若是在中国,即便是沪上买个零件也要等几个月甚至更久。除去合成氨,磺胺、柴油机(或者叫热球机)、以及冶炼技术、机器加工技术也是考察的重点,这次徐华封回来,前三项都已经有成果了,至于其他,则留下钟观光和他的侄子、徐建寅的小儿子徐尚武两人主持,一人负责化学、一人负责格物。 杨锐一见到徐华封便感觉他老了不少,不由的作了个大揖道:“华封先生辛苦了!” 徐华封在德国水土不服,同时还要负责各个项目的研发跟进,着实累了一把。不过,事情都是做成了,也算是值得了。他看到杨锐精神还是很振奋的,朗声笑道:“哎。我每日在西洋可是吃的好、睡的香,那像你们在山沟沟里辛苦啊。”他举着手道,“这通化新城之前可是一片滩涂,能有今日的规模,你们功不可没啊。” 徐华封这话把所有人都夸了一遍,众人都是笑。只待几人坐下,杨锐才道:“宪鬯可好?” 钟观光的病杜亚泉也是知道的,闻言也看着徐华封,徐华封笑道:“好,很好!他这病可是急出来的,当时工厂初建,德国人见我们不肯招募德国工人,只用自己带去的学生,就天天在工厂门口闹事,这时起他的病就开始发作,而后到机器安装之后,运转很是不稳,氨水出来极少,他又是急出血来了。”说到这,徐华封感叹了一句,“宪鬯的性子太急、做事又细,所思所想甚多,有的时候半夜都拉着学生去开工,他这样不病也要弄出病来。” 徐华封只是感慨,杜亚泉不解道:“那现在宪鬯好了么?” “好了。以后他只要不急,那就没事。当日在洋人医馆,一听到试运转成功,他就从医馆里逃出来了,哈哈……”说到这徐华封抚着胡子笑了起来,似乎想起当日成功之时的情形。 徐华封所说让杨锐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是不放心,一开始在科学仪器管研发味精的时候,他就知道钟观光是个不要命的,做事不急,但是性子太急,做研发可是比干革命还难的事情,他这样迟早还是会出事的,想到这,杨锐道:“我会给他写信的!他那边要有个人管着,不然身体还是会垮。” 徐华封点点头,他也是知道钟观光那个性子就是那样,不过现在德国那边进行的项目都是格物类的,钟观光每日都在柏林大学学习,怕是能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昨日献庭兄说即使合成氨成了,由氨再造硝酸怕也是很难,可没有硝酸,那火药怕是……”说完人事,待众人走开之后,杨锐不由的的说起了那一日的担心,化学书上面可没有说这个怎么弄,他很担心这个时代还没有氨合成硝酸技术。 “竟成不必担心。氨合成硝酸之法,德人奥斯特瓦尔德已经解决了。早几年就已经申请了专利。”徐华封说道。“只是……这专利一直在德人手上,我不好前去商谈购买一事,只是按照他所说的办法实验过。该法能产稀硝酸,再脱水即可为浓硝酸。” 徐华封一句话就把杨锐的担心给解决了,他笑道:“好啊!我们在山里面生产,不必要什么专利,就是要买的话……”杨锐不由的想到了德国一战战败,既然战败就不要买了,直接用好了。“不买了,我们自己造着用。” 合成氨项目商业价值巨大,若是再配上杨锐之前说的侯氏制碱法,那将对全世界的洋碱市场产生颠覆性的影响,即使不生产烧碱,只生产硝酸,那么也要比用硝石硫酸法便宜的多。合成氨除了研发、设备的投资,唯一需要的原料只是焦炭、水以及空气,成本极为廉价。 杨锐的意思徐华封明白了,即这个技术先不商用。他想了想说道,“若是这样,那我们就要先买进大批的铂,还有……”说到这徐华封倒是停住了,研发合成氨他在做,可是研发完成之后干什么他就不了解了,现在听杨锐说不用于商业,要秘密生产,可要秘密生产,那,“稀硝酸可有氨合成,但是要脱水成浓硝酸,怕是要再见一个硫酸厂了,或是……” 思考了片刻,徐华封还是摇头道:“还是建硫酸厂吧。不过采购原料怕是会被外人所知。”七道沟的铁矿不是硫铁矿,硫酸的原料只能是用硫磺了。 徐华封一说,杨锐也是沉思起来,“也未必要外购,长白山本就是火山,硫磺不少,现在的黑火药用的硫磺就是本地的。我们只要建硫酸厂即可。” 事情看起来已经解决了,需要的无非是要多建设一个硫酸厂而已。杨锐对此很满意,只不过徐华封一直是在思考着什么,一会他道:“竟成,这合成氨可是未必只能用在军工之上,现在我们的设备转化率可以达到一成,如此廉价的氨其实是可以用于耕作的?西洋现在制氨都是用电击法,氨价太贵,百姓用不起啊。” 合成氨对于农业的意义杨锐是知道的,后世稻子亩产千斤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时代,水田亩产四五百斤、旱田亩产二三百斤便是极限了,这里面除了种子、农药的关系,氮磷钾之中的氮最为要紧,若是大规模的制造氮肥,那中国的农业产值的增长将极为恐怖,不过,这个东西杨锐是另有用途的。 “华封先生,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自罪。一旦合成氨被外界所知,那不要说我们这些人守不住它,便是满清朝廷怕是也守它不住,现在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先生产火药,同时一边再改进工艺,他日待革命成功,我们将建成百上千个合成氨厂,你看如何?”杨锐不好跟他解释这个东西用处,只能这样说了。 徐华封之前不敢问奥斯特瓦尔德购买氨合成硝酸的专利,就是怕奥斯特瓦尔德会根据这个推断出他已经有成熟的合成氨工艺,当然,一般的洋人是不会相信中国人能研究出这种高精尖的技术的,但是万一呢?徐华封阅历颇丰、处事也很老练,所以只敢根据公开的资料暗中研究。 “那磺胺呢?”徐华封又问道另外一个军国利器,他完全知道这个东西的意义。 “磺胺啊?”杨锐皱眉道,“这个时候也封存自用吧。” 听到杨锐又是封存,徐华封大急,“竟成,这可是救命之物,一旦封存可是……”徐华封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词语来,最后只道:“可是有干天和啊!” “华封先生,我的封存的意思是暂时不对外使用,而不是说以后永远不用。”杨锐知道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却是有仁人之心,特别是像徐华封这种一直专注于技术的人,更是单纯。 “那为何现在不能对外使用?即便是为了赚钱,那也可把售价提升啊,洋人若是威胁咱们,那我们可以不售予该国,甚至,我们在山林里偷偷的造,运到沪上再发卖,这样不行吗?”徐华封还是不解。 徐华封说的在理,但是杨锐还是摇头,“华封先生,磺胺一旦售出,那洋人会不会仿制?” 徐华封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过他道:“那即使是以后发卖,洋人也会仿制啊?” “是。我知道,洋人只要看了好东西都会仿制的。磺胺的生产工艺并不复杂,只要明白其成分,要造不难。”杨锐这个事情可是考虑很久了,不说到这个他是不想细说原委的,“但是,若是我们选择一个洋人即使仿制也来不及的时候呢?比如,等欧洲大战之时,开战之前我们大规模建厂,战事到一定的时候我们开始发卖,这样即使洋人要仿制怕也是来不及,那时候战场上等着要救命,而只有我们大量有货,那即使洋人仿制也不是不怕。等大战之后,我们钱挣到手了,便可以把它的价格降下来,如此,即挣到了钱为国所用,又能普惠众生。” 杨锐说的掷地有声,但是徐华封在欧洲虽然了解欧洲大战,但还是摇头,现代商业思想和儒家之下道德观念格格不入,特别是杨锐大发战争财做法在他看来是趁火打劫。他道:“竟成、你准备在欧洲大战时挣多少钱啊?” 杨锐没有感觉到他的失望,他只在想一战到底能捞多少钱,记得当时日本可是挣了十亿,“若是中国做的好,能有二十亿吧。” “什么?”徐华封不明白杨锐说的单位。 “二十万万。”杨锐按照现在的单位说道,又加了一句,“这是一切都顺利的情况下,我想最少要有十五万万吧。” 徐华封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胡子都捏断两根,“能有这么多?” “会有的。生铁、商船、炸药、磺胺,还有猪鬃、桐油、矿砂。加起来会有的。”杨锐扳着指头算到,“以前赔出去的钱,就靠这次收回来,还有以后修铁路、办学校、开工厂、修水利等等等等,一切的钱都在这里,所以合成氨和磺胺在欧洲开战前绝不能外泄。” “可要是欧洲大战没有呢?”徐华封刚才激动了一下,现在冷静下来发现杨锐的二十万万都是建立在欧洲大战的基础上。 “会有的。华封先生,会有的。”杨锐看着他,不由的笑了起来。 第三十章违背任务罪(前章序列错误) 杨锐说的很肯定,其实他能肯定的只是一战一定会爆发,现在的摩洛哥危机就是征兆,难以肯定就是革命是不是真的能成功,而且对于日本在一战中的收益,他只凭借记忆认为日本挣了十亿,其实是不止的,整个一战日本不但还掉了之前欠的三亿外债,同时对外债权增加到了十七亿之多,这样算起来日本在一战挣了二十亿。不过日本能挣二十亿,中国却是未必能,排除工业化基础、工人规模等因素之外,关键是要看日本同意不同意中国挣钱,毕竟中国把商品高价卖给英法,和中国把商品低价卖给日本,再由日本高价转卖给英法是两回事,到时候是哪一种结果就看复兴会能做到哪一步了。 对于近代的中日关系而言,是中国的血肉养育了日本这头怪兽,明治维新只是让日本有了工业化的萌芽,马关赔款让日本的工业化有了雏形,而后的一战中借着转手高价倒卖中国物资和抢占欧洲退出后的中国市场,让日本基本完成了工业化。可中国要是忽然崛起了,那第一个要冲出来阻拦的便是日本,一战之时中日必有一战,要么复兴会象袁世凯一般,接受二十一条,要么双方打一战:中国赢了,日本崛起之势被打断,从此没落;日本赢了,历史按照原来那样发展。 当然,杨锐毕竟不是一个历史研究者,他不可能想到这么深的地方,他现在所想的是革命如何才能尽早成功,同时在怎么样在技术上为一战做好准备。他说的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徐华封还是神情严肃,中国从来就没有说道理的习惯,只有讲人情的传统。杨锐的为国之谋虽然无可指责,但有良药而不祛病,与天理良心相悖。 杨锐在和徐华封商谈后的次日,陈广寿把一封紧急电报送了过来,杨锐只看到“范蠡”二字就吃了一惊,再细看内容,才松了一口气。范蠡其实是一个代号,本身是民间几大财神之一,但在复兴会其代表的就是关东银行的张坤。 “给小徐……不要,给秋帆……也不行,还是给含章发报吧,让他最好能拜访一下美国驻沪总领事,说一下关东银行是通化铁路公司的关联银行,让美国人施加些压力,争取早日把人放出来。”杨锐交代道。当初王季同、蔡元培的复兴会会员身份暴露,自己可是欠虞辉祖一个交代的。 杨锐的电报发往虞辉祖处,只不过此时的虞辉祖还在生气。王季同出事的第二天,虞辉祖除了去医院看望众人之外,就一直闭门谢客。他只觉得自己被欺瞒了,杨锐、王季同、钟观光等人根本不相信自己,甚至阿德知道的都比他早。虽然出事的当天上午,王季同向他坦言了一切,但是他更希望的是杨锐亲自向他解释说明,而杨锐,身在东北,顶着座山雕王启年的名头,辽东各处都挂着通缉画像,在没有彻底清除这个影响之前,出东北是万万不能的。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虞辉祖不理公事,天天自娱自乐了。 “含章还是不见客嘛?”蔡元培问道。当初前面一排就他毫发无伤,弄得一回去黄仲玉就把他抱着痛哭了一场,现在王季同养伤,沪上的事情都是他在管着。 “是的。我敲了门还是不开,和上回是一样的。”穆湘瑶说道。 “那我要亲自去了。”蔡元培接过电报起身,便要出门。 “先生。怕是不行吧。他那个门房阿贵说过了,说是除了竟成先生和宪鬯先先生,谁也不给开门。”穆湘瑶虞府可是去了不少次,但是每次都是不让进,门房电报也不收,塞进去也扔出来。 蔡元培也才想到这个,不过现在安东出了事情,他可是知道这个范蠡的重要性的。“就是爬我也要爬进去,走吧。” 虞辉祖的府邸也是和其他有钱人一样,建在法租界宝昌路上,蔡元培到了门口照样被门房拦着,里面只说老爷不见客,蔡元培灵机一动,说自己就是杨竟成,门房请示之后便开了小门把他迎了进去,虞辉祖已经在在客厅等着了,不过他一见是蔡元培,脸色立马是变了,不悦道,“孑民,你为人师者,怎么也学小瘪三一样哄人。” 蔡元培早就猜到会被他骂一顿,毫不在意的道:“只要能见到含章兄,再怎么小瘪三,我蔡元培能认了。” 虞辉祖见他如此,又怒的把端着的茶盏重重的放到了桌子上,蔡元培不惊不怒,直接坐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报纸来,“含章兄,看看这个是谁?” 虞辉祖瞪了他一眼,只待接过,一看便是吓了一跳,这是一个头戴俄国大毡帽的华人,长发遮脸、胡子拉碴,很是凶恶,但眉目间长的和杨锐有些相像,他又再看旁边,上书:辽东巨寇王启年,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十恶不赦,赏白银万两缉拿归案,若有匿藏,罪同…… “这是……”虞辉祖看完问道。 “这就是竟成啊。”蔡元培知道不给他解释怕是心中郁结难消,所以只能违反纪律了。 “什么!!”虞辉祖大惊。这个王启年可是有名的助俄胡匪,沪上诸人只要一提到此人都说是国门不幸,出此汉奸。谁料想这王启年确实被大家视为爱国英雄的杨锐,这让虞辉祖不由的大惊失色。 “含章兄,还请先安坐,待我一一道来。”蔡元培忙的把他安抚住,又使眼色让穆湘瑶出到门外,以杜绝隔墙之耳。 待一切都妥当,蔡元培才道:“含章兄,竟成怕真的是不能来了,现在这样的画像遍及辽东各地,虽然清廷、日人画的不像,但奉天码头、干道、车站各地都是日人侦探,就在两个月前,竟成差一点就被日人的侦探炸死,幸好命大,只是耳朵被震聋了。不是竟成不想来,是他来不了;宪鬯也是,前段时间在德国累出了病,还吐了血……” 蔡元培说到杨锐的时候,虞辉祖的脸色便不自在了,在听杨锐没事也就放了心,现在又听说钟观光吐血,忙道:“啊!宪鬯他……” “含章兄放心吧,宪鬯已经无碍了,只要悉心调养便是。”蔡元培安慰道,“复兴之会,本是在前年拒俄时由竟成发起,宪鬯、自勋、小徐、还有我,依次入会。这可绝不是为己身谋私利,完全是见我中国有亡国灭种之危机,才奋起抗争。当初竟成等也想邀你入会,但想来总有一个人出面在外应酬,他们几人都不是举人,又担心一旦入会便有杀头之祸,含章兄家族兴盛,若是真的被……那诸人可都是良心不安了。” 蔡元培解释的都是实情,可是虞辉祖仍然生气,“你们不让我入会就能证明我不是革命党吗?前次游行之事一出,大家都说我也是革命党。即便是不让我入会,可也要和我说明白啊。噢,你们倒好,只待大事将举的时候,才告知我一句:我是革命党……就这样对我交待?这把我当什么啊?哎,孑民啊,你们瞒的我好苦啊!” “是。是。我等太过年轻,处事并不得体,这,还是请含章兄海涵啊。”蔡元培见他抱怨,赶忙站起身一礼。不过他心中却松了一口气,感觉虞辉祖的气开始消了。 虞辉祖埋怨完,又道:“还有,这个辽东巨寇是怎么回事,竟成不是已经认贼作父了吧。” “不。竟成绝不会是认贼作父。”蔡元培立马说道,见虞辉祖神色稍缓,又道,“日俄两国一虎一狼,都是贪我东北丰腴之地,助俄抗日、助日抗俄都是一样,竟成为革命计,只能是加以投俄,以壮大我会势力……” “只待日俄战事一了,竟成就要在关外起兵反清?”虞辉祖听到这不由的插了一句。 “不是。”蔡元培摇着头道:“关外之兵只守关外,不攻关内。竟成这是想保我中国在关外之权益,东北一旦起兵,日俄一定助剿,便是不帮满清助剿,也会要挟我诸多好处,所以关外不能起兵。” 说了这么多,听到这里虞辉祖终于点头了,他其实也不是守旧人物,庚子之后可是去过日本的。自从钟观光在东北投资后,他对当地的情况就极为关注,不单看商务印书馆办的外交报,便是洋人的报纸也让文书翻译给他听,日俄是什么角色他很明白,之前通化铁路公司引进美国人是为什么他也清楚,现在日俄战毕,东北四方势力交错,谁盲动都会被另外三方压制,若是复兴会贸然起兵,不是做了洋人的傀儡,就会是另一个洪秀全。 “竟成还是识大体的。”虞辉祖肯定的道,“只是……哎,不怪你们了。你们也难啊!” 虞辉祖这话说的蔡元培心头一热,眼睛发酸,是啊,真难啊,能到今天的局面可是各个人置生死于度外得来的,可即使是这样,在关内也没有什么大的规模,举义、革命成功还遥遥无期。 “你去告诉竟成一声,我也要入会。”虞辉祖一字一字的道。 “什么?含章?”蔡元培惊道,他可是没有期望虞辉祖要入会的。 “你就这么跟他说吧,我也要加入复兴会。”虞辉祖再道,“上次游行,我是看没白了。这朝廷外则丧权辱国、崇洋媚外,内则残忍暴虐、荼毒四海,不革命绝无天理。既然大家已经做起来了,那就把这事情做成,建一个新朝廷,把那些失去的权益都收回来,把那些坏洋人都赶出去。重振我泱泱大国之威!” “太好了!含章兄……唉!好啊!”蔡元培做通了虞辉祖的工作,又见他一心想要入会,心中大喜。不过想到虞辉祖身份的特殊性,又道:“含章兄,我代表复兴会欢迎你加入。只是你的身份特殊,又常要和满清大员打交道,所以还是要保密的好。再则,之前小徐一直是以你文书的身份出现,为谨慎记,这边还是要大张旗鼓把他开除为好,还有朝中大员那里,还是为此再打点一二的。” 蔡元培所言都很对虞辉祖的心思,对于王季同,他其实早就在士绅之中传言自己用人不慎,误交匪类了,至于当朝大员们,打点可历来不少的。“嗯。我就按照你这个去办,只是入会在何处入?” “晚间你来龙门客栈便知。”蔡元培笑道,忽然他想起之前的电报,道,“对,对。关外出了大事,关东银行的总办张坤被日本兵给抓了。竟成说让你去找美国驻沪总领事,最好能……” 一说关外出事,虞辉祖便站了起来,急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日本人为什么抓人?” “东北的电报刚到,”蔡元培看着电报说道,“说关东银行总办涉嫌诈欺罪还有什么违背任务罪,早上的时候,就把张坤给带走了。” 蔡元培还没有说完,电报就被虞辉祖抢走了,张坤他知道的,挺好的一个后生,当初可是把印钞厂管的井井有条,他电报看了一遍,便往外喊道:“阿贵,备车!” 诈欺最和违背任务罪都是日本国内的罪名,诈欺罪就是诈骗罪,而违背任务罪,则有些难理解了,似乎是玩忽职守的意思,但是关东银行可不是日本银行,那来什么职守,张坤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不断的在想着被指控的两个罪名,只觉的很好玩。一个中国人会被日本人说玩忽职守。 早晨银行刚去财神庙街的时候,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便把他围住了,那些黑人保镖看着大堆的日本人心里发麻,但是职责所在,也还是圈成一团准备硬拼。这时候日本驻安东领事冈部三郎出来唱白脸,说有事请张老爷出去一叙,张坤不上当,说有什么就在这里说,这时候唱黑脸的高山会通就跳出来说要是不去谈,那就开枪。保镖再怎么多也没有办法和军队扛,想到彼此兵力悬殊,张坤交待白斯文几句就跟着日本人去了。只是他被安排坐在这个房间里之后,就没人管他了。 中午腹中饥火中烧的时候,门被重重的推开了,满脸凶相的高山会通走了进来,他没有跟张坤说话,只对门外说了一句日本,便有两个矮墩墩的日本兵拖着一个满身是血、腥臭无比的人进来,那他低垂着头,高山会通一鞭子狠狠的抽在这人的脑袋上,用听不懂的语言说道:“抬头,看,抬头,看。”说着又连抽了几鞭。 那人似乎已经是半死,只是高山会通连连狠抽,这才吃力的抬起头,神情恍惚的看了张坤一眼,然后又垂了下了,高山会通见他如此,不用鞭子,直接踢了几脚,那人吃疼才再次强力抬起头,只看着张坤好一会才把头垂了下去,高山会通见目的达到,挥挥手把这个人拖出去。 “张先生,你滴什么的干活?”高山会通不可一世坐了下来,他似乎很喜欢把那只断手放到显眼的位置,以此来表明他的功绩。 “我啊?呵呵,我开钱庄的啊。”张坤只觉得这个日本人话里有话,很是警戒起来。 “不!不!张先生,不是开钱庄的,是干这个的。”高山会通说道,便从怀里抓出把日军军票,重重的砸在张坤面前。 张坤早就猜到被抓是假军票的原因,但心有所持,脸色纹丝不动,笑的更是灿烂了,拿起一张军票说道:“高山先生,这不是你们大日本的军用手票吗?沪上那边的钱业公会不认这个,鄙行可是没有经营啊。” 一听张坤说自己不经营日军手票,高山会通就是一鞭子抽在桌子上,那一次他围了安东值年公会,弄得全安东罢市,更惹来英、美两国领事非议,被上级狠狠的训了一顿。事情没办成,还惹来一身麻烦,真是让骄傲的高山视为耻辱。而面前的张坤,可就是罪魁祸首。 “张先生,你的钱庄马上就可以关门了,你自己也马上会被大日本帝国枪毙。哈哈。”高山会通边恐吓着,边盯着张坤细看他的表情。 “是吗?”张坤淡淡的说了一句,自从上次高山会通为了值年公会后,他便知道这个人是个草包,这样的人他根本就看不起。他是害怕,但要是把害怕显露在这个草包面前,他便是死也不会。有见过猫在老鼠面前求饶的么。 张坤不理不睬的样子让骄傲的高山会通极为气愤,他能从张坤的眼神中读出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他上学的时候在那些优等生的眼睛里也看见过,这是他最为厌恶的。他拿起把桌子抽的吧吧响,直到外面的门被敲响了,一句日语传进来的时候,他才站起身,狠狠的瞪了张坤一眼才离去。 “阁下。”之前不可一世的高山会通一见到冈部三郎就变了一幅样子,恭敬的不得了。 “他怎么了?”冈部三郎问道。 “他……他什么也没说。”高山会通只顾着耀武扬威了,根本没问几个问题。 “哦。”冈部三郎沉思起来。刚才带入房间的人是一个假军票贩子,最近一个多月以来,朝鲜、奉天各地出现了很多假军票,这些军票印刷的很逼真,非专业人员根本分辨不出来,而且军票的造价者并不是为了牟利,假军票中拾钱、贰拾钱、五十钱这种小面额的最多。假军票一出,日本国内就高度重视——本来钱就不够,除了外债,军票也发行了近五亿(含朝鲜),要是军票的信用崩溃,那日本可没有五亿现金可补。 日本人开始以为是俄国人做的,但是调查下来,发现这假军票基本是从安东、营口、山海关几地流入奉天的,朝鲜那边除了牙山外,大部分的假票也是从奉天流去的,根本不是从哈尔滨那边过来。疑惑之中,通过各处的马匪和间谍,日本人很快就抓了一批贩卖假军票的小贩,严刑之下,问出个头目来了,刚才拖进来指认的就是那个头目。只是张坤早就把手洗的很干净,他借助复兴会所网罗了一批朝鲜土匪在各地散发假军票,根本就不和他们接触。 看着冈部三郎一直在想问题,刚才高山会通又听说那个朝鲜人不认识张坤,他急道,“阁下,现在怎么办,要行刑吗?我相信,只要一用刑,那个清国人就会……” “不。高山君。”冈部三郎有点烦这个草包了,“他在清国是有权势的人,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们一旦用刑,除了清国,其他各国公使一定会像政府抗议的。” “可……”高山会通不明白时政大事,“我相信,就他这样的上等人,是很怕死的……” 冈部三郎还是摇头,这个人的关系网内通到了北京庆亲王那里,外则连上了米国,再有他本是浙江人,和沪上的钱业公会关系密切,一旦用刑却又没有得到证据,那不但是日本政府被动,便是他自己也要被国内训斥,提早卸任回国的。 “阁下,米国公使派人送函来了。”外面的助理喊道。 “嗯。他们说什么?”冈部三郎问道。 “米国领事说很关注这起案件,他希望能知道案件的细节。” “八嘎。米国人就会指手画脚,上一次也是他们最先想我们抗议的。”高山会通虽然草包,但还是吃打记疼的。“要是上次没有米国人干涉,安东的商人早就接受帝国军票了。还有这个张坤,他就是安东商人的后台,如果这次能让他接受帝国军票,那些商人也会马上接受军票的。” “高山君,你觉得他是胆小鬼吗?”冈部三郎问道。 “阁下,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只要一看到血就会害怕,要是上了刑场那估计尿都要吓出来。他一定是个胆小鬼!”高山会通军中呆的久,自认为看人还是有些准头的。 “那好!你去办吧。”冈部三郎在高山会通会通耳边低语了几句如此说道,他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太谨慎,该狠的时候还是要狠的。 第三十一章刑场 高山会通兴冲冲的去了,冈部三郎待他走后拿起米国领事的来函看了一遍,虽然说是普通公函,但更却像是照会,上面说的并不全是关东银行总办张坤被扣的事情,更主要的说的是有米国背景通化轮船公司轮船被扣一事。来函上的语言极为公事化,甚至有些倨傲,冈部三郎读罢,把信函紧紧的扭成一团。 不过,他能做的也是如此了,现在的外交形势不能让他对米国采取什么强硬措施——经过一年多的战争,日本国力损耗殆尽,前线四十多岁的预备役军人都是常见,虽然上个月的海战日本大获全胜,但这对于陆上战争没有太大的助益,现在日本最希望的就是在米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调停下,日本保住既得利益,并且问俄国索取大笔赔款。 “田村桑,那艘轮船上有搜查到什么吗?”冈部三郎问道。 “阁下,上面没有搜查到什么。” “没有?!搜查的仔细嘛?”冈部三郎又问,按照朝鲜人的招供,假军票就是通过通化公司的货轮运送的,而和他接头之人就在安东的一家大钱庄里,叫做范老板。有着这样详细的情报,冈部在辑安那边把通化轮船公司的船扣了,同时也把张坤给抓了,可谁知道却是白忙活一场。 “很仔细,除了一些食盐,没有任何违禁品。” “那就把船放了吧。”冈部无奈的道。他觉得这事情没办好,以后的升职怕是没戏了。 “阁下……”助手知道日本大本营对安东这边的压力,“我建议把轮船开到船厂,解体搜查。” “不行。现在米国已经在辽东占住了脚,一旦没有找到证据,米国抗议之下,我们在南满的权益就会受到损失,这个时候不能把事情闹大。通知辑安吧,放行!”冈部并没有被功勋之类冲昏了头,大日本的利益比他的升职重要的多。 “哈伊!”田村崇敬的对着冈部三郎深深一躬。 高山会通一回到问询室,便二话不说把张坤拖到审讯室,张坤还没有进审讯室的时候,就已经听到里面的皮鞭声和惨叫声,等他走到里面,一股股屎臭味、血腥味直扑他的鼻翼,一个血人正被吊着拷打。高山会通让人把张坤吊了起来,看着这个上等人已经变色的脸,他哈哈大笑,“张先生,你滴贩卖大日本帝国军票,罪不可赦!” “放屁!证据何在?”从高山会通的眼睛了张坤看到一种得色,小人得志便是这副作态,军票的事情他清楚的很,要是能查到他这里,那除非沪上的印钞厂被端了,可这印钞厂之前就是他管的,内中细节他清楚的很。他相信,小日本死都拿出证据! “你的供词就是……证据。”高山会通说道,他这边还没有说完,目光就落到张坤吊起左手戴着的金表上,他吞着口水,踮起脚想把这金表摘下来,可他实在是太矮,加上又是个残废,够不着的他便大骂道:“马鹿!把绳子放下来。” 绳子终于放了下来,高山会通摘下金表,小心的用袖子擦了擦,再放到耳边听了听声音,这才心满意足的塞进怀里,自觉收获颇丰的高山会通态度好了一些,笑着道,“张桑,你滴老实的把事情交代了,就可以……” 金表可是张坤心爱之物,眼见被他夺了,骂道:“强盗!一窝子强盗!” 见张坤嘴硬,高山会通大怒,“八嘎!”目光四下一转,对着旁边的水桶一指,两个日本兵硬把张坤拖到桶边,然后死命把他的脑袋按了下去。这水不知道在这里有多少时日了,张坤猛一入水,只觉得奇臭无比,使劲挣扎,却被上面两只手按住,如此一会他胸中一口气用尽,只待呼气却又灌了一喉咙的臭水,咳又咳不出,只觉得脑子发晕,胸中发胀,就在他以为肺要爆炸的时候,上面两只手一松了,他这才探出头,边咳嗽边喘气。 “嘎嘎……张先生,你这何苦呢,禁酒不吃吃罚酒。”高山难得说了一句顺溜话,“要是你滴能告诉我,军票是哪里来,我们大日本帝国会保护你,你的钱庄生意也会越做越大……” 张坤一直咳不出肺里面的水,但高山会通就在他耳边说话,还是很明白日本人的意思的,只待他咳声稍顿,才压着气道:“休想!” “哼!”高山会通感觉到这个上等人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好对付,一时间大怒,不待发令便亲手把张坤按倒水里,这次浸在水里的时间比上次长不少,待高山松手,不是张坤自己起来的,而是日本兵把他从水里拽出来的,出来的张坤许久没有动静,只待高山对着他的胸捶了几拳,方才激烈的咳了出来。看着奄奄一息的张坤,高山会通知道不能再来了,不然人就要死了。他骂道:“马鹿!把他吊起来。” 整个下午张坤水中煎熬,临到最后的时候,高山会通的问辞却是变了,不再说他倒卖军票,而是说他不收军票,张坤虽然被折磨的够苦,但闻此却明白日本人拿自己没办法,而且他们用水刑一直在顾及着什么,他猜测,也许晚上他就能回去。张坤猜测的完全正确,日本人是在顾虑着什么,同时在傍晚的时候他便被提出了牢,但却不是回家,而是——刑场! 已经是黄昏了,军营西边的荒地上立着一根根木杆子,一个个衣衫褴褛、全身带伤的犯人死狗一般的拖到柱子边,这些原本奄奄一息的犯人一到这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立马大哭大闹起来,求饶起来,一些闹得凶的更是想挣脱逃走,这时候原本准备枪毙的军官跑了上来,一顿刺刀下去那犯人就不喊了。结果完犯人,军官只是一挥手,最外面的人便把这死人抬走了。 “预备……射击!”行刑的军官喊道,“砰砰砰……”一排枪声之后,那些极力嘶喊的声音没有了,整个世界一片清净。 看着张坤发愣的脸,高山会通找到了一些满足,他笑道:“张桑,你不诚实,而且对大日本帝国很不友好。我只能把你交给他们了。”张坤嗓子发干,但是却没有说话,高山会通又道,“我就在这里。你如果不想死,可以叫我。” 他话一说完,张坤便被两个日本兵拽了过去了,拖到柱子上用之前带着的绳索绑了起来,张坤没有挣扎,他此时倒是明白日本人真的是要把自己枪毙在这里。他身子颤抖着,但却没有喊叫挣扎,他不屑于此,更明白便是求饶喊叫也是无济于事,至于招供出军票内情,那他是死也不会的,洋人已经把父亲害死了,难道做儿子的为了保命要投靠洋人?更何况复兴会是为全天下人之福祉,与国恨相比,家仇不报又算的了什么?临近枪毙的关口,张坤脑子里一片混乱,但聪明的他很快便让自己从杂思中脱出身来,他只望着远处的被暮色所覆盖的山峦,平静无比。 “预备……”行刑的军官又喊了起来,这次的调子他拖的似乎更长一些,但终于,他喊道:“射击!” “砰砰砰……”又是一排枪响起。闭目等死的张坤在枪响之后却发现自己还能呼吸,身上似乎也没有受伤,他正在诧异恍惚的时候,冈部三郎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啪啪的给了高山会通两记耳光,大声的道:“张桑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你怎么能对他开这样的玩笑!” 他那边教训完高山会通,又疾步赶了过来,在几个日本兵绑着解绳子的时候,他对着张坤深深的一鞠躬,大声道:“张桑,在下管束不利,让您受惊了。” 张坤在冈部三郎教训高山会通的时候便明白这是日本人的算计,心中发狠,但是脸上却是微笑,“冈部先生太客气了。刚才我只是对贵国的牢房很是好奇,所以才让高山先生带着我参观了刑讯室,后面又想再看看刑场,体验下枪毙是什么感觉。冈部先生误会了。” 张坤的话语让冈部三郎心中大惊,假枪毙的主意便是他出的,刚才张坤被绑着柱子上的时候,他还在一边看着,暮色里他看不见张坤已经全身发抖,只是觉得张坤临刑前不喊不闹,真是一条汉子。视死如归已经不易,可张坤在事后却毫不动怒,这样的人如何能让他不惊? “实在是太对不起了。”冈部三郎又是一个鞠躬,他只觉得自己得罪这样的人很是不该。“请让我后日在太白楼摆宴给张桑压惊赔罪吧。” “呵呵,冈部先生真的不要太客气了。这何罪之有啊?”张坤被解了下来,自己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又道:“刚才行刑的时候只觉得金表太重,便让高山先生拿着了,真是太谢谢了。” 张坤一说金表,高山会通脸便是一红,不过幸好暮色里没人看见,他忙的把已经捂热的金表从怀里掏出来,双手递了过去了。张坤见他这副样子心中轻笑,接过后带上,便在他们陪同下出了刑场。 日本军营外边早就聚满了沙河年值公会的诸人,早晨张坤没到公会便被日本人带走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整个安东,一时间众人都是大惊,正商量对策的时候,又闻张坤涉及造假日本军票,所以被带走了。传信之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运军票的轮船已经在辑安扣住了,上面查了几千万的军票。 听闻如此消息,本在商议营救的沙河年值公会中人就都散去了。只待下午才有消息说辑安那边的轮船上毛都没有找到一根,而且美国领事已经照会了日本领事,说如果没有确实证据,不得无故扣押美国公司轮船。局势此消彼长,大家伙又聚在会长张克诚家里商议对策,待到日落,听闻京城的美国公使也过问此事,事情上升到了这个级别,便是有罪怕也是死不了了,于是众人都是坐着轿子跑到日军军营门口抗议——张坤可是安东的大财神,他关东银行的放款数额极大,这帮人都借了不少,并且这款可不是只放几日几月,而是几年,并且利息极低,像王时中这种注意多、手脚快的早就用贷款买了缫丝机,开了缫丝厂。 张坤一出军营诸位老爷便高声问好,张坤见有这么多人前来捧场,不由的作了四方揖,不过就待他要走到自己那辆洋汽车的时候,他对着众人压压手,然后转身向冈部三郎说道:“冈部先生,今早我来的时候是协助调查军票一案的,现在调查完了,你总要给我、给大家一个交代啊。我们做生意的名声第一,还望冈部先生体谅。” 冈部三郎现在计策失败,北京的训令把他骂的满头是包,现在本想悄悄的把张坤送走了事,谁知道张坤当着这么多人面的让他给个交代,交代是可以给的,但当着这样多人的面给交代,那么以后他再安东怕是做不下去了。冈部三郎只看着张坤,而张坤也看着冈部三郎,目光交织中,冈部三郎终于低下了身子,在众人的期盼中对着张坤微微一躬,道:“实在是我们太鲁莽了。张先生是清白了!” “好!好!……张老爷够爷们!”围观的公会诸人顿时拍手喊叫起来,自从去年日本人进了安东,整个市面上便被他们搞的乌烟瘴气,上次居然还派兵围了公会,真是把安东当作日本的殖民地了,现在亲眼见日本领事向张坤鞠躬道歉,一时间心中志气大涨。 张坤看着冈部三郎这么能屈能伸,心中倒是有些忌讳,便道,“冈部先生,我这人有个脾气,不好的事情睡一觉就忘记了。” 张坤说的委婉,但冈部三郎却知道这事情算是结束了,对着张坤道:“真希望张先生是我们大日本的朋友。” “呵呵,冈部先生,那就先把我们当人看吧。”张坤说罢,抱拳一礼,便往洋汽车上去,白斯文早已把车门拉开,不过他刚一屈膝上车,腿便是一软,正要倒下的时候,白斯文把他一把托住了。“少爷小心。” 张坤闻言心中一暖,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尽,加上被折磨、惊吓了一场,汗不知道出了多少,现在一坐到车里,之前的劲气便都消散,还没有到家便在车上睡着了。 安东军票一案随着释放张坤而彻底结束,案件虽然结束,但是更多的假军票却在朝鲜和奉天出现,随着军票的泛滥,军票的信用一落千丈,不光是商家,即便是那些为日军干活的苦力,都因为日军只发军票而大规模逃亡。满清朝廷终于爱民如子了一回,外务部总理及领班军机大臣奕劻照会日本,请其用日币代替军票,并同时知会各国奉天军票问题,在舆论及和调停大势的背景下,日本于次日宣布横滨正金银行在盛京、辽阳、大连、牛庄等地的出张所下月起办理军票兑换业务,而安东据说也将设立一个正金银行的出张所,负责兑换军票。 闻讯前来的杜亚泉听着张坤讲前次的事情,最后问道,“行健,假军票那么多,要是日本人连真票都不兑换,那百姓不是遭殃了吗?” “不会的,秋帆兄。当初印票子的时候,我特意交代印刷厂不要印的那么深,那种假军票,图案、纸质都是真的,就是上面颜色印的浅,用力挫几下那色就掉下来了。”张坤早就想好了这些东西。 “哦。”杜亚泉不懂所谓的印的深印的浅,听张坤所说不害及百姓那他就是放心了,不过,“那我们印一场下来不是都亏了啊,那些成本、工资怎么办?” 见杜亚泉又担心票多贻害百姓,又担心自己亏本,张坤脸上笑了起来,说道:“这种印的浅的只是大部分,还有三百万是印的深的,这些日本人分辨不出来。日本人一直在收军票,只有到最后结束的时候,对照印钞数才知道自己把假票也收进来了。这三百多万,减去成本、人工,还是很有些赚头的。” 张坤说罢,杜亚泉便是彻底的放心了,只是杜亚泉放心可张坤却一直是忧心的,军票造假的虽然使得日本军票信誉顿失,但是现在正金银行却要上来了,复兴会钱虽多,但是再多也没用办法跟有国家背景的正金银行比。 “秋帆兄,新来的总督赵尔巽可有关系?”张坤问道,此次杜亚泉来只想看他是不是已经没事了,而张坤要见杜亚泉则是另有他事。 “有一些关系。”张蓉之忘年交黄中慧之父,商部状元黄思永和他还是有些交情的,这个黄思永可是曾经在太平军中做了多年文书的。“行健你待如何?” “现在日人军票虽毁,但是正金银行却又上来了,我感觉日本人有所图谋,所以……”张坤只想说下去,却被杜亚泉打断了。 “有所图谋?难道是要进攻通化?”杜亚泉惊道,通化这一带都没有俄军,所以日军没有借口进入,只是战事结束和谈开始,日本人便开始四处乱窜了,即使是通化新城都会有日本人要求参观,不过,新城属于私人地盘,护厂队不会放这些日本人进去的。 “不是。不是。”张坤知道杜亚泉误会了。“我说的是钱业之事,日本的这个横滨正金银行已经在牛庄、大连、旅顺、盛京、铁岭、丹东都设了点,现在回收军票又是用正金银行的银行券,他们只是要下一盘大旗啊。” “那这不是说我们之前做的都无用了吗?”杜亚泉明白他的意思,日本图谋的是金融权。 “这个不是了。日本军票是强制发行的,不收也好收也好,都得拿着。而正金银行是商业机构,之前他们就已经发行了银行券,这银行券是可以兑换成银元的,再说它是日本政府指定的对外贸易银行,负责结汇和对外扩张,不可能倒闭,把那些草纸一样的军票变成正金的银行券,老百姓口袋里的钱算是安稳了,不再试只能买日本货才能把军票花出去。不过,我担心正金银行会借着这次兑换会扩大他的银行券的发行范围,老百姓知道这个能换银子就未必会着急把银行券换出去。” “难道不能当时就把军票换作银子吗?” “怎么可能?”张坤笑道,“现在日本大战方止,国内根本就没钱,日俄和谈若是俄国赔款还好,要是不能赔款,那日本可就背上八亿国债了。所以在谈判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正金银行一定会限制银元兑换数额,而在谈判之后,俄国如果没有赔款,国库里假如又没有新债借进来,那问题就很大了。到时候便可以挤兑正金银行了,即使日本会以国家的名义扶持他,可正金的信誉也就垮了。” “哦。”杜亚泉又是哦的一声,他的工作主要是实业,对于钱业的东西一概不知,他觉得带回去可要好好看看钱业上面的东西,免得只会说“哦”。 “奉天之前有官钱银号,但庚子只是被俄人洗劫一空,前年官钱银号复业,但去年日俄战起,兵灾之后商业萧条、银根甚紧,官钱银号影响力式微,这也是关东银行券可以快速占领辽东山区的原因。现在新总督到,那自然会整顿钱业,若是能把官钱银号接受过来,变之为官督商办、或者官商合办,那对于我们操控东北钱业可有极大的好处,最少,该号发出的纸票能通行东北各地。”张坤把这个问题想了好久了,现在见正金银行有坐大之势,不由得放下谨慎,打算开始推动这件事情的发展。 “若是官督商办还好,若是官商合办那……”杜亚泉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就是担心满清忽然来个翻脸不认人。 “不管是官督商办,还是官商合办,这个银号的主导权都要抓在我们手里,以后待借着官皮把各地的关系都熟悉了,那即使是以后满清把我们赶出银号,也无关紧要。只要熟悉了各处的商号、钱庄,关东银行的纸钞也是通行无助的。” 如果将纸钞也是作为一种商品的话,那么商号、钱庄、票号、当铺就是经销商了,这些经销商使什么钱,那最终到百姓手里就是什么钱。关东银行之所以能在安东立足是因为通化铁路公司,但通化铁路公司的铁路只在辽东山林一地。要想把纸钞商品推向全东北,还得靠“经销商”支持,可是现在中国金融业是丛林时代,再小的县政都有自己的钱庄、票号,复兴会不能把铁路修到全东北,但若是借着满清的官威,那就不一样了。张坤是想借鸡生蛋——即使以后满清把关东银行清出局,但只要各地分行的人还在,凭借之前的老关系,关东银行成为东北最大的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风潮 张坤的办法确实是好,即便是杜亚泉这种外行人都能感觉到这个办法极为重要,他把张坤的提议记录下来,待等下再把这个构思发给杨锐。不过这时杜亚泉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了,即杨锐交代的小额助农贷款。 通过资本渗透到农村,用借贷关系把农民和自己捆绑起来,这是当初杨锐订的东北站住脚的基本策略之一,这其实也是关东银行和农资公司开办的原因,张坤作为关东银行的总办能想到的自然是在钱业上自我实力及影响力的扩大,而杨锐作为一个革命者所希望的是银行和农资公司相配合,让所辖地区的百姓富裕起来,当然,这个过程中免不了会有“通化铁路公司就是好”之类的宣传,但是总体来说,百姓是得实惠的。特别是现在的农业,天灾水灾不少,只要有一两次歉收,那百姓就会被高利贷所套住,旧债未偿,新债又起,如此一直到失田失屋,沦为佃农。 杨锐希望的事情,是张坤不希望的,或者说是关东银行不希望的。现在的关东银行就是辽东的中央银行,除了对一些工商业户实业放贷外,他基本的客户就是钱庄,而这些钱庄在各地的分支下面又有一些大小地主、粮店、大车店,这三种人就是高利贷主,他们一般用自身的资本对农户放贷,但每每银钱不够的时候,就会到钱庄告贷,然后再转手加利贷给农户,因为这些人本身就是农业从业者,对行业本身很是了解,加之各地交通不便、信息不畅,狭小的市场之下,丰收之时他们往往联合起来打压粮价,获得巨利并导致自耕农破产。关东银行要施行助农贷款,那么就会和最下层的地主、粮店、大车店争利,这对于关东银行以后的发展不利。 杜亚泉大致说完杨锐的小额助农贷款,张坤沉思了片刻道,“如果要让关东银行直接介入农村,那各个钱庄的老板对于我们就不会那么客气了。这个先不说,真要要放贷到农村,就要了解农村,现在农资公司那边做的怎么样了?” “宽甸、怀仁、通化、辑安、临江、兴京、抚顺,还有新移民的地方都做的很好。而辽南要差一些、辽西那边就不太顺利了。”杜亚泉道。辽东是复兴会的老巢,又有军队压阵,还把地主土豪清了一遍,效果最好,辽南借着老张家的关系,也算站住了脚,就是辽西各种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渗入。 光说好张坤是不信的,他要有实在的数据,他道:“那些地区业务员对本区的农户熟悉到什么程度了?” 听到张坤问的这么细,杜亚泉笑了起来,“他们已经对下辖的各村各庄的人丁、田亩、信用、农技、嗜赌程度都编了册,”他拍着张坤的手道:“绝对做的比日本人还细,有好好业务员就在本辖地娶了媳妇,算是在当地落了籍。” 农资公司的模式是一集一店,一店两门市,一门市收粮食收土产,一门市卖种子卖农具。除了门市以外,又按照集市影响范围的大小分区,每一区都有一个业务员,负责卖农资收粮食,这些业务员基本是山东逃荒过来的农民,选用的标准除了可靠之外就是能说会道,他们在忽悠同乡买种子卖粮食的时候,顺便把人家的闺女也忽悠了,算是完成了从无产者到有产者的转变。 张坤对于农资公司的内情不是很清楚,但是听闻杜亚泉说的这么细,他点头道,“好!如果真的对农村了解的这么细,那助农贷款是可以放得,就是……”说到着,张坤也无奈起来,“就是农业本是靠天吃饭的,风险极高,一不小心那就要……” 杜亚泉明白张坤的顾虑,笑着道,“这你就放心了。现在农资公司已经雇了一批洋人,准备在各地建立了气象站和水文站,虽说不能杜绝天灾,但灾前预警还是能做到的,另外像辽东的丝业,市场如美国、法国,产地如意大利、日本,还有江浙、四川、湖广都派了人去收集当地的丝业情报,届时全天下的丝绸销量、蚕茧产量如何我都知道,价高价低、早卖迟卖也是心知肚明。”说到这,杜亚泉叹道,“我现在才知道,种田应该是这样种的,哎!科学种田、紧跟市场,这两个有一个做不好,这农业也就做不好。” 杜亚泉像张坤描绘了一个不一样的农业,在他的描绘里,农业不再是土里刨食的行当,而是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厂,百姓是工人,农资公司是管理者,而关东银行要做的就是提供资金让这个巨大的工厂轰隆隆的运作起来。 “嗯!我明白了。”张坤说道:“不过最后还有一个,就是为了维系住关东银行和各个钱庄的关系,小额助农贷款最好不要用关东银行的名义,最好是能再成立一个农业钱庄,然后用这个钱庄的名义给农户贷款。” “哈哈。难怪竟成那么看重你,你们都想到一块去了。”杜亚泉笑了起来,“竟成已经把名字都想好了,这个钱庄就叫做农村信用合作钱庄。你负责把从沪上融来的钱放贷给他们就行了,一旦亏损,也是农资公司担着,影响不了你关东银行的声誉。不过还有,你手下那些干将要派几个人过去教教他们,不然等钱庄一开起来,他们那帮泥腿子可是要乱了套的。” “好,好。秋帆兄,我明日就把人给派过去。”张坤笑道。“不过你给别忘记了官钱银号一事,只要能拿下它,那我们就真的可以自己印钱了。” 张坤和杜亚泉聊的畅快,同在一个城里,日本领事馆诸人聊的却极为憋屈,当然,这并不是完全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军票一案,而是由关于日俄战争的赔款,在海战结束之后,日俄双方都有意和谈以结束战争,不过,当日本按照国际惯例向罗斯福委婉的提及赔款问题后,该消息被西方媒介所知晓,于是所有的报纸都批评日本人野蛮血腥,一家美国报纸评论道:“日本难道想把人类的鲜血当做讨价还价的工具吗?”甚至有报纸谩骂日本人是“黄色小猴子”,是基督教教徒的敌人。 “竹田君,米国报纸真的这样说我们吗?”冈部三郎的助手田村留着泪问道。 轻轻的谈了口气,竹田君道:“是的。高平阁下参照普法战争的赔款,提出俄国需要向我们支付十三亿卢布的赔款,并且希望罗斯福能在调停的时候提及此点,但是罗斯福只说,他希望只是和平!知道嘛,和平!当初让我们开战的时候,他们说露国是怎么的邪恶,怎么的贪婪,现在我们花了巨大的代价打败了露国,可他们只要和平。我们提出赔偿,他们说‘拿人类的鲜血当作讨价还价的工具’!我们的血,我们的牺牲已经变的毫无价值!我们……”叫竹田的日本人似乎喝的差不多了,“帝国被米畜和白皮猪欺骗了!打下的土地不能吞并,索要赔偿又不支持。帝国啊!几十万玉碎的将士啊!” 情绪太激动了,随着竹田二郎的言语,屋子里的日本人都哭了起来,竭尽全力打这一战,可打完之后才发现被坑了,欧美诸国、特别是法国有七十亿的俄国战争国债,如果俄国支付巨俄战争赔款,待破俄国破产那么欧美银行家们都将血本无归。于是,不对日本赔款、或者少向日本赔款是大人物的共识;而罗斯福,真的是只要和平而已,鉴于日本海军的完美表现,他很是在意离日本不远的美国殖民地菲律宾的安全,任何能有助于日本强大的事情他都要阻止。在这样的政经背景下,加上亚洲一直被基督教人氏看作是野蛮之地,所以对日本的谩骂和蔑视也是理所当然了。 高山会通也哭的凄惨,他可是直接从战场上下来的,战争有多惨烈他可是极为清楚的,虽然在大人物身边他一直都是谨言慎行的,但这次他不由得对冈部三郎:“阁下。米畜欺人太甚,每一次我们要做什么,他们就来破坏,帝国要占领南满,就一定要把米畜打出去。” “是啊!冈部君,美国人的势力在辽东越来越稳固,不排斥他们,帝国的权利无法得到保障。”唯一一个喝的不算醉的村上说道,他是正金银行派往安东开设出张所的主任,在了解到辽东的情况后,他认为自己的工作前景极为不妙,有米畜和当地士绅的支持,他是没有办法和关东银行竞争的。 “不!村上君。不能这样做!”冈部三郎打着酒呃,低垂着头,迷迷糊糊的说起话来,“帝国要结束战争就需要米国人帮忙调停,帝国不能在打下去了。现在的世界是白种人的世界,我们、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会被白种人指手画脚。” 冈部三郎话一说完,叫竹村的日本人就“八嘎”一声的扑了过去,边厮打边骂道:“这就是大日本的外交官?嗯。这就是大日本的外交官!” 两个人的扭打让房间里一片混乱,作为冈部助手的田村想劝架也是被竹田裹挟进去了,不过竹田也是个蜡头枪,打着打着却忽然呼呼的睡过去了。冈部一番折腾酒倒是醒了不少,他摇摇晃晃的坐骑,摇头道:“若是帝国只有这样的莽夫,那我们永远会被米畜踩在脚底下。” “冈部君,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村上问道。 “忍耐!只有忍耐才会让米畜帮助我们。日本现在是很悲惨、但更悲惨的是波兰和印度,只要帝国能牢牢的踩在清国身上,获取所需的原料和市场,那我相信总有一天帝国会崛起!” “可现在米畜已经完全占领了辽东,我们现在只有辽南和辽西以及盛京等地,这次和谈,作为调停人的米畜,难道不会让帝国割让一部分利益吗?按照更上层的传闻,米畜的铁路大王哈里曼想购买南满铁路……” “什么!”冈部三郎大惊,如果俄国不对日赔款,那南满铁路将是帝国唯一的战利品。如果这个战利品都买给了美国,那几十万将士就白白牺牲了。 “八嘎!”冈部三郎黑脸涨红,双拳高举,一改昔日温文儒雅文明人的作风,开始野蛮起来!“该死的米畜!该死的米畜!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村上没管冈部的抓狂,而是自己唱起和歌来了: 四方(よも)の海(うみ) みな同胞(はらから)と 思(おも)ふ世(よ)に …… “村上君,也许我们可以打击米畜……”和歌声中冈部三郎冷静了下来,他思索着,终于有了办法。 “什么办法?”一听到冈部说有办法,和歌也不唱了,村上的眼睛直瞪着冈部。 六月的太阳毒辣辣的晒在张园的草地上,园子里的草木一片蔫然,园子外的街道上也不见行人,但园子里的人声却是鼎沸的,安恺第大厅不管里面外面都挤满了人,一个声音在广播里大声的道:“美国之禁止华工,各处之虐待华人,无异黑人,且较黑人而尤剧……美人假文明之名,行野蛮之实,真是惨无人理!我等国人具要团结,不买美货、不订美货、不运美货,此三条做到,便可要求美国重订新约,我海外同胞方能在海外不受……” 演讲之人说的动情,谁料台底下却有人窜了上去,抢过话筒便道:“兄弟们啊。我们只在这里喊破了天那些有钱人都还是照样买美货、订美货、运美货,远的不说,就说四马路上的通化铁路公司,修一条两千万两的铁路,就有一千万两买的美货,他从美国请来的工程师,一天的薪水就是十美元啊,而我们的华工,一天才两角钱。十美元对两角钱,这可是几十倍啊。要抵制美货,就要把通化铁路公司打到,不但要把沪上的铁路公司打倒,我们还要去东北,把通化的铁路公司也打到!” “一千万两的美货!”“一天十美元和一天两角钱!”如此明晰的数字让安恺第例外的爱国人士瞬间便是大骂不已,人群中立马有人呼喊出来:“打倒通化铁路公司!打倒卖国贼虞辉祖!打倒通化铁路公司……” 呼喊声起先很小,但后来却越喊越大,最后整个张圆都沸腾起来,见口号喊得差不多了,最先抢上台的那人又高呼,“兄弟们,我们现在就去问问虞辉祖,看看他为什么要买美货,问问他为什么要给美国人那么多钱……” 激动起来的人群总是容易冲动,在一些人的带领下,安恺第内外的一千多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张园,直奔四马路而去,队伍一路上要么喊着口号,要么唱着一些凄惨的诗歌: 化工苦、华工苦,踞天踞地无门述 当年欲辟新鸿蒙,招之使来作苦工 此时筚路山林启,挥之使去如鄙履 …… 一千多人出了安恺第把张园里的人都裹挟了进来,出到街口已经有近三千人了,这三千人气势汹汹,沿街的巡捕一见弹压不住,立刻兔子一样的跑向了巡捕房,通化铁路公司的办事处是在四马路教堂街上,这教堂街本是钱庄一条街,当初把公司办事处设在这里主要是为了能更好的在沪上融资,从张园出来的人群走到教堂街并不需要多少时间,路途之中虽有巡捕设卡阻拦,但冲在最前面的人很是强悍,仗着人多的优势轻易的就把巡捕薄薄的防线冲到了一边,接连冲过两个警卡,队伍终于到了教堂街,此时通化铁路里面才收到信息,说是有一大票小瘪三带着人要来捣乱,办事处的经理正要给虞辉祖打德律风,却发现拿起话筒里面什么声音也没用,焦急下只要派人去传信,可去了没多久,便听见外面乱哄哄的人声,一个声音高喊着:“打倒卖国贼虞辉祖!”紧接着便有无数的声音如此喊出来,“打倒卖国贼虞辉祖!” “快!把大门关了。”经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脸色瞬间白的吓人,但也知道避让已经不及,只有先把大门关上等巡警驱散才是正理。这边正要关门,外面的人群里忽然飞出一面石头、砖块,把关门的人打得头破血流,门只关了一半,里面正要忍痛合上的时候,外面的就有一堆人“轰”的冲了进来。 没有人知道在当时有多少人冲进了通化铁路公司,在巡捕房对所捕人员的问话中,没有任何人承认自己进去过屋子里面,更坦言自己和后来的放火没有任何干系,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当时自己被挤在人堆里,只见听前面乱哄哄一片,不一会就听见“打死人了……”的喊叫声,自己正想跑的时候,前面就冒起烟来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慌了,自己也跟着人群往后退…… 当日,通化铁路公司沪上办事处被游行的人群捣毁并放火焚烧,里面的办事员两个重伤,五个轻伤,骚乱之后,各处的报纸并没有站在铁路公司这边,而是赞扬游行之人有爱国精神,认为对于这种卖国贼就应该如此严惩。面对如此情形,铁路公司的总董虞辉祖不得不登报声明,铁路公司所购物资里只有少部分是美国货物,其他包括钢材全都是本国材料,所聘的工程师也都是华工,他们本就是在美国饱受虐待的华工。 虞辉祖的声明堪称及时,但是再怎么及时在全国抵制美货的风潮中也毫无用处。各地的报纸已经把虞辉祖和通化铁路公司当作不顾华工生死,只求私利的卖国典型。汉口汉报给出的资料很详细,把公路公司订购的美货在报纸上一一罗列出来,同时还按透露,通化铁路公司和美国人的私下协议——即铁路建成之后将交由美国公司管理。此私下协议一出,举国都是哗然,这个私下协议其实只在大股东内部流程的,毕竟,地处战乱之地的通化铁路要获得融资支持是一定要让股东放心的,而要让股东放心莫过于以夷治夷,昔日极为有效的融资保证现在却成了抵制美货风潮中万人唾骂的把柄。 舆论对于通化铁路公司不利,但是也不是一边倒,复兴会的报纸虽然不好站在通化铁路公司一边,只能发一些抵制美货风潮的其他新闻,但沪上美人福开森的新闻报和维新派汪康年的时报以及众多小报对阵,天津的大公报和北京的京话日报、顺天时报对阵,汉口的汉报则在武汉一家独大,期期都有通化铁路公司、虞辉祖的负面新闻,此外,还有广东、福建的报纸因为当地华侨众多,对于通化铁路公司多有批判。 “这大公报怎么会站在我们这边说话?”自从那日的打砸事件之后,蔡元培就想着怎么能扭转局势,但是王小霖这边使出十二分力气,都没有办法和整个民意对抗,他能做的只是尽量转移舆论的视线,但是整个六月都平安无事的,全中国都是抵制美货、华工受虐的新闻。 “大公报是天津的报纸。”王小霖说道,“直隶总督袁大人对于抵制美货并不支持,而且按照北洋的管辖范围,东北向来是他的地盘,早前李鸿章引俄以拒日,现在日俄各占东北一半,那引美抵御日俄应该是北洋的上上之策了。” “哎!”蔡元培不由的叹气,早前他就知道日本一定不会退兵,但事实真的到了眼见他还很是郁结,东北大好之地,现在就给日俄两国瓜分了。他懊恼的道:“你确定汉口的汉报是日本人的报纸,还有顺天时报?” “是的,先生!我们把各大报纸近三年的社论、时评做过分析,这两家报纸从来都是站在日本人那边说话,所以我们可以肯定他们是日本人的报纸,要不是就是被日本控制了的报纸。”王小霖的工作做的极细,纵使日本人操控这些报纸做的很是隐秘,但还是能从报纸多年持续的态度里看出很多东西。 第三十三章四刃 “那时报呢?他们也是日本人的报纸吗?他们这次言辞极为激烈,以前更常常为日本辩护。” “时报不是。”王小霖对蔡元培的政治智商有些头疼,“时报是海外保皇党康梁在国内的喉结,保皇党的最大募捐来源就是美洲华侨,时报激烈的言辞可以讨好华侨,届时对保皇党的捐款就多了。” 美国只要有华侨的城市就有保皇党,戊戌逃亡海外的康梁举着伪造的皇命诏书四处骗钱,最后甚至还办起了保救大清光绪皇帝公司,以此为名,四处招摇撞骗。但从戊戌年到现在,七八年的时间华侨早对那种保皇言辞厌倦了,而现在天赐良机让他们有机会重获华侨好感,所以他们都在卖力鼓吹抵制美货一事。 明白时报竭力鼓吹的原委,蔡元培不再说话,保皇党不可惧,可惧的则是日本人。从邹容的《革命军》的开始,蔡元培慢慢的也如会中其他诸人一样对日本人时常保持着警惕,从获知的细节来了,这次的抵制美货运动,日本人在里面不断的推波助澜,通化铁路公司沪上办事处被烧是一列,现在对虞辉祖的攻击也是一列,奉天等地的学生游行也是一列。正值美国调停者日俄战争的关口,日本人是不敢直接出面,只能通过这样委婉的办法来阻止美国势力对于东北的渗透。 了解到日本人这么处心积虑,蔡元培不由的为日俄和谈之后的辽东担心起来,如果美国人不能强硬的支持辽东的当地势力,那么通化那步祺怕是难活啊。蔡元培思索着,挥挥手让王小霖出去了,可王小霖刚走,穆湘瑶又来了,两人在门口交错的时候穆湘瑶狠狠的瞪了过去,王小霖却是低着头疾步走开。 “先生,虞先生的府上被人扔了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血淋林的狗头!” “什么!”蔡元培站起身,却又无助的坐下,他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要是以往他说不定会鼓动学生参加游行,可现在,一旦介入军国大事,他才知道很多事情光热血之勇是不足持的。 “是日本人干的吗?” “是一帮子学生干的,带头的叫胡适。就是咱们的学生,看到是自己人,我就让人把他给放了。”穆湘瑶现在接手沪上所有重要人物的安保工作,同时一边在探查清帮的情况,以待某一日把他们彻底拔掉。 居然是自己学校的学生,蔡元培闭目叹道,“哎!这些学生,真是……含章兄没有吓倒吧?” “这倒没有。虞先生拿着狗头还很高兴,他现在带着它去了美国领事馆。” “什么!他带那个去干什么?”蔡元培大吃一惊。 “虞先生说,他的名声早在前次给慈禧祝寿的时候就已经臭了,之前骂他满清奴才,现在再多一个卖国贼也无甚要紧。学生送了一个狗头,真是送的好!他正好可以带着他去向美国人表忠诚。这样或许安奉铁路就回来了,”穆湘瑶说的自己都摇头,之前他还是觉得虞辉祖只是个好好先生,没什么了不起,现在才知道他是一个如此忍辱负重之人。 和沪上学生、市民热辣辣的聚会抗议不同,等抵制美货的风潮传到辽东等地,有旅美背景的高级华工在某一日全部罢工了,致使安通奉铁路建设全线基本停工,他们的要求很少,只要通化铁路公司不用美货、不用美人,那就无条件复工。 “有日本人在里面捣乱吗?”刚视察完图们江一带移民,正要去看铁路的杨锐有点发怒。 “沪上的事情一定是有日本人参与,但是铁路公司……确实没有!”刘伯渊满脸严肃,通化铁路对于发展辽东经济极为重要,只不过这铁路公司不属于军队,政治部能了解里面的事情,但是要控制很难,一帮子广东人说话谁都听不懂。 “陈大发呢?他在做什么,也罢工了?” “他没有。他昨天请了那些旅美华工的头目喝茶讲数,不过他威望不足,而且那些华工罢工不是因为要加钱,就是要铁路公司支持中美改约,看来他们早先在美国受了不少苦。” “改个屁约!这帮王八蛋一个比一个蠢,也不想想,国家不强大,不要说美国,就是墨西哥要欺负你也就欺负你。”杨锐脾气又上来了。“还有那个杼斋那边,去了沪上那么久,打酱油啊。你告诉他,别瞻前顾后,趁着现在是德国人做领袖领事,赶快把什么兴武几都给我清了,家门口都不安宁,居然还有小瘪三捣乱,算什么事情啊。” 陈广寿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把杨锐交代的都记了下来,他这便还没有写完,杨锐又道,“铁路那边,山东来的工人还是老实的,让人看看能不能把开山啊、运料啊,反正简单的能做的事情先做。还有,日本人鼓动抵制美货的风潮,你们看看能不能抓住些把柄,好让美国人知道这事情是在火上添油。” “先生,这个……怕是很难的。”刘伯渊说道,“日本人一概都不出面,只让保皇党出面鼓动,我们要抓证据还是难的。” “那你们想想怎么反击吧。不反击只挨打,那事情会越来越大。”杨锐道。 只是防守不反击不是杨锐的风格,真要是日本人在里面,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杨锐刚预测完的第二天,便有消息传来说铁路的公司江浙那边的一些股东要求退股,待公司按照之前的章程把这些人清理之后,京城又传来不得了的消息:说安通奉铁路途经的兴京为龙脉所在,铁条铺地、重车奔驰,实在是有伤龙脉,建议朝廷勒令通化铁路公司改线,以安龙脉。 满清关外三陵,最重要的其实就是永陵,这才是爱新觉罗氏的祖坟,按照后世传言,这永陵背后的启运山高高低低共有十二个山包,每一个山包就对应一帝,满清十二帝在位时间的长短和山包的大小一一对应,端是玄妙的很。之前虽然铁路规划的时候已经绕了路,朝中大臣都已经觉得无碍,可这风水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真要是此种说法被大家说中了,那改线就可是必定的了。 杜亚泉扯着陈大发,急急忙忙的到了通化新城,杨锐和陈大发早在西雅图的时候见过面,本是一起回国的,但杨锐中途又跑到其他地方去了。陈大发在辽东日久,很明白杨锐和其背后势力的能耐,很多时候拿着尚方宝剑的钟观光征地不着,但第二日人家就会把地契乖乖的送过来,沿途的庐墓也是如此,之前不迁或是要挟高价,过几日再去发现录墓早已迁走不在。 “大哥!”陈大发见到杨锐便如此招呼。 杨锐看之前白嫩瘦弱的他已经变得黝黑壮实,高兴的捶捶的他的肩膀,笑道:“呵呵。你啊,这一年辛苦了。” 陈大发一头乱发浑身酸臭,见杨锐客气,便不要意思的道:“哎。这次的事情我没做好,大家在美国受苦太多,一激动就这样了。” “这次的事情也是美国人欺人太甚了,闹一闹也好。”杨锐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况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华工复工,而是要以防万一,重新选线。 杨锐把他拉到大幅的地图旁边,指着通化到奉天这一段问道:“若是这一段我们不修了,会损失多少钱?” 陈大发不知道京城的传言,闻言大惊道:“啊。这一段为什么不修了?” 杨锐拍拍他的肩膀道:“铁路可能要改线,我想知道这一段都放弃大概要损失多少?” 陈大发看着杨锐不似开玩笑,认真的思索之后道:“奉天、抚顺、兴京那边只做了准备工作,因为奉天那边日本人不让修,所以开工的只有抚顺和兴京。抚顺那边因为人多,工作做的最……” 做工程的人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但杨锐只想知道一个大概的数字而已,便打断他道,“你就别这么慢条斯理的了,我要知道的是大概损失。” 陈大发被杨锐一逼,愣了愣便道:“二十万人已经发了三个月的工钱,还有一些已经用了的物料,以及一些勘路的费用。如果重新选线快的话,那么最少要浪费两个月时间,这样加起来就是耗费了五个月。这些还是少的,若是另选它线,那么施工难度,路线长短都会增加全线的造价。” “二十万人五个月的工钱……”杜亚泉心中默算,“每人一天两角,算起来这里就有二十万了,再加上用掉的材料,重新选线的花费,怕是有三十多万块了吧。” 杨锐也在心中大概默算了一下,得到和杜亚泉相当的结论,三十万对于整条铁路来说很少,但单独算,可是一笔大钱。操他娘的小日本,杨锐心中暗骂道。 “你就别管新线了,现在公司已经决定不走奉天了,也不走抚顺,我们计划把铁路修到这。”杨锐手指从通化一直往北延伸到一百二十多公里的梅河口,然后在这个地方重重的敲了敲,“铁路修到这里就成了。” 陈大发不知道杨锐的算计,看着梅河口道:“可这里就是一条死路啊,没有连接关内外铁路,那么客流量一定很少,收益不容乐观,股东也怕是不愿出资。” 陈大发知道通化铁路公司的资金不宽裕,全靠筹措股本。铁路如果不和铁路网交汇,收益可想而知。 “资金你就别担心了。公司买铁轨的钱已经一次性的支付给钢铁公司了。前段时间那些嚷着要退股的人也都退了钱,我们现在有钱独自修建这条铁路。铁路修到梅河口,看似位置不佳,实际却是四通八达,此地往西一百二十公里就是四平,往北一百六十公里就是宽城子(长春),就是不接东清铁路,只要再多走十公里就是吉林省城,这里就是松花江的水运起始点,货流量极大……”杨锐对着地图侃侃而谈,似乎早就是胸有成竹,其实他早就感觉安通奉铁路花费极为浩大,两千万两修这么一条曲曲折折的路实在是浪费的很。 借着风水问题,他想以绕路为幌子先把铁路往北修到梅河口,待今年年底哈里曼买南满铁路不成,他就直接去找哈里曼谈谈,只要美国人支持,俄国人不反对,那么铁路从梅河口向北延伸到一百六十公里外的长春是没有问题的。这样东清铁路在南段就有两条支线,一条是原有线路,另一条则是长春经通化直抵安东,这条路线的长度和原来的安通奉相等,建造费用略多一百万两,但因为是在安东出海,要比走日本人正在兴建的大连出海省一百多公里。若是美国人谈不拢,那杨锐就只有自己跟俄国人谈了,再谈不拢,那就只能修到吉林,和松花江水路对接。 杨锐想的很多,但这些想法有一个前提,就是日俄两国的势力范围分界不在长春而在四平。历史上就是因为两座日本军人的坟墓,使得两国势力的分界线划在长春,但现在,这两座日本人的坟墓完全不存在,所以分界必是会在日俄对持的昌图、四平之间。按照俄国人脾气,山林地区并不注重,历史上停战和谈的时候,俄国就把东北东面的大片的山区让给了日本,使日本的势力范围一度靠近牡丹江,现在两国的分界线不在长春而在四平,同时独立军又布防在四平以东的山区,相信凭借在战争中的表现,让俄国人把东面的山林交给独立军也未偿不可。 杨锐的谋算很多,但是很多都是没有办法和陈大发解释的,因为日俄和谈势力范围划分的结果、哈里曼购买南满铁路的结果都是以后的事情,他不想说出来,省得泄密并被人当作神棍。最后的结果便是陈大发拍着脑袋迷迷糊糊的去了,趁着现在停工,他正好先去柳河县勘路选线,只待北京那边改线的命令一下来,那边就可以动工了。 陈大发走后,杜亚泉担忧的道:“真的要改线吗?修到梅河口,虽然离宽城子、吉林都近,可也还是条断路啊。” “放心吧!秋帆兄。再往北一点要么松花江,要么北满铁路。”杨锐悠哉悠哉的喝着茶,一点也不担心铁路的事情了。 “可俄国人愿意吗?”杜亚泉还不放心。 “他们恨的日本恨的不得了,怎么会不愿意?北满铁路接上了我们的铁路,那么日本人损失可就大了。”杨锐越说越笑。 “那日本人要是抗议怎么办?” “他没有办法抗议,改线是他们鼓弄出来的,修到梅河口大家都没有话说,至于梅河口往北的一百多公里,都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他抗议什么,要抗议就找俄国人好了。再说这一段要修也是后面的事情,到时候军工厂一建,要打那就看他能借到多少外债了。” “什么,要打仗?”杜亚泉有些吃惊。 “嗯,修到梅河口不会打,但是一旦从梅河口往北,那日本人就要来硬的了。这一百多公里怕是难修的很的。”杨锐话说的轻松,但神色却有些狰狞,不过一会他就平和了下来,又道:“你去找找,这东北那个和尚、道士最灵验,日本人用风水坑了我们一把,那我们可不要太客气,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杜亚泉奇道:“竟成你是想借术士之口,让日本人的安奉铁路修不成吧,可那边没有满清的陵墓啊?” “陵墓是没有,但是地震可以有。”杨锐笑道。 “地震?”杜亚泉不解。 “是啊。要是这个术士能连续两次预测出大地震,然后扬言说只要安奉路修成,那么奉天就会大地震,然后龙脉便会震断,那铁路怕是怎么也修不成了吧。” 杨锐说的轻松,杜亚泉却神色凝重,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复兴会早就传言杨锐是天授神通,能知前三百年,能算后三百年,他顿时不再多问,只是把事情记下便出去了。 杨锐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顾及自己是神棍谣言了,他走后又把刘伯渊叫了过来,让他发动军情局在日本的情报网找几个乐意为国献身的浪人。 “先生,这是?”刘伯渊不解。 “知道日本的三刃外交吗?” 刘伯渊还是不解。杨锐只好解释道:“最早的一刃是刺杀当时的俄国皇太子、现在的沙皇,甲午之时刺杀李鸿章为二刃,最后刺杀朝鲜闵妃为三刃,这便是日本的三刃外交。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派人在日本看准一个浪人,然后过去说问题:‘我是黑龙会的,想为天皇陛下尽忠吗,’他如是愿意,就好吃好喝招待着,然后待八月份运到美国朴茨茅斯……” “美国?朴茨茅斯?” “是,日俄两国将会在那里谈判,因为是在美国,俄国人不会严加防范的,到时候让日本浪人上去开枪也好,动刀也好,反正要搞成第四刃。这样的话,要么日俄重新开战——当然这个可能性很小,要么日本的谈判筹码减少,获得的好处也要减少。” 杨锐把四刃计划说出来,刘伯渊很是兴奋,不过到底是沉得住气,喜悦过后,刘伯渊又问道,“找人是最关键的,要是日本人不相信我们怎么办?还有,派谁去负责这件事情?” “用钱收买一个赌徒就行,然后让他去忽悠一个蠢一点的浪人就好了,事后再灭口就是。现在日本死了那么多人,随便找一个浪人都恨俄国恨的入骨。关键是要保密!至于谁负责……”杨锐想了想,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就让张实去吧,海战之后他也休息的差不多了,让他上。他以前在日本呆过一段时间。” 那一夜张实从旅顺往芝罘,跨海的时候碰上了日本的驱逐舰,火炮对射之中他在护送人员的保护下跳海逃生,算是命大抱着木头飘到了海岸,但岸上日本也在四处搜捕,他只能和几个死里逃生的俄国人一起跑到了天津俄租界。日俄海战他虽然没有提供什么关键性的情报,但俄国人对他还是礼仪有加,六月之后他便在军情局的掩护下出了俄租界,回到沪上了。 “他的画像怕是日本人都知道了吧?”刘伯渊也认为张实是最好的人选,但是对日本的黑龙会还是有些担心。 “你就放心吧,他长的那么不起眼,头发胡子换一换,除非见过他的人,要不然没有人认得出来。你见了王启年的画像了吗,画的那个鬼样,谁能认得出来?”杨锐想起自己的画像就好笑,画的一点也不像嘛。想到这他又问道:“我的替身找好了没有?” 又听闻杨锐问到这个问题,刘伯渊有点犯难,他道:“找到一个长的像的但是没有这么高……” “有多高?” “不到一米七。” “那就穿增高鞋了。”又怕他不懂,“鞋子里面塞一些木头踮起来就好。”说到这,想到自己几个月之后就要离开,杨锐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森林,很是舍不得。东北多好,山清水秀,白天可以吃野山鸡炖野蘑菇,晚上写完书往床上一躺,听着阵阵松涛就睡着了。真是该死的满清、该死的列强,要是这个国家能像后世那般不要他来拯救,那日子过的不要太爽。可现在为了革命为了救国,女人没有、享受没有,百年之后还要惹来一身骂名,这鸟事谁爱干谁干去吧。 “东京那边怎么样了,华兴会的人不是说孙汶要过去吗?”对照着自己“薄弱”的革命意志,杨锐不由得想到为革命东奔西跑的孙汶。从决心革命后多次听到他的名字,但一来东北,实际的把革命工作做起来的时候,这个人就似乎淡忘了。不过,东京邹容等人的葬礼之后,那边的革命党就说他要回来了。 “听说已经到了横滨。”刘伯渊说道,他有点不解杨锐怎么这么关注孙汶。 “哦。就到了横滨啊。”杨锐淡淡的说了一句,他只知道同盟会是七月底成立的,现在已经是七月初,历史似乎又提前了一点,自己的出现究竟改变了什么呢? 第三十五章同盟会 1905年7月13日下午两点,东京麴町区骏河台富士见楼。 一千一百名留日学生将这个日本高档集会之所挤的满满的,在众人的拍掌声中,一个身着鲜白西装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出现在讲演台上,一片掌声之后,他开始讲演: “兄弟此次东来,受到诸君的热心欢迎,很是感激!想来没有什么报答诸君,只能把我这几年的革命见闻,还有之前我们大家商定的救国方针,和大家商讨。 兄弟从西到东,中国到米国圣路易斯观博览会,后来又从米国到英国、到法国,最后到日本。离开东京两年,很多事情都是变了,我真是料想不到啊,更料想不到的是今日能与诸君在这里相会。最近我们中国人的所想所言,都是大声疾呼,怕中国会和非州、澳州一般。前两年还没有这样的风潮,由此看来,我们中国是亡不了国了。这都我国文明一日比一日进步,民族的思想一日比一日增长,所以带来的影响。从此看来,我们中国一定没有灭亡的道理。 …… 有人说欧米共和的政治,我们中国怕是用不上,说由野蛮而专制,由专制而立宪,由立宪而共和,这是天然的顺序,不可躁进;我们中国的改革最好是用君主立宪,万万不能共和。殊不知这样说完全大错,我们中国的前途就像修铁路,此时修铁路是用最初发明的蒸汽车,还是用最近发明的蒸汽车?这是妇孺都明白的事情…… 又有人说中国人民的程度,此时还不能共和……我从日本经太平洋到米国,路经檀香山。此地百年前不过是野蛮地方,可如今却已经由野蛮一跃而变成共和。我们中国人的程度,会比不上檀香山的土民吗……” 台上说的热烈,台下拍掌声不断,但是在会场前排坐着的谢晓石听着讲演却不是那么的对味,他这次是作为中华时报的记者进来了,之前在一些留日学生的鼓动下,对孙汶这个革命大家很期待,但他的讲演听到一半却有些很不以为然了。革命向来都是循序渐进的,专制都治理的不好的国家只能是先立宪而后共和,国家的治理怎么能和蒸汽机这种工具相提并论…… 谢晓石嘴上嘀咕着,旁边的于右任却是看了他一眼,他是作为复兴会的代表参加集会的,他似乎听见了谢晓石的嘀咕,微微的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嘉宾一排除了谢晓石嘀咕,另一侧的北一辉也对着平山周低声说道,“原来他是西欧主义者……”平山周没有说话,只是瞪了他一眼。 几人各自思量的时候,前面孙汶的讲演便结束了,台下在早前参加筹备会的七十名学生的带动下,拍掌拍的很热烈,不过,即使热烈,这些留日学生也都是看热闹的多,现在正值暑假,无聊之际来见一见被通缉的革命党也是好的,若是有幸还可以从革命党说的话中,揣测出什么东西来,如此也好卖好于朝廷,为自己的仕途有所助益。 孙汶讲演完,其他诸如宫崎滔天、程家柽、张继等人也都一一上台讲演,只待近五点钟的时候,讲演结束。于右任和谢晓石上前向孙汶等人告别,孙汶抓着于右任的手道:“右任啊,下个礼拜我们的新组建的中国同盟会就要正式成立了。我非常希望贵会也能一起加入到这个新组织中来,这样的话我们的力量将会更强大,推翻腐朽的满清朝廷、创立共和将指日可待!” 孙汶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中没有出来,满面红光、说话洪亮,通过平山周等人的介绍,他对复兴会异常重视,虽然今年早些时候在布鲁塞尔和朱和中、贺之才等人,就运动学生和新军问题辩论了三天三天,但他还是认为只有依靠会党革命才有希望,复兴会有一只几百人的军队,比会党更有力量,若是能入盟,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右任这边还没有搭话,旁边黄兴也说道:“右任,上礼拜同盟会筹备的时候,你说没有接到会中的通知,不能代表参加,现在同盟会成立在即,这次可万万不能耽误了。” 上礼拜同盟会筹备会于右任是知道的,那时黄兴等就过来寓所做他个工作,但是他可是没有接到这方面的指令,沪上的王季同受伤不理事,会长杨锐又不知踪影,现在会务工作都是蔡元培在代理,加上抵制美货一事又搞得焦头烂额,实在没空去讨论全体解散加入同盟会的功夫,于右任想到这些,于是说道:“上次诸君的意见我已经传达到会内了,但是最近抵制美货风潮势头正盛,若是要商议此事也是要看7月20日中美是否改约,若是能改,那么抵制风潮散去,大家可以商议此事,若是美方不该约,那这风潮可是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了。诸君,还是先不要等鄙会答复了吧。” 于右任拒绝的委婉同时又让诸人说不出什么毛病来,复兴会和华兴会都是属于大的反清组织,会员众多,内部事情也多,便如华兴会,因为黄兴做不了领袖,副会长刘揆一便表示坚决不加入孙汶的同盟会。面对于右任的话语,孙汶大为失望,黄兴、宋教仁心思沉重,平山周若有所思,只有向来脾暴躁的张继,大声说道:“现在我们是组建全国性反清团体,你们不加入,那如何革命?蔚丹之仇如何锝报?” 前年在爱国学社之时,章太炎、邹容、张继、章士钊四个已经结拜了兄弟,除了章太炎和邹容入会了之外,张继和章士钊都没有入会,张继是因为太过鲁莽,章士钊则是因为自己老是给革命添乱,害人不浅,对革命已经心灰意冷。张继话似乎有点不加入同盟会就不能革命的意思,于右任想到会中所作所为,心中暗笑,嘴上说道:“蔚丹之仇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立马就报。至于革命,本会从成立起便对革命矢志不渝,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早日推翻满清,复兴中华。” “那为什么不参加同盟会?我们等革命不为名利,有什么好商议的?”有人开头,自然就是有人接尾,这次说话的是马君武,广西桂林人,和汪兆铭同为两广人氏,似乎有点孙汶的嫡系的味道。他在壬寅年(1902)的时候就仰慕孙汶的名声,特意从东京到横滨拜访孙汶,座谈良久,接受孙汶的革命思想之后,次年春天在留学生新年恳亲会上,当着满清贝子和驻日公使的面,他和刘成禺登台高呼排满革命,众人哗然。 马君武言辞锋利,于右任也是口齿伶俐,他笑道:“据闻同盟会提倡的可是共和,要如美国一般自由民主,若是真的要讲自由民主,那总是要问问大家要不要参加的好。” 于右任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马君武待要再辩,却被孙汶拦住了,他又上前握着于右任的手、语重心长的道:“右任啊,入盟一事关系革命大业,贵会万万不能轻忽啊。满清看似腐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加之最近又有练兵三十六镇之计划,不团结那革命难以成功啊。” 孙汶说的在理,于右任坦然道:“团结是有助于革命成功,孙先生的话我一定会转告会内的。”说罢对诸人拱拱手,飘然去了。 众人是看着于右任谢晓石走的,待见他们骑着自转车远去,孙汶忽然道:“这自转车很贵吧,复兴会很有钱吗?” 旁边宋教仁想到自己那份半死不活的二十世纪之支那的杂志,叹道,“中华时报就是复兴会所办的,每周两期,留学生几乎人手一份,钱是不会少的。” “哦。”孙汶哦了一声,还没有说话,马君武便道:“我看复兴会立场未明,保清的事情做了不少,但反清之举倒是没有见过。便是蔚丹,写革命军之时都还不是复兴会的人呢。” “不可妄言啊。前年我们筹备长沙起义的时候,便是复兴会送的枪支,去年行刺王之春被捕,也是复兴会出面保的人。复兴会借北上拒俄练兵,现在战事已了,举义怕是不久了。”虽然一直都没有和复兴会合作成,但黄兴为人实诚,之前赠枪救人之恩,他可是一只记得的。 听闻复兴会举义在即,孙汶忙问道:“克强你有他们要举义的消息?” 孙汶一问,平山周等人也赶忙上前侧耳听着,只听黄兴笑道:“复兴会组织严密,分工明确,再说我只见过他们管内务王季同,还有就是之前爱国学社的蔡元培,其他头目都不知道是谁,更不曾见过,那里知道他们内部的事情啊。” “哎!杨度啊杨竟成,这两人怎么感觉这么像呢。”看黄兴也所知甚少,孙汶不由的叹了一句。此次孙汶到东京是受到宫崎滔天催促的,当时他正在伦敦,本想去柏林见见几个热情的留学生,但收到宫崎滔天的电报和汇款后,便直接从伦敦坐船到了东京,一到横滨宫崎滔天便把目前的局势给孙文介绍了一遍,不过作为孙汶的死忠、黑龙会的编外人员,宫崎滔天对于犬养毅推动同盟会成立的深层原因不甚了解,他只知道犬养毅这次是极力要支持在东京的学生革命者,以成立一个全国性的革命组织,至于这个组织的首领,内定为孙汶。 犬养毅出钱出力要推动中国革命,孙汶收到电报便急急赶来了,可谁想到学生虽言革命,但人数却不多,上礼拜的筹备会就是加上日本人也才只有七十多人,他之前本想动员留学生会会长杨度入会,但两人辩说三日,杨度还是不赞成共和,只愿立宪;而复兴会这边,虽和于右任相谈甚欢,但他不是会中首脑,无法决定入盟一事,不过看形势复兴会怕是不会参加了。 听到孙汶的惆怅,宫崎滔天在旁也是叹道,“这也许就是中国士的悲哀吧!” 众人谈话的时候,会场已收拾完毕,此时与会者早已走光,黄兴看着程家柽正在记账,忙上前去问道:“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应该有很多人入会吧?” 程家柽刚好写完,也不回答,只道:“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黄兴只想着今日来了一千多人,总有几十人入会吧,不待再问,抓过本子一看,心顿时凉了下来,他问,“都在这里了吗?是不是还在荫云那里?” 组织讲演会的程家柽一脸疲惫,说道:“全在这里了,就十三人,一人一块会费,还不够付租会场的四十钱,这些学生都是暑假无聊过来凑热闹的,革命党还是稀奇物,大家听过没见过,总是要过来见识见识的……” 程家柽正说的时候,孙汶却是过来了,黄兴连忙拉着程家柽让他噤声,这边程家柽虽然停下了,但孙汶早就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他拍拍程家柽肩膀上的灰尘,亲切的道:“前期的入会的同志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与初次起义相比较,我现在是乐观百倍啊。” 看到入会数字的两人本很是泄气,现在被孙汶一鼓励,顿时觉得全身都是力量,程家柽说道:“先生不愧是革命家,久经风浪,今后一定要向先生学习。” 孙汶闻言笑道:“不,我没有什么好学习的,我唯一值得骄傲就是遭受任何打击、面对任何困难,我推翻反清、建立共和之心都不曾懈怠。我们现在的新同志都是留学生,思想活跃、才干出众,但意志却还需要更坚强一些,受到挫折也不要气馁,革命成功虽然不远,但革命的每一步都要我们信心百倍的去做好。” 孙汶说着话,旁边的会员都聚拢了过来,只待他一句“信心百倍的去做好”,诸人都热烈的拍掌,孙汶看着诸人的样子,满脸微笑,一只手叉在腰间,挥舞着另一只手又道:“甲午年,我在檀香山创建中国第一个革命团体兴中会时,虽经鼓吹,但响应者寥寥,隆记报的老板程蔚南君劝我作罢,我却不愿,既然革命,那就要排除千难万难,坚持到底,后几经磨砺,至最后有二十四人与我一同入会!”孙文话一说完,已经围成一圈的同志都使劲的拍掌,待众人掌声稍歇,孙文再道:“去年去到米国,本想运动华侨为革命捐钱捐物,但米国之华侨大多都已入了康梁的保皇党,对我革命之言论并不接受,但我还是无惧于听着甚少,在米国游埠半年有余,行程几万里,将革命之声遍布米国各地。” 又是一种激烈的掌声,孙汶最后道:“庚子之前,讲革命者极少,而庚子之后,倡言革命者多矣。今日我们等有这么好的革命基础,有这么多年富力强、才华横溢的同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便今日入会只有几人、十几人,但来日便会有几百人、几千人、上万人!试问,如此之下,这革命何以不能成功!这共和又何以不能建立!” 孙汶说到精彩处,围着的众人手都拍肿了,只待回去,张继还是回味孙汶那鼓动十足、振奋人心的演讲,可但他高兴的把下午富士见楼的事情说给刘揆一听之后,刘揆一哂笑道:“真不愧是孙大炮啊……” “你!”张继很不高兴,“霖生,你怎么能这样说孙先生?你没有看见见他他在富士见楼的讲演有多精彩!” “精彩?精彩怎么只会有十三人入会?他说‘革命何以不能成功!共和何以不能建立’,那我问你,他说了这个革命怎么做才能成功吗?共和怎么样才能成立吗?” 张继见他不尊敬孙汶,正想生气,不过他这样一问,想说的话又噎在喉咙里,刘揆一见他发傻的样子,大笑,然后说道:“我们现在不是说要不要革命,而是要说如何革命,孙汶说了半天都放在大炮,即使革命方略需要保密,但这段时间你们东忙西忙,忙出什么来了?你知道章行严怎么说吗?他说‘党人无学,妄言革命,将来祸发不可收拾,功罪比不相偿。’” “你不就是不满克强没有当上这同盟会的首领吗?这样你这个副首领也是没指望了。”屋子外一个如此说道,来人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程家柽,他同着宋教仁一起进来了。 “我……我如何要做这副会长,我只是不同意孙汶平均地权之议罢了。不光是我,便是其他同志也不同意此点。”刘揆一辩解道。 “平均地权之说,孙先生在筹备会上已经解释过了,你要是不同意当场便可和先生辩驳,现在事情过了倒在这里说风凉话了。”程家柽可是庚子之前就在横滨就拜访过孙汶,仰慕的很,同时他极为重视同盟会的组织事宜,这也是日后会中之人常言:“孙氏理想、黄氏实践、程氏组织”的原因,可现在,同盟会还没有正式成立,刘揆一不但不参加,还在一边说怪话,这让他如何能忍受? 刘揆一闻言站起,也不和他对辩,只是穿上木屐出去了。程家柽见他出门,不好阻拦只得在一边生闷气,这时宋教仁问张继道,“溥泉,你以前在沪上不是和复兴会那帮人很好的吗,章太炎也是你结拜兄弟,怎么不能把他们拉进会来。” 张继性子虽然冲动,但脑子不笨,现在给刘揆一泼了下冷水想想似乎那孙汶就是在放大炮,其革命之纲领除了口号之外空洞无物,还不如自己看中华时报上救国之论说。他正想着这个,宋教仁却问道章太炎,他不由得道:“复兴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只听蔚丹说学社有个教西学的先生是革命党,我没亲见。再说枚叔关在西牢里,一个月才能探视一次,一次只能是一人,复兴会诸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我总共只去了一次。其实我在沪上时间不长,苏报案后,便去了湖南;王之春一案后,便来了东京。” 宋教仁正在向他所了解到的杨锐,程家柽却又问道:“那行严呢?他为何也不入会?你们兄弟一场,不能劝劝他吗?” 章士钊文名尤佳,便是在东京也是很有名气,更是华兴会的初始会员,他不入盟很是让大家不解。作为兄弟的张继还是知道一些原因的,他道:“行严苏报一案,害得报馆被封,枚叔和蔚丹入狱;去年刺杀王之春,他又是好心办坏事,次日就去巡捕房探望万福华,以至使得巡捕顺藤摸瓜,把大家都抓进巡捕房了;前段时间蔚丹又被满人害死。这般经历,让他觉得自己才短力脆,无法革命,再有吗,刚才霖生说了,他只觉得我等党人不学无术,妄言革命,将来祸发不可收拾。” “什么不学无术,我看章行严是被沪上巡捕房吓破了胆。”程家柽大怒,对章士钊这种不坚定分子大为鄙夷。 程家柽这样说章士钊,但宋教仁心里却是认同这样的观点,革命就是破坏,但破坏之后却要建设,现在党人都是书生,东京这边三个月速成班都没有毕业便扬言要革命,革命毫无方略,更无人才之培养,假定日后革命成功,又当如何治国? 宋教仁心里这般想,但当着程家柽的面却不好说出来,看他恼怒难消,他便把话题转到另外一处,道:“也不知道这复兴会到底入不入盟,他们只说要商议要商议,怕是到最后都是商议不成。” “商议只是托词,我看复兴会根本就不会入盟。”程家柽讪笑道,“人家有钱、有枪、有人,还会稀罕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当初你们在湖南举义,人家一出手就是几百杆枪。我看,这复兴会就是个假革命,一边站拿着华侨的血汗钱,一边打着爱国救国的幌子,结果几年下来,什么也没干,说是反大清,还不如说是在保大清。前些日子我听青年会的人说,癸卯年的时候,这个杨竟成就来过东京鼓吹革命,大家辩论之时,他居然说要和满清谈和,这种人还革什么命!” 程家柽虽然也是青年会的成员,不过他当时没去听杨竟成讲演,宋教仁那时候还在武昌,更是完全不知此事。但他很想知道当初杨竟成说了些什么。他道:“韵荪,当初杨竟成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当初他说的似乎是有限革命、集权政府、深度改革、复兴中华,”已经过去两三年了,当时别人转告程家柽之后,他一听不是排满,再听不是共和,便没有兴趣听下去了。所以只记得这十六个字。 “可现在复兴会的纲领不是这十六个字啊?这有限革命和集权政府现在都改过了。”宋教仁心中把这十六个字复念了一遍,顿时发现不对的地方了。 “遁初,你管他改不改的……”程家柽道。 “不对,韵荪,就集权政府一句便能看出许多问题来,”宋教仁说道,“我们同盟会是要创立共和政府,可复兴会早前却说要创立集权政府,哎。我看两会怕真是走不到一起了。” 第三十六章伊人 “先生,我们真的不能和同盟会合作,一同推翻满清吗?”问话的是俞子夷,他看到从东京来的密报,不由得希望能两会合作,早日推翻满清。 王季同闻言低声道:“为何要早日推翻满清呢?” 养伤日久,虽然伤口已经结痂,但说话还是不能大声。孙汶、黄兴等在东京大造舆论,筹建新革命团体,复兴会很多人都收到了消息,孙汶的讲演还公然的刊登在中华时报上面。面对此种情况,会中的大多人都认为不必要加入,都是革命,大家各干各不要互相干涉就好,持这种观点的一般都认为复兴会兵强马壮,何必入他会奉他人为领袖;至于和华兴会有旧者如俞子夷等,则本着革命早日成功的愿望希望两会合作。而委员会的七个人也都认为没有必要去加入同盟会,只有在牢里面的章太炎认为两会要提携并进,其他诸人鉴于同盟会被日本人渗透甚至连合作都不想。 “为何要早日推翻满清……”王季同的反问很奇怪,俞子夷思索道:“便是反清也不能太早吗?” 王季同不想说话,只用手在桌子上写道:大学生几何?骨干官员几何? 复兴会所言大学生只是洋人大学里的大学生,而不是中国国内大学堂的学生和日本三个月速成班出来的学生。癸卯年到现在,复兴会外派西洋留学生已有数百,而同济大学堂的学生最多只有一千,再加上满清派往欧美等地的学生,全中国大学生还不到三千,凭借这点人想要建设新中国可是万万不能。而骨干官员其实就是指政务学校的毕业生,先不管这些政务毕业生的立场如何,单纯算数量还不到一千。科技人才没有,政务人才也不够,革命之后全国一片散沙,到时候真会是功过不能相抵。 俞子夷想毕王季同的意思,越发是明白革命不是光凭热情就能成事的,用内部月报的话来说,这是一个系统工程,虽然他对华兴会诸人有着不浅的感情,可……见王季同似乎要睡着了,俞子夷起了身,轻轻的出去了。 7月20日午后四时,东京赤坂区灵南坂本珍弥邸。 一片掌声中,会章讨论完毕。待掌声稍歇,黄兴又道:“按先生所倡三权分立之原则,现在执行部总理为孙忠山先生。”话一说完,掌声又是一片,“评议部部长为汪兆铭,……司法部总长为邓家彦……” 筹备了近一个月的同盟会终于成立,在座诸人都很是高兴,只觉得革命指日可待、大事可期,直到散会都是大呼万岁。诸人虽散,孙汶、黄兴、方君瑛等几人却留了下来。黄兴道:“润如同志,革命向来有三途,为鼓吹、为举义、为暗杀,鼓吹不提,举义我和总理已经开始筹备,只是这暗杀一般女子较宜,我和总理之前在筹划组织的时候,觉得应该在执行部的下面增设一个实行部,负责暗杀。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刚才在会上的时候没有公开。既有暗杀部,便要有一个能担此大任的人,我会会员女子中,”说到这,黄兴又看了下孙汶,再道:“唯润如同志常能以德服人,处事稳重持成,慎密果断,我们和总理都认为此任非润如同志莫属。” 黄兴说完,孙汶又道:“革命党多次举事,满清防范甚严,唯女子才好接近满人官员,克强等人很早就研制了炸弹,只是苦于机会不得。同盟会初立,还是要多实行几次暗杀,才能打击满清的威望,以提升我等党人的士气。特别是现在全国立宪之声嚣嚣,不进行破坏,那么康梁之辈的气势更盛。” 会中两大巨头一起游说,方君瑛心中虽然忐忑,但也没有拒绝,她只说自己性命不计,就是怕坏了革命大事,最后只说要考虑三日,方才决定是否接受这一任命。待方君瑛走后,孙汶道:“克强,这……能行吗?” “忠山先生,你就相信我吧。润如同志要是马上答应我还会觉得选错了人呢,暗杀唯有谨慎才可成功。”黄兴对东京革命之人素来了解,暗杀一事之前虽有杨笃生等在负责,可毫无成效,究其原因还是男子隐蔽不便,女会员中他只感觉方君瑛能担此大任。 “那就好。现在报纸上都说满清要立宪了,虽然其立宪也为假立宪,但却极能蛊惑民众,对我等革命大为不利,我们啊一定要破坏它。”日俄战停,双方都接受和谈,立宪派们顿时四处鼓吹日本之胜是立宪之胜,俄国之败乃专制之败,舆论鼓吹之下,满清的亲贵大臣,还有各地督抚也持此意见,就在前几日,朝廷已经宣布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了。 “忠山先生说的对,”黄兴又小声道:“这事情早有布置,现在我会会员杨笃生就在京城,他与军机大臣瞿鸿机早有乡谊,一些消息还是能打探出来的。” “哦!”孙汶大喜,以前举义,都是因为没有内应,现在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连通军机处,那对于革命大有助益,他忙道:“那这个瞿鸿机能否……能否运动到我们这边来?若是成功,他可为中国第一任大总统。” 孙汶对瞿鸿机的为人不太了解,本想说推他做皇帝以让他支持革命,但同盟会既立,皇帝怕是不好当了,只能是做大总统。黄兴对于他的话有些疑惑,但不好告诉他这个瞿鸿机可是清流一系,向来清廉的很,更是忠君的很,怎么可能会闹革命。“忠山先生,这个怕是很难了。此人为老旧人物,不是官位可以打动的。现在满清都在准备五大臣出洋考察一时,杨笃生已经被安排为这些出洋大臣的随员。” 孙汶和黄兴正谈论着怎么破坏满清立宪之时,方君瑛已经回到了寓所,只是她一见门,便感觉都气氛不对,她看着方声涛、方声洞问道,“怎么回事?” “姐,他派人来过来了。”方声涛说道,他说的“他”其实是方君瑛的未婚夫王简堂,是个富家子弟,跟方家有姻亲,也在东京留学。不过婚前为了避嫌,他和方君瑛从不来往。 方君瑛一听说他来了,脸色却是一变,问道:“他派人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年小的方声洞说到,“他要你不要去革命了,要早日和他成婚。那人一说这话,我就把他给打出去了。你都还没有过门呢,就管到这里来了。” 听闻果然是自己担心的事情,方君瑛的心思更是重了。她之前在两大首领让她出任实行部部长的时候,除了担心自己干不好之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婚事了。月初的时候听说方家大多都入了革命党,这王简堂就派人来打听过,现在估计是知道自己真的入了革命党,所以才有这一出。 “我听说他也入了会?”方君瑛道。 “嗯,听谁说他是好像也入了会,我当初还奇怪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也革命了,原来他是为了你不让你革命啊。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说革命有男人就行了,女人还是在家里养孩子的好。”方声涛在组织中认识的人多一些,几经打听,发现这个王简堂爷既然也入了会。 “难道革命是男子的专利吗?”方君瑛听闻反驳道,不过她也只能如此反驳。她和王简堂的婚事是父母订的,革命可以反,但是这婚约她是反不了。她反驳完就回房去了,不过越想心里越不痛快,便走到了对面程莐的屋子里,她还没有敲门门就开了,程莐端了杯茶笑着道:“瑛姐,进来喝茶吧。” 刚才在客厅的对话程莐都听到了,她只觉得那个什么王简堂一点也配不上方君瑛,只是父母媒约在身,从世家出来的女子是不好抗争的,倒是她,小时候学的是西学,思想独立,该反抗的时候还是会反抗的。 “程莐,你在干什么啊?”方君瑛喝了一口茶,烫水入口,脑子顿时精神了过来。她看见桌子上都是票券。 “这个啊……这个是忠山先生过几日讲演的门票啊,我在盖章呢。”程莐一边说道一边收拾这些东西,收着收着又道,“不知道谁想出来的,票卖得比活动大写真都贵。你看,这特等座次居然要两块钱,真不知道能不能卖得出去。” 方君瑛也知道卖门票的事情,她看着程莐认真的样子,笑道:“大概是会中经费紧张吧。呃,忠山先生不是让你做她的英文秘书吗,你怎么又在负责卖票盖章了?” “忠山先生遍游欧美,英文肯定流利,我做他的秘书也帮不了什么忙。”程莐把东西收拾完,坐在方君瑛的身边笑道,“我还是喜欢和瑛姐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好。” 见程莐说笑,方君瑛道:“你跟我在一起?我可是想要革命,推翻腐朽的满清,让天下百姓都好日子过,可现在,他却不要让我革命……” “英姐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革命并未是男子的权利,我们女子也是可以革命的,”程莐说着话的时候,不由的想起了一个魂牵梦绕的人来了,若是他也对自己说自己不要革命,只要生孩子就好,那该怎么办啊? 看着程莐说着话忽然发愣了,方君瑛使劲的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把程莐吓了一大跳,她见方君瑛笑着看着自己,脸顿时红了,羞躁难耐下,她背了过去。方君瑛却是笑,边笑便道:“又在想谁了吧。” 程莐大羞,转身扑在自己的叠好的被子上,不好意思的道,“这…我…没有的事。” 方君瑛早知道她为什么来东京了,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爱已入魂,只可叹那个人却不知道在哪。想到这她一点取笑的心事都没有了,她问道,“你就这么傻等着,他会来找你吗?” 方君瑛问的问题是程莐这两年来一直想的,她好一会才答道:“他以前答应过我,只要我不见了,他就回来找我。”说完这个,她又红着脸道:“前几天我做梦了……梦见满清的兵勇追着我,我无路可逃,然后……” 看程莐幸福的样子,方君瑛不想打破,她追问着:“然后什么啊?” “然后啊……”程莐红着脸,“然后……他忽然就出现…把我救了。” 程莐说完这话脸已经血红,又把脸捂到被子里去了,方君瑛忍者笑,用最近看西洋童话做了结尾,“……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你……”这话说的程莐更羞,扔着枕头就摔打过来了,方君瑛忙道:“好好。我不笑你了,我不笑你了。” 两个女人的打闹好一会才停了下来,方君瑛只觉得闹了一场,心情忽然好了很多,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接受实行部部长一职,也许,还没有到结婚的时候,自己就牺牲了吧。只是程莐这样美丽的姑娘,若是牺牲就太不值得了。 “你为什么要革命啊?程莐?”平静了好久,方君瑛忽然问道。 “我……为什么革命?”程莐忽然有些感伤,她道:“我们一家都是革命党啊。我阿爸是,我哥哥也是。” “什么?”躺着床铺上的方君瑛直起了身子,看着程莐问道,“你家怎么会全是革命党?” 程莐目光有些游离,淡淡的说道:“我阿爸就是上次忠山先生说的程蔚南,我家住在檀香山,甲午年的时候,我爸便入了兴中会。后来我哥哥——唯一的哥哥听说要推翻满清也入了兴中会,他后来在惠州举义的时候被清兵打死了……” 程莐说着,眼泪却不知道怎么的珠子一般的掉下来,哥哥死后父亲就对她管束的很严,不想她也像儿子一般死于非命,只想她好好的嫁到表亲家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教育和榜样的力量是无法扭转的,她在沪上看苏报,参加张园的讲演会,以及认识杨锐,都是被这种内心潜在的东西所驱使,她只觉得杨锐身上虽然有一种出世的疏离感,但他傲人的才华和对于国家民族的热忱对于革命是极为重要的。当然,这只是她一开始的想法,越到后面她便越觉自己离不开这个人了。可杨锐本着现代人的习惯,和她在一起并不说自己的字,同时她和爱国学社诸人都不认识,而到了东京之后用完积蓄的窘迫,时事关心的少,这些都让她并不知道杨锐已经是一个革命者了。 蒹葭苍苍,白露未霜。所为伊人,在水一方。程莐能做的,除了相信,唯有等待。 同盟会在筹备着怎么从东京杀向北京,而复兴会则琢磨着怎么从东京杀向美国。 张实一身和服,在酒馆里已经好久了。六月份回到沪上之后他便一直空着,现在总算接到了任务,这又让他振奋了起来,只觉得这一次“四刃”计划要比早前卖情报有难度多了,不过他喜欢这样,越有难度那么完成之后越有成就感。 杨锐随口一说的事情真正到落实起来是很有难度的,张实凭借着在日本的情报网算是对日本的底层社会有了一些了结——明治初年撤藩设县、并且通过债券的形式把领主的土地买了下来,使得百姓从没有人身自由的佃农变成了自耕农,虽然当时可作为银行资本的买地债券差一点就把日本的金融体系给毁了,但毕竟百姓的日子算是要比以前好过了一些。可好景不常,1890年自由民权运动被强令制止、国有产业私有化之后,底层的农民还有一些下层的藩士那生活就极为困苦了。 完全西化之下,没有人不爱钱的,即便号称有武士道精神也是如此。不过,张实没有按照情报网的建议去最穷的北海道一地找人,而是来了最为开放的港口横滨。当他把酒壶里的清酒斗喝完的时候,一个浑身是汗的日本人急急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他一见张实便跪倒道:“大人,实在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八嘎!”张实骂道:“就这样让大人在这里等着你吗?滚出去!” 来的日本人听见张实发怒,更是把头垂的更低,便是张实把杯中的酒都泼到他脸上,他也不敢说话。张实现在身份是华族,是高人一等的贵族,虽然他的身份凭证是伪造的,但在横滨没有人会调查他,只要他不惹到不该惹到的人。 其实小田三郎应该被骂,他赌性难改,拿了张实的钱虽然也卖力干了活,但是赌博总是需要时间的,特别是忽然手气好的时候,那就赌局就更是相持不下了,待到最后他输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这才想起来和西竹大人约定的时间似乎过了好久了。 张实重新叫酒再喝,小田三郎只好一直跪着不说话,只待一个钟之后,张实喝的有点迷糊了,他才问道:“马鹿,你今天除了去赌钱还干了什么正事吗?” 听到张实搭理自己,小田大喜,忙道:“大人,我已经找到您要的人了。” “哦。找到了吗?”张实假装不介意的道:“杀过人的吗?” 张实选人的标准是有没有杀过人,这点小田是知道的。他点着头,“是的,大人。他一定是杀过人的,虽然贫穷,但还是保持着武士的尊严,我相信这一定是您找的人,以后到了露国一定可以保证您的安全。” “嗯!好,明天这个时候,你把他带过来吧。”张实从怀里扔出几张钱丢在小田身上,打发他走了。 小田三郎拿着钱鞠着躬兴冲冲的跑了,待他走后,另一个穿和服的男子跑了过来,张实早就和他认识,说道:“他找的人可靠吗?” “这次这个不知道。”来人说道,“是个唱浪花节的武士,估计是穷的够呛了,不过年龄比较大了。” 张实摇摇头,“年龄太大的不好,还会唱浪花节,这么低贱的事情不符合武士的身份。还要再找才行。” 来人皱着眉头,也在想这件事情,已经瞎折腾好多天了,找的人都不可行。他忽然道,“东京的留学生会员里面有人认识一个日本人,叫驹井德三,自称是朱明后人。说现在还是恨满人恨的入骨,其希望为革命出力。如果我们能找他……” “假的!”张实断言。 “假的?” “如要是恨满清恨的入骨,那一定是跑到中国去找反贼了,哪会在这里忽悠留学生说自己是朱明后人,一定是要让我们上钩。” “哦……” “我们还是多指望下大阪的孙实甫为好。”张实已经厌烦这样找人了,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这纯粹是大海捞针啊。他觉得要另想办法。 大阪孙实甫家,虞自勋早在前年就和孙实甫认识了,那时候张謇在大阪的一切招待都是他负责的。他是这边的大股票商,现在更是天字号在大阪的代理商。 “虞老爷真是难得来大阪一次啊,”饭后一杯茶,孙实甫对着虞自勋说道,他是浙江人,好早就在大阪做买卖了。 “呵呵。孙老爷太客气了。”虞自勋笑道,“最近销量如何?” 听闻虞自勋讲道销量,孙实甫摇着头,长叹道:“这一年来日俄终战,对中国的进口关税就不知道提了多少倍,哎。要不是你当初提点了我一下,让我在股市上挣了些钱,今年都怕是过不下去了。” “哦。孙老爷没有那么严重吧?”虞自勋道。 “你不在大阪是不知道啊,现在日本人打赢了俄国,完全是不把中国放在眼里了,就是店里面顾的拉车送货的小工都嚷嚷着要涨价,一有什么不顺意的,就知道叫警察过来。真是把我们当三等国民了。”孙实甫边说边摇头,他在日本已经很多年了,甲午前还好,没有麻烦,他还感觉自己还是个外国人,可甲午战时店铺就被抢了一回,叫了警察也没有人理睬,战后马关条约一签,那他和其他华侨就是二等人了,到如今,又低了一等,变成三等人了。 虞自勋看着他叹息的样子,心里不断的在衡量求他帮忙的风险,虽然自己明面上已经完全辞去了天字号的一切工作,但不管怎么样,暴露还是不好的,是说还是不说呢?虞自勋犹豫着…… 第三十七章弥撒 很晚的时候,虞自勋从孙实甫家里退了出来,他并没有就“四刃”计划去让孙实甫帮忙,而他之所以这么决定,是因为孙实甫对于最近满清立宪举动——即五大臣出洋的赞扬,按照之前会内的情报,九成九的华侨富商都是保皇党,把一件如此秘密的事情告知孙实甫,那么孙实甫必定会告知保皇党,而同盟会中有日本人的暗探,保皇党便没有吗? 7月25日,虞自勋回到了东京,不过他入港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他坐的船被限制不准靠岸,虞自勋正在船上担心的时候,岸边传来几声炮响,他使劲的从人群中挤向栏杆,但却没有看到什么,只待上了岸,他才发现那时美国的代表团。 “美国人来干什么?”虞自勋坐在榻榻米上面,看着对面的张实问道。 “还能干什么,和日本人来分赃的吧。”张实白天在岸上的时候便看见警察在清理码头了,周围的日本人都欢呼米国人的到来,所有人都大呼“天皇万岁”,弄得作为华族的张实也不得不虚应喊了几声“天皇万岁”,边喊边想到他们都是在切割中国的土地,他心情顿时难受了起来。 “哦。”虞自勋可不知道这次来的是美国战争部部长威廉.霍德华.塔夫脱,虽然他和日本人的共识只是针对朝鲜和菲律宾,但是对于中国而言同样是至关重要的。“我们还是说说计划什么办吧?”他道。 “按以往那样只能是大海捞针,”张实一点也不着急,不过他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虞自勋看后,沉思起来,一会他也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他写完张实又写,这次他看完没有在动作了,良久,他才到:“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先请示总部吧,这个事情不是一般的困难,事情的环节越多,出错的概率就越大。” 张实点点头道:“我会尽量把事情做好的。” 美国三藩市,沙加缅度街洪门总堂。 “基赞,你没有和杨竟成联系嘛?”总堂大佬黄黄三德说道。 “是有联系,不过只是人才计划一事。”司徒美堂额头上有些冒汗,因为去年孙汶的提提,黄三德一直致力于将洪门几十万社员重新注册,并借收注册费为手段,收集巨款,这些钱或为革命所用、或为公堂基金,黄三德对此乐此不疲,对他而言,这不但能收钱,还能一改昔日洪门一盘散沙的局面,届时致公堂或许真的就能号令江湖、莫敢不从了,只不过这计划各个堂口的堂主并不赞同,而司徒美堂的安良堂倒没有反对,只是现在黄三德明显的是想让安良堂为孙汶服务,并且极力推动复兴会和同盟会合并,这是司徒美堂没有想到的。 “哦。孙汶之同盟会,为国内反清之第一大团体,届时复兴会和同盟会合并,再和致公堂内外协作,一起推翻满清朝廷不好吗?”黄三德想着孙汶的承诺,心中便很是急切,通过之前的交往,他知道复兴会是有力量的,没有力量不可能花这么多钱去进行什么人才计划,若是复兴会也加入同盟会,那么革命真的是指日可待了。 “复兴会和同盟会,两会宗旨不一,万难协同,便是强行合并,那对反清大事并非有利。”司徒美堂早知复兴会的集权之说,也深深认同这才是救国之道,所以才敢当面反对黄三德。 黄三德忽然笑了起来,“呵呵。基赞,你不是已经入了复兴会吧?” “没有!”司徒美堂大急,若是他入了复兴会那就是背叛洪门,这可是要三刀六洞的。“我只是觉得杨竟成说的更有道理,其与孙汶只救国理念完全不同,所以才有此言。” “没有就好。历来只有别人加入洪门,没有我们加入别人。”黄三德喝完茶轻轻的道了一声,看着安良堂在复兴会的支持下威势愈盛,他还是要借门规和分堂合并一事好好敲打敲打安良堂。“杨竟成何时能再来美国?” “我不知阿。”司徒美堂刚松了一口气,他对杨锐的行踪并不知情。 “那你就让他抽空来吧。”黄三德说道,怕司徒美堂不从,他又再道,“人才计划里面的人可都是洪门的,这些人他要带走,总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司徒美堂只有诺诺,出了总堂也是心思沉重,只待他回到波士顿,堂中的兄弟阮本万问道:“大佬怎么说?大佬怎么说,我们这些堂口都合并吗?” 司徒美堂浑身没劲,道:“合堂总是要合的,不然洋人像逗蟋蟀一样挑拨着我们堂斗,死也是白死。现在的麻烦就是不知道孙汶当初给了大佬什么好处,他现在完全就是站在孙汶一边。还要让我把杨兄弟找来,要他和孙汶合并。” 阮本万笑道:“上次孙汶游埠的时候,我就感觉这个人大言不惭,他一定是许了好处给大佬,要不然大佬怎么会挺他。” “可是杨兄弟那边,也是给了好处给他啊?”司徒美堂还是不明。 “你啊。给你一万美金,和承诺革命之后给你一百万美金,那个更动人心?”阮本万见他迷糊不得不又打了一个比方,“杨竟成做事太较真了,你看孙汶一分钱没花,只随便提了一个合并分堂的计划,大佬就高兴的不得了,要真是合并了,光注册费便有几十万美金,你说杨竟成能给他几十万美金?再说了,只要孙汶在空口许诺大佬一个官职,那可要比几十万美金更引人。” “大佬会相信?”司徒美堂打架可以,也重义气,但玩心眼完全不是大佬们的对手。 “怎么不相信?基赞阿,你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你看看他为孙汶一事花了多少心血。而这个杨竟成又没有和孙汶一样加入洪门,又不是广东人,又没有想大佬许诺革命成功之后给什么好处,你说大佬会便向谁?” 阮本万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司徒美堂侄感觉杨锐为人客气、学识过人,加上两人谈的来,自然只觉得杨锐好过孙汶,可黄三德却只和杨锐见过一面,但却同着孙汶游埠游了大半年,加之大佬想的和他想的完全不同,自然就会偏向孙汶了。 司徒美堂沉思的时候,外面马仔敲门道,“大佬,复兴会来人了。” “什么?”司徒美堂和阮本万都是一惊,难道说曹操曹操便到吗? 此次来人还是虞自勋,他算是复兴会的洲际联络员了,哪里有事跑哪里,全世界乱飞。带着从新制定的“四刃”计划,急急找来了,日俄和谈已经开始,他不能再耽误,便不管旅程劳累,连夜来会。 司徒美堂以及阮本万和虞自勋早就相熟,几人客套之后虞自勋便道:“此次前来,还是有大计划相求的,还望……” 司徒美堂不待他客气便道:“有事情只有我们能做得到,那我安良堂必定帮忙。” 虞自勋见他爽快,也不废话,直接到:“竟成的意思就像想在朴茨茅斯伤一个人,一个俄国人。”说罢,他便从怀里把俄国和谈代表的谢尔盖.尤里维奇.维特的相片和资料给他递了过去。 日俄和谈是从8月9日开始的,虞自勋和张实几个坐了最快的船,也是8月17日才到,之前虽然让在美国的会员前往侦察和谈情况,但这只是侦察,真正要动手可是要安良堂协助。司徒美堂少有看报,一听说虞自勋要他要伤一个人,只感觉这是小事情,即便听说是俄国人也无所谓,只是阮本万听说之后拿过相片,又在屋子里找了一些报纸,看过才神色紧张的道:“这是个大人物啊!” 司徒美堂抓过报纸,看过之后问道:“为什么要杀他?” 虞自勋笑,“不是杀,是伤!最好是重伤!而且,也不是我们出面,而是日本出面动手。” 司徒美堂不解,旁边阮本万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奥——我,好!好!好啊!”他惊讶完,对着司徒美堂道:“大佬,这事情一定要干!一定要干!” 不过他这边激动,司徒美堂却指着情报说道:“很难下手啊。他们都在海军基地里面谈判,住的温特沃思旅馆我以前做海军水手的时候去过,那地方都是有钱人才能去的,两处都不好下手。还有怎么才能装成日本人?” 虞自勋笑道,“不要担心,总是有机会的,日本人已经在朴茨茅斯了。” 虞自勋说话的时候,跟着西竹大人的小田三郎很是享福,他每天晚上都不想睡觉,只怕一觉醒来这就是一场梦。西竹大人在码头找了那么久的武士,谁知道最后谁也没要,只是觉得他做事情得力,带着他做为随从到西洋来了。虽然,虽然,每天要抄一些莫名其妙的文件让半识字的小田很是头大,可这和这美妙的旅程、漂亮的女仆、时时受人的尊敬比起来,有算得了什么呢。西竹大人真是我的大福星。但愿我永远也不要离开他!小田三郎虔诚的祈祷着,然后才关灯睡去。 “事情怎么样了?”张实问道。 “都谈好了,司徒那边很支持!”虞自勋道。 “人选好了吗?” “嗯。司徒本想自己动手,后面被人劝了,找了底下干活最利落的马仔,人我带来了。” “呵呵,有多厉害?我就怕出问题。” “没事的。一切都已经交代好了。司徒说那个马仔重义气,完全靠得住!你这边如何?有机会吗?” “也许有。” “什么叫也许有?” “就是老天要让我们成就会有,不让我们成就会没有。先生你马上离开吧,不然出问题事情会很麻烦。” “嗯。我知道,你一定要保重!” “嗯。保重!” 谢尔盖.尤里维奇.维特男爵终于明白了当年李鸿章的感受,他陷入了极大的矛盾中,并为此无法睡眠。他在后来的回忆录上写道:“那不是胜利者的条约,而是战败的条约,俄国已经很久没有签订这样的条约了……一方面,理智和良心告诉我,如果我明天签订合约,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一天,而另一方面内心的呼声则提醒我:‘如果命运之神不让你去签订朴茨茅斯和约,你将更加幸福,否则别人就会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因为没有一个人——甚至俄国沙皇,尤其是尼古拉二世——愿在祖国和上帝面前承认自己的过失和罪行。’” 晚上精神上的折磨并不妨碍维特男爵在白天严肃的、慎密、锐利的言辞,他竭力的阻止日本外相小村和高平的进攻,逐字逐句和日本人讨价还价,为俄罗斯挽回利益和面子。只不过这事情非常艰难,陆战一败涂地,海战全军覆没,而美国,虽然俄国海关已经降低了美国产品的关税,但是罗斯福还是隐隐的站在日本一边。面对这样的局面,维特唯一能够期望的就是报刊和舆论了,在谈判前,维特对代表团就是定下五条戒律,其中有三条就是于此有关,比如“鉴于报刊在美国有巨大的作用,对报界的一切人物要特别的客气和蔼。”同时,他又要求“要将民主的美国居民拉到自己一边,对他们要非常朴实,非常民主,不要有一点傲慢气息。” 8月20日,星期日。谈判已经进行到第七轮了,虽然在第二轮的时候,维特大大的表演了一回——针对日本的要求和彼得堡的逼迫,他故意大声对科罗斯托维茨说,让他去查询回国的船票,并且在波士顿和纽约的报纸将日本过分的要求发表出来,假装谈判马上结束。日本对此只能妥协,并且重新把考虑了关于第一条的要求——不过,再怎么表演对于事实来说都于事无补,8月18日,因为赔款问题和萨哈林岛割让的问题,谈判陷入僵局,似乎已经不可避免的破裂了。 “男爵阁下,今天是礼拜天,我们还要去圣公教堂做弥撒吗?”科罗斯托维茨说道,上个礼拜日俄国代表团就在维特的要求下前往附近的英国圣公会教堂做弥撒,他认为这事情会造成良好的印象。 “哦……”维特男爵正看着一份来自彼得堡的训令,皱着眉头说道。“是的。今天是礼拜日,我们应该去。这会让大家对我们有一个好印象的。” 维特说完便把手上的一切丢开,回到房间更换好衣服之后,代表团的众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带着大家一同出了旅馆,等到了教堂他发现第一场弥撒已经开始了,为此他只能等待第二场,他虽然站在教堂的外面,但是因为教堂外的广播,却能听见里面唱诗班的声音: “上主,求你从一切灾祸中拯救我们,恩赐我们的时代……” 弥撒似乎快要结束了,维特男爵在奉献曲中祷告,只等一切都做完,他感叹道:“是谁把这个东西装在教堂里,这真是一个天才的主意。”很明显,他说的是广播。 “据说这是去年发明的,然后小约翰.洛克菲勒把它买来了,最后给每一个教堂都安装了这么一个东……”科罗斯托维茨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啪”“啪”两记枪声,然后男爵阁下就摸着肚子倒下了,场面一时间极为混乱。后来,他在纽约时报采访的时候说,“那个邪恶的日本人头上绑着日本的国旗,野蛮的冲了过来,当时我们正在教堂外面虔诚的做弥撒,他开第一枪的时候,我就想把男爵阁下挡在身后,可日本人太残忍了,他一定从哪里听说了男爵阁下是代表团的代表,所以一定要置男爵阁下于死地……我呼吁,全世界的白人联合起来,所有的基督圣徒联合一起,声讨这种野蛮血腥的行为……” “日本杀手”对于俄国谈判代表谢尔盖.尤里维奇.维特男爵的刺杀引起了整个舆论的谴责,虽然男爵阁下最终因为抢救及时,没有死亡,但这种野蛮的刺杀,特别是在男爵阁下虔诚的做弥撒的时候开枪,几乎就是对所有基督圣徒的宣战。 开始的时候,日本代表团极力的否认刺杀和日本有关,他们猜测到这也许是一些犯罪分子所为,但很快,朴茨茅斯的麦克警长就用实际行动回击了日本人言辞,刺杀当天他在巡视的时候发现一个行迹可疑的黄种人,他勒令对方站住的时候,对方却朝他开枪射击,于是他立即用高超的枪法把嫌犯击毙了,通过搜查嫌犯的物品警察局找了一个小旅馆的钥匙,当警察们打开房门的时候,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房间里除了有俄国代表团的照片、行动细节,还有温特沃思旅馆附近的地图。当然,最震憾的还是凶手在房间里留下的遗书。 从遗书中得知,刺杀俄国男爵的日本人叫小田三郎,日本川崎县人,他的两个弟弟都死于日露战争,他对于政府与露国和谈极度失望,在无法改变一切的情况下,他通过努力在赌场里赢了一大笔钱,然后策划刺杀露国谈判代表的行动。让人惊异的是,除了要刺杀露国代表以外,小田三郎还认为美国总统罗斯福也是一个歧视日本的白种人,是他欺骗了日本政府,把日本拖入了谈判,所有在刺杀露国人之后,他还计划要刺杀美国总统罗斯福。 遗书的震撼性使得整个美国翻了天,吵吵闹闹之中,人们已经使得报纸忘记了表扬勇敢的麦克警长,当然,报刊的遗忘无关紧要,麦克警长已经升为朴茨茅斯警察局的副局长了。 波士顿某处,听完汇报的虞自勋看着报纸上麦克警长灿烂的笑脸,不由的骂了一句,“真是便宜他了,五千美金啊,普通人要十几年才能挣的到。而且关键还是名利双收啊。不但收了钱,连名也捞到了,还升了官。在美国做警察真好。” 张实笑道:“呵呵,没有他事情不会办的这么顺利的,最少,他的言辞会死死的把小田三郎定成凶手。” “可安良堂的兄弟和这个小田三郎完全长的不一样的。”虞自勋还是有些担心。 “没事。看到那个兄弟动手的只有俄国人,相信他们不会那么蠢吧。” 张实说话的时候,朴茨茅斯海军医院,经过一天的抢救,谢尔盖.尤里维奇.维特男爵苏醒了过来,他刚一醒,科罗斯托维茨就发现了,他用劲握着男爵阁下的手,说道:“阁下,太好了。您终于醒来了!” 维特迷糊着,他好一会才想起昨天的事情来了,他问道:“那个凶手抓到了吗?” “抓到了,”科罗斯托维茨把纽约时报拿了过来,指着上面的照片说道,“就是他,警察已经把他击毙了,另外在他的房间里还找到了策划暗杀的证据,对了,这个疯狂的日本人还要让刺杀罗斯福总统!” 维特定定神仔细看了看报纸上的照片,惊讶之后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昨天做弥撒的时候,有谁是我站在一起的?你把他们都叫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发生在美国朴茨茅斯刺杀案使得日俄谈判一度中断,并且因为有确实证据表明凶手还要刺杀美国总统罗斯福,美国的热血扬基们自发的组织起来,要驱逐邪恶的日本人出境。不过事情在罗斯福的干预下很快就结束了。罗斯福虽然生气,但他在一边谴责日本的同时,一边给予俄国支持,建议就前面七轮谈判所达成的内容为准,双方立即签订合约。 维特对于立即签署条约没有太大的异议,因为之前所承诺的都是日本人占领的,他就是要求赎回也是不可能的,而日本方面,小林和高平鉴于现在的国际舆论和日本国内的经济状况,只能对此表示同意。于是,8月25日,日俄朴茨茅斯条约签订,该条约除了使是日本现在占领的南满俄属资产有了一个正当名义之外,就是俄国正式承认了日本在朝鲜的利益。至于其他,日本什么也没得到。 条约签订的当日,几万名民众聚集在东京日比谷公园,他们认为刺杀是露骨人的阴谋,小田三郎是一个好人,不可能做出刺杀这样的事情。他们要求废除条约,继续战争,抗议很快就变成了暴力,愤怒的市民烧毁了内部大臣的府邸和各处的派出所,造成数千人受伤,数百人死亡,虽然骚扰在次日被军队镇压,但很快就波及到了日本各地。 第三十八章照相馆 杨锐收到“四刃”计划简报的时候,已经是8月29日了。他看着简报心里直呼可惜,毕竟,按照俄国和满清对于东清铁路的合同,哈尔滨到旅顺的铁路是应该是先有满清赎回,然后俄国再将赎回款项按照日军实际占领的里程数,交由日本。按照估计赎回东清铁路需要两亿卢布,这是一笔大钱,满清即便是能付,也是要问洋人借贷,而且东清铁路一旦赎回,那复兴会建的安通梅铁路就没有太大的价值了。 想到着,杨锐心中放过,其实他即便是想达到这样的结果,那也是不可能的。按照后来解密,8月17日当天,日俄双方就东清铁路达成了共识。不过即是如此,因为刺杀事件,日本也损失了本该割让的萨哈林岛(库页岛)南部,并且在国际上颜面大损。原本借着自己优待敌军俘虏,在国际上标榜自己是文明人的日本政要,被这一记狠狠的耳光,直打得鼻血长流、眼冒金星,事后日本外相小村寿太郎勒令国内要查明事情真相。但真相怎么查都是不明的,即便是唯一知情的麦克副局长,也在几个月之后的某天晚上忽然掉进下水道,一命呜呼了。一切都很是匪夷所思,但一切都没有丝毫证据。 杨锐把“四刃”计划的放进档案袋,在绝密选项上勾了个S,然后又封存时间上批注:一百年。之后便把这个袋子扔一边,再看下一个文件,打开,最上面却是一篇文章和一张相片,吴樾的暗杀时代。 革命党人暗杀满清官僚的历史似乎从庚子年兴中会的史坚如开始,之后又有陶成章北上刺慈禧,再有杨笃生等人的暗杀团以及王汉之刺铁良,但暗杀成为风气,还是成吴樾开始,特别是他所著的暗杀时代,被其友人赵声投在了中华时报上面: 夫排满之道有二:一曰暗杀,一曰革命,暗杀为因,革命未果。暗杀虽个人可为,革命非群力即不效。今日之时代,非革命之时代,实暗杀之时代也。复仇为援兵,则愈杀愈仇。仇杀相寻,势不至革命而不以!予愿死后,化一我儿为千万我,前者仆后者继,不杀不休,不尽不止,则予之死有济也…… 文章的后面还有吴樾北上临行前和另外赵声争向北上的对话: 吴问:‘舍一生拚与艰难缔造,孰为易?’ 赵某曰:‘自然是前者易,而后者难。 吴曰:‘然则,我为易,留其难以待君。’ 议遂定,临歧置酒,相与慷慨悲歌,以壮其行。 “我为易,留其难以待君。”杨锐小声的念到,感动之余只觉得惋惜,心绪稍宁,他把刘伯渊叫了过来。刘伯渊早就知道杨锐会问及此事,因为很早之前,军情局就被命令去找到这个叫吴樾的革命者了,只是茫茫人海,杨锐虽然提前了好几月下命令,但这个吴樾的交际圈子只是华兴会的杨笃生、岳王会的赵生、陈由己,以及没有改变历史时的蔡元培、张榕等人,但前面都和不属于复兴会系统,后者蔡元培没有提倡暗杀,而张榕现在则是朝廷命官,于是几经折腾,等军情局找到保定高等学堂的时候,吴樾已经放暑假了。 “先生。这件事情我们没做好……”刘伯渊低声道,他也觉得这样的革命者牺牲了极为可惜。 杨锐背着他,他一说话便把手举了起来,示意他不要说话。“这个吴樾还有什么家人吗?”杨锐这样的问道。现在是八月底,历史上吴樾身死是在九月底,但沪上血案使得满清内心更加惊慌,不尽早表示出一些积极进取的精神,提前派五大臣出洋,这天下怕是真的要坐不稳了。 “家中还有老父,还有两个兄弟,另还有未婚妻。”人没有找到,但家事还是查的很清楚的。 “去,找到他们。把他们接到沪上吧。不过他们要是不愿意就不要强求了。”说道着,杨锐忽然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个问题,“他是华兴会的还是岳王会的?” “炸弹是杨笃生等人在沪上造的,应该是华兴会的。” “不管什么会的了。先找到了,带到沪上再说吧。”杨锐说道。他只觉得对于为国而死的人,无分党派。 “是。先生。” “还有,把吴樾之事通告全军,让所有士兵都知道这件事情。”又怕刘伯渊会错了意,杨锐再道:“只是让他们知道,并不是要他们学习什么。” “是。先生。”刘伯渊再次说道。 同一时刻,北京琉璃厂火神庙西夹道,永真照相馆。 天色昏暗中,方君瑛看着外面围过来的巡捕身上的“勇”字,全身是汗,只觉得天似乎已经全黑了下来,房间里的诸人都看着她,静的只有心跳声。 “未今之计,只有拖到天黑。一待天黑,我和溥泉断后,希陶、程莐、四嫂、撷芬、声洞先走,只要趁黑上屋顶沿着屋脊走到东面路口大树,那就可以先躲一下,待明天天亮便可出城。” 方君瑛此言一出,房间里都是乱了,程莐只抓这她的衣服,用力摇头。而方声洞则喊道:“不行!我留下!” 旁边唐群英也道:“怕死就不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为什么我要先走?” “我一个人行了,事情都是我惹出来的,我要是连累了大家,死也不眠目。”说话的张继。 …… “都不要吵了!”平时最安静的曽醒喊道。待诸人都惊讶的看着她,她目光炯炯,望着张继说道:“清兵是跟着溥泉和君瑛过来的,即便是七弟留下,身材不同,死也是白死,我说的可对?” 张继握着拳头,狠狠的捶在自己的头上,再重重点头道:“四嫂说的对!” 曽醒问完张继,如有实质的目光在方君瑛、唐群英、程莐、陈撷芬四人脸上扫过,最后看着方君瑛道:“你四哥死后,我自觉得自己也死了。我不懂什么是革命,我只懂得生对我来说已经很苦,而你们四人要么有家,要么未嫁,以后的路还长的很。今日我死而你们活,是快事;你们死而我活着,则是白死。” 曽醒说完,程莐就扑到了她怀里大哭,脸色煞白的陈撷芬也哭了起来,唐群英本对沉默寡言的四嫂无从看重,现在看她决断如斯,心中大叹,敬佩不已。她正待说什么,外面的巡捕的喊声便传进来了,“里面的乱党听着,你们已经被围住了,束手出来就擒,可饶尔等……” 喊话还没有说完,早站在门后的张继大骂道:“饶你娘!有种就进来啊。”他边说着,一把领过个圆瓜炸弹,从半开着的门缝里扔了出去,炸弹引信造的不好,结结实实的落在地上还是不炸,可这一下还是把外面的巡捕兔子般吓的四散逃开,一个个边跑边喊“炸弹!有炸弹!”前几日在正阳门那边的炸弹可是炸死了不少人的,现在京里只要听到到炸弹就怕的不得了,紫禁城还特意的把围墙加了三尺。现在就看见炸弹就在自己眼前跳动,说不怕纯粹瞎扯,哪有不赶紧逃命。 炸弹终于滚到一边停了下来,看着四散的巡捕,之前离的远远的带队官长拿着鞭子使劲挥舞,大骂,“都他娘的一群窝囊废,赶紧给我围上去,快!要是跑了乱党,要你们的脑袋!” 看到大人站的远远的,众巡捕两股战战之下,见到炸弹没炸,又硬着头皮、哆哆嗦嗦端着枪围了上去,可还没走几步,又是一颗炸弹扔了出来,这颗可是响的,“轰”的一声,似乎把半个北京城都炸的摇晃,巡捕急忙奔退,正找大人的时候,却听见大人的声音已经在巷口外了 张继扔完炸弹,大乐:“这般清兵这般没用,若是我们有……” 他话还在说着,“噗噗”的子弹就打在照相馆的大门上,显然,外面的巡捕已经顾不得之前大人吩咐不要惊扰圣驾的叮嘱了,慌的向革命党开起枪来。张继索在门后面,他把最后一个炸弹抱在怀里,对着方君瑛等人道,“别耽搁了,马上走吧。现在清兵来的少,现在枪声一响,人会越围越多,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 方君瑛只是不舍,但身边曽醒又是一扯,“快走!不然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知道这不是犹豫的时候,方君瑛点点头,带着大家往里屋走去,此时方声洞已经用桌子搭好了梯子,瓦片也已经拨开,和唐群英一起已经在屋顶,正拉着陈撷芬往上爬,只待陈撷芬上到瓦梁,只听木头一阵咯咯声,三个人站在上面梁子无法承受,站在下面的方君瑛忙道:“快!不要站这么多人,屋梁要塌的。” 吴樾的炸弹让整个北京城都是惊慌不已,此一弹,使得上至帝后、重臣,下至侍僧、娼寮,无不迁系其中。炸弹案发,清廷立即传谕责成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工巡局、督办铁路大臣等,确切查拿,彻底根究,从重惩办。但此时京城的巡捕正处于革新时期,辛丑条约签订之后,清廷从洋人手里接受了北京城,设善后总局,同时在日本人川岛速浪的支持下,开办了北京警务学校,次年又在内城办了工巡局,因为警察学校规模不大,两万多人的兵勇不是说整顿就能整的好的,又本着优先内城的原则,直到今年七月,外城才参照着内城办了工巡局。这外城工巡局初立,本就乱的一塌头糊,而这些巡捕其实就是之前的兵勇,没办法了解日本人搞了那一套现代警察制度。这边正一头黑的时候,革命党的炸弹却是响了。 朝野恐慌中,主持侦破的肃亲王耆善赶忙从天津调“长于缉捕”的赵秉钧进京破案,巡捕们四处拿着吴樾的照片,终于发现了些线索,而张继看到报纸上满清故意发的假新闻,以为据点没有暴露,正去找吴樾的同党孙岳时,不想桐城会馆布满巡捕,他在京城之中绕了两圈以为脱开了巡捕的跟踪,可是这些巡捕都是本地人,张继哪能绕的过他们,远远的吊着只待他和方君瑛进了照相馆才去报信。不过也是清廷轻敌,以为这一对小夫妻手到擒来,天不黑派来便衣过来探查的时候,被望风的曽醒看出了端倪,双方大惊之下,方君瑛等连忙关门商议,而巡捕则急忙调人围捕。 当众人都趁着暮色上了屋顶、沿着屋脊逃走的时候,大批巡捕终于赶到了永真照相馆,带队的杨以德是随着赵秉均从天津过来的,以前是守更打梆子的,后来在天津老龙头火车站当检票员,有过人不忘之能。他初来北京,也不熟地形,只能从之前围住这里的巡捕口中探知情况。 “大人,乱党就在照相馆里头,就一对夫妻……可他们有炸弹啊!”巡长被刚才的炸弹吓的慌,到现在腿都是抖的。 杨以德没在意他的耸样,只问道:“怎么现在都没有动静?人不是跑了吧?” “没有,没有。”巡长一听说乱党跑了,顿时吓了一跳,“卑职都围着呢,都围着呢。这巷子口一堵,他们还能飞天不成。” 杨以德只觉得问这些巡捕也是白问,只待把自己带来的人散了出去,他可不是只在巷子口堵着照相馆,而是把这些天津带过来的巡警散布各处,同时弄来不少火把马灯,把整个西夹道照的通亮。方君瑛她们刚走片刻,曽醒就被透门而入的子弹打死了。虽然和她不熟悉,但张继心中还是一片悲凉,他不由得唱起了《文昭关》:过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滚油煎,腰间空悬三尺剑,不能报却父母冤…… 里面的乱党还在唱戏,外面的巡捕巡警大喜,却不知道里面的张继已经把炸弹吊了起来,只待他们进来就拉动机关,一起同归于尽。靠着墙角等待死亡的张继此时心中想到了邹容,“蔚丹小弟,大哥就来陪你了。”黑暗中,他高兴的笑了起来。 缉捕永真照相馆的乱党,使得主持侦破事宜的肃亲王耆善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虽然他只得到两具尸体,并且还倒贴了七八个巡警,但尸体就是证据,就是同党,就是成绩。不过万万让耆善想不到是,就在他早间收到报告的时候,另外几个革命党已经化妆逃出了外城。逃脱的几人心中都是戚戚,只有方君瑛强打着精神,雇了个大车像出门游玩般往天津而去。此时的天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四处都是巡警,本以为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的时候,忽然听路人道美国代表团来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在租界旅馆安顿下来,诸人看着张继和曽醒牺牲的消息悲痛不已,方声洞嚷着就要去报仇,方君瑛一巴掌打在他头上。只待把他被打醒,他也是啕哭起来,一班子人在房间里痛哭没多久就惹得隔壁住户大骂,不过幸好这里已经是租界,骂骂也就停了。 等所有人哭声停了,方君瑛道:“我们一定要报仇,最好的报复就是下一次五大臣出洋的时候再炸一次!” 方君瑛的言语顿时让房内的诸人都抬起头来,唐群英道:“这一次有杨笃生为内应,我们都没有成功,下一次满清防范的更严,我们能成功吗” “没有成功不是因为计划不周,而是炸弹引信造的不好,之前吴樾的那颗是车厢震动,提早激发,而……”说道这方声洞不由得想到了已经牺牲的张继,声音低了下去,“有一颗就没有爆炸。” 明白了原委,唐群英决然道:“好!那我们就再炸他一次!” 他们三个人说的正好,但是程莐和陈撷芬却没有答话,看着大家看着自己的目光,程莐心中虽慌,但还是不由的把手伸到方君瑛手里,重重的点头;而陈撷芬从那天晚上开始脸色一直都是煞白,现在见大家看着自己,正想点头,却不想身子一软,已经晕了过去。 正在东北的杨锐根本不知道这个时空他最在乎的人已经经历了生死,他现在正在忙着部队“遣散”之后的各项事宜。本着朴茨茅斯条约的精神,日俄两国是要同时撤兵的,这撤兵最先要解决的就是双方招纳的清国土匪。日本人聪明,直接把东亚义勇军以招抚的名义塞给了满清,而俄国人,因为朝野的舆论,类似后世伪军性质的独立军是无法招降的,于是遣散就是唯一的办法。 杨锐对于遣散早有意料,俄国人是侵略者,而独立军是妥妥的卖国贼,要是这卖国贼被招抚可是天大的笑话,不过他不在乎卖国贼的名声,他要的是实力。军中大帐内,包括一旅在内主要将官都过来了开会,这次会议的主题其实就是商量遣散之后复兴军的发展。 参谋部的贝寿同正把眼下大致的情况给诸人做介绍:“目前,包括后方人员在内,我军共计有四万另一百余人,其中第一旅九千余人,独立军两万五千余人,后方基地驻守人员包括新兵四千余人。”众人听着这么多人,心中一喜,但贝寿同转到军械上的时候,大家便高兴不起来。 “遣散之后,步枪一共有三万一千多杆,后膛火炮……”贝寿同话没有说完,众将就哄哄了起来,三万一千余杆枪,即使减去每连的后勤排、炊事班这种非战斗组织,那人手一枪也是不能。 杨锐看着大家担心枪支不够,不得不清咳了一声,待大家的惊了下来,然后道:“步枪基本上够,现在俄军五十万军队撤退在即,运来的军火再运回去很是麻烦,差的九千杆枪,将会通过一些私下的办法从俄军手里买过来,另外还有一些弹药也将这样购买,但是这买卖只能做一次,购买的子弹再加上原有库存,每枪配的子弹至多也不会超过两百发。这个问题只能待明年才能解决。” 话已经讲开,杨锐就感觉很多事情还是要交代的:“……独立军之前是按照俄军模式编制的,但考虑到以后我们都是在林子里面,所以全军的整编也要马上展开。连以下编制不变,营级由三连制,变成五连制,团级不变,还是三营制,旅级和师级都是二二制,四万人将编成一个军、两师、四旅、八团、二十四个营,一百二十个连。 为什么要这样编制,因为我们以后所处的地方都是山林,山林之中就是有无线电报也常常联络不便,在这样的地区发生战斗,关键就是看连长的素质,连长们打得好,那战就打的好,连长要是不行,你官再大、人再多也是不行。为此,以后的训练也是将转变为山地作战训练,后勤的骡马也将增加。至于以后的地盘……”杨锐站了起来,走到身后挂着的大幅地图前:“西到辽源、抚顺,北到永吉、敦化,东到中韩边境,南到宽甸,都将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不过大部队除了原有三个基地之外,主要驻扎在敦化、安图、抚松、蒙江(靖宇县,1908年设县)、磐石等地。这一带最早是韩边外的地盘,光绪八年(1880),清廷对韩边外招安,但这个地区还是没有纳入清廷的管理之下。整个东北,不打战也不招安,能让我们立足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了。” 杨锐说完,便有人站起来提问,“可这毕竟是韩家的地盘,我们在那里不会和他起冲突吗?如果起了纷争,那……” “韩家的利益在于夹皮沟金矿,我们只要对金矿没有兴趣,那么就没有严重的利益冲突。而且政治部在去年就和现在韩家的家主韩登举有过协商,几万名胡子跑过去,虽然吓人了一些,但是不要和他抢金子,他还是不会有什么意见,也不敢有什么意见。”杨锐话一说完,大家轰的一声的都笑了,杨锐也笑了起来,不敢觉得作为领袖还是要威严点好,于是笑过便忍住了。大家见杨锐不笑,也停歇了下来。 杨锐再道:“其实要双方不起冲突,一是我们要严格约束部队,不做任何违民之事;另外就是部队士兵有家有口的,都要把他们的家眷接过来,那些没老婆,垦殖公司将从山东大批的运进女人,给他们配上老婆。”说到这,杨锐不由的又叹气:“现在关内灾荒不断,民不聊生,哪像我们在东北这样衣食无忧啊!” 第三十九章入关 关于“遣散”安置的会议接连开了两日,两日内把复兴军之后各项事宜都大致安排好了,当然,在实际实行的时候还是会有诸多问题,这就要靠留守的军官团根据情况积极应对了。在最后的人事安排中,杨锐为新编山地军军长,雷奥为参谋长,军部参谋有贝寿同、徐敬熙、郭弼、黄福锦(南京陆军学堂退学生)、徐大纯(南陆退学)等;军政治部为刘伯渊、范况、范安、马邦德等;一师师长齐清源、二师师长雷以镇,四个旅长分别为:李烈祖(代)、陆梦雄、方彦忱、谢澄;八个团长依次为:陶大勇(代)、李叔同、潘承锷、彭清鹏、黄大钧、林文潜、林大同、张昌国;其他兵种:工兵林松坚、骑兵项骧、郑兰庭,炮兵程志瞂、李成源,辎重朱履和。 人事安排虽无大碍,但杨锐却是要走的,现在东北的战事结束,关内的革命要着手发动了,若是老在东北,和复兴会总部分离,不能全局指挥很不方便,再则,美国那边虽然用广播和洛克菲勒家族搭上了线,并且有一次愉快且丰盛的合作,但要进一步的获得支持,还是要杨锐亲自前往拜访的,虞辉祖、虞自勋等人有些话不好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杨锐要走,雷奥也要离开,趁着现在俄皇对独立军还有印象的时候,找机会让俄国大开方便之门,让复兴会的学生进入俄国的海军学校、陆军学校,还是很有必要的。与雷奥同往的还有陈去病,他将收敛着对俄国的敌视,以期望俄皇可以免费接受中国留学生、或是仿造德国,在哈尔滨办一所高等大学堂——俄国虽是末流列强,但他再怎么末流也是一个半近代化话国家,年产钢三百万吨,怎么也要比中国先进。 既然首脑要走,那么走后的安排还是要布置的,军队这边,第一负责人是雷以镇——杨锐这话说完齐清源眼中有些失望、第二是刘伯渊、第三是齐清源、第四是贝寿同、第五是李烈祖;而民政这边,则仍然是杜亚泉为首的那一套行政班子。 一切都交代完毕,散会的当日,杨锐找雷奥喝酒。山林之上的火堆旁,吃着刚刚烧熟的狍子,喝着碗里的烈酒,阵阵松涛中,杨锐躺倒在凳子上仰头望天,繁星点点之下不由的感叹:若是光看这灿烂的星空,怕是谁也分不出今世和来世来;若是反过来,从星星那头看地球,那会是怎么样?怕现在自己所做的、所牺牲的,在外星人看来是很无所谓吧。厮杀在人类的历史上总是连绵不断的,而为了光明正大的厮杀,人们创造了很多定义:民族、国家、教派、阶级、主义、恩怨……等等等等,可若是以一千年来看,这些东西到最后唯有民族能存在,可若是时间再漫长一些,那不要说民族便是人类也不复存在了吧。 杨锐不知道怎么看到星空之后会有这样极为虚无的乱思,不过这也是在一霎那,当他起身喝酒吃肉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又让他回复到了现实世界,他的革命不只是因为民族自身,更是有无数的尸骨与鲜血在压抑着他的灵魂,他必须给这些人一个交代:或是自己也死去,或是革命成功,不然,他的心灵无法安宁。也许,孙汶也是这样才坚持革命的吧,排除满清的通缉,陆皓东等人的死怕也已经困束了他的灵魂。 “你明天就要走么?”杨锐正在遐想间,雷奥不知趣的问道。德国人有两种,一种是刻板到最后还是刻板,另一种是刻板到最后升华出一种美来。显然,雷奥不是康德和巴赫,他是雷奥。 “是的。革命不是东北的革命,而是全中国的革命。”杨锐没好气的道,不过想到雷奥的重任,他又道:“我在想,俄皇接见你的时候,你不会什么都不会说吧。” “不。我已经把那些话背了很多遍了,虽然……”雷奥皱着眉头,很不自然的道,“虽然那些话非常的恶心!杨,是不是当权者都喜欢这样?如果没有刻意的奉承,那么他们就会很失望?哎,他们太可怜了。” 雷奥说的有趣,杨锐大笑,确实是如此啊。如果没有“XX万岁”和“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这些东西,体会不到臣子的忠诚,做皇的帝怕是每天都要战战兢兢了。杨锐笑完道:“这就像那些热恋中的女人一般,隔一天不说“我爱你”,她们就会很不安……” 杨锐的比喻很不恰当,并且这个比喻让他自己和雷奥都是神色一暗,片刻之后,杨锐强笑道:“雷奥,也许明年、最迟后年,你在南非的朋友们就可以到东北来了。” “是这样吗?”雷奥有些惊异,南非军校一直在扩大,如果那些人一走,那估计学校就难以办下去了。 “当然。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杨锐说道:“我们在南非发现了好几万的中国人,也许,这些人我们可以弄过来,编成一个海外集团军。” “什么?!”雷奥这次不是惊异而是惊讶了,“杨,这不可能!葡萄牙人不会让我们这样做的。” “不,可能的。”杨锐胸有成竹的说道,“他们并非单纯的军队,而是属于农垦性质的,也就是和前几天我们讨论的预备役一样,平常的时候他们只在农场里干活,只在某些时候做一些特定的训练,比如熟悉枪械、射击、投弹等等,他们可以在四五年的时间里,完成军队半年的训练便可以了。”杨锐说的是东北预备役计划,即所有移民,都要参加民兵训练,以做到藏兵于民。 “哦……可即使葡萄牙人没有发现什么,只知道那个农庄里有很多中国农民,但这样的你的财政能够支撑吗?”雷奥说道点子上,“现在东北的部队每年最少需要四百万马克,而南非,这新建的军团也需要一大笔钱……” “钱不成问题……”杨锐道。 “不。不。”雷奥摇头,“最关键的是你怎么让这个军团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然后可以正常的进行作战?虽然南非到中国不需要经过苏伊士运河,但你们怎么把他们运回来呢?你没有船队,即便你有商船,那也没有海军,清国政府派一小支驱逐舰队便可以让船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雷奥说的确实是最关键的东西,海外军队即使能隐蔽,也难以运回。杨锐有点兴致萧索的道:“也许,也许在起义的时候,我们能获得外国人的支持,或者是英国、或者是美国、或者……是德国,只要有任何一观国家支持,那么船队就可以在沪上,或者青岛、天津靠岸,”虽然说的看似很有道理,但杨锐自己都是不确定,他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道:“也许我太想当然了吧,但是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把军队先组建起来。商船队现在也在准备组建,现在中国所有的进出口都已经被外国洋行垄断着。” 杨锐虽然说的遥远,但雷奥还是问道,“杨,军队是军队,商业是商业,这是你常常提到的。如果你把军队和商业混在一起,那么后果并不会太好。” “不会的,商船队只会是因为商业而存在,美国的松木每年都大批的运到远东,而中国商品也在不断的出口,商船队即使不挣钱,也不会亏损。财务是良好的,虽然钱总是不够用。”说到这,杨锐笑了起来,“军官、枪械、弹药也是如此。” 听到杨锐似乎已经有成熟的考虑,雷奥没有再泼冷水,他在中国待的越久,就越明白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当有一次他看着一个中国人要把刚出生的女婴溺死的时候,他浑身颤抖,愤怒的从那个人手里把孩子抢了过来,他似乎认为这就是当年丽贝卡怀上但却没有生下的孩子,他要好好的把她抚养大,并且更希望杨锐以后能把一切罪恶都扫除掉。 谈话停了片刻,杨锐又道:“雷奥,欧洲如果大战,德国很不利,你……” “德国的胜利失败和我没有关系,没有那个愚蠢贪婪的皇帝,德国人会过的更好,他多在位一日,德国以后的苦难就更多一分。”虽然时间久远,但雷奥还是对德皇深恨不已,他悲切的说道,“杨,我只希望你以后可以卖那种黄色的药品给德国,至于陆用无线电最好不要卖给德国。越是让她的军队显得强大,那皇帝就越会认为他可以夺取全世界,但德国凭借她处于的位置和现有人口,她没有办法在未来的战争获得最终的胜利,也许战争开始德国有优势,但是几年时候她注定会失败。” 从摩洛哥危机开始,德法关系就变得极为紧张,而雷奥虽然处身事外,但仍然关注着欧洲局势,不过在前段某段时间,他忽然对欧洲不闻不问了。杨锐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关切的道:“怎么了,雷奥?”他强调道:“你知道我们的力量,也许我能在某一些事情上帮助你。” 雷奥摇着头,“没用的。前段时间,我接到我的老师的来信,他在信中确认他不会被皇帝任命为总参谋长一职,虽然他的名望和能力完全能担当此任。” 本着信守承诺的原则,雷奥一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和杨锐细说的,当然这些事情在他看来并不会对杨锐产生什么影响。可在事实上,这又会影响杨锐对未来的规划——雷奥的老师戈尔茨男爵是一个有才能却又性格坚毅的军人,并且他并不同意施利芬计划,正是基于这两点,德皇才不任命他为德国新的总参谋部长。戈尔茨男爵之所以反对施利芬计划,首先在于比利时和法国北部的交通设施无法支撑庞大德军的后勤,同时最近几年在法国的帮助下,俄国的铁路能够使得俄军更快的动员;其次是实施施利芬计划就要进攻中立国比利时,这会使得英国对德宣战,并且会使其他的中立国疏远德国,最要命的是,英国的宣战会使得海上通道被封锁,德国皇家海军将无法和英国海军抗衡,没有畅通的航道,德国就会逐渐失血,最终输掉整场战争。 而在于戈尔茨男爵的谋划里,他将西线将建立要塞等防御工事,凭借这些工事微弱的德军将支持十八个月或者更久,男爵相信法国并不能速战速决,并且他还希望法国会在进攻中侵犯到中立的比利时或者瑞士;而在东线,开战之初德军就借助解放波兰的口号使自己获得波兰及波罗的海各国的支持,在占领波兰的同时继续向东推进,不过,这种推进不是为了占领莫斯科,而只是为了打击俄国士气,在东线胜利并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德军主力才调回西线。施利芬的计划立足点在于速战速决,而戈尔茨男爵则是立足于长期战争。如果从历史的角度看,他的计划要比施利芬计划好多了,最少波兰、波罗的海等地可以给德国提供一部分资源,并且最重要的是:英国的历史惯性以及议会性质的政权,并不会从一开始就对德国宣战并封锁北海,这样能使德国多获得一些战略物资。 戈尔茨男爵在和雷奥的通信中,并没有说道自己的先东后西的战略主张,他只是听闻自己的学生居然在远东训练了一支军队,并且这支军队还参加了日俄战争的正规作战,虽然不是和俄军作战,但战争中的指挥官要比那些所谓的观察员对敌我两军的情况了解多了。男爵只是想从自己学生的口中了解俄军的各项情况,当然,在确认失去总参谋长的位置之后,他还是不由的在信中对自己的学生发发牢骚。 杨锐并不知道事情到底是什么,之前他还幻想者通过雷奥老师的关系排几个学生到德军、、最好是到总参谋部实习,当然,这是他的幻想,不过现在幻想破灭他微微有些失望。他只好说道,“那你的老师一定会很失望……” “不。他并不为失去这个位置而失望,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敢于反对德皇的人,并且他认为战争不要轻易的挑起,因为它很难被结束,如果他在这个位置将能确保德国不轻易开战。而总参谋长将由小毛奇这个只会见风使舵的家伙担任,再加上一个权力巨大、好大喜功的皇帝……”雷奥凝噎着,“也许某一天战败的最好的结局就是皇帝退位吧。” 想到德国的历史,杨锐感觉能明白他的痛苦,更觉得他有着常人没有的先见之明,不过,越是这样的人或者越是痛苦,众人皆醉我独醒,想想也觉得可悲。 “喝酒吧,喝酒吧。”气氛越来越不好,杨锐大声说道,又不知怎么想起来几句古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一夜雷奥是烂醉,杨锐却是越喝越清醒,他似乎有点迫不及待的入关,参与到轰轰烈烈的革命之中去。在次日四更天的时候,他便起了身,只待收拾好之后出到营外,却见外面站满人——都是这两天开会的将官,一见杨锐出营,便有人喊道:“敬礼!” “唰”的一声,微微的星光之下几十名军官齐刷刷的对着杨锐敬礼,杨锐只感觉心口有什么堵着,说不出话,他只好庄重的回礼、久久不下,只待随着胯下缓缓前行的军马,离的诸人很远了他才放下手。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杨锐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感觉,在前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随杨锐入关的除了陈广寿警卫连挑出来的骨干,还有武功了得的小叶子和狙击手白茹和她的搭档。为了伪装,两个女人是当作夫人坐在马车里,枪柄改造成可折叠铁框的毛瑟步枪藏在镂空的车把上,其余诸人都是行商打扮,便是杨锐也把前脑勺的头发剪的很短,扣上一顶瓜皮帽,下巴刮了个干净,再在脑后坠根假辫子,活脱脱是个商行老板。一行人轻轻巧巧的从四平出发,沿着官道到了昌图。陈广寿挑的人里头高矮老少都有,加上现在日俄已经谈和停战,南北商旅渐多,日军没有做什么细致的搜查就放这行人入了关卡。 杨锐一到昌图就看见了自己的通缉令,有清廷悬赏的,更有日军悬赏的,对比之下还是日本人够意思,妥妥的五万日元,差不多是满清的五倍,看完通缉令杨锐摇摇头就走了,他一点也不怕被发现,因为日军盯着的王启年正在四平某青楼天天听曲子。虽然没有被抓的担忧,但是一路上还是有很多的烦恼,比如,从早上到了奉天开始,进城之后的一行人就被无数穿和服的日本妓女骚扰: “老爷,要睡一次吗?”大家走着走着,路旁忽然冒出个神色恭敬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她鞠着躬说道,又怕大伙嫌贵,再补充道:“只要五角钱,很便宜的。” 杨锐几个无法,只好避开,进到城里大车店正要休息,一会又是一通敲门声,打开却又是穿和服的日本妓女,她恭敬的鞠躬,然后道:“老爷,要睡一次吗?”这边说不要关上门,她又走到隔壁敲门,然后再问:“老爷,要睡一次吗?”大车店每个房间这些妓女都要问一次转一圈,或是被男人拉进房,或是被赶出去,这才消失。 中午吃过饭的时候,接完头的陈广寿回来了,杨锐劈头问道:“这奉天怎么回事,这么多日本妓女?” 陈广寿出去也碰上不少,见杨锐问便道:“都是日军带来的,听说光是奉天城就有两千多个,还有一些日本工匠,都在日军的保护下和本地人抢生意,现在全城的人都说这日本人占着还不如俄国人占着。” 两千多个妓女把杨锐吓了一跳,全奉天城也才十多万人,根本吃不消两千多妓女啊,莫非日本人以为中国男人没有见过女人么?看来日本人是穷疯了!他不想这个,又问道:“火车打听的怎么样了,能高价买到去营口的票吗?” “买不到。听说这几天都停了,只有到旅顺那边的。” “旅顺就不要去了,那地方全是日本人。”杨锐思考起来,是走铁路由山海关入京,还是做大车到营口然后坐船到天津。 这个时候陈广寿道:“先生,我们过夜还是换一个地方好,这些妓女基本和黑龙会有关联,我们这么些男人,不叫她们陪睡惹怀疑,叫了万一看出什么东西来更不好。” 陈广寿说的有理,杨锐道:“那去哪里?” “道观。” “道观?” “是。就是西北角楼,进出都很方便,那边有专门给香客住的院子,我已经定好了一个。”陈广寿也是问的本地的情报员,几处寺庙道观他最后就选的这处。 听说哪里是在城角上,杨锐放宽了心,城外头是不好住的,一大帮人太过惹眼,而奉天停车场附近又是侦探关注的焦点地区,城里头反而是最安全的。他这边点头,一行人借着走亲戚的名义又是出了大车店,往西北角去。 其实大车店走到那边并不是太远,只是城内都是土路,马车似乎要比成外还要颠簸,不到一刻,便到了西顺城街,跳下马车的杨锐入眼便是一个古宫廷式的门楼,竖着一个不大的门匾,上书“太清宫”三字。门楼看颜色似乎有些年月了,做的虽然排场,但柱子屋梁上的彩漆都已经斑驳,露出的木质的里层。楼顶的黄瓦也是破旧,瓦缝间挤满了落叶灰尘,只是檐角的望兽并没有被时光打磨多少,衬着两棵郁郁葱葱的大树随风摇弋的树荫,仿佛是一个个活物。 主人和女眷都已经下车,便有观中的道童引往旁边的厢院,院子不大,却极为洁静雅适,特别空气里面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闻之有些心旷神怡,院中虽然只有八间厢房,但安顿二十多个人还是不难的,道童把诸人引到便退去了,陈广寿见他走开,使着眼色让几个人出去望风和安排退路,白茹也带着助手四处观察着,寻找最合适的狙击地点。 第四十章入关2 所有人都很忙碌,唯有杨锐无所事事,而午后的燥热又让他在屋子里坐立不安,他无聊间带着陈广寿几个在道观里面四处转了起来。 外面太阳虽毒,但树荫底下的徐徐清风还是让人感觉极为凉爽,道观虽大,可中间一大片楼阁都是倒的,唯有去往最里侧的老君殿,此殿年岁久远,灰瓦斗拱,极为古朴,穿过门外入口处竖着的六块高高的碑石,过门楼再沿前后廊往里,便是殿内了。垂花木阁式的内殿有着老子的坐像,几根檀香正在香炉里燃着,给人一种世外净土的味道。杨锐并不是来朝圣,看着端坐闲适的老子,杨锐不由自语道:“据说这计算机就和老子的阴阳之说有关。” 旁边陈广寿不明白杨锐说的什么,好奇道:“先生,计算机是什么?” “计算机?”杨锐只感觉自己说漏嘴了,只好转进:“其实就是二进制,我们一般是逢十进一,而效仿阴阳之道的二进制是逢二进一。比如〇,还是〇,一还是一,但到了二就不是三了,而是一〇,三则是一一,四呢便是一〇〇,五,就是一〇一,就这样逢二进一,所有的数字都只用〇和一表达。” 陈广寿没有学过二进制,但听杨锐这样描述便大致能了解这种二进制是何物,只是,“那只有〇和一来表达有什么用处呢?大家已经习惯了一到十?” 虽然转进却又被陈广寿绕了回来,杨锐苦笑,暗怪自己多嘴,只好道:“我们人是习惯了一到十,可机器却不认识这么多数,它只认得〇和一,便如电灯,只有开和关,开若是一,那么关就是〇,开开关关连绵不绝,那么一切都可以用开和关来表达了。” 杨锐的解释充满了二把刀的味道,陈广寿和小叶子听得很是迷糊,不过不知道何时进入殿内的一个老道听完之后却如有所思。他拂尘一扫,缓步上前施礼道:“无量福,贫道有礼了。” 这个道士五十多岁左右,似乎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杨锐看不出深浅,见他施礼,也抱拳一礼,但并不说话。道士其实只听得杨锐所说的二进制很有意思,忍不住想找人探究一二,“贫道虽不明西洋算术,但道家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阴阳虽能显现万物,可无三则万物不生、诸生不灵,这二进之制是否也只是仿造万物?” 听到道士居然要和自己探讨道家问题,杨锐笑道:“道长明鉴。二进制其实也就是模拟世界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创造世界。”想到自己住在道观,又夸奖道:“道家阴阳之说,确实是玄妙无比,这道德经一书已经遍及世界了。” 老道士却是一个明白人,西风东渐之下他哪会不明白现在的世道,摇头叹道:“现今只见洋人的教堂遍及各地,那有道观建到西洋的。”说罢又上下打量杨锐一眼,再笑道:“午间极热,居士若不困乏,还请移步到小斋一坐,贫道也好焚香煮茶,以泌心腑。” 想到也午间无处可去,杨锐笑答道:“那就叨唠道长了。”说罢跟着道士到了殿侧道士们的居室。老道在观中似乎应该是主持一类的人物,住的地方很是宽敞亮洁,他说是焚香煮茶,待到坐下,事情却都是小道士干了。 茶汤甚热,一入口便直穿肺腑,滚烫之余身上忽然生出一股凉爽来,再配上静心的檀香,杨锐只觉得心中的烦躁已去,满身都是舒爽,情不自禁道:“真是好茶!” 老道闻言笑道:“此茶为福建武夷山所产,早前有功德主带回辽东赐予贫道。今日和居士有缘,当以此茶奉客。” 出门在外,道士和尚女人据说最不好惹,杨锐搞不清道士要干什么,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被他看出端倪,也就笑呵呵的谢过。老道再问,“居士非本地人士,此次入关还是出关?” 杨锐脸上嬉笑,心中提防,道,“在关外日久,这次是入关办事。” “哦……”老道长叹了一声,低头不知道念了什么经文,念完后道:“如今世道不稳,贫道刚刚为居士祝颂祈福,居士此行虽有惊无险,但还是往东面走的好。” 杨锐有点不解,笑道,“道长多虑了,入关陆海两路往东都是不便,还是走营口出海的好。” 杨锐虽然如此说道,但老道并不搭话,沉默中只待一顿茶喝毕,杨锐示意陈广寿布施,可不料想老道并不接过,他从身边接过道童的木匣,双手递给杨锐道:“今日和居士有缘聚此,甚幸甚幸。此为本教道德经一部,特赠于居士,以为纪念。” 杨锐见他送的是道德经,纸书一本,照想不会太过名贵,便先接过,不过只待木匣入手,很是沉重,才感觉这应该是檀木所制,正想拒绝又感觉已经接过,只好把木匣递与陈广寿,再从怀里掏出五百两的银票,道:“既受道长之礼,无以为谢,只能捐些俗物给道长,以早日修复观中倒塌的大殿。” 陈广寿刚才布施的是五十两,现在杨锐这边翻了十倍,老道眼睛眯笑,吩咐道童接过,再道:“其实贫道更想居士能赐一幅墨宝于本宫,以留后世。” 杨锐大窘,推辞道:“在下文墨不通,字迹丑陋,还是免了吧。” 杨锐推辞,可老道却硬要题字,无奈之下只能用钢笔在白纸上大书“太清宫”三字,这才回到厢院。杨锐走后,老道细心的亮干墨迹,再小心的收拾好,最后交由道童好生保管,这才喜颜于外。多年之后,杨锐才知这道士便是全真一系龙门派的掌门人葛月谭,此道精通梅花易数,算得今日有贵不可言之人过境,便想方设法求得墨宝一幅,以待他日做镇宫之宝。 杨锐不知道自己被老道算计了一次,拿着个檀木匣子回到住处,打开却见里面书本的纸质脆黄,猜测应该是古物。待翻开,发现书的顺序和之前看的不一样,以前看的道德经是道经在前,德经在后,而这本却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再细看内容,也有不少的差别,除了“大器晚成”写成“大器免成”之外,差异最大的是道经的倒数第二章,以前的原文是: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而此书中,写到“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便没后文了,后面那句“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完全剔除。 杨锐看着此处,不由得的想到,难道是抄漏了?可多读几遍又觉得去掉后面那句,行文似乎更加通畅,前面的语句都论述一种朴素的辩证法,强弱只是相对的,万物运行的规律可以让强者变弱,弱者变强,所以得出结论:柔弱胜刚强。而后面“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不再是单纯的论述哲理,而是把这个哲理运用到军国大事之上,这如同是一个富有智慧的深沉哲人忽然蜕变成一个阴险狡诈的政治家,由出世转成了入世,再翻看书中其他所有章节,都只是论述哲理,从不言及权谋。油灯之下,杨锐似乎有些明悟,这两句确实不合全文,可去掉又意味这什么呢? 一本道德古经折腾了杨锐一夜,待天明要出城的时候,陈广寿来报,说往营口那边已经封了路,日本人似乎是查什么人物,杨锐问道:“那西面呢?” “西面没有什么动静,就是……”陈广寿对于迷信的抵抗力比杨锐弱很多,他道:“先生,西面要走到新民屯才能上火车,此处为辽西胡匪聚集之地,说不定之前张宗昌所部在那。为安全计,还是走东面为好。” 张宗昌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出现在杨锐的耳朵里了,他闻言瞳孔有些收缩,道:“渊士那边搞什么啊?杀个人都没杀掉,还有那个小金凤,赶紧做掉!” 陈广寿也对两人恨之入骨,道,“先生,渊士已经派人出去了,我们走的时候才查到他们的下落,也许到天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损命了吧。” 杨锐也知道事情急不得,叹了口气,又想走辽西那边确实是危险,自己和张宗昌所部虽然少有接触,但万一被他们从身材举止上看出来那就冤枉了,于是道:“那就往东走安东吧,大家小心些。” 陈广寿领命,众人便出了奉天往东出城。此一路虽然不好走,但却比较太平,只是过了凤城边门镇快到汤山镇的时候,官道对面飚来一队三四十人的骑马巡捕,杨锐等人连忙让开,可这些巡捕冲过之后又回马围了上来,大家都是一慌,私下戒备只等情况不对便要发难,负责对外应酬的徐宝根笑着对巡捕说道:“诸位爷,俺们只是小商小贩啊,实在是不曾做……” 徐宝根没有说完,就被已经下马的巡捕头头一把扯开,几个巡捕直接上前围着三辆马车,头头大喊道:“里面的人给老子下车,老子看看有没有藏窝洋人。” 三辆马车中两辆坐的是白茹和她的搭档,另外一辆是收发电报的通讯车。巡捕头子大喊,里面却没有动静,他这边正拉枪栓,用枪对着马车的时候,警卫连诸人手上也摸出了武器,杨锐估摸着边门镇刚过几里,在这里动手不太好,正要下令让马车里面的人出来,却不想外围一个眼尖的巡捕忽然喊道:“枪!有枪!是胡子……” 巡捕一喊,事情就不可收拾了,自己不开枪对方就要开枪了。“啪、啪……”警卫员的短枪立马响了起来,这些巡捕拿着长枪,围过来的时候早就被警卫员计算好了,此时只待枪声一开,三十多个人顿时被打倒一半,只是左轮枪子弹杀伤力弱,只要没有打中要害,对方还是能开枪回击的,十秒不到的对射中,警卫连也有人中枪倒下。杨锐在枪响之初便被陈广寿拉下了马,一头扑到在路边,只待枪声响过,陈广寿才放杨锐起身,这个时候只听得卫生员的声音,“快!快!绷带,绷带……止住血!” 杨锐闻言心中一寒,不知道谁受了伤,待上前一看,原来是徐宝根倒在地上,鲜血从肚子上直冒——他刚才就在巡捕头头的旁边,枪声一响那巡捕头子一枪没被打死,手上的步枪对着徐宝根就是一枪,因为是近距离中枪,7.92mm的子弹把肚子打出拳头大的一个血洞,卫生员把大卷大卷的绷带塞在血洞上面,可还是止不住血,看着血源源不断的冒出,卫生员看着杨锐和陈广寿,无力的摇了摇头。 眼看着兄弟没了气,之前蹲着徐宝根身边的兄弟徐财根,急急的跑到那个已经死了的巡捕头头面前,几脚跺下去之后,又拔出手枪对着尸体把枪膛内所有的子弹都打光。看着这帮胡子连尸体都开枪,早前一个装死的巡警立即蹦的从地上跳了起来,跪倒在地上大喊道:“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啊。” 徐财根正要装弹把他毙掉,陈广寿上前把他拉住,然后一脚把那个巡捕踢到,喝问道:“说!什么来路?干啥围我们?” 巡捕不敢避让,被踢之后见胡子头目问话,忙道:“啊!各位好汉,不是围你们呐,不是围你们呐!俺们是听大人的话找洋人啊。” “找洋人?那个大人的下的令。” “张…张大人下的令。说是安东走…走丢了几个洋人,要俺们…俺们……”巡捕结结巴巴的说着,忽然见其他人拿枪上前,立马成地上跳了起来,“啊!别杀我,别杀我!” 叶云彪见他起身,一手便把他制住,巡捕半跪在地上,挣扎不能。这边另外的的士兵从巡捕头头身上搜出一张文告,陈广寿抓过,只见上书:今有美利坚人艾里斯氏、克拉拉新地氏、麦克米兰氏、科尔宾氏,为马匪所绑,沿路各县巡捕、丁勇见可疑人皆要查问探寻,若有知情不报、藏匿匪类者定斩不饶……。文告上面还有四人的画像,很明显,这四个人有三个是女子。 陈广寿看完,上前对杨锐道:“先生,是有美国人被胡匪绑了。这些巡捕以为我马车里有美国人。” 杨锐皱着眉头,闻言一点也没有轻松,他娘的这纯粹就是走火,不过现在杀了一地的巡捕,自己还一死三伤,真是出师不利,再则之前自己不怕查,可现在杀了一地的巡捕,马车上都粘着血,便是闻闻味道也知道不对了。他打开地图,看后到:“此地不宜久留,迟则生变。马上收拾,再让通讯员发报……” 杨锐还没有说完,通讯员便跑了过来,紧张的道:“报告。那电台被打坏了……”刚才枪一响一个巡捕就紧张的对着马车开了一枪,人没有打着,把电台打坏了。 “能修好吗?”杨锐问。 “不能,里面的玻璃管打碎了。” “没事,”杨锐说道,“这里到安东很近,人没事就好。”三极管坏了那可不是通讯员能搞定的事情了,杨锐只好婉言劝道。 一行人连忙把倒在地上的巡捕给收拾了,最后活着的那个也结果了。只待收拾妥当,陈广寿上前问道:“先生,怎么走?” “能怎么走?” “可以分开,分出一小批人护着先生还是一直往东去安东……” “不行!”杨锐摇头道:“此地已经是敌境,分兵不妥。再说这里死了这么多的巡捕,一旦事发那这条道上所以的客商都要抓去盘问,我们得换一条路。” “换一条路?” “对。北上渡叆河,换成宽甸到安东那条道就安全了。如果还不行,就直接到鸭绿江畔做通化轮船公司的船出安东。”杨锐只觉得刚才的事情实在太巧了,同时他对满清的文告并不相信。上面说找洋人,可下面为了不出错,只要是可疑人物估计都会抓起来。 “明白了。先生!”陈广寿领命道。 五分钟之后,队伍下了官道进山,带着的马车也遗弃在山沟里,死者已葬,伤者则有几人扶着,快速往北而去。其实这叆河是鸭绿江的一条支流,由西往东的注入鸭绿江,从官道到叆河并不太远,临近黄昏的时候诸人来到河边,只是此时正值盛夏,河水暴涨,激流汹涌,一里多的河面无法强渡。只待沿河找船的时候,情况又是一变,几记枪声从不远处传来。 大家听得枪声都是一惊,以为是巡捕追来,不过这枪声响了几下却是停了,徐财根跑过来道:“报告。这枪声不是巡捕的。” “不是巡捕的?” “不是。巡捕的枪是德国枪,子弹装药多,声音沉,这枪声倒有点象日本人的金钩步枪,响声脆的很。”徐财根是老胡子了,虽然正规战打的不行,但要说绑票望风、穿山越岭自不在话下。 “有多远?”杨锐问道。 “不远,一两里的功夫。” “那先派人去摸摸看看,其他人往另一边撤。这股人应该是就是绑票的胡子,我们靠的太前要么被巡捕一锅端了,要么这些个胡子以为是抢买卖的,到时候两面打起来更是把巡捕招惹来了。”美国人的生死和杨锐无关,他不想英雄般的去救人然后自己给陷进去——要么被胡子当巡警打死,要么被巡警当胡子打死。 往西面走了半响,去摸情况的人回来,“那边庄子里有一大票胡子,确实就是绑票的胡子。”徐财根亲自去探的情况,此时回来急报情况,“不过那庄子外可有不少船,看样子是从安东绑了人,直接从鸭绿江划船过来的。” “胡子有多少人?知道是哪条道上的吗?”杨锐听说有船心里一喜,只想弄个两艘船渡河。 “人数有四十来个,看路数好像是大孤山那边的,拿着都是日本枪,倒像是日本的东亚义勇军。” “日本枪?大孤山那边也就是的李逢春、朱二角的人了,只是没听说他们入东亚义勇军啊……”陈广寿对各处的胡子都熟悉的很,听徐财根的说法,有些不解,“再说他们的向来是坐地收钱的,没听说他们绑票啊。” “别猜了。先吃饭,吃完饭一会去救人。”杨锐下令道。 陈广寿等人不解,只看着杨锐。杨锐道:“美国人、日本枪、不绑票的胡子,还有四处无头苍蝇一般搜查的巡捕,这些都能说明被绑的是美国的大人物,而绑的地方就在安东,那是美国人在辽东最大的通商口岸,这摆明了是要打击我们和美国人的关系。这是一定是日本人的阴谋。” 这确实是一个阴谋,被二十几把枪堵在屋子里的李逢春如此想到。“俺真他娘的瞎了眼,蓝黑牙,你他娘的有没有良心?当年不是老子,你早就在海里喂鱼了。” “大当家的。你是救了俺,可这么多年来,该还的都还完了。各位弟兄们辛辛苦苦收的钱,不是被你赌光了就是被你给了自家亲戚,你他娘的啥什么想到过俺们这些苦哈哈的兄弟。”蓝黑牙不光是牙黑,便是嘴也挺黑的,三言两语就把各位弟兄的怒火给点着了。 “别他娘的废话了。动手宰了他再说,再把这些大鼻子也给宰了,俺们好回家分钱去。”另外一个胡子大声嚷道。 “别他娘的胡说。小鼻子全不是好东西,咱们是上了他们的当。这些大鼻子全是洋人官府上的人,真要是杀了他们,别说大家家没得回,就是大孤山也要给炸平了。”自己人数少,见外面的人要上前,李逢春急道。 “弟兄们,别听他娘的瞎说,他是给洋人吓破了胆子,庚子年的时候俺们洋人杀的还少吗?上!上!”围在外面的蓝黑牙又使劲喊话,鼓动着刚刚反水过来的人上前,他相信只要枪声一响起来,这些刚过来的人就不会这么犹豫了。 第四十一章入关3 看着外面的人就要冲上来了,李逢春大急,他提着枪奔到徐一宁道:“徐兄弟,你也看到了。真要是留了这些洋毛子,那俺老李的命也交代在这里了。要不俺们……”李逢春说完便恶狠狠的看向墙角那几个洋毛子,这些一股子洋骚味的洋人,以前他可是杀的不少的。 见李逢春要杀这些洋人,徐一宁忙道:“大当家的,不能杀啊。这些可是美国官府的人,真要是杀了,那可是逃到哪都是死路一条,再说,你便是杀了洋人蓝黑牙还是杀你的。”徐一宁早前是宽甸的情报员,这宽甸往南的安东也是他的职责范围,一年下来安东各处的胡子都熟悉,打着黑山老妖的名号,各路的胡子都给些面子,这次他正去大孤山和李逢春谈合作的时候,却不想日本人得了先,蛊惑着李逢春几个在安东绑洋人的票。他跟随着胡子一道,才发现这些洋人是美国官府的人。 照道上的规矩绑票那给钱赎人就行,无非是开价多少的问题。可李逢春队伍里五当家蓝黑牙被日本人收买了,不只是要钱,而是要撕票,更想把李逢春干掉,然后靠着日本人做大孤山的新霸王,可不想李逢春被徐一宁给劝住了。看到大当家听信黑山老妖的人,蓝黑牙只能是拉枪造反了,索性把洋人和李逢春一起干掉,刚才那几声枪声就是他把二当家朱二角几个给打死了。 “那怎么办?”李逢春也是心急生乱,看着墙角的那几个洋毛子心里难受的很,他只觉得就是因为这些洋毛子自己才不吉利的。 “只能固守待援了。”徐一宁看着屋子里的时来条枪,不知所措的说道。 “待遇个屁。”三当家王飞卿说道,现在屋子里的人基本就是他的,他可不想死在这。“大当家的,杀了洋毛子,在跟外边的兄弟们讲和,不然大家都要死在这。” “不行。二当家就是被蓝黑牙杀的,出去一样是死。”徐一宁争辩道,他无所依仗,只有自己和随从两人,再有就是黑山老妖的名头。 李逢春犹豫着,而此时外面响起了金寿山的声音,之前他也是辽西的胡子,日俄开展之后他先投靠了俄国,而后见大势不妙,也如田御本一般转投日本人,但毕竟其实力太弱,出力太少,而且反复无常,展会日本人就把他给打发了。辽西此时张作霖已经做大,他便只能到辽东,和李逢春并了伙,而坐地收钱的李逢春之所以会到安东去绑人,跟他脱不了关系。 “大当家的,都是一个锅里面搅食的,何必为洋毛子闹生分呢?现在官府查的紧,不把他们弄死了,大伙都落不到好。兄弟们放了洋毛子,可官府却不放过俺们,到时候还是个死,现在弄死了,扔河里埋了,有谁知道是俺们……” 金寿山话还没有说完,见形势越来越不妙的徐一宁就叫了起来,“大伙莫要听他的,他被日本人收买了,这几个洋人是洋人官府的人,弄死了谁也逃不掉!”临末,怕话没有威慑力的徐一宁又道:“把洋人放了,黑山老妖可以收留大家,若是杀了,到时候有人把大家卖了,谁护得了你们?” “别听他娘的瞎说,谁敢卖俺们?弟兄们,快上!”喊话来喊话去,都没完没了,五当家蓝黑牙等不了,直接让他的人从屋子侧面摸过去,只待走近一些,就可以扔火把了,到时候房子一着火,那里面的人可就要死绝了。 蓝黑牙的图谋没有得逞,落日的余晖中,摸过去的胡子立刻被里面的人发现,“啪勾…”一记枪声便把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胡子给结果了,枪声一响,两边霹雳扒拉的对射起来,金寿山一边着急开枪,一边又担心这么猛烈的枪声会招惹来巡捕,旁边的日本退伍军曹古川清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米国人已经是掉在坟坑里只等填土了,这几个米国人一死,那上面交代的任务就算彻底的完成了,到时候米国总统看到这些尸体,不知道会不会派军舰封锁天津,想到这他就笑了起来。 “该死的米畜,不是你们偏袒露国,英勇士兵的鲜血,怎么会白流。”枪声中古川清自言自语,四刃计划最终被大多数日本人认定是米国勾结露国的阴谋,而这次绑架就是报复米国、陷害清国最有力的行动。 李逢春据守的屋子其实不大,但土墙还是能抵挡住大部分的子弹,只不过十多杆枪对二十多杆枪完全处于劣势,加上金寿山那七八个人都是战场上下来的,一个个枪打的精准,很快,便有四五个人被击倒。枪声交织中,四个被绑的洋人有一观年老的已经晕了过去,另外一个哇哇大叫,但一会就被旁边的人安慰住了。徐一宁示意他们压低身子,不过话还没有说完,一颗子弹就把射在其中一个男人射倒,其他女人顿时尖叫起来。 徐财根好早就带着几个人先摸到了庄子里,因为隔得远,他们虽然没有听到胡子们内容,但黑山老妖一词却是惊醒了他的耳朵,作为复兴军的老人,并且又是警卫连的,他知道的东西要比一般的人多得多,待听到黑山老妖之后,他便马上派人往后面传信。 “有自己人在里面?”杨锐有些奇怪。 “是。里面有人说黑山老妖会收留大伙什么的,话没有听全,但应该是自己人。”派来传令的士兵说道。黑山老妖的报号极长,一般的胡子都是两个字报号或者三个字报号,而黑山老妖四个字只有内部人才有叫,外面的人都是叫黑山妖。 “好。”杨锐点头道:“赶紧把里面的人围起来,把外面那伙人一锅端了。” 屋子里的人越死越多,外面的人越打越近,十几个火把被扔上了屋面,茅草的屋顶顿时着起火来了,夏日阳光大雨水多,茅草的外面干燥无比,但里层却是湿的,这火一烧起来就是上面冒火底下冒烟,只熏的屋子里的众人咳嗽不已,不要说开枪,就是呼吸都困难。 看到屋子已经着了火,再又听到里面剧烈的咳嗽声,蓝黑牙大笑:“大当家的,火都烧屁股了,你还不出来……” “砰”的一声,蓝黑牙话没有说完,脑袋就开了花,旁边的胡子以为子弹是从屋子里面射出来的,又赶紧低着头朝屋子里开枪,不过很快,又是“砰”的一枪,另外一观胡子也炸了脑袋,这下可是把所有胡子给惊到了,一个个不再开枪,而是趴在地上缩着脑袋四处找开枪的人。 白茹寒着脸,丝毫没感觉爆头恶心,她镇静的用力拉动枪栓,把弹壳退了出来,又再用力的推动枪栓,把子弹顶入膛。 “一点钟,柴堆边上……” 观察手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茹就勾动了扳机,“砰……”的一声,火药爆炸的后坐力使得枪身猛的往后一震,一发子弹打着旋儿出了膛,直挺挺的射入了一个胡子的脑袋。 又是拉枪栓、退壳、再顶着、入膛。 “十点钟,老树下面……” “砰…”,又是一枪。 狙击手的出现立刻使得整个庄子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古川清还好,他在战场上听说过独立军狙击手的厉害,这些该死的清国人只会打脑袋,不会打身子,只要脑袋稍微冒出战壕一点,那你马上就要见到天照大神了,可胡子们何时见过这样的犀利残忍的射击?枪声响到第五记的时候,便有人受不了扔了枪要往后跑,但这人没跑多远就被一枪打碎了脑袋,倒在了不远的水沟里。金寿山焦急的看着古川清,问道:“怎么办?” 古川清摇头,他只是小心的指指西边已经落下去的太阳,意思是等天黑。金寿山看着西边的透红的云彩,心下想到估计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可他还没有安心等几分钟,又是“砰…”的一枪,一个胡子被打中了大腿,嚎叫着从伏身之处滚了出来,有人受伤,自然便有人要去救援,可另外一个胡子刚起身,“砰…”又是一枪,这个也没死,右胸中弹,躺在地上叫不出声,只是不断的挥手,见没人救自己,只好自己爬到另一个胡子身侧,很快,这个胡子也暴露了,枪声之下倒了地。 看着自己的人一个牵着一个的被打伤,金寿山全身僵硬,只觉得开枪之人的心肠比蛇蝎还毒。终于,吃打记疼的胡子没人敢再有动作,受伤的那几个人只能躺在地上等死。夏日的黄昏极为漫长,焦躁的等待中,一切似乎都静止不动,只有着火的屋子在燃烧,地上受伤的胡子在小声的惨叫,再有就是一团团的蠓虫在每个人的头顶上飞舞。 杨锐在望远镜里看见了庄子里的情况,看到白茹打伤敌人来吸引敌人求救,只觉得她的狙击技术算是学到家了。他放下望远镜,问道:“人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陈广寿满头大汗,他本不想杨锐来的,只怕出现什么意外。 “那开始。”杨锐说道,此时瓜皮帽被他摘了下来,前脑勺的头发刺猬一般精神。 陈广寿应了一声便跑开了,很快,庄子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不过这枪声一会就停了,待杨锐被护着跑到庄子里,十多个胡子被缴了枪跪在地上,士兵们从着火的屋子里把人抬出来——熏的时间太久了,屋子里的人要么晕了过去,要么神志不清,任由着士兵拖出屋子。 “这就是我的人,看牌子应该是局里的。”陈广寿说道,说罢递过来一张牌子。 “哦。”杨锐接过牌子,看编号便知道这人是属于根据地情报网的,应该是宽甸的情报员,去年打宽甸城的时候,就是他协助的。 “他怎么了?”杨锐对着卫生员问道。 “没事,熏晕了就是,一会就好了。”卫生员没去管美国人死活,先救自己人才是复兴军的原则。 “Help、Help……”一个女人拿着卫生员给的绷带帮着那名受伤的男子止血,但见卫生员没去管他们,焦急的叫唤起来。 杨锐没管他的叫唤,又吩咐陈广寿道:“快点收拾,枪声一响,巡捕就要来了。” 战场很快就收拾了,死的胡子有二十来个,这样船正好够乘,一行人上了船横渡叆河,下行几里才在北面靠岸,此时西边最后一缕光芒也已经消失,天地间一片漆黑,待众人在一片林子里安营的时候,这才发现月亮已经升的老高了,今日已是9月23,农历是二十五,下弦月虽然不亮,但朦胧间还是能看的到近处的人影。 “先生,都审讯完了。”远处的的惨叫刚停,陈广寿便跑来了。 “哦。怎么说?”杨锐在火堆旁亮着柴火,夏天的木头太湿,不烤一烤不好烧。 “绑架美国人的行动是黑龙会主使的,通过一个叫古川清的退伍军曹还有辽西的胡子金寿山,鼓动李逢春干的。”陈广寿道,“被绑的是美国人的代表团,他们是从天津过来的。” 说到是美国人的代表团,杨锐不由的想到之前月报里的塔夫脱来了,不过很显然,这个未来的美国总统不在这里。 “他们为什么要来安东?”杨锐问道。 “这个不知道了。”陈广寿英语水平只在南阳公学的时候学过,革命之后学的都是德语,他只和美国人做了很简单的交流。 “我去问问。”杨锐起身道。 四个美国人虽然已经松了绑,坐在火堆旁烤着火——这两天恐怖的经历让他们仍然感到一种寒冷。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靠近,四个美国人猛的吓了一跳,一个男子站了起来,正要喝问的时候,杨锐用英语说道:“Hello!” 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杨锐一直借着唱片练习纽约口语的英语,而现在他带着纽约口音的英语顿时让四个美国人亲切起来,男子也放下了戒备,杨锐朦胧间看不清这几个人的神色,只好接着说道:“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想过来聊聊。” 他说完不待邀请就坐在了火堆边,映着火光,他看清了这几个美国人,一个是受伤的中年,不,应该是老年男子,从神色和胡子的卷翘度来看,应该是个大人物,他的伤在右胳膊上,卫生员已经帮他处理好了,包扎完毕又把他的手绑在了脖子上,另外三个有一个是中年女人,一顶西式的大檐裙帽,穿着一套这个时代流行的束腰长裙,不露一片皮肤,最后两个则是年轻的女人,一个见杨锐的目光过去连忙躲开,而另一个则一点也不惧怕,迎着杨锐的目光——真是一个大胆的女子。 “你们可以叫我杨。”杨锐自我介绍道,“我的部下把你们从土匪手里救了出来,你们安全了。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回到安东。” 再一次听闻自己获救,特别是很快就可以回到安东,几个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过,老年男子似乎很警惕,他礼貌的道:“非常感谢你,杨。如果我们到了安东,我们会给你一大笔钱作为酬劳。” “不。先生,人命是无价的,我的部下为了救你们已经牺牲了一个。”杨锐假装正经的说道:“虽然我们已经杀死了策划这次行动的日本人,但是……” 四个美国人正在为死者祈祷的时候,又忽然听说日本人,男子惊讶道:“他们不是清国人吗?” “是的,他们是清国人,但是他们之前一直在为日本军队作战,”说到这,杨锐把从古川清身上搜出来的信件扔了过去,“因为前段时间的谈判,日本人什么也没有得到,赔款、土地、特权等等都没有,他们认为是美国阻止了这一切,这一次绑架就是报复。” 杨锐在使劲的栽赃,他现在最可惜就是那个日本人古川清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打死了,不过幸好还有信件,虽然他并不能完全看懂日本,但是从行文间夹杂的汉字还是能看出很多东西的。 男人接过信件,看着上面的日文就大呼:“哦,上帝。”前段时间他可是去过日本的,那时候横滨港口都市欢迎的人群,真想不到两个月不到,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杨锐拿出文告,对着火光把画像和人一一对应起来,“艾丽丝小姐?克拉拉辛女士?麦克米兰小姐?哦,还有科尔宾先生。” “不,你应该叫我科尔宾将军。”确认自己的安全真的没有问题之后,大人物忍不住开始摆谱,看着杨锐嘴角的笑,科尔宾将军解释道:“我只想说,我是军人,战场被击中四肢,你们的医生,应该把我这个手臂截除,不然一旦感染我活不了太长的时间。”又感觉到自己在女士们面前露怯,科尔宾将军补充道:“我认为这应该是医生的常识,并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的家人离不开我……” 真是个可爱的男子汉,杨锐心里笑道,“科尔宾将军,我们有一种神奇的草药,你的手臂并不需要截肢,我们的伤员也是如此。请相信,你很快就可以好起来,就是打高尔夫也不会被影响。” 科尔宾听杨锐这样的说道,特别是他说自己的伤员都不截肢,悬着的心有些放下来,不过他仍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丢脸,正不安间,一个女声响了起来,说话的时爱丽丝,他很好奇,“杨,请问你是做什么的,你也是土匪吗?” 这样大胆的提问使得另外几个美国人担心起来,杨锐看着这个大胆的女人,笑道:“不。我不是土匪。我们是革命党。” 几个美国人惊叫了起来,他们想起了在五月份纽约先驱者报对一个叫做复兴会首领的专访,爱丽丝兴奋道,“你就是复兴军的首领JingCheng先生吗?”外国人说汉语很是拗口,“竟成”基本被说成了“警察”。哦,警察先生似乎也不错。 “是的。我就是竟成先生。”杨锐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被说破,但是他又叮嘱道:“因为一些原因,我希望各位可以隐瞒我的身份,不然,这对我的部下很不利。” 一个在报纸上出现的传奇人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四个美国人都好奇的很,其中最好奇的是艾丽丝,她没等其他几人提问,又道:“报纸说你在纽约生活了近十年的时间,还说你指挥的军队消灭了最少一个团的俄国士兵,是不是真的?” 自己本来是要打听美国人来安东干什么,却不想被几个月盘问历史,杨锐心中安慰自己道,这就算是广告时间吧。 四个美国人中爱丽丝小姐是最兴奋的,猜测他应该是某个大家族的传人,严苛的家教让她有着旺盛的好奇和反叛,她甚至会抽烟;而克拉拉辛女士和麦克米兰小姐基本是听众,至于科尔宾将军,他基本和杨锐讨论国际大势,比如,这一次美国代表团的来远东的意义。 “科尔宾将军,我想你们并不能获得想要的结果,日本占领下的东北并不会有美国期待的门户开放政策。”虽然桂太郎塔夫脱密约杨锐并不知道,但从美国代表团最先去的日本便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罗斯福认为可以通过调停日俄战争,两面讨好以获得双方承认门户开放政策,但实际上,排除1907年8月英俄条约使得俄日靠近之外,便是之前,日本人也是不鸟美国人,东北的贸易港从营口转移到了大连,为了打击营口口岸,日本人连到营口的火车都取消,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吧。 想不到杨锐会有这样的判断,科尔宾将军道:“日本人需要朋友,如没有美国和英国,他无法在这场战争中获胜。” “是的,没有纽约银行家的借贷,日本没有办法打赢这场战争,但是这些银行家借贷的初衷不是为了帮助日本,而是为了打击俄国,他们试图通过这样的手段来反击沙皇虐待犹太人的行为。基于这种原因,日本人没有必要对美国政府做出什么让步,他们已经做了他们该做的。”杨锐今世后世的资讯结合起来,对日俄战争时期美国银行家对日借贷的原因了解的很清楚。其实议会制的政权极为小气,如果没有和本国资本捆绑,其对外的支持是很不利索的,反而是集权、极权的政权,支持他国的反对党都是大手笔。杨锐很想去讨好德国皇帝,但现实却不能如此,而应该讨好的美国,可却很难占到什么实质性的便宜,这个是一个商人式的政府,不做亏本的买卖。 “可是日本人对我们……”爱丽丝话没有说完就说不下去了,她想说之前去日本的时候,日本人对她很友好,但是现在,日本人却策划了绑架他们的行动。 “其实美国应该支持中国人建立一个新的政府,现在清王朝已经丧失了对整个国家的控制,并且这个国家和一百多年的美利坚一样,是一个被欧洲奴役着的国家。美利坚可以在法国的帮助下,靠着自己的努力实现独立,那么中国只要有美国的帮助,靠着自身的努力,也可以获得国家的独立。”杨锐绞尽脑汁编造着词语,尽量的把中国往美国身上靠。“国家一旦独立,那需要规模空前的建设,为了感谢美国无私的帮助,美国的商人将会被中国奉为上宾。至于门户开放原则,完全没有必要反复的申明,到时候四万万人的中国就是美国的市场,这会让会美国的商们欣喜若狂的……” 杨锐忽悠……使劲的忽悠……,然后最后,他尴尬的发现在他的滔滔不绝的催眠中,美国人都睡着了。 第四十二章入关4 在山沟里转悠了一天,杨锐一帮人终于到了杨木川镇外。当天夜里,早先派出去的人已经通知宽甸那边将电报机送来,同来的还有外部的各种消息。此时美国人已经失踪了四天,辽东都翻了天,美国政府除了多次照会清廷寻人之外,还将其在天津的近千名驻军也调到了安东,甚至,在菲律宾的美国分舰队也已经在开往中国的路上。在美国的强势威逼下,满清和日本互相乱咬,满清说安东是日本的占领地,美国代表失踪日本有责任,日本说在绑架米国人的都是马贼,这些都是清国人,责任在清国;满清继续反击说即便马匪是中国人,但也是被日本雇佣的,他们的作乱日本很有责任…… 看着这么丰富多彩的骂战,杨锐感觉有点自己人的味道,他道:“谁给满清支招啊?” “王小霖啊。”陈广寿笑道。“没有他支招,外务部的庆亲王能想出这么多词来嘛。” 杨锐大笑,这时候外面的哨兵忽然喝问起来,问过之后,忽然说是张榕来了,之前传信的时候便让人通知张榕传了,本以为他要晚些时候来,可因为人是在辽东丢的,他作为辽东的军事大员也要一起追查,昨天是刚到的安东,听闻杨锐相招,也不顾疲惫连夜就过来了。之前收到三十六名巡捕被杀一事他就很怀疑是自己人做的,却想不到是杨锐亲自做的。 双方见面客套不提,杨锐道:“这次可是要送一场大富贵给你了。” 张榕闻言很不好意思,当初他和杨锐初见面就是这样忽悠的,只道:“先生要张榕做的只管吩咐便是,大富贵不大富贵张榕不在乎。” 杨锐见他说的诚恳,笑道,“美国人在我这里。” “什么?!”张榕大惊。 “确切的说应该是被我救了。”杨锐说道,“但是我不能出面送人,所以这个人物只能交给你。” 张榕听着杨锐后面的话思考起来,若是大家都找不到情况下,人被自己救了,那……这头上的顶子是不是又要换了。 “先生,可我该怎么说呢,不能莫名的就说我救了美国人吧。”张榕了解杨锐的意思,在想事情怎么样才能编的没有破绽。 “我们还抓了不少胡子,他们现在都很配合。还有一个日本人的尸体,他虽然死了,但却有一份信。一个叫末永节的日本人写的。估计是这次绑架的指令。而且这几个美国人也会配合你的。”一晚上的忽悠还是有了些效果,最少他们对杨锐不再提防,并且还不断的和杨锐谈论中国的革命细节——美国人总是喜欢帮助一些在他们看来异常落后的国家,不知道是想以此体现人生价值还是其他什么。 “好的,先生。我知道怎么做了,那些胡子我带回去连夜就拷问。”张榕说道。 “不要。被抓的胡子分为两拨,一个是大孤山的李逢春等人,他算是投靠了我们这边,所以这几个人人要救一些,另外则是辽西那边的金寿山,他是被日本人指使着做这次绑架,这些人是可以扔出去处理的。”杨锐大致想好了计划,准备把李逢春等人给收了,反正复兴会的势力最终是要扩张到辽南的。“最后就是这些美国人,我是想让他们在山里面再待几天。” “啊!再待几天?” “是。美国人闹得越凶,那么等知道真相的时候对日本的怨恨就越大,甚至,他们会借口在安东驻扎士兵以保证美国的利益,这样对我们有利。” “先生,可以那些美国人闹着要回去怎么办?”说话的是陈广寿,虽然这一天美国人很安分,但是没有捆绑,那些人说不定那天晚上就逃出去了。 “那就吓一吓他们吧。”杨锐说道,“先说在护送士兵不够的情况下,日本人还会加害他们,掉兵需要时间;再说那个什么将军的伤口还需要用神奇的草药做几天的治疗,不然就会得破伤风毙命。”杨锐想了一个蹩脚的借口,但是这个理由却被美国人接受,在张榕提供的丰裕物资的前提下,他们很体谅杨锐的难处,双方约定了三天的时间作为治疗时间,三天之后,他们将由清廷的命官——张榕负责带到安东。 三天的时间对于很多人来说极为漫长,但对于有些人,比如贪玩的爱丽丝和正在做舆论安排的复兴会来说却极为短暂——特别是日本人古川清的照片,要送到沪上和天津就要不少时间。 在第四天的清晨,杨锐等人行往安东,他们将有张榕的巡防营护送着。为了保险,宽甸的兵力都抽掉了过来,杨锐算的深,可日本人更狠。队伍到了九连城外的时候,就被日本人拦住了,一听说是美国人找到了,带队的军官就要求张榕把美国人交由日方负责,张榕不愿,九连城一个大队的日本驻兵当场就把张榕的几百人给围上了。 一千人围上五百多人,张榕的人完全处于弱势,端枪的巡防营士兵心里也是怕的很,只不过当官的都冲在前面,小兵们的胆子也壮了不少。血性是每个男人都有的,但底层的士兵最怕的是出了问题上官为了自保,不计情分的把下面的小兵给卖了,现在长官说了出了事情自己顶包,下面有些胆子壮的巴不得闹一场。 张榕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看着带队日本少佐道:“请贵军让路,不要耽误本官办差。” “八嘎。”少佐见自己人多,用着腻歪的汉语凶叫道:“米国人,给我,滚回去,清国人。” “好狗不挡道!这里不是你家,也不是日本。要滚也是你们滚!”张榕见对方口出不逊,也不再斯文,直接开始对骂了。 “八嘎!”少佐气急,一挥手让日本兵上前的同时,“呛”的一声指挥刀拔了出来,指着张榕的鼻尖,想把他逼迫,可张榕在游击队呆久了,胡子脾气学了不少,不但不惧,反而挺上去,把官袍一扯,敞开胸膛道,“来啊,这里!有种就朝这里捅。” 长官带头拼命,后面的士兵也跟着拼了,很快,五百多号人上面的衣裳都撕了,光着上身和日本兵对持。日本少佐只见过唯唯诺诺的清国苦力、视钱如命的清国马贼、一吓就跑的清国兵勇,那见过敢拼命的清国汉子,见五百多人光着上身、无一怯弱,气势不由的一怠。 “人多就欺负人是吧。人多这地方就是你们的是吧。俺老张家在辽东几百年了,还没有那条道不让走的,俺们中国人在这在几千年了,还没有谁让俺们滚回去的。”张榕见日本人气势一弱,使劲鼓动,他对着日本人说完,又转身对着士兵说道:“兄弟们,这辽东就是俺们的地方,今儿这九连城,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有怕死的,赶紧滚蛋,不怕死的,就跟着俺一起走过去。” 张榕说完,就对着太刀往前,少佐骑虎难下,太刀收也不好举也不好,被张榕顶着退了几步。他并不知道米国人被绑的内幕,只收到安东领事冈部三郎指令,即如果米国人被救,一定要第一时间掌握到手。指令上说的掌握,但怎么掌握,是不是从清国巡防营手上抢走却没有细说。眼见清国人越压越近,少佐把太刀一扔,抽出腰侧的手枪,对着天就“啪啪啪……”连开几枪。 枪一打完,少佐举着枪对着张榕的额头道:“退后!” “开枪!”张榕大喊。 “退后!” “开枪!” 两人对持间,陈广寿急道:“先生……” “别急,人快来了。” “那还有人?” “人多的要死。你看,那不就来了吗?”杨锐指着西面的那黑压压的人群,笑着道。 突然过来的人群让对持的双方都吓了一跳,巡防营这边看到是自己人,起先欢呼,但一会却欢不起来了。过来的并不是清兵,而是一群苦工,扛的不是枪,都是木棍、扳手。其实这些都是修铁路的工人,对持之初杨锐派人去叫的,九连城本是通铁路的,虽已修完,但物资站却还有几千工人。派去的人一找管事的,再对着工人一嚷嚷,“日本人欺负山东人了!”诸人气愤茫然之时,便被管事带过来了。 人多总是胆壮的,忐忑的人群见到对持中日两方,再看到日本人只有千把人,顿时不再害怕,“轰”的一声把整个圈子给围上了。一圈围着一圈,附近好热闹的人也赶着往前凑,看着四周密压压的人群和那种仇恨的目光,少佐只觉得今天怕是要交代这里了。 情况似乎越来越对自己有利,但是兵刃相见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科尔宾将军再次说道:“杨,我觉得我还应该是去调节双方的矛盾,我想,这只是一个误会。” “不,将军阁下,这不是误会。”杨锐摇着头,再一次的阻止他,“日本人去年进攻这里的时候,二十门120mm口径的火炮和近百门75mm的火炮对着这个城镇做了无差别攻击,那个时候俄国人都跑过了,炮击完毕日本人说他们是解放者,帮当地民众赶着了俄国人,并且要求他们进贡粮食、物资等等一切用的着的东西。在当地居民看来,他们和俄国人一样是侵略者,甚至是更可恶的侵略者。” “哦。上帝!”面对着杨锐的言辞,科尔宾将军只能祈祷了。 就在杨锐一边期望走火一边又良心不安的时候,破局的人终于来了,一匹快马大喊着:“奉东边道张锡銮大人令,各色人等立即退散。奉东边道张锡銮大人令,各色人等立即退散。” 日本人可以不怕,但官府从来都怕,传令兵一喊,围着的人群顿时都退潮般的散去,杨锐看着一哄而散的人群只是摇头,虽然读者人已经不信朝廷了,但是老百姓还是认朝廷的,这就是满清得以生存的最后根基。 百姓散去后不久,几顶官轿急冲冲的飞了过来,官轿不惹人眼,官轿后面的军队极为惹眼,杨锐身边的科尔宾将军欣喜的道:“哦。上帝!是陆战队。” 杨锐早知道是陆战队,不过他没有什么好高兴的,这是美国人的陆战队,他笑道:“将军阁下,您终于安全了。” 科尔宾满脸激动,狠狠的给了杨锐一个拥抱,叫道,“杨,感谢你的帮助,我希望能在纽约见到你。” “会的。我们一定会在碰面的。”杨锐也笑道。 两位女士也随之向杨锐道别,爱丽丝则忽然不顾礼仪的冲了上来,趁着拥抱的时候,塞给杨锐一小张纸片,在他耳边说道:“杨,我会想你的!” 杨锐当着诸多人的面被一个洋婆子抱着,只感觉有点脸红,不过很快爱丽丝就跑出去了,美国人已经把他们迎进了队伍。 接下来的行程就没有杨锐什么事情了,为了安全,他坐着铁路公司特别安排的船连夜就连开了安东,海风中,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城市,杨锐感觉很是惆怅,东北啊东北,就这么的离开了。 杨锐在扶着栏杆眺望黑夜的时候,陈广寿急急忙忙的跑上来了,他本想兴奋的大叫,但是又怕别人知晓,只跑到杨锐面前才停止,然后涨红着脸,“先生!先生!那个爱丽丝,是…是……”陈广寿一口气没有提上来,话说到一般就断了。 杨锐看着他的样子感觉好笑,道:“她是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女儿。对吧?” 陈广寿听闻之后看着杨锐发愣,他只感觉似乎杨锐什么都知道。就是他也是刚刚通过张坤才知道的——这次美国的东亚之行,战争部长塔夫脱是代表团明面上的代表,而爱丽丝则是罗斯福总统的私人代表。代表团离开北京之后原来是要去朝鲜的,但是代表团的商人们迫切的希望看看辽东这个上天忽然掉下来的馅儿饼是什么样子,于是在去朝鲜的路上,代表团中途便在安东停留了一下,不过这一停留就出了大事,爱玩的爱丽丝和他的女伴消失了。为了保护爱丽丝的安全,代表团对外封锁消息,但内部却心急如焚,直到找到了爱丽丝,消息才放出来。 “先生,你怎么知道的?”陈广寿还是不明白状况。 杨锐只是笑,并不好告诉他原因,其实白天告别的时候,杨锐看到爱丽丝留下字条的签名写着爱丽丝.李.罗斯福,就猜到了一些什么,再想及另外几个人对爱丽丝的关注,心里就已经大概猜到他应该是罗斯福的亲戚,比如侄女、女儿之类。他想到这个也是有些兴奋,但理智告诉他,在美国,凭借关系,特别是凭借爱丽丝这个年龄层的关系,是完全不能让美国对自己的革命有什么实在性帮助的,特别是那个“说话温和,手拎大棒”的泰迪熊不是那么好对付。爱丽丝最多能起到牵线搭桥的作用,至于最终的结果,还是要看美国那些银行家、政治家自身的利益取舍。 “好了。这事情保密。”杨锐说道,“政治和人情不同,美国和中国不同。” “是的。先生。”陈广寿被杨锐浇了半盆冷水,有点心灰意冷了。 看到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杨锐再道,“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自己有力量,那么总会有人会支持我们,甚至,我们单凭自己就能获得革命的胜利。老是祈望着洋人国家帮忙,那不现实,就是他们最终会帮忙,那我们付出去的东西也不少。自力更生不能丢啊。” 杨锐话说到后面越慢,幽幽的话语中,他忽然想起孙汶来了。 中国的黑夜就是美国的白天。 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街,白宫,总统办公室。 国务卿伊莱休.鲁特刚刚向总统汇报完的远东爱丽丝绑架的事情,他看着脸色数变的总统,感觉到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好让总统先生“安静”一会。 正在鲁特要起身的时候,罗斯福说道:“不,你应该在这里。你在这里,那么我还能存在一些理智。” 总统表现很不正常,爱丽丝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但是她遭遇却很不幸的,在出生之后的第三天她的母亲就去世了,而后爱丽丝就被罗斯福交给他的姐姐抚养,这使得父女之间的感情并不太好,当然,这只是过去,事实上罗斯福是非常疼爱这个女儿的。 沉默了一会,罗斯福忽然笑了起来,他道,“似乎日本人的怒火要比我们之前想象的大多了。” 看着总统奇怪的表现,鲁特有些不自然,他过了好久才道:“是的。虽然日本大使已经解释了这件事情,但是我还是认为他们在访问朝鲜之后不应该到日本去,这对爱丽丝的安全……” “不,伊莱休,不,伊莱休。他们应该去。”罗斯福吼了起来,“这是之前就计划好了的。我们必须亲近日本,这事我们之前讨论过了的。在西太平洋上,我们没有任何一个海军基地,而巴拿马运河没有修通的时候,我们在东部的舰队很难转移到西部。即使靠着上帝的保佑,我们的海军不会像俄国人一样全军覆没,可我们的陆军完全不能对抗日本人。不能对抗!” 罗斯福挥舞着胳膊,捶着橡木桌子,使劲强调这这一观点,他接着道,“和日本人发生战争,我们需要英国的舰队,更需要普鲁士的陆军,可我们没有。我们不但没有,我们还要保证菲律宾的安全,真实该死的!我们只能让日本人去占领朝鲜和满洲,当他们消化朝鲜和满洲的时候,菲律宾最少是安全的……” 罗斯福的讲话一直滔滔不绝,他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对日本人的愤怒,当然,也只有这样发泄。在他的理解中,美国的远东政策其实是应该以亲日为中心,这基于他的独特的价值观——国际上最会捣乱的国家往往是那种小而弱的国家,而如果把这些国家至于强者的控制之下——比如像美国控制古巴那样,那么整个国际社会就会太平无事。或者说,罗斯福崇尚实力,尊重强者,日本从一个野蛮国家迅速的转变成文明国家让他让极为惊叹,特别是日本陆军的牺牲精神是美国军队所没有的,在日俄战后,他甚至认为美国应该向日本学习很多东西。 至于中国,那是一个典型的落后国家:愚昧、软弱、保守、专制、不愿意接受西方的先进文明……用他之前的话来说:“任何一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就可以夺取北京……”对面这样的国家,他虽然不希望中国被分裂,但也不希望和中国有什么太特殊的关系,这将会给美国带来麻烦。而这次代表团之所以访问中国,最大的原因就是六月份开始的抵制美货运动,虽然他并没有在排华法案上让步,但为了安抚中国的情绪,还是要对中国释放出一些善意。 过了大概一个钟头,罗斯福的唠叨终于结束了,鲁特解脱般的长舒一口气了,他小心的用手绢把自己脸上喷到的口水沫子搽干净,问道:“那么,总统先生,我将给他们回电,让他们继续之前安排好了行程?” “是的。让他们去吧。”精力旺盛的罗斯福终于感觉到有些疲倦了,他只觉得为了政治却差一点牺牲了爱丽丝,这让他很不安。 鲁特站起身,正要出办公室的又停了下濑,问道:“可是,对于这一次绑架,我们应该如何表态?” “我们不需要表态,我们只需要发布一个和日本相互友好的声明就好了。告诉代表团的成员,包括爱丽丝,不许在访问日本的时候对日本人表示出不友好!”平静下来的罗斯福叮嘱道,上一次那个日本刺客的日记所造成的恶劣影响,他也是这样处理的。 鲁特点头,再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罗斯福明白的他的心事,说道:“我会感谢那个中国人的,不过,是以私人的方式感谢他。” “是的,总统先生。”鲁特说完便快步出去了,他希望到了朝鲜之后,代表团的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 第四十三章教育成本 天津并不是一个古老的城市,据说她只有五百年的历史,是在永乐二年筑的城。城市虽然年轻,但她现在却是整个北方的经济、工业和文化中心,特别是临近京畿的优势,使得很多亲贵大臣常常涉足天津,加上天津的九国租界相当于国中之国,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来路不正的钱财都汇集在这个这里,让这个城市有着别样的繁华。 由于海河淤积,航船在塘沽码头停靠,而后乘小船直接往紫竹林码头而去。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杨锐到了英租界。没有骚包的去住利顺德饭店,也没有去复兴会旗下的龙门客栈,杨锐在当地一家小旅馆里安顿了下来。天津教育会的负责人白雅雨此时并不在场,只有一个他的一个女学生章以保安排一切。 待到诸人都安顿好,杨锐一觉到天黑的时候,白雅雨到了。他是江苏南通人,三十多岁,额头宽大,虽是书生,但却有一股英气勃勃逼人。 月报上会长杨锐的文章白雅雨看过不少,但这是白雅雨第一次见杨锐,他上前伸着手道:“实在是不该啊,让先生久等了。” 见他客气,杨锐笑道:“没有,旅途疲惫,正好大家都休息了一下。雅雨兄,你比我大,就叫我竟成好了。” 白雅雨原不是拘谨之人,握手之后又作揖道:“竟成兄。” 杨锐感觉他的完全不像个南方人,到像个北方汉子,说的开,行得稳,无拘无束,难怪王季同会派他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作揖道:“雅雨兄。” 两个革命党却如酸儒一般见礼客套,顿时大家都笑了起来。两人笑毕,只感觉对方性格挺合自己的胃口,一时间相谈甚欢。作为当地的负责人,白雅雨向杨锐汇报着天津及整个北方的情况。 “复兴会在天津立足,还是从去年五月开始的,先是成立了中国教育会天津分会,并设立了天津法政学堂,再则龙门客栈也开过来了,教育会除了在天津发展,直隶、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等地的分会也在逐步组建,只是这北方和南方不同,我们在各省的教育会对各县士绅号召力较小,并不能获得完全他们的认同,所以现在除了特意深入的几个县之外,教育会最多只是立足省一级,再往下就很困难了。” 杨锐明白他所说的特意深入的几个县是什么意思,那都是山区,是将来游击区的根据地,先通过教育会驻点,人才培养完毕后再发展游击队等武装组织,这其实是有军事目的的,不过根据单线原则,这些都不能和他明讲,杨锐只好叉过,道:“去年和今年教育的预算还是太低,等我去了沪上,将会和大家讨论增加教育经费的事情。到时候手里有了钱,即便是当地士绅不捐款,我们也能多建学校。” 白雅雨大喜,去年因为是初来,又因为要建法政学校,沪上给的经费还算够,但是今年是一整年,而且各地学校建设都已经铺开,银钱顿时不够,当地士商虽有感他尽心为学,但毕竟他身后没有什么硬关系,捐款就给的少了。前次向蔡元培申请增加经费,但是一年的经费都已经用完,东拼西凑之下只给他弄了三万两过来,满打满算也只能挺到下月底。本想缓一步跟杨锐谈经费的事情,但却不想杨锐现在就开口了。 杨锐其实并不是为了给他一个好印象所以说要增加教育经费的事情,而是在东北的时候他千思百想,发现这革命最关键还是人才:科技人才、法政人才、经济人才、军事人才,这四者缺一不可,越了解这个时代,越明白这个时代的识字率低的吓人,杨锐很想不通后世那些宣称满清识字率百分之几十几十、民国的识字率比清朝还低的段子是怎么编出来的。他只了解,按照复兴会一年来的统计,四万万五千万人最多只有两百万人识字,按人口算还不到百分之零点四,就是这样这里面还有很多是旧学的秀才之类,真的要算大、中、小学堂的学生,五十万都没有,在这么一个人才的荒漠里,要建设新中国,等于做梦! “雅雨兄,这边教育成本如何?”杨锐思绪飘远了一会,很快又回来了。 “成本?”白雅雨并不惊讶,成本核算在复兴会是基本常识,任何部门都要做成本核算,他想了一下道:“校舍这块,小学堂、中学堂花费最少,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很多地方都会把祠堂、寺庙捐出来做校舍,就是大学堂贵,去年法政学校初建的时候,买地建房花了十万两,这太贵了。” 到现在白雅雨都感觉花那么多钱去建一个只有几百人的大学堂很不值得,这太费钱了。杨锐笑道:“这个钱要花,学校以后更变大的,到时候几千学生、几万学生的时候,雅雨兄就不会认为钱花的不值得了。” “就像沪上的同济大学堂一样?” “是。就像同济一样,花了三十万两,现在还在建。”杨锐的大学教育观念完全出乎蔡元培他们的预料,小学堂、中学堂不讲究,一旦到了大学堂毛病就多的不得了,又是图书馆、又是大操场、又是行阴道,又是公寓楼,花钱如流水一般。 白雅雨暗中乍舌,跳过此节,继续道:“除了校舍外,就是日常开销了,其中最大的应该是学生的吃穿、还有老师的薪水。关内的粮价颇高,一个学年两百七十天,大大小小的学生平摊之后,需粮两石左右。按照关内的粮价,即是不一定全吃米麦,加上菜金也要六两一钱到二钱,加之今年日俄开战,粮价涨了不少,这伙食费怕是要过八两了。至于穿,按照规定是每两年需洋布土布各半匹(注)、棉花两斤半,这里要一两二钱,每年六钱。” 说到这,白雅雨道:“校服虽由工厂做好,可最后棉袄里的棉花老是被学生的家人偷去。” “为什么要偷棉花?” “我们给学生发的棉袄都是新棉花,学生家长们要么是家里买不起棉花,想给其他孩子也做个袄子,要么就是觉得两斤半棉花太重,拿掉一些也没事。”白雅雨说完就是叹气,因为学生都是免费吃住,还有衣衫袄子发,第一学期开学还不知道,第二学期开始一招生的时候学堂挤满了人,七村八庄的孩子都被大人带了过来,学堂入学考试极严,不讲家世只看才智,加上总会有过决议,即贫家的孩子不得低于八成,于是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自然入了学堂。学堂不管穷富总是对学生照顾很是周到,这就使得学生常常会把学校里的东西带回家去。这个事情很多时候不好处理,学生带的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他们这样做更是基于亲情。 杨锐想了想道,“这个事情下次开会的时候再讨论吧。学生的伙食和衣被都是经过实验计算的,减少了会对他们的成长不利。我们办教育就是相当于救人,手中钱少,只能救少数人,但既然救了这些人,就要爱护好,不要因为没吃着、没穿好半途给………还是到时候商议吧,实在不行奖学金增加一些布匹、棉花什么的。” 此事说过,两人心都是沉重,教育会每年一百万两经费看着很多,其实完全不够用,即使加上士绅们的募捐,最多只能救二十万名学生,这二十万再算上平摊到每个年级,小学堂、中学堂,算十年读完,一年最多也就只有两万毕业,着实太少了。 “教师怎么样?”沉默间,杨锐问道。 “教师都是沪上派过来的,每人每年八十两,不算低了。三十个学生一个老师,再算上书本、文具、奖学金,一年这里就要三两一钱。这样总共算起来九两八钱,每年每人。” “九两八钱每人每年,这个要比辽东那边贵一些。不过关键是那边的粮食便宜,麦子也才一两八九钱,高粱就更便宜了。只是……”杨锐还是摇头,“再便宜也运不到内陆啊,到时候运费都要比粮食贵。还是先这样吧。” 成本说完,杨锐又道:“光顾说成本,我还不知道现在华北这边有多少学校,多少学生呢?” 这是白雅雨一开始就想汇报的,只是被杨锐把话题转到成本上去了,他道,“现在有大学堂一所,学生八百人,中学堂十所,学生八千多人,小学堂二十所,学生三千多人。学堂大小共计三十一所,学生共一万三千一百人了。” “怎么中学堂比小学堂的学生多这么多?”杨锐毕竟不是教育会的,看数据看不懂。 “哦。这个是孑民兄的交代,他说要办小学堂,那么花的时间多,成才慢,不如多办中学生,这样花钱少,成材快。” “原来孑民是这样做生意的啊。”杨锐之前到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办法,笑了起来,又问道:“这中学堂还是能扩大吗?” “难以扩大,能考进中学堂的,其实早前多多少少都念过书,有一些底子,我们招生是以穷人为主,穷人能让孩子读书读到能考进中学堂的,还是在少数。”白雅雨在天津一年,直隶、山东、河南、陕西、山西、甚至甘肃都去过了,也在不断的琢磨这学怎么办,怎么才能省钱。 “这事情我也记下吧,等明年年初开会的时候大家再商议。”杨锐说道,他只感觉复兴会各个方面的事情经过两年多的发展,是要到了开一次大会做彻底调整的时候了。 教育的事情说完,接下来就是报纸,这也是白雅雨管理的内容。白雅雨道:“天津的报纸和沪上不同,都集中在法租界六号街,影响最大则就是大公报,满人英敛之所办。” 杨锐一听大公报居然是满人办的,笑道:“那是满人骂朝廷,还是朝廷骂满人?” 白雅雨也笑,说道,“都不是,这大公报只反贪官,不反朝廷,只针时弊,不言革命。应该算是小骂大帮忙吧。比如上个月革命党炸五大臣,他们就在报纸上痛批革命党,说什么‘出洋考察政治一事关系于中国前途最重大者,凡稍具爱国心者宜如何郑重其事而祝起行。此等暴徒善心病狂,其罪真不容诛哉’,哎,现在整个报界都在舆论下一次出洋当是何时?我们办的中国时报也只能虚应此景,很被动啊。” “这个没有什么,关键是要报纸被目标群体认可,特别是被那些会影响朝政的人认可,这个是最关键的。”和沪上的中华时报不同,中国时报主要是的目标群体是达官贵人,所言多为国家大事,因为俄法同盟,报官没有放在法租界,而是放在英租界。 杨锐说的白雅雨明白,他闻言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再问道:“竟成兄,你说这满清立宪能成吗?” 满清立宪是这两个月才被关注的,杨锐交接东北工作事情很多,也就没有写文章批评分析,而章太炎、蔡元培等也不明白这立宪是否真的能救满清,写的文章只着重于满清是假立宪,其只是想借此表明进步立场,白雅雨也知道满清极有可能是假立宪,但万一是真的呢?所以他才由此一问。 “如果渔民嫌自己的船破,能按照洋人的轮船的模样,改一下把渔船变轮船吗?”杨锐直接打了个比方,自从满清立宪以来,他就不断的再想满清立宪的种种可能,最后在某一天他忽然想到,就满清这个腐败程度、专制程度、愚昧程度,即使是真立宪也达不成效果。 “洋人的轮船是钢制的,渔船可是木头的,这怎么能变轮船?” “就是啊。木头再硬也没用钢硬,况且他这个木头还是烂木头,立宪派看着洋人的轮船好用,就巴不得自己也木船变钢船,专政变宪政。可要变也成,那就是要把原来的那些烂木头丢一边,换钢板上来,可是他们又不想得罪权贵,怕流血牺牲,于是到最后,换来换去还是现在这帮亲王大臣。正所谓挂羊头卖狗肉,换汤不换药而已。我们复兴会的目的是有节制、有计划的革命,和立宪派相比,我们改革的更彻底,更铁血一点;和革命党相比,我们又更理智、更持重一些。其实我们、立宪派、革命党,三者的目标大致上都是一样的,都是要中国富强。不过立宪派自谭嗣同、唐才常之后,就少有为改革流血者,一个比一个怕死,一个比一个怯弱,更可悲的是,他们在台下喊着宪政、富强,待那天他们上了台,那和之前那帮权贵的作态不会有什么不同,指望立宪救国,这国再怎么救都是老样子;而革命党,因为本身势力极弱,为了增强号召,便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革命成功,他们什么利益都敢卖,什么事情都敢做,更可怕的是他们从来没有想推翻了满清该如何,到时候满清一倒,举国破碎,那可就……民族之大不幸。” 杨锐摇着头,他之所以革命就是因为害怕看到满清倒台之后军阀混战,这样的中国使得日本得寸进尺,最终发动侵华之战。同盟会这边爱国者不少,敢为国牺牲者也不少,前段时间死在北京的一男一女,据查就是同盟会的,勇气可嘉但是毫无头脑,真是可惜可叹。虽然不是同盟会员的章士钊一直在写信给王季同、蔡元培等希望两会合作,但是杨锐却未回一信。 杨锐想着同盟会的时候,白雅雨又再一次的感悟了杨锐的革命改良论,当然,会内没有这种说法,只说革命,但在白雅雨的理解中,复兴会就是革命改良派——先革除弊病,在力行改良。而立宪派只喊改良,无革除之魄力,革命党则是一味革除,无丝毫建设之方方略,虽然东京那边有介绍同盟会纲领的,说什么“创立民国,国民皆平等以有参政权”,又说什么“平均地权,核定天下之地价,原价为地主所有,增价归国家所有。”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中国农民最多,随便拉一个农民,他在乎什么参政权不参政权吗,他连字都不认识,如何参照,难道每一个农民配一个文书?再有地权、地价之说,先不说地权万难平均,就是地价也难以核定,原价可核,增价如何核?很多时候有一种情况叫做有价无市,一户院子要卖了才知道现价如何,可要是真的卖了,那这家人住哪?白雅雨看过同盟会的资料,总觉得他们的各种理论捡西洋人的牙慧,东拼西凑出来的,先不说合不合适中国,便是这理论本身就有很多东西是自相矛盾的。 当天晚上白雅雨和杨锐相谈到十点多钟,只待租界要戒严的时候他才起身离开,临行前他一在要求杨锐给法政学校的学生们讲演一次,杨锐还真不知道跟学生讲演什么好,白雅雨则一口咬定就讲立宪。杨锐推脱不下,想想也是要拨乱反正,打击打击满清借助立宪掀起来的风浪,也就答应下来了。 白雅雨走后,杨锐把他说的那些话记录了下来,特别是关系教育成本的核算,这些都是以后决定教育会工作的关键点,不过钱就只有这么多,若是要有一百万名学生,那么即使再怎么节省,也需要八百万两。这还是中小学生,大学生的话,除了同济大学堂、天津法政学堂、沪上法政学堂、通化法政学堂、东京法政学堂外,就只有着眼于国外了,不敢图多,十万名科技类大学生总要吧。 十万人,按照满清学部的标准,排除日本,不算川资、治装费用,光学费伙食费,一个留学生学成回国,英国需要192英磅、法国4800法郎、德国3840马克、美国960美元、俄国1620卢布,核算下来,四年大学花费,各国费用基本在1500两左右每人,那十万人便是一亿五千万两。杨锐算出这个数吓了一大跳,掰着指头从新算了一边,还是一亿五千万两。他的数据都是从学部直接拿来的,不可能错误,那一定是满清官员贪污,杨锐自我安慰道,他又自作主张把1500两减到1000两,算一下还是一亿两。其实十万人也多了,五万就够了,五万就是五千万两,这…似乎当年苏联援助新中国的时候专家派了两三万人,那现在也就算三万人吧,这样就是三千万两,和中国一年关税差不多了。 算完学费,其他比如来回路费、治装费杨锐都一概忽略了,又想到了这些毕业生还要实习或者深造的,这又是一大笔钱,就先是不去管他什么小学中学,光留学生就要四千万两,真是坑爹啊,满清学部的事情都被自己干完了,一切都大致想了一遍,杨锐点了支烟,在想这四千万两到底应该从哪里弄出来。 可他想了半天没有想到,宝藏也记不起来哪里还有,股市倒看到美国1907年左右要崩盘一次,可以先不说现在的钱都有用处,就是有余钱,那么多钱跑到美国去倒腾也很危险。这可不比炒国债,战争的输赢是确定的,同时国债再怎么炒也是日俄两国政府受损,银行家只是中介,战争中日俄没工夫去管这一两千万的损失,可美国不一样,即使能跟对行情,可在场子里都是犹太人,惹火了他们本金都会出不来。 偏门没有,实业还要等待,马上要投资的钢铁厂其实并怎么挣钱,一吨才挣十两,十万吨也才一百万两,都还不如一个味精厂来的多,可想到钢铁业对国家的重要性以及一战的飞涨的铁价,这钱又不得不投。杨锐想来想去,能做的只有借款了,洛克菲勒是有钱人,虽然已经有了比较良好的关系,可是要怎么开口呢?向来借钱都是买枪买炮的,那有借钱办教育的,这样的投资方向,洛克菲勒也会感觉还钱无望吧。 杨锐就这么的在四千万的死结上折腾不已,他一直想到天亮,看到外面射进来的晨曦,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吸了口初秋的空气。这个时候门敲响了,陈广寿进来道:“先生,焕卿来电说,今天下午过来天津有事相商。” “好!我下午会醒来的,你把他带到这里来吧。”杨锐说道。 第四十四章隔壁 天色未明的时候,陶成章就在夫人的服侍下起了身,北京初秋的早上已经有了一丝清冷,他把瓜皮帽戴上的时候,下人说龚老爷来了,他嗯了一声,把衣服再理了理,这才出了门。 去年和杨锐在东北一叙,陶成章只觉得革命成功有望,这一年来在胭脂胡同开的这家一等妓院极为成功,亲王大臣、贝子贝勒来的不少,满清朝廷内部的种种隐事漏也出来不少。不知不知道,一知吓一跳,陶成章从去年年底开始,就睡不着觉了,他之前认为满清腐败,可没有它居然这么腐败,每天看着在园子里为那些娼妓一掷千金的权贵,他就立马想提把刀把整个京城的满清鞑子、贪官污吏杀个干净,只不过,他不能。 “焕卿……焕卿……”龚宝铨叫着双目尽赤、满脸怒容的陶成章,他猜想他有些走火入魔了,自从北京的工作开展起来后,陶成章就时不时的这样来一次,龚宝铨明白,这是恨的! 陶成章是有些走神了,他用手拍了拍脑袋,道:“哦,没事,我好了。赶紧出门吧。” 龚宝铨应了一声,两人分别上了轿子,出了胭脂胡同,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买石榴的、卖冰糖葫芦的、卖包子的都出来,街道上一会嚷嚷“蜜嘞,糖葫芦!”一会又叫“石榴!咧了嘴的石榴!”只待听到卖包子的喊叫,陶成章让轿子停了一下,买了几个包子才重新上路,他没有坐中午的火车,而是坐早上七点十八分的那班,从胭脂胡同到正阳门火车站虽然并不是太远,但也有四里多路,不早一点起身怕是要误了点。 因为前月的爆炸案,正阳门车站检查的极严,女客还好,对于男客查的就更加仔细,陶成章忍着性子让巡捕查了个透,最后待进到车站,不呆候车室,而是直走到报纸照片上所说的爆炸位置,静立良久,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是吴樾。 火车在中午十二点之前到了天津老站,按照之前给的地址,陶成章和龚宝铨找到了紫竹林的福星客栈,不过进了院子之后,陈广寿说杨锐还在睡觉,请他们先用午饭。陶成章极为不悦,他不是不悦自己受到了冷遇,而是堂堂革命党的领袖居然睡懒觉,这还怎么革命。看着陶成章就要发怒,龚宝铨把他劝下去了。 陈广寿见他们下去,想到陶成章发怒,只是摇头苦笑。起初在他这个学生看来,先生完全不是一个兢兢业业的领袖,他常说的是,‘事情都我干了,你们干什么,不要把你们的难题扔给我。’然后一甩手把那些请示的人给轰出门去。陈广寿之前感觉这样极为不妥,但后来发现这些人心里其实都是有办法的,来请示一是怕上面猜忌自己胆大妄为,二是怕事情一旦做了,那责任自己担,若是先生指示了他们,哪怕先生说的是错的,他们也会按照错的做下去,因为出了事情是先生的责任而不是他的责任,同时还可以给先生一个好印象——这人听话,可以重用。 其实自复兴会建立之初,组织建设和管理都在一步步的完善,两年下来到现在,每一个位置都有具体的岗位说明书,权利、责任、原则、资源都有交代,而杨锐,除了偶尔维护整个组织的顺畅运行、协调各部门之间的冲突,更多考虑的是复兴会的发展方向,管理就是决策,只有方向对了革命才能事半功倍。有些人是可以将兵的,可有些人却是能将将,在陈广寿看来,先生是一个将将的高手,这样的人,不要说睡懒觉,便是隔几天不理事也正常。陶成章不理解这些,除了脾气性格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还没有完全融入复兴会的组织文化,他不会是连入会培训都没有过关吧?陈广寿这样猜想这。 下午三点的时候,杨锐醒了,他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陶成章来的没有,陈广寿道:“上午就来。” “啊!上午就来了,他不是说下午来吗?”杨锐有点奇怪。 “这…他和龚先生坐的是最早一班车,中午就到了。”陈广寿看着杨锐,又道:“陶先生估计会等的有点急了。” 得了他的提醒,杨锐“哦”了一声,早上八点钟睡的,下午三点起床,睡了七个小时,刚好够,他抓着两个馒头便去找陶成章了。 陶成章在客厅里已经发了一次火了,虽然陈广寿最后又来解释了一次,说杨锐是白天才睡的,再另外抱了一大堆报纸过来以帮忙打发时间,可陶成章报纸没看两页就坐不住了,他出去外面转了一圈,待回来才发现杨锐抓着馒头过来。 大家见面很是热情,陶成章之前虽急,但他急是为了早点见到杨锐、早点推翻满清而急的。不待汇报北京的情况,他便劈头一句,“竟成,我们何日举义?” 杨锐没有想到他这么急,正色道:“还要几年事情,我们还有很多工作……” 陶成章“嚯”的一声起了身,道:“我是一刻也等不了!这些鞑子狗官只会收刮民脂民膏,去年山东黄河缺口,他们就是在怡春园商议怎么吞没赈款的,山东灾民饿死成千上万,这些狗官贪了赈灾的钱,就来胭脂胡同讲排场、摆阔气,我……我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了,就想……把这帮鞑子狗官杀之而后快!” 陶成章话说到伤心气氛处,涕泪交加,杨锐知道陶成章是去过山东灾区的,所见所感也已经用文字发给到会中刊物上,上面所言极为悲惨,看后莫不戚戚。杨锐心头也是一片悲凉,他早就不是那个没有出过租界的杨锐了,东北一年让他看到了许多许多东西,他无法想象为什么有人会这么穷,并且这么穷还能活的下去。 “焕卿,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杨锐想着词语,他不想太挫伤陶成章的心,“可是很多事情都没有准备,贸然举义不说失败,便是成功也无助于改变中国的现状,任何事情都有快慢缓急之分,这革命的准备,急不得!” “我已经准备了两年了,京城的不说亲王,那些鞑子的贝子贝勒都是怡春园的常客,只要哪一日发动,请他们前来赴宴,到时候一网打尽绝不是难事;再则京中地图、兵勇布防虚实,我都有掌握,到时候只要有几千人马,猛的杀入京城,里应外合之下这满清就得倒台。”在北京有一年,陶成章干了不少事情,但都是准备起义的,而本职工作——妓院老板一职基本丢给了龚宝铨和管理培训班的毕业生,所幸这些人做事得力,洋人女子吸引眼球、花样众多,加上后台牢靠,这才在八大胡同一炮打红。 看着陶成章站在那里激动的说举义之事,杨锐自觉地派他来北京开妓院是派错了,怡春园主要是负责和亲贵大臣们拉关系、探消息的,可他却一直在策划举义。“焕卿兄,在我们没有准备好之前,贸然的举义是要不得的。现在还有个朝廷会假装赈济,一旦起兵,战乱不止,百姓还是要受苦,我就怕,现在只有赈济的名义,只是做做样子,可举义之后怕是连赈济都做不了了。” “举义之后要是还有满清余孽,打过去就行了!” “打过去可是要钱的,日俄之战,日本花了十几个亿,这才是争东北三省之地。满清虽弱,但北洋已成势力,你就是把北京的鞑子都杀光了,可对各地督抚来说毫发无伤,他们还巴不得我们帮着他们杀了满人,好自己自立为王,到时候全中国由一个皇帝变成十几个、几十个皇帝。革命急不得,准备是慢,可准备越久,发动起来就越快,三五个月,我们就能定鼎。这样算起来,和现在举义的用的时间差不多。”杨锐很多事情不好明说,只能做个大概的比较。 龚宝铨哑然道:“三五个月就能定鼎?” 杨锐点头,“是。你可以记下了,到时候就看着我说的对不对。” 陶成章也被三五个月定鼎的说法吸引,道:“那我们何时发动?” “慈禧死后就可以策划推动了,最多再准备个两三年,即可发动。” 陶成章只听了杨锐前面那句“慈禧死后就可以策划推动,”后面那句“准备个两三年”根本没听,甚至,他连“可以策划推动”都当作了“可以发动,”以至后来……杨锐真是没想到自己的这句话会产生这样的效果,他只是想让陶成章定心慢慢等待,要真知道后果他可是死也不说这句话的。 激动派安抚下去了之后,才轮到龚宝铨汇报北京怡春园的情况。八大胡同起始于清乾嘉时期,不过当时这里不是妓院,而是相公堂子,到了咸丰朝,妓风大炽,同时原在西城砖塔胡同的妓院被御史指参,赶出了京城,这八大胡同的女妓才开始盛行起来。庚子之后,内城妓院又全部迁至外城,也落脚在八大胡同,到此时妓院就多了,按照纳捐之数算,此地妓院有三百多家,其中头等妓院有五十多家,更因苏杭女子联袂北上,和之前的北地胭脂争奇斗艳,从此八大胡同群芳集萃、百花争艳,芳名远扬天下。 陶成章等去年初到八大胡同,根本摸不着头脑,后面还是龚宝铨做事细腻,挖了几个别家的大茶壶,才逐步了解之后八大胡同内中各事,同时因为所开妓院走的是西洋风,洋娼妓的到来,使得全北京的达官贵人心中都痒的很,恨不得立马在怡春园住他个三五个月,好好享受那些西洋美女、波斯舞姬、东瀛女优;怡春园生意好,惹得八大胡同原有的南班子、北班子眼红,后台太硬动不了,见着洋婆子不会乐器,合着来了一场红歌会,妄想着把怡春园的风头打下去,可怡春园也不是好惹,回敬一场西洋音乐会,妓女穿着透胸白婚纱,装的比圣女还圣女,再加上小提琴一拉,钢琴一弹,权贵老爷们就各自抢新娘回房了。从此之后,怡春园在八大胡同就成了特等妓院,官不到四品不进,钱没有千两别来,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做不到的。 怡春园从无到有花费了龚宝铨诸多心血,他说着之前的那些事情就没完没了,临到晚饭的时候,他才不得不停了下来。杨锐之前没有见过龚宝铨,初一见他文文弱弱,但办事却极为稳妥,不急不躁,真是一个人才。当下也不讲究,直接让人把饭菜送到了房中,饭菜都是自己人做的,没什么大餐,更连四菜一汤都没有,只是快餐,每人一碗骨头汤,一碗半荤半素的配菜,再就是四个拳头大的馒头。在陶成章和龚宝铨还愣着的时候,杨锐已经开吃了,五分钟杨锐吃完,陶成章还没动手,他道:“竟成,就吃这个啊?” 杨锐以为他嫌吃的不好,笑道:“是啊,菜少饭才香。再说我找人最怕洗碗了,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都不买盘子盛菜,直接把菜和饭放一个大碗里,这样就只要洗一个碗了。” 陶成章和龚宝铨听得愕然,看杨锐的样子不像说笑,杨锐说完,又道:“我这里吃饭规矩是一要吃完,二要洗碗,上次焕卿到东北我不好意思说,现在都是自己人了,我就不客气了。呵呵。” 杨锐说着出去吧碗洗了,依葫芦画瓢,陶成章和龚宝铨吃完也把碗洗了。他们都是男子,生平哪干过女人家干的活,虽不习惯,但也觉得有趣。吃完既然完了,龚宝铨接着谈京中内闻。 “朝中虽有满汉之分,存改良、保守之议,但总的说来,只有权力之争,没有本质之别。此一时,因慈禧纵容,庆袁一系极为得势,他们一个在京、一个在外,内外勾连,加之袁世凯姻亲众多,亲戚故旧遍及朝野,此为国中第一大势力;二则是那些勋贵子弟,耆善、傅伦、载丰、载涛、载洵,还有载泽等人,仗着自己是黄带子,常常和庆袁等人叫板,不过这些人也未必一致,比如耆善就和朝中大臣瞿鸿机、林绍年这帮不愿立宪之人等交好,而瞿鸿机又和两广总督岑春煊有旧。现在庆袁等人着劲鼓吹立宪,估计是以此蓄势,图谋大计,这帮人现在很是着急,怕是在筹划着什么。” 清末三屠,袁世凯屠民,一切以和谐稳定为己任,这个算是右派;岑春煊屠官,杀贪官可以讨好屁民,更可以安插亲信,一举两得,算是左派;张之洞屠财,建了一大堆亏的没底裤的政绩工程,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算是中间派。此三人杨锐是明白的,但是要说此三人所勾连的整个势力,却是完全不明白的,他只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熟悉满清内况的幕僚,如此才能知己知彼。 念头压下,杨锐问道:“现在奉天将军赵尔巽是谁的人。” “是袁世凯的人。” “哦…”杨锐之前还以为他是清流一系,看来清流也是不清啊。 三人的谈话聊到夜里九点,杨锐把龚宝铨所说的种种都记录了下来,最好吩咐他办好怡春园,做好敌人眼皮底下的侦探工作,而陶成章,则再次把革命不能急的话说一遍,最后通知他明年年初到沪上开会,届时复兴会的骨干将开一次较大规模的会议,以商议立宪背景下的发展。 送他们回去休息,杨锐这才拿起早该看的报纸读了起来。安东美国代表团绑架案已破,日本已经把黑龙会的末永节抓了起来,但怕激起民愤没有提起诉讼,美国那边只是重申美日友好,并没有就此绑架事件和日本闹什么变扭,代表团的行程还是如之前设定的那样,朝鲜呆过之后就再去日本,之后再回美国。 杨锐看着美日互相友好心中就难受之极,娘的,后世那个世界警察去哪了,怎么这么怂?他拿着报纸瞪了半天,只觉得自己因为后世的关系,太看重美帝了。现在这个时候,美帝还是一个地方性强国,便是法德,估计在国际上的地位都要比他高一些。罗斯福上台还好,最少美洲已经被大英确认为其势力范围,可估计在之前,美国怕也是个二流列强吧。 杨锐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把美国看的太高了,怕这个观念影响以后的对美政策,一边又想着怎么和美国捆绑在一起,特别是辽东那块,美帝不支持,那可真要玩不转了。现在报纸上没有哈里曼和日本人的消息,杨锐只期望哈里曼在日本被拒,然后着手和自己这边合作,可事情真的会这样吗? 思考完美国人的事情,报纸的另一面是张榕的,上面对他赞扬的很,夸的人间少有,世上难存。其实他虽是汉旗,但祖上从满清入关开始就从龙了,这种出身其实和旗人无异,这次他面对日本人刚迎刃而上,破坏日本人的阴谋,果勇的名声已经传进了京里,因为是自家的孩子,慈禧和光绪还是要召见召见的。看到报纸上张榕入京的消息,杨锐忽然有些担心了,他这么表现,还能回辽东吗?虽说被慈禧看重之后必有重用,可现在辽东缺人啊。 杨锐在秉灯夜读的时候,塘沽码头,一艘从日本来的轮船在夜色中靠岸。方君瑛几个还没有下船,曾绍文便迎了上去。 曾绍文,河南光山县人,时值唯一的直隶人张继牺牲,同盟会都是南方口音的情况下,他自告奋勇的出列,先方君瑛一步抵达天津,安排诸事。前段时间接到五大臣内应杨笃生的线报,他立即通知东京派人前来。 一行人碰头之后匆匆离了码头,坐着曾绍文事先雇好的马车入了租界。一路无话,只待到了客栈的时候,曾绍文才道:“隔壁住了二十多个从关来的豪客,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们的房间就挨着他们的小院,说话什么的要小心。” 曾绍文去年就入了东京振武学校,对于军旅之中的一切都很是留意,隔壁的那些汉子虽然没有枪械军装,但是凭感觉他认为这帮人很像军人,极不好惹,是以告之方君瑛几个。 方君瑛点点头,她和程莐、唐群英先进房间,关上门之后小心的把肚子上的炸弹取出来——上次听闻炸弹引信失效之后,忠山先生通过日本人的关系弄来了日本军用炸药和引信,不过此时满清已经是惊弓之鸟,码头车站任何关卡都在严查枪支弹药,为了隐蔽,她们只好把炸弹用绷带束在腹中,伪装成孕妇险险过关。 炸药取下,小心的放好,方君瑛几个来到另一间屋子听曾绍文介绍情况。此时曾绍文已经把行动的地图挂出来了。方君瑛看到地图是天津地图,不是北京地图,奇道:“这怎么不是北京地图?” 曾绍文早知道她会这样问,道:“北京不能再去了,现在北京各处都有巡捕,搜查极严,五大臣出洋,本就要从天津港口出海,上回上火车的时候炸了,如今我们下火车再炸一次,出其不意,当能成功。再则天津租界众多,事成之后也好走脱。” 听了曾绍文的筹划,大家都极为高兴,不过这是因为事情可以做成,而不是因为事后可以走脱,四人都心知欠曾醒和张继一条命,不成功则成仁,从东京来时他们都写好遗书。 “那我们怎么进站?”方声洞道,上次他来了,这次方声涛拦着他还是要来。 “用这个。”曾绍文拿出两身仆役的衣服,上面有新开河站的字样。 “可天津有三个火车站,他们不会在其他站下车吗?”程莐问道,她根本不了解官场的情况。 “不会的。”唐群英道,“官场迎送,最为繁琐。此次五大臣出洋,天津的大小官儿不抓紧讨好一下是不会放他们走到。他们一定会在新开河站下车。” 程莐担心的问题方君瑛想都没想,她确定满清一定是在新开河站下车,只是,“这衣服是好,可以穿了这衣服,我们炸弹怎么带?” “这衣服很大,你们穿了之后再把头发束起来,脸再涂黑些,没人会注意,再说到时候五大臣一到,所有人在乎的都是五大臣等人,根本没有人在意我们。”炸弹太大,进站以及隐蔽是个难题,曾绍文段时间之内无法买通站务,只得冒充仆役入站。 “好办法!”方声洞道。“何时动手?” “这就要等北京那边的消息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反正就在这两三日内。”曾绍文看着地图上的新开河站,只觉得有一团血已经把那里染红。 第四十五章四个人 曾绍文策划的是好,可他忘记了一个前提,就是我大清的巡警,可是天津最先办起来的,全天津南北段两个巡警总局,加起来可是有近三千巡警。在方君瑛曾绍文几个商议的时候,天津巡警总局就开始热闹起来了,收到探访队发现革命党的消息,各位大人都立马起了身,已经是满清巡警部右侍郎的赵秉钧,南段巡警总局总办段芝贵,北段巡捕局总办刘金标,以及探访队头头杨以德,都急急忙忙的凑到了一起,连夜密商。 “消息确实吗?”已经升任大清警察部右侍郎的赵秉钧问道。他原来是南段巡警总局的总办,北京炸弹一响,他便带着天津巡警和探访队进了京,走狗屎运发现了革命党,毙两人抓一人,爆炸案告破,加之肃亲王及袁大人力保,马上就变成了右侍郎,这官升的让整个天津巡警都红了眼,原来抓犯人也是有高下的,质量上不去,再怎么卖命也是一道杠,如是能逮着革命党,那可就不得了了。 “秉大人,夜里看的不是太清,但这三女一男,必定是上次走脱的那几个革命党。若是要稳妥,还是要明日再查……”探访队杨以德说道,赵秉钧升官,他也不赖,探访队马上就要改成探访局,局长已经内定了是他。上次虽然击毙了革命党,但事后他左右调查才知道这永真照相官里头可不止这一对夫妻,还有三个女子一个男子,事后他只能画像留案,以待后日追查,不过验尸的时候又发现了线索,女子衣袋中有日文标识的物件,联系到前段时间东京革命党同盟会新立,杨以德这些革命党都是日本过来的,即是日本来的,那一定是从天津塘沽上岸,于是,天津探访队日夜便守在塘沽码头,专门盯日本来的船,今日,终于有了线索。 “可这些个革命党都在租界里头,就算是查实了怕也是不好抓啊。”段芝贵道,赵秉钧调走后,他凭借着功劳苦劳做上了这个位置,心里也巴望着能一案升天。 “要么就派便衣进去抓人,抓了之后,直接装轿子里抬出来。”说话的是刘金标,他虽然管是北区,也想为大清的繁荣稳定贡献一份力量。 “不行!”赵秉钧决然道,土豹子们想升官想疯了,一旦没有制止,他可是负有领导责任的。“租界里面一旦出事,洋人一旦抗议,那就不得了了。” 领导拍板,下面莫不敢从,可要怎么办呢,看着大家询问的目光,赵秉钧道:“我们还是要先请示袁大人……”此言一出,段芝贵几个佩服,对啊,自己怎么只想到了抓人,怎么就忘记了大人呢,难怪升不了官。没在意各人的表情,赵秉钧接着道:“再则是探访队加派人手,把那几个革命党都监视起来,千万不要走脱了!南段北段总局都加强戒备,还有就是河巡队这几天别巡河了,都在靠租界的地方候着。” “是!大人!”段芝贵几个不伦不类行了天津警察的警礼。 翌日清晨,陈广寿刚告之杨锐今天的行程——去河北区天津法政学堂讲演之后,一出来便看见叶云彪从外头进来了,他刚去外面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练拳。 “外面好像不太对?”叶云彪对着陈广寿说道。 “什么……”陈广寿一出声就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赶忙拉着叶云彪走到另外一个房间,追问道:“外面怎么不对?” “外面多了很多人,而且有不少是练家子的。” “练家子的?” “是,看走路举止都能看得出来?” “有辫子吗?莫不是租界巡捕?” “有辫子,怕不是租界巡捕。” “那就是天津巡警的探访队了。”陈广寿说道,杨锐需经各处的情报他都用心收集,就怕人生地不熟吃亏上当。“我们在租界,暂时不怕。你回去吧。” 叶云彪走后,陈广寿想了又想,在警卫里面把直隶出生的刘大用叫来了,“出去找找你以前的兄弟,打听打听探访队都在干什么,干嘛聚在英租界?”说罢把一袋子大洋扔给了他。 “是!连长。”刘大用早前就在天津厮混,后面得罪了仇家只得远走关外。 刘大用毕竟是本地混过的,出去没三个钟头就回来,他把余钱都交还给了陈广寿,道:“听说是昨天晚上,有几个大盗到了租界,巡警局着急的不得了,大人们连夜商议,这才派人进了租界探查。” “大盗?昨天晚上?”陈广寿奇道。 “是的,连长。我打听的那兄弟昨天晚上就是在塘沽码头蹲点守人的,这几个人一下船,信报便传到了总局,连夜商议后才这么干的。”刘大用的兄弟说的完全是实话,可他这个兄弟级别太低,上面没有跟他说实话,只说是大盗,不说是革命党。 “好,你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会带着几个兄弟在出去转转,你是本地人,熟悉。”陈广寿吩咐道。这边交代完,陈广寿又在考虑杨锐讲演一事,虽然巡警的目标不是自己人,可万一要是…… “有大盗?”为了讲演,提早醒来的杨锐第一个消息就是,天津巡警正在监视住在自己隔壁的大盗。 “巡警说是有大盗,但看那些人却不像。”陈广寿之前又派了人去看了隔壁,只见是三个女子两个男子,都很年轻,没有看出什么匪气。 “那是以监视他们为借口来监视我们的吗?”杨锐衣服穿着闻言停了下来,只感觉事情很蹊跷。 “不是!确实是监视隔壁的,我们的人出去没人跟,他们那边则不同。”陈广寿也很奇怪,但几经探查,发现对方确实是对自己没兴趣。 “那就好。”杨锐道。“下午讲演完,我们晚上就去沪上。你船票看看有没有今天晚上的?不要从塘沽上船的,要从紫竹林上船的,再就是要洋轮,招商局的不要。” “是的。先生!”陈广寿道,他出去吧事情安排了之后,又交代待会出去家伙要带,撤退的各项事宜都要现在就要做好,有备总能无患。 庚子的时候洋人从天津上岸,把天津城占了不说,事后还大肆划分租界,抢占海河两岸有利的位置。天津老站本在租界之外,可现在却被俄、奥、意三国租界包围。直隶总督袁世凯上任后,从老站下车无法摆排场——照例总督迎送是要有仪仗队以及放炮三声的,可火车站在租界,洋人不给面子,不允许枪械火炮入内,威风扫地之下,袁世凯大怒而办天津北站。再念及好地段都给洋人占了,天津城厢已经无发展余地,又大力发展海河北区,耗资三十五两改建金钢桥,并把诸多衙门迁到此处,更鼓励士绅在此地办学办厂,当初天津法政学堂开办的时候,所得支持不少,不但地价极廉,每年还有些一百两补助可拿。 去到天津法政的路上,白雅雨跟杨锐介绍着当初建学堂的种种事情,听他说来,这袁世凯还真是个能办事的,手腕一流,日后革命,此为大一敌。正想着,只待马车一拐弯,前面便是天津法政的正门了。杨锐没有坐着马车直驰入内,而是在校门口停了车,他觉得应该走进去。 或许是受到同济大学堂的影响,或许又要显得和同济大学堂不同,天津法政学堂的大门不是一个西式的门楼,而是一个中式的石制大牌坊,上面“天津政法学堂”六个大字是用小篆书写的,古朴典雅。牌坊过后便宽大却只有半人高的大门,再往里一条笔直的大路,大路不长,到头是个丁字路口,路再过去就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有一个雕像,杨锐好奇蔡元培会选谁立在那,待到走进,才发现是墨子。雕像没有象同济大学堂的那尊般的峨冠博带、仪表堂堂,反而显得有些衣衫褴褛,草鞋、竹杖、背负着行囊斗笠,凝视远方的眼神坚定且悲悯,不像个博学的智者,倒似个行色匆匆的旅人。 雕像雕的入神,杨锐不由的点点头,墨子一生都是藐视权贵,只为劳苦大众而奔走,法政学堂把他立在这,很应该! 白雅雨见杨锐点头,道:“这尊雕像一竖,袁大人就不高兴了,还有四处的酸儒也是嚷嚷着要把他拉动,说要换一个孔夫子的像来,不然就是大逆不道。”天津法政学堂之初是很受大人士绅欢迎的,但雕像一出,立马便不一样了。 “这是学堂,不是官场。还有那些士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儒家那一套已经完全过时了么?唉,看来天津的风气完全和沪上不能比。” “确实如此,隔壁的女子公学,初办的时候也被那些老旧人物说三道四,后面袁大人亲自出面,才把风潮压下去。”白雅雨说到女子公学,头皮就有点发麻,政法学堂很多课程都是独创的,如社会学、管理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等,女子公学某女总教习闻之,见猎心喜,非要法政学堂的老师也去女子公学开课,可这些课程规定只许内部教学,从不外流,白雅雨不答应之下,某女总教习便常带学生来听课,弄得法政学堂男女混校,舆论大哗。 看到白雅雨有些不自然,杨锐关切的问道:“雅雨兄有事?” “没事,没事。我们这边走吧。”白雅雨忙道,带着杨锐过了广场,绕开图书馆,直往后面的大礼堂而去,为了今日下午的讲演,学堂下午最后一节课都停了。 下午四时已到,杨锐走上讲演台的时候,礼堂已经坐满了学生,其中不但有男生,还有女生,杨锐没有去想为什么只招男生的法政学堂怎么有女生,他在掌声中致谢之后,开始了自己的讲演。 “今天讲演的主题是立宪,可要说立宪,就需要从其他的地方开始说起,这就是政治、经济、文化。之前的中国是封建时代,政治是皇权至上、经济是自给自足、文化是儒家那一套仁义道德三纲五常,而当下,西风东渐之下,原有的社会在不断的解体,并且在竞争中有识之士不断发现原有的那一套东西已经腐朽,不改连日本这样的小国都比不上,现在所说的立宪便是一种转变。 可立宪有用吗?看上去能成功,听起来很有用,但英国之立宪是几百年积累,法国是反复五次革命,美国开始全是欧洲的移民,大家都是背井离乡,德国是新立之国,他本来就是新的,而我们旁边的日本,他的立宪与其说是立宪,不如说是集权,日本在德川幕府时代,全国有两百六十个大名,而现在呢,只剩下一个政权。反观我们中国,虽有一个中央朝廷,可这个朝廷能节制地方吗? 现在的立宪,是为救国而立宪,还是为了争权而立宪?立宪之后上台之人,和之前专制统治之人,有何不同?谁在喊着要立宪的,立宪之后谁能得益?是劳苦百姓么?显然不是,立宪之后肯定是士绅老爷们上台,之前专制之下供养了那么多贪官,现在换了一批人,继续贪,后面再换一批,接着贪,没完没了。其实百姓是最不舍不得贪官走的,好不容易喂饱了一个,这么走掉等于白喂了。 这个政府已经烂到骨头里了,对内贪腐、对外颜媚,而这些旧文化出来的士绅,又不可避免的带着这样的习气,穿着官袍是朝廷命官,脱了官袍作为民选议员,有何不同?我们现在的中国,除了官场腐败,社会也是腐败,不管这些人是命官也好,是议员也好,都是一样……” 杨锐的讲演在当时的背景下,完全是属于反社会的、反人类的。当他讲演完允许学生提问的时候,一片举手提问的人,他随意的抽点了一个学生,那学生气愤的无以复加,结结巴巴的道:“立宪……专制,……世界诸国无有不立宪之……富强……” 他的说的太急,杨锐听的并不清楚,但是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一是说立宪对专制而言是一种进步,二是说,唯有立宪才能强国。见到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反对,杨锐不但不生气,反而高兴,他让坐在最前排的四个学生上台,然后道:“假设现在这个礼堂就是一个国家,假设我就是独裁者,大家说这是专制是不是?” 见诸人点头,杨锐又道:“那我把这个权利给他们四个人,请问这是不是专制?” 此问题和前面没有不同,学生仍然认为这还是专制,杨锐笑道:“一个人专制和四个人专制你们选哪个?” 众学生不解,一个学生喊了起来,“为何就只有四人,应该要更多的人上台。” 早知道会有人这么问,杨锐笑道:“这位同学,我之所以只让四位同学上台,是因为中国的识字率只有千分之四,要多选人,他们认识字吗?” 下面学生顿时大哗,杨锐趁热打铁的道:“立宪之后,要办学堂、要办工厂、要修铁路,要……要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由台下的你们,这些不识字的人来掏钱,而你们之所以不识字,就是因为你们穷的读不起书,哪有余钱拿去修铁路、办工厂?而台上这四位读得起书的有钱人,他们不要为立宪掏一分钱,他们反而能赚钱,到最后,是用你们这些穷光蛋的钱办新政,更是用你们这些穷光蛋的钱把他们四个喂饱,什么叫立宪,这就是立宪!” 杨锐话说完,刚才的议论都停歇了,很多东西不实验就不直观,远远的站在台下,只看得杨锐高大的身形和旁边四个学生在体积没有什么差别,更觉得一个人统治和四个人统治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沉默了一会,就在杨锐要下台的时候,礼堂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杨锐的话虽然逆耳,但确有道理,特别是那些家境贫苦的学生极为认同——自庚子以后,为了赔款和办新政,官府捐税收的越发恨了,可这税都是摊给百姓的,士绅是一分不多,反而能赚,真要是让他们上台,怕穷人都要没有活路了。 杨锐下台在后场休息的时候,外面说是有人来访,本以为是学生,但当进来却是一个衣着奢华、打扮新潮的芳龄女子,白雅雨正要介绍,这女子自己开口道:“我是吕碧城,是旁边女子公学的总教习,听先生讲演有悟,特来求教。” 原来她就是吕碧城,杨锐似乎在某部小说上看过这个女人,书上似乎说她很美,但,杨锐没有发现美在哪里,除非那一双明亮的眼眸。听闻她来求教而不是来求婚,杨锐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只能说是商讨。”笑过又道,“还请坐。” 吕碧城看不明白的杨锐为什么笑,也不客气,坐下不待上茶便道:“先生政治、经济、文化三者之说极有哲理,只是立宪比专制更为进步,”说到这,她似乎想到了杨锐的那个实验,道:“即使开始的时候,只有四个人上台,但最后国民看见只有读书才能上台,那么他们也会去读书,到最终台上的人会越来越多。” 原来是找茬的,杨锐心中说道。“先生说的很对,但是又三点,现在满人不肯交出权力,不肯由专制变为立宪,那以后这四个人会让其他人上台,分享自己的权利?这是第一;第二,譬如天津,海河只有一条,河两边就是好地,又如京津铁路,只此一条,再如耕地,全国就只有十一万万亩,挣钱的行业是有限的,如果台上的四个人利用手中的权利抢先占有,那请问后面的人怎么富裕?第三,远的不少,只说日本,其自明治以来,近四十年才有此规模,可中国要有多少年才能如此?你说国民都去读书,最后都能上台,可这个最后要多久?在这个过程中,洋人会在一边看吗?现在日俄就在东北,更想染指蒙古,等到你说的最后,中国已经亡国了。” “可现在朝廷已经派出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了。”杨锐三条之中,最好反驳的就是这条,吕碧城其实现在还是大公报的副总编,更和报馆老板旗人英敛之坠入情网,立场完全是立宪改良。“再说虽可用权力占先,但中国之大,利源之多,只要不懒,衣食也是无忧,至于洋人干涉,有四万万同胞团结一心,中国岂能亡国?” 吕碧城的言辞比这个时代的人锋利,不过杨锐还是没有听到什么独特的东西,他道:“甲午不败,没有戊戌;庚子不出,绝无新政,而如今日俄之战,催生立宪,我实在看不到有什么是这个朝廷主动做的,权力享受久了的人,不会主动把权力放手的;至于你说的什么利源之多,中国之大,一千个人节衣缩食,就为了让这四个人富裕起来,然他们变成工厂主,雇佣自己做牛做马,何苦呢?而你最后说的四万万团结起来,等于废话,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今日中国之所以不瓜分,不是因为我们团结,而是因为洋人相互牵制,甲午后三国还辽如此,庚子年如此,刚刚结束的日俄之战也是如此,四万万同胞团结何用?哦,对了,忘记说了,江浙那边有钱的地方,庚子的时候还东南互保了。呵呵,一旦洋人开战,最先跑就是有钱人,也就是现在喊着立宪的这帮人,反倒是劳苦百姓,一穷二白没什么好跑的了。” 杨锐批驳的犀利,吕碧城气急,道:“那先生认为我中国当如何?” “革命!” “革命?” “对,革命!” “哦……”吕碧城笑了起来,有一种难怪如此的表情。 杨锐见他这样,道:“是不是我说要革命,就让你找到了应该立宪的借口?凡是敌人反对的,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吕碧城不答话,只道,“去年间,有革命者秋先生来天津与我一会,碧城倒是可以把她介绍给先生认识。” “秋先生?” “是秋竞雄先生,浙江绍兴人,也是持革命之说,她去日本游学之前,来天津与我辩驳一夜,先生当和她志同道合。” 杨锐还是不明白这个秋竞雄是谁,不过能和她辩驳一夜,应该是个女子,加上是绍兴人以及游学日本,就不由的想到了秋瑾。其实在杨锐的心里,对秋瑾、陈天华、吴樾这种人很矛盾,一边是敬佩他们,一边又觉得他们的太过刚烈,会对革命不利,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希望他们不死。 “吕先生误会了,我和秋先生并不完全是志同道合的。”杨锐道。 “怎么?先生难道不是革命党,不是以排满为己任?” “革命若只是排满,那不是太肤浅了。满人该杀,有些汉人也是该杀。专制是为了满清之福祉,立宪是为了士绅之福祉,而革命当是为了劳苦大众之福祉。吕先生为女子公学总教习,想必该在士绅中也多有影响,正所谓屁股决定立场,鼓吹立宪当在情理之中。我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杨锐说罢就端茶送客了,吕碧城也只好起身,不过她问:“还未请教先生大名?”又怕杨锐忌讳,再道:“碧城为人,还请先生放心。” 杨锐其实也不惧,不过不想连累白雅雨等,起身拱手道:“还是下次见面之时,我再自我介绍吧。吕先生不送。” 第四十六章是我 吕碧城走后,待白雅雨走开,陈广寿小声道:“先生,这个女子……” 陈广寿在南非、东北待的久了,少见打扮入时的女子,此时见到这么一个靓丽女子,还能和杨锐谈几句,不由得的希望杨锐能把她争娶过来。其实杨锐的婚事已是很多人的心病,革命是抛头颅撒热血的,杨锐一代单传,马上三十岁了,还是要早早留后的好。可杨锐并不这样认为,蔡元培派来的女学生都给他扔给杜亚泉,章太炎的女儿年龄芳邻正佳,本想托王季同做媒,但王季同咨询之后被他婉拒了。 “她。”杨锐对吕碧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的这个女人太高傲了,特别是最后自己拒绝说出名字,怕是把她气着了,而且这人穿的太奢华,很不实在,作为曾经是屌丝的杨锐,看见这样的女子就怕自己的钱包不够厚。 大礼堂休息室又待了一会,五点半钟的时候,杨锐一行人才出了学校,准备回租界。陈广寿船票已经定好,在租界紫竹林码头上船,是英国的轮船,票价极昂,每人需十五两,但为了安全,也不得不如此。现在天津的诸事都已完毕,行程中最危险的一段就是从天津法政学堂到租界这三四里路,只要到了奥国租界那就安全了。 杨锐和白雅雨在马车内聊着天,陈广寿则在前面一辆马车上四处张望,越是靠近澳租界,他看见的巡警越发是多,几乎每个路口都有,又走了一段,临近大经路(今中山路)的时候,收到前方线报的他,假装买东西,让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前车一停,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杨锐心中正疑惑间,陈广寿过来道:“先生,情况不太对。” “怎么不太对?”杨锐道。 “现在每个路口都有巡警,越是靠澳租界越是多,我怕……”陈广寿说完,又道:“白先生还是先行回避吧,万一有事,牵连在内可不好。” 杨锐闻言脸上开始凝重起来,也对白雅雨道:“雅雨兄,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白雅雨级别较高,会中一些事情还是了解的,更明白会中的守则,当下也不做作,用力抓着杨锐的手晃了晃道:“竟成,一定要保重!” 杨锐不多言,点点头把他送了出去,很快,白雅雨便乘着另外一辆马车走了。他既走,杨锐寒着脸问道:“巡警是针对我们么?此地到澳租界还有多远?” “似乎不是针对我们,这些巡警守在街口怕是在待命。”说罢又拿出地图道,“前面便是大经路,只要顺着原来预定好的路线,从金纬路再走两里,就是北运河了(今狮子林大街,1917年填平),过了运河便是奥国租界。”天津法政学堂背面就是新开河,夹在黄纬路和月纬路之间,学校正门对着宙纬路,出大门右拐到黄纬路,再从黄纬路一直走金纬路,穿大经路和北运河便是租界了。 “待命?”杨锐奇道,“难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不是。直隶衙门和新开河车站由大经路直接相连,并不途经他道。若是有大人物要来,应该布防在大经路一线,可现在却不是,而是布防在北运河一带,像是在警惕着租界似的。”陈广寿实在是想不出天津巡警是在干什么,难道是抓捕江洋大盗?可这些大盗不是在租界里面么,他们出来干什么。 “船票几点的?” “七点钟开始登船,八点半钟开船。” “哦……”杨锐心中也有点犹豫了,但他马上就杜绝这种犹豫,对于军人来说,犹豫是大敌!一个军官最怕的不是做了错误的决策,而是不做决策。毕竟决策的对错只是概率的高低,可犹豫则毫无概率。 “命令下去,都操家伙吧!还有就是路两边的道路也要派人去,白茹先走,去望海楼教堂,那里最高。”下完命令,杨锐看着地图又道:“万一开了火,所有人都到德租界威廉大街(今解放南路)二十三号集中。若是被捕那就按照以前培训的说,天津的情报站负责营救。” “是!先生。”陈广寿受命便立马安排去了,很快,五辆马车白茹那辆先走,另外两辆也在穿过大经路的时候一左一右的拐弯,上了旁道,剩下的两辆则一前一后相隔几十米往北运河行去。 一过大经路,杨锐在车厢里看见外面的巡警越来越多,心中只觉得发毛,握着枪的手紧了又紧,但这些巡警确实不是针对自己这一行人的,他们都是守在路口,并不阻拦询问。马车又拐了个弯,从金纬路拐到翔纬路,再走一段就是北运河浮桥了,过桥便是澳租界,到那自己就暂时安全了。他心中松了口气,点支烟正把火柴梗往窗口外扔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极为熟悉的人,马车速度不慢,路口转眼即逝,那个人也转眼即逝,杨锐火柴抓在手里,一直没扔,只待火烧到手指的时候,他才从发愣中惊了过来,他对着车边的卫士道:“调头,回去!” “啊!”卫士和同车的叶云彪都是惊讶,已经到了运河,桥就在眼前,一入租界就安全了。可杨锐这时候却说要掉头?! “先生?不能回去。”叶云彪道,他就是杨锐的贴身卫士,之前让他做杨锐警卫的时候,素来温和的师傅忽然严厉,要他跪在祖师爷的面前发誓,只能他死,不能先生死。叶云彪在复兴军中日久,完全明白革命是什么,更明白杨锐对于革命的重要性,心中早就认定,即便是自己死了,也要先生活着。 “回去!”杨锐神色凝重,下唇咬的发白。他刚才看见程莐了,虽然她穿的是中式的衣衫,脸也变黑,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是记得,只见她满脸惶恐,一队便衣巡警在后面紧紧跟着。杨锐理智已经抛在了一边,只觉得应该回去救她,哪怕……哪怕她已经嫁了人。 杨锐的话就是命令,叶云彪还没反对,前面的卫士已经停车拐弯,马车就在运河桥边往后折返,前面的陈广寿虽然上了浮桥,但一直却盯着后面,本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却看见杨锐的车调头回去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待过了桥也调头往回走的时候,忽然间,“轰”一声巨响,一团火光从前面的街市中升了起来,随即便听到剧烈的枪声和临近街市人群的呼喊声,只听有人大喊,“炸弹……有炸弹……” 暗杀团昨日收到的杨笃生的电报,上面说此次五大臣出洋警戒极严,并且五个大臣已经分了两波,前面端方和戴鸿慈前段日子已经走了,而他跟着镇国公载泽、尚其亨、李盛铎等人将于次日下午由北京出发,预计到天津将是下午六点多钟。 时间确定,曾昭文、方君瑛等人便在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从英租界过桥到俄租界,再从俄租界一直往西北,经意租界、澳租界,只想着顺着翔纬路转大经路,然后沿着大经路一直到新开河火车站。可却不曾料到一出澳租界,过桥之后翔纬路没走多远便被一大帮人跟上了。其他几人没发现,但方君瑛心细,特别是在北京的时候就是她和张继被人跟踪,使得她每走一段都会谨慎的回望,这才发现自己这些人已经暴露了。 她把情况一说,大家心中都是巨震,曾昭文脸色发白,满头是汗,道:“可是我们前几日已经出过租界了啊……” 方君瑛道:“别说前几日了,他们是不想打草惊蛇,要把我们一网打尽。现在要想活命就得回到租界,现在我们分两波,我、希陶、可楼一组,声洞、程莐一组,分开突围。” 方君瑛虽然没有说断后两字,但意思确实如此,不过方声洞和程莐只是不愿,方君瑛厉声道:“我是部长,你们必须服从命令。”说罢不待他们反映,便带唐群英、曾昭文两人走开了。方声涛、程莐正想跟去,却又被她回身怒视只得选另外一条路,回身往租界走。 方君瑛决策果断,但她再怎么果断都已经在巡警的包围之中,要不是想抓活口,并顾及这些革命党身上有炸弹,段芝贵、杨以德早就派人冲上前把他们抓起来了。局势似乎是挑明了,各处埋伏着的巡警都冒了出来,不但跟着的越来越多,便是前面的街口也闪出来不少,方君瑛再看向走在隔街的方声洞、程莐两人,情况也是如此,为了分散注意力,两人已经是一前一后了。 不成功,便成仁!今日怕是要在这里成仁了,方君瑛心里如此想道。她正待回身拉响炸弹的时候,却见身后的唐群英向她莞尔一笑,然后便往身后的便衣巡警跑去。 刚才革命党分组的时候,杨以德带着一帮人直接跟在方君瑛的后面,只想着如何抓捕的时候,只见一个小脚女人身上冒着烟,朝自己跑过来,他顿时像被雷击了一下,根本就忘记了开枪,慌忙道:“撤!撤!” 队长一说撤,众巡警都是莫名,犹豫间只见杨以德已经滚出几丈远,待也要回身撤退的时候,前面的革命党已经奔到了跟前,然后“轰”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 唐群英身上的炸弹威力巨大,地上多了一个近十米的大坑,爆炸之后的气浪把街道两边的店幌照牌全部吹飞,窗子上的玻璃也碎了一地,爆炸声响过之后,方声涛和曾昭文身上的手枪也打响了,“砰砰啪啪”的枪声中,原本已经惊恐的人群越发恐慌,无头苍蝇般的四处乱窜。 看到人群已经乱了起来,方君瑛立马喊道:“别打了,快撤,快撤!” 枪声原先只是曾昭文、方声洞打的,不过久经训练的巡警反应也不慢,爆炸之后很快就回过神来,操着长枪和革命党对射起来,只是碍于周围慌乱的民众,枪开的并不多,直到差点被吓破胆的杨以德回过神来,训斥着他们开枪,这枪战才剧烈起来,只是两支手枪对阵几十杆步枪,没一会曾昭文就被子弹击中,但他却挺立未倒仍想回击,又是一发子弹击中他的头部,这才颓然倒地。 曾昭文既死,方声洞也不想再活,扔掉打光子弹的手枪,他抱着炸弹冲出墙角,枪雨弹林之下没有跑出几步,身子却被数颗子弹打中,手上的炸弹没有扔出去就被子弹引爆,“轰”的一声巨响,一团耀眼的火光在街道中爆起,让所有人不敢直视。 爆炸一声接着一声,同志一个接一个死去,程莐望着前方严镇以待的巡警,再看方声洞死后爆炸燃起的硝烟,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决然,她转过身,正向那堆惊魂未定的巡警冲过去的时候,一对强壮有力的手臂在身后忽然把她抱住,她大惊,正使劲挣扎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是我啊!程莐。是我!” 无比熟悉的声音让程莐忘记了挣扎,只待被拖进街边店铺,她才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血性褪去,曾经熟悉的记忆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她不自觉的用手摸着眼前这个人,脸上欣喜的笑,眼中却是流下泪来,喃喃的道:“杨锐,是你啊。难道我已经死了么?” 杨锐见她还在发愣,不忍惊吓她,只是俯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会死了呢,我不是抱着你的吗。”说完又见她身上满是尘土,似乎是跌了好几跤,心疼的很,更觉得自己不在她身边,这两年真不知道她怎么过来的,难道他老公不疼他吗?真是不应该离开她啊! 相拥了片刻,杨锐炽热的呼吸让程莐从虚幻中回过神来,激烈的枪声也忽然在她耳边响起,猛然间她把杨锐推开,急道,“你快走!不要靠近我,我会连累你的。我是革……” 杨锐只搂着她不放,轻声的说道,“不。我会带你出去的!”说罢抽出一把左轮,笑道,“用这个枪我还是挺准的。” “你……”程莐完全不明白以前那个朴实严谨的男人怎么变成这样,她话还没有说完,叶云彪便不识时务的靠了上来,道:“先生,赶紧上楼吧,我们从楼顶走。巡警越杀越多,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程莐好奇的看着他,叶云彪刚才看见杨锐把这个孕妇抱进店里,却不知道她和杨锐什么关系,但猜想能让杨锐不顾自己安危来救的人,定是十分重要。见程莐看向自己,他鞠躬道:“夫人好。” 叶云彪这一声“夫人”喊的程莐娇羞,但杨锐心中却是发酸,不过现在却不是发酸的时候,他拉着程莐从店内上楼时,程莐却忽然道:“瑛姐还在外边?” 叶云彪道:“是不是另外一个女子?” 程莐点头,叶云彪道:“放心,已经救了。” 程莐这才放下担心,跟着杨锐直上楼梯,中式的木楼向来低矮,上到两层之后便是阁楼,再穿过天窗便是屋顶。杨锐上到屋顶的时候,不但屋顶早有人,便是对面的街上也是有人——方君瑛正被一个汉子带着,往长街的一端走去。 杨锐一上来,卫士便护在他身边,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护的,现在和巡捕枪战的是在望海楼教堂楼顶的白茹,她此时用的可不是改装的狙击枪,而是一把原装枪,并且装的不再是瞄准筒,而是三千七百马克的2.5倍蔡司瞄准镜,再配上消音装置,杀人完全于无形之间。 街道上的巡警只觉得所有的革命党都不见了踪影,更看到兄弟不断的被射杀,可却不知道子弹是哪里打来的,众人都缩着头,根本不敢动作。而此时躲在墙根的杨以德捂着被子弹划破的脸,急喊道:“真是一群棒槌!革命党一定是藏起来了,还不给我一间一间铺子的搜!” 做什么都行,只要不要暴露在街面上,巡警们如蒙大赦,赶忙一个个往街两边的店铺里盘查起来,杨以德看见巡捕一个个动了起来,忍着巨疼骂道:“老子一千多巡警,还会找不出这几个革命党!” 一千多巡警找几个人其实并不难找,只是杨以德、段芝贵怎么也没有把人找出来。夜里八点钟的时候,杨锐带着程莐回到了德租界二十三号,留守诸人见杨锐没事,都是大喜,复又看着穿着巡警裤子、和杨锐手拉在一起的程莐,很是不解。 杨锐被大家看得脸似乎有些红,转移话题道:“陈广寿呢?” “连…陈老大还没有回来,不过先生回来了,他便会回来了。”说话的是警卫连的老扒手于老根,偷鸡摸狗的会,打枪杀人不行,所以只能留守,他的眼睛向来贼亮,透着衣服都能数出几根毛。 杨锐其实也不担心陈广寿的安全,他去救人之前已经留人交代陈广寿了,他那边的人只是在外围观望,真是要帮忙杨锐会吹哨子。看到于老根的贼眼还在打量着自己,杨锐拉着程莐就要去里屋,不过程莐却是有些不想走,心中猜想她担心另一个女子,杨锐再道,“还有人救回来了吗?”怕于老根不解,又道,“是一个姑娘。” “没有姑娘。”于老根说罢忍了又忍才道:“先生,这姑娘的肚子上……” 说到程莐的肚子杨锐就是头大,真不知道里面怀着谁的种,程莐听到却道,“这里面是炸弹。”看了杨锐一眼,又道,“找个房间,我去把它解下来。” 炸弹一词让杨锐浑身一镇,他之前还以为她已经嫁人怀孕,从没想到里面会是炸弹。他又喜又惊之后,把程莐拽到房间,问道:“为什么要绑炸弹?” 程莐不明白杨锐这么激动,道:“不这样带不进来啊,唐姐姐她们……”说到这心里又是一悲,方君瑛的炸弹在方声洞手里,而之前的那一声爆炸一定是唐群英,想到那些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死了,程莐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哭着道:“四嫂死了,张大哥也死了,还有七弟和唐姐姐,他们都死了……” 程莐越说心里越悲,从下午到现在,她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状态中,开始是方声洞的死,而后是杨锐的忽然出现,而现在,在确认安全了之后,之前被压抑着的害怕、悲伤、无助顿时袭上心头,抱着杨锐大哭起来。 程莐虽然是大哭,但是她哭的声音很低,只是身上抽搐的厉害,可她越是这样哭杨锐就越是心疼,环抱她的同时,手又摸到了她的腰间,把那束着的绷带解开,再小心的把炸弹放在了一边,然后又拦腰抱起她,出了门走到房子的另一角,坐在凳子上,看着她哭的凶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只是不断的用手扶着她的背,静静的等着她哭完。 环抱着怀中哭泣的人,杨锐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并非只有革命一种状态,东北的万顷松涛让他如此作想,而今的爱情也是让他如此作想。可生命最终的意义是什么呢,难道不是革命大业、国仇族恨吗?在程莐的哭泣声中,更想到她差一点就粉身碎骨,杨锐忽然又觉得生命并不应该是为什么活着,很多时候它是无意义的,这便如一株花草、或是一棵树,阳光雨露、春夏秋冬,默默活着又默默死去,活着只是一种存在而已。真要去把它与莫种价值、某种主义相联系,那就是一种罪恶。可现在,自己难道不就是在进行这种罪恶吗?信仰暗杀主义、怀抱炸弹而死,和信仰爱国主义、和日俄作战而死,不都是在生命之上附加一种所谓的意义,然后让生命为之而死吗? 思维不知道怎么转到了这里,杨锐只是觉得苦笑,更觉得自己越来越把这个世界当成真实的世界。若不是如此,他不会革命,若不是如此,他不会为穷苦百姓而不平,若不是如此,他不会灼热的去爱。可这个世界是真是的吗?正如无法解释他突如其来的来,他也无法确定这个世界的真。之前他觉得真不真无所谓,可现在,他却希望它永远是真的,可万一这是一场梦怎么办?若这完全是一场梦,那革命有何意义,爱情又什么结局? 第四十七章条件 陈广寿急冲冲的回到德租界,一进门看见叶云彪,马上冲上去把他揪了起来,大怒道:“你是怎么保护的?怎么能让先生回头!” 叶云彪是比杨锐晚进门的,他和杨锐一起,打晕了几个巡警,然后穿着他们的衣服,乘着夜逃出来。他被盛怒的陈广寿揪了起来,自觉自己理亏,空有一身武艺也施展不出来,更不好说是先生要调头的,只是默然不语。 陈广寿回来之前已经收到杨锐已经安全抵达的消息,火气大但最终还是有所克制,旁边于老根看着连长错怪叶云彪,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报告连长,先生……” 于老根话还没有完,陈广寿眼光就瞪了过去,于老根见状吓了一跳,忙道:“当家的救了个姑娘,他喜欢那姑娘。” “姑娘?”陈广寿之前收到消息是救了一个孕妇。 “是姑娘,肚子上绑了炸弹。被当家的抱…抱进去了。” 这倒是陈广寿没有料到的,他闻言不由得的把叶云彪放了下来,又问:“先生在哪?” “在里屋,不过连长还是别去了,那姑娘在哭着,当家的正在哄……”于老根的话没有说完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杨锐是为了救一个喜欢的女子才犯险的,想着杨锐的状况,怕这个姑娘就是以后的大夫人了。 于老根话说完,外面门又开了,回来的是和杨锐同车的另外一个卫士,他搀着方君瑛走了进来,他们倒是没有和杨锐一样穿着警服混出来,而是直接跳到海河里,黑夜中顺流漂到租界的,所以两人浑身湿透,狼狈的很。方君瑛脚似乎也扭到了,自己走不动路,要有人搀扶着。 伤员一到,卫生员就把她领到旁边去了。陈广寿心中默数着人头,所有人都回来了,就差白茹两个,不过她们两人去的是望海楼教堂楼顶,巡警就是知道有人在里面,怕也是进不了,再说两人都是女子,谁敢相信两个娇滴滴的女子就是冷血杀手呢。 方君瑛正在一边被卫生员检察伤势,她看着满屋子的汉子,好奇却并不说话,只是感到这些人似乎在英租界的客栈里见过,想不到他们会救自己。想到救这个词,她又不禁的想到了七弟声洞和唐群英、曾昭文,悲从心来。正在她暗自悲伤的时候,陈广寿上来道:“姑娘叫什么?是革命党么?” 陈广寿一口东北腔,听着有些怪异,但和京话没有差别,方君瑛听后道:“是,我们是革命党,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我们…我们是胡子。”不好暴露自己的身份,陈广寿只好扯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只是,我们出手的太晚了……” 陈广寿一声“太晚了”,方君瑛的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她自觉的自己两次刺杀都是失败,着实无能了,特别是还连累这么多人牺牲,可自己却是独活,这怕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惩罚吧。眼泪流下,但方君瑛却没有哭出声,只是挣扎着站起身,对着屋中诸人一礼,道:“有劳各位壮士相救,如此大恩,君瑛只能来世想报。” “报什么报!都是一群臭男人。”说话的是白茹,她刚见门就见方君瑛起身施礼,她今天就在二十多米高的教堂顶楼,底下发生的一切都看的明了,同为女人,她是极为敬佩这些革命党,而对于警卫连的这些男人,却往往不屑一顾,特别是她做了狙击手之后,就更是性格怪异,独立特行。 女杀神一回来,屋子里的灯似乎都暗了几分,大家原有的自得之色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更有几个人撞撞跌跌的往外面跑,慌忙间椅子撞到几把,白茹的跟班陈小妞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忍着。 陈广寿见她回来,关切的道:“回来了,没事吧?” 陈广寿一搭话,屋中的人更是闪个精光,便是白茹的助手陈小妞也要走开,白茹一把把她抓住,喝了一声,“走什么走。” 陈小妞低头不语,其实连长喜欢白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大家也乐见其成,不过白茹自从被救出就性格怪异,对陈广寿的好感不闻不问。 “瞄准镜很不好用。”白茹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直接把话说到枪上面,“固定的螺丝很容易松动,一旦松动又要重新校准,很是麻烦。”以前用的都是瞄准筒,那个便宜,可以大规模装备,可瞄准镜效果更好,只是价格昂贵,一个瞄准镜等于三十多把步枪的钱,更恼的是固定不易,每次开枪的震动很容易使其移位,极为不妥。 “好。我会记下来的。”陈广寿看着头上是汗的白茹,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又问道,“你没事吧?” “嗯。”白茹低应了一句,便带着陈小妞找房间休息去了。 白茹一走,杨锐就带着程莐出现了,此时程莐哭声已歇,听到方君瑛的声音就要出来找人。方君瑛之前已经听说程莐也被救,但却没有亲见,此时两人劫后余生,又是哭哭啼啼的抱在了一起,杨锐见她们这帮做派,无奈的和陈广寿站了一边,“我刚才为了救人,太着急了,让你担心了。”委婉的道歉让陈广寿心里一热,只听杨锐又道,“以前在沪上的时候,你们不是说稿纸上的字迹很娟秀吗,那就是她写的。” 陈广寿也猜到杨锐和这个姑娘有旧,当然不解的地方还是有很多的,比如,就这么一个姑娘怎么会是革命党呢?她到底如何来历? 杨锐大概也是知道他的想法,只道:“等到了沪上再对她做政治审查吧。不过我认识她的时候还在给商务印书馆写稿,她不太可能会是间谍。” 陈广寿虽有担忧,但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他问道,“先生,那我们何时回沪?” “晚一两天吧。让大家都歇一下。我们的人没事吧?” “没事,白茹也都回来了。” 陈广寿的声音有点怪,杨锐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们不是一直说我年龄大嘛?现在我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呵呵,倒是你啊,年龄也不小了,白茹是个好姑娘,既然喜欢就把家里的亲事退掉,这样对你对别人都好。” 连先生都知道自己和白茹的那一档子事情,陈广寿大窘,恨不得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幸好杨锐说完就走了,方君瑛和程莐哭的差不多了,杨锐正上去搭话。 他拱手道,“方姑娘。” 方君瑛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见到程莐触景伤情而已,此时见杨锐上去见礼,也起来拱手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没有什么谢不谢的,路见不平而已。”杨锐边说边打量着方君瑛,她二十岁上下,个子不高,眉眼间倒有些闽南女子的味道,但口音却像是湖北那边的,一时间也猜不出什么背景,不过他看着方君瑛身上的水渍,道:“姑娘还是换身衣服吧。程莐你也去。” 把这两人安排好,杨锐又对陈广寿道:“忘记说了,左边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有一颗炸弹,待会要扔出去。” 炸弹陈广寿是知道的,闻言马上安排人去处理,完了之后又道:“先生,他们怕是同盟会的人。” “嗯。我知道。”杨锐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同盟会他一直都是不想待见的,但今天见他们前赴后继的和巡警同归于尽,心中又很为这些人惋惜。一将无能害死三军,孙汶那边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革命之策吗?复又觉得同盟会行此暗杀之下策,也是为了要在国内外打开局面,以增加影响力——国内是为了拉人,海外是为了筹款,他完全没有一个稳定的资金来源,只能行此下策。难道自己要资助同盟会吗?想到这杨锐又否定了,复兴会和同盟会很难说今后会发生什么。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参加同盟会以获得领导权,这个想法一出来杨锐就否定了,这是不可能的,同盟会成立时华兴会实力完全占优,但最终还是孙中山做了领袖,这里面日本人怕是出力不少。自己即使能准时出现在东京,一定也是副手。 想来想去都没有办法,杨锐索性不想,问道:“你有说我们是复兴会吗?” “没有,我只说我们是关外胡子。”陈广寿一直牢记着会中守则,“不过,那方姑娘倒是很精明的,是不是会看出什么来,倒是不知道了。” “不说破即可,”杨锐长叹口气,只觉得同盟会还是不合作的好。又道:“我把程莐带走就好了,其他事情就必不多说了。” 杨锐在说带走程莐的时候,方君瑛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刚才看着程莐和杨锐手挽手出来的,便猜到这应该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她此刻换了身衣服,坐在屋子里想着下午的爆炸和对射,昏昏间只觉得恍如隔世。程莐也是换了一套仆人的衣服,抹黑的脸也洗的干净,小家碧玉般的坐在方君瑛跟前。 “程莐,你要跟他走么?”方君瑛叹了口气,轻轻的问。 “我不知道。我……”程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觉得自己要和杨锐在一起不再分开。虽然之前两人之间没说几句话,但是心却是相知的,以前的种种不好和苦难,都已经无所谓了,关键两人在一起就好。 看着程莐的犹豫,方君瑛只想着成人之美,强笑道,“他能从那样的危急中,投身来救你,那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啊。程莐,你应该和他在一起,东京那边我……” 方君瑛的心是好,不过却起到了反效果。程莐道:“不,他以前也是认为中国非革命不可的,让他和我们一起革命吧。我们都去东京!” 方君瑛见她这么天真,不由的笑了一下,道:“他现在可是一帮人的首领,即使他愿意革命,可他下面那帮人愿不愿意革命呢?程莐,革命爱情虽是两途,但也并未不相容,你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不能革命了。” 方君瑛一直把程莐当妹妹看,现在看着她找到了自己的心爱的男人,心中高兴的紧,更想及四嫂和声洞都已经不在了,不想程莐也步他们的后尘,只想看到她有一个好的归属。可程莐却不是这样想,尚若没有这两次刺杀的牺牲,她可以很轻松的跟着杨锐离开,虽然不会退出同盟会,但是婚姻将是她的主线,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只觉得她的生,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好几个人的,她无法悄悄然的离开。 看着换过衣衫的程莐,杨锐只觉得嗓子似乎有些干,他有点顾忌旁人的目光,压抑着自己想要靠近她的冲动,浑浑噩噩的和众人说着话,而后当他和程莐处于一个房间的时候,气氛似乎有些变了。 “怎么了?”杨锐低声的问。 程莐摇头,时间似乎暂停了好一会儿,她道:“我…我是革命党,你知道么?” 杨锐点着头,轻轻的搂着她道,“嗯,知道。” “我……”程莐说不出来自己还要继续革命的话,只是小声的道:“我要和瑛姐回东京。” “嗯。”杨锐忽然有点后悔救了方君瑛,若是她死了,那么程莐无依无靠之下只能是跟自己走,即便她心中忘不了革命,但只要两人已经成婚,甚至有了孩子,那她也就不会抱着炸弹和满清同归于尽了。 “你不高兴了吗?”程莐只感觉杨锐搂着自己的手一僵,心思灵敏的她似乎感觉到了杨锐心中的震动。 “没有。”心中十分的不愿,但他只能如此回答,对于自己在乎的人,很多事情他都会妥协,不过想着程莐抱着炸弹往巡警冲去,他不得不说道,“还要抱着炸弹去暗杀吗?”他的话说的程莐一愣,他又道,“若是你死了,我怎么办?” “可……可这是革命!” “不,这是送死!” “即使是送死也是为了革命。” “可革命并不要这样的去送死。” “可忠山先生说……” “别跟我说什么忠山先生。他就是一个骗子!一个大炮!他什么时候能自己去冲锋、去同归于尽?!他只会忽悠你们去送死,然后用你们的血标榜自己有多么革命!这是革命家吗?这是鼓吹家!甚至,他连鼓吹家都不如,他对中国的现实毫无了解,为革命而革命,为共和而共和。中国历史没有他只怕更好,绝不会更坏!” 杨锐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别人忽哟的去送死,不由得大愤。从穿越小说中看到孙汶的种种劣迹顿时浮上心头,不由自主的说出这样的话。可这些话在程莐听来却是无比刺耳的,本来她还想着让杨锐一起去东京,一起去革命,可他这样的言语立即让她的幻想破灭了。孙汶纵使有种种过错,在她看来都是瑕不掩瑜的,除了她的成长和教育也让她认同共和之外,更多的是因为父兄对孙汶的推崇,而现在,自己喜欢的人却一改昔日革命的模样,极其恶毒的攻击忠山先生,这是她完全不能忍受的。 她愣愣的听着杨锐的话语,只待他激动的说完,这才看着他郑重的道:“不许你侮辱忠山先生!” “他还需要侮辱吗?!” “你!”程莐压抑不止自己的冲动,挥手便扫了杨锐一个耳光。耳光不重,只是轻轻的扫过,甚至都没有触及到杨锐的脸,但这一记耳光却似乎将两人永远的隔绝开来。程莐打完,转身便走了,她无法和一个侮辱忠山先生的人在一起生活,在她看来,侮辱忠山先生就是侮辱革命,就是侮辱她哥哥,就是侮辱一切为革命而死的人。 杨锐也被她这一耳光打得发愣,男人的自尊心让他无法接受在自己心爱女人心中,有另一个男人比自己更重要。他没有去拉着程莐,更是在程莐“砰”一声把门关死之后,狠狠的把房门“砰砰砰”的踢了几脚。而后,他颓然的坐到在地板上,良久之后忽然狰笑着点了支烟,开始想着怎么给同盟会、孙忠山找些麻烦……烟越抽越多,计划越来越毒,孙忠山死的一次比一次惨,到最后杨锐不由自主的放声大声笑起来。不过一笑完,他便自己给自己一个耳光,骂道:“禽兽!” 德租界其实是在英租界的旁边,不过是靠着大海的方向,刚刚平复情绪的杨锐只想出去走走,他先去了威廉大街的德国俱乐部,凭借着熟练的德语混了进去,而后再俱乐部关门之后又出了租界,跑到天津城厢外的酒楼里,要痛饮了一场。杨锐和程莐的争吵陈广寿只听到个结尾,虽然不想杨锐出租界,但却劝阻不到,只得带着几个人贴身护着,幸好他们去的地方在天津人说来,叫三不管——黏着天津城南门、日租界、法租界,谁也不管而得名。此地很是热闹,畅夜不休,杨锐就在这里喝酒到天亮,以前他是越喝越醉,这次却越喝越清醒,只觉得没有女人也不错,洒脱的好。真要传宗接代,找一个才色俱佳的女子娶了便是,孩子谁不会生啊。 夜里面他想的洒脱,但早上回到住处,一开门看见收拾好行装正准备出门的方君瑛和程莐,他的心思又是变了。他挥着手把诸人驱散,对着方君瑛道,“要走了么?” “是。应该走了。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只能留待来日了。”昨天晚上盘问疼哭的程莐,她也知道了杨锐对于忠山先生的恶毒攻击,志不同道不合她感觉还是早走为妙。 “然后再去革命?抱着炸弹和鞑子同归于尽?”杨锐讥笑道。 “如何革命是本会之事,和先生无关吧。”方君瑛心中不悦,但寄人篱下,只能不软不硬的反击。 “革命是你们的事情,可现在满清正在全城搜捕,一旦出去,就是想同归于尽也是不能。”看着程莐背着自己不说话,杨锐心中不爽但又无可奈何。 “既然革命,生死已在度外,先生多虑了。”说罢就要闪过杨锐,开门走人。 “呵呵,既然是生死已经度外,那我倒有一办法,可以让你们的暗杀大有成效。”杨锐不得不换了一种思路和她们打交道,“还记得昨天下午那些巡警怎么死的吧,他们可都是被一个人打死的,只要你们有这样的办法,那么杀鞑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方君瑛和程莐都记得昨天下午那些巡警总是忽然的中枪倒地,但看不到哪里开枪,起初以为很多人躲在暗处开枪,现在却听杨锐说是一个杀的,不由的停住了脚步,便是背着身的程莐也转过身来看着杨锐。 见她看过来杨锐心中酸酸甜甜,各种滋味都有,不过还是压下心绪,再道:“下午我睡醒了,就带着你们去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暗杀。”说罢就自顾自的走了。 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杨锐带着诸人来到了天津城外,场地都布置好了,五个西瓜立在二百米远的地方,随着一声声低沉的枪声,西瓜全部打得碎裂,鲜红的果肉在晚霞中四处飞溅。二百米靶打完,再是四百米靶,命中率依旧如此,五个西瓜都被打飞,而最后的七百米靶不再是西瓜,而是复兴军惯用的半人标靶,杨锐不用望远镜只能看到几个小点,只见“砰、砰、砰”的枪声,那些点似乎是动了一下,而随后标靶处的士兵把红旗挥舞了起来——全部命中! 方君瑛在望远镜看着西瓜和标靶一一被命中,但却完全找不出来是哪里开的枪。她被这种神乎其神的射击震撼了,只觉得这才是实行部需要的东西,只要有这样的枪法,那么暗杀满清鞑子完全是探囊取物一般。她正在想着,怎么向杨锐开头学习这种枪术的时候,满身树叶草皮的白茹站起身来,她就在方君瑛几十米外的地方,可方君瑛却完全没有找到。 “如果想学,那我有几个条件。”杨锐看着方君瑛惊讶的神色,似乎有点得意。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方君瑛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杨锐没有搭理她,看着西边的落日说道:“第一,我和我的兄弟任何事情都要保密,包括救你们的事情也要保密,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包括你和你的那些革命同志。” 第一条似乎并不难,方君瑛点头,杨锐再道:“枪术只会教给你和程莐,并且你们两人不许外传!” 方君瑛再次点头,杨锐最后道:“最后一条…哎!这不算是条件吧,你既然和程莐在一起,我希望你可以多护着些她,还有就是要刺杀,也要多想好退路,送死的革命不是革命。” 杨锐的话说的方君瑛心中发酸,她何尝想去送死,她是没有办法啊,若是能早一天碰到杨锐,那么四嫂、张继、七弟、唐群英他们都不会死了。想到这,她眼中的泪不知道怎么的流了下来,决然道:“我都答应你!” 杨锐见她答应心中就放心了,他留下白茹几个人随着她们去日本,而自己则上了去沪上的船,陈广寿看着一直站在栏杆边眺望天津的杨锐,说道:“先生,还是回舱吧。她们也是今天晚上的船,租界紫竹林码头上船,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杨锐轻轻的应了一声,他这一两天脑子浆糊的很,待到现在要离开,又忽然感觉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很是不妥,虽然他和程莐算是联系上了,即使分开也是短暂的。可是,怎么把她的心夺回来呢?她似乎被孙汶那一套革命理论给洗脑了。另外便是狙击手出现在同盟会,会出现什么蝴蝶效应呢,满清官员大批死亡?他晃了晃有点发展的脑袋,只觉得做都已经做了,会发生什么就发生什么吧。 第四十八章方略 十月的沪上秋高气爽,黄埔江中航船密密麻麻,岸上更是人潮涌动,久别的沪上虽然熟悉,但又有着诸多的不同,特别是在黄浦滩上有一栋规模庞大的五层大楼正在兴建,看过报告的杨锐知道,那是商业口新弄出来的华商证卷交易大楼。其实沪上早就有交易所了,但主要是针对外资公司,并且规模不是很大,乘此机会,商业口就抢着把华商的交易所先办起来。这个项目是以关东银行为基干,拉这甬商、徽商、以及在外资银行买办中最具实力的洞庭帮一起成立的。杨锐可不管拉了谁入伙,最关键的是自己的人在控制就行了,所有权很多时候不如使用权。 轮船缓缓的靠岸,杨锐一行人下了船,又听到侬语阿拉之声他倍感亲切,作为穿越第一个踏足之地,他感觉这里就是故乡。 杨锐这边下船,码头上却有几个老外登上了一艘法国轮船(注)。他们都是天津法国驻军参谋部的军官,而这次到沪上来登船,倒不是为了回天津,而是见一个人,一个对于法国印度支那事业有巨大帮助的人。 布加卑少校带着随从和翻译到了船舱,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矮个子日本人伸着手迎了上来,不过,他说的并不是日本话,而是英语,“请问是布加卑先生吧,我就是孙汶。” “哦……你就是孙汶先生吗?”布加卑听不懂英语,还是只能通过翻译才能和孙汶交流,他是奉法国陆军部长的命令来的,之前对孙汶很好奇,但现在见到人,又感觉有些怪异,他还是习惯把辫子当作中国人的标志,现在孙汶是短发,加上又不高——只有一米五八,老是以为他是日本人。 孙汶满脸微笑,对于他的疑惑并不当回事,自从庚子年和法国印度支那总督韬美牵上线后,他和法国政商界的关系就逐渐牢固,原来的印支总督韬美已经是法国众院的议长了,通过他的介绍,孙汶和不少议员、金融家有了不错的接触,在上半年返回东京的之前,他更和法国外交部的雷奥进行了会面,可以说,对法外交举得了很大的胜利,加上在东京新立的同盟会,孙汶只觉得革命成功指日可待。 和法国人坐下,孙汶声音洪亮的说道,“布加卑先生,也许你对于中国的革命还不了解,我想我很有必要为了介绍一下中国的革命形势。”见布加卑点头,孙汶又道:“当今之中国,革命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也正是因为此,满清皇帝不得不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希望用假立宪的办法来缓和国内矛盾,继续其专制统治,但,他们是不会成功的。发生在北京和天津的刺杀都是我领导的同盟会策划执行的。” 布加卑来沪上多日,北京、天津发生的事情他都是通过报纸了解到,看着那些被炸的粉身碎骨的革命党,他不由的对于眼前的孙汶领导下的革命者深表敬佩,不过作为一个军人,他不得不说了一句,“可是孙先生,据我所了解,他们虽然很勇敢,但是却没有阻止清国政府的这一计划,甚至,没有哪位大臣因此死亡。” “不。布加卑先生,牺牲并不是为了要达成什么样的结果,我们只是希望通过牺牲,激起更多人的革命欲望,然后他们就会和我们站在一起。”孙汶到沪上的时候,也收到了刺杀再次失败的消息,不过他并次并不在意结果,他要的其实只是牺牲,牺牲的越多,血流的越多,那么投身革命的人也就会越多。 布加卑少校还是无法理解这种“牺牲是为了让更多人革命”的理论,他只好点点头,让文书把孙汶的这几句话记录下来。 孙汶只觉得把他镇住了,笑着高声道:“在今年的七月,我已经在东京组建了全国性的革命团体,在中国的十八个省份,都已经建立了分部,这十八个分部今后将会领导各省的起义。而我这次赴南洋,也是为了建立南洋的同盟会支部,届时,海内外将会有四十多个分支部。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名革命骨干,虽然他们都有着旺盛的革命意志,并对推翻满清政府矢志不渝。不过,我还是希望法国的同志来指导他们,这样革命才能早日获得成功,一个法国式的共和国才能建立。” 几百万、上千万的数字把布加卑少校吓了一跳,在孙汶说完之后,他道:“孙先生,真的有这么多革命骨干吗?” “是的。为了保守起见,更为了不欺骗贵国,我已经把这个数字说的很少了。事实上,在中国已经有了一千多万的革命者,他们分布在中国的各处,但他们都听命于我。而这次,之所以请布加卑先生来,就是想让您的部下和我的部下,一起去点验各处的革命者,相信这样会让你们相信我的实力。” 看着目惊口呆的布加卑,孙汶笑了起来,他说的其实各地的会党,中国会党的数量其实他也弄不清有多少,但为了镇住法国人,他不得不说了一个上千万的数字。而布加卑这个法国科班出身的参谋官,真是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革命组织,法国的人口只有四千万不到,可孙汶的革命骨干就有一千多万,这让他无法想象。 他让文书仔细的把这些信息都记录下来,然后道:“孙先生,我想我还是应该把这次的谈话汇报给国内,然后才能确定怎么答复你。就我个人来说,我很钦佩你的共和理想,更认为法国应该帮助中国进行革命。”布加卑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后问道:“孙先生,我想知道,另外一个革命组织复兴会,他们和你有联系吗?在中国,有很多关于他们的报道。” “他们正在要求和我们合作。”孙汶笑的更加和蔼,肯定的道,“在上一次的沪上血案中,他们很多骨干牺牲了,他们的领袖王季同也受伤了,并且作为一个地方性革命组织,他们很希望和我们合作。我相信,很快我们就会变成合作关系的,甚至,不久的将来,两个组织将会合并……” 法国在中国情报处年初才刚刚成立,七月份的时候,布加卑被任命为情报处的处长,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戴着天主教和文明人有色眼镜的高卢鸡们完全不了解中国,和孙汶的谈话也是跟着他的节奏走,一个小时之后,他们被孙汶亲切的送走了。 法国人走后,待妾阿芬把新近收到的电报交给了孙汶,看过陈少白从香港来的电报,他之前的好心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陈少白在电报中用暗语说道:李纪堂、黄世仲已经和谢缵泰一起去了沪上,他们怕是和复兴会联系上了…… 让孙汶忧心的谢缵泰、李纪堂等人,已经在沪上的龙门客栈住了好几天了,他们在入会之后一直希望能和会长竟成先生见面,杨锐到沪上不久,便被俞子夷领到了此处,看过相关的简报之后,他便敲响了谢缵泰他们的门。 俞子夷最先进去,对着屋内诸人介绍道:“这位就是会长杨竟成先生。” 因为杨锐在天津的耽误,谢缵泰几个早就等了许多天了,此时说是会长亲来,他们顿时都起了身,打量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杨竟成。只见此人三十岁上下,甚是高大健壮,对着诸人微笑着,拱着手施礼。 杨锐的作态让屋中诸人新生好感,其实即使是久居海外的谢缵泰也不喜欢洋人的握手礼,他只觉得泱泱中华,什么没有,西洋那么多东西不学,偏偏学这种礼。双方正在打量时,俞子夷介绍道:“这位是谢重安先生,这位是李纪堂先生,这位是黄世仲先生。” 三人的年纪都在三十多岁左右,其中一身西装,有些洋人做派的当是谢缵泰,而中式打扮,胡髯修长一脸富贵相的是李纪堂,最后那位戴着眼镜,一身书卷气的是黄世仲。几人都是南粤白话,杨锐很难听懂,实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大家只能是笔谈了——在没有普通话的年代,唯有汉字是相通的,所以笔谈是不同地域士人交流的唯一方式。不过笔谈一会,杨锐就和谢缵泰就用英文交流起来,如此说话倒是便捷了许多。 “在沪多日,真是深有感触,特别是明白昔日革命为何不成功了。按照我们复兴会这样的发展,囊括天下是易如反掌。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杨锐笑道,“还请讲。” “便是这革命方略将是怎样,日后这革命应该怎么发动?如果说在两广起义,那么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布置了。”谢缵泰看见复兴会的实力如此庞大,顿时对革命深具信心,他现在就在想这复兴会以后起义的事情了。 杨锐听到他说的是“我们复兴会”,心中暗暗一笑,看来加入复兴会之后,这谢缵泰还是比较认同复兴会的,当下便虚虚实实的道:“如果一切顺利,还是长江中下游举义比较好。” “长江中下游?” “是的。这是最佳的举义地点。” “可复兴会的实力都是在东北啊。” “确实如此。”杨锐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说的好,“不过东北日俄、满清、美国,四家势力交错,东北的能拿下就谢天谢地了。要想入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谢缵泰本以为复兴会是想行满人之故技,从关外入关,灭北京,夺天下,到杨锐却把起义最近的发动地点放在了长江中下游。“那为何又一定要在长江中下游呢?若是关外不能,那也可以从两广起事啊,两广之地素来会党众多,要是有人振臂一挥,那么推翻满清事半功倍。” 杨锐摇着头,道,“若是早几十年,如洪秀全那帮倒是可以,广西山多地上,百姓最穷,一旦举义,那么响者如云。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中国的前途不是在中国人自己手里,而是在洋人手里,照这种形式,前期某种情况下,中国不统一比统一有利。” 杨锐的观点极为诡异,谢缵泰虽说是自小在西洋成长,但还是不了解杨锐这话是何意,特别是那句“中国不统一比统一有利”让他不安的很,他把杨锐的话翻译给李纪堂和黄世仲听了之后,黄世仲急道:“革命之后,中国必须要统一,不统一我们就是千古罪人。” 他话说的急,幸好有谢缵泰翻译,不然杨锐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看着几人疑惑的目光,杨锐感觉还是要和他们把话说清楚些,不然话传出去不好。他清清嗓子说道:“从甲午开始,中国的革命要想成功就少不了洋人的支持,再有能力的革命组织,没有一个自身强大、并且大力支持的列强,那革命就不能成功,即使成功,那国内建设也不能顺利。这一切都是因为中国虽大,但却虚弱,革命只能依靠洋人才能成功。我们给予洋人特权,洋人则给予我们武器粮饷和外交支持,而后,待时局变化,再把之前出让出去的特权予以收回,这便是现在革命的模式。” 杨锐的话说的刺耳,三人形态各异,谢缵泰眼睛是一亮,甚是赞许,而李纪堂则是沉思,黄世仲则是怒视。 杨锐没有管他们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可即使我们有了列强支持,他也未必会让我们统一中国,因为中国太大,人口又多,虽然资源贫乏,但一旦发展起来,就会是另一个美国,所以,对于任何一个洋人来说,一个虚弱的中国,或者一个实质上不统一的中国才符合他们控制中国的意图。真的要为了一个统一的名义去付出金钱时间,是很不值得的。只要这些地方的中国人、是中国话用中国字,那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故意去统一中国,甚至自己的地盘也要四分五裂,这样洋人们看了才放心,过程才会顺利。” “自己也四分五裂?”谢缵泰越来越觉得杨锐的与众不同,之前他只发现孙汶有如此认识,却想不到一向讲究自力更生的复兴会也有这样的认识。 “呵呵,这这只是夸张的说法,不要当真。”杨锐不好把构想全部说出来,这涉及到了以后的保密事宜。这个方略他已经考虑了很久,自觉的没有破绽。在他的构想中,未来的中国是一个分裂状态的中国,即便是复兴会的地盘也是分裂的,比如东北,不坑日本人一把就绝不易帜。他倒不担心会失控,只要抓住了基层、财政和军队,那些地区首领也就是演员罢了,让他们表演表演互骂互殴,甚至各地区的军队像民初军阀混战那般,只会朝天开枪式的内战,还是很好玩的。 见几人在消化自己的话,怒视的黄世仲眼神开始缓和,杨锐又道:“举义之所以不能从两广开始,是因为两广是法国人的地盘,他在国际上地位不高,即使有法俄联盟,他的实力也要比德国弱一些。西洋诸国,英国最强,所以要找洋人,还是要找英国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举义之地,必须在长江中下游。” 谢缵泰又有些不解了,问道:“可万一英国人不支持我们呢?” “就是怕他不支持,所以我们要在这里举义。” “这……”似乎逻辑有问题,谢缵泰道:“难道不是先获得英国的支持,然后我们再举义吗。譬如孙汶,他早前和法国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为了让法国支持革命,便承诺将两广的路矿特权许给法国,这样法国人才支持他经越南到广西发动起义。” “这样太软了,我们要硬一点!”说道孙汶杨锐就火大,他摆着手,一幅伟人的作态,朗声道,“我们先把长江几省拿下来,这样就能逼着英国人支持我们。不支持,这几省打烂,影响贸易,损失最大的还是英国。” “可要是他派兵助剿呢?”谢缵泰不由的想到了洪秀全。 “不会,第一我们占领的速度要快,他来不及。第二则是英法已经签约,欧洲的局势越来越严峻,等我们举义的时候,他在远东的力量已经极为微弱。并且我们从江南北伐,黄河流域是德国的势力范围,把山东打下来,英国人一定会很高兴的。”为了二十亿的一战红利,杨锐只能把德国人扔到一边去了,谁让他打不赢呢。 杨锐能说的大致方略就是这样,便是如此,他还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可在谢缵泰他们听来,他只说了三点,一是现在的革命是不能离了洋人的支持,二是中国的不统一,对于虚弱的中国来说应该更有利,三是举义必定是从长江发动,这样有助于获得英国的支持。 杨锐的三个论断起先听着很不舒服,但细想又是这个道理,洋人对中国的干涉日渐增强,即便是国内革命洋人也会干涉。在这样的背景下,革命必须考虑到外部因素。统一问题如此,获得革命支持也是如此。其实国家的统一说到底是个实力问题,实力有了,国家不但统一疆域也将扩大,国家虚弱那自然就会分裂。现在的中国要想在列强之间获得发展,战略上的进退回旋就在所难免,该装孙子的时候就得装孙子,该弹吉他的时候就得弹吉他,只要能让中国富强了,便是钢管舞要跳的时候也还是得上,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杨锐的狡猾、或者说对于革命的深思熟虑让谢缵泰、李纪堂立马就交了心。既然是革命,那么表现成一个坏人比表现成一个好人更容易获得认同,而黄世仲,总是有着书生帮的志气,虽然杨锐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他的心还是无法接受一个不统一的中国,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担忧,杨锐道:“世仲兄,相信我。我们这一代人不但会统一,更会把所有失去的国土都拿回来。包括香港、台湾,还有琉球。” 文人总是会被一种宏伟的理想所吸引的,黄世仲听闻杨锐的许诺,猛一抬头眼镜差点掉了下来,他一手扶着眼镜,一边站起身说道:“竟成先生,真…真的是这样吗?” 杨锐看着他激动样子,也站了起来,上前抓着他的手说道,“一定是真的!我保证!” 黄世仲大喜,也抓着杨锐的手摇晃起来,谢缵泰和李纪堂也凑了上来,四双大手不分彼此的抓在一起,一时间大家都很激动。李纪堂甚至道:“竟成会长,李某在香港还有些家财,若是革命需要,我可以把它全部捐出来。” 李纪堂为人豪爽,一直是革命党的财主,其父死后,所继承的百万家资一直在资助革命,不过革命似乎是个无底洞,特别是前年的大明顺天国,他独自筹集五十万以助革命,最后举义失败,家财失去大半。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杨锐说道:“纪堂兄,复兴会不缺蛋,只缺鸡,杀鸡取卵的事情不会做的,待过几日,有人会和你谈商业计划的,到时候把你的家业做大,方好味革命出力。” 杨锐这话说的实在,不说不要捐钱,而是说要把他名下家业做大再捐钱,李纪堂心中听得异常舒服,要不是会中有不能结拜的规定,他早就要和杨锐结拜成兄弟了,激动之余,李纪堂道:“那我都听会长的。” 四人商议完毕,接着送杨锐的名义,谢缵泰又出来了,很多事情他想和杨锐单独的聊一聊。 “竟成,这广东该怎么革命?” 关内革命的模式复兴会还在摸索,对于他这个问题,杨锐只好道:“广东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省份,也是风起早开的省份,到底要怎么革命,还是要先去广东调查之后才能给出结论。复兴会现在正处于转型阶段,怎么样在关内革命还要摸索。不过再怎么变,有几样事情是不变的,一是有钱才能革命,所以商业这边将以纪堂兄为招牌,扎扎实实的做好,香港是个经商的好地方,离南洋也近,经营好了,一年上百万的盈利怕是不止。” 复兴会既然这样的规模,并把军校办到了南非,那资金一定是不少,杨锐说一年挣上百万谢缵泰完全相信。 “二就是办教育,革命简单,建设难,广东临近香港,并且海外华侨又多,怎么利用好这个优势,办好教育是一个问题,第三就是会党了,会党、特别是会党的上层很难依靠,所以向下层社会发展就是革命的总体趋势,可到底怎么样发展既能少受阻力,又能深入基础,我们还在研究。” 杨锐说的这三条谢缵泰都极为认同,特别是对于会党评价他深为认同。复兴会没有兴中会那种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反而是属于循序渐进稳打稳扎的思维。在兴中会,革命像是赌博,收罗到一切资源,然后选一个赌桌,“啪”的一声全部押了上去,成败就看这一把,完全是靠天做主;而复兴会,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各部门分工明确,就像他来时坐的轮船,不急不慢的徐徐前进,革命虽然不知道何时能成功,但所有人都相信前方就是胜利。 说完广东的事情,谢缵泰又道:“那南非那边该如何办呢?那边的矿工,只要能救出来,一定是最好的革命同志。” 南非的事情杨锐一直在关注着,不过临行雷奥的一番话也让杨锐不断深思,特别是这支部队回中国的问题极为难办。现在的船都是要沿途加煤加水,一旦靠港,海关上船搜查,那么里面装的是民工还是军人一清二楚,特别这是几万人。 “我想我最近要去一次南非吧,待看了南非的情况再决定。其实这些矿工最难的就是什么赎出来,还有就是如何掩蔽,最后就是运回来,这三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啊。” 谢缵泰也明白这事情的难度,当下也道:“确实应该如此。哎。前年举事失败,老父也郁郁而终,便是我也觉得这革命难以成功,可到了沪上,却又感觉这革命成功,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啊。肇春,你知道吗,知道吗,革命成功就在眼前啊……” 谢缵泰说着说着,就忽然失常的痛哭起来,他最后喊得是死于满清暗杀的杨衢云,辅仁文社和兴中会的首领。杨锐见他伤心,自己眼眶也有些湿润,革命啊革命,你何日才能成功啊?! 第四十九章生机 和谢缵泰聊了许久,只待天色晚了,杨锐才回到王季同家——暴露之后为防止满清迫害,王季同的母亲兄弟妻女都接到沪上,他还在沪上买了一幢房子,此时蔡元培也在他家里等着,待杨锐一到,她的母亲便说开饭。 一屋子人都在等自己开放,杨锐顿觉的不好意思,这顿饭虽然可口但却有些拘谨,吃饭间老太太打量着杨锐,不断的点头。老太太叫王谢长达,富态慈祥的很,并且人老心不老,辛丑年就在苏州组织放足会。饭后品茗的时候,老太太居然关心的问道杨锐是否成家,杨锐还没有搭话,王季同就抢先说了:“母亲,竟成已经有婚约,不待多久就要成婚了。” “哦。好,好。革命是要紧,但是婚事也不要耽误啊。”老太太起初以为儿子在沪上结交了匪类,但到沪上一观,蔡元培又在一旁帮腔,这才放心下来,又闻一个多年在海外游学的叫杨竟成是会长,心下也不是很满意,不过今日见到了这个杨竟成,虽然打扮像个洋人,但是说话举止,都是中国作态,也就放了心。又见此人文质彬彬,一表人才,闻之还未成婚,就像把女儿王季玉许配给他。 杨锐的心思王季同一直明白,但是天津发生的事情王季同就不知道了,杨锐一边礼貌的应和着老太太,一边心中暗恼程莐那个榆木脑袋。诸人只待去书房,老太太又发话了:“竟成啊,你是会长,一些事情我怕他们做不了主,只能和你说了。” 老太太说话温温和和,不过杨锐倒有点遇见家长的味道,特别是王季同和蔡元培都做不了主,怕是难事了,当下硬着头皮道:“伯母请讲,只要杨锐能做的到。” 老太太笑了笑,道:“你们啊学是办了不少,河对岸的同济我也去看了,办的好,就是太像西洋人的学校了,这个不好。” 看不出来老太太也是个保守党,杨锐不好解释办成西洋味才好忽悠着德国教授,特别是可以把爱因斯坦弄过来,只好诺诺说是。 老太太说同济不是正题,正题在后面,“可你们办了这么多学校,都几万名学生了,这里面有多少女子学堂,有多少女子学生?今日我是想在苏州办一所女学……” 老太太话还没有说完,王季同就赫然道:“母亲,不能去苏州啊,万一满清抓人……” “抓人就不回去了?那你们革命死人就不革命了?”老太太知书懂礼,是见过世面的,丈夫以前也是内阁侍读学士,去世之后家中的大小事情都是由她操持,“王家的祖坟祠堂都在苏州,我要回去守着。这次来沪上只是为了看你的伤势,你现在伤好了,我就得回去。” 老太太话说的王季同无法反驳,便是杨锐也不好怎么劝说,这个时代和后世不同,比家更重要的是祠堂,比祠堂更重要的是祖坟,清明、中元、冬至,这三节不上坟可是极为不孝的。 “育人为国家之本,可你们啊,都办男学,女学倒是未办,便有爱国女校,学生也是极少。有道是慈母多败儿,又云孟母三择其邻,女子若是不知书达理,我看这新中国也好不到哪去。” 老太太的话很有道理,杨锐看了王季同一眼,只见他也是垂头听训,正待答应办学一事,老太太又说话了,“你们革命也不容易,即是不易,也不要你们掏钱给我去办女校,我啊,就想着你们派些先生过来,还有那些个管学校的人也要派几个来就好了。”老太太见过教育会的标准学校,看到管的井井有条,很是欣喜,心里一直琢磨着怎么去把这种学校移植到苏州,然后自己掏钱办一所。 “伯母所说都是小事,待晚上我们商议一下,明日就可以派……”杨锐答应甚快,王季同转头使眼色又被老太太瞪回去了,“……这明日就可以派人去苏州探查,不过现在秋季已经开学,要办学校,今年可以先准备,待明年秋天招生入学就是。” 看到杨锐用了拖字诀,王季同蔡元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待几人到了书房,王季同说道:“竟成,哎,母亲可不能回去啊。若是回去,真出了什么事情,那我……” 杨锐倒是猜到老太太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从她不要教育会的钱办学就能看得出来,只道:“老人家真的要回去,你能拦得住?” 王季同大惊,“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舆论牌只有,时不时让报纸报道下她老人家,让满清有所顾虑就是了。再说,你也没干什么啊,不就是为爱国志士送了个棺吗。现在的满清不比以前,再来什么文字狱怕是不敢了。”杨锐也不想老太太出什么事情,只得出这么个主意。 王季同向来知道母亲的脾气,认定的事情执坳的很,这一点在他身上也有体现,想来也只有这样的办法,当下叹气之后不再去想,只是问道:“东北事情已了,我们下一步当如何?” 蔡元培也道,“对,现在士绅们都在议论满清立宪,风潮极盛,便是学校里的学生也多认为立宪当可救国。” 见他们如此当心,杨锐却不以为意,道:“立宪是放权,满清现在都对地方督抚制约乏术,一旦立宪,那下面那些督抚就更有理由为所欲为了。你看看,吹鼓立宪的都有谁,基本都是士绅,还有朝廷中的庆袁一系,再就是对新学极为接受的学生。满清一旦立宪,从此国将不国,可若是满清不去立宪,那也是国将不国。” “那满清当如何是好?”蔡元培只听得迷迷糊糊,不由得的站在满清的立场说话。 “呵呵,都已经烂到骨子里了,要想保命,立宪可以,但要想保国,立宪是万万不行的。可要想以立宪的名义重掌大权,那立宪派就要失望透顶了,到时候便是我等举义之时。” 杨锐从来都是很少说确切的举义时间,之前只是含糊的说举义在慈禧死后两三年,可慈禧现在活的好好的,大家还真看不到她什么时候会挂点,现在杨锐居然不再把举义和慈禧扯在一起,王季同和蔡元培心中一喜,王季同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使劲鼓吹立宪呗,满清爱听什么,我们就说什么,甚至,还可以放出些谣言,说复兴会的有人说了,一旦朝廷立宪,该会就将解散,反正我们一定要把满清套上立宪这根绳子。”杨锐边说边笑,奸诈的很。 蔡元培正想说这样的谣言对复兴会不利,王季同却抢先说道:“那要是满清真的立宪了,那怎么办?” “哈哈,他要是真的立宪了,那就好办了。我们先使劲鼓动着士绅、督抚去问朝廷要权,让他们把满清的权利夺过来,要是满清不愿,那我们就鼓动他们请愿,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不行就四次,满清真的不交权,那我们就再鼓吹满清立宪为伪立宪,待虽有士绅对满清失望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举义了;”杨锐说的起劲,口水横飞,“可要是满清真的交了权呢,我们则要使劲检举那些拿到权利的士绅,是多么的胆大妄为、贪赃枉法,在他们的治下,百姓是多么的凄惨,多么的想念从前不立宪的时候,到时候更要指使着几个受了大苦的百姓上京告状,痛诉立宪之害,让朝廷把权收回去。” “可要是满清不理呢?”王季同道,他认为杨锐此策极为可行。但就怕满清真的放权了,并且不再收权。 “那我们就回家卖红薯了。”杨锐笑道。他此言一出,王季同和蔡元培也笑了起来。 “这个是不可能的。享受惯了权利的人,是不可能放得下权利。”杨锐还是认为自己智珠在握,“再说,京城里的怡春园可就是防着这个的。对男人来说,不怕朋友相劝,就怕女人相激。到时候一个国会议员,一个满清贝勒,怡春园的姑娘不搭理贝勒爷,去伺候议员老爷,你说这让那些黄带子情何以堪啊?我大清黄带子杀人可是不犯法的。到时候,刑事案变国事案,一边是夺了权越来越嚣张的士绅,一边是自己两百多年来的统治特权,两者必定相斗,一相斗,那我们就能举事了。” 杨锐说的美好,但王季同听着总感觉有点虚幻的味道,不过蔡元培却知其中三味,道:“现在满清就是董卓,士绅就是吕布,立宪就是两者争权的开始,一旦朝廷恋权,那吕布反水,这朝廷也就撑不下去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行当年王允之事便可。可就是……”蔡元培看了两人一眼,“若真是传出朝廷一立宪,复兴会就解散的谣言,那对复兴会的声望大不利啊。” “所以只能说是谣言,便是我们真的说了这样的话,那也绝不能承认,现在我们要和士绅立宪派们统一战线,不管立宪也好,请愿也好,我们都要支持他们,或者说假装支持他们;而满清那边,那些逛怡春园的贝子贝勒最为年轻,也最为冲动,那么多个貂蝉,总几个能撩拨成事的吧。” “可那些女子都不懂中国话啊。” “不懂没有关系,只要那些贝子看着自己的女人流着泪被议员老爷欺负,那他不上前做主,那传出去以后就别再京城混了,再说男女之间要那么多话干什么,话多伤人啊。”杨锐的话似乎有所指,听的王季同和蔡元培直笑。 看此时最要紧的事情已经说完,大家心中都舒了口气,只觉得满清立宪对革命有利极了,高兴之下蔡元培笑道:“竟成啊,何时请我们吃喜酒啊?” 旁边王季同闻言也笑,杨锐被他们笑得脸红,又想及自己那一堆破事,意兴阑珊的道:“本来想带回来的,可是跟着别人跑了。” “跟别人跑了,这……”蔡元培大惊,想不出事情怎么会这个模样,他觉得杨锐这样有思想有能力有……的大好未婚男青年,女人居然也有跟别人跑了的时候,这太不应该了。 “真的跑了。跑去同盟会继续搞暗杀了,说不定哪天就挂点了。我就不相明白,她怎么就相信了孙汶那一套呢。”杨锐无奈的道。 听闻杨锐抱怨,王季同拿出一份电报,道:“这姑娘人是很好的,之所以参加同盟会,怕是家里闹的。” “家里闹的?” “对。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是兴中会会员,另外,据查,他父亲程蔚南还和孙忠山有亲戚关系。”同盟会就是大漏斗,不需要派什么专业间谍,只要找到个初始会员说两句中国应该革命的话,那对方激动之下什么消息都会漏出来。杨锐在天津的时候发报要求东京彻查程莐在东京的情况,东京那边三下两下就问明白了。 “这……兴中会,还和孙汶是亲戚。哦!麻辣个把子的。”杨锐闻言瘫倒在椅子上,只感觉命运真会开玩笑,他一直想避开孙忠山,可命运却一直推着他靠近他。现在这个情况,难道不就是土党爱上了国党么。忽然,他又想起来孙汶的一个癖好,急忙做起道,“她和孙汶……不对,她有没有做孙汶的什么秘书啊,助理啊什么的?” 王季同不知道孙汶的特别爱好,闻言看了电报说道:“之前好像孙汶要她做他的英文秘书,不过她没有答应,直接跟着方君瑛去了暗杀团。” 杨锐闻言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去暗杀团好!去暗杀团好!”说罢又觉得不对,暗杀团可是分分钟损命的地方,不过最后又想起霭龄和庆龄来了,她们就是做孙汶秘书然后才……现在程莐虽然在暗杀团,但性命暂时无忧,就是这小白兔就在大灰狼嘴边,怎么想怎么不放心,还得快些想办法把小白兔哄回来。 杨锐为情所困,王季同和蔡元培则是摇头,只觉得这个会长什么都合格,唯独情色那一关过不去,两次遇险,都和女色有关。不过,用他们陈旧的人才观来看,这也是他们能放心和杨锐革命的原因,跟着一个没有感情的人,那随时会当作棋子牺牲掉,当然,革命途中必定会有牺牲,牺牲也正常,但若是让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得了天下掌了权,那天下百姓那就遭殃了。在他们庸俗的观念中,一个首领,不能滥情,否则性子太软无法成事;但也不能绝情,性子太硬,那天下一切都会被他当作玩物,他们俩革命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不是要把中国当成谁的玩物。 这是蔡元培和王季同会在心里所想的,可那些他们不敢在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历来争霸天下,都是尔虞我诈、内争不止,不管是与别的团体还是起义军内部都是如此,即便是立了国,为了争夺皇位,父子兄弟相残的也不在少数。复兴会越来越有夺天下的趋势,大家也越来越思考着今后自己的利益得失,更提防着内部争权夺利。复兴会七委员决策制,使得不同专业不同地域的人都有了一席之地,可若是杨锐有独裁的趋势,那蔡元培、王季同完全可以反制——军中诸将先是蔡元培的学生,再是杨锐的学生,而商业口一直在王季同的管理之下,现在更是算在虞辉祖的名义下。再细算会中的骨干高层,不是浙江人就是江苏人,而杨锐的同乡,谢晓石是,军校第一期中张承樾和徐敬熙是,其他,就真的没有了。 复兴会虽然是杨锐最先发起的,方略也是杨锐制定的,会中规制更是杨锐一手造就的,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要是革命伙伴是会党之类,那杨锐这种后世屌丝分分钟被灭,可现在他遇到的是一群比他还迂腐有方的文人,这才使得他有了一片生机,可这片生机能到多久呢? 书房里的沉默一会儿就结束了,各自想着心事的三个人又同志般的商讨着革命问题,最开始,是蔡元培介绍教育会的情况和计划: “现在全国有小学堂两万五千三八多所,学生约三十万人,其中教育会所属小学堂为六百三二十四所,学生六万四千三百八十九人……” 蔡元培念完第一句,杨锐脑子就懵了一下,待他说到后面,急道:“这数据是哪来的?” “是我通过关系从学部那里拿来的,是刚刚统计近四年的数据,不过全是估算数。总的看来小学堂的人数增加很快,去年小学堂学生只有十一万人,前年是两万多人。”蔡元培初见这个数据也是吓一跳,但中国实情就是如初,这是丝毫没有办法的。 小学生才有三十万,这就是我大清啊!杨锐气急反笑,示意蔡元培接着念。 “中学堂全国共计两百八十三所,学生四万九千余人,其中教育会所属中学为六十七所,学生两万六千五百三十人;大学堂全国四所,学生一千五百四十九人,其中教育会所属一所,学生七百九十四人;其他高等学堂、文科、理科、法科、医科、艺术学堂全国共计二十一所,学生两万零六百七十一人,其中教育所属四所,学生三千八百六十一人;师范学堂全国六百八十一所,学生三万八千四百二十三人,其中教育会所属十一所,学生两千五百六十九人。” 蔡元培念完,又补充道:“小学堂学生增加极快,预计到明年将会超过五十万,后年将会有八十万。而中学堂教师只有两千多名,加之专科学堂和大学堂招生太少,所以增长极慢,按照估计再过五年中学生也不会超过五万人。大学堂更是如此,若是按照教育会的标准来看,合格的大学没有,专科生倒是有不少。” 原以为满清再怎么破,学生也应该有四十万,可实际上呢,没有教育会的话连三十万学生都没有,真是……杨锐有气无力的道:“好吧,蔡会长说说你的大计吧。” 蔡元培被杨锐叫的只好讪笑,他不是学部官员,能依靠的只是复兴会极为有限的拨款,他翻过自己的记事本,开始介绍自己的方案,“小学堂人数增长极为迅速,盖因师范学堂学生有三万多人的缘故。而中学堂因教师培养不易,并且学生毕业之后难以有出路,因此小学堂升中学堂的录取率极低,除去教育会所属,全国中学生只有两万三千人,如果小学生人数明年超过五十万,后年达到八十万,那么中学堂录取率很快就会百中取一。” 蔡元培在学界多年,对这几年的学堂的变化趋势极为清楚,对于小学堂学生数增加的判断极为准确,在他的描述下,杨锐对全国的教育情况有了一个总体性的了解,他拿着笔把这些东西都仔细的记录下来。 在他记录的时候,蔡元培又道:“我之计划,是教育会小学堂收费,中学堂半费,师范学堂和大学堂免费。并且,要马上把几所师范学堂升格为师范大学堂或者师范专科学堂,不然以后中学堂教师不够。” “如何收费,如何半费?”杨锐也感觉完全免费的教育实在是吃不消,要想在举义是有那么人才,收费是必定的。 “除去山区小学。其他的初定小学堂,办在城里的每学期两元,办在乡下的每学期一元五角;高等小学堂,城里的每学期三元,乡下的每学期两元五角,衣食概不负责。”蔡元培说完又怕杨锐嫌贵,解释道:“按照学部的规定,公立初定小学堂每月学费不可超过三角,高等小学堂每月学费不能超过五角,我们是私立办学,这样的收费不算贵了。” 杨锐没说什么,只等这他接受中学堂半费。 蔡元培清清嗓子,接着道:“中学堂说是半价,其实也是免费,可以为我所用者,那给予奖学金,不能为我所用者,家贫的可以签订助学贷款,按照之前的测算,每人每年的所需要的费用在十五块,五万中学生需洋元七十五万块,再加上大学堂、法政学堂,师范学堂将来的三万人学生,还有山区小学堂扩大后的一万人,留洋学生的五百人,那么整个教育一年所需不会超过一百八十万元。” 蔡元培大概的给了一个教育预算,这在他看来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可这和杨锐的想法差远了。不过他对于小学堂的分析对杨锐构思教育计划极为有用,按照现在的情况,复兴会不能去搞什么普及教育和免费教育,那是自讨苦吃。 本书涉及历史人物简介(丙卷) 以下按出场顺序排列 丙卷: 151、张克诚——奉天安东人,安东值年公会会长、1 152、王时中——奉天安东人,安东值年公会副会长、1 153、高山会通——日本人,安东日本占领军军政官、1 154、张丕纯——奉天安东人,张克诚亲戚、1 155、达飞升——美国人,美国驻安东领事馆领事、2 156、成老爷——蒙古正白旗,安东县县令、2 167、卞小吾——四川重庆人,重庆日报编辑,被满清迫害致死、8 168、杨沧白——四川重庆人,公强会组织人,革命者、8 169、邹兰——四川重庆人,邹容二妹、8 170、黄仲玉——江西人,蔡元培之妻、8 171、小田切万寿之助——日本人,日本驻上海总领事、8 172、柳亚子——江苏苏州人,南洋公学特班学生,南社发起人、9 173、安徒生——英国人,上海工部局总董,财务出身 174、濮兰德——英国人,工部局总办,泰晤士报驻中国南方记者、9 175、葛尔士男爵——德国人,驻中国参赞,在华二号人物,极度仇英、10 176、宝隆医生——德国人,同济大学创始人、10 177、爱尔斯——英国人,上海工部局捕头、13 178、袁树勋——湖南人,上海道道台,庆袁一系;13 179、朱葆三——浙江宁波人,买办代表,宁波帮首领,13 180、李元——籍贯未知,工部局华捕,16 181、志赞希——满人,珍妃之兄,戊戌被罢免;17 182、应桂馨——浙江宁波人,清帮大字辈,宋案凶手,17 183、李征五——浙江宁波人,清帮礼字辈,湖州帮,历史上为应桂馨、陈其美老头子,18 184、徐福生——籍贯未知,黄金荣马仔、20 185、钟枚——浙江杭州人,南洋公学特班学生,南非军校一期,齐清源之后第二任辽西游击队队长;21 186、穆湘瑶——江苏上海人,南洋公学特班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187、费毓桂——江苏武进人,南洋公学特班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188、钟观诰——浙江镇海人,南洋公学特班学生,南非军校一期; 189、单毓年——江苏泰县人,南洋公学特班学生,南非军校一期;21 190、敖嘉熊——浙江嘉兴人,士绅,革命党;22 191、冯豹——浙江乐清人,士绅,革命党;22 192、刘光汉——江苏议政人,本名刘师培,国学大家,叛变者; 193、于右任——陕西三原人,举人,革命党; 194、陈天华——湖南新华人,华兴会员,; 195、宋教仁——湖南桃源人,华兴会员; 196、黄兴——湖南善化人,华兴会员; 197、张继——河北沧州人,华兴会员; 198、杨度——湖南湘潭人,立宪派,帝王学传人; 199、刘揆一——湖南衡山人,华兴会员; 200、杨国弼——安徽阜阳人,复兴会员,南京陆军学堂退学,南非2期; 201、张承樾——江西宝山人,南洋公学特班学生,南非军校一期,三个政治科毕业生之一; 202、方声涛——福建闽候人,同盟会会员 203、方声洞——福建闽候人,同盟会会员 204、方君瑛——福建闽候人,同盟会会员,暗杀部负责人; 205、犬养毅——日本政客,支持中国革命者代表人; 206、平山周——日本人,入中国调查会党,为中国会党通; 207、麦考密克——美国人,美联社记者; 208、徐家宝——江苏无锡人,徐建寅长子; 209、冈部三郎——日本人,日本驻安东领事; 210、孙汶——广东香山人,同盟会总理,尊称国父,俗称炮哥; 211、马君武——广西桂林人,同盟会员,孙系; 212、宫崎滔天——日本人,同盟会员,孙系; 213、程家柽——安徽休宁人,同盟会员,孙系; 214、维特——俄国人,俄国谈判大臣; 215、曾醒——福建福州,方君瑛四嫂,同盟会员; 216、唐群英——湖南衡山人,同盟会员; 217、陈撷芬——江苏阳湖人,同盟会员; 218、杨以德——直隶天津人,探访队队长 219、葛月谭——奉天人,太清宫主持; 220、李逢春——奉天人,大孤山匪首; 221、蓝黑牙——奉天人,大孤山胡子; 222、金寿山——奉天人,逃至大孤山马匪 223、古川清——日本人,黑龙会成员,退伍军曹 224、科尔宾——美国人,美国陆军中将,代表团成员 224、爱丽丝——美国人,罗斯福总统长女; 225、罗斯福——美国人,总统1901-1907 226、鲁特——美国人,国务卿, 227、白雅雨——江苏南通人,革命党 228、曾昭文——河南新县人,同盟会员 229、赵秉鉴——河南汝城人,北洋系 230、段芝贵——安徽合肥人,北洋系 231、刘金标——籍贯未知,北洋系 232、吕碧城——安徽旌德人,知名剩女; 233、布加卑——法国人,法国驻中国情报官,少校; 234、谢缵泰——广东人,兴中会,杨衢云一系; 235、李纪堂——广东香港人,兴中会,豪士; 236、黄世仲——广东热,兴中会,杨衢云一系; 237、王谢长达——安徽人,王季同之母,女权主义者,教育家; 238、严复——福建福州人,近代思想家,翻译家; 239、吴弱男——安徽人,吴葆初之女, 240、汪兆铭——广东人,同盟会员,孙系 241、胡汉民——广东人呢,同盟会员,孙系 242、胡瑛——湖南桃源人,同盟会员, 243、何香凝——广东香港人,同盟会员,廖仲恺之妻,孙系 244、朱执信——广东人,同盟会员,孙系 245、邓家彦——广西桂林人,同盟会员,孙系 246、秋瑾——浙江绍兴人,同盟会员, 247、刘道一——湖南衡山人,刘揆一之弟,同盟会 248、陈其美——浙江湖州人,同盟会员,孙系 249、朱剑——籍贯未知,复兴会员 250、匡一——湖北罗田人,复兴会员 251、李光仪——山东临沂人,复兴会员59 252、赵保泰——山东临沂人,复兴会员 253、段萌远——山东临沂人,复兴会员 254、穆湘玥——江苏上海人,复兴会员,商业口,近代管理学家,纺织专家;60 255、陈万运——浙江宁波人,复兴会员,商业口,实业家,上海三友毛巾创始人。 256、罗斯福——美国人,美国总统,民生主义者,社会zhu义者; 257、江金生——浙江宁波人,桑蚕专家,浙江蚕学馆总教习;62 258、金炳生——江苏上海人,蚕学专家 259、哈里曼——美国人,铁路大王,环球交通网的构建者 260、李炳星——广东香港人,富商,曾经资助孙汶 261、吕熊祥——浙江永康人,会党龙华会骨干 262、冯特民——湖北江夏人,复兴会湖北分会骨干; 263、田桐——湖北蕲春人,革命者 264、宗方小太郎——日本人,间谍头子,间谍学校东亚同文学校校长 265、埃尔弗雷德.盖温特——英国人,军情五处少校。 266、冯自由——广东南海人,文人,革命逸史作者,孙汶亲信 267、宋耀如——广东南海人,宋氏三姐妹之父,牧师,孙汶亲信 268、慈禧——不解释 269、袁世凯——不好解释 270、孙宝琦——浙江杭州人,袁世凯亲信 271、杨士琦——江苏盱眙人,袁世凯幕僚 272、徐世昌——直隶天津人,袁世凯亲信 273、隆裕皇后——不解释 274、小德张——直隶静海人,隆裕皇后亲信 275、李莲英——直隶顺天,慈禧亲信 276、载泽——立宪功臣,满清财神爷,皇后隆裕一系 278、赵国贤——河南项城人,禁卫军统领 288、铁良——满人,知兵之人 289、载沣——满人,历史上的摄政王 290、那桐——满人,万金油,三才子之一 291、王照——直隶宁河人,维新党人,但与康有为不合 292、善耆——满人,川岛芳子之父, 293、董修武——四川巴中人,同盟会会员 294、张一麟——江苏吴县人,袁世凯亲信幕僚 295、欧几罗——法国人,法国驻中国情报部人员,中国革命支持者; 296、刘静庵——湖北潜江人,革命者,日知会首领 297、陈伯平——浙江绍兴人,生于福州。复兴会员 298、恩铭——满人,庆王女婿 299、米占有——籍贯未知,端方密探,马贩出身。 300、夏月恒——安徽怀宁人,京剧名伶,端方密探 301、何震——刘师培妻子,女权主义者,反对婚姻 302、刘光汉——刘师培,江苏仪征人,复兴会叛徒,国学大家 303、端方——满人,满清干臣 304、余城——湖北麻城人,同盟会湖北代表 305、霍必澜——英国人,英国驻上海总领事 306、吴乃文——籍贯未知,陈其美同伙 307、叶芝峰——叶仰高,浙江景宁人,复兴会员 308、周思绪——浙江杭城人,南洋公学特班学生,南非一期,参谋 309、劳乃宣——直隶广平人,端方幕僚 310、伍元芝——江苏江宁人,浙江武备学堂总办 311、周亚卫——浙江嵊县人,武备学堂学生 312、蔡国卿——浙江绍兴人,复兴会员,蔡元培堂弟 313、何勋业——浙江绍兴人,复兴会员 314、赵凤昌——江苏武进人,张之洞幕僚 315、汤潜寿——浙江萧山人,浙江铁路公司总办 316、蒋抑卮——浙江杭州人,浙江铁路公司董事之子, 317、严信厚——浙江慈溪人,上海总商会董事,盛宣怀亲信 318、陆守先——江苏青浦人,医生小说家 319、赵声——江苏镇江人,革命者 320、柏来乐——英国人,公使馆驻华武官,长期刺探满清陆军情报 321、张元济——浙江海盐人,商务印书馆创始人之一,南洋公学早年总办,教育家 322、荷马李——美国人,热心中国革命,战略家 323、胡毅生——广东番禺人,胡汉民之堂弟,同盟会军事口 324、龚士芳——籍贯未知,新军第九镇士兵,革命者 325、陶骏保——江苏镇江人,新军第九镇参谋长,复兴会卧底 325、余大鸿——江苏常州人,第九镇军官,端方亲信 326、徐绍桢——广东番禺人,第九镇统制官 327、周肇显——浙江嵊县人,革命者,复兴军军官 328、张生全——浙江嵊县人,革命者,复兴军军官 329、张伯歧——浙江嵊县人,革命者,复兴军士官 330、范庆升——福建人,新军第十镇第三十七标标统 331、赵光——江苏镇江人,赵声堂弟 331、王凯成——浙江杭县人,同盟会员 332、汪汝琪——浙江湖州人,同盟会员 333、艾忠琦——籍贯未知,新军第九镇第三十四标标统 334、李文升——籍贯未知,新军第九镇第三十五标标统 第五十章早晨 杨锐没有听蔡元培的教育计划,他在只是在想他之前的留学计划,当时他认为留学生最少需要三万人,但事后再想,又觉得并不合理。在他愣愣神的功夫,蔡元培已经说完了,杨锐此时才回过神来了,茫然的问道另外一个问题,“孑民,现在留学生有多少?” 这个倒是蔡元培没有说的,他补充道,“满清排除去的……” 他说道这,杨锐插言道:“日本那些垃圾不算。” 蔡元培知道杨锐素来对日本绝无好感,不过留日学生确实太烂了,当下把日本去掉,然后说道:“留学欧美大约在五百人左右,其中法国最多,有一百二十四人,英国次之,一百零七人,德国七十七人,美国三十一人,俄国十八人,比国没有数目。我们派遣的都在德国,有一百八十八人。” “那这样就有近七百人了?”杨锐闻言有些高兴,最少还有五百人顶用的,若是再多几年,怕是也有个两三千人。 蔡元培看着杨锐的神色,有些话觉得还是说出来的好,“竟成,这五百人也是不行的。” “什么,怎么会不行?”杨锐奇道,难道欧洲也有三个月的速成班。 “确实不行,他们之中大多是为了做官去的。” “做官?” “是。今年六月学部已经开始对归国留学生考试了,根据成绩可以赐进士、举人等,这事情去年便定了,正是如此,日本才有那么多人留学。欧美学校虽然比日本严格,但一些纯粹为了做官去的人,即使学到了什么,待拿到毕业证,怕也是忘光了。” 蔡元培对于那些进阶之士太了解了,这些出去的留学生,真正悉心求学、不求做官的怕不到两成。 “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杨锐叹气道,他打开自己的记事本,道:“我的计划,或者说要求是这样的,留学生最为要紧,分三块,第一块是科研,通知欧美那边,把工、理、医、农这些科技类的分支找出来,找出分支再找到这个分支上最出名的几个教授,然后再派学生重点攻坚这几个专业,待六七年之后,每个分支最少要有十到二十个留学生,算一百个分支,这里需要一两千人,这些很有可能要读到博士,需要的钱估计要不少;第二块则是教学,国内还是要办大学的,所以各个学科的教授极为要紧,每个学科算下来,也估计要个两到三千人,要评上教授,总要是个硕士吧;第三就是技术运用了,这主要是在工科,大部分是技术人员,造船、炼钢、修路、探矿、化工、军工、制造,这里最好要有五千人。这样算起来就要一万人。一万人,按照学士一千五百两、硕士两千五百两、博士四千两算,需要两千三百万两。分七年完成,那么每年将派出一千五百人,每年的费用在三百三十万两,合洋元为四百五十万块。” 杨锐最后得出的数据让蔡元培和王季同目瞪口呆,这么多钱已经超过安通梅铁路了,王季同道:“即使辽东那边开始盈利,我们也很难凑出这么多钱。” 杨锐摇头,“不止这些钱,还有。留学生之外便是国内大学,同济现在的学生只有七百九十四人,太少了。”他看到蔡元培要解释,忙道,“我知道德国人要求很高,而且德语有些学生学起来吃力,但是我说的是之后,同济每年最少要有两千人毕业,除了德国,俄国那边陈去病已经去了,若是能哄得沙皇在哈尔滨办个俄罗斯大学堂,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他不掏钱建学校,那就我们掏钱建,然后他那边派老师,美国这边也要合作一些,最好是能把庚子退款拿来办所学校。” “庚子退款?这是……”蔡元培惊讶道。 杨锐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只靠扯谎道:“就是美国人知道排华法案把我们惹毛了,大家又轰轰烈烈抗议了一场,于是就怂了。想要中美亲善,愿意把庚子赔款的一部分退给中国办学。” “这是…真的吗?!”不但蔡元培,连王季同都站了起来。 杨锐苦笑,他本来是很鄙夷这笔钱的,但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想办法拿出来用,不过他并不想多派留学生,而是想在中国建一所类似同济这样的学校。 “我是听上次在安东救的美国人说的,他们代表团有这样的讨论。”杨锐稍微的交代之后,又道,“三所大学,六年之后,每年毕业五千人,在校生两万人,二十块每个人,这里就是四十万块。哎,和留学生比真是太便宜了!在算上师范大学堂、法政的学生,加起来也就是八十万块。这样累加留学生部分,一共是五百三十万两,再加中学生和山区小学,一共是六百一十五万每年。” “我们的钱不够!”管账的王季同再次说到。“加上军队的三百万,还有移民的一百万,还有沪上、东京、欧美各处的用钱,一年已经要一千万一百万块了。但是每年的盈利呢,陆行加上广德煤矿今年估计有七百万,而辽东那边在铁路没有开通之前,产出极少,便是铁路通了,每年全靠卖煤也就是在两百万左右,估计要到五年之后,待那边的垦殖成规模,才能自给自足。再有关内的革命也需要钱,按照之前的计划,十万军队,前期虽然只培养士官军官,加上士兵的训练费用,每年也要两百万块,这里还没有算枪械的钱,十万杆枪加弹药辎重,最少也要七百万块。” “枪械先不算吧。若是按照你说的,那就是七百万对一千三百万,一年差四百万快。沪上的盈利能不能增大?”杨锐道。 “很难。肥皂英国人也在卖,香烟的市场太小,广德煤矿已经扩大了产能,现在能想的办法就只有这么几个,一是能不能把肥皂卖到南洋或者日本,二是把氢化黄油、奶油买到欧洲美国,三是把苎麻的脱胶工艺研发出来,最后是马鞍山缓一步建,投资什么盈利多的行当。” 王季同说的时候,杨锐也在想怎么弄钱,磺胺不能动,侯氏制碱虽然可以隐蔽在深山老林里,通过走私销售,但辽东没有盐场,食盐走私进来,产品走私出去太危险;南洋市场肥皂能不能进去,就看李纪堂那边的关系了,至于日本是不要想的;氢化奶油、黄油已经做出来了,但要卖到欧美还是要有渠道的,这东西中国人很少吃;还有苎麻,这是美国容闳一直叮嘱的项目,他一直认为只要解决了苎麻脱胶工艺,那么苎麻就可以和丝绸混纺,若真是这样那盈利就不得了,这个实验室已经在研究,但还需要时间;最后说的马鞍山是一定要建的,铁厂船厂是一体的,不得不建; “我还是想想氢化黄油、奶油吧,这个能打开,那么盈利不会为味精少多少。”杨锐想了一圈,最后还是觉得打人造黄油、奶油的主意。 “氢化的必须和天然的黄油、奶油参合在一起,这个比例实验室坐下来是各半最佳。不过即使是各半,那盈利也不少,美国黄油批发价格在四十九美分每磅,奶油则超过一美元,而氢化油……”王季同和杨锐一样,笔记本里面存着无数的数据,只不过数字太多,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豆油为九两一担,按照加工成本来算,制成氢化硬油换算成美元一磅大概在十三到十五美分之间。利润是大,就是专利在英国人那里,如果一旦打官司,那……” “我们现在辽东把氢化油做好,这个地方没有人管得到,然后再把制好的硬油运到美国,买进天然黄油、奶油,再参合在一起,这样就可以避开专利了,最少美国公司是合法的。” “可…竟成啊…可这东西能吃吗?”氢化油已经应用在制皂上面了,王季同看过制造肥皂的那些油,只感觉这种机器里出来的东西,用还好,真的要吃他可是不敢吃的。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大豆油本身就是可以食用的,再说,即使是有些副作用,也要比鸦片好百倍吧。”氢化油吃多了确实不好,但要挣钱的时候,那顾得上食品安全了。甚至有地沟油,杨锐都会买来做成黄油卖给洋人。 “阿弥托佛!”王季同从杨锐的神色中看了出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幸好中国人不吃这种黄油、奶油,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心有戚戚焉。蔡元培本想反对,但念及鸦片,还是作罢,最少这东西都是能吃的,不是像鸦片那帮完全毒害人的。 氢化油的利润率既然算出,那么要想填补四百万元的空子,则需要卖出一千万磅的氢化黄油,或者三百万磅的氢化奶油,这虽然不少,但对于现在每年需求近两亿多磅黄油和八千万磅奶油的美国来说只在二十分之一,不过要把这些生意做成,在美国还是要找靠山的。 杨锐把这件事情在行程本子上做了一个记录,然后说道:“这个专利还是要从英国人那里买过来的好,一千万磅虽然只有九千多吨,可数目也不少。再有,就是我近期仍需要去一次美国。” “什么,刚来又要走?”蔡元培现在顶替王季同管着事情,本想杨锐来了之后,把这些事情都交给杨锐,他实在不是务政的材料。 “我会现在沪上呆一段时间,等事情安排再走,其实也就是出去转一圈而已,也就四五个月的样子。”看着大家仍然不解,他只好把行程亮了出来,“先去美国,洛克菲勒那边还是要深谈一次,我们在国际上的助力现在只是他一家;再有就是生丝、黄油都要在美国销售,那总要找到个靠山,把销路拓展出来;还有美国总统罗斯福,虽然不能指望他帮忙,但是接触接触总是有好处的,最少,美国的那些上层人士还是要熟悉熟悉,以后打交道方便;最后就是辽东的铁路了,哈里曼已经和日本签约购买南满铁路,但我相信日本人是不会卖给他们的,所以,这个时候就要找到他,然后把我们的铁路卖给他或者抵押给他。美国去过,南非那帮矿工总是要去看看,能不能用,怎么用,总要去看看吧。” 杨锐说的这几样事情都很重要,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出来,就是去美国必定是走太平洋,日本是毕竟之地,到时候借着视察东京革命情况的名义,去哄哄小白兔那是应有之意,越得不到越想得到,这是男人的通病,特别是还有大灰狼的威胁,这让杨锐怎么放心的下。 “那竟成何时去呢?”王季同没有看出杨锐的小算盘,他只觉得外部比内部重要,最少,内部他还能主持下大局,但外部他什么忙都帮不了。 “应该在这个月之内。教育会、商业、实验室,这些都要过一遍,要调整计划的先调整计划,再就见见几个人。至于关内的具体革命方略,最近还是先摸索、小规模实验吧,待到明年四五月的会议上再做集中讨论。我们总是要和满清同步的,到时候他们开立宪会议,我们就要开革命会议。” “竟成要见谁,我可以先安排。”听闻杨锐要在沪上见人,王季同道。 “先是枚叔在牢里头,我得要先去看看他。”杨锐此言一出,大家都是微笑,“再是朱葆三和虞洽卿那边,我们都漏了底了,那以后和宁波帮怎么相处总要有个交代吧。最后就是有两个半人,应该见见。” “为何是两个半?”蔡元培听杨锐要见人,不由的好奇这两个半是谁。 “严复似乎就在复旦公学,他还是要见见;辜鸿铭学贯中西,似乎在黄埔疏浚局,正好可以一见,这是两个,再就是张之洞早年的幕僚赵凤昌,也就是当年去审批安通奉铁路,给我们开介绍信的赵竹君,他半官半闲,说话一定是亦真亦假,只能算是半个。” “可这个赵凤昌和志赞希等人相熟,要见他不是很妥当。”王季同这段时间不断的摸底调查,清廷在沪上的势力他还是查的很清楚。 “这个人影响力很大,又和张謇等士绅交好,要想统一战线,他们是不可忽略的。”王季同不会撒谎,要想哄骗士绅,那只能杨锐上了,当然撒谎也不能太过直白,只能委婉,要不然以后杨锐的声誉可是不好。 王季同明白统一战线是什么意思,说的好听就是合纵连横,说的不好听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为了自身发展而采取的策略性问题。不过他有一种隐忧,“竟成啊,我们是不是要先等明年开完大会,等大家都确定了之后,在见赵凤昌的好,不然,内部没有统一思想,怕是会乱。” “明年等五大臣一回国,满清一立宪待,我们就是靠过去人家也以为是假的,要统战还是今年,到时候最少还是立宪功臣啊。”杨锐其实是知道统一战线的危害——开始往东走,而后忽然掉头往西,这样两种人就会出来,一种认为还要往东走的人,一种是之前就不那么肯定要往东走的人,前者要安抚,后者要打压。以爱国为旗帜吸引进来的复兴会会员不乏这两种人,杨锐是想借此机会对组织进行整风,特别是那些认为满清立宪也能救国的人是一定要清除出会的。 “那现在就要在内部月刊上开始预热了。”王季同也知道今年靠向士绅比明年好,所以就想这样补救。 “只能对老会员说了,其他的新会员是不能明讲的。一旦说了内部混乱不说,再要是走漏了风声,那就更不好了。”统一战线的弊端就是对内不好解释,若是会员是一帮不识字的农民,那还好办,或者有河蟹大神,掌控舆论,将不利的消息、字节屏蔽,那也能玩的转,可现在杨锐两个条件都不搭边,只能这样半说半不说。 教育、商业的事情说了不少,杨锐以后的安排也交了底,最后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保卫局了,随着杨锐的到来,沪上将是复兴会真正的总部,在这个华洋混杂的地方,要确保所有领导人的安全,还是有些难度的。前段时间穆湘瑶提出了类似的保卫计划,杨锐看后把他它成后来的特科,内部细分为总务、情报、行动、交通、警卫五个部门,局长定位穆湘瑶。 碰头会又开了一会,已临近宵禁的时间,杨锐和蔡元培出了门,刚走没多久他又下了马车,对着蔡元培道:“法政学堂的生源你必须保证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多,士绅人家的孩子少。” 蔡元培想不到他折回来是说这个,笑道:“竟成,你就放心吧,已经在这么做了,家中是地主者不超过一成、家世不清白者则免入。” 杨锐也笑,虽然自己领导的是有产阶级革命,但这个有产阶级也分种类的,农民、佃农是其中人数最多的一块,要想革命成功,这一批人是要抓紧的。杨锐笑过,就要离开,蔡元培却道:“明日同济大学堂开学典礼,你可是要上去讲演的。” “明日开学?怎么这么晚?明天上午我可是要去西牢看枚叔的。”已经是十月初了,杨锐还以为学校早开学了呢。 “为什么会这么晚,主要是德国教授到的晚。他们离开德国就晚,在星加坡那边又遇上了风暴,所以晚了十多天。开学典礼是明日下午三时,你可不要忘记了。”蔡元培叮嘱道。 杨锐晚上没有回去龙门客栈,而是住进了如意里早先做实验室的那幢院子,这院子在实验室搬走后本想推掉,但是考虑到各地赴沪人员不少,而龙门客栈毕竟是商业所在,就把院子留下当作会中人员的招待所。杨锐回来之前,王季同将招待所转到别的地方去了,把这个院子让出去给杨锐住。此处其实离万安里很近,有什么事情也好招呼。 杨锐在弄堂口就下了车,只待错过之前住过的黄太太家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前面窜了过来,叶云彪大惊,正要动手的时候被杨锐拉开了。过来的是两年前的那条叫做巴顿的花狗,王季同不喜动物,而黄太太又想有条狗守门,于是这狗便留在如意里了。此时这狗听得杨锐的脚步声,兴奋的从院子里钻了出来。看着欢喜异常的花狗,杨锐不由的道:“真是喜欢一个人,还不如喜欢一条狗。” 外面的响动,已经惊动了院子里,黄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啥宁啊?做啥?” 他声音颤抖的很,此时天色很晚,只见外面有很多火光,想到最近报纸上说的那些白相人,他大概是想壮着胆子表明下院子里有人、要偷就换一家。既然住在这里,那么是一定会和黄太太一家人碰面的,想到此,杨锐朗声道,“黄先生,我杨锐啊,住亭子间的。” 杨锐的话说了半晌,只以为人家睡着要走的时候,院门忽然开了,黄先生拿着一盏美孚灯探出身子来,“啊呀!真是杨先生啊,嘎么夜了,快,进来坐,进来坐。” 似乎这两年过的不错,黄先生胖了不少。人家确实是热情,但天色确实太晚,杨锐只好婉拒道:“今天太晚了,本来还想过来拜访的。我就住在后面的院子里,黄先生还是先休息。明天聊,明天聊。” 看到杨锐身边一圈子人,黄先生也觉得自己屋子里怕是坐不下,只道,“好好,明天来喝茶”。说罢举着灯送杨锐等人到了隔壁院子才回去。 王季同家里的晚饭,还有房东黄先生的持灯相送,只让在东北呆久了杨锐心中有了一些暖意,这是人情的味道,久久不遇,忽然碰到只觉得亲切。他让人把黄先生送走,便上了楼休息。临睡前翻开那个道士送的德道经,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只待第二天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外面响起卖粢饭和酒酿圆子的吆喝声,他洗了脸出了门,在弄堂口的早点铺子上叫了两碗豆浆,十多根油条,美美的吃着,偶尔再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得这才是早晨。 第五十一章冲刷 在和章太炎会面的时候,杨锐感觉他变胖了,脸色也很红润,当他打趣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他的神色却忽然间黯然,“蔚丹不死,我怕是也不能活啊。这几个月狱中的巡捕都安排我在伙房干活,吃的好,干得少,自然就胖了。” 邹容不提起来杨锐一时间都忘记了,他现在被葬在日本,到那天去了日本杨锐还是要是看他的。压下这事,杨锐说道,“枚叔兄,我们商量了一下,明年四五月,想保释你出狱。” “明年四五月,这是?”章太炎的刑期三年,从被俘的那一天算,出狱是在明年的六月底。 “工部局不敢再对你下毒手,但是满清那边就难说了。我们是想以保外就医的方式提前把你救出去,再则明年四五月将开一次扩大性会议,好安排下一步的革命的方略。”杨锐解释道。 “满清是不是要立宪了?”章太炎问道,西牢不像巡捕房一样舒服,这里报纸不能看,只能写信和一会一次的探视。 “是,满清要立宪了。我们现在正在想对策。”杨锐一脸沉重,他忧心的不是满清,而是士绅。历史上辛亥若是没有他们反水,那也成不了那样的规模,不过,正是这样他们对于今后中国的影响极为巨大,以后的复兴会的敌人将会是士绅。 “嗯。有你们在,我都没什么好担心的。”章太炎抚着自己的长须,呵呵笑道。除了在苏报案的时候引领了一下革命潮流,他其实什么也没干,不过有那一次就够了,更何况他在西牢里,想干什么也干不了。说罢他看了杨锐一眼,又道:“竟成婚事如何了,那姑娘找着了吗?” 杨锐闻言大窘,现在重要的事情都说完了,花钱买来的两个小时还有空闲,章太炎开始八卦了。他硬着头皮道:“找着了,找着了。对了,枚叔兄,我前段时间找了本道德经……”杨锐转移着话题,说着就把带着的德道经拿了出来,“此书是一个道士相赠,似乎和现在常见的版本不一样,这个还要向枚叔兄请教。” 章太炎接过,翻看之后道:“这也不是古物啊,倒是自己手抄的。此书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必定是战国的版本。可惜,不见原本。” 书居然是战国的,杨锐问道:“战国不是用竹简吗,怎么能保持到现在?再说这个道德经道德经,怎么不是道经在前?” 古文是杨锐的弱项,却是章太炎的强项,把话题引到这里,正好挠中章太炎的痒处,他闻言笑道:“老子所著这道德经,本不叫做道德经。或是叫老子,或是叫五千言,而后那些酸儒,乱改名字,更为了讲究什么仁义道德,便把此书改作道德经,战国之书除了竹简,也是有帛书的。这经书八成是那道士照着战国帛书抄的。” 时间还是不少,杨锐接着请教,“这书不但编排和常见的不同,便是内容也有差异,特别是有些章节字句居然删了。” 道德经几千年传承,错字别字不少,但要说整句话删了可出来没有过。章太炎好奇的道,“不是抄漏了吧?” 杨锐指着上次看的地方道:“这里把那一句‘鱼不可脱于渊’给删掉了。” 章太炎看了之后,果然这一句已经删去,他本不以为然,只待把整本书都看一遍之后,忽然站起身来,在会客室里度着步子,神色也凝重起来。杨锐只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心里开玩笑的想到,他不会有发什么疯了吧。 章太炎屋子里转了一会,只待杨锐要看的头晕的时候,才停步道,“此书何人所赠?” “啊。”杨锐头似乎又些昏了,“这书是在奉天城一家叫做……太清宫的道观……” “呵,原来是鞑子的走狗啊,难怪藏有道家典籍。看来这书却是真的了。”章太炎讥笑道,怕杨锐不解,接着道:“太清宫必定是全真教的道观,而这全真教为宋末时王重阳所创,其弟子丘处机毫无骨气,被蒙古鞑子封为国师,掌管天下道教。这些道家典籍,便是那个时候搜罗过来的,这太清宫为全真教之余脉,有此典籍也是正常。” 章太炎话题一扯就是千年,杨锐只在金庸武侠里面看过王重阳丘处机这些人的,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还是真的,难怪那时候射雕英雄传出报,章太炎强烈要求把丘处机给换掉。 杨锐正在想着的时候,章太炎有些兴奋的道:“早前还没有发现这两句是后人加的,现在看来这两句删掉去更符合老子的本意,有这两句倒真是不妥了。” 看他兴奋的模样杨锐问道:“删除两句这么重要吗?” “嗯。极为重要。”章太炎抚须说道,“或者说为学术之惊人发现也不为过。” 杨锐笑,不解。 “可读过韩非子?”章太炎问。 杨锐道:“早前读过,现在倒是忘记了。” “忘记也不要紧,韩非子里面是否记得有解老、喻老两文?” “记得有。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呵呵,世人都因韩非子解老喻老之文,把老子看作法家,而解老喻老之所以能把老子说成法家,便在于此一句之上,若是没有这一句,那老子是老子,韩非子是韩非子。其解老喻老之文完全不能立足。” 杨锐听得有些无味,在他看来,老庄才是一家,而韩非子却是法家。两者能不能完全区分,那是学术上的事情。 章太炎边说又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转身的时候见杨锐打着哈欠,知道他对这没有什么兴趣,笑道,“竟成似乎只是不喜欢酸儒?” “嗯,儒家看起来仁义道德,却是哄人罢了。上位者哪有仁义可言。”杨锐一向对满口仁义道德的人绝无好感。仁义道德何用,除了愚民之外别无用处。现在中国三十万小学生和四亿多奴隶,就是儒家带来的。 “哎,竟成只看到儒家奴役之术,没有看到法家的帝王术,”章太炎摇着着,明显对杨锐如此感到不满意。 “那还请枚叔兄解惑。”杨锐真是不知,只得不耻下问。 “儒家仁义道德,只是让草民信奉罢了,权贵老爷们有哪个是讲仁义道德的,便是讲,也就做做样子而已。此为愚我百姓之用,可以任人宰割而不反抗,不到天灾人祸,易子而食,是不会举旗造反的。这满清之所以不像蒙元一般百年而崩,便是用了些儒士,倡儒家之道,如此才奴役我汉民两百六十多年。儒术之祸,大家现在都已经明白,可这法家之祸,确实少有人警惕,甚至还有将此看作西洋之法。华夏数千年,若是说儒家是骗子,那法家就是流氓。一手软一手硬,一边哄一边杀,便是这样才独裁几千年。” 儒家可恨,但是法家杨锐却有点恨不起来,当下道:“可是那秦国……” “便知道你要说秦国,”章太炎道:“秦国再强,与小民何干?再则秦国之强,外强中干而已,便是强的一时,还能强得一世?竟成你之前说还要文化革命,这文化革命是为了建一个雄伟之王朝,还是要兴我汉族千万年?” 杨锐被他问的一愣,兴汉族千万年是他之前说过,而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两年的革命,他没有丝毫享受到权利的味道,更觉得这革命是一件无比艰苦的工作。若是不革命多好,在沪上的茶楼妓馆,老酒恰恰,小妞泡泡,日子过的不要太幸福,哪像现在狗一般的跑来跑去,而且还有生命危险。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革命不成功他就不放手。 “当然是要兴我汉人千万年!”杨锐回答的斩钉截铁,让多年之后每每想起都羞愧不已。 “即然如此,那汉人不兴,国兴何益?”章太炎似乎进入了状态,就差把纸扇扇风,“我再问,竟成可知我汉人原先模样?” “原先摸样?这,这汉人模样还是有原先不成?” “确实是有原先的模样,只是大家都忘记了吧。哎,汉人之原先模样,载于山海经中。”章太炎说完则是长叹,似乎在惋惜。 “哈哈,枚叔兄,这山海经可是神话传说,怎可相信。”杨锐听他说山海经,顿时乐了。 “那我问你,史记所载可是真实?”章太炎见杨锐不信,反驳道。 “史记为太史公几十年所著,便是不真,也假不到哪去。” “呵呵。中国自古史家,都说假话,其他不说,就说这孔子,史记上怎么说的?说‘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可若再细究,既是宋人,那么便如宋国国祖一般,是殷商遗民。当时武王伐纣,伯夷、叔齐饿死不食周粟,箕子外迁朝鲜,而微子降周,故分封于宋,始有宋国。这孔子是宋国人,当为殷商一民,他不思故国,却一心从周,其所谓的忠,忠在何处?孝,孝在何处?司马迁敢写孔子是殷商遗民吗,不敢!中国后三千年文明,自有史书开始便被篡改,我们若是要行文化之革命,当要上溯三千年,从殷商开始改起。” 章太炎似乎说得很累,倒是坐了下来。而杨锐却被一句上溯三千年给迷惑了:“那殷商不是无道的很吗,武王伐纣,不是因为纣王酒池肉林、挖腹刨心吗?” “呵呵,这也是被酸儒们改了,史记最先改,而后明朝时有人著封神演义,直把事情说的黑白颠倒。武王姬发伐纣时的牧誓,无非是说纣王听信妇人之言,母鸡司晨而已,除此,还有何罪?而后武王姬发打下朝歌,殷民不服,他只得求教殷贤箕子,箕子教导其洪范九畴,武王照行,但几年后他身死政息,其弟文王为镇压殷民,这才演易建制。中国政治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交,此前君臣名分未定,而后愈到后来,就愈是君君臣臣。这老子一书,便是作于周朝末年,他思及殷商,对比周朝,有心而发,有感而作,不过,此书因韩非的解老喻老,掩盖千年。 文化要革新,不但要看透酸儒之笔墨,更要追思先民之本真。这山海经是神话,可正因为是神话,不诉诸于文字,才不会被人有意删改。它只是口口相传,虽会失其形,但却存其真。西洋各国的神话,不都是如此吗。读希腊神话,可以看到古希腊人,读日耳曼神话,可以看到古日耳曼人,读印度神话,可以看到古印度人。没有被礼教权术沾染之先民,只存在于山海经之中,淳朴自然、不羁不驯;而后三千年,卑劣污浊、奴颜婢膝,不往前追溯,怕是文化怎么革也是新不了,汉人怎么兴也旺不了。” 章太炎描述似乎让杨锐看到一个三千年的阴谋,三千年以来,法家用屠刀把专制的反叛者杀了一遍又一遍,儒家用笔墨把历史的本真涂了一层又一层,待我们今天看去,只见仁义道德,不见血性率真。既然被掩盖,可中国文化的本真又是什么呢,如今西风东渐,在此之下我们应该学习什么,又应该保留什么?杨锐想追问,但探监的时间已到,章太炎已经被带了进去。 章太炎虽走,但他的那番话却洪水般的冲刷着杨锐的脑海,只觉得之前他对于中国文化的认知完全错误,三千年信史原来早就被和谐。浑浑噩噩中,他不断的思索,细嚼这番话的深意,忽然一阵掌声想起,身边陈广寿道:“先生,该你上台讲演了。” “啊!”杨锐像是从梦中惊醒,猛然看向周围,原来这里已经是同济大学堂的开校典礼场,礼堂里坐着近千年名学生,比学生更多的是沪上的有名望的各界人物,便是和德国不对付的法国领事,也被英国领事拉着坐在杨锐同一排的右侧。这个时候台上的广播响了起来:“下面,让我们有请中国教育会的杨先生上台致词。” 前面的德国人刚下去,教育会作为东道主排在第三位讲演,而蔡元培自觉地讲演的功力不如杨锐,便直接把这个任务交了过来,可上午章太炎的一席话,让杨锐根本没想下午讲演的事情,他踢踢踏踏的走上了台子,站在话筒前面久久不语。 蔡元培等人只觉得杨锐今日行为怪异,从下午进场开始便不正常,现在见他只在话筒边不说话,心中不由的担心起来,虽然主持人介绍的时候没有说他是杨竟成,但日后在场诸人知道现在站在台子边说不出话来的人便是复兴会的会长,那…… 蔡元培担心的时候,台子上的杨锐却是鞠躬了,只待他抬起头,又复之前那意气风发、镇定自若的摸样,他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开口道:“本来昨日是想好了要说什么的,但现在面对诸君,又觉得那全是废话,不说也罢。” 杨锐话语晒脱,士绅们不知所措,但是学生们却是笑着鼓起掌来,而今日来的那些洋人,见惯了中国人的拘谨刻板,此刻初见这么一个不受成规、坦诚自若的中国人,顿时有了不少好感。 “今日是同济大学堂的开校典礼,那自然要说说这大学之精神。若将大学比作人,那这精神就是这学校的魂,人魂俱在才可说是大学,若失魂落魄,那只能说是学堂。可若要说大学的精神,那就得先讲科学之精神,毕竟,这大学是学习科学的地方。以前曾有人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听起来有道理,更是护住了我们的面子,可实际上呢,此话极为荒谬。”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是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名言,杨锐说此言大谬,台下不但士绅忽然有些乱了,就是学生们也迷惑的很。可上面的杨锐已经完全投入进了讲演,根本不顾及下面的人有何反应。 “为何说荒谬,因为这只把科学看成一种术,认为这种术可以捏在自己的手里,往东往西任听尊便。科学虽然是有精神的,可在这种人心里,科学只是一具尸体。其实也是,早在两千多年前,说白马非马的公孙龙就被这些人泯杀了,于是我们中国的科学精神也从此泯灭了。说到这,在座诸君一定会想,这白马非马和科学精神有何牵连,这不就是昔年名家之流,吃饱了无聊耍嘴皮子吗,可事实上,西方的科学精神就是直接从古希腊的哲学思辨传统而来,也就是无聊耍嘴皮子。当时的人之所以会进行哲学思辨,亚里士多德归纳过,他认为是因为闲暇,而我们再细究西文的‘学校’(School)一词,就是由希腊文‘闲暇’派生出来的,由此不难看出,科学精神第一条就是无聊,也必须是无聊。试想,若是整日忙于生计,被苹果砸中脑袋的大科学家牛顿,他会从苹果落地想到万有引力吗?” 被杨锐讲演最先调动起来的是下面的洋人,从翻译们口中,听到一个东方用东方的观念解释源自西方科学,很让他们好奇,杨锐一段讲完,他们都笑着鼓掌,而后,学生们和士绅们也都鼓起掌来了。掌声稍歇,杨锐再道: “无聊只是科学的前提,可什么是科学的目的呢?在‘西学为用’的人看来,科学是拿来用的,若是没用,那就不学。可事实上,科学的第二个精神,恰恰就是无用。今日,我们看到很多科技用在生活的各处,但是追寻其原本,发现他的人往往并不是为了使用。 有一个故事,关于古希腊的学者泰勒斯,有一次,他边走边思考问题,不慎跌倒在水坑里,一个婢女嘲笑他说,‘真可笑,你连身边的事都看不到,却总是想天上的事’。泰勒斯一时间无法反驳,后来,他用实际行动反驳了那个庸俗的婢女——他夜观天象,知道明年的橄榄将丰收,就事先租赁了当年全部的榨油坊,果然,第二年橄榄丰收了,泰勒斯把榨油坊高价出租,赚了一大笔钱。亚里士多德对此说到:‘哲学家如果想赚钱的话,很容易做到,但他的兴趣不在于此’,而黑格尔则说:‘只有那些永远躺在坑里,从来不仰望高空的人,才不会掉进坑里’。 正是因为为思辨而思辨,为求知而求知的精神,演绎出西方‘智’的传统。在西方,曾经有一个功利化的思潮——智者运动,他们以传授智慧为职业,在他们看来,智慧仅仅是用来满足功利目的的手段。对此,柏拉图把这些人叫做‘批发和零售精神食量的商人’。而到后来,智者几乎成了诡辩的代名词,而纯粹的思辨则登上了大雅之堂,打造了西方两千多年的形而上学传统。 科学之无聊,是因为有闲暇去研究让你觉得差异的事情;而科学之无用,是因为对真理的求索,不基于功利,而出自本心。这种求索,更是科学家们,安身立命和实现个体生命价值之所在,他们对于真理的热爱,已经超越了理性的范畴,深认为因为偷食禁果的原罪,使得人们永远受到沉重肉身的羁绊,若是要超脱这种羁绊,只能是依靠‘灵魂’的力量到形而上的世界里去探求,生命是有限的,而探索是无限的。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挣脱有限,进入无限。这种探寻和超越的姿态,不仅存在于以基督教为核心的宗教信仰里,更存于在科学的精神之中,是以,我们不得不说,对科学精神的最后一个描述,应当是无限。 无聊、无用、无限,这便是西方科学的精神所在,可世人只看到洋人船坚炮利、奇技淫巧,却完全不知这种船坚炮利、奇技淫巧完全是科学修道者副产品之世俗化、实用化。他们茫茫然觉得船坚炮利才是西人强于东方之根本,根本就不明白西方之道在于思、在于辩,而这种思辩正是被湮灭两千多年的白马非马之辩。这种在中国历史中断绝了两千多年的思辨传统,我们今天将重新挖掘出来,好好的继承下去,这种继承中,我们不能功利,更不能急躁,因为科学本就是一种修道,他并不是为了对世俗有用,而是借对真理的追寻以实现生命的无限和永恒。作为中国第一所完全仿造西方大学而设立的同济,其大学之精神就应该包含科学之精神,其出来的学生,就应当懂得思辨之道、科学之道。” 杨锐的讲演说到这就结束了。他的这边一说“讲演到此,感谢诸君”的时候,在场的洋人教授们便立即起立鼓掌,这些从德国万里而来、饱经折磨的科学修道者,见到同济的菩提树虽然亲切,但是他们还很担心在这科学的蛮荒之地,是否能有人明白真正的科学是什么,不过这种担心,在听罢杨锐的讲演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无聊、无用、无限,这种东方式对科学的总结让他们叹服,于是在杨锐一退场的时候,他们就不约而同的最先站起来鼓掌,而在他们的带动下,学生们、领事们、士绅们也都站起来鼓掌。 杨锐没有想到自己的即兴讲演会得到这么多人的赞同,见大家站起,又再次鞠躬这才下去。哗啦啦的掌声中,小田切万寿之助边鼓掌边对小宗方太郎道:“此人对于西学确有见地。他到底是谁啊?也是复兴会的吗?” 小宗方太郎道:“这人以前从来不在沪上。”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再道:“此人姓杨,莫非是……” “嗯,调查他!”小田切利落的说道。 第五十二章风暴 不管怎么看,说到近代中国思想,严复,这个近代中国思想的启蒙者,都是绕不过去的。杨锐其他的事情都处理的比较马虎,唯独对于和严复h会面甚是关注,这几日他满脑子不再是革命,而只有一个问题:即摈弃旧文化之后,现代化之下,如何重建中国之文明?这个问题问王季同,王季同说当崇佛学,问蔡元培,蔡元培说办好教育,问章太炎,章太炎回信说一时无解。既如此,杨锐只好前去向严复问道。 开平煤矿一案,严复应张翼之邀前往英国为夺回开平打官司,但开平本就是张翼为了私利而卖,他之所以去英国,无非是被朝野相逼而已,严复既去,发现事情不对,于是又回来了。他自回来就留居沪上,后又应马相伯之邀参与复旦公学筹建,上月复旦开学之后,严复便成了学校的英文教习。复旦公学初立,为了省办校舍的钱,便问两江总督讨要了早已不用的吴淞提督衙门暂未校舍。吴淞提督衙门在哪,就在黄埔江口的吴淞湾,离租界有二十公里。复旦不在江湾在吴淞,要去还是有些麻烦的。为了早些赴会,杨锐一大早就从租界出发,出租界前往宝山路,然后走最早修建,但却修好即拆,拆后再修的淞沪铁路前往吴淞,早晨出市区坐火车的人不多,加上秋高气爽,一路走的很是轻快,只待到了吴淞站,也才十点钟。 吴淞提督衙门外,虽然已经破败,但稍经收拾,再挂上一个复旦公学的横匾,还是蛮有学校味道的,那辕门外的木栏似乎因为腐朽,业也全部除去,但两侧悬挂旌旗的旗柱和照壁,依然显得老旧。杨锐此次所带卫士很少,他一副中式打扮,到大门便投贴说求见严复先生。 看门见这几个人仪表不凡,客气的请坐,不待一会,一个五十岁上下富绅打扮的人便出来了,圆眼镜、八字须,神态严肃儒雅,杨锐猜想此人就是严复,当下起身施礼道:“敢问可是几道先生?” 严复也是施礼,见他一副中式做派,杨锐倒是有些好奇,翻译原富、天演论、群己权界论,提倡西学的严复居然不是西洋打扮。严复并不是一个喜怒于表的人,他边打量杨锐边道:“可是著经济学之杨锐先生?” 杨锐的名片上写的就是杨锐二字,清末出名的杨锐有二:其一是戊戌六君子之一,其二则是出了好几本的西洋商学专著的杨锐,只不过此杨锐两年前便去了欧洲,一直未归。 杨锐笑道:“正是在下。” 杨锐笑起,严复的神色却是沉下,他走近再问道:“可复兴会之杨竟成?” 旁边陈广寿等人一惊,但杨锐还是笑,“正是在下。” 严复闻言到没有惊讶,只是说道:“此地人多且杂,杨先生还请入内一叙吧。” 杨锐猜想他是会见自己的,毕竟去年在伦敦他可是见过了孙汶,当下说道:“好,烦劳先生带路。” 提督行辕都是有规制的,门房一进便是一个篮球场般大的院子,两头是校舍,对面是正厅,穿过正厅,却又是一个同样大的院子,只不过分成三段,想来这是教师和学生的宿舍,左转穿过园月门,便是一个小院,严复就住在这里。 陈广寿几个都在外面相侯,杨锐同着严复坐在客厅,等茶的时候,严复看着杨锐问道:“竟成今年贵庚啊?” 想不到严复问这个,杨锐笑道:“年纪尚小,还不到而立之年。” 闻及杨锐还不到而立,严复不由的轻叹道:“竟成如此年轻,对西学研究犹深,想不到却是笃信革命之道。” 严复留学西洋,对于西方文化甚是看重,其所认为中国之有能力者,当为精通西学者,之前见杨锐之书,文华不彰,语句浅白,但论述却极为严谨,深悉西学之精华。本想通过商务印书馆介绍和杨锐一叙,但等到相托的时候,却说此人早已经赴欧洲去了,再到今年沪上血案之后,又有传闻说这杨锐便是复兴会的竟成先生。严复本是不信,但刚才相问,杨锐坦然承认,心中不由的很是惋惜。在他看来,杨锐和孙汶完全不一样,孙汶只是知西学而不精西学,更无自己之独立思想,而杨锐,已经是能著书立说的了,如此人才去追寻革命之道,实在可惜。 杨锐不明白严复所想,更因为自己不是来拉他革命的,只道,“国家如此,不振起当有灭国之祸,为救国救民,只能取革命之道。” “竟成可是要与那孙汶一般要取共和之道?”都是喊革命的,严复不由的想起了孙汶的共和。 “共和虽是趋势,但现在之中国是万万不能共和的。” “哦。那不共和,当属立宪,试问竟成要奉谁为帝?”严复再问,他觉得要是杨锐想称帝,那一定是最好笑的事情。 “革命之后,中国不再有皇帝!”杨锐道。 “既不共和、也不称帝,那这国体到底为何?”严复有些好奇了,环世界诸国,不是专制之国,就是立宪之国,要不就是共和之国,前两者都有皇帝。现在杨锐说不再有皇帝,那专制、立宪都不成,又说不共和,那这国家实在是奇特。 杨锐闻言微笑,思虑间觉得有些事情不能说,只好道,“之所以说不共和,是因为国家不会如美国法国那般共和。特别是中国民智未开,选举之制度万难实行。但这国体,还是仿共和而制,算是初级之共和吧。” 杨锐这样的解释严复点点头认同,不过,他却并不赞同,“现朝廷已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中国若是立宪,当比革命为好。一旦革命,不但生灵涂地,更会让洋人借口牟取私利,到时候国家分崩离析,绝不是百姓之福。” “贸然起兵,结果确会如此,但满清气数已尽,立宪只不过是他们想苟延残喘的伎俩罢了。几道先生真的以为朝廷是想立宪以救国?或是认为那些亲王权贵会把权利交给国会?”严复所说早在预料之内。杨锐不好全力反驳,只好此般诘问。 “立宪是天下之共识,朝廷不可逆天下而行。更别说此前日俄之战,更是明证立宪胜于专制,今俄国确定要召开国会,中国若是落后,当有前车之鉴。”和一般的士绅不同,严复倒是深信中国必定是立宪的,并且还是真的立宪。 立宪之争,多说无益,杨锐此处略过此处,道,“立宪之事未定,还待五大臣返回时看满清如何决策。不过这都是明年的事情,此次前来,是要向几道先生请教的。即不管革命还是立宪,之前的那一套三纲五常都会一扫而逝,那中国之文明,该如何建立?” 杨锐的问题其实也是严复之所想,他沉声道:“中国之弊,确实在于纲常。若是要革新,当摈弃旧物,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鼓民力、开民智、修民德,数十年之后,当有小成。其实国家立宪也好,共和也罢,都应当以教育为本。” 民力、民智、民德似乎并不比孙汶的民族、民权、民生差到哪里去。更有“自由为体,民主为用”之新颖之说,其实杨锐对严复早前的著作没有研究,这些其实他在十年前发表在直报上的观点。杨锐思索片刻,再问道,“请问先生,这民德该如何修,或者说要修什么德?” 见杨锐不究其余,只闻民德,严复心下赞许,道:“中国民德之薄,当数恤私、作伪、无耻三者,而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礼崩乐坏,恰是因为三纲五常。那些口口声声说‘纲常名教、仁义道德’者,只会升官保官、贪污受贿。若要祛除卑劣。修民德除了要去旧,更要疗贫,仓廪实而之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百姓不富,那民德也无从说起,此为如何修德。又言修何德?则在于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唯有如此,才能明了其权利义务,而知其义务,才不会恤私作伪,才能建新民德。” “几道先生,那此般独立之个人,功利化之下,更多人将会是自私自利。便如欧美诸国,自由民主之下,人品也极为低劣,惟利是图者更不在少数。”杨锐只觉得严复所言,还是不能跳出全盘西化的圈子,西方即使有耶稣基督的感召,其道德水平未必高到哪里去,杨锐从来就不相信自由富裕就会有道德?这不等于说有钱人全都是好人了吗。 杨锐这一问让严复一愣,他只想着怎么跳出儒家三纲五常的圈子,只看到西方工业化之后民众之富足,却没有像杨锐一样看到后世商业化之下人性的扭曲。他道:“西人之逐利,有损人利己者,也有利己不损人这,更有利己利人者。儒家之取义舍利,实因将利己和损人放在了一起。遍观西方诸国,虽有损人者,但更多的应为开明自营之人,这些人当不是属于损人利己者,其对民德无妨。” “先生所言,确实如此。但是我所惧者,是人人皆言利、处处皆言利、其在家外言利,其到家中也言利,其人之一生,只为谋利。专制之下,民众为皇帝之奴隶,自由之下,民众为金钱之奴隶,若再细究,儒家之三纲五常,是一种控制,自由之经济体系,是另一种控制,这两者对于百姓有何本质之分别?想那美国南北之战,北方说要解放黑奴,而事实上这些黑奴全变做工厂之苦力,虽有名义上的自由,但却无实质上的自由。甚至,奴隶是农场主花钱买来的,衣食住行,他都会爱惜,而工厂之苦力,全是自由招聘而来,便是死了对于工厂主来说也毫无损失,只要他还有其他的苦力……” 这一次的话语彻底的让严复沉思起来,他并没有更好的回答。不过杨锐也没有太过失望,按照他读书时的观念,严复是资产阶级的思想启蒙者,他也就只能到达这样的境界。其宣扬的物竞天择之进化论,在后世的哲学史上也完全被摈弃。 下午回去的火车上,陈广寿看着杨锐只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由的道:“先生,我们以后要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他在屋外听见了杨锐和严复的言谈,只觉得杨锐说的很可怕,专制是奴役、自由也是奴役。 杨锐见他发问,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担心,笑道,“一个不完全被专制奴役,也不完全被金钱手奴役的国家。” “不完全?” “是啊,不完全。不管怎么辩解,集权便会带来专制,同时,不管谁想阻碍,工业化、商业化都不可避免。所以只有部分人不会被专制,部分人不会被金钱奴役。我们啊,只能做到这一步。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对于现在来说都会是一种进步。要相信我们自己,明天只会比今天更好,不会比今天更坏。” 听到明天会更好,陈广寿顿时笑了起来,他家境贫寒,只想着革命能让天底下所有穷人摆脱贫困的境地,过剩富裕安乐的生活。杨锐所有文章和言说他都熟读多次,虽然不至于和刘伯渊一样都记在本子上,但大多数东西都能背下来。他深信,只要杨锐说明天回更好,那么明天就真的会更好。 会完严复,沪上事务不少,杨锐本想早走也是不能,只好呆了一个多月,以处理会中各系统的事情,这才买了三日后的船票,准备动身去日本。这短时间之内,除了不见那满口仁义道德的辜鸿铭之外,其他人都见过了。沪上立宪派听闻如果立宪,复兴会将放弃暴力革命之主张,顿时大喜过望、击掌相庆。杨锐见他们如此心中也是欢喜,先不管这些人是不是可以运动过来,但最少复兴会在国内行事,这些人都不会敌视。挂立宪的羊头,卖革命之狗肉,此复兴会之统一战线也。 为了更好的挂好立宪羊头,复兴会和沪上立宪派一起成立了一个外围组织:宪友会。沪上立宪头目人物,如张謇、郑孝胥、汤寿潜、马相伯、雷奋、夏清贻等纷纷入会,而复兴会则有蔡元培、虞辉祖等入会。 该会的刚一成筹备,虞洽卿就寻来了,他不愧是人精,一见面就道,“竟成,你们这是真立宪还是假立宪?” “呵呵,那你说朝廷是真立宪还是假立宪?”杨锐上一次见他的时候,只谈了商业上的事情,没有说立宪之事,他应该是听别人说了复兴会寄希望于立宪,但以他所了解的杨锐那种生意做尽、盘子舔光的脾气,会诚心和士绅们合作,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虞洽卿闻言顿时指着杨锐说不出话,“你这是举着黄旗反黄旗!”他不知道的怎么来了这么一个经典的描述,比挂立宪羊头卖革命狗肉形象多了。 杨锐心里大乐,笑着说:“阿德兄,你不会因为这个才跑来见我的吧?” “哎!”虞洽卿也对杨锐没有话说,复兴会再涂抹上一丝立宪的色彩,那不管朝野,都不会对她有太多的敌对,甚至会以为她只是激进的立宪团体而已。“竟成是想以立宪夺满人之权了?” “这倒不是。”杨锐笑道。“我只想帮着士绅把权力从满人哪里夺回来。” “然后你们再夺走?”虞洽卿根本不信杨锐这么好心。 “阿德兄怎么只想到夺权呢,复兴会现正正在致力于教育,没有空去夺什么权,立宪有助于教育,那么复兴会自然是支持。” “我不相信!”虞洽卿道,就凭借杨锐把原料控制到源头,销售控制到终端,并且还联合相关行业一切公司的大托拉斯思想,就不相信杨锐会把权力分一半给别人?这个人要的就是控制,从开始到结束的控制。不过,虽然知道杨锐不会分权,但他却想不出来,复兴会立宪到底是要什么,从蔡元培最近的发言来看,复兴会可是装得比立宪派还立宪派。 “哎。阿德兄,我说一句实话吧,不管立宪也好,革命也罢。我们都是要权利从满人那么夺过来,而夺过来之后,最要紧除了办教育,就是办实业。这对于阿德兄你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啊。”杨锐装得一副无害的样子,苦口婆心。 “可是竟成,我不知道你会鼓吹立宪到底是真的为了立宪,还是为了要毁了立宪?中国极为贫弱,能不打战就不要打战。立宪虽然只是缓步改良,但却是救国之良策啊。”虞洽卿见杨锐坦言相告,也不由的吐露心声。 看着虞洽卿好一会儿,杨锐才道:“放心吧阿德兄,只要满清是真立宪,那我们绝对不会先开战。” 虞洽卿闻言还是不放心,他又在客厅里做了一会,这才起身告辞。虞洽卿一走,王季同就出来了,刚刚他正和杨锐谈事,见虞洽卿来,就只好先行回避了。 “看来有些人还是骗不了的。”他一出来就如此说道。 “能骗过大部分就好了。中国之社会,底下搞什么大家都不管,只要表面上你不撕破脸就行,以前想想觉得虚伪,先到是可以更好的掩护革命。” “外面好说,我就担心我们内部。”王季同还是担忧军心不稳。 “不会的,只要做好会员的思想工作,告之他们立宪只是一种战略,只是为了更好在国内行事就好了。至于底层的士兵等,他们才不懂什么叫做立宪,只要有饭吃,有饷发,他们不会去想东想西的。”军中政委制都已经普及,思想也得以控制,只要上面不乱,下面出什么乱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我们真的能通过自治夺权吗?”复兴会挑拨上层士绅和满人争权相斗是一,谋划着以地方自治为名夺权为二。王季同对于权利之争不甚了解,只觉得这听起来可行,但就怕操作起来不可行。 “当然能夺权。省一级议会我们不求掌握,其实也掌握不了,但是县一级的议会,我们还是能控制的,到时候威胁也好、贿赂也好,只要把县官摆平,再扯着朝廷的大旗,那县内之事不都是我们说了算吗?”杨锐奸笑,只觉得这一招县乡镇夺权实在太绝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复兴会落足在基层。待数年之后,满清就会发现,诸多县镇都已经被复兴会以自治的名义“占领”了。 “再说,立宪派的盘子在于士绅,可我们并不要依靠这些人,我们的争取对象是四万万不识字的百姓,我们先不要夺北京的权,也不要去夺省、道的权,我们只要县以下的权,四万万民众才是我们革命的基础。想想看吧,中国千千万万的乡镇都有我们的组织,那这天下绝不是满人的,也不会是士绅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我所担心的是,就是万一满清真的完全放权,那我们因何种名义起兵?”王季同在意的是大义名分上的事情。 “小徐多虑了。满人的权利先不说放不放,假使权利真的落到了士绅手上,那也和百姓的利益相违背,你想,立宪之后要不要修铁路、要不要建学堂、要不要兴实业?这些都必定是要的,可办这些都要钱,这钱从何来?权贵不能出只能进,士绅自己有但也不想掏,那最终的结果就是落到百姓头上,到时候一立宪,举国范围必定加捐加税,百姓本就困苦不堪,一旦加税加捐,必定会暴动以抗议。我们立足于百姓,那么百姓的呼声便是我们的呼声,届时百姓一动,我们则要引领这种风暴,让它要扫除的扫除,要保留的保留,届时尘埃落定,那就是一个新的中国。” 杨锐说这段话的时候,脑子里不由的想到后世太祖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一文,时间太久远,他记得的内容很少,只想起这么一段话:……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 第五十三章大势 “竟成,你说的是好,但是我很是担心这又会一次洪杨之乱,民众发动起来不易,要控制起来更难。”王季同作为一个书生,自然而然的害怕海啸一般的民众运动,他只觉得,一旦“海啸”,那么地上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而杨锐则不同,多了一百多年的经历,然他很明白农民发动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这个乌烟瘴气、腐朽已极的社会,就是要用海啸才能冲刷干净。 “所以我们要好好的想办法怎么去控制它,并且,我们现在是在满清的治下去发动民众,故而不能太剧烈,哪怕是到时候举义,也是要有诸多纪律和原则,小徐啊,你放心吧。”杨锐虽然还没有想好发动百姓的具体策略是什么,但对这个方向是深具信心的。 “竟成你不把举义变成洪杨之乱就成。”话说完,王季同又难得的笑了起来,“阿德兄说我们是打着黄旗反黄旗,此话说的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能看出我们图谋,也不简单啊。” “这些个买办,一个比一个精明,阿德是和我打过交道,知道我的脾气,不过也知道我这人是认理的,不是不好说话,这才上门质问。”杨锐想起虞洽卿那一副惊恐的不得了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可这些买办不在少数,以后他们该怎么办?”和买办们打交道愈多,王季同就越是不明白在政治上应该怎么面对这些人,说他们是洋人的帮凶,却也是,说他们是中国工商业兴旺的代表,也不为过。 “天通公司不是有洋行计划吗,有这个在,买办不买办已经不重要了。”杨锐说起了今日的正是,临行之前,王季同是来向他汇报天通公司的洋行计划的。 洋人对中国的经济控制,除了海关、外资银行外,还有一个洋行也不能忽视,销售进口商品的洋行比如卜内门一般都是打压中国本地企业,而那些做出口的洋行,则借买办之力对整个中国的出口产业渗透极深。以丝绸为例,因为外国人难以在村镇设立烘灶,是以这些大买办下面的小买办们就联合着士绅在各处集镇建立烘灶,鲜茧送到此处,立马入灶灭蛹,然后再对外销售,有这样一烘灶为重心的收购体系,那么蚕茧便可顺利的买到洋行手上,洋行可以根基底层的产量来“合理出价”,再加上外资银行适时的抽紧银根,买办们资金不足,那些要还贷的蚕农,在高利贷主的威逼下,常常是低价卖茧。 东北是新兴之地,本无士绅,而关内之农村,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贸贸然的插手底层商业经济,势必会引起士绅宗族的反弹,所以关内的经济策略和关内相反,是要由外到内,先去国外查看丝袜市场及其他土产品市场,忽然再根据市场情况或是把产品直接买给外国丝袜工厂、或是直接在国外收购工厂自己制造。反正不管怎么,自己办洋行都是很紧要的。 “这次和你一起出洋的有十四人。为穆湘玥、汪孚礼、聂云台、诸文绮、刘鸿生、孙梅堂、冼冠生、吴蕴初、陈调甫、顾兆桢、邵晋卿、周宗良、沈子槎、陈万运。只是这些人中吴蕴初还太小,我看他还是以后再出洋吧。”沪上的管理培训班一直在培养商贸人才,这几个人算是出洋的第一批正式商贸人才,他们以后都将会是中国在国外产业的顶梁柱。因为抢了吴蕴初的天厨,所以吴蕴初是杨锐点名亲要的。 “只要他自己不怕,那就带去好了。年纪小也没用关系,可以给其他人打下手吗。”杨锐接过王季同手上的资料,看了起来。吴蕴初确实太小,91年的,才十四岁。其中最大的当是穆湘玥,穆湘瑶的弟弟,76年的,比杨锐还大,其他多是二十最左右。他翻着人事资料,没有出声,待全部翻完才道:“我在日本还要待半个月左右,他们就直接去纽约吧。届时我再和他们在纽约相遇。” 王季同也知道杨锐会在日本停留一段时间,并不以为意,又说到另一件事情,“竟成,现在日本外务大臣已经到了北京,和外务部正在谈判东北之事,日本胃口极大,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啊。” “东北那边发动了士绅吗?还有那个谣言放出去了吗?”想到这件事情杨锐就头大的厉害,日本在和俄国谈判之前,已经在东北陈兵六十万,对外号称一百五十万两百万,虽然这其中都是老掉牙后备步兵,但是满清还是两股战战,恐慌无比。上个月末张榕入京面圣,已经陈述了奉天之局势,还以抗击日人俄人的为名,建议东北自治,但近百万大军就在辽阳等地,这些东西都未听进去。 “士绅百姓已经发动了,日本要改线的沿线土地也已经收购了不少,就是怕这样没用阿。”王季同道,事情的应对他很明白的。 “是没有用,只是要挑起百姓对日本的怒火而已,在我们的军工厂未建立之前,腰杆子还是硬不起来啊。”美国人太软了,本想和日本硬碰硬一次的杨锐不敢有太多动作,只能是参照后世的安奉铁路地图,暗中收买沿线土地,以待今后日本改线的时候制造大量的钉子户,这种软性的对抗对于日本还说并不是致命,但军工厂未建,想打也没得打。“那谣言怎么样了,传到京城了么?” 以谣言对谣言是杨锐的定计,但说到这谣言王季同就觉得的诡异,他道,“已经传到京城了,‘安奉通,地龙动,十一帝,由此终。’那个董老道编的童谣是好,现在京城巡捕都在抓人,可竟成,你说的明年旧金山地震有准吗?” “会准的。这是科学,我的很多知识都是从这上面来的,摩尔老师是一个比牛顿都伟大的科学家,他的笔记本里面记录了他对于旧金山地震的推断,我相信这是真的。”杨锐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以前瞎扯出来老人摩尔身上,虽然有些牵强附会,但也只能如此。“现在日本人还没有改线,他们要的只是保留现有的军用铁路。明年地震一来,那么慈禧就死也不会让日本人改线了,就凭那军用铁路,运不了多少货物的,没有办法和我们的铁路竞争的。” 王季同摇着头,还是感觉不可思议,不过在北京的谈判不是复兴会就能影响的,他看着了毫不在意的杨锐一眼,只觉得这个人太诡异了。默默然的来,默默然的入了爱国学社,开始从不谈革命排满之言,而后却忽然成立复兴会,王季同入会是因为对于钟观光的信任和对于满清朝廷的愤怒,两年时光,复兴会已经变成庞然大物,反清指日可待。这不是奇迹是什么,而这些奇迹都是有这个人做出来的。这难道是天意么? 杨锐没有想到王季同的心思,他只是想着怎么样再给日本设个套,自革命以来,唯一能让他舒爽的事情就是坑日本人了,可惜旧金山地震太迟,要不然这次谈判也就别想再谈了。他想了想再道:“那董老道的身份太敏感了,我看我们还是要找一个大人物来宣扬这件事情。” “大人物?” “是,道教里的大人物。全真教是鞑子的,江西那边不是还有个龙虎山吗?那个什么张天师能不能忽悠出来,或者不要他出面,让他的弟子出面,地震之前到旧金山去登坛作法。”杨锐说这话的时候面目有些狰狞,一种说不出的戾气透了出来。 “可以派人去龙虎山找,但是出不出山就不知道了。为何要去旧金山去登坛作法?” “哎,反正我看那些洋教士不顺眼,为了传教无所不用其极。这次让龙虎山的道士去美国,就是要趁着地震把事情闹大一些,好让那些以为上帝是一切的二毛子、洋鬼子也吃个瘪。他们不是说上帝很灵吗,还不如中国的道士灵。”杨锐说的咬牙切齿,这纯粹是因为前段时间看了一份基督教报告,他看后几天都不高兴,屋子里的桌子又被劈了两张,床也换了一个。其实明朝就有基督教传入了,但从来就没有教案,可这清末,处处是教案,县县镇镇有教堂,这种毫不掩饰的宗教侵略让他抓狂不已。不过,他不会像义和团一般的去杀教士烧教堂,他有另外一个办法,即通过道教或者佛教准确预测地震——某本太监文的作品相关里有二十世纪大地震的记录,本以为没用,但用来打击基督教还是不错的。 王季同不知道杨锐怎么又出了这样一个怪主意,不过他对基督教也没好感,笑着道:“若是准确,那最好有道高僧也派两个去,可以和道士分开建坛作法吗?” “哈哈。”杨锐闻言不由的笑了起来,脑海不由想到一帮洋鬼子穿袈裟的模样,心中一时大乐,道:“好,那去找人,去找人。找到人,我们再好好筹划筹划,看怎么效果最好。也该是我们超度超度洋人的时候了。” 临行前的超度计划让杨锐的心情极为畅快,手上的资料可以用到2008年的汶川地震,这一百年间,基督教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心轻船快,十一月底他便到了横滨。看着海岸山色隐隐,杨锐不由得想起前两年的事来了,两年前他孤零零的来,灰溜溜的走,而现在手下兵马成千上万,口袋银两也多不胜数,兴奋间,他哼起了某本穿明小说兵临广州的桥段中,和他现在用的化名一样主角唱的京剧,“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只有两三个人,没一把枪……” 身边陈广寿见杨锐忽然唱起了京剧很是吃惊,不过听着这词就笑了,多年以后他把这个情节写到了自己的回忆录里,于是被越剧、昆剧压的无处生存的京剧就这这一句话排了一部大戏,算是苟延残喘了一阵。 检疫完毕,下穿过税关,谢晓石就在码头上候着了,“文老爷……”人潮涌动中,他看见了杨锐几个,怕他们看不到,挥手喊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杨锐这一次的化名——文嗣德。 杨锐和谢晓石是老相识了,又算得上是半个同乡,见面亲戚的很。一行人坐着马车,浩浩荡荡的往东京赶,车上无聊,杨锐不由得问这一些东京的情况:“现在东京的情况如何,留学生多吗?” “太多了!”谢晓石摇着头,“真是太多了。官面上说有八千多人,但是这只是公费,有更多的是自费生,他们进学校都不入学籍,只为求知而来,并不为做官。” “哦。这样的人有多少?”求学为做官一向不为杨锐所喜,现在东京居然有这么多只为求学的人,他只想着笼络过来为复兴会所用。 “有两三千人,这些人家境都不错,我们曾经动员过他们去欧美诸国,但是他们都说东语已经难学,那英语怕更不好学了,所以都不想去。”东京复兴会的作用一向是以建设人才为主(当然军事人才也在抓紧收罗),东京很早办了一个欧美留学预备班,而中华时报则常常发布一些世界大学排名和一些世界大学介绍,引导着学生往欧美去,不过因为路途和语言,自费生很少去不去,而公费生则因为费用想去去不了。 “不用了,他们很快就会改变主意了。”杨锐想着马上就要发生的留学生取缔之事,这是一个拉人的好机会,就不知道能拉到多少不要出钱的。“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吗?” “其他……复兴会赞同立宪之说传到东京,同盟会的民报大骂我们无耻,现在白水先生正在头疼呢。”民报是同盟会的会刊,前几天刚要出报的时候,忽然听说复兴会居然支持立宪,顿时把原先的稿子从印刷厂撤了,胡汉民、汪兆民、朱执信、马君武等连夜写文,批判复兴会为假革命,号召所有复兴会员看清复兴会卑劣无耻的面目,脱离复兴会加入同盟会。 “同盟会不要去管他,也就一百多个人而已。会内还有其他人什么反应?”杨锐对于统一战线的副作用早有预料,这其实也是把“党的建设”列为三大法宝之一的原因,一辆汽车老是急拐弯,要是车架不牢固,早散架了。“党的建设”就是焊条,把所有人焊的死死的,不管你动转西转,车子照样能开,而且越开越快。 “会内右任兄做了一些讲演,效果是有,但是不完全,已经有数人申请退会了。不过其他留学生知道复兴会支持立宪后,很是支持,有数百留学生申请入会,其中还有几个满人。白水先生对他们倒不知道怎么办。”传闻到了东京之后,复兴会的声望不降反升,满人都要来入会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他们自己来的,还是满清派他们来的?”杨锐有点奇怪怎么满人也来了。 “不知道,大家估计这里面倒是有满清试探的可能,所以不敢擅作主张。”谢晓石对此也很不明了。 “也没用什么好怕的,收进来便是。不过他们要认可复兴会的纲领,若是不认可,那就进不了。进来之后,派去留学便可。要是人多,也可以组建一支别动队吗,满人杀满人的时候我们可以旁观一下。”杨锐笑着说道,想着可以命令满人杀满人,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杨锐自己说的开心,可旁边谢晓石寒毛都竖了起来,此次他见杨锐,只感觉和两年前有很大不同,但到底什么不同,他说不出来,现在见杨锐笑着说看着满人杀满人,他顿时发现其实杨锐身上是多了一股杀气。“先生,这样好么?我是说让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 “这没什么不好的,满人里面也有穷人,真正享福的是那一些权贵。自己人恨自己才是最可怕的,你不知道朱元璋的亲卫很多都是蒙古人吗?再说同盟会,都是革命,可一旦政见不同,就巴不得把我们踩下去。恨异端总是超过恨异类。”杨锐说话的时候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就是有一次看满汉辩论,一个满人居然说什么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他完全承认,但是这都是汉人在杀汉人,和满人无关,要报仇找汉人去。此事他印象极为深刻,每每想起就决心以后手上绝不沾满人的一滴血,但一定要建一支满人别动队,专杀满人,而且到时候史书上一定要写上,这完全是满人在杀满人,与汉人无关。 想到此的杨锐,满身的杀气让谢晓石浑身的不舒服,不过一会杨锐话题就转向了,问起其他事情来,“晓石,前两个月到东京的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哪几个人啊?”肃杀之气忽然间散去,气氛似乎变的有些局促,谢晓石完全不知道杨锐的私事。 “就是从天津过来的那几个人啊?”杨锐心中难为情,只觉得他太不晓事了,但又不好明说。 “哦。先生说的是那几个姑娘吧。她们一直都在青山练兵场那边练枪,还不知道他们对这事情的反应呢。”谢晓石道。 青山练兵场?杨锐琢磨着这个地方在哪里,旁边陈广寿见状道,“就在神田区西面十五六里的地方,那边本是日军军营。” “哦,在那边啊。”杨锐嘀咕一声,就默默不语了。 车行到报馆旁边的住处,于右任已经在等着了,他本也想去横滨接人的,但考虑到他是复兴会在东京的代表,一旦去了警察局那边就要盯着了——日本警察对外国人向来的关注的很,所以只在住所等着。 “先生。”于右任见到杨锐很是急切,他来东京之后,工作开展的不错,但是同盟会建立后,会员的发展有些阻碍,而最近的复兴会支持立宪之说,在革命学生中给复兴会的声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于右任虽明白沪上总部的苦心,但是很多事情是不能往底层透露的,所以很有些被动。 “哦,右任啊。最近难为你了。”杨锐宽心的道。 “哎。难为到不怕,就是怕会员不理解啊,有些事情又不能说,真是苦煞我也!” 听闻于右任叫苦,杨锐笑道:“右任从陕西千里迢迢跑到沪上的都不嫌苦,怎么在东京就觉得苦了。” 见杨锐打趣,于右任只能颓然坐地,他是个急脾气,苦不怕,就怕冤枉,杨锐见他模样再道:“东京支部主要是为了争取留学生的,革命是国内的事情。现在东京一万多名留学生,倾向革命的有多少?” “有八百余人。”重视数据和调查是复兴会的传统,于右任来东多日,这些早就熟知于胸了。 “那赞成立宪的学生呢?” “一万多人。” “为了八百多人失去一万多人,值得吗?再说我们在东京本就是为了吸收那些有才干的留学生的,他们以后将是建设新中国的骨干。换句话说,不管他们入会不入会,只要他们好好求学就成。一待革命成功,那么不管旗人还是汉人、还是洋人,只要是能建设新中国,都将会是国家栋梁。其实东京这边除了士官学校的那些会员以外,其他人都退出复兴会也无关紧要。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听着会员的意见就往他们希望的方向走,我们只能跟着历史大势走,这种大势不是底层会员就能看得到的。再说,爱国主义一直是复兴会的旗帜,之前我们举着它拒俄,现在呢,我们举着它立宪,这其中没有什么不同。” “先生,我们不排满了吗?”杨锐谁的道理于右任都懂,但是他心中对于不排满很难接受。 “谁说我们不排满的?”杨锐奇道。 “可立宪不就是要护那满清朝廷万万年吗?日本报纸都是这么说。” “你啊。哎,还是心地太善良了。日本人当然喜欢中国立宪了,一立宪皇权转变成绅权,那天下可就是大乱了。他们巴不得中国立宪,就像戊戌的时候他们还想着中日合邦呢。”于右任还是太天真了些,外国报纸特别是日本报纸那能看?!“这样吧,你明日去通知会员,不,就通知士官学校的那些会员过来,我跟他们好好讲讲,什么叫做立宪。” 第五十四章内外 从陆士第三期开始,复兴会就开始吸收会员,只是一开始这件事做的并不好。在1904年11月毕业之前,加入复兴会之陆士学员少之又少,而第四期开始,因为复兴军在东北抗俄之举,复兴会在陆士学员中的影响开始加大,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都还在振武学校,其实这也就是士官预备学校,入校一年零三个月之后,再去日本联队实习半年,最后才入士官学校。 为了保密,于右任并没有把会面安排在次日,而是在这一礼拜的土曜日——为了吸引士官生加入,复兴会专门成立了一个现代战争研讨会,此会每礼拜聚会一次,专门探讨现代战争中的武器、战术、战略等问题,研讨会由杨国弼主持,虽然是研讨会,但就是复兴会的外围组织,入会的士官生都是复兴会会员。 这一日的午间,一场关于日俄战争的无声电影放完之后,几个高大的身影从屋子外面进来,等上了前台,之前在讲解电影的杨国弼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同志,因为关于立宪问题,很多人心中都有疑虑,所以总会特别派人来东京解释这一问题。请大家欢迎总会过来的同志。” 杨国弼是完全认识杨锐的,但他不好说这就是会长杨竟成,也不好说这不是杨竟成,只能以同志称呼。他先是南京陆军学堂上学,再从南非军校毕业,最后又在游击队呆了不少时日,学识、作战经验都很丰富,到东京是杨锐点名的,不派一个有能力的军官过来,不能显示复兴会的水平。 军人的鼓掌向来是很热烈,但是正是因为热烈,所以听不出欢迎与不欢迎,长官一下令,下面就手就拍红了。杨锐站在台前,抬起手往下面压一压,示意掌声停止,道:“诸位同志一直学军,怕是对立宪为何物并非真正了解,我今日就在这里说说立宪为何物,满清立宪到底会出现什么结果。环世界诸国,立宪者有两种,一为英国,二为德日,哦,现在俄国也在立宪,应该算是德日俄三国,但不管哪种,都是分权,分皇帝的权。满清立宪的原因和俄国相似,都是专制政府,都因为执政者屡屡犯错,政府威信扫地,为了挽回民心,这才不得不立宪。由此可见,这种立宪并不是他们一厢情愿,而是为时局所逼。 中国之社会,向来是士大夫和皇权共治天下,士大夫就是士绅,以往朝代,其在地方极有权势,可是满清是异族统治,他不敢与前朝一样把地方让士绅参与治理,他反而要打击士绅,清初的时候,文字狱大兴,就是为了要打击绅权,除了杀人,为了防止后来的士绅干预朝政,更是明令禁止士绅干预地方政治,顺治九年就颁布晓示生员的卧碑文,禁止生员上书程言、禁止生员立盟结社、禁止生员干求长官、交接权势等等等等,地方上的一切权力,都是官员、书吏、差役、乡役控制。 种种作为,完全只把士绅排斥在地方权力之外,如此才能保得大清江山万万年,可不料想洪杨之乱起,原先被压抑的绅权忽然间爆发出来,士绅不但干政议政,便是团练也办了不少,湘军、淮军说到底都是绅军,曾国藩解散了湘军,甲午湮灭了淮军,但不管如何,这绅权算是起来了,如今之立宪,便是绅权和皇权相争之势,即便满清用了日本这般的立宪,朝廷掌大权,士绅掌小权,怕也是不能让这些士绅满意。 复兴会不是代表士绅利益的团体,革命也不是为了一百万士绅,革命是为了四万万百姓。我们乐于看见权力由士绅从满人那里夺过来,这是我们支持立宪的原因,但这不是等于说,权力到了士绅手里中国就会更好,以当今之士绅风气,权力在他们手里百姓不会好到哪里去。我们所要的,就是先帮着士绅夺权,然后再和士绅分权。 孙子有云,兵者,诡道也,革命其实也是诡道。革命要成功,自然便要行诡道、壮势力,而在行此诡道的时候,为了保密很多话不能明说,作为会员,更作为军人,你们所要谨记的,只有一条,便是长官永远是对的。明白吗?!” 杨锐说到最后忽然大声的喝问“明白吗?”,屋中近二十名的军校生顿时条件反射式的答道:“是,长官!” 杨锐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待他们回答之后,又道:“每一个人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那复兴会就做好了全部事情,全部事情做好了,那革命就必定会成功。复兴会能有今日,便是因为我们能看透历史之大势,复兴会的立场虽然是百姓,但是为了屈从于大势,不得不做一些变动,在这种变动中,会员对于复兴会要的就是信任,这种信任便如士兵在战场上对长官的信任是一样的,我们不是乌合之众,我们不害怕牺牲,我们就是一支军队,你们若全都这样想,那革命的成功就指日可待了。” 杨锐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他最后的比喻让大家所有的疑虑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学生们走后,杨锐对着杨国弼说道:“这些学生怎么样,有出色的吗?” 杨国弼笑道,“若是整体看,那是一期不如一期,但我们选的都是其中最精华者。这个现代战争研讨会还是挺吸引人了。” “哦,怎么会一期不如一期?照道理应该是招生面越大,学生素质越好啊。”杨锐奇怪。 “照道理是这样,可是因为第一期一回国就当了官,所以后面的这些有很多都是关系户,他们求学不是为了学军,更多的是为了做官。国家之风气,已经是……”杨国弼说完就是摇头,他家虽然也是士绅,但越是如此,见的事情也就越多,社会风气如何,他心知肚明。 “国弼啊,这便是我们要革命的东西,这风气不换,国家再怎么折腾也兴旺不起来。”杨锐对社会之风气早就知晓,都气过了,现在非常淡定。 “行严如何,你来了之后又和他联系嘛?”杨锐又问起了章士钊。 “他,会过几次,他对于我们复兴会越来越是认可,只是碍于乡情,不好加入罢了。”章士钊的变化也极为奇特,之前一言革命就疯狂的不得了,激进的不得了,可几次折腾下来,现在倒是心灰意冷了。 “他住的近吗,我倒想去见见他。”杨锐不由的想的之前个意气风发的书生,若不是他激进的言辞,苏报案怕也不会发生。 神田区是留学生的中心区域,章士钊的寓所在海州馆,杨锐和杨国弼至,杨国弼先去敲门问询,待日人房东说在家,这才和杨锐一起进了院子。屋内章士钊听闻有人找,出来一看,却是杨锐,顿时大惊,“竟……”一字喊出有连忙掩口,此时旁边的杨国弼连忙说道:“这是文嗣德先生。” 章士钊连忙一揖,道,“原来是文先生。” 杨锐也装模作样,笑着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行严兄,他日沪上一别,当有两载,今日能在这异国相见,当时万幸万幸。” 杨锐这边正在感叹,屋子里“砰”的一声,一个声音大喊起来,“他不入会,就是清廷的坐探!” 另一个声音叫道:“我黄兴以人格担保,行严绝不会出卖同志!” 杨锐听后问道:“谁这么没礼貌啊,在这里还大喊大叫。” 章士钊苦笑,只是摇头,道:“文先生怕来的不是时候啊,若要叙旧,当改日为好。” 本来客随主便,主人婉言相拒,杨锐倒是应该离开,但他顿时被屋子里的“黄兴”吸引,不知道这个黄兴是不是历史上的黄兴。当下道:“行严家有恶客,我进去正好把他们赶出来啊,便是不好赶,有我这个外人在,他们怕也不好太放肆了吧。” 复兴会同盟会开始本互不相属,但传闻复兴会支持立宪之后,两会便立即势成水火,当然,复兴会没有在意同盟会的攻击,一幅不动如山的模样,中华时报也没有对民报的言论进行反驳。很多事情是不能争的,越争对方越起劲,影响便越大,小人物、小公司和大人物、大公司的纠纷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一闹成名。 “文先生,这还是回避的好。你们两派见面怕是会……”章士钊正说着,屋子里又是一阵巨响,砰砰叭叭之后,像是有一个人被掀翻在地,地板震裂的同时有一声嚎叫,之前的那个大喊的声音忽然转变为白话腔:“丢你老母……” 另一个声音道,“林生,不能动粗啊。” “走!湖南人帮着湖南人,我们没什么好谈的。”白话腔又响起,接着就是“嘣嘣嘣”的出门声,一会便有一个方脸汉子扶着一个摔了腰的清秀学生出来,走过章士钊的时候还很不屑的哼了一声,手上抓的棒子重重扔在章士钊的面前,这才出了院子。 杨锐搞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不过见这两个人走了,便道:“行严兄,现在可以请我入屋一叙了吧。” 章士钊苦笑,因为他一心只想求学,不想参与政治,使得同盟会不时来逼迫他入会,今天这人是马君武,他手提大棒本想大闹一场,但幸好黄兴几个在场,没有得逞。“文先生请吧。克强和遁初都在,还有…还有弱男也在。” “哦。”杨锐笑了起来,他只觉得来的真巧。 章士钊却以为他取笑自己和吴弱男之关系,脸上羞赧,忙道,“请进,请进。” 章士钊的寓所不大,内中陈设也很老旧,怕他在东京过的并不如意,即进屋内,榻榻米上的桌子周边坐着三男一女,其中宽脸粗壮、身着西装者,当时黄兴;另外两人年轻的很,一人身着西装,神情适然,另一人身着和服,戴着眼镜更显清秀。 杨锐一进门,吴弱男便惊的跳了起来,正要说话章士钊已经抢先说了,“这是文先生,刚从沪上而来。” 吴弱男就是吴葆初的女儿,当初在沪上的爱国女校,见过杨锐的,这一次忽的见这个复兴会的会长出现在眼前,很是惊讶,也幸好太惊讶,所以没有说出话来。章士钊介绍完杨锐,又介绍着其他诸位,“这位是黄克强,这位是宋遁初,这位是刘林生,都是我的同乡。” 章士钊还没介绍的时候,黄兴等人看见杨国弼便知道这是复兴会中人,念及当年在沪上的援救之情,当下都起身见礼。杨锐也顺势和他们客套了一番,尤其在宋教仁身上打量了几番。诸人坐定,吴弱男便起身说去备茶,杨锐倒不在意这小丫头去干什么,压下心中的微微波澜,对着黄兴等人道:“克强、遁初、林生为当世豪杰,一直闻名,但却为亲见,今日真是有幸啊。” 杨锐一上来就是高帽,黄兴只觉得他是客气,宋教仁、刘揆一两人只觉得是瞎扯。其实杨锐说的豪杰是有黄兴和宋教仁两人,刘揆一是附带的,不过此时宋教仁名声不显,只是组织了一个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民报前身),其他更无建树,所以两人只觉得杨锐在吹牛。 “文先生可是复兴会中人?”自从传闻复兴会支持立宪之后,黄兴等人就没有亲会过复兴会的人,这次能遇见杨锐,立即就想到质问支持立宪一事。 “在下确实是复兴会中人,克强兄是想问立宪一事吧?”杨锐反问。 “正是,复兴会为革命之组织,怎么,怎么可以支持立宪呢?!”黄兴本对复兴会期望甚高,甚至想和复兴会和并,一起高举反清大业,谁料想这复兴会半路却拐弯了。 “呵呵,克强兄不要激动。革命排满是一,救国是二。立宪虽不是杀满,但也是排满啊,试想国会议员就那么几个,汉人进去了,那满人就出来,这难道不是排满吗?” 杨锐说的似乎有道理,但是在诸人听来却有诡辩的味道,旁边宋教仁道:“文先生所言的这种排满,不是真排满,而是要和满人以议院为范畴,做口舌之争。此排满乃伪排满也,真要排满当举义革命,此才是真排满。”按照穿越小说的说法,宋教仁是个议会迷,想不到现在就明白议会之争是个什么样子。 “遁初所言确有道理,但是排满说到底还是要把满人赶下台,革命是一夜之间把他们赶下台,立宪是逐步把他们赶下台,便如英国,现在上院的权利怕也是不剩多少了吧。” “可英国那是几百年之成果,更有多次战争,这才有了当今模样。” “这个也不是问题,如今全国各处都是民乱,举旗造反者也不少,华兴会之前不是有计划举义吗。届时各地举义,那动荡之下,议会里的满清势力将会更少,如此到了最后,满人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君主,所有的实权都在汉人手里。同盟会、复兴会一外一内,相互运作,这排满只会更快啊。” “你……”杨锐说的极为和蔼,但刘揆一总感觉不那么对劲,他怒道,“噢,我们在外面流血举义,你们就乘势夺满人之大权,这不就是坐享其成吗?!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杨锐还是微笑,道:“那总要有个人在里面做内应吧。同盟会诸君都是热血汉子,难道也能支持立宪?” 杨锐内外结合的计策虽然不对味,但是湖南骡子黄兴却没有刘揆一那么反感,就在他沉思这个所谓的‘内外之策’的时候,旁边宋教仁道:“同盟会可以在外举义,但复兴会是否能给予一些支持,最少举义之枪械粮饷,这些都是我们缺少的,若是有复兴会支持,怕是能事半功倍。” 看着宋教仁要把自己套进去,杨锐笑道,“内外之策,不可言传只能意会。一旦被满清发现复兴会为假立宪,那一切辛苦都付之东流了。是以枪械粮饷复兴会怕是不好提供,”宋教仁要枪械粮饷的时候,黄兴和刘揆一的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再听杨锐说不好提供,又暗了下去,“不过,帮助还是要的。届时我将汇报到总会,尽早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来,可好?” 复兴会一向有钱,这是同盟会一贯的看法,而和复兴会合作不但能有一支强军,更有钱财支持。杨锐本只是会会黄兴、宋教仁,但看到这些人对于革命矢志不渝,再想及在天津之时炸的粉身碎骨的唐群英、方声洞,心中不忍,这才有后面之言。不过他只打算用个人的钱财,和复兴会无关——两年前卖版权给日本什么出版社的时候,似乎是有销售分成的,杨锐就打算用这笔钱。 见杨锐居然肯提供帮助,黄兴几个都是感谢,同盟会初立,孙忠山身无分文、犬养毅向来抠门、法国人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财政紧张的很,若有复兴会之助,那便可以度过难关了。杨锐拦着他们道:“我们两会虽做法不同,但都是救国为民,革命是为了排满,立宪也是为了排满,届时满人不在朝堂,天下之事都是汉人说了算,那中国就可以救了。同盟会牺牲多人,我甚是钦佩,今……”说到这,杨锐把厅外的陈广寿喊了进来,再道:“英雄殉国而死,但后事却要料理,今囊中羞射,特赠六百金以表崇敬之心。” 陈广寿听说要钱,忙的在夹带里取出六百日元递交给杨锐,杨锐则交与黄兴,黄兴本不想接,但杨锐刚才说这钱是给诸位烈士料理后事的,方声洞、曾醒、吴樾还好,唐群英、曾昭文、张继三人家中却并不富裕,同盟会虽然在留学生中发起募捐,但因为这些人是炸五大臣、阻止立宪而死,捐来的钱很是寥寥,其他不说,怕是连托棺回国的费用都是不够,便只好接过。 杨锐见他接过又道:“我的建议若是总会同意,但复兴会用款也不少,所援款项怕也是不会太多,但有总比没有好。到时候还请诸位海涵了。” 杨锐说的客气,黄兴等人都是道谢,然后说话片刻便是走了,他们一走,章士钊便道:“竟成兄,你是要支持革命还是支持立宪啊?” “革命和立宪都支持啊。” “你相信那帮士绅能救国?”章士钊激情过后,看事情都很冷静,立宪风气,他并没有什么欣喜,又道,“我很是不明,复兴会兵强马壮,怎么还不举义反清呢?” “呵呵,”杨锐笑了起来,“行严兄是考我吧。夺权其实是一件在简单不过的事情,这就像一杯茶,你要把它变成酒,不是换一个瓶子就能做成的时候,复兴会要的是酿酒,不是换瓶。即是酿酒,那自然就要准备酿酒之工人、酿酒之器具、酿酒之配方,这些都要时间,此为一;再则当下之中国,不管你是酿酒也好,换瓶也好,都是要看洋人的脸色行事,洋人一个不高兴,那不但酒酿不成,瓶也换不了,所以啊,我们要找一个洋人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不动则已,动则快如疾雷、迅如闪电、将满清一击毙命,到时候不待洋人做出什么反应,我们事情就办完了,如此才能让出最少的利益,以获得洋人的认可。” “可若是要先有一块立足之地呢,那这酒酿之准备不是更快了吗?” “呵呵,有洪杨前车之鉴,不敢妄动。一不小心不是救国,而是乱国。所以只能因势导利、趁势而为。” 杨锐说的章士钊以前都不懂,但是他到东京之后,他忽然很明白革命有多难,治理好一个国家有多难,这他不问政治悉心求学的原因,“那照此说来,复兴会之立宪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也应该时因势导利之作为吧?” “立宪之事,刚才已经说了,这其实也是排满,到时候内外结合,满人下台,国家可兴。”杨锐差一点就把自己套进去了。 “呵呵,竟成兄你一定是在哄我。”章士钊不太相信这就是复兴会的策略,但这只是一种猜测,没有证据。 见他不信,杨锐只能干笑,道:“你若不信,那我就没办法了。”复又问,“克强他们似乎过的不容易啊?” 说到黄兴等人,章士钊摇着头,深深叹了口气道,“竟成兄捐钱当属好心,但是这只怕会坏事。” 杨锐奇道,“这怎么会坏事?” “哎……”章士钊再是一叹,又道:“竟成兄不是外人,本说说也无妨,但毕竟是一些阴事,说了不好。还是罢了罢了。” 第五十五章“谋杀” 从组织上看同盟会是一个三权分立的机构,但是实际上,因为固有的派系和某种传统,同盟会并不能按照三权分立的原则实现权利互制的功效。执行部是会中的主要机构,负责人是孙忠山,而司法部判事长为邓家彦,广西桂林人,评议部评议长为汪兆铭,广东三水人。也就是说,会中的三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是两广一系,而湖南这边,虽有宋教仁、田桐等为议员、为判员,但也有不少其他省份的人参杂其中。 同盟会从成立之初,刘揆一就不断向章士钊抱怨兴中会吞并华兴会,章士钊本不想插嘴,但回身细想的时候,却感觉是有那么一丝吞并的味道,若是从公平的角度看,入会的两广、湖北、湖南三地人最多,那三部官长最好是各执一部,如此才能真正的三权分立,若是嫌麻烦,那就索性不要弄什么分立,大家选个头,齐心协力一起干好了。 章士钊在说到“一些阴事”的时候自热而然的想到了以前想过了那些东西,不过他不好告诉杨锐。 杨锐也大致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同盟会本身就是一个极为松散的组织,之后之所以会分裂,就是因为内部混乱极为正常。不过这些他没必要去想,他笑着问道:“听说行严一直在学英语,那是准备去英国留学?” “嗯。确实是想去英国留学。”年初章士钊刚到东京极为困苦,后面他在实业女校找了一份工作,这才算安顿下来。 “去学什么?” “想学法学。” “呵呵,行严举得法学是救国之道?”杨锐本以为他会选择教育或者政治,没有想到他学法律。 “嗯。中国之根本,在于没有善法,也不遵善法,说到底这是一个人情社会。” “那行严你能跳得出这种人情吗?” 这话直接问到了章士钊心里,他闻言摇摇头,“怕是不能,但即使不能也要学法。” 他的回答让杨锐大笑,一会才歇,道:“本以为行严意志消沉,想不到却勇气可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好,好。行严若是要留学,那复兴会可以资……” 杨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章行严拦住了,“我在东京虽然清苦,但赴英之学费还是能凑齐的,竟成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以章士钊现在的情况看,微薄的工资只能维持生计,要想留学怕是不能。不过这个时代的人不比后世,生存重要但气节更是重要。杨锐见状不好坚持,转过话题聊到沪上爱国学社的事情,特别是讲到章太炎借钱只借两元、还有野鸡大王徐敬吾等事,更是哈哈大笑。不过笑过,又想及邹容、张继还有几个学生都已经逝去,心中却是说不出的伤感。 杨锐只待快天黑才离开,他既走,吴弱男也想走,却被章士钊一把拉住,“你去哪啊。不吃饭了吗?” “我要把杨竟成来的消息告诉……”吴弱男此时已经是同盟会会员,为了会中利益革命需要,她觉得要把杨锐来东之事报告给组织的。 “什么啊,竟成是把我当朋友才来这里的。他不想和同盟会诸君见面,那就不要让他和他们见面。一旦见面,大家又要打起来的。”章士钊来了日本之后便遇见了吴弱男,朦朦胧胧见两人便有一丝情愫,随着接触的越来越多,两人的关系越来越明朗化。 “可我是同盟会会员……”吴弱男被他一拦,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哎,同盟会除了会拿大棒子吓唬人,还会干什么?走,吃饭去!”说罢把吴弱男拉了进去。 身处海州馆的章士钊吃饭的时候,在越州馆的黄兴等人看着面前的料理吃也吃不下,下午差点闪了腰的马君武又生龙活虎的在大喊大叫:“复兴会这是想收买我们!他们这群假革命,就怕我们戳穿他们的假面具,这才想到用钱让我们封口!同志们啊,这钱不能收阿,不要目光短浅啊!忠山先生离开的时候是怎说的?我们怎么能为了这几百金就没有革命气节!” 看着马君武的口水直喷到料理上,宋教仁的头又疼了起来,他本来就有些神经衰弱,今日又发生太多事情,使得他用脑过度,加上他和黄兴已经被批斗一个下午了,耳朵都已经听出茧子了。程家柽、汪兆铭、邓家彦、马君武、胡汉民等几个打什么主意他心里明白的很——一旦复兴会提供资金支持,那会费由孙汶独断的局面就会打破。当初孙汶为什么能做同盟会总理,不就是他能弄到钱吗,可他又给了会中多少钱呢,也是办民报的七百块而已。 “可这些钱是给诸位牺牲的同志的,他们家里也……”雄而不英的黄兴再一次的表明这些钱是复兴会的文先生捐给诸位烈士家属的。 “克强啊,复兴会的钱不能收啊!不管是给谁的,一旦收了钱,那我们就失了气节。”程家柽装的一幅大局为重的样子,心里对复兴会越来越忌讳,不过幸好复兴会走了弯路,不再和同盟会抢夺革命分子。这一次资助事件必须压下去,如此才能保证同盟会之团结。 “若是克强不好出面,那还是由我退回去吧。”说话的是汪兆铭,他其实也明白为什么这钱不能收,为了顾及黄兴等人的面子,便想代他退钱。 “季新说的对,克强是不好出面的,还是我和季新去把钱还给人家。再去看看,这个文先生是不是清廷的侦探。”胡汉民好死不死又加了一把火。华兴会沪上被捕是复兴会救出来的,再之前复兴会还赠过枪,不拆散两会这种潜在关系,为孙先生大不利。 “啊……对!对!对!这个文先生一看就不什么好人,说不定真是满清的侦探……” 马君武话还没有说完,黄兴便“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什么侦探不侦探,是不是我黄兴也是清廷的侦探?!人家好心送钱,其他任何要求都是没提,就算是侦探,那这样的侦探越多越好。” 忍了一下午了,黄兴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在他看来,文先生绝不是什么清廷侦探,而是复兴会的上层人物,说不定是七大常委都说不定,下午他回来本很高兴的召集大家来讨论这件事情,更想明天由同盟会正式出面和复兴会深谈一次,可事情只说到一半,马君武就闹了起来。这个人就是一条狗,看着谁就咬谁,着实讨厌。 “克强,不要生气嘛,大家也就是在讨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同盟会自成立起,就是清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派人来打探虚实也不是没有,我们还是要谨慎啊。”程家柽见黄兴发怒,不得不出来圆场,之前他也是在章士钊那边的,见到这个文先生和杨国弼在一起便知道他是复兴会的人,当时他心中忌讳,但是章士钊的寓所,不好相阻。 宋教仁见他们这些人越描夜黑,脑袋越来越疼,忽的站起身道:“好了。别说了,我现在就去把钱退了!”说罢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宋教仁走的急,诸人都来不及拦住,他一走屋子里的气氛便是一变,程家柽只觉得今日之事只能到此,不过还是要给留下黄兴等人一个把柄,便道:“克强,此事还是要告知忠山先生为好,并且要以此为鉴,尽快通报全体会员,复兴会为假革命,是满清制走狗,任何人不得和他们接触。” 程家柽的“以此为鉴”算是把这件事情定了性,黄兴心中憋屈,但虑及同盟会初立,要想推翻满清那就必定要团结一致,不得不沉默不语——昔日他读洪杨之事,就疼惜天国内乱不止,这才使得反清大业功亏一篑。此间种种,使得他不为一己之私,决心一切以团结为要务。一屋子人的都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才瓮声瓮气的道,“好,我明日就给忠山先生写信。” 程家柽心中暗喜,又道:“好。这件事商议完,那我们就商议如何鼓动留学生罢课一事……” 宋教仁到达中华时报报馆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杨瑞正好与林獬等人商讨马上要发生的学.潮一事——上个月初日本文部颁布的《关于清国人入学之公私立学校之规则》,留学生本不知道,但上月月底各学校贴出布告,要求中国留学生“于二十九日前,须将原籍及现在地址、年龄及学籍经历一律具报,逾期若发生不幸时间,自行负责。”布告一出,全体留学生大哗,除在各自学校演说之外,已经上书驻日公使杨枢表示抗议,但管束留学生本就是清廷之要求,所以杨枢根本不和日方做什么交涉,留学生不满情绪日渐增长,学.潮似乎马上就要爆发了。正说话的杨锐忽闻宋教仁来访,便让林獬、于右任等先行商量。 站住屋檐外的宋教仁衬着夜色更显消瘦,清秀的面容上鼻子高挺峻拔,只让觉得有一股勃勃生气。他一见杨锐出来,便施礼道:“文先生,敝会商议后,觉得还是不能接受贵方之资助,所以,还请先生见谅。” 他的话让杨锐心中微微一愣,不过脸上却笑道:“遁初此来就是告诉我这个的么?还是请屋里相谈吧。对了,吃饭了吗?” 宋教仁本想说完话然后再将六百日元退还就走人,但杨锐这一句“吃饭了吗”让他心中一暖,下午回到越州馆的时候,想吃饭也是被马君武这帮人给吵了。杨锐见他神色一怔,顿时笑道:“这边还有饭,有什么事情我们边吃边谈。”说罢便起先进了门。 见杨锐进了去,宋教仁也只好脱鞋入内,在客厅坐定,便有下女送了工作餐过来,他看着这一汤两菜心中感叹,去年这个时候他就在沪上,天天就是吃这个东西——那时候潭州举义事泄,他却茫然不知,直到从桃源去到潭州才发现大家都已经撤到了沪上,待他到了沪上四马路余庆里的时候,又惊见印捕守门,后面才知黄兴诸人具已被捕。诸人虽入狱,但都是化名,故而在复兴会帮助下方才脱险,而他当时就一直在复兴会下面的一个学校等候消息,只待后面诸人脱险,这才和杨笃生、杨皙子等人一起赴日。 宋教仁饿极,加之饭菜都是中国厨师做的,甚合口味,很快便吃完了,他这边刚要起身洗碗,杨锐放下手中的民报让下女把碗收走了,他笑道:“遁初是客,这碗便不要洗了。” 宋教仁不好说当初在沪上的时候洗的可不少,只是道:“文先生客气了。”复有想到退钱一事,他又道:“文先生,复兴会为何要支持立宪呢?贵我两会在中国影响甚大,若是能合作举义,革命之成功当是不难?届时赶走满人,还我汉家江山,这可是盖世之功勋啊。” 杨锐只觉得他的话里有那么一丝孙汶的味道,想来也是听多了孙汶的讲演才如此的,也不以为意,道:“若是为了什么功业,我们啊早就不革命了。再怎么大功业,我想都远没有在租界里茶楼戏院里,喝茶听戏舒服。复兴会之革命,只是想着如何从政治、经济、文化上改变中国,若只是换个门面,这革命就太不值得了。” “同盟会所言就是要去专制之弊,行民主之政。届时以中国之资源,为世界之进步国家当是轻而易举。” “这些都是你们的说辞,你看,”杨锐抖了抖手中的民报,道:“上面一大段一大段的都是,我正在看呢?我只想问遁初,以中国之基础,能行这共和之制吗?即便是行了这个共和之制,按照贵会孙汶先生的说法,二十年就能富强中国?” 此话问的宋教仁心中一突,他只觉的这个文先生很是友善,可似乎对于同盟会却并不怎么认同,虽然他心中也不认为二十年就能富强中国,但是内外有别,于是道:“若是全体中国人都能似日本人这般具有爱国心,那中国之富强,便是二十年不够,那也不会超过三十年。” 杨锐闻言只觉得摇头,后世排除那十年,也用了五十年,这还有民国几十年的人才积累和苏联的帮助,而现今,虽然科技水平不高,但一穷二白之下,没有四十年中国怕还只是一个大国而不是强国,他不好再和宋教仁争辩什么,这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以现在复兴会的立场,自己说什么怕宋教仁都听不见去。 屋中只有杨锐和奉茶的下女,两人一不说话气氛就怪异起来,宋教仁此时便把西装夹带里的六百日元拿了出来,道:“文先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敝会商量之后还是觉得不应收这个钱,所以……”他说道这,便双手把钱递了过来。 杨锐心中惊讶,但见自己不接手就不放,叹气的同时只好接过,然后摇头道:“贵会哎……真是!哎,不说了。” 宋教仁心中也觉得下午的事情很没道理,但他不好在杨锐面前说什么,只是起身告辞,杨锐见他要走,道:“据闻猛回头之作者陈天华君就是湖南人,我对他仰慕已久,遁初认识吗,是否可以引见一二。” 宋教仁想不到杨锐会想见陈天华,本想答应,但想及陈天华之前对君主立宪也有奢望,怕杨锐一见便把人给拉拢过去了,当下道:“星台这段时间课业众多,先生要见,还是下次吧。” 杨锐听出他话语中的拒绝之意,也不强求,当下送他出去。只待转身回屋,把杨国弼叫出道:“陈天华现在何处?” 陈天华早就是关注对象,杨国弼道,“他就住在越州馆附近,先生要见他吗?” “不要了,见了也没用,你最好段时间找两个人看着他,要是他一个人出门,对我们有什么危险举动,就……”杨锐说到这里停止了。 “先生?”杨国弼不明白杨锐到底要做什么。 “算了,没事了。”杨锐道。 杨锐回到屋内,林獬、于右任等人的讨论算是完了,谢晓石拿出最后的结论道,“一、组织留学生集体聚会,向留学生介绍退学后转学欧美诸国之切实办法,二、将日本之学术水平和欧美之学术书评作切实比较,以吸引自费生前往欧美各国留学,三、将前段时间调查整理的留日学生之境况刊出,让所有留学生看到日本教育之低下水平,四、公布沪上教育会留学生招生之章程及人数,吸引留学生前往考试就学,五、欧美语培训班、留学中介机构人员,要深入到之前调查出来的四千八百名留学生中,说服他们转学欧美,六、组织留学生向驻日公使请愿,要求减少每年官费留日学生之人数,并同意留日公费生转学他国。”他念完就吐了口气,道:“就这六条,就怕我们一出报,那警察就上门了。” “怎么,有哪些是违法的吗?”杨锐奇道,报馆是有专门律师的,两年下来什么能刊什么不能刊,编辑们都很清楚了。 “上面虽然没有违法,但比较日本和欧美学术水平,还有那个什么,对,调查出来的留学生境况之事,怕是日本人接受不了。这上面说的日本人太坏了。”谢晓石看过那个调查报告,上面说日本黑心房东为了多住人,对留学生的住房隔了又隔,不断加价;更曝光一些皮包学校,只有招牌,但没老师,只要交钱就给毕业证;再有就是说有日本老师从来没有吃过皮蛋,偶然吃了之后愈觉美味,便将学生的皮蛋偷了一半;再有就是留学生雇用的那些日本下女,不但偷钱,还喜欢把留学生刷牙的牙粉搽在脸上……等等等等,反正就是把小日本说的极坏,他担心日本人会报复。 杨锐听说到后面日本老师偷皮蛋和下女搽牙粉就觉得好笑,更想着是不是要便一个段子——说日本人太穷,皮蛋都吃不起,他想过之后道:“日本人本来就是这么坏,我们所言都是事实,又没有胡编乱造。再说,他们可以在朝日新闻说中国留学生放纵卑劣、嫖.妓闹事,我们就不能说他们偷东西?官费留学生每年的给款是四百五十元,一万多名留学生就是五百多万日元,每年给日本人送五百万钱来,但东西呢,就拿到一张假文凭。”杨锐越说越气愤,只觉得这些留学的凯子上了日本人的大当,他就是拼着中华时报被封,也要把留日学生给搅散了。 于右任在日本日久,对各种情况也熟悉的很,当下道:“就按先生说的办,若是报纸被查封,我们也要坚持下去。” 林獬、林素宗、杨国弼、谢晓石几个听了都具是点头,不过林素宗道:“先生,同盟会似乎也有运动留学生以拉拢会员的做法,就不知道我们和他们会不会有冲突。” 想不到同盟会也有类似的计划,杨锐问道,“他们准备怎么做?” “还不知道,有人说提议罢课抗议,但留学生会还没有定论,要明日大家在留学生会馆商议之后才知道。” “哦,这样啊。那现在留学生会会长是谁?”杨锐问。 “是湖南人杨度杨皙子,不过他似乎并不希望留学生把事情闹大。”谢晓石一直在做学生工作,对留学生会的情况很是了解。“不过学生的情绪很激动,认为在日本只有妓女才会被限制居住,日本学部这是在侮辱中国留学生。” “还是不要谈那么多感情吧。”杨锐道:“我们只要把留学日本和留学欧美做各项对比就好了,国内也马上会大肆宣称留日之不可取;更会有一些朝廷大员会上折子给满清,说留日学生来的越多,革命党就越多……总之,这是一场整体战,我们只能打赢,不能打输!” 杨锐最后的发言表明了把学.潮鼓动到底的决心,在座诸人立即去忙了。只有杨锐还坐在榻榻米上久久不起。他脑子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从踏上东京便开始想了——按照资料,正是因为陈天华的蹈海,留学生才开始退学回国的,陈天华要是不死,那学生的情绪如何调动? 刚才他一时间心软,想通过宋教仁去见陈天华,但要求被拒后,又让他有一种无力感和解脱感。这样似乎给了他一个借口,不是他没有去阻止,而是别人阻止了他。他心里一边希望陈天华生,因为他是个大好的爱国青年,更是才华横溢,死了极为可惜;但另一边又希望陈天华死,如果陈天华身死,那整个在日留学生都会震动,适时再抹黑一下日本,复兴会的留学计划便可借助外力而实现小半。到底该怎么办呢?难道,必须要用“谋杀”人命的手段才能达到政治上的目的吗? 第五十六章相信 陈广寿在第二天早上忽然发现杨锐忽然变的很憔悴,他正想说是不是要晚一点去留学生会馆的时候,杨锐已经洗刷完毕,开始穿上今日的新行头——一套黑色呢制紧身的学生装,一条两侧带白长边的学生裤,再戴上一顶黑色类似军帽的学生帽,帽子后檐上还装了一条假辫子。一切都收拾停当,杨锐看着镜子照了照,再对着陈广寿说到:“怎么样,像学生吗?” 杨锐笑起憔悴似乎淡了一点,陈广寿也笑道,“像,像极了。要是再戴……” 他没说完,杨锐就一副哈利波特的眼镜戴了起来,“是这样的吧?” 陈广寿笑着点头,之前杨锐胡子有不少的,现在都剃光,一副学生打扮,似乎年轻了不少。杨锐装扮好自己,那些卫士也都折腾好了,看了一屋子“留学生”,杨锐心中满意,但待出了院子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军人的行止还是无法掩盖,杨锐只好和他们保持了些距离,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 第一次这么走在日本的街道上,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和服木屐,照着初冬暖暖的朝阳,杨锐心情顿时一松,只觉得昨晚的郁结顿时去了不少,不过他没走多远,便被一伙日本小孩跟着了,他们追在杨锐身后,不断的嬉笑喊叫,杨锐听不懂日文,只待走在后面的陈广寿和谢晓石派遣的一个学生会员朱剑过来,这才把这些孩子赶走。 “赶小孩子干什么?”杨锐奇异他们的作为,虽是日本小孩,但还是有着应有的童真,若是口袋里有糖,他还是想给他们几块。 “先生,这些日本小孩……”朱剑看了杨锐一眼,见他真的不知,便道:“他们都是在喊‘ブタのしっぽ奴’。” 朱剑说的也是日文,杨锐虽然没有听懂可也感觉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词,“什么意思?” “是说豚尾奴。” “哦……这里的小孩都是这般模样?” “嗯,都是这样。只要有辫子的留学生单独上街,他们都会追着叫。日本的车夫、下女、店员、反正全都是看不起中国留学生。” 好心情忽然崩坏了,杨锐不语,只是点头之后接着走路。清国留学生会馆就在骏河台,和杨锐的寓所并不太远。到那虽只有七点多钟,但会馆里已经有一百多人在那里等着开会了,杨锐找了一个角落呆着,他今天只是来看戏。 学生越来越多,八点钟的时候,人已经有五六百了,这时候有人上了台,杨锐身边的朱剑解释道:“柳学生会会长杨度没来,现在上台的是曾鲲化,是留学生生会的干事长,湖南新化人,早年学军,但虑及中国铁路将会列强分割,又改学铁路。” 一听说是湖南人,杨锐便知道此人绝不是复兴会员,其他省份还好,便是广东、广西也有人入会的,就是湖南,民气极盛,做什么都是一伙一伙的。 曾鲲化上台之后便开始讲演,其实也就是说日本文部怎么怎么歧视中国人之类,杨锐听得没劲,一会他下去,又有胡瑛、匡一上台,他们一个湖南人一个湖北人,前为同盟会会员,后为复兴会会员,正因为此,两个的观点很不一样,胡瑛提倡留学生全体罢课以抗议日本文部之取缔规则,后者则提倡留学生全体退学以抗议日本政府之专制政策。匡一的口才不错,复兴会提供的资料不少,他的一席话赢得不少留学生的拍手声。 匡一刚下台,忽然又有一个女子上了台,杨锐看那女子一身日本男人装扮,飒爽英姿、身形也是矫健,腰间更是挂着一把肋差,他心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旁边的会员道:“先生,这是秋瑾。” “我知道她就是秋瑾。”杨锐默默的回了一句,眼睛直盯着前面的秋瑾,只想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诸位同学,我们背井离乡,备受欺凌,不就是想要学习新的知识、新的文化,去改变落后专制的祖国吗!可现在,日本文部和朝廷勾结起来,利用取缔规则限制我们的自由,以让我们成为朝廷之顺民,满人之奴隶。同学们,我们被日本人叫豚尾奴还少么?日本文部的取缔规则,让我们在这里不能自由的读书和生活。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回到自己的祖国去办学,为了力学和爱国,我们就该立即离开日本,回中国去! ……” 秋瑾的讲演没有之前那么多的之乎者也,语言极为质朴亲切,讲到最后动情处她不由的哭了出来,台上哭声一起,台下也悲声一片,出门在外本就思乡,再加上在日本无处不在的歧视,更使得大家心生不满,弱国啊弱国,永远是最受欺凌之国。 秋瑾讲演完,台下的掌声似乎要把屋顶都掀破,一个身魁面广、长发披肩的学生上台喊道,“不取缔规则我们就回国!” “对,不取缔规则我们就回国!!!”更多的学生叫了起来。 集会开到十点多就结束了,学生临出门的时候,会馆门口便有人散发取缔规则号外,这不是一人一份的,而是一人十几二十分,复兴会是想要这些人把号外散发到每一个留学生手上。 留学生的各种聚会接连开了两日,在次日,也就是12月5日下午留学生会制定了学生自治规则,并印发传送给全体留学生,其中决定12月6日起先行罢课、再行回国,并确定若有留学生敢去上课,那将以铁腕手段对付这些敢破坏罢课的学生——同盟会联合日本浪人、以及各地逃亡东京的会党分子,组织了一支几百人的敢死队,携带左轮手枪、大木棒,每天守在各个学校门口,若有敢在罢课期间上课的留学生,就要对他们不客气了。杨锐见风潮已起,复兴会员们也开始做那些品学兼优学生的退学工作,倒没有留在东京等消息了——其实他是无法安静等待陈天华的死,在罢课的第二日晚间就驱车去了青山练兵场。 青山练兵场就在神田区西南十几里开外,早前是日本近卫师团、第一师团的训练地,现在日本军队都在东北,此地倒是一空了。杨锐是连夜从神田出发,待到夜里近十一点钟才到了训练场的住所,白茹听闻杨锐到了,立马起身前来报告。 “你们两个幸苦了。我有事情耽误了。要不然早就该来看看你们了。”杨锐的话语很失水准,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白茹心里知道杨锐并不是来看自己的,而是来看未来“夫人”的。只是长官私事下属不好妄加评论,只好沉默不语。 杨锐话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于是硬着头皮不再虚伪,直接问道:“她们两个怎么样了,你介绍一下吧。” “是!自到这里之后,属下就按照军中规程训练两人,只是方君瑛视力不如程姑娘……”白茹很多时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程莐,直呼名字似乎是不敬,喊夫人又是不当,“属下已经安排方君瑛为观察手,另一位为狙击手。两人体格偏弱,肺活量、耐力、力量都达不到军中标准,此两月都在按照规程训练两人体格。” “哦,就只是在做体能训练了?” “不是。射击训练上月已经开始,狙击瞄准镜已经用坏两个,专用子弹也打了一千八百三十发。”白茹终于说到头疼的事情上了,“狙击镜损坏太多,加上专用子弹昂贵,后勤那边已经不给俺们发弹药了。” “这是我的私事,我会掏钱的。”复兴会是参照现代公司模式来管理的,内部财务、物质控制极严,便是杨锐这个会长也无权私自调用。现在程莐一事完全是杨锐在干私活,虽然在沪上的时候他已经想王季同等通报了这件事情,但费用还是他自己单独掏的。 “这总共多少钱啊?”杨锐再问。 “加上后续训练,一共需要五个瞄准镜、四千发子弹,再配上新枪新狙击镜,一共需要一万块洋元。”白茹似乎是做买卖的,一下子就算出一万块的巨款。 此时的杨锐不是初来时那么无知了,之前他认为清末一两就是后世一百块,但日子渐久,就知道按照消费来算并不如此,很多人每月入四两五两就可以让一家五口过上较为体面的生活。从消费的角度看,清末的一两等同于后世的一千块。现在白茹开口就是一万块,合白银七千三百两,那就是说要七百三十万。 “怎么这么……怎么算的……”杨锐心中肉痛,但又不说太贵,只好问怎么算的。 白茹心中想笑,但忍住了,道:“瞄准镜极贵,后勤说每一个就要一千两,这些瞄准镜造的不是太好,开枪的震动会使得镜筒和枪身之间产生移位,这个还可以重新校正,但是镜筒内部零件因为开枪的震动极易损坏,现在看基本是一百五十发之后就开始出问题,上到两百五十发那就不能用了。训练加上新枪上的瞄准镜,一共六个,为六千两。子弹都是专用的,火药、弹筒、弹头都是特制,每一粒都需称过、量过才能合格,四千发需要五百两;再则训练枪加新枪,都是特选……” 白茹一说到瞄准镜的价格,杨锐便明白为什么这么贵了,他打断白茹的话,道:“我们部队的狙击手都是这样训练的吗?” “不是。部队里除了三十多个特等射手,其他都是用瞄准筒,此物价钱很低,比枪价还便宜,但狙杀距离太短,一般在两百米左右,不超过三百米。程姑娘学枪术是用于暗杀啊,还是用瞄准镜为好,不然命中距离太短,训练又不足,很是危险。” 杨锐心中暗骂那该死的蔡斯,但再想这狙击镜也就是去年才出来的,新品刚出不但不稳定价钱也高。不过又能怎么样呢,再贵还是要掏钱的。 不去想不愉快的事情,杨锐再问,“她练的怎么样了,真的训练完,可算几等?” “程姑娘人聪明,眼神也好,也不怕脏,要是练完,可以算是一等。” “哦。”一等射手加上顶级配置,正常射程也就在五百米开外,五百米就是一里路,真要是杀了满清大员,她能躲得过去吗? 杨锐让白茹下去了,自己在房间里走了起来,走到最后,他便开了门,沿着走廊走到房子另一侧程莐的住处,立在门口见里面的灯完全是灭的,知道她已经睡下,正想回身的时候,一个极为警觉的声音低喝道:“谁?” 杨锐苦笑,道:“是我。” 他回答完了里面就没了声音,他站在门外正尴尬的时候,里面“哧”的一声,灯亮的同时,房门也拉开了,程莐没有穿睡衣,只着了一件白衫子立在门口,黑亮的眸子中映着屋内的灯火,再配上短发之后更加清秀的面庞,绝美异常。杨锐不知道这就是这便是她训练的装束——衫子的领子竖起能挡住杂草蚊虫,他只看到白衫心中就是一紧,目光扫过她姣好的面容,再往下看到某种美好隆起的时候,只觉得嗓子一干,一种熟知的冲动在身体里升起,他赶忙摒着呼吸,不敢把目光在此处停留,急忙转移到了程莐的脸上。 程莐倒是没有发现身前的男人已经有了某种兽欲,只是看着杨锐说道:“我应该叫你杨锐,还是叫你杨竟成?” 回到东京的程莐虽然在追悼会之后不问世事,专心练枪。但心理不过关退出暗杀团的陈撷芬、极好武事的秋瑾、还有廖仲恺的夫人何香凝,都时不时的来这里看看她们,秋瑾也很想学枪术,但方君瑛心中有数,只是婉拒。这些人一来,外面的消息也就来了,特别是在同济大学堂的讲演,后面被证实是复兴会会长杨竟成所言。程莐本不知道杨锐就是杨竟成,但一看讲演的内容,便知道这是谁的思想,因为以前在沪上的时候,两人聊到过这些东西,虽然那个时候杨锐还没有“三无”之说,但文意是一脉相承的。 得知杨锐就是复兴会会长的程莐在震惊的同时,又深深的沉默了下去,她并没有把此事告诉方君瑛等人,而是在静静的等着杨锐的到来,而今天,他终于来了。在杨锐有些支吾的时候,她接着说道,“进来说吧。”说罢转身入内。杨锐心中一紧,见她进去了,也只好跟着进去,不过他进门的时候还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下周围。 虽然是临时租赁的房间,简陋破旧,但还是被程莐收拾的极为整洁,房间里更有着她身上特有的熏香味道,看着榻榻米上的的铺盖,杨锐只想在这里…… 他绮念刚生,程莐便道:“复兴会为什么要立宪?” 话语有些冷,脸上的神色也是冰冷,加上已经剪短的发,明亮的油灯下,杨锐只觉得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既爱撒娇要人疼又处处为人着想的程莐了,她或许已经变成了一个战士,想到这些杨锐不由感慨道,“你变了!” “是你变了吧。当初是谁说满清政府不推翻那中国就无可救药的?”杨锐在打量程莐的同时,程莐也在打量他:这个男人不再只是一个躲在亭子间写稿、然后间歇性的因为报纸的某条新闻而大发牢骚的书生了,只待他目光不再温柔,开始针锋相对的时候,程莐能感觉到一种威压,这种威压她在忠山先生身上没有感觉过,在同盟会诸人身上也没有感觉过,只在上一次去天津到时候,轮船上对自己大献殷勤的法国外交官身边,那个静静不语中年武官才有这样的味道,这是军人的味道! 想到此处,再想及杨锐孤身去到东北和俄国人作战,期间的种种磨难怕是不少,便是性命也常在一线之间,程莐的心中不满忽然消失了大半,神态也柔和起来。只不过她这便缓和的时候,杨锐似乎被激怒了。这个世界杨锐最亲近的人有二,一是程莐,再是钟观光。他很清楚革命就是一场有目的的厮杀,很多时候无分敌我,而他也在不断克服心中惯有的善良和人性,但厮杀的范围他绝不希望波及到这两个人,只不过,在他不想波及程莐的时候,程莐已经把革命波及到他了。 “我没变,一直都没变。是你变了!”杨锐的语气无奈中透着着一种冷,像初冬的夜。 “那你为什么要立宪?”程莐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 “立宪即是革命的一种,只不过你不明白罢了。你在这里习惯吗?”杨锐不想和她谈论革命话题,这或许是两人能够和平相处的一种必要前提。 “我不明白?是不明白你们前段时间说的两会内外配合之策吗?”程莐拿着一份秋瑾送过来的‘警惕复兴会伪革命’的通知,上面有复兴会文先生蛊惑同盟会会员的原句和批判之语。 同盟会的这份通报杨锐早就看了,上面谩骂污蔑、牵强附会,很没有水平,他看着程莐忽然笑了起来,“如果还是讨论这些东西的话,我觉得我们不如各自回去睡觉好了。” 程莐一直想着杨锐会给自己一个解释,哪怕骗她也好,只要他告诉自己他还是革命的,那么她便会立马投到他的怀里,便如上次在天津那般紧紧的搂抱在一起。可当自己问这些的时候,杨锐的回答忽的让程莐一怔,然后她便沉默了下去。 夜已经很深,初冬的寒意透着打开的房门飘了进来,看着只着单身的程莐,杨锐心中怜惜,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道:“练的很累吗,已经是冬天了,到时候会很辛苦。” “为什么要立宪?”程莐看着他的眼睛,又一次的问到这个问题。 女人真是烦人,杨锐微微的皱眉,道:“这是革命的需要。你能不能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 “不能!我就是要知道你为什么要立宪?” “是不是在你心中只有革命?若是这样,那我还是回去睡觉吧。”杨锐说着就起了身,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身望着她道:“什么时候你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别人的时候,那就来找我。另外,记得爱惜自己,你若不在了,我也活不好。” 又是一次无果的见面,回到房中躺在铺子上的杨锐如此想到,他只觉得自己与程莐之间总是有那么一种隔膜,而这种隔膜便是革命。自己是不能向她坦承所有秘密的,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怕她不小心会告诉别人。一旦泄密,挑拨士绅和满清内斗失败不说,光是假借立宪渗透进基层的会员就很危险——复兴会会员不少,但还是不能遍及全国各县,对于多数要深入的县镇来说,派去的会员都不是本地人。没有上层士绅的推荐和本地士绅的保护,他们初到一县,是难以打开局面的。可一旦需要士绅的推荐保护,那自然就会被那些人知道一些底细,没有人会去帮助一些不相干的人。如此情形之下,假立宪一旦为士绅和满清所知,那迎接这些会员的将是一场抓捕,特别是在他们立足未稳的时候,他乡别土,便是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东想西想间杨锐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夜他梦着程莐的时候,陈天华忽然闯了进来,他和那天在留学生会馆看到的一模一样,身魁面广,一身留学生的打扮,没戴帽子,披着头发在那里吟唱着猛回头。 杨锐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表,待看到已经是九点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明白陈天华已经死了。各种念头在他的心间一一闪过,到最后,他不由的自言自语的骂了一句,“杨锐,你活着干什么,怎么不去死!” 杨锐的自言自语惊动了外面的陈广寿,他隔着门喊道,“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杨锐说道,忽然想到余下的事情,又道:“备车吧。我们等下回东京。” “什么?”陈广寿一早就和白茹套着近乎,告诉她自己已经把家里的婚事退了,这辈子非她不娶。谁料现在想要回东京。 “我说要回东京。你没听明白吗?”杨锐高声说道,他今天心情极为不好,火气比较旺盛。他只觉得自己堕落了,以前虽然命令士兵去战死,但他毫不愧疚,因为那是他和士兵一样面临死亡的威胁,更何况,他没有骗他们;而对陈天华,他什么都没做,反而还要借着他的死去达到某种目的,不管结果多么美好,名义多么伟大,这都极为肮脏和无耻。 第五十七章维持会1 杨锐从青山练兵场回到神田后就一直埋头于退学事务的安排,其实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教育会的人已经到了横滨,从招商局包来的几艘邮轮也已经开到了长崎,三日之后邮轮就会抵达横滨。 林獬和于右任还看不到留学生有大规模退学的迹象,但杨锐已经这样安排,他们在质疑无效之下也只有服从。等杨锐离开房间,于右任问向林獬,“白水先生,先生这是怎么了?” 林獬没有说话,他妹妹林素宗倒是笑了,“还能怎么样,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你……”林獬怒视着妹妹。杨锐喜欢一个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之事是林素宗最先发现的,天津过来的几个人在林獬的帮助下才安顿下来,而白茹的观察手陈小妞对于爱情的向往和天真的本性,让照顾她们的林素宗了解了不少东西,她其实对于那个沉静而神秘的男子有着莫名的好感,只是她没有机会去做什么。 “我……”林素宗被哥哥一瞪眼就吓的出门去了,她这边一走,一个学生就跑了进来,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星台死了。” “什么!”林獬和于右任都惊叫起来。“真的?” “真的!在大森那边的海面被发现的。”朱剑喘着气,他也是刚刚从留学生会馆那边得来的消息。为了尽快告知报社,这一路他都是跑过来的。 林獬听闻这是真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久久才叹道,“真是天忌英才啊!天忌英才啊!” 旁边于右任也是难过,在复兴会成立之前,章太炎、邹容、陈天华的分量都不小。革命最重要的不是军火,而是思想,特别是在一个久久禁锢的屋子里,把所有人喊醒才是最重要的,不挣脱满清的愚民之术、行为不逾越那一套三纲五常,那革命决不可能发展到今天如此蓬勃之境地。 “去告诉先生吧。”于右任久久不语,最后想到这事情杨锐必须知道,就让朱剑去告诉杨锐。朱剑静静的走到杨锐的房间,道:“先生,陈星台君死了。” 其实杨锐早就听到了他们的惊呼,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跳忽然停了几下,手上写着字的钢笔笔端也被他用力折弯了,听到朱剑的话语,杨锐没有抬头,只是轻轻道说道,“我知道了。” 也许是杨锐说的太轻,也许是杨锐的沉静让朱剑以为他没有听到。他又大了一些声音,再道:“先生,陈星台君死了。” “我!知道了!”这一次杨锐却是暴怒,一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发出的巨响似乎整个房子都能听见。 陈广寿知道今天杨锐的心情极差,赶忙上前对着朱剑道:“先生知道了,他对此很伤心。你先回去吧。” 朱剑还以为杨锐是气的,一点也没有委屈,反而带着泪对着杨锐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回去了。 杨锐脸上狰笑,只觉得这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一般,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陈天华、陈星台这几个字。不过就在他讨厌的时候,林獬和于右任上来。 “竟成,星台死了,我们应该要出期号外。”文人相憎,但志士相惜,在完全的了解陈天华之死后,林獬准备出一期号外,想把陈天华的生平诸事都记录下来,让大家纪念陈天华。而于右任,则准备大肆的召开集会,号召全体留学生陈天华学习,以身许国,离开日本。 “白水兄,我很累了。这些事情就你和右任去办吧。”说到这里,杨锐忽然转身从行李夹子里取出一叠字钱交到林獬手上,又道:“这些钱帮我交给他的父母吧。” 林獬看着这一叠子钱,感觉有数千元,不知道这么多钱交过去是不是妥当,他正想说话,陈广寿在旁轻声的道:“白水先生,先生心情很不好。这些事情还是拜托你们办一下吧。” 林獬看着满脸愁容的杨锐,再看看手中的钱,点点头带着于右任去了。他下去之后,就立即发动所有编辑和学生去收集陈天华的生平事迹。翌日的清晨,关于陈天华蹈海自杀的号外就发到了每一个留学生的手上。号外之上陈天华笑容盈盈,但全体留学生却悲愤不已。很快,12月10日,留学生会馆、锦辉馆、富士见等集会场所就聚集满了黑衣白花的留学生。东亚同文学院、弘文学院、经纬学堂、早稻田大学、大成学校、成城学校、振武学校、东斌学校、东亚实业学校、法政大学、明治大学、岩仓铁道学校、东京帝国大学、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外国语学校、东亚商业学校、东京实践女子学校、女子美术学校、共立女子学校、高等女子实修学校、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等三十多个学校的代表上台讲演,声泪俱下的号召全体留学生退学,当日下午,留学生会馆的骨干就商议出了归国办法和善后办法共十三条。办法在第二日便印发各校,一些不在东京的学校则由留学生会出资,拍去电报,通知外地留学生退学。 12月13日晨,第一批一千五百名留学生全部在留学生会馆集结,然后集体步行前往东京新桥火车站,搭乘火车前往横滨坐船回国,因为火车车次有限,更多的学生等到半夜才抵达横滨,不过中国教育会早在横滨准备好了一切,后到的学生立马上船安顿,乘坐招商局邮轮回国。面对此种情况,日本各界都认为绝对不能对清国留学生妥协,朝日新闻更在12月14日发表针锋相对的评论:“……要回去的,随便他们回去,别让他们在这里无力取闹,这种学生,就算我们有心培养他,也死白费心计……” 中华时报次日就发表社论《别了,东京!》还以颜色:“……某报章说中国留学生有放纵卑劣之性情,但陈星台君以死为此辩之——中国当有为国奉公之人!某报章又说留学生无理取闹,但留学生行至有礼、秋毫无犯,为了不破坏日本之邮轮,只好搭乘本国之邮轮回国! 自甲午海战起,日人辱我留学生之举处处可见,便连独自上街幼童都蔑呼其为‘豚尾奴’,其他如车夫、店员、厨师、下女等等社会各界人士,俱辱我留学生多矣!忆及一千多年前日本之遣隋使、遣唐使,中国都是以礼相待,不敢有丝毫怠慢侮辱,而今日日本之社会,对留学生之侮辱随处可见,古今相比,可见其国之品格、其族之道德。 中国留学生来日目的虽然不一,或为求学、或为做官,但对日本从无不敬之意,今取缔规则出台,背后不无政治之因素。实不想日本号称礼仪之邦、文明之国,也会行此勾当,着实让众留学生胆寒不已! 今日,我留学生为求一自由之地安心读书而退学!今日,我留学生为存一颗炙热却无处可燃的爱国心而退学!今日,我留学生收拾最后之尊严,登上归国之邮轮,然后转身挥挥手道:‘别了,东京!’” 所有的日本报章都对留学生返国不屑一评,但接连两次大规模留学生集体回国之后,日本人开始有所震动,他们发现留学生退学不是像之前那样、几人、十几人、几十人的零星回国,而是有组织的大批回国,按照现在的速度,一个月之内,全国一万四千名留学生将全部走光。如果这些留学生走光,那么日本每年将损失五百多万元收入,更重要的是,一旦留学生走光,那么教育中国这一代人,影响中国下一代国策的计划将全部落空。 在日本人暗惊留学生退学之猛的同时,同盟会诸人仍对陈天华的自杀悲愤不已,特别是原华兴会诸人,如田桐、宋教仁、胡瑛等诸人更是义愤填胸,急嚷着要求全体留学生退学。不过在12月17日上午的退学组织会上,事情又有了些变化。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召集大家开会的程家柽最先挑头,他看了胡汉民和汪兆铭一眼,然后就不言语了。其实他是不好直接出面发言,陈天华死的第二天他就在朝日新闻上撰文,提议全体留学生退学,现在忽然转变成不支持退学,大家一定会说他出尔反尔。 “是很奇怪。”胡汉民接过话头,开始深入起来,“星台出事是八号,可十三号招商局的邮轮就到了横滨,照算日子,那应该是在六七号的时候就出了沪上,要不然这么早到不了东京。” “是啊!这里面一定有清廷的在捣鬼……”汪兆铭最后接上,但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胡瑛一巴掌打散了,只听这个如受伤的野兽的人怒喊道:“你们这是什么话!之前说要组织罢课抗议的是你们,说退学的又是你们!现在却说有诡计的又是你们!当初……”胡瑛说到到忽然抽泣起来,他用手指着汪兆铭几个,“……当初星台就不同意罢课,就是你们非要罢课……你们不罢课,星台就……你们……”胡瑛说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胡瑛的哭声让会议停了下来,见场面不利,程家柽只好陪着他也呜呜的哭了出来,“呜呜……星台,你怎么就想不开啊……”他一哭其他诸人也开始掉泪。 哭诉一会,见大家的情绪有点回转,程家柽又道:“同志们,星台的遗言是要我们‘坚忍奉公、力学爱国’,我们不能让大家退学啊,一旦退学,那大家的学业就毁于一旦啊!” “按照日本之学术水平,这学有也没什么好上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程家柽转着头找了起来,他记得他特意没有通知秋瑾来开会的。 “我在这里!”那个女生又道,程家柽这才看见一个年轻的女生坐在最门口的位置,短发和黑色学生装使得她极不显眼,“我叫杜雯,直隶保定人,就是前天入会的。” 听到是一个新会员,何香凝道:“杜妹妹,你刚来还不懂。罢课不罢课,退学不退学,执行部会有定论,我们作为会员执行就好。” “呵呵,这位姐姐,我们罢课是为了吸收更多的会员入会,退学也是如此。陈星台君为国而死,我们难道就不该为国而退学?我来日本三年,日人辱我留学生处处可见,以前为了学业还忍辱负重,可现在观中华时报各国学术之对比,才知道……” 杜雯一说中华时报就惹火了几个人,不过最先说话的是朱执信,“这位同志,会中已经通报过,复兴会的一切报刊我们都不能信,更不能看。” 朱执信是广东番禺人,白话夹杂在官话,难以让听懂,判事长邓家彦道:“复兴会一直在鼓动留学生退学,这是向清廷投诚之举,更是要断我同盟会之生路。我们一定要阻止留学生退学,让大家都留下来。” 邓家彦的话杜雯倒是听懂了,照道理同盟会三大巨头判事长开口,她应该低头听训,但她自小就对男子别无好感,小时候打小男生、抓蛋蛋之事干得不少,立马出言反驳道:“若是留学生全部回国,中国教育会一定无法安顿这么多人,剩下那些无法就学的回国学生就会加入我们。这对我们不是不利,而是大利。届时举国四万万民众被运动起来,清廷当如土鸡瓦狗,顷刻可复!” 杜雯的话语完全超出了在坐诸人的想象,黄兴、宋教仁等人很是惊异的看着这个长得象男生的短发女生,而胡汉民、邓家彦、汪兆铭等人对她则是怒目相视,只待她的话音刚落,胡汉民便指着门道:“你出去!” 杜雯一愣,完全想不到给自己的会是“你出去!”三字。胡汉民再次喝道,“出去!” 男人这帮模样杜雯见得多了,她起了身,讥笑道:“这就是同盟会,不入也罢。要走可以,把我的入会费还给我!” 居然还碰上一个要入会费的,在座诸人都是大怒,可杜雯却是不惧,入同盟会虽三日,但她却对会中很多事情甚不认可,本想找个时间提出自己的观点对同盟会加以改良,却想不到居然被他们赶了出去。 眼见杜雯深伸着手要钱,站在她旁边的蒋尊簋立马掏出一块钱要打发她走,杜雯接了钱,还对着光看了看真伪,见是真的却还不出门,反而上前到桌子边,“咣”的一声,把同盟会的银桃子扔到在桌上,牌子打着转,等银桃子停下来的时候,杜雯已经出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杜雯一走,屋子里的人都是摇头,而胡汉民心中则是大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他看见那女子的眼神就很慌乱害怕,似乎…似乎这个女子好像随时可以抓住他的要害一般。杜雯带来的混乱一会就消失了,程家柽接着刚才的议题继续说话:“同志们,敌人反对的就是我们坚持的,敌人坚持的就是我们反对的。现在复兴会大肆组织留学生回国,这件事情我们就应该反对。我们要号召全体留学生以学业为重,不能退学回国。” 看到他终于把话说了出来,早在一边看着的宋教仁起立道:“留学生回国一事和反对复兴会无关。日本辱我留学生,我们就应该动员全体留学生退学回国。” “对!遁初说的对,我们就应该动员留学生退学回国。”田桐、曹亚伯、曾继吾、刘道一、蒋作宾都是异口同声的附和。其中刘道一道:“刚才……我觉得大家回国去各地运动会党,伺机发动举义对革命当有助益。” “荒谬!满清正等着我们这些人回国呢,我们决不能回国。”评议长汪精卫看着情况有些失控,不得不训斥道,今日开会的剧本早就编排好了,目的就是要阻止留学生归国,但一直被人打断,他断然道:“我提议,同盟会成立维持留学同志会,阻止留学生回国。请各位议员举手表决。” 同盟会设定之初就有议员二十人[注],湖南湖北加起来只有田桐、曹亚伯、周来苏、吴琨四人,而两广则有冯自由、梁慕光、胡汉民、范制焕、朱执信、汪精卫六人,再加上一水的四川人,如董修武、熊克武、但懋辛、吴鼎昌、王琦,即使湖北和湖南一条心,决议的结果也是被汪精卫所左右。宋教仁起初没有去细究同盟会的设置,但后面想及此事,只觉得这个三权分立设计的真巧妙,人数最多的湖南、湖北评,议会上不占优,反而是所有四川会员都做了议员,他心中对两广一系越来越忌讳,之前就猜想某一日他们一定会打民主表决的招牌,来操纵决议,想不到今天真的来了。 “要决议就全体同盟会会员来决议,这是同盟会的大事,所有人都应该表达自己的意见。”在湖南湖北诸人都感觉势单力薄、表决难以取胜的时候,宋教仁抛出了这个办法。一旦全体决议,那湖南湖北会员占总数的六成以上,到时候结果一定是湖广获胜。 “对!对!我们要全体会员决议。”更多的人叫了起来。 汪兆铭这边都准备举手了,谁知道宋教仁打断了他的节奏,他正想说宋教仁提议极为不妥,又感觉这话由自己来说很不妥当,这个时候判事长邓家彦光荣的站了出来,“我以判事长的身份,认为此事不必经全体会员讨论。” 宋教仁马上回击道:“此决议需要全体会员的表决才能生效!” 邓家彦道:“我是同盟会判事长,有权……” “我是检事长,更有权检查会内违规之行为!”宋教仁寸步不让,把邓家彦顶了回去! 会议一时间僵持起来,此时黄兴说话了,“这次会议就先到这里吧,我们明日再行商讨。” 宋教仁一听黄兴的口气便觉得他要私下和胡汉民等人交谈,心中不愤,道:“克强……” 黄兴打断了他,转头看着他道:“还是明日再议吧。”再高声对诸人说道:“大家都回去吧,此事处理不好将有损团结,我们明日再议吧。” 孙忠山不在,黄兴便取代了他的位置,为执行部的部长,加之他素有威望,一帮人都起身出门了,宋教仁见他如此,只好长叹,什么也不说便走了。 当日夜里,黄兴敲响了宋教仁的门,只一闻敲门声,宋教仁便道:“门没有栓,克强进来吧。” 黄兴拉开门,笑道:“遁初真是能掐会算啊,就知道是我来了。”他刚想笑笑缓和下气氛,又想起星台尸骨未寒,马上就收敛了笑容,谨慎的进了屋子。 宋教仁把看着的心理学讲义放下,对着黄兴说道:“说吧,克强,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黄兴见宋教仁一脸冰冷,不由劝道:“遁初,你怎么对韵荪和展堂他们就这么大的意见呢,大家都是革命同志,遇到事情应该好好商量,革命要想成功,不团结是不行的。” “呵呵,克强,你真是糊涂还是假糊涂?华兴会人数在同盟会最多,但是议员却只有四人!”宋教仁提到这个就有气,特别是刚才汪兆铭还举着民主的幌子妄想操纵会议,这让他极为愤怒,他越来越发觉得所谓的三权分立就是孙汶的圈套,看来刘揆一是对的! 黄兴见他如此气氛,但心中仍想着要维护同盟会团结,道:“遁初,革命不是做生意,我们决不能把入股的思想带到革命中来,这是团结的大忌。” 见黄兴还是一心要维护所谓的“团结”,宋教仁无所谓的笑道:“好吧,克强,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才能团结?” 黄兴看着仍不服气的宋教仁一眼,道:“我们要成立维持留学同志会,阻止留学生回国!” “为什么?!!星台白死了么?”宋教仁声音高了起来,瞪着黄兴要他给一个答案。 “因为忠山先生发来了电报,他希望留学生不要回国。”黄兴也是刚从汪兆铭那边知道此事。 “为什么不要回国?回国更可以发动会党、运动新军,这是我们商议过的!”宋教仁一边问一边猜想孙汶的真实意图。 宋教仁瞪着黄兴等答案的时候,黄兴却沉默了,良久,宋教仁咬着牙怒道:“孙汶就是日本人的一条狗!” “你!……不许侮辱忠山先生!”黄兴对事情的原委心知肚明,无法反驳。 宋教仁本想再说什么,但他已经很疲惫了,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缓慢但却固执的说道:“克强,请回吧。我不会参加什么维持会。那是汉奸!” 第五十八章维持会2 “你们这群汉奸!”秋瑾怒骂道,腰间的肋差拔了出来,尺寸多长白晃晃的刀刃甚是吓人,胡汉民和汪兆铭狂退,旁边与会诸人也是一阵哗然,他们一边退一边叫道:“秋…秋大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秋瑾本已经打包行李准备回国了,谁知道同盟会却说不要回国,更要劝阻其他的留学生不要回国,昨天杜雯来她这里诉苦的时候她还不相信,今天一开会居然是真的。 “我们……我们,”胡汉民和汪兆铭一时间语塞,还是口齿较为伶俐的汪兆铭说道:“如果我们这些同志回国,那么满清就有机会在国内抓捕我们,这对革命大不利!” 似乎终于从白刃的威吓中回过神来,胡汉民也道:“是啊。秋瑾大姐,现在复兴会就在组织留学生回国,他们支持满清立宪,一定在沪上勾结了官府,等我们一上岸就一网打尽。” “这是什么话!有危险就不回国了?之前开会怎么说的,不革命者可办学或转学,革命者回国运动会党新军,以作举义之准备。你们都忘记了那一日是怎么说的吗?”胡瑛怒视着程家柽、胡汉民、汪兆铭这几个人,只想上前把他们这群出尔反尔的小人撕裂。 “就是!我们可以自己搭船回国,不坐招商局的船,坐法国船。”刘道一也道。 胡瑛、刘道一的话立即得到秋瑾等热血分子的附和,汪兆铭无奈之下只好看向黄兴,可黄兴却不明白怎么回事,坐在那里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看来昨天晚上的谈话白谈了,会场里杂乱良久,汪兆铭眼看着形势越来越无法收拾,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家听我一言,大家听我一言。”他喊了数遍,会场里才安静下来。“前段时间,忠山先生从南洋发来电报,他也不赞成留学生回国。”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哗然,秋瑾急道:“汪兆铭,你为什么扣押忠山先生的电报?!” 汪兆铭本想搬出忠山先生的意见来说服大家反对退学,谁知道却把秋瑾抓住了扣押电报的把柄,秋瑾一说他扣押电报,会中其他诸人也都是大喊,“对啊,你为什么要扣押忠山先生的电报?” 汪兆铭无言以对间,黄兴站了起来,他看着激愤的人情道:“同志们,同志们,大家不要激动,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又看着逼到汪兆铭跟前的秋瑾道:“秋瑾同志,你也坐下吧。”黄兴的话大家还是听的,会场一时间安静下来。他再道:“兆铭同志,你把忠山先生的电报向大家念一遍吧。” 汪兆铭正觉得事情就要失去控制,谁知道黄兴挺身而出,把局面给稳住了,他放下担心,道:“忠山先生说,大部分留学生如果归国,虽然是出于义愤,但却并不符合策略。另外,忠山先生还担心,我们这么多同盟会会员回国,很可能被满清一网打尽。因此,他建议我们留在日本,阻止留学生回国以发展力量,等待有利时机。” 汪兆铭话一说完,黄兴便道:“大家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嘛?” “没有,没有,没有意见。”朱执信、马君武两广一系的人就叫了起来,董修武、熊克武、但懋辛等这些人数少的省份也喊道:“没有,没有意见。我们都听忠山先生的!” 见局面终于转了过来,程家柽、胡汉民等人顿时吐了口气,就在他们放下担心的时候,秋瑾却站了起来,抓住肋差白刃怒道:“中国人做事,果然是虎头蛇尾!”更把是怒视着汪兆铭和胡汉民,喊到:“胡展堂、汪兆铭,我代表全天下汉人,判处你们死刑!” 汪兆铭大骇,以为秋瑾手中的刀就要回国来,急忙往一侧躲避,却不想秋瑾手上刀子只是一挥,狠狠的砍在了桌上上。秋瑾砍过,又环视周遭,只见目光交接之时大家都避让不已,心中失望之下又看向旁听会议的浙江学生,她疾步奔到他们面前大声道:“难道我们就忘记日本人怎么侮辱我们的吗?难道陈星台就白死了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像吴樾那样、像唐群英那样和满清同归于尽吗?” 她目光灼灼,像烧红的火炭一般让诸人急忙逃避,眼见这一群懦夫都不敢出声,秋瑾再看到一个从前相熟来自绍兴姓周的学生,上前用刀指着他道:“回不回国?” 看着明晃晃的刀子就在指着自己的鼻尖,周同学脸色瞬间发白、两股也是站站,张着口说不出话来。他本是学医,后受刺激只想着唯有改变中国人之思想才能改变中国之现状,于是又弃医从文,但这只是执笔为枪而已,真要上战阵和满清搏杀,他丝毫不敢。前一次安排刺杀任务,他因激动而一时应诺,可事后回想,心中却是极怕,最终只能以老母要赡养为由改口不践诺言。其实他兄弟三人,便是死两人老母也有人赡养送终,何况只是死他一人而已。 秋瑾忽然间也想起这个当日大肆赞同暗杀,但起誓之后却又以蹩脚借口反悔的同乡,心中大愤,喝道:“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秋瑾说完长刃又举了起来,却不想身后有人道:“秋大姐,我们还是走吧。我们和他们这些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秋瑾只听见这人熟悉,回头却见是刘道一,他表情平静,丝毫不为一屋子懦夫气氛,目光中更有一种决然。想着确实没有必要为这些懦夫生气,秋瑾将肋差入鞘,旁若无人的和刘道一、胡瑛、姚宏业、杜雯几个带着些愿意回国的学生出了会场,头也不回的去了。 最激烈的几个归国派走了,剩下的都是不想回国的学生,汪兆铭的维持会很快就建立好了,之前的罢课退学敢死队马上改为维持留学敢死队,对于任何敢退学的学生将用铁腕手段对付。 说完维持会的纲领目的之后,大批留学生散去,同盟会诸人则接着找了一个房间开小会,会议的内容就是如何破坏复兴会所组织的退学一事,按照前面两次的情况看,复兴会每次将组织一千五百人左右回国,每隔三到四天走一次,按照这个时间算,下一次大规模退学回国将在明日或者后日。 “我们难道不能和复兴会商谈一次吗?”黄兴想着之前那个文先生,只觉得都是中国人,没有必要斗来斗去,既然复兴会表明其排满立场,那么此事就很有可能协商解决。 “复兴会就是汉奸,就是卖国贼。我们革命党和他们没有什么好谈的!”马君武道,复兴会一直压同盟会一头,中华时报更是对同盟会诸人,特别是忠山先生很是不敬,他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就是!我们和汉奸没有什么好谈的!”朱执信也道,他想起了那一日的那个叫杜雯的女生,开口闭口都是中华时报,很是不满。 黄兴不理他们这两个激烈派,直接问向程家柽:“韵荪你是怎么想的?我们现在的立场是留学,他们的立场是退学,两者相争,对于革命不是什么好事,只会徒让日本人笑话。” “克强,这是敌我矛盾,不是国别之争。若真是留学生全部都回国,那我们怎么向忠山先生交代?我们这次一定要打击复兴会,把留学生的领导权夺过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壮大。”几夜功夫,程家柽终于想好了这次斗争的口号,那就是留学生的领导权。 “对。留学生全部走光,那我们留在东京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更多的留学生在东京加入我们,那革命才能发展的起来。复兴会一定是不想看到我们壮大,这才釜底抽薪,要把全体留学生骗走,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得逞!一定要把复兴会打下去,把他们赶出东京!”胡汉民此事一改之前被秋瑾持刀恐吓的模样,再一次的从容起来。 “一旦和复兴会交恶,那就将使我们两会自相残杀,到时候你杀我、我杀你,无始无终,恐怕就是忠山先生也不愿如此吧。”因为昨晚黄兴的相劝,宋教仁本不想说话,看到他们几个要把事情越做越绝,不由得的出声相质。 “谁说的?忠山先生在电报里……”汪兆铭一时激动,顿时说漏了嘴,旁边胡汉民顿时扯了他一下,他这才醒悟改口:“……在电报里强调一定要阻止留学生回国,他一定会支持我们的做法,毕竟要阻止留学生回国,那就一定要打压复兴会。” 孙汶的电报里确实有要打击复兴会的意思,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复兴会捞过界了——在香港的谢缵泰、李纪堂等人已经加入了复兴会,并还在香港成立了复兴会香港分会,按照标准广收会员。孙汶不能亲自赴港,只能由陈少白前往劝阻,但谢缵泰等人本是杨衢云一系,和孙汶这边早就没有了牵连,甚至在癸卯年大明顺天国起义时,就已经不理孙汶一系了。谢缵泰等和会党结盟孙汶并不忌讳,但是和风头最盛的复兴会结盟孙汶就极为担忧了。 宋教仁察言观色,只觉得这些人早把事情计划好了,也不再说话,只看着他们在会上表演。两个多小时的会商,在黄兴的竭力反对下,同盟会最终确定了和复兴会斗争的底线——只打伤、不打死。 冗长的会议开完,宋教仁回去的路上只想着刚才的会议,越想越觉得如此决不妥当,思考间,却不由的走向了中华时报报馆,他行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到这里,既来之则安之,他正要敲门的时候,却发现门上被贴着封条,原来报馆已经被警察查封了。 复兴会鼓动留学生归国一事,起先是不明显的,但当留学生开始大规模集体归国之后,所有人都能看到中华时报在此活动中取得作用。于是,日本当局在一边命令犬养毅勒令孙汶阻止留学生回国之外,一边要求东京都知事查封中华时报,双管齐下中,在同盟会决定阻止留学生回国的同时,中华时报报馆也被查封了。 杨锐得知报馆被查封的时候也就在当日12月18日的下午,当时朱剑慌慌张张跑到他的寓所汇报之后,他只觉得这根本不是查封,而是栽赃——中华时报向来都极为注意不触犯日本法律,也不在报上诋毁日本之对华政策,即便有什么要惊醒留学生的,也只是在留学生会馆的集会上组织代表发言。这次报馆被封一是说报纸有违日本出版法令,再是说报馆涉及匿藏军火等物,所以不但封报纸,还要抓人,特别是林獬、于右任、杨国弼三人都被带走。估计是日本人以为复兴会在群龙无首之下,只会在同盟会的打击下崩溃。杨锐对于日本封报抓人的作法并不担心,他们都很干净,日本人这种做法其实只是隔离而已,事后他们都会被放出来。不过他只能猜到日本的算计,却丝毫没有想到同盟会居然会半中途转向,由支持退学变成阻止退学。 复兴会行事一向隐秘,在东京最大的公开组织就是中华时报报馆,宋教仁找寻无果之下,只能回到自己的寓所。见他返回寓所,背后跟着的两人顿时从暗处现了身,一人道:“英士,我们回去向组织汇报吧。” 被他喊英士的人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稳重男子,他闻言道:“在等一会,他去找复兴会的人没找到,说不定还会干其他什么。”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宋教仁又出了门往另一处去。 越州馆,程家柽寓。 “他的确去了中华时报报馆?还和刘揆一起去了章士钊寓所?”程家柽问的有些急切,他早就猜到华兴会很多人都不是和同盟会一条心,其中就以章士钊、刘揆一、宋教仁为代表,即便是黄兴也不完全站在忠山先生一边,今天下午在留学生会馆的会议就是明证!那黄兴起先不出面阻止归国派,只待汪兆铭说出忠山先生的电报这才开始表态,百分百的是怕以后翻帐,有这份电报,那事情就可以推到忠山先生头上,好把自己洗白。 “是的,我看的很清楚,他散会之后就去了中华报馆,但是见报馆被封,之后只好回寓所,进门不久又出去找刘揆一,然后再和刘揆一去了章士钊处。”英士其实叫陈其美,东京警监学校学生,本在沪上同康泰丝栈做会计,但沪上血案发生之后,他便决意要赴日留学以救中国,到东京安顿之后,本想加入复兴会,但一打听,说同盟会就是反清最大之团体,复兴会也马上要加入,便入了同盟会。 “哦!早知道会是这样,华兴会还是和复兴会藕断丝连啊。”程家柽其实是自言自语,他很早就发现黄兴等人极为推崇复兴会,在忠山先生来东京之前,更是想和复兴会组织一个全国性的反清团体,幸好当时被刘揆一阻了一下,要不然今天之同盟会就不是以忠山先生为领袖的同盟会了。 陈其美见程家柽自言自语,不要搭话,但心中却有定计,只是程家柽还在思索,他只好在一边静静等着,待程家柽回过神,他这才决然道:“韵荪兄,丈夫不怕死,怕死事不成!我们只要……” 12月19日晨,风雪之下朱剑在留学生会馆指挥着诸人给回国留学生编队,好一起赶往火车站,忽然却见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的大叫,“不好啦,不好啦。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只待喊话的人跑到眼见,朱剑一把抓住,道:“怎么回事?哪里打起来了,哪里打起来了?” 来人神色慌慌,手指着西边说道:“在那边,在那边,同盟会的人说不许退学回国,要留学生回学校去。我们的人和他们力辩,他们凶的很,一言不合就开始打人。” 朱剑大怒,这同盟会真他妈的朝三暮四,昨天还说要退学的,今日就说不要退学了。他马上和匡一拉着几个人往那边跑去了,可人还没有到哪,却听见几记枪声,一个声音高喊道:“复兴会杀人了!复兴会杀人了!” 朱剑心中一惊,跑的更是快了,待到了现场,却见几百名学生都是逃散,场面一片混乱,他推开人群,见有两个人倒在地上,晨色中能看到地上的殷红,想不到真的杀人,朱剑呆在当场不知所措,反倒是跑在后面的匡一急急赶到,见状大喊道:“快救人啊!快救人啊!”说罢把地上的两人扶起,两人都还有呼吸,匡一一边让人止血,一边让人去找车,准备把人送去医院。 他这边还是想着救人的时候,几个警察却现身了,不说分由的把这些人一拷,全部带回警局,匡一心中无愧,本不担心被抓,而是指着地上躺着的两人用日语说道:“快送他们去医院!快送他们去医院!” 警察却扫了一眼雪地上的两人,道:“他们已经死了。你还是不要担心他们,先担心你自己吧。”说罢让人把凶手丢在地上的手枪捡起,一起带回了警察局。 12月19日一整天天空都是阴沉,但是比天更阴沉得还是杨锐的脸,他已经没有心事劈桌子了,而是在想这件事情的各种可能。为了防止日本浪人破坏,复兴会在几天前就给一些骨干会员配备了短枪,并告知只能自卫,不得杀人,而此时却开枪杀人了,这是自己人做的吗?如果不是自己人做的,那会是谁呢,黑龙会吗? 杨锐在沉思的时候,陈广寿敲响了房门,道:“先生,检查过了,当时我们没有任何一名配枪会员在那里。而且全体会员的枪械都检查过来了,子弹没有短少。这事情绝不是我们自己人做的。” 杨锐闻言没有什么表情,他心中也认为不可能是自己人做的,自己的人进行枪击培训的时候,都是要求危急的时候打四肢即可,不要伤及要害,可按照律师了解到的信息,中枪的两人都击中躯干,更因为送医不及时,其中一人还因留血过多而死。 陈广寿见杨锐无动于衷,有点焦急的道:“先生,现在同盟会诸人已经包围了中华报馆,说是要烧了那里。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怕要拦不住了。” “烧就烧了好了。”杨锐不想和那群脑残有什么过多的交涉,只是问道:“匡一、朱剑他们几个怎么了?” “律师没有见到他们。会面的警吏长说他们几个人的事情很严重,只待整理好证据,就要提起公诉,开庭审理。” “那留学生呢,都已经去火车站了吗?”杨锐再问。东京骨干被抓,枪杀案再一出,很多事情都开始混乱了,杨锐其他不管,只想着自己的人有没有事,还有就是要办的事情有没有办成。其他抗议也好,烧房子也好,都是扯蛋。 “已经去了一部分,但有好几百人被同盟会给拦住了,说是不准回国。他们的人很义愤,说我们是满清的走狗,残杀同志的凶手。有不少留学生收了影响,已经不想回国了。”陈广寿说的极为委屈,只觉得自己被别人算计了。 “通知下去,如果同盟会再有暴力行为,坚决予以制止。不要惹事,更不要怕事!一旦我们服软,他们不但要得寸进尺,更会以为凶手真的就是我们。”杨锐本想和东京的会员开会,但现在复兴会诸人都应该处于被监控状态,自己出面极为不妥,只能传话。“还有,吩咐律师那边要跟紧案件,对于警察局提供的证据我们都要有记录,防止他们栽赃陷害;趁没下雪,凶犯现场也要马上派人去拍照探查,看看有什么疑点,还有那些在场的学生,更要一个个去问,看看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再有,通知情报网,收集日本内部对此事的看法,这个阴谋,一定是日本人干的。” 杨锐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他能想到也就是只有这些了。陈广寿立马把杨锐的命令通过无线电发到东京总站,骨干们都被抓,但是收发信息的通讯站还是在正常运转的。 第五十九章维持会3 电波传送到东京总站,电键滴答声中,收讯室的通讯员刚看到电文的开头就吓了一跳,他接手之后立马按照规定把电文给到通讯科科长李光仪手中。李光仪山东临沂人,就读于东京法政大学,他猛一见电文抬头,便立马关门译电,待十多分钟时候,他才把同乡赵保泰、段萌远叫了进去。 “马上按照这个去办!”李光仪压着激动,他不好告诉他们自己接到了会长的电文,按照无线电的传送距离,那说明会长已经到了东京。 “小岩兄,这是?”赵保泰看着纸片上的命令,有些不解。 “没有这还是那的,赶快去吧。”李光仪很是焦急,之前白水先生、于右任等人被抓,他还是以为东京的指挥层已经被敌人一网打尽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啊!。“还有,事情办完,各省的负责人也知会一声。现在我们要做的,除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外,最重要的就是退学了。” 赵保泰、段萌远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看完命令就各自分头去了,李光仪目送着他们远去,目光就要收回的时候,却见中华时报报馆方向冒起了浓烟,他心中一怔,使劲的猛跺几下脚这才回了房间,继续草拟电文以请示目前的情况的应对,甚至,他觉得应该开一次各省代表的扩大会议,以坚定各位同志坚持下去的决心。 中华时报报馆起火的时候,在程家柽的寓所,陈其美满头是汗,他已经把事情说了好几遍,可程家柽还是一脸不相信。其实这事情也真的、真的是太巧了,有人做了他想做的事情,并且做的更绝,这真是让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英士,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事情会有谁呢,复兴会吗?”在陈其美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程家柽最后问道。 “我的本意是等他们打斗的时候,再开枪打伤一两个自己人,只是打伤而已,甚至只想吓唬吓唬,可还没有动手就有人先开枪了,当时天色暗的很,枪一响大家都轰散了,根本没有看清楚是谁。”陈其美再一次的复述当时的情况,“复兴会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最有可能的是……” 说到这里陈其美不敢往下说了,同盟会是怎么起来的作为骨干会员他很清楚,其他人可以得罪,有些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也不相信这是你做的!”程家柽道:“现在我们只能认定是复兴会做的。” “我知道了。韵荪兄。”陈其美松了口气,然后转身下去了。 报馆大火燃起的时候,杨锐不在住所,而是在去章士钊寓所的路上,他感觉有人在不断的挑动复兴会、同盟会之间的相斗,而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和同盟会交涉,虽然他却最讨厌这种在对方主观认定之下的解释,这种解释极为无效,但是却不能不为之。 “竟成……你怎么来了?”章士钊初见杨锐便吓了一跳,这段时间留学生不是罢课就是退学,他这个做老师的也无事可做,只能呆在家里,这个月估计要付不了房租了。 “我怎么不能来,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这次来还是要请你帮忙的。”杨锐心中发苦,但脸上却是笑的。 “哎……”章士钊摇着头,他完全知道杨锐说的是怎么回事,“死的人是同盟会的,就怕他们不肯善罢甘休啊。” “行严怎么不问我,事情是不是我们做的呢?”杨锐感觉现在最在意的是一种信任,想不到章士钊居然不问事情到底是不是复兴会做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些人向来是以暴代法,两会相争,自然会有走火之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善后,一旦大家斗起来,那就只能给日本人徒增笑耳。”章士钊摇着头,只觉得革命党不管是那边都比较冲动。 听闻章士钊的言语杨锐有些失望,不过想也是,现在的革命党,有那个不激烈的。当下道:“那就辛苦行严跑一趟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吧。” 革命同志一死一伤,同盟会内部顿时愤怒了,越州馆黄兴寓所挤满了人,诸多声音嚷嚷着,要复兴会付出代价。黄兴连喊几次安静都无济于事,就在刚才,宋教仁出言相劝,说复兴会不可能这样做,便被马君武一棒子打了下去。宋教仁被打,胡瑛等一些湖南人马上站了出来,把马君武的棒子抢了去。讨伐复兴会的会议,差点变成湖广一系和两广一系的争斗,其他诸省的会员,激动的站在两广那边,稳重的则沉默不语。章士钊一到这里,完全挤不进去,后来好歹传进了话,宋教仁跑了出来。 “遁初,你这是……”章士钊看着宋教仁脸上的瘀伤,吓了一跳。他是同盟会的检事长,想不到也被人打了。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宋教仁一说话脸上就疼,音调都有些变了。“行严此来何事?” “复兴会的文先生在我那,他想和你们谈一谈,”又怕宋教仁会不愿,再加码道:“文先生在复兴会中极有影响,你们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谈不是更好吗。” 宋教仁闻言苦笑,指着自己的脸道:“这就是要坐下来谈的结果,现在那帮人都疯了。要谈估计要过一段时间等大家情绪稳定之后才好谈。” 章士钊也明白现在不是坐下来谈的时候,但他来的时候看见了中华时报报馆的大火,急道:“等过几天又要出大事了,今天报馆被烧,明天要再是出个什么事情,那就再无谈的可能了。” 宋教仁本想眼不见为净,但章士钊话语一激,倒是忽然明白事情现在不解决,那等后面大家都死了人、杀红了眼,那解决起来那就更艰难了。于是道:“我进去和克强说一说。你等着我。” 下午三点,在黄兴的竭力争取下,同盟会和复兴会的谈判定在了留学生会馆二楼,陈广寿等本不想杨锐亲自赴险,但时下头目都在警察局的班房里,杨锐还是固执的要亲自前往。他在两点三刻的时候到了会馆,一见会馆却见里面站满了人,一个个对着他怒目相视,他倒是不惧,就这帮学生还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只待进到会议室,见到黄兴身边坐着的两个日本人,心中才有些担忧。 同盟会诸人已经选好了位置,他们在靠门的一侧,让给杨锐几个坐靠窗的一侧,杨锐心中暗笑,拱手虚礼之后,不以为意的坐下,但却并不说话,只是扫了对面诸人一眼,然后点烟静坐。商谈是杨锐要求的,但他不想先开口,他想听听同盟会诸人要说什么。 看着杨锐旁若无人的模样,胡汉民心中大怒,大声道:“文先生只是来这里抽烟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你们都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杨锐并不知道同盟会内部的纷争,只觉得此人满口广东腔,怕是孙汶的死忠。 胡汉民还想说话的时候,被身边的黄兴拉住了,他道,“文先生,此次邀我们会面,总要有些说法吧。” “说法,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大家还是和平相处的好。”莫名的被栽赃,辩说不清的情况下,杨锐只能把事情往后拖延。 “说的倒好!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复兴会就是鞑子的走狗。我们没有好谈的。”又是一个人抛出狠话,杨锐闻言就想说‘不谈就不谈,大家杀一场再说’,但想想却又忍住了。道:“复兴会是不是鞑子的走狗,不是阁下来判断的。同盟、复兴两会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为今之计,大家最好还是等日本法院的消息吧,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总会水落石出的。” “文先生,不管此事是复兴会有意为之,还是下面会员擅作主张,同盟会都不会善罢甘休。此乃我们拟定的一份要求,若复兴会能做到,那我们大家都等法庭的消息再说。”说话的时程家柽,杨锐一进来他就打量了好几遍,对杨锐好奇的很。 陈广寿接过他递过来的要求,第一条看过神色便是一变,杨锐接过一看,不由的笑了起来,念道:“‘一、复兴会须登报向同盟会及受害同志致歉,并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情……’,贵会第一条就已经认定复兴会就是凶手,那我们还有什么好等的,这无非是如何善后的事情了。现在就是日本警察也只呼我们的人为嫌疑犯,可在你们这里到是已经给判刑定罪了。”他说着便把纸弹到了桌面上,后面的那些也不再看,只想看看同盟会到底要怎么样。 杨锐的反应不出程家柽所料,他其实要得就是谈判破裂,立即道:“既然这样,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就是不知道文先生……”他话音未落,黄兴就拦着道:“文先生,即是谈判,总是要回来商量的,还是请看其他几条之后再说吧。” 杨锐其实也就是要做个样子,闻言笑着又拿起那张要求看了一遍,奇怪的道:“退学一事为什么要停止?之前同盟会也在鼓动学生退学回国吗?” “同盟会历来就不赞成退学,只是赞成罢课。”胡汉民道,立场的转变使得他不由得无视之前的种种作为,仿佛同盟会从来都没有参与过学.潮一样。 “同盟会在本月十日便有鼓动留学生退学的文章发表在朝日新闻上,现为外面的海报栏里面,怕还是能找到不少退学的口号吧。”说话的时林素宗。杨锐此行四人,除了陈广寿和叶云彪之外,在东京本地就只有林素宗一人了,她是女生,本不好来,但考虑到在东京的其他会员能出面的都在警察局,其他的多不好出面,便只得同意她来了。 “那是有些会员的个人行为。”汪兆铭辩解道,同盟会这边七人,除了黄兴、胡汉民、程家柽之外,还有他和田桐、宫崎滔天、平山周。“同盟会历来就不支持退学一事,只是组织留学生罢课,以抗议日本文部省之取缔规则。复兴会和满清鞑子关系说不清道不明,鼓动留学生留学怕是要断了同盟会的生路吧。” 汪兆铭极为善辩,自己鼓动之事推的一干二净,反而把复兴会鼓动退学和满清联系在了一起,杨锐笑道:“难道同盟会离了东京就过不下去吗?这到底是革中国的命,还是革日本的命?复兴会可从来没有把总部设在他国的领土上。” 见杨锐语带讽刺,胡汉民道,“文先生,这是同盟会的内部事物,现在复兴会要马上停止组织留学生回国,此事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那就不要商量了。我和汉奸卖国贼没有什么好商量的。”杨锐终于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了,同盟会居然由支持退学变成反对退学,这枪击一案,说到底也是为了留学生退学一事。日本人开枪,同盟会出面,事情无非就是这样了。 “你!”这几天被多人骂过汉奸的胡汉民终于暴怒了,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们复兴会要为牺牲的同志偿命!” 杨锐没理他,直接问向黄兴:“克强兄,同盟会到底是要了结此事还是要把这事情闹大?再有,留学生退学和此事有什么关联?留学生走后,最心疼就是日本人,难道同盟会是日本人开的,日本人说什么,同盟会就要做什么?” 看着杨锐的言辞越来越不客气,平山周道:“文先生对我们大日本有……” “中国人谈判,什么时候日本人可以插嘴了!这里是留学生会馆,要说话滚出去说!”杨锐爆喝,他的耐性快要消耗殆尽,对黄兴等人算是会忍一下,对于日本就没有必要客气。 “平山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更是同盟会的会员,请文先生说话客气些。”因为某种不能表述的原因,黄兴不得不为平山周说话。 “呵呵。原来是这样……”杨锐看着愤愤不平的平山周,笑了起来。“难怪!难怪!谈来谈去也麻烦,今天我就这么说吧,枪击案一事,凶手未定,我建议大家还是静心等待日本法院的判罚结果好了,大家有什么本事用在法庭上。至于留学生退学一事,既然两会立场不一,那就让留学生自己决定去留,拿着棍棒拉着人家不让回国,这可不算什么本事。要是这种事情传到国内,被报纸一宣扬,怕这同盟会的名声就和汉奸、卖国贼连在一起了。” “传到国内也是复兴会故意为之。我警告贵会不要在沪上的报纸上污蔑同盟会。”第一批回国的学生中,同盟会的人也有不少,一到沪上看到报纸上都是同盟会阻止留学生回国的新闻,不得不把拍电报通知东京,汪兆铭也是今天刚收到电报。他万万想不到,东京的中华时报封了,沪上的中华时报却把东京的事情宣扬开了。 “呵呵,敢做还不敢认啊?要真是查出来时复兴会杀了人,那复兴会没有什么不敢认的。” “文先生今天倒不是来谈判的?”黄兴只觉得会议完全脱出了自己控制,复兴会这边似乎已经摊牌了。 “那是你们的要求很莫名其妙。今天到底是谈枪击案一事,还是谈退学一事?” “枪击案是因为退学一事而起,要阻止再一次出事只能是先不要退学。”黄兴也开始有些激动,捶着桌子说道。 “是,对。那怎么不说贵会不来阻止留学生退学,事情怎么也不会发生呢?”杨锐反驳道。 “我会自然有我会的立场,所以要防止再发生类似事件,复兴会就要停止组织留学生回国。”黄兴也发现事情的分歧就在此处,解决了这件事,那其他的都好解决。 “为什么要复兴会停止,同盟会为何不停止?”终于说到焦点了,杨锐只想听听他们有什么本事说这样的话。 “因为同盟会有人牺牲,而且凶手是复兴会员。更因为同盟会是革命党,而复兴会支持满清立宪。”黄兴只觉得眼前的文先生极不好说话,都到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不退让一步以消弭两会的争议呢?难道他们真是满清的走狗。 “复兴会可以停止组织留学生回归……”沉默半响之后,杨锐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话一出口,同盟会诸人心中都是一喜,而杨锐身边的陈广寿只是差异的看着杨锐,在他的印象中,先生表面好说话,但是骨子里是极为孤傲的。“不过这只是在东京,到了横滨那就是另一会事情了。” “不行!复兴会必须把在横滨的人都遣散,也不能再招揽招商局的邮轮来东京搭乘留学生回国……”胡汉民眼见开了口子,就想着把这个口子撕大。 “是不是沪上那边的人也要解散?已经回国的学生要送回来才合你们意?”杨锐见他如此,不怒反笑。 “若是可以,那就最好。留学生学业为重,回国之后学业便毁于一旦,能回东京复课于己于国都很有利。”汪兆铭还以为杨锐是真的是要退让到沪上去了,马上就说出这么一番话。 杨锐笑而不语,黄兴道:“沪上的事情不在这次的讨论范围之内,复兴会要停止组织留学生回国,横滨那边也要停止。” …… 会谈一直持续到深夜,最后的协议无非是复兴会不要组织留学生回国,更是有复兴会不要在东京立足的要求,杨锐是恨到极点反而微笑,留学生走后东京就不再是复兴会的重点关注地区,除了不承认凶手一事外,其他的事情莫不答应,而之所以如此,是他宁愿对同盟会妥协,也不愿意两会相争被背后策划此事的日本人耻笑。不过对于同盟会诸人,包括黄兴华兴会这边,他都再无丝毫好感,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恨意,什么同盟会,一群日本人养的狗而已! 留学生会馆二楼,在杨锐走后黄兴去了隔壁,却见本在隔壁旁听的宋教仁和章士钊站在窗口,看着杨锐的马车远去,不言不语。 “遁初……”黄兴谈判完毕,心中只觉得解决了一件大事,看到他们的样子很不是解。 章士钊回头看了黄兴一眼,道:“克强觉得同盟会赢了么?” “不是同盟会赢了,而是我们大家都赢了,只要我们两会不发生纷争,那就最大的胜利。”起先的谈判极难,但后面开始文先生似乎没有原则了,事情答应的极快,甚至最后程家柽提出复兴会要退出东京他也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同盟会虽然在东京成立,但最先在东京站住脚的还是复兴会,有它在东京,对同盟会的成长大不利。 章士钊刚才谈判的时候就在隔壁,日本式的建筑本就不隔音,谈判的内容他和宋教仁听的一清二楚,谈判一开始杨锐还据理力争,但到最后却完全放弃,这就让他很担心。自古能居人上、干出一番大事业者,意志都极为坚韧并且孤傲。杨锐章士钊见的不多,但凭感觉还是觉得此人不是那么好说话,他不做什么大让步还好,若是这样没有原则的让步,那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被这样一个两年功夫就打造庞大复兴会的人愤恨,实在不是同盟会之福,更不是华兴会之福。 “经此一事,克强觉得我们和复兴会还有合作的可能吗?”宋教仁在隔壁听着,也觉得同盟会诸人的要求极不合理,枪杀案凶手未定,就以此为要挟,要复兴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着实让他这个旁听的脸红。他虽然不明白文先生的身份,却知道这份协议的结果虽然使同盟会得到了东京,但将永远失去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为什么不能合作,两会如果都是革命党,那就应该合作一起推翻满清!”黄兴还沉静在文先生识大体,消弭两会纷争的高兴中,丝毫没有感觉到两会之间已经深深的画上了一道无可逾越的横沟。章士钊看着黄兴脸上的差异,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杨锐是哼着歌回到寓所的,他虽然哼着歌,但是陈广寿却丝毫不敢说话,一路无话直到下车的时候,杨锐才莫名的说了一句,“好弯的月亮啊!” 和杨锐猜想的一样,复兴会退让的第二天,林獬等人就放了出来,第三日匡一等人也被保释出来,只是中华时报还没有解禁,依然不能出报。林獬出来看着烧成焦土的报馆,冲到灰烬里就四处乱翻乱挖,不过一会儿他就力竭坐在地上大声痛哭,杨锐知道他对报馆的感情,不好上前去劝阻,只待好一会他在林素宗的安慰下才制住眼泪。 “白水兄,别哭了,沪上那边还等着你去办报纸呢。”杨锐不好告诉他东京再也没有中华时报,只能劝他去沪上。 “为什么要去沪上?这边不办了吗?”林獬悲伤之余听闻还有报纸可办,顿时有了些精神。 “这边报纸日本人还在封着,等那日解封你再过来吧。”杨锐劝慰道。 “好。好。我先去沪上!我先去沪上!”林獬点着头,抓着一块烧结了的排版铅字,怎么也不肯放手。 杨锐在次日圣诞节的晚上离开了日本,退学计划虽然被阴谋打断,但最先走的都是复兴会相中的学生,虽然只走了三千人不到,但也已经够了,而他到达纽约的时候,东京的情况再一次汇报过来:枪杀案最终因为证据不足,匡一、朱剑等谋杀罪不成立,当庭释放;而留学生虽然没有复兴会组织回归,在同盟会的竭力阻止下也还是走了六千多人。 杨锐吹着大西洋的海风,读着来自东京的电报,心中不由的叹了口气,在东京的时候极为气愤,但是到了纽约,空间转换之间心情又平和了不少。何必跟一群狗去较劲呢,他自言自语的道。 第六十章信息 杨锐来美国的事情不少,细算下来应该有六件,一是和小约翰.洛克菲勒的商谈;二是在美国卖人造黄油;三是找到哈里曼,洽谈安通梅铁路事宜;四是见见罗斯福——当然,这要人家愿意见他;五是早前培养的军工人才,这次要确定好回国计划;最后则是既然复兴会打着立宪的招牌,是不是能忽悠下美国这边有钱的华人士绅,弄些捐款也好。脑子里想着这几件事情,杨锐还是赶紧先了解信息为妙,所以在纽约呆了一日,就去往哈德福特城面见容闳。 容闳似乎比之前更老了些,背也更加佝偻了些,只有握着的手还依旧温暖,他对于杨锐的到来十分高兴,看着他朗笑着的脸,杨锐似乎感觉两年前的那件事情或许真的不是他所为。 “哈哈,竟成你总算来了啊。”容闳抓着杨锐的手使劲摇晃。说不出的高兴。这两年来他虽然只专注于军工人才计划,但国内的局势还是关注的,看着复兴会因为东北拒俄闹出那么大的声势,心中很为杨锐的爱国心表示高兴。 “纯公,本早想来的,但日俄停战之后,事情太多给耽误了。”杨锐看着他欣喜的样子,有些感动,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忧心为国,真是…… “好好。东北日俄停战,复兴军怎么办?继续停留在东北吗?”容闳不明白复兴军的规模,还以为是游击队。 “已经撤回关内了,关内去的人在东北水土不服,所以打完战只能撤回去,加上关内的革命才是最重要的,要打倒满清,还是只能从关内想办法。”杨锐再一次的撒谎,他觉得这项技能越来越成熟了。 容闳也知道东北战后的情况,和谈之后等于日俄两家瓜分了东北。他感慨的道:“东北也不能丢啊!” “不会的,我们在辽西靠近蒙古这边还留些不少人,和几股蒙匪搭上关系,完全能在当地落住脚的。东北啊,不会丢!”杨锐这一次说的真好,容闳虽然不明白杨锐留在辽西部队的规模,但见他说东北不会丢,也就姑且着信了。 见面的激动歇下,两人进到书房,容闳把军工人才计划的向杨锐做了一个详细的描述:自03年末开始的实行的人才计划,迄今已经有两年了,两年的时间,培养了五百六十多名技术骨干,当然,钱也花的不少,去年一年的花费已经超过了原来预估的二十四万美金,已经达到三十五万美金了,而之所以造成费用猛增,除了人数增加之外,就是用于练习的材料和机器的费用极大。受训人员虽然不要工资还要付培训费和从师费,但能得到亲手实践的机会不多,特别是钳工、车工等这些操作性很强的工种,完全是经验积累出来的,没有足够的操作量难以提升其技能。 前半年的受训使得大家很清楚造枪、造弹的流程,但知道是知道,工作一上手就露了怯,做出来的东西极糙不说,还大多不能用。了解此项情况的杨锐细想之后,立即出资购买全套的车床,当然不是数字上的全套只是品种上的全套,然后装在实习工厂,同时购买工厂内部的基材,有机器有材料,受训人员日夜练习,不懂的就问洋鬼子,不肯说的就塞钱,一年下来所有人技术水平都提高的极快。本来要06年中完成的培训,现在就已经可以结束了。 容闳说完军工的情况,问道:“竟成什么时候带他们回国啊?” “应该这次回去的时候吧。不过洪门的黄大佬不是说他不同意,这些人就不会回国吗?”杨锐不由得想起了司徒美堂转告的那番话,心中有着些许担心。 “这里面是有不少人是洪门中人,但是完全听命于黄三德也未必,贫苦人家,为了一份生计入洪门是没有办法。可现在这些人最低的工资都有一美金,比那些开洗衣店的老板好多了,现在美国排华之风严重,他们如果不跟着我们走,是不是能找到工作都说不定,美国人很多时候是先看肤色再看技能的。”容闳的二儿子容觐槐就是军工人员的头头,又是广东人,对于这些受训人员了解的很。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多了。”杨锐心中不觉松了口气,“不过黄三德那边还是要去一下的,毕竟当初这些人可是他介绍过来的。” “去也好,大家留一份情谊对今后有帮助。”容闳也希望杨锐和洪门关系,更希望他能和孙汶等人合作反清。 “纯公,这次来是除了军工一事,倒还想看看能不能和美国的上层社会取得关系,他们是不是能帮助中国革命?”找不到太好的借口去了解洛克菲勒、哈里曼、还有罗斯福,杨锐只好问的很笼统。 杨锐说到在美国上层寻找帮助,容闳并不惊讶,而是会心的微笑,说道,“这是革命成功的重要的因素,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复兴会很难获得他们的支持,毕竟现在中国最大的在野党应该是‘PET’,不过他们已经失去了那些上层人士的信任。”容闳摇着头,对康有为等人大失良机而可惜不已。 “PET?”容闳说的是英文缩写,杨锐有些错愕,一时没明白这个是个什么组织。 “就是ProtecttheEmperorSociety,换成中国的说法就是保皇党。”容闳解释道:“在庚子年的时候,美国这边就有资助他们的想法,不过当时很多条件大家都谈不拢,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宗教。” “宗教?”杨锐不明白还以为谈不和的是利益,谁知道确实宗教。 “是的,宗教。康有为坚持治理中国要用儒教,而不是基督教,这就是使得那些上层人士很失望,在他们看来,中国是一个很野蛮、愚昧的国度,供奉一些邪教的神灵,只有皈依基督,成为上帝的羔羊,那片土地上的人才能获得拯救。”作为一个常常接触上等社会的中国人,容闳对一些隐秘的事情有所了解。“如果说宗教只是一种长远的利益,那么去年的抵制美货则使得他们对眼前利益也有所顾虑了,他们害怕一旦革命成功,中国就会像抵制美货一般不承认之前答应的利益,所以……” 容闳说的确有其事,看过基督教简报的杨锐知道那些洋人教士对于中国的看法,也明白抵制美货对全体美国人震动,虽然在满清的压制下,美国并没有遭受什么严重的损失,但抵制运动的气势已经让美国在华外交官极为恐慌,很多美国领事都在私下抱怨美国的排华政策,杨锐想着这些,道“看来这一次来的不是时候。纯公,罗斯福总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一个理想主义者。虽然他出身于共和党,但是他并不完全代表大公司的利益,他反而支持工人罢工,也正是为了要获得工人的选票,他才积极支持排华法案。并且这个人很机巧,一边讨好着工人,一边又对一些有背景的银行家妥协,比如他和摩根的关系就很不错,哪怕他在任纽约州州长的时候曾经和摩根等人的关系很糟糕。不过要说他完全的代表财团的利益也未必,04年哈里曼的国家铁路公司就被他肢解了,而现在政府对于标准石油的打击也是他着手制定的。” 想不到罗斯福还和哈里曼以及洛克菲勒敌对,杨锐问道,“铁路公司难道没有什么背景吗,还有洛克菲勒,他已经完全垄断了美国的石油供应,并且小约翰的岳父就是奥尔德里奇,他不单是参议员,更在国会里有着极大的影响力,难道罗斯福……” 看着杨锐也对美国政坛有所了解,容闳笑道:“哈里曼完全没有背景,或者说背景太浅,所以罗斯福拆分他毫无顾忌,并且一旦拆分,纽约的银行家们就能大捞一笔;而洛克菲勒,那是因为老约翰太抠门了,自己一个人独占了整个石油生意,以一个家族的实力和整个上层社会对抗,他一定会落在下风的。并且,全美国的人都知道老约翰是一个极为邪恶贪婪的人,当年为了抢夺炼油厂,老约翰和他的搭档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虽然小约翰接手之后一直在进行慈善事业,可是几十年的观念不是短时间的慈善可以扭转的。打击洛克菲勒,不但财团希望,普通民众也很希望。” 想不到两个要商谈的合作者都是落水狗,一个已经被整过一次了,一个则处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情况之中,杨锐不由有些后悔当初把专利半卖半送给了洛克菲勒而不是摩根。“可是纯公,在标准石油公司垄断炼油业之前,美国的石油产业一片混乱,价格昂贵不说质量也参差不齐,正是因为标准石油的垄断,才使得这个产业有了更大的发展,民众难道会看不到这种变化吗?” 这个时代的垄断和后世完全不同,垄断完全是为了更好的提供产品和降低价格,那些工厂主们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开拓精神,他们希望看到自己的产品销量扩大、价格降低,包括后来的福特,也是基于家家买的起汽车的理念生产着廉价的T型车。从某种意思上说,虽然达到垄断过程中有着诸多黑暗面,但是在垄断之后,托斯拉组织并没有通过垄断获得更多的溢价,而是降低了售价。 “民众只相信报纸的宣传,而财团则眼红洛克菲勒的利润。如果真要的找美国的财团支持中国革命,我觉得还是应该找摩根一类的财团。”容闳心中权衡着,不断的思考有些事情是不是要告诉杨锐。 “我知道他,但是我感觉他太过贪婪了。”杨锐说出了当初不选择摩根选择洛克菲勒的原因,当然,他没有对容闳明说自己已经和洛克菲勒搭上线了,现在东三省以及江南等地的美孚煤油就是由天通公司在承销。 “他是很贪婪,纽约的银行家都很贪婪,但正是因为贪婪才有可能会因为利益而支持中国革命。康有为在逃亡海外之后,就认识了一个美国人,叫做荷马里,他非常热衷于中国的革命,他和美国的上层社会有着诸多的联系。比如,他开办的用于保皇党训练军人学校的担保人,就是现在的国务卿伊莱休.鲁特,而且他和纽约的银行家也有不错的关系。”权衡之后的容闳觉得还是要把一些事情告诉杨锐,从太平天国到现在,他见过的俊杰不在少数,但真正能改变中国的在他看来极少。杨锐的优势在于他完全明白怎么才是一个文明的中国,并且,他并不认定自己就是中国的救世主,没有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这是他最为欣赏的,在年老的容闳看来,有才干而没欲望的人,才是中国之福,不然即使爱新觉罗王朝覆灭,又出现一个杨氏王朝,于中国而言毫无助益,无非是一个历史的轮回罢了。 杨锐在想着荷马里是何许人,容闳则在想未来的中国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书房沉默了之后,杨锐问道:“这个荷马里现在还在帮着康有为训练保皇军吗?” “不在了,他和康有为因为一些事情已经闹翻了,两人之间已经结束了。不过因为抵制运动,之前有意资助中国革命的银行家也退缩了。竟成可以先和他联系,他就住在洛杉矶。”容闳不好解释自己怎么知晓的这些事情,索性不提,只要这杨锐去与他们会面。 在哈特福特的日子不长,待周末回到纽约的时候,留守的虞自勋把一些信件交由杨锐,第一封就是爱丽丝.罗斯福,杨锐还以为这个女子已经忘记了自己,一到纽约只是写了一份短信去问候,想不到她的回信却很热情;第二封则是科尔宾将军,这是在预料之中的,他很喜欢杨锐这一帮中国牛仔。 “竟成,要先见谁?”虞自勋看着读完信的杨锐问道,“呵呵,这个爱丽丝可是来了两次,她是不是对你……”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若不是这个爱丽丝是总统的女儿,杨锐都要把这个人忘记了,他也笑道,“你想歪了,什么也没有。不过,我听说她似乎在美国疯的很,你这边有消息吗?” 从上次四刃计划之后,虞自勋的常驻地就改为美国了,对于本地的情况也多有了解。“是个,她完全是一个新闻人物,而且都是不好的新闻,竟成你和她见面还是要小心……” “还有什么其他紧急的事情吗?”杨锐不想在议事的时候谈论一个女人,只好把话题掐断,转到另一处。 “有!前面来的商务小组做了一份调查报告。我们的人造黄油计划可能要黄。” “什么?”杨锐极为惊讶,他记得后世有人造黄油的。 “是的。在美国难以实行。”虞自勋再一次肯定道:“主要是法律问题,我还是让他们过来说吧。” 杨锐很多的奇思妙想在面对现实的时候无法实施,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不过这一次是最为失望的,穆湘玥早来一个多月,已经从文字上完全推翻了杨锐的人造黄油、奶油计划,这个文字主要是就是法律。资本向来是趋利的,虽然在上个世纪没有发明氢化油技术,但人造黄油还是有的——澄清的植物油硬化之后完全可以参杂在天然黄油里,这个还是属于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更有甚者用死去的牲畜、丢弃的皮鞋帽子炼制黄油,使得美国食用油市场一片狼藉。在乳品协会的游说下,1877年,美国政府就人造黄油采取了管制行动,1886年,对于人造黄油开始立法,到了本世纪,人造黄油的市场已经是微乎其微,在1902年,美国大部分的州又通过了反色法。即,禁止对人造黄油染色,如染色,那么要收取十美分一磅的染色税,并且销售商品的时候还要标明是人造黄油、奶油。 杨锐之前的计划就有参杂、染色的意思,这在美国完全行不通。美国的乳品协会已经把人造黄油的口碑毁的不能再毁了,而且即使老实的纳税、标牌,可一旦占领了市场,那么万一乳品协会又嚷着要加税怎么办?1886年的时候,人造黄油的税收才两美分,而现在已经是十美分了。 听完所有的报告,杨锐对着一屋子的学生道,“那么,我们应该是怎么办?”领导是做决定的,至于办法,都是下面的人想。 穆湘玥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道:“办法就是不要卖人造黄油,跳出这个个圈子。” 杨锐感觉有点意思,追问道:“怎么跳?不卖人造黄油卖什么?” “另外取一个新名字,不要叫黄油,这样就能避开法律的限制。乳品协会的最忌讳的是植物油打着黄油的牌子和他们抢生意,如果我们说这种油就是植物油,并且宣传他的功用比黄油以及美国人常用的猪油好,那没有那么多麻烦。”说话的是陈万运。他就是后世三友毛巾的创始人,一二八事变为了寻找借口,日本浪人就是挑的他的工厂闹事的。不过这些杨锐都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个宁波人手勤脚快,而且不爱说话。 “哦……”杨锐之所以要冒充黄油,就是因为黄油价高,可要是说成植物油,那能卖多少钱?四十美分?三十美分?二十美分?“你准备卖多少钱一磅?” 见杨锐问到关键性的问题,陈万运紧张的同时又有些兴奋起来,“大概在三十美分左右。不过如果单独用罐子包装之后,就可以不按镑卖,按罐卖。”见杨锐还有一些疑虑,他再道:“美国人的食用用主要是黄油和猪油,黄油的价格很高,很多地方都要超过六十美分;猪油却很便宜,一般只有十五美分左右,不过猪油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储存不易,天冷也许可以存放半年,但天热半个多月就可能变质,从工厂出厂到厨房,即使美国铁路发达,但供应期也在三个月以上,所以一般人吃的猪油多多少少都有些变质。” 三十美分的售价杨锐一听就感觉留学生计划的资金是要另想办法了,三十美分拿到手的估计只有二十五美分,这样就等于盈利率减少了三分之二,也等于要多卖三倍的氢化油才能挽回这个损失。 “市场容量呢?我们一年能卖多少?”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东西到底能挣多少钱。 “全美食用油市场大概在五亿到六亿镑,如果植物油能打开市场,那么销量应该不会少于六千万镑,只是……”陈万运问道,“洋人会让我们挣这么多钱吗?” “专利买到了吗?”专利不是为了限制别人的,而是保护自己的,杨锐完全不想专利能限制美国人。 “不需要买。英国人只在英国注册了专利,美国还没有注册。”虞自勋只想着人造黄油不行,一时间忘记了专利的事情。“我们已经在注册了,在美国还没有人知道这个东西,专利到下个月就会出来。” “如果专利可以没有问题,那么我们在法律上就有进入这个市场的资格,不会在半路上被法院裁定侵犯了别人的专利。至于其他,就看看怎么运作了。”杨锐想着过几日要见的小约翰.洛克菲勒,只能期望能拉他入伙作保。 “你们去制定计划吧!”杨锐对着学生吩咐道:“一定要找美国人来做,我们定大的原则就行。特别是产品的包装、名字,一定要找专家,这地方什么乱七八糟的宗教都有,一不小心就要把人得罪了。” 杨锐交代完就打发学生们走了,然后对虞自勋道:“这事情还是要落实到洛克菲勒谈,你见过他的,说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吧。” “不像个二世祖。”虞自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虽然舆论对他和他父亲一样没有好评,但他人很好打交道,特别是炒国债一事对我们很感谢。据说他刚出来的时候,据说因为炒股票被一个股票贩子坑了一百万美金,所以他炒国债挣钱算是对舆论的反击吧。” 第六十一章起酥油 在美国做生意和在中国做生意相差太多了,虽然这里已经有麦克尼尔作为支撑,但杨锐还是没有在中国那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毕竟,在中国借助宁波商帮的人脉和渠道,生意很快就能做到全国各地;而在这里,杨锐面对的是一个竞争激烈、但却毫无助力的市场,他只是一个“野蛮人”,没有那个美国商人会和他就美国食用油市场做什么有建设性的深谈,虽然杨锐在极力的与人交谈。 在等待专利下发的时候,杨锐泄着气对虞自勋道:“也许我们应该只和中国人做生意,比如,卖一些肥皂给中国洗衣店。” 虞自勋也感觉到了这种艰难,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好道:“现在我们就只有等专利下来了,再去和洛克菲勒谈谈,他如果……” “不行的。”杨锐摇着头道:“之前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对于我们,小约翰在意的是中国煤油市场份额的大小,但是比中国煤油市场更重要的是他家族的声誉,他正在努力的四处捐钱,以试图消除舆论对他、对他父亲的负面评价。氢化油每年给他带来的利润相对于石油来说,少的可怜。而且,即使我们能和他挂上线,但有洛克菲勒背景的食用油并不好卖。比如……就比如,如果有人造谣说氢化油是洛克菲勒那个黑心鬼、恶魔从石油里提炼出来的,到我们就什么也说不清了。” 杨锐只说了一种假设,但是虞自勋闻言就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那怎么办?” “另外找人吧。”杨锐无所谓的道,在了解到美国民众对洛克菲勒家族的观感之后,他就已经绝了与洛克菲勒合作的念头。 “麦克尼尔完全不行。他只会四处勾搭女人,还常常吹牛,幸好所有的专利都在另外一个公司,我们都不知道被他卖了多少遍了。”自从世博会成名之后,麦克尼尔就完全堕落了,并且有挖公司底牌的意思,不过杨锐当初设置公司是极为复杂的,麦克尼尔管理的只是负责操作的子公司,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归属在母公司里。 “他这样才好啊。”杨锐笑道,“贪钱也好,不干正事也好,对于我们都没有大损害,要是他兢兢业业我们就要小心提防了。哎,只以为中国是全民腐败的,想不到美国也是如此,想当初他在沪上的时候,干活可是不分日夜啊,可一入所谓的上层社会,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那你要找谁?”虞自勋完全没有把容闳算在心里,还真想不到杨锐能找谁合作。 “先别管找谁,我们请的那些厨师研究出来了这油怎么用了吗?”杨锐只会用色拉油做饭,这种固态油他完全相信不出它能干什么。 “研究过了。颜色和黄油不同,可是香味不差,用来做面包延展性差一些,但是他有黄油没有的优点,就是可以起酥,这一点黄油比不上他。”从确定氢化油不能当人造黄油卖之后,虞自勋就四处找了一大帮厨师,日以继夜的研究氢化油的用法,几千块美金砸下去,总算有些成果了。 “起酥?” “是的,起酥,做出来的面包、饼干比黄油酥脆,也更香,炸的鸡块也更香,至于猪油的那就没得比了。我觉得不把它当黄油卖可能会更好。”厨房做出来的产品,虞自勋都会尝尝,“对了,那些小鬼,建议把这种油叫做起酥油。你看怎么样?” “起酥……起酥油……呵呵,很好。我问你,能用起酥油做一桌子饭菜吗?”杨锐想到了一个主意。 “面包、饼干、蛋糕、牛排、鸡排……”虞自勋默数着厨房里的产品,最后道:“完全可以。” “那就下周末准备一场小型的宴会吧,还有营销那边设计好了的罐头也去定做几个,氢化油……不,起酥油也准备几片,像珠宝一样的放置起来,还有棉籽也去卖一些过来。”杨锐脑子里勾画出一个产品展示会,吩咐着虞自勋去布置。 “你要请谁?”虞自勋把杨锐说的一一记下,看到他这么郑重其事,不由追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杨锐笑道。 西奥多.罗斯福是一个长相温和的人,但是他又常常喜欢表现的与众不同,于是,当杨锐看到他被爱丽丝拖着赴宴的时候,感觉到好奇怪——一方面,他对爱丽丝百依百顺,处处有着父亲的慈爱,可另一方面,他又要在宴会的主人面前,时时体现出美国总统的威严。杨锐对他的作态很能理解,当然,这种理解是在完全了解罗斯福不敢对日本人叫板的情况背景下,因为时间足够,杨锐已经做好等待下一任总统的准备。 “很荣幸见到您,总统先生。”杨锐感觉自己说‘总统先生’的时候非常怪异,似乎,似乎他已经融入了好莱坞电影。 “哦……对,是的,杨,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罗斯福脑子里想着这个清国革命党的名字,虽然这很好记,并且被爱丽丝告知多次,但他还是有些想不起来,甚至,不是看在这个清国人救助自己爱女的份上,他不会来参加这个宴会。 杨锐和罗斯福谈话的时候,科尔宾将军也上来和罗斯福打招呼,他其实完全站在杨锐这一边,相当于和事老,作为他个人来说是非常支持这一些中国牛仔革命的,但这只是他个人而已,作为一个马上就要退役的陆军中将,他的作用极为有限。 按照西方的传统,宴会在杨锐简短的欢迎词中开始,他并没有多少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是认为今天是个不错的夜晚,在这样美好的夜晚之下不应该谈论政治。杨锐的发言让罗斯福放下了某种担忧,他很担心这个清国人会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可是现在杨锐什么也不提却又让他对杨锐的革命充满了好奇,在用餐完毕,他好奇的问及杨锐的领导下的革命是一场什么样的运动,如果这是一种正义的行为,他个人在情感上将表示认可。 罗斯福的用词很谨慎,只是在“情感”上表示支持,杨锐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问题,但想及容闳对他描述又觉得很合理——罗斯福是一个社会主义者,美国工业化的完成使得大工厂、大资本富得流油,但是底层民众的生活依然困苦,就在离现在所处的华道夫酒店一英里外的地方就有无数的贫民窟,在酒店一天的房费,就够那些贫民用上一年。面对这样的情况,出身世家的罗斯福怀抱着“劫富济贫”的理想,希望能通过政府的某些立法来改变民众的生活,当然,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他又不得不对某些财团妥协。 心中思虑过罗斯福的种种之后,杨锐说道:“总统先生,中国的革命就是让天下所有人能吃饱饭,并且活的更久。” 革命和总统选举一样,都是承诺自己会给民众带来更美好的生活,但显然,罗斯福注意到杨锐用的词是“longer”而不是“better”,奇怪的问道,“为什么是活的更久?” “因为现在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五岁,所以要活的更久。”杨锐默然答道。 “什么!二十五岁?”从罗斯福开始,一直到爱丽丝、科尔宾、虞自勋、还有在旁边帮忙的穆湘玥等人都吃了一惊,一个盘子从谁的手上落了下来,咣的一声变成碎片,不过,已经没有人去什么盘子了。 “哦,上帝!这是真的吗?”罗斯福感叹道。 “完全是真的,总统先生,这是我们两年以来从墓志铭上调查得出的数据,”中国的平均寿命杨锐从知道之后就不想再去想起,只不过被罗斯福追问他不得不说出来,而后他又觉得没有必要去获取美国人的同情,中国人自己就能中国的事情处理好,又道:“总统先生,现在世界是一个等价交换的世界,我们也尊重这样的原则。这次到美国其实是希望能做成两件事情,一件事情就是中国要改变现状,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不可或缺,我们想能够重新开启中断三十年的留学计划,这些来美国留学的学生,希望您能在政策范围允许范围内,给他们正常待遇。” 留学不管怎么样看都是一件和革命无关的事情,并且其实在罗斯福来纽约的前一天,伊利诺大学的校长爱德华.詹姆士就在给他的备忘录里要求美国政府要加速吸引中国留学生到美国来,而中国驻美公使梁诚,则一直在游说美国,希望能将多余的庚子款项用于中国教育事业。 “你们在中国国内能组织学生来美国留学?”留学是一件花钱的事情,罗斯福不太相信革命党会办学校。 “是的,我们完全有这样的能力。”杨锐从准备好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份美国驻沪上总领事的背书报告:“中国教育会就是我们的下属机构,它现在有四个大学,学生人数占全中国大学人数的五分之四,而创办的中学,学生人数占全中国中学生人数的二分之一,它完全有能力组织留学生来美留学。” 罗斯福拿过那份英文报告,首先见到的是沪上总领事的背书证明,再看则是教育会的简介、在中国的影响和创建学校和在校学生的数据,他完全相信这是真的,不过,“你们似乎和德国合作办了一个学校?” “是的,我们同样也希望能和美国的大学合作办一所或者更多所大学。”杨锐想不到他也知道同济的事情。殊不知同济就在黄浦江对岸,各国领事们在见识过这所规模庞大的学校之后,都向公使以及国内汇报了德国人的最新动作,判定这是德国从文化上对中国进行影响,教育中国这一代人,以影响中国后面几十年的国策。于是乎,各国都做了一些应对:法国人把抢来的震旦大学大肆扩建,也要建一个综合性的大学;英国人则想和中国教育会合作,但因为李提摩太的广学会一定要办成教会大学,于是谈判正在僵持;游说沙皇的陈去病有了喜讯,哈尔滨沙皇大学也在冰雪解冻之后开工建设;而日本,科技类教授国内都不够需要外聘,只能着力于办社科大学,在黄浦江对岸买不到合适土地的情况下,高昌庙的东亚同文学院也在扩大;其他诸如美国、奥匈、意大利、比利时都有办学、或者吸引中国留学生的想法,只是还没有把计划确定下来。 报告做的一目了然,罗斯福很快就看完了只要内容,他再次问道:“请原谅我的好奇,你们从哪里获得资金去办这么多学校?或者为什么不把这些钱用在革命上面?” “革命是为了改变中国的命运和民众的生活,教育也是如此。不管谁治理中国,没有足够的人才对此也无济于事,所以我们宁愿花钱去办学校,也不急于去革命。”杨锐微笑着道,罗斯福问的东西正是他想说的,“至于从哪里获得资金,前期靠我们大家筹集,而现在资金不够的情况下,我们希望能在美国做生意,这其实是我们来美国的第二件事情,我们希望在遵守美国法律的情况下,不会被歧视,最少不会被政府和法院歧视。” “生意?” “是的。生意!”杨锐接过穆湘玥递过来的一把棉籽,说道:“总统先生,美国是产棉大国,每年棉花的产量在一千万包,大约在五千万镑左右,占全世界棉花产量的百分之七十。棉花产的多,棉籽自然也多,去年全美的棉籽产量在五百万吨,这些棉籽虽然能榨油制做蜡烛和肥皂,但电灯的普及使得蜡烛的用量极少,每年都有一半的棉籽被扔弃,我们想在美国做的生意,除了大规模的出口棉花之外,就是要把这些棉籽收集起来,制作可以食用的植物油,用于美国人的厨房。” 罗斯福虽然出生于纽约,但对于本国的棉花产业也极为了解,棉籽在三十年前是完全扔弃的,只是在近二三十年被利用起来,但是植物油一向不在美国人的食谱之内,他看着桌子上的棉籽,说道,“这些植物油是可以食用,但是美国人一般都食用动物油脂……” “总统先生,今天的晚餐味道怎么样?”杨锐不得不打断他的表述,转到到晚上的食物上来。 “很好!很美味。”罗斯福忽然想到什么,道:“哦,我们今天吃的不会是棉籽油烹饪的食物吧?” “完全正确。”事情终于说到关键的地方了,杨锐笑道:“用棉籽油烹饪的食物,按照厨师的说法,要比黄油更加香脆。比如这两盘蛋糕,一盘是用黄油烹饪的,一盘是用棉籽油烹饪的,我们注意到大家在品尝过之后,一直在吃棉籽油烹饪的那盘。” 罗斯福等人终于明白为什么桌子上的很多食物都是双份的了,原来是为了做对比,杨锐在他们还在沉思间,让人推着展示柜上来,按照珠宝店的布置,氢化油放置于玻璃柜,灯光照射下,淡黄却半透明的油脂看上去很是诱人。罗斯福、爱丽丝、科尔宾等人围在展示柜旁边,看着那几块油脂说道:“这似乎不是植物油,他是块状的。” “是的,我们在液体的植物油里通入氢气,油脂的内部会发生一系列的边,最后变成固体状。”杨锐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前几日刚刚获得的专利。 “哦……太神奇了。不过,这种油脂会影响健康吗?”罗斯福自上台以来就一直关注食品安全,1902年的反色法就是他推动的,今年他更想再次立法,以清理美国食品、药品领域的种种非法行为,在他的概念中,只有穷人才会被假冒食品、药品毒害,因为他们付不起钱。 “完全不会影响健康。”杨锐微笑着撒谎,在后世的中国,洋快餐们还在用这种已经被国外禁止使用的氢化油炸着鸡翅,他对于毒害美国民众丝毫没有心理负担。“我们有纽约大学化学系格林教授出具的食用安全的报告,并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售价是黄油的一半,只要三十美分一磅。” “三十美分?可是它比猪油还贵不少。”科尔宾将军完全被氢化油吸引了,以至忘记了立场。 “但是它的味道比黄油更好,而且只需要出黄油价钱的一半,这完全是划算的。至于猪油,它太容易变质了,如果加上那些扔掉的坏油,大家真正付的钱不会比起酥油低到哪里去。”市场调研终于完成了,杨锐对于起酥油在美国打开市场深具信心,它完全能替代猪油,成为所有美国家庭的常用油,若不是因为文化有别,这种油的牌子他都想叫做金龙鱼。 “非常好!杨,这是一件大好事。”罗斯福看过所有的展示和文件,不由得被杨锐说服,不过他还是谨慎的道:“只要这种油脂可以确定是安全无害的,你们一定会发大财的。” “完全无害!政府可以对起酥油进行化验,在证明他是无害的之后,我们才会开始销售。”杨锐再一次的保证起酥油是无害的,又道:“另外,在收回研发成本之后,我们将完全放权专利权,这样油脂的售价可以进一步降低。” “什么?”罗斯福这次真的有些震动了,科尔宾也是如此,罗斯福之所以说杨锐会挣大钱的就是因为专利在他手上,可他现在却要放弃这个专利,虽然,这应该是在几年之后。“杨,为什么你要放弃专利呢?” “起酥油关系到千千万万个美国家庭,它让他们在付出更少的同时,能够享受到更美味的食物,这才就是这项技术的意思所在。在回收研发成本之后,我们将组成一个委员会,制定起酥油产品的各项标准,并且对于能够达到生产标准的工厂,委员会将提供整套油脂固化设备和并且无偿指导生产技术,如此才能避免在起酥油上面出现人造黄油的那些问题,这对于整个行业以及美国民众来说都是有益的。而对于我们来说,利人的同时也在利己,整个起酥油行业健康发展,我们的生意才能做的长久。” 杨锐不好说他对美国法院保障中国专利完全没有信心,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但他的这番话却很合罗斯福的胃口,在罗斯福看来,美国已经堕落了,完全使去了托马斯.杰斐逊以及林肯时代的那种精神,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总和大资本过不去的原因,只要杨锐敢凭借专利在美国建一个大托拉斯,那么他就一定会把它拆分。他闻言之后,注视着杨锐好一会才道:“杨,我相信中国的革命一定会成功的!” …… 当晚的聚餐非常顺利,在礼送完他们之后,虞自勋拉着杨锐说道:“竟成,怎么就……”杨锐使用棉籽油和回收研发成本之后放弃专利的决定很是突兀,他不明白杨锐是怎么想的。 “回去说,回去说。”宴会是在华道夫酒店,但这只是为了一种排场,同时在哪里吃饭时用来训练穆湘玥、陈万运这些人的胆气,可真要所有人都在这种地方住,那就很脑残了,当然,如果杨锐是卖军火、做成套设备的,那就更当别论了。 虞自勋的房子离极为阴冷,两人从华道夫酒店走动这里冻的够呛,只待虞自勋抖着手点亮壁炉之后,两人身上才感觉到了一些暖意。 “其实棉籽油的价格也不低,它之所以会被扔弃,还是市场需求不足。如果一旦棉籽油可以制作成食用油,需求大涨之下,它的价格就会从现在的四美分涨到六美分甚至更高,这对我们就就极为有利了。按照成本核算,豆油的到岸含税价格可以压低到六点七五美分,一旦棉籽油超过七美分,那么我们就可以大规模的进口豆油制造起酥油。”棉籽油其实就是个幌子,杨锐把它抬出来无非是显示氢化油技术多么重要而已。 “可要棉籽油涨到七美分,那就会有更多的棉籽油投入到食用油市场,到时候留给豆油的市场就少了。再有,一旦公开专利,那么我们的市场怎么维护?”专利的作用,虞自勋从味精身上看到了专利价值,见杨锐这样轻易就放弃,很不是滋味。 “在美国,我们的专利无法得到保护,氢化油技术并不难办,无非是质量和成本高低而已,我们虽然失去了专利,但是有豆油的成本优势,并且还控制了整个行业的标准,怎么看都比被美国法院判罚专利无效好的多。再则,按照市场规律,第一个进入市场者,他只要不犯大错,最少能占有整个市场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市场,我们能有百分之五十,就要知足了,像味精那样独占市场,以我们中国人的身份完全做不到,所以一定要拉着一帮美国人一起挣钱,其实到最后起酥油市场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别忘记了我们是卖大豆的。”杨锐这段时间除了和哈里曼谈了安通梅铁路的意向之后,其他的事情都专注于起酥油和生丝身上,七想八想才有了这样的思路。 虞自勋的市场营销课程没有学全,他还是质疑道:“即使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市场,那也是被七美分之下的棉籽油占了一大块,这样减去棉籽油的销量,剩下的市场也并不太多了。” 杨锐却是笑了,花一个月想出来的方案秒就妙哉这里,笑道,“我问你,美国人用的黄油都是自己产的吗?” “不是,有很多是荷兰、英国过来的。”这几天都堆在数据里,虞自勋对各种情况都很了解。 “如果起酥油做出来,是不是能返销欧洲,能不能销到南美等地,占领原来黄油的市场?”杨锐再道。 “哦……是可以啊。”虞自勋思索道,“可为什么不能直接从中国出口呢?” “中国出口?”杨锐大笑,“洋人会让中国的起酥油入关吗?只有贴上‘madeinUSA’的标签,他们才有入关销售的资格。” 老是在国外跑,虞自勋倒也明白各国对中国商品的态度,茶、丝以及一些土产、原料还好,一旦是会和洋人竞争的商品,那么要么禁止入境,要么征收极为高昂的关税。“可是,这样也只是能进入南美市场,要去欧洲卖的话,从美国转口等于绕路,加上美国入关出关的关税,成本也不小了。” “重复征收关税是无法避免的,不过美国本身的棉籽油出口的情况下,关税非常低,这也是政府鼓励植物油出口的;至于绕路,完全没有的事情,美国销售的起酥油在美国生产,南美销售的和欧洲销售的起酥油在菲律宾生产,那里是美国的殖民地,又有华侨,路途也刚好适中,最大的生产厂就放在那里,或者,我们再看看,要是能够只做单证上的转口贸易,那就工厂就可以放在东北了,这无非是要出一些小钱而已。”说到这,杨锐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了,“那家宝洁公司买下来了吗?” “不肯卖,我们也买不起。”虞自勋不明白杨锐为什么要买这家工厂,他发电报过去,对于直接拒绝了。并且好好的对这个不识时务的陌生人展示了一下公司的实力。 “为什么吗?”不肯卖杨锐理解,家族企业都是这样,买不起就不知道了,现在不是蜡烛卖不动吗。 “前两年人家一年挣一百万纯利,营业额也在五百万上下,虽然现在是蜡烛不好卖,但是他也还有象牙肥皂啊,所以即使他会卖那要价也在一千万美元以上,买来不划算。”宝洁的事情虞自勋不明白杨锐是怎么向的,他其实绝不没必要。“其实我们只要买榨油厂就行了,南部那几个州棉籽真的没人要。” “嗯。不卖,那就只有把它打下去了。”杨锐本想把宝洁买过来玩一把,谁知道还这么拽。 第六十二章桑蚕 宴会的次日,爱丽丝就找到华道夫酒店来了,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草,头戴大大的黑色茸毛,再配上一袭丝织提花的围巾,一副很淑女的样子,只不过在进门之后,她就把鞋子踢掉了,帽子也丢给了仆人,斜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多次的交往,杨锐很明白她其实和淑女一点也不沾边,完全就是一个小痞子的作态。按照所了解到说法,她的母亲是罗斯福的至爱,在母亲产后去世之后,罗斯福就悲痛难止,完全忽略了她,最后她是由姑姑抚养长大。虽然长大之后罗斯福对她溺爱有加,可童年父爱的缺失,让她性格有着不少叛逆的东西,而对于杨锐的亲切,完全是她源自于对革命生活的向往,她认为这是一种刺激的人生,就像西部牛仔一般的美好。 “爱丽丝,如果你的未婚夫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他一定会吓一跳的。”昨天晚上商量完事情,杨锐又回到了华道夫酒店,这里虽然极贵,但却是一个门面,他很早就起来了,“昨天宴会之后,你父亲说了些什么吗?” “他说这个主意太棒了。”爱丽丝说道,“杨,我们一定能挣大钱。我未婚夫的家乡就在俄亥俄的辛辛那提,他认为我们可以把炼油厂放在那里,他的家族也可以投资进来。” “哦。辛辛那提是吗,”杨锐想到了宝洁,它的总部似乎就在辛辛那提,正愁没有带路党,居然这里出现了一个,“这非常好!爱丽丝,不过我们是最先的合作伙伴,你未婚夫的家族是后来者,他们只能参与到炼油厂里面而不是纽约总公司。你看怎么样?” “杨,为什么要这样?”爱丽丝对于商业上的事情不太明了。“这样他不会愿意的。” “不,他会愿意的,三年之后,我们就可以免费的把技术交给他,甚至在专利公开之前。到时候他就完全可以自己生产起酥油了。”除了获得一个良好的口碑之外,杨锐一点也不想涉足棉籽油,而要想快速的拉升棉籽油的价格,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产棉地重复的授权,让无数炼油厂去抢棉籽, “虽然你跟我解释过了专利的事情,但我还是觉得无法想象,我父亲也是如此。他认为你的品格值得称赞。”爱丽丝一直很担心父亲阻止她和清国革命党合伙做生意,但这种担心在昨天晚上就完全消失了。 “生意就是生意,和品格关系不大。”杨锐这时候说的有些坦诚,“再说,你父亲一定不喜欢看到在美国忽然出现一个起酥油托拉斯,而且那些美国商人们也不愿意一个中国人完全占据了这个市场,所以专利是一定要放弃的。对了,爱丽丝,公司注册了好了吗?” “是的,下一周就完全好了。可是,可是,这真的好吗,我是说用‘爱丽丝’来命名它。”爱丽丝.罗斯福是杨锐看中的合伙人,他感觉这个女人要比其他的商人以及政客要天真的多,而为了让她更卖力干活,起酥油的牌子选的就是“爱丽丝”。 “是的,我认为这主意棒极了!”杨锐笑道,“民众都很喜欢你父亲,也会喜欢你,更会喜欢‘爱丽丝’牌起酥油。”他说着又拿起一个起酥油罐头,指着上面的人像道:“你看,这完全就是一个女神!想想吧,爱丽丝,如果它卖到全美国,那么全美国的人都会认识你,如果卖到全世界,那么全世界的人的都会认识你。” 爱丽丝完全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女人,闻言接过那个罐头盒子笑了起来,“好吧,虽然我更喜欢卖丝绸而不是卖起酥油,但让全美的人知道我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对了,我还发现还喜欢别人叫我叫‘Boss’,这让我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大人物。” “呵呵,你本来就是一个大人物。”杨锐看着她有些陶醉的样子笑道。 “不,我只是一个女人。我…我不能去竞选总统什么的,甚至连成为议员都不可能。”爱丽丝摇着头抱怨道,白宫她住了好几年了,但在两年之后她便要和父亲搬出来。“杨,我的未婚夫朗沃斯先生,希望能在今天或者明天晚上与你碰面,你哪一天有时间?” “明天吧,我今天白天要召开一个会议,非常重要!它很有可能会开到晚上。”杨锐不但自己来了美国,后面更把虞洽卿和一帮子和丝业有关的人也拉来了美国,张謇本来也要来的,但临行前忽然病了,所以只派他儿子过来看棉花。 杨锐把爱丽丝送走之后,虞洽卿一伙人就到了,他一进门就毫不体面的瘫倒在椅子上。上个月一到美国就被杨锐赶着去看生丝,更是去了美国的丝织厂,看着那成排成排的机器,是个人都有一种崩溃的感觉。在沪上的时候,虞洽卿就觉得洋人已经很了不起了,可到了美国,更是觉得洋人的东西太过惊异:横冲直撞的电车、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密密麻麻的洋汽车,这一切仿佛是一个异世界。 虞洽卿如此,其他的士绅更是不堪,不过那些年青的士绅子弟则还有不少生气,毕竟在国外能看到不同于国内的洋婆子。杨锐一月份只是让虞洽卿带着几个懂蚕丝的人来,谁知道他那边一说要去美国看生丝,而且有人出川资,就有不少人争着要过来了。 “阿德兄,日本看了十多天,美国看了半个多月,感觉如何啊?”杨锐给他端了一杯茶,笑着问道。 “太大!太有钱!太傻!”虞洽卿愣了半响吐出这么几个词,杨锐闻后大笑,不过虞洽卿最后又道,“不过这边生意也难做的很,排华之风盛行,有些地方都不让我们进去,要不是你给我们找了一个人带路,这都怕是要被别人卖到工厂里去做苦力了。” 虞洽卿一伙人熙熙攘攘,全是中国式的标准打扮,走在哪里都是极为显眼的,排华之风在美国东部还算好一些,要是在加利福尼亚那边,估计真会有恶性事件发生了。杨锐明白他的担心,道:“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我这边都已经解决了,罗斯福总统的女儿将会和我们合伙,到时候有她在,歧视应该不会那么严重,再说,现在美国人用的生丝都是中国、日本进口的,他们凭什么要歧视我们。” “总统…的女儿,竟成,你把关系通到天上去了啊?”虞洽卿闻言差点跳了起来,中国人做生意讲究关系,而关系里面最大的就是和上位者的联系,现在看着杨锐既然有么一层关系,他的心思不由的转了起来。 “美国的总统不是中国的皇上,连上也没用,几年之后他就下台了。”杨锐纠正着。 “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当过总统的啊。门生故旧一定不少,有这层关系,这生意能做,其他人不管,我们宁波人敢来。”虞洽卿一扫刚才的颓废模样,浑身有着说不出的干劲,赚洋人的钱他一直都想,但那是在中国,要是能到外国挣洋人的钱,那说出去才是真正的本事。 看着他的样子,杨锐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干啊?” “啊!”虞洽卿锷然道,“不是你说怎么干大家就怎么干嘛?” 杨锐有些头大了,对于油还算好,无非是种大豆、收大豆、榨油、炼油、卖货这样的一个流程而已,说到底这是一个新产业,而且比较直线。可生丝却不得了,里面关系网极为复杂,过程也极为繁复,首先,养蚕要先种桑,有了桑园之后还要有蚕种,育蚕、结茧、杀蛹、缫丝,这里面每一个拆开来都是极为复杂的,各地的丝质量又是不一……反正是林林总总,不花个一年半载,根本理不清里面的头绪,杨锐一个月的时间有,半年的时间绝对没有,至于管理培训班的毕业生,他们更是以管理为主,技术上的东西知道并不是太多。 “这个我还还真没想法。”杨锐说的有些汗颜,“这一次请大家来,就是要你们看看,这个市场有什么机会没有。日本生丝这几年量上的极快,今年估计就会超过中国,而且丝业公司十年前就开到纽约了,我们啊,再不想想办法就要完蛋了。” 虞洽卿沪上的事情一大堆,之所以来还以为杨锐找到了赚钱的路子,谁知道杨锐对于丝业了解也不多,幸好油的事情谈妥了,要不然就白跑了——江浙资本通过复兴会投资东北的移民事业,其最终的原因是被肥皂的利润所引诱,看重大豆种植的收益,杨锐美国这边搞定,料想沪上那边投资东北的人会更多,豆业可比丝业好多了,最少这是一个空白产业,不会有当地士绅跑出来反对。 “竟成,丝业的事情不是那么好摆弄的,这里面插手的不单有各地的士绅,沪上的洋行介入的也不少,一个不好,胡雪岩之事又要重演了。”丝业杨锐因为不懂而头疼,虞洽卿因为太懂也头疼,这不是普通商人能玩的转的东西。 “胡雪岩那是硬顶洋人,我们不干这个。还是先听听专家怎么说吧。”杨锐苦恼的在于不了解生丝产业,更苦恼找不到一个不和洋人硬碰硬的模式。一个成熟的产业,要想创新,只能通过模式创新才能拉动,可新模式又是什么呢? 当日的晚间,在和众士绅吃过饭之后,杨锐便和虞洽卿还有两个专业人士座谈,他们一个叫做金炳生、一个叫江生金,都是宁波人,曾经官派到法国养蚕公院学习,算得上中国最早的蚕业留学生,其中江生金还是浙江蚕学馆的总教习,行业经验极为丰富。 会谈最先由江生金开始,不过他的消息极为不乐观,“中国之生丝历来为美国机器所用,但近年来日本生丝量上来的很快,并且丝质也优于中国丝,故而美商开始转用日本丝,此对我国丝业影响甚大。” “质量差在什么地方,日本丝什么地方比我们好?”江生金虽然是浙江蚕学馆的总教习,但还是有这官场一些习气,说话的时候老是看着杨锐和虞洽卿的神色,一个做学问的人要是太过机巧,怕是学问很难做的太好,所以他一句话说完,杨锐就开始发问。 江生金也在打量杨锐,早前刚到美国的时候他还没有单独和杨锐见面,只是远远的旁观,现在见虞洽卿对杨锐足够尊重,又听说此来美国的川资、护照、行程都是杨锐安排,不由得在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起先本以为这人应该是官场上的人,但见杨锐一身西式打扮,一点儿也不像朝廷的大人。 见着江生金的疑惑,虞洽卿介绍道,“这位是杨老爷,在美利坚的关系可是通了天的,他是我们自己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吧。” 原来是这种关系,江生金、金炳生赶忙起来见礼,杨锐不得不回礼,只觉得中国打交道很是怪异——如果对方地位不高,那么谈话就很有可能只是泛泛,而且一和人打交道,最先想起的是此人是什么背景,有何来头,至于是男是女倒是无关紧要了。 确认杨锐来头很大之后,江生金和金炳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杨老爷,中国之丝粗细不一,并较日本丝生硬,而美国工厂织绸,全都是机器,粗细不一、质量不定,常常断丝、卷丝,自然为美商所不喜,而日本丝因为其质量均一,故而大受美商欢迎。” “为什么日本丝质量能够均一?”既然不懂,那就索性问到底,他一说完杨锐就再道。 “日本之丝质均一有二,一为缫丝器具,如缫丝机、如结绪器,使得生手也能缫出熟手之丝,所以质量大好;二为蚕茧质量有高下,一根机器用的经丝,中国之茧,需十二枚,还要有经验之熟手才能做到,若用日本之茧,八至九枚茧则好。” “那为什么有四五个茧子的差别,难道是不蚕种不同?” 见江生金一直在答话,金炳生赶忙插隙道:“蚕种并不是主因,其实还是在饲养之办法不同,日本之养蚕,播散桑叶常常计算极为节省,并对前后供叶牢牢控制;中国之农妇,养蚕只是副业,更不通数理,蚕在上簇之前,因为桑叶甚多,故不惜叶,让蚕日日饱食,待到上簇之时,桑叶已经不够,因而蚕茧弱而薄,出丝要比日本少。这便女人之怀胎,怀胎之前日日饱食,可怀孕要生养之时却常常食不饱,所生之子难得有健壮的。” 明白原因就是好,杨锐似乎感觉这丝业还是有些希望的。他道:“那只要改良饲养方法就好了。” 江生金金炳生两人相互一视,都在摇头,江生金道:“此事蚕学馆提了已经十余年了,但极少蚕户会改良饲养之法,就是蚕种改良都无法实行。早五十多年前,法国曾因为蚕瘟使得蚕业大损,后有人用显微镜发现者母蚕带病者不能育种,从此蚕瘟方才有所控制,我等赴法国所学,也就是学防止蚕瘟之法,只是学成回国之后,行此善法却无人听从,时人都是因循旧习,不肯改良,即使有瘟灾之事,也视为天命,毫无所动。中国改良蚕业、丝业之法,早就了然,可百姓不从,如之奈何啊?!” 两人说完杨锐也没用再问了,又待一会虞洽卿才安排他们下去,他看着仍在沉思的杨锐苦笑道:“竟成,这中国的丝业比不过日本,是因为桑蚕业比不过日本,这毕竟丝出于茧,茧不好则丝不行,而桑蚕业比不过日本,在于种桑养蚕之人比不过日本。中国之农妇大多愚昧,而上次我去日本的时候,据说其初小普及率已经是百分之百,前些年教育之农妇,大多已经操持家业了,而我们……哎,改良蚕业丝业,极为艰难的,人不行,还因循旧习、迷信祖宗,根本不想改良。我看,待回去之后,大家还是去东北种豆子吧。” 虞洽卿说的搞笑,但也很是无奈,中国的事情不是有理想就能改变的,最大的阻力就是时人的老思想、老做派,杨锐待他说完种豆子也就回过神来了,道:“阿德兄,种豆子是挣钱,可蚕业也不能丢啊,现在每年生丝每年出口六千万两,难道这市场不够大?慢慢找总是会有挣钱的机会的。” 看着杨锐还是一心扑在这个上面,虞洽卿只是摇头,“竟成,丝业正是因为规模大,才那么多人盯着,这样生意我们要做好,先不说成不成的问题,就是做成了,也会被很多人记恨,这不比味精、不比大豆油,是个没什么人做的生意。” 虞洽卿说的是很有道理,但杨锐还是觉得这里面一定会有机会,只是他对这个行业不熟悉,并不能马上找到好的办法。谈论停顿之后,虞洽卿又道:“竟成,这马上就三月了,待坐船回国,就快要四月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吧,就等铁路的事情谈好。阿德兄有事?要不要先走?”上一次和哈里曼的谈判,只是谈了意向和方案,杨锐坚决不卖安通梅铁路,只愿意把铁路的使用权租借给哈里曼,租借期为十年,十年到期之后条件重新谈过,再行租借;而租金也有两种,一种是每年定租,十年一次性付清,杨锐开价是三百万美金,一年租金三十万;另一种则是分成制,基本的方案是六四分,通化铁路拿走营业额的六成,剩余的四成归哈里曼,铁路营运成本也在其中。总的来看,第二种方案其实要价极黑,杨锐是想要美国人先付钱,然后把他们在这上面套十年。 杨锐想着通化铁路,虞洽卿想到的则是五大臣回国,去年五大臣出洋的时候,他以沪上士绅只代表的名义负责接待端方等人,端方等人对他的巴结很是高兴,也就带着他到了日本参观,虞洽卿日本看过之后觉得以后还是要大办实业才行,是以这次杨锐越洋相招,他二话不说,马上就过来了。 “事确实是有事,五大臣就快要回来了,他们走时是我送的,回来的时候我也要在沪上招待的好,不然就不圆满了。”考虑到复兴会支持立宪,虞洽卿也不怕杨锐知道他和五大臣交好的事情。 “哦,他们什么时候回国?”五大臣出洋杨锐也在关注着,只是他们回国的日子完全是算不到的。 “出去快半年了,也应该回来了吧。早则三月底,迟则四月初。我可是要在三月下旬前回到沪上的。”关系是做生意的命脉,特别是和官员的关系、和洋人的关系,虞洽卿都极为看重。 “行,没问题,我明日就安排人给你买票,最快的船不靠檀香山,十多日就到沪上了,一定不会耽误你的大事。”杨锐见他如此,不好相劝,又道,“现在国内风潮如何,支持立宪的大臣多吗?” “来的时候不多,便是原来支持立宪的直隶袁大人和盛大人,也都在驻足观望着,状元公忧心忡忡之下,这才病了。只是舆论很盛,朝野上下都一致认定我大清非立宪不可。我看这立宪成不成之数,当在五五之间啊。”说到立宪虞洽卿则凝重起来,他是商人,最怕的就是局势动荡不安,若大清真的能立宪,那消弭战乱,善莫大焉。 “那就要看宫里面是怎么决定了。真的立了宪,那就是天下百姓之福啊。”杨锐面对着虞洽卿说着反话,一幅忧国忧民的作态。 “竟成,真的赞同立宪?”谎话说多了也就是真的,虞洽卿此时已经比较相信杨锐是真心支持立宪的。 “这不是废话吗,你看,我现在要么跑生意,要么办教育,不赞同立宪早就举旗造反去了,哪还会在美国呆着。”杨锐佯怒,虞洽卿顿时不在质疑了,赶忙说着赔罪。杨锐见完全哄过了他,心中高兴,又和他商议起生丝之事来,直到深夜才止。 第六十三章谈判 “…… 正如之前所述,环球油品公司是一家极具前景的高科技公司,凭借最新科技,价格低廉的植物油将进入每一个美国家庭的厨房,更重要的是,凭借着成本优势,它还能出口到欧洲国家,以替代目前昂贵的黄油。我们预计,在1910年之前,公司将占据美国食用油市场百分之十的份额,销售五千万磅起酥油,而到1915年,市场占有率将进一步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销售超过一亿磅起酥油……” 杨锐的面前放在一份招股说明书,而招股说明书后面,则是花旗银行的经理洛德西尔。看见杨锐已经完全看完了招股说明书,洛德西尔清了清嗓子,说道:“密斯特杨,这是我们最专业的证券师写的招股说明书,上一次密西西比州的矿业公司就是他推荐上市的,股票卖的好极了,我相信环球油品公司的上市也能获得成功……” 洛德西尔完全明白眼前这个中国人的重要,银行的副总裁范德利普先生亲自交代了这个任务,不过他不明白杨锐之所以被副总裁范德利普看重是因为杨锐在花旗有超过一千万美元的存款——这些其实都是上一次炒国债的盈利,花旗也是洛克菲勒家族控制的银行,它在中国已经有了分行,所以钱都在这家银行存着。除了铁路需要的的资金除外,杨锐并不急于把钱换成白银,毕竟银价一直在跌,也许,到钢铁项目开工建设的时候,这些钱还有部分盈余了吧。 “洛德……洛德西尔先生对吧,”他的名字有点不太好记,杨锐想了一下才说了出来,“我其实更关心股票何时能上市?还有,我们发行四百万股需要多久能销售完成?” “密斯特杨,如果一切正常,股票在三个月之后就能上市,因为最近上市的股票很多,市场一直很热,相信凭借公司的专利还有植物油的价格,一上市就会得到投资者的追捧,四百万普通股很快就会销售完成的。密斯特杨,站在您的立场上来看,也许等待公司产品进行销售之后再上市效果会更好,不过这应该要晚一年左右的时间……” “不,就今年上市。”杨锐说的笃定,等明年美国股市崩盘的时候鬼还会要自己的股票。“虽然公司现在已经到账两百万美金,但公司生产和销售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我等不及明年了,股票今年就应该上市,这样才不会耽误明年产品的销售计划……” 杨锐是花旗的顶级顾客,他不愿意今年上市,那么银行要做的就是按照顾客的意思去做,洛德西尔先生马上把杨锐的要求记录下来,然后再让杨锐在几份委托书上签字,一切办完之后,他才谨慎有礼的离开。 “为什么一定要今年上市?”虞自勋不明白里面的关节,待银行经理走后问道。 “因为现在的股票市场很热,热到扫大街的都买股票,所以要马上上市,然后……”杨锐笑道,“然后等股市崩盘的时候,我们再把股票买回来,这样我们就白赚了差价,等过几年股市好转的时候,我们再卖出去,又可以赚一大笔。” “这不就是投机吗?美国人会让我们这样干?”虞自勋奇道,只感觉这钱太好赚了。 “当然,只要我们只是几百万的折腾就不会,或者,只要我们不惹人注意就不会,再说,我们可是有实体经营的,绝对不是诈骗。”美国的证券法要在1933年才会出台,这其实也是世界上第一部证券法,在此之前,全世界的证券市场都没有规则。股票好不好卖,关键是承销商推的好不好。想着证券市场的漏洞,杨锐再道:“其实上市除了圈钱,更多的还是为了拉升棉籽的价格而已。” “拉升棉籽的价格?昨天你不是在朗沃斯的宴会上给了一个很高的价格嘛,出价之后他们都已经把我们看成傻子了,难道这还不够?”前日的宴会杨锐和朗沃斯谈的非常愉快,在解释可以专利授权之后,朗沃斯完全同意杨锐的合作方式,即收购棉籽和榨油由朗沃斯家族负责,他成为环球油品公司的供应商而不是合伙人,更重要的是,杨锐给出一个完全高于市面上棉籽油油的价格:每加仑三十六美分,即五点四美分一磅,这完全高于现在的市场价格二十八美分。在杨锐开出这个价格之后,朗沃斯眼睛都直了,地中海中间的头皮也闪闪发亮,而爱丽丝因为并不了解市场行情,见双方谈的很融洽也很高兴,那真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宴会。 杨锐想起那天的宴会的情景摇着头,笑着道:“这个价格还不够,即使我们用浸出的方式出油……” “什么!竟成,我们…我们真的要用这种方式榨油吗?难道就不能再其他的方面节省成本?农垦公司不是配出了新品种四粒黄吗?那个出油率不是可以到达百分之二十三?”虞自勋知道杨锐所说的“浸出”榨油是怎么回事,利用苯类化合物作为溶剂,可以完全把大豆里面的油给溶解出来,按照测算,这种出油方式能比压榨出油提高四个点的出油率,即由百分之十六变成百分之二十,这已经是大豆出油率的极限了,只是,按照现在的技术,它未必完全安全。 “四粒黄还早呢,新品种不必新产品,工序一改就可以生产,这个品种最少要三年才能普及推广。再说其实实验室技术已经提高了不少,最少溶剂残留问题得到了大部分解决,吃不死人的。出油率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那么按照压榨出油六点七五美分每磅的价格,浸出榨油只要五点四美分就够了。五点四啊五点四,这就要美国棉籽油涨到三十六美分一加仑,这难也不难,不难也难,就看怎么操作了。”杨锐一直在默念着这些数据,他给朗沃斯家族开出三十六美分的价格就在于此,一旦超过这个价格,那么东北的大豆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运到美国。专利授权可以提价,股票上市也可以提价——那些黄油生产商,一定会绞尽脑汁让棉籽油涨价,这其实正是杨锐所期望的。原来的氢化油成本为十四美分左右,现在使用浸出榨油,那么成本可以降到十二美分以下,即使算上前期市场推广费用,也不会超过十五美分。十五美分,价格已经很低了。 杨锐脑子里把这些数据转了一圈,看见虞自勋还在纠结苯溶剂一事,道:“你可不要忘记了,和鸦片比起来,这溶剂算的了什么!我们现在身份就是商人,商人的最基本一个原则就是只管利润不管道义,不挣钱,什么都是假的。” 虞自勋闻言还是摇头,他现在郁结的不是苯溶剂的问题,而是化学工业的问题,之前他认为化学像魔术一样可以变出那么多东西,实在是利国利民之根本,可现在,氢化油、苯溶剂、氯碱工厂的水银污染等等等等,这一切都让他对化学工业极为失望,他道:“竟成,我们现在弄出这么多这种东西,以后子孙怎么办?” 污染和食品安全只会在后世出现,想不到虞自勋现在就看到了工业化的危害,杨锐闻言颓然道:“这就是西方文明所谓的‘进步’。看过枚叔写的俱分进化论吗,他说善在‘进步’的同时,其实恶也在‘进步’。科技在‘进步’的同时,因为科技而引发的问题也在不断的出现,到最后是科技解决了所有问题,还是科技造成的问题解决了所有人类,这只有天知道了。现在的人都是只顾眼前不顾将来了,只要自己现在能过的好,谁去管子子孙孙啊。对于我们来说,既然人家已经在不断的‘进步’,那我们也必须跟着他们‘进步’,不然就会落后,就要被欺凌,以后会怎么样,那就以后再说吧。我们只要比别人后死就行了。” “比别人后死?”虞自勋笑了起来,“竟成,这怎么个后死法?” “就是等中国强大了,把那些高污染的东西全部转移到别的国家,污染他们的环境,毒害他们的人民,然后就他们先死,我们后死。”杨锐说着说着也笑了起来。“别想那么久远的事情了,我们要做的是现在、是赚钱、是革命。” 时间过的很快,在3月10日接到哈里曼谈判邀请的之后,杨锐吩咐陈广寿去准备到三藩市的火车票了,他准备和哈里曼谈完之后,就动身离开纽约,这里的事情将全部交给穆湘玥、陈万运等人负责,爱丽丝只是个招牌,专业的事情还是要自己人来干,不过再他买好车票之后,一则意外的消息从爱丽丝那边透了过来——鉴于对杨锐品格认同以及中国人民的同情,罗斯福总统将提早清查庚子年美国实际损失的金额,以确定退款金额。其实这件事情在去年五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因为抵制美货运动,它被无限期的推后。 “你能把事情说得更详细些嘛?”杨锐对于庚子退款并不完全了解,忽然的把这件事提出来,他有点茫然。 “呵呵,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爱丽丝笑了起来,她以为杨锐是无所不能的,“庚子赔款里面,美国的两千四百万美元赔款是超额的。” “嗯,这我知道,赔款是按照中国人头来算的,每人一两合计四亿万千万两。”杨锐道:“现在是怎么回事?美国政府要把这些钱退给中国政府用于学生到美国留学的费用吗?” “噢!杨,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会巫术?”公理会传教士在3月5日刚刚见过罗斯福,建议将庚子赔款的多赔款项用于中国学生赴美留学、开办和补贴中国的学校之类的花费,加上杨锐告诉他中国人均寿命只有二十五岁,这才使得罗斯福确定要提早清查美国的实际损失,并提交国会认可这一退款方案。这本是一件秘密的事情,可想不到杨锐这边一说庚子退款就猜到了是用于办学。 “你父亲让你来通知我退款一事,总不可能是要把这些钱给我买军火吧。”杨锐笑道:“除了留学、办学,其他的他会同意吗。” 事情换一个角度想也确实如此,爱丽丝按下这头,再道:“父亲私下里的说法,核定美国实际的损失之后,多余款项将退还给中国用于办学。在美国花费的款项里,军费是最大的部分,他说你可以找葛尔滨将军探讨这件事情。” “就这些?”爱丽丝的话不清不楚,很是隐晦,杨锐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和科尔宾将军探讨军费是什么意思? “是的,就这些。”爱丽丝只是一个传话的,知道不比杨锐多多少,“对了,他还说如果要办学的话,那么中国教育会可以因此受益,但它到底能获益多少,就要看教育会和清国政府以及美国驻清国公使的商谈了,不过他认为按照中国教育会的规模,它每年最少应该分得一半的退款才合理。” “哦,这是好消息。”杨锐笑道,“现在中国有人在跟这件事情吗?” “有的,是清国驻美国公使梁在负责,你认识他吗?”爱丽丝道。 “不认识。”杨锐摇头,再问旁边的虞自勋道:“这个人什么背景?” “驻美公使叫梁诚,广东人,是留学幼童。”虞自勋道。 “留美幼童,呵呵,那不是就是容闳的学生吗?真是有意思。”杨锐笑了起来。他当日下午就给哈特福特的容闳拍去电报,请他到纽约一叙,又担心老人家行动不便,再让陈广寿打着两个人去护送。 在一边等待容闳的时候,和哈里曼的第二次谈判开始了,毫无疑问的是,被拆解之后威风扫地的哈里曼先生,需要一个环球铁路网计划来抵消股东和外界对他的质疑。为了杜绝下次出现同样的事情,他更把两个最有出息的儿子送入耶鲁大学,期望他们加入那个传说中的骷髅会,以增强家族在政坛上的影响力。他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日后他的这两个儿子都成为骷髅会的成员,使得哈里曼家族的荣耀得以延续。 “亲爱的密斯特杨,我们考虑过了您关于出租安通长铁路的计划,让我们最为疑惑的是,铁路现在只计划修到梅河口,离长春的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并没有得到清国政府的审批,也就是说,您所说的安通长铁路并不完整。”这一次的谈判,杨锐终于见到了哈里曼,虽然和他谈判的对手并不是哈里曼,但是哈里曼的出现完全可以认为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是的,加菲尔德先生,你说的完全正确,这里一百多公里完全没有被政府审批,但是您的环球铁路网也没有和俄国谈拢。”杨锐把问题扩大化,使得自己的缺憾被忽视,“清国政府那边我们完全有关系能确保审批会被通过,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俄国和日本的态度,一旦梅河口到长春的铁路兴建,那么日本人一定会抗议;而对于俄国人来说,虽然他们高兴有这样一条让日本人倍受损失的铁路,但万一他们也想修这条铁路怎么办?现在最终的问题就是政治问题,修筑那一百五十公里铁路并不要花太长时间,也许半年时间就够了。” “半年时间?”加菲尔德有些吃惊,“你确定?” “是的,完全确定,”杨锐拿出一份计划表,说道:“路线的勘探早就完成了,现在我们正在修筑一条梅河口到长春的公路,这其实就是铁路路基,一旦铁路计划被通过,需要的只是在上面铺枕木和铁路而已。如果不用美国的松木而使用当地的木头,那么铁路在半年之内就可以开通。” “哦。可这需要我们帮您解决政治问题,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见铁路上面找不到毛病,加菲尔德把火力集中在政治问题上。 杨锐反驳道:“美国铁路公司要在东北这个东方巴尔干购买铁路,本身就要解决一系列的政治问题。加菲尔德先生,现在日本人完全的拒绝了你们收购南满铁路的意向,要实现哈里曼先生的环球铁路计划,安通长铁路是唯一的选择。而且,即使南满铁路日本政府愿意卖给你们,但日本人把出海口放在了大连,这比走安通长铁路多了几百公里,您认为购买南满铁路符合商业规律吗?并且,舍去在美国势力范围内的铁路,而选择日本势力范围的铁路,这是一个商人应该做的选择吗?” 己方的弱项被杨锐吃的死死的,加菲尔德感觉自己和上一次一样无可奈何,他唯有用货运量来反击,“可如果安通梅铁路,不加入我们的环球铁路计划,那么它完全没有办法修到长春,而修不到长春,他的价值就无法体现,密斯特杨,它每年的货运收入是不是能有三十万美金我都持怀疑态度,虽然它的修筑成本是那么的高,花费了一千八百多万美金。” “确实如此。可是这条铁路并不是为南北货运服务的,它更多的是为了通化的煤矿服务,只要煤矿挣钱,我并不介意它每年有多少货运收入,”面对他的质疑,杨锐只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对铁路的营业收入毫不在乎,“加菲尔德先生,我们其实应该是一个矿业公司而不是铁路公司,如果每年能外销两百万吨煤炭,那就有接近八百万美元的收入,和这个收入相比,铁路公司的收益有算得了什么呢?” “可我们能说服国务院,对日本人的某种行为予以制止,按照消息,他们现在就在不断的在给通化铁路公司找麻烦。密斯特杨,不把铁路卖给我们,它最终会被日本人吞没,到时候你也许收不回之前的成本。”加菲尔德笑着道,也许他有这另外的消息来源。 “日本人,呵呵,他们能做什么?”杨锐听见他说日本的时候心就提了起来,但是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他们是在抗议我们的铁路轨制采用俄式的宽轨,但是中国并没有规定铁路轨距一定要修成标规,他们的抗议完全无效。”既然不能修到奉天和关内外铁路相连,那杨锐索性下令把铁路的轨距改成俄制宽轨。日本虽然抗议,但是完全找不到借口,安奉铁路还是窄轨铁路,而南满铁路又是俄制宽轨,虽然日本人已经计划把两者都改为标规,但这只是计划,像安奉铁路的扩轨计划,完全不能明示外人。 谈判以及在互相攻击和反驳中进行,直到最后谈完,都并没有达成更多的共识。加菲尔德要求铁路租界期限需在五十年以上,并且租金一次性确定,然后每十年支付一次,而杨锐只愿意十年一租,每十年的租费在前一年商定。临行的最后,哈里曼在听了加菲尔德的总结后,邀请杨锐进去他办公室坐一会。 “密斯特杨,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的多。”哈里曼五十多岁,个子矮小,八字胡也显得有些邋遢,但是精神非常好,特别是玻璃镜片之后的眼睛很是明亮。杨锐打量他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纽约时报上面的一幅漫画,一只蜘蛛在破旧的蛛网上面使劲编织着新网,这是一个凶狠的角色,杨锐告诫自己道。 “很高兴见到你,哈里曼先生。”杨锐微笑着和他握手。 “戴恩告诉我说,你们之间的争议其实在于铁路租让的年限对吗?”蜘蛛人不动声色的说道,装作一副旁观者的模样。他完全了解面前的这个没有辫子的清国人底细,若不是他和洛克菲勒家族以及罗斯福总统的关系,他根本不会和杨锐见面,只会让一些人给他找一大堆的麻烦,甚至他的那个要上市的油品公司,也可以让摩根私下发表一些言论,让它无法成功上市。真是该死的罗斯福!他在心里诅咒道。 “是的,完全是这样。通化铁路公司的股东希望以十年为期限租让这条铁路,而不是五十年甚至更久。哈里曼先生,这其实对于您来说,并无损失。合作是商业的主题,即使第九年的我们重新谈判租让费用,也是基于双方互利的前提之下。”杨锐看着眼前的这只人形蜘蛛,亲切和蔼的说道。 第六十四章会前 和哈里曼谈判的结果出乎杨锐的期望,但也符合历史的现实。在回国的船上,杨锐一直再想为什么结果会相差那么大,只待临到香港的时候,下船的华人被耀武扬威的巡捕任意搜查凌辱,才明白日本是被白人承认的强国,所以有平等合作的待遇,而自己,无非是一个三流国家铁路公司的代表而已,哈里曼何必买自己的帐?等日本人威逼通化铁路公司的时候,哈里曼估计在等待着自己上门求援吧。 杨锐在思索着那次失败谈判的时候,谢缵泰、李纪堂已经上前来打招呼了,杨锐收回心思,对着他们笑道:“船误点了,让重安、纪堂久等了。” “没事,没事。幸好不是夏天,要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靠岸呢。”李纪堂这一次见杨锐很是欣喜,自资助革命以来,他第一次有了如脱重负的感觉,诸多债主见了他新办的肥皂厂,都一改昔日威逼死缠的作态,没什么事情还请他喝早茶,这不得不让他感叹:命原来是可以这样革的。 “呵呵,靠岸就好,靠岸就好。”杨锐呵呵的笑了起来,从三藩市到南非走大西洋,不知道到了哪里的一天夜里,船卷进了风暴区,颠了一夜才算脱险,这一次的经历让杨锐很怕坐船,只觉得还是岸上稳当。 谢缵泰和李纪堂倒不明白杨锐的这般经历,以为他是说笑,只是请着杨锐一行人上马车,然后直往皇后大道驶去。杨锐也不明究里,只待到了一处酒店,才找到原来是到了香港最繁华之处,诸人下车的时候,谢缵泰道:“竟成,这次是要见香港的诸多士绅之流,这些人其实都是早年和肇春有来往的,这次听说你来,都想见一见。”刚才一直在谈论南非的事情,到了地方两人才缓过神来。 “哦……”之前的计划中,香港的布局是以商业和教育为主,杨锐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只是对他们是什么口径?” 口径是复兴会对外宣传的划分标准,对士绅一律号称自己是立宪派,若遇见要团结过来的革命人才,那才会坦诚自己是革命党。不过现在的复兴会不是几年前了,有教育会这个造血机,复兴会除了一些专业人才已经不需要外来人才,这便如跨国公司,除了通过猎头找一些高精尖的专才,其他的人才全在大学校园里找,有工作经验的反而不要。 “最好是说立宪。”谢缵泰也是想了一下才道,看来这宴席里面还是有一些革命党的,他权衡之后还是觉得说立宪稳妥些。“里面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何启。” “何启?” “是,何启。他是立法局议员,在整个士绅里面都很有名望。”谢缵泰怕杨锐不明白这个人,特意叮嘱道。 虽然在皇后大道,但就餐的酒楼还是中式的,待到杨锐刚进大堂,便有一圈子士绅打扮的人出到门口抱拳相迎,谢缵泰马上解释道:“这便是我向诸位说起的复兴会委员,文嗣德先生,文先生此次刚从欧罗巴回国,途经香港,闻及诸位贤绅相迎,便非要下船亲见,以表谢意。” 谢缵泰完全是一个出色的吹捧手,虽然会中纪律不允许他多透露什么秘密,但这一番话还是让各位赴宴的士绅一边赞誉之声,谢缵泰说罢,又向杨锐介绍这着欢迎的诸人,都是士绅之流,杨锐没功夫去记,里面只有两个人又影响的,一是谢缵泰之前说的何启,四十多岁光景,八字须,亮脑门,一身西装,完全是西洋做派,另一人则是极为年轻,叫做李炳星,二十多岁,一顶黑色学生帽,完全日本留学生打扮,动作干劲有力。 国人的宴会都是融融洽洽,但是当杨锐说及立宪之时,末座的李炳星立马起了身,狂瞪杨锐之后,骂了一句“鞑子奴才!”就退席了,杨锐正诧异间,一个士绅便站了起来抱拳道:“犬子无礼,还是请文先生海涵,海涵。” 看到李炳星一副日本留学生打扮,杨锐就不想和他计较什么了。见老者致歉,也站起来回礼。事后回码头的时候,谢缵泰说道,“自从香港建了复兴会分会,陈少白等人就常常来说服我等脱离复兴会加入同盟会,刚才那李炳星就是同盟会会员,此次被他父亲拉来赴宴,心不甘情不愿的,再听到我们的立宪之说,所以才……” 想起刚才那年轻人义愤填胸的样子,杨锐只觉得想多年前的自己,叹道,“年轻人总是求利落、图爽气,革命啊,那那么简单的!在香港我们两会斗的厉害吗?” 谢缵泰也明白革命完全是曲折的,特别是大明顺天国起义失败,老父身死对他刺激很多,很能理解年轻人的心思,听闻杨锐问及同盟会的事情,道:“在香港完全是我们占优,只不过李炳星那边有一帮游手好闲的烂仔,声势大而已。再说他的父亲,也觉得现在立宪风盛,革命式微,要不然他今天也就不会来赴宴了。” “怎么,他父亲不是同盟会员?” “不是,老爷子心思精明的很,之前革命风盛,就押革命,现在立宪风盛,就押立宪。反正是多处押注,不怕失手。就是这个儿子,去日本留学的时候就加入了兴中会,现在又加入了同盟会,完全不明白老父的苦心。”谢缵泰笑着解释道。 有钱的士绅都是如此,杨锐不想多做评价,时间有限之下,他忙问道:“肥皂厂如何了?” 不说还好,一说实业,谢缵泰就眉飞色舞,“肥皂早就开卖了,这是国货,香港人都喜欢,便是南洋那边也开始用这种肥皂。想不到革命还没有这样革,真是闻所未闻啊!” 他高兴杨锐也笑道,“革命也并一定是杀人防火。革命很多时候还是建设。对了,纪堂那边没有什么意见吧,我听说评估资产的时候,他那边评的并不高。” “没有意见,没有意见。沪上来的会计很公允。”谢缵泰摇着头,“其实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他,要不然他也不会从百万家财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重安,这没有什么害不害的,都是为了革命,纪堂为人热诚,但确实不会理财,多次捐助自然家财散尽。”杨锐安慰道,又看见码头上的人群都开始上船了,再道:“沪上的会议马上就要开了,你这边处理好事情,那么过沪上来吧。” “我明白。我已经定了后日的船票,不会耽误的。”谢缵泰点着头,因为南洋一带的华侨要过到香港入会,他这里走不开,只能后杨锐两日去沪上。 香港不比沪上,兴中会势力盘根错节,在这里发展组织完全是和同盟会抢饭碗,虽然大家争取的对象不同,但还是有诸多矛盾之处。要不是谢缵泰本身也是兴中会会员,怕是换做谁在乎工作的都做不起来。杨锐想到此节,握着他的手只说几句保重,这才上了船,挥手辞别而去。 4月25日,杨锐绕了地球半圈之后,又回到了沪上,此时王季同的伤势已经好了,会务工作也已经重新负责起来,杨锐一下船就到了万安里总部,离开日久,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商议。此时章太炎已经保外就医,徐华封也从东北赶了过来,除了在欧美的钟观光和虞自勋,七大委员已经到了五人,诸人少有相聚,见面高兴之后才开始商议要事。最先发言的是杨锐,他这次出去办的事情很多,有些事情办好了,有些没有办好,总是要做的交代。 杨锐拿出笔记本道:“此次美国之行,没办好的有两件情,一为生丝在美国销售之事,二为铁路租让一事。前者因为桑蚕丝业是一个整体,不是个别之处想办法就能扭转,生丝质量涉及到桑蚕,而桑蚕又牵连到士绅、农户、土地、洋行,诸多关系之下,要想改良绝非易事,现在只做了另外一个计划,待会印好发给大家讨论吧。铁路租让一事,哈里曼似乎不想过早的和日本敌对,他估计会先和俄国谈好,然后再来确定是否租赁安通梅铁路。” 桑蚕本就复杂,并且牵扯甚大,诸人都不抱太大的希望,而铁路一事关系到东北立足问题,诸人听到此处,徐华封道:“美国人是想干什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要的时候就要,不想要的时候就不要,就凭日本人的敌视,洋人就不用担心我们租不租的问题,说不定他们还想着我们把铁路送给他。这些洋鬼子,没一个好人。”章太炎摇着白纸扇自信满满的说到,他有的时候疯,但一待冷静,说出来的来话还真是直击要害。 蔡元培道:“是这样吗?竟成。” 杨锐无奈的点头,“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最后的谈判,我已经退让到可以签定五十年租约了,只是要求租金每十年一谈。这样的条件不签,除了他不想建环球铁路网。” “那东北危险了!”徐华封道。 “不会,只要这几个月不出大事,那我们自己保住它。”杨锐在外面的时候早就把事情想了好几遍,对策勉勉强强算有。“欧洲的军工设备已经起运,下个月就会到安东,就是如何入关是个问题。日本人还在严查海关吗?” “被美国人抗议之后就没有在查了,这几船物资还是能进去的。”王季同道。安东海关的渗透最为要紧的,两年功夫,海关和缉私队全部被收买了好几遍,在那里,只要不大规模走私军火,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那就好。”杨锐点头道::“美国那边的人也将在下个月到,一切顺利的话七月份就能投产了。”筹备了两年的军工厂终于要看到成果了,之前负责组建的王季同、徐华封等人都松了口气,举义简单,但要是的举义有枪有弹,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说完没办好的,再提办好了的,“油料公司筹备好,一切正常。南非的事情也可以确定了。那边的矿主并不喜欢黄种人,喜欢用黑人,所以我们把矿工弄出来,并不太难,已经初步商议以农场用工的方式把这些矿工送到洛伦索马贵斯训练,成军之后如果没有船只运回来,那就分批单身回国。” 这是一个好消息,蔡元培道:“有多少人?他们在洛伦索马贵斯不会暴露吗?” “不知道有多少人,矿工弄出来之后,还要挑选一遍,剔除老弱病残,最少有四万人吧。莫桑比克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地,管束向来很松,只要不闹事,他们只管收税。加上是白人的农场,矿工又半农半兵,即使开枪放炮被发现,也可以说是打猎或者是农场的私兵,不会暴露的。”杨锐在洛伦索马贵斯待了一些日子,当地的情况耳听目视,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决定在洛伦索马贵斯建军。 “若是如此,那南洋也是可以这帮建军?”章太炎只图会内军队越多越好,想到南洋华侨众多,顿时打起了南洋的主意。 “南洋绝对不行!”没等杨锐说话,王季同就说话了,“南洋华侨众多,洋人不断挑拨华人和土人内斗,以期自己局外无事。是以他们对华人种种行为都极为敏感,在那里建军,难以隐蔽,即使能建规模也极小。南非则不同,华人由白人农场主买进,此事在南美诸国极多,并不奇怪;再则白人农场主都是一心赚钱的,洋人不会把华工和军队联想在一起,非洲之地,真是没什么好抢的。” 王季同说完大家都点头,杨锐见此道:“南非军队,半工半农之下,最迟三年可成。不过即使成军,也是一只没见过血的军队。” “比北洋如何?”徐华封道。 “士官、军官配齐,一个最少能顶北洋一个半。”杨锐肯定的道。 “那就办。一代练成我们的军队就有十万,那便可以举义了。”章太炎听着这个好消息,不由的扇着白扇,意气风发,只觉得满清覆灭就在眼前。 杨锐和王季同等人见他的样子只是摇头苦笑,不过也是,他在牢里呆的久,很多会中的机密文件都无法阅览,复兴会定下的一些方略更不能领会,这才有这种想法。 杨锐解释道:“关外兵力只负责关外,和关内革命无关。十万大军还是要在关内练起。” 章太炎道:“大军难道不能入关?” “不能入关,先不说铁路都是洋人的,便是山海关也在天津洋兵的管束之下。另外,中国革命之时,日俄两国一定会想办法扩大自己的利益,没有军队在东北镇着,我不安心。”英法协约已经签订,那英俄协约估计也就在谈了,一待英俄谈定,那作为英国的盟国日本也会和俄国和解,到时候日俄两国在关外兴风作浪,得关内丢东北那不是杨锐希望的。 “那关内的军队如何练?” “关外抽调骨干入关,或者派军校生前往各地编练。” “这……这能练吗?到时候满清……”章太炎还是不信,他只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旁边王季同道:“枚叔兄,我问你,沪上可有商团?” “有啊。可我们的大军和商团有何关联?” “沪上商团就是我们的部队。”王季同在侧轻声的道。 “什么?这……”章太炎大惊,沪上商团一千五百余人,居然是复兴军,这完全是匪夷所思。 杨锐再道:“这就是我们要立宪的原因。立宪可以让各地的士绅不敌视我们,而且立宪还可以地方自治,一旦自治,民团、商团一定不少,只要有我们会员的地方,都可以打着自治的名义办民团、商团;没有会员的地方,则在当地士绅外聘教官的时候渗透。一旦举事,各地民团商团汇集,那时大军可成,即使和正规军还有差距,但最少兵就有了。” 立宪原来章太炎并不支持,但后来经王季同多次悉心解释,他才明白这只是权益之计,不过很多隐蔽之事,在牢里面并不好说,直到今天开会他才明白很多事情的原因。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关内名立宪、实自治、暗养兵,真是大事可期。 杨锐见章太炎明白,又想到事情大致交代完毕,于是问道:“现在国内立宪之情况如何?” “一片大好。”蔡元培道,他已经是宪友会的副会长了,前段时间还和赵凤昌、张謇等人多次谒见端方等人,知道的消息不少。“前段时间出洋的大臣刚刚离开沪上,到天津之后有十万学生上书‘奏颁宪法、更改官制、重定法律’,北洋袁世凯更是对他们盛情相待,一改临行前反对立宪的作态,扬言说什么‘官可不做,宪法不能不立。’,弄得舆论大涨,现在全国都是一片赞同立宪之声。” 听闻之前反对立宪的袁世凯也转了向,杨锐笑道,“他这也是挂羊头卖狗肉啊,真不愧是一代枭雄。‘奏颁宪法、更改官制、重定法律’,这最重要的应该就是‘更改官制’这四个字吧。到时候大批权贵被踢出官衙,他袁世凯才好把人安插进去。” 袁世凯立宪的原因诸人在杨锐回来前都已经讨论过了,得到的答案和杨锐是一样的。此时听杨锐这样说,都是一片笑声,徐华封道,“袁世凯此人甚是机巧,最擅长就是审时度势,见隙而为,他这般作态实属正常。” 章太炎道:“他袁世凯和复兴会可谓是道同却志不和,可以说是半个同道中人啊,此人必是我们复兴会之大敌。” 杨锐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判断,笑着问道:“若是那一日我们从江浙、湖广同时起兵,枚叔兄你看这袁世凯当如何?” “看不看洋人?”复兴会之第一大敌就是洋人,章太炎深受影响,一说国内局势,便要先说洋人如何。 见他如此正经推演,杨锐笑道:“假设洋人先保满清,后发现举国皆反,只能中立。” “若我是袁世凯,必定以剿灭义军为由,要钱要官,然后在和义军对阵之时,想办法获得洋人的支持,到时候哄南诈北,以和谈为名,把权利都收入自己囊中。” “若是他袁世凯的北洋军打不过义军呢,而义军又一心要北上伐清,那当如何?”章太炎说的其实就是历史,虽然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不提醒孙汶等人……不过在想似乎后来光复会和同盟会闹僵,陶成章被刺身死,孙汶一系已成敌人,即便知道他估计也不会提醒孙汶等人。 “这局也好破,袁世凯和满清并不一条心,要他死命和义军拼命,那就是笑话了。到时候义军北上,他必然局外中立,让开通路让义军和满清厮杀,满清大胜,他手中有兵,满清不敢把他逼反,到最后他是官照做、权照抓,毫无损失;义军大胜,他或表归顺,或言共和,加之他在北方经营多年,必定要给他地盘实权,若再加上洋人支持,直隶这一省还是要交给他管的。虽不如早前风光,但是实力犹在;但若是义军惨胜、或者满清惨胜,或者两败俱伤,那北洋就会出来收拾残局了,到时候天下属谁,当看造化了。” 章太炎化身为诸葛亮,一通话说的杨锐沉思不已,良久他才道,“这么说来,那北方的布局还是要考虑周到一些才行了。” 会议的开着开着算离了题,王季同清着嗓子把它矫正了过来,他道:“北京来报,京城诸位亲贵大多反对立宪,只是这些大都没有实权的,不过其中铁良反对的理由倒是直中我们要害。” “哦,他怎么说?”杨锐道。 “他说人民不知要求立宪,授之于权,不仅不以为幸,反而以分担义务为苦。若再实行自治,坏人便会掌握地方命脉,非常危险。”王季同说过之后又叹:“此乃满清第一危险之人!” 杨锐也感觉这个铁良思虑甚周,难怪革命党一直要刺杀他,他再道:“那支持立宪的人呢?” “支持立宪的权贵也不少。出洋考察的载泽、管着京城及几万巡警的耆善、还有庆王奕劻、光绪的弟弟载沣,这几人倒是支持立宪,这几人完全都能在慈禧面前说上话,支持的一派完全压倒反对的一派。对了,说到载沣,前几天有消息说,他已经执掌了宫中的健锐营。” “哦!”杨锐闻言惊异起来,这倒是一个大事。健锐营全军在五千人上下,是满清禁卫军中的特种部队。其在乾隆时创建,战功殊异,军中全是八旗子弟,算是八旗军中唯一只没有堕落的部队。庚子年慈禧之所以能逃出京城,完全靠这支部队拼死断后。这支部队是北京内城第一军,现在这支部队交由载沣统领,看来慈禧是在安排身后事了。 “载沣为人如何,好色吗?”载沣听过,但是要说对他什么印象,杨锐一概不知。 “是个怕老婆的,胆子怯的很,根本不敢出来喝花酒。他福晋是荣禄的女儿,很不好摆弄,在家据说就是一霸,便是婆婆都不怕,一闹起来,他两弟弟不在家,那就是母老虎一个。”京中怡春园得到的权贵秘闻甚多,这些常人不明白的事情,在讨好女人死撑脸皮的时候,会被那些权贵贝子们毫不顾虑的说出来,这便使得复兴会对京中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不过此人见识却不差,其虽支持立宪,但却不像载泽那么认为立宪可使满清皇朝万万年,而是认为立宪应该大权揽于朝廷,小权放于士绅,然后以立宪为名,整顿政务,办学建厂,以求富强。” 见识和行动是两回事,杨锐对于载沣并不看好,跳过此议道:“先不管京城如何吧。还是说说会议准备的如何吧,人都到齐了吗?” “马上就要到齐了。关内十八省,除云南、贵州、广西、湖南四省外,其他十四省都有代表赴会,不过广东的代表谢缵泰要晚几天到。大会定在三日后。”王季同把手上拿着的一个厚厚的铁匣子用密码打开,取出一份薄薄的纸来。杨锐接过一看,却是这次会议的各省代表的名单: 京城——陶成章、车钺 直隶——孙松龄、陈兆雯 山东——徐镜心、刘冠三 山西——谷思慎、王荫藩 河南——张钟端、刘积学 陕西——井勿幕、常自新 甘肃——张赞元、柴若愚 湖北——冯特民、蔡民济 四川——杨沧白、卞小吴 安徽——权道涵、柏文蔚, 江苏——屠元博、刘光汉 浙江——魏兰、敖嘉熊 江西——邓文辉、陈荣恪 福建——林斯琛、黄展云 广东——谢缵泰、黄世仲 东北——杜亚泉 第六十五章会前2 杨锐把名单看了一遍,心中默记之后就还给了王季同。因为这份东西大家都看了,王季同没有再装会匣子里,而是直接烧了。看着纸片全部变成了灰烬,他才道:“你一直在东北,对关内的情况不是熟悉,还有枚叔、华封先生也都不了解情况,我就在这里做一个总介绍吧。 关内十八省,以江浙、湖广、两广三地最有革命朝气,这也我们立于华东、华兴会立于湖南、兴中会立于广东的原因。现在华兴会和兴中会合并为同盟会,但其势力范围无非还是两广、湖广四地,至于四川、江西、福建、安徽这几地革命党是有,但还是不多;而北方诸省,向来风气闭塞,会党不少,但革命势力却少。现在我会的要务便是大力开拓北方,初期以行商、办学为名,在当地落脚,而后再设法建立组织,发展势力。北方几省,山东因为移民的关系,发展的最好,而河南、山西、陕西、甘肃次之,直隶因为靠近京师,新政办的最早,管束的最严,发展的最差;南方呢,除了江浙以及四川、江西、福建、安徽这四省外,湖北和广东我们也都已经设立了省级分会,府一级的分会还在建立,就是湖南和广西两地,一个抱团的紧,一个介入的晚,都还没有建立分会,而云南、贵州两省,太过偏远,并且人力物力有限,也同样没有建立分会。 南方几省中,加入我们的主要是一些革命团体,比如这浙江的浙学会,安徽的岳王会,江西的易知社、福建的汉族独立会、四川的公强会、湖北的日知会、广东的兴中会,这些组织中,有些只是一部分参加,如岳王会、日知会、兴中会等,其他都是全部参加复兴会,北方则没有什么革命团体了,基本都是几个志同道合的革命者,大多是办学办报出身,像河南的刘积学、陕西的常自新、直隶的孙松龄、山东的刘冠三都是这样的。” 兴中会的事情大家都是了解的,蔡元培道:“岳王会和日知会是什么情况,他们为何只是部分加入我们?” “岳王会除了柏文蔚等人外,另有发起人陈由己,他对我会的纲领并不认可。说起陈由己,倒是和我们有些渊源,苏报案那年他就在沪上和谢晓石、章士钊等人一起办国民日日报,当时担保、印刷、租房等我们都帮过忙,不过后来报纸被查封,谢晓石入了我会,这陈由己则去回了安徽办安徽俗话报。安徽公学设立,他为其中教习,和柏文蔚一同发起岳王会,现在柏文蔚等入复兴会,岳王会就剩下陈由己那一派人了。”王季同道。 蔡元培因为没有参与组建暗杀团,和陈由己并未相识,而杨锐则万万不知道日后陈由己改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叫陈独琇,他听闻有人不认可复兴会的纲领,问道:“是因我们要立宪,所以不加入吗?” “这倒不是,去年年初我们还没有提立宪一事。其实这个人本名‘庆同’,后改为‘由己’,其‘独’可见一般。他没有加入我们复兴会也没有加入同盟会,他不加入同盟会的原因,据说是认为同盟会鱼目混珠、泥沙俱下;而不加入我们的原因,是因为不赞同我们集权政府的构想,其认为人人生而自由,集权政府再怎么开明还是独裁政府,所以坚决不入会。” 听闻陈由己追求自由,杨锐叹道,“自由啊自由,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叹完又道,“他要是看不透洋人所提倡的自由是什么玩意,不入会更好,入了反而不好收拾。不说岳王会了,说说日知会吧。” 杨锐的反自由理论早已诉诸会内文件,几个委员对此完全认同。于是王季同开始介绍日知会:“日知会是由刘静庵及曹亚伯发起,其前身为科学补习所,此团体被解散之后,刘静庵借助基督教的阅览室而成立日知会。据说此会中的模式,倒有些类似我们军中的政委,都是以思想抚慰劝导为主,现在日知会吸引革命者多达千余人,其中很多是湖北新军中的兵士,不过日知会择人甚严,只招一百多名骨干入会。” “倒有些我们的味道,我们是怎么和他们搭上线的,刘静庵又是怎么样的人,他能加入复兴会吗?”杨锐只感觉日知会很对自己的胃口,但想及其只有部分加入复兴会,只感觉到有些缺憾。 “湖北代表冯特民,本是科学补习所成员,后因为所办楚报开罪张之洞所以避居沪上,这样才加入复兴会,蔡济民等人也是在他介绍下加入的。至于刘静庵,湖北潜江人,其原为马队第一营管带黎元洪的文书,后科学补习所因为长沙举义事泄被查封,他也就托病离营,后再与王汉、胡瑛等谋刺铁良,刺杀失败,王汉身死,胡瑛赴日,而他藏匿一段时间又出来创办日知会,以恢复先前科学补习所规模。由此处看,其人革命意志甚坚,不过早前科学补习所的骨干吕大森、胡瑛、宋教仁、曹亚伯等人都是华兴会成员,现在又是同盟会成员,要他加入复兴会,怕是很难。”湖北那边一直是复兴会关注的重点,可是因为各地革命党都比较注重畛域,以江浙会员为骨干的复兴会难以立足于湖北,这一次能通过冯特民打入日知会,也可以算是运气使然。 王季同说完,诸人对日知会以及刘静庵算是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在他们再商议如何扩大复兴会在湖北的影响力之时,杨锐只想着在上次在日本和同盟会发生的冲突,更想着日后在国内,特别是广东和湖广等地两会的冲突估计会难以避免。当然,此处不是东京,他不可能像上一次那样退让,其实当时退让除了杨锐对革命党抱有敬意之外,更是不想被在背后挑唆的日本人笑话。现在他对那些革命党敬意不在,感觉他们也就是那样,即使有头脑清醒之人,裹在一群愤青之中也混沌不清。 “我提议,我们非常有必要讨论一下我们和同盟会的相处原则。”在众人说话的时候,杨锐开口说道,“上一次东京之事不可能在国内重演,现在湖北和广东等地都有了我们的分会,如果两会再有冲突,那该怎么办?” 杨锐所想其实也是王季同所想的,现在同盟会的民报和香港的中国日报在大肆宣扬复兴会是假革命、真奴才,影响不小。不过其结果有好有坏:好处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被革命党骂,那在满清和士绅看来,复兴会已经抛弃革命,真的是一心想立宪救国,比如在东京的梁启超等,就是热烈欢迎复兴会弃革命而转立宪;可在很多革命党看来,复兴会此举是给立宪派助威,开始鄙夷复兴会,包括美国洪门黄三德,对此都有怨言。 “难道两会要自相残杀?”章太炎的结义兄弟张继就是同盟会员,虽然已经牺牲,基于情感他对同盟会还是抱有好感的。“要不要我亲自去一次,和孙汶等人谈一谈,告之实情好……” 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同盟会抨击复兴会假革命、真奴才,跟本不是革命不革命的原因,而是谁领导中国革命的原因,若是复兴会是像浙学会、岳王会那样只是地方性组织,那同盟会将用尽办法拉拢,可现在复兴会分会遍布关内十四省,而同盟会势力也无非是在湖广、两广、四川五省,其他几省即使有人加盟,也是个别留学生而已。在此情况下,除非复兴会全部解散,然后奉孙汶为革命领袖,不然两会之争斗没办法停止。 徐华封、蔡元培都不说话,章太炎说了一半也说不下去,王季同道:“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我们去广东、湖北发展会员,同盟会不要来阻碍,而他们来江浙等地发展会员,我们也不去打扰。若是他们……” “若是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那我们就对他们做些什么。”王季同还是想留一些余地,但杨锐却把话接上来。 杨锐话说完,其他几人都是沉默,好一会王季同才道,“大家表决吧。” 他一说表决,诸人静了半响之后第一个举手的却是章太炎,见听他道:“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共和也好、集权也罢,说到底都是争天下的借口,对同盟会现在不防微杜渐,怕到后来其势做大,也将是我们的劲敌。对劲敌用霸道,对百姓用王道,自古皆如此,成王败寇而已。” 杨锐真想不到他是第一个举手的,不过想及他早前常常说自己学问第二,政治第一,此刻倒有些明悟,章太炎之后,举手的则是王季同,再是徐华封,最后是蔡元培,这样加上提议的杨锐,一共是五票,虞自勋在美国的时候,杨锐已经跟他交流过这件事情,他完全同意杨锐的主张,而钟观光看到大家都赞成,料想也会同意这一提议。此议算是全票通过了。 “枚叔兄,现在同盟会除了攻击我们立宪之外,更对我会的宗旨也多有责难,在此情形下,如何反击为好?”章太炎既然自夸政治第一,言论上反击一事王季同希望由他来负责。 杨锐本以为他要回去之后才能撰文批驳,想不到章太炎扇子一扇,阁楼木板上转了两圈却道:“孙汶之主义,唤之为‘三民’,曰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粗看只觉其言之有理,但细究乃知其极为荒谬。其民族主义,就是汉族主义,只言汉族之利益,不言其他各族之利益,那为了汉族的利益可以出卖其他各族之利益否?又及蒙、回、藏、满四族都有祖居之地,一旦言及民族主义,这四地都可以独立出去否?提倡民族主义,只有待我们汉人在此四地占住脚,或是此四族具已汉化,才能言及民族主义,现在只能提倡国家主义、爱国主义。所以,孙汶之民族主义,实则是有族无国主义,可斥之为卖国主义。” 章太炎话一说完,杨锐就大笑鼓掌,心中欣喜他终于转变到国家主义上来,谁知道他一点也不领情,朗声道:“竟成,这可只是为了驳斥孙汶,我仍然以为中国者乃为汉族之中国也。” 杨锐还是笑,其实他只觉得他驳斥孙汶驳斥的好,再说杨锐自己也算是汉族主义者,之所以宣扬国家主义,无非是不想蒙古、西藏、新疆、东北等地分裂出去的权宜之计而已。 诸人笑毕,章太炎再道:“其民权主义,一边说百姓觉悟高,‘皆有参政权利’,一边又说‘国家如婴儿,惟使党人利立于保姆之地……’,进而提出什么‘军法之治、约法之治、宪法之治’,完全是狗屁不同!这和满清那些贪官的嘴脸何等相似?这不是说百姓全是小孩什么都不会吗?似乎没有他们这些父母官,那就田也不会种、饭也不会吃、衣也不会穿?真是岂有此理!西人之政府,乃称之为守夜人,实为百姓之雇工、之奴仆,何曾有过政府为百姓之保姆之说? 再言其提倡的的‘军法、约法、宪法’三治,也荒谬的很。竟成说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话不假,但要说枪杆子里面出平等,那就是弥天大谎了!试想百姓的力量不壮大,他那什么军法之治、约法之治何时能结束?那些拿着枪的武夫何时才能出让权力?所以说孙汶之民权主义,就是武夫保姆主义,可斥之为党治主义。” 章太炎虽然只是为辩而辩,但这一席话说得深刻,特别是“枪杆子里面出平等”一语让杨锐深思。他在胡思乱想之时,其他诸人都在拍手,徐华封道:“枚叔不如此辩驳,怕我也是觉得这三民主义很有道理,现在听你一说,才知他原来和满清那一套无甚差别,无非是举着一个共和的牌子而已。” 章太炎对于诸人的拍掌如未耳闻,站在阁楼的玻璃明瓦之下沉思如何辩驳那民生主义,“最后说那民生主义,既然是以党治国,那便是官僚做派,即是官僚做派,那欺上之瞒下、鱼肉之百姓便不可杜绝。皇权之下,还有派系争斗,还有御史参奏,可党治之下,妄言官吏有错有罪,那便是动了这党治统治之根基,到时候官吏即使有罪,也是从轻发落,或是包庇其罪,所有种种,都是以维护其统治为第一要义,百姓之权利之生死则完全弃之不顾。所以说,孙汶之民生主义,实为民不聊生主义耳! 孙汶最近还说不学西洋三权分立,而在三权之上加什么考试权、监察权,凑成五权,实行五权分立,然后说其比西洋之三权更为进步。他这是要把我们众人当了小儿吗?认为权越分越细,专制则越来越小,殊不知这五权都由总统控制,这不是就是左手监督右手吗?美国之总统还没有立法、司法之权利,而孙汶总统之下却设立法院、司法院,他这可比皇帝还独裁。这皇帝独裁也要遵循儒家治国之道,洋人总统更要守那国会之立法,可孙汶之五权分立,说是分立,其实五权都由他一人掌握,这其实是举共和之旗、行独裁之实,挂总统之名、坐皇帝之位。此种学说,我复兴会必定要批驳!” 章太炎说的精彩,杨锐几人待他全部说完都起身拍手,良久才歇,只有王季同在奋笔疾书,把他的批驳之词都记下来。只待他写好,他才道:“此文是否要发在中华时报上面?” 杨锐道:“先找人和他们谈谈,两会不要互相攻击,若是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在民报上批驳复兴会为‘假革命、真奴才’,那这文我们就刊出去。” 贸然挑起论战不是杨锐的本意,可是一直被别人攻击不还手,那得寸进尺之下,谁知道同盟会还会干出些别的什么事情来。他此言一出,王季同就道,“还是不要问了,上一次在东京我们退让,让他们认为我们不善于演说辩论,现在民报、中国日报上面已经不再是宗旨辩说了,甚至还有人身攻击。” 杨锐倒不知道同盟会这帮人已经这么猖狂了,奇道,“他们攻击什么?” “他们找了在英国的吴稚晖攻击枚叔,说枚叔只是好名之徒,其苏报案之时,自首入狱只是为了名声,还……”说到着,素来严肃的王季同也笑了起来,道:“他们还说复兴会之会长杨锐,本不姓杨,其名应为爱新觉罗.载锐,其实是满人皇族的私生子,因为不被王府认同,故而漂泊海外,现见革命风起,害怕其家族被推翻,所以创立复兴会,假革命之名,行保皇之实……” 王季同感觉好笑的事情,杨锐却丝毫笑不出来,他可是来历不明的人啊。幸好03年的时候安排一些身份掩饰,而家乡那边也私下里也多有打探,他愣了半响,干笑道:“居然变成鞑子了,真是好笑。看来我还是要去刨鞑子的祖坟了,关外三陵还是留不得。对了,谁知道我叫杨锐的?” “还能有谁?!”章太炎说到这就大怒,“先在日本以蹈海为名,跳了一条臭水沟;再到沪上,苏报案时向清吏卖我与行严等人,然后自己逃至香港,在香港还惧怕清吏,又远循英伦,胆小如鼠、卑劣无耻之吴稚晖尔!” 吴稚晖早前也邀请过让他入复兴会,但是当时爱国学社和中国教育会闹分家,章太炎完全站在中国教育会这边,而吴稚晖则站在爱国学社学生这边,两人矛盾极大,章太炎因为在沪上入会的早,吴稚晖在英国知道章太炎已经入会,便改口不入会。而去年春与孙汶在伦敦相会,两人由此就联系上了。 “千算万算,想不到这里出了纰漏。”杨锐摇着头,吴稚晖不比爱国学社的学生,他原是教育会中人,对教育会、杨锐都熟悉的很,“那现在要把教育会摘除去了。还有陆行的工厂,虽然当时我记得吴稚晖并不知道陆行工厂之事,可谨慎期间还是要想办法掩护一下为好。” 吴稚晖虽然与章太炎不和,但要说他出卖章士钊、章太炎等人蔡元培是不信的,出卖杨锐他也是不信的,他道:“稚晖兄不会这么不辨是非吧,再说乌目山僧在日本的时候,据说就住在孙汶隔壁,他们自然会言及昔日苏报一案,再加上稚晖不知道在伦敦说了些什么,孙汶两相比较,自然会得出杨竟成就是杨锐的结论。” 见蔡元培帮吴稚晖说好话,章太炎很是气愤的一哼。不过杨锐对吴稚晖并不太担心,他道:“我担心的不是吴稚晖,而是担心同盟会,里面日本间谍多不胜数,一旦吴稚晖告诉同盟会,那么同盟会必定会泄露给日本人,到时候……反正教育会要独立出去了。之前忘记说了,美国的庚子退款罗斯福总统已经答应开始清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其除去美国商民的损失,最大的花费就是军费,现在美国军方虚报了一千一百万美元,可实际只有三百万美元。也就是说,两千四百万的赔款,可以退回一千五百万左右。这些钱罗斯福私下认为教育会可以使用一半,但具体怎么用,还是要满清学部、美国驻清公使、还有教育会三者磋商具体办法,所以教育会摘出去的好。” 罗斯福让爱丽丝转告的话其实是话中有话,杨锐后面和科尔宾将军说及此事才明白,原来美国实际损失和美军庚子年的军费有很大的关系,有科尔宾在,虚报的军费估计能砍掉不少。而王季同、蔡元培他们虽然早知道会有这笔钱,但想不到这么快就消息了,蔡元培振奋的道:“这钱美国人准备怎么退?是直接拨款吗?” “是留学,大学都不会在中国办,只是要我们把合适的学生送到美国去。我当时的建议是每年教育会派出五百名合格的学生去美国留学,但罗斯福觉得太多,最终的可能只有三百名。”杨锐道。 “三百名也不少,这……”蔡元培心中默算一下,然后道,“这也才四十五万美元,还不到一百万块,太少了。” 杨锐见他如此,再道:“而且这些名额估计只有一半属于我们,另外一半属于满清学部。至于他们到底能派多少学生出去那就不知道了,那些日本退学回来的学生呢?他们有多少转学欧美的?” “有两千一百多人愿意转学欧美,其中五百人是我们承担学费,其他要么公费,要么自费。这也是国内舆论宣传的好,东京那边复兴会和同盟会矛盾一出,现在满清上下都知道回国的都是好学生,留日的才是革命党,所以很多公费生朝廷都愿意承担学费。这些学生现在都在学西文,等西文熟悉之后就可以出国留学了。”日本留学生取缔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东京中华时报被封,但沪上这边的舆论完全在复兴会掌握之中,国内对取缔一事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这其实也是同盟会民报在东京大肆攻击复兴会的主因。 蔡元培说完,王季同又道,“其实早期回来的人中,同盟会也有不少人,他们在沪上办了一个中国公学,里面很多都是同盟会员。” “中国公学?” “是。就在四川路横滨桥那边,前段日子刚开学。他们这些人不愿意到复兴会这边的学校来,所以自己办学去了。里面的人都是张狂的很,其中有一个女子,姓秋名竞雄,很喜欢抽刀吓人。”蔡元培也是听下面的人说的,想到一个女子抽刀吓人,那不就是母老虎吗。 第六十六章会前3 在万安里会谈的同时,中国公学也在会谈,不过这边的不是一帮人聚在一起,而是分了不相干的两组,冯特民和田桐一帮湖北人一组,另一组则是秋瑾、吕熊祥还有陶成章。 田桐、胡瑛本来就是科学补习所的创始人,去年取缔事件根本不和程、胡、汪三人一路,他们和秋瑾等人一起回国,一到沪上不屑于复兴会救济,而是自谋出路办了中国公学,办学自然要钱,但打电报、写信给四处同党、会友之后却仍是筹款无计,最后还是蔡元培以士绅捐助的名义捐了一些钱过来,这几百留学生才得以在沪上立足。拍电报、写信虽然没有筹到钱,但老关系联系上了不少,田桐和在湖北的冯特民联系上了。而秋瑾则和吕熊祥认识了——在日本的时候由冯自由介绍,她入了洪门,被封为白纸扇(军师),江湖上的事情她都知道不少,和吕熊祥也是她靠着江湖关系认识的,而陶成章则是浙江同乡介绍她认识的,但一直闻名,未曾见面。至于吕熊祥与陶成章,则是因为另外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有人拿着前明遗诏在活动会党!!!”陶成章惊呼,声音大的不得了。说话的吕熊祥顿时一惊,赶忙把他按住。旁边秋瑾也是跳了起来,拉开门见外面尹志锐正在守着,眼色交会中见无事这才退了回去。 陶成章只觉得的太诡异了,前明亡国两百余年,虽传说有遗留皇子皇族在世,但每次举义都只是谣传,根本不见真人,现在大家都要共和革命了,这前明皇族却出现了, “焕卿啊!真是这样啊。石生也站在他们那边啊,他们一点也不顾江湖道义,拿着前明遗诏,就要我们入他们的红花会,不入会,那就说我们是假反清,就是真奴才,嘉益就这样被他们抓了,现在还关在牢里面呢!这……这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啊?!” 吕熊祥还有被抓的吕嘉益都是永康龙华会的会首,现在魏兰这帮人秉承着复兴会的意志在收拾全浙江的会党,自然就会波及他龙华会,他本想像以往一样,听调不听宣,可魏兰等人根本不吃这一套,要么加入,要么消灭,根本没二选。龙华会被灭侄子被抓,他不明白这红花会什么来路,又忆及昔年陶成章和魏兰是一路的,所以向陶成章求情来了。而陶成章在北京和他通信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一到沪上,才知道原来如此。他在吃惊的同时反而有些欣喜,只觉得魏兰干得好,就应该这样把全省的会党都整合起来。 不过在他想着这事情的时候,旁边秋瑾则道:“这红花会是什么来头?他们哪里拿来的前明遗诏?这是真的么?”秋瑾从日本回来就想着留学生不能成事,那就只有活动会党才行,吕熊祥就是这样的认识的,不过她到现在才知道吕熊祥原来是没牙老虎、光棍一条,不过忽然听闻出了个红花会,只觉得革命大有希望。 “看过的人都说是真的,金华会会首请了一个老学究,据说其祖上是前明的大官,冒死留下了不少前朝的圣旨,他说那印上的字和家里圣旨上的字形是一样,墨色也相同,断定是真的。”这事情吕熊祥本不想说,可金华会的张恭一听这诏书是真的,立马就带着头全都跪了,红花会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想着有一天能瞻仰天颜。不过以他草莽出身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是以在扫荡其他会党的时候,他出力最猛,浙西的会党都是他拿下的,根本不要复兴会出力就全部搞定了。 “耀初兄,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明日就给石生发报,让他先把人放了,大家不要伤了和气。”明白是怎么回事,陶成章只能这样想吕熊祥说道。其实魏兰已经到了沪上,就在租界里住着,他回去就能见到他。吕熊祥不知道他心事,顿时拜谢。 吕熊祥事情说完见秋瑾和陶成章还有要事详谈,便知趣的退回去了,他一走,陶成章就道:“秋先生,这是我会秘事,还请不要外传。” 秋瑾只是地主而已,虽有同乡的介绍信函,但保密严苛的复兴会对同乡之类都不太相信,会内还不知道谁传出来“同乡同乡,背后一枪”之语,反正会员是上防父母、中方亲朋、下方子女。秋瑾虽然知道吕熊祥是个光棍,但此时却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心中急切的不得了,道:“焕卿兄,有前明遗诏相助,那义旗一举,应者云集矣!届时我等整肃军旅,挥麾北上,杀入京城,即可光复旧物啊!” 她目光灼灼,话语恳切,只说到陶成章的心里,在这一刻,陶成章只觉得找到了知音,这才是革命党啊!这才是一腔热血、毫不顾忌的革命党啊!完全不是复兴会那种什么都讲究纪律,什么都依照的计划、表格、程序的木牛流马。不过,去年和杨锐在天津相会的话语还是对他有些影响,他忍着激动的心绪,道:“现在时间还不成熟,我会认为,举义要在慈禧死后才能进行。” “我会?焕卿兄为何处人?”秋瑾用着同盟会的接头暗语,若是他也是同盟会会员,那应该答“汉人”;再问何物?应该答“中国物”;最后问何事,应该答“天下事。” 陶成章本是浙江人,秋瑾明知故问何处人,那就一定是道上的接头暗语了,他摇着头,道:“竞雄兄,我乃为复兴会会员,还未请教?” 听闻陶成章居然是复兴会的,秋瑾神色一暗,道:“同盟会会员。焕卿兄,复兴会不是说要支持立宪吗,何曾想着要举事?” 秋瑾的反应在陶成章的预料之中,他道:“立宪为假立宪,革命为真革命,此革命方略而已。” “确实如此?”秋瑾有些不信,又有些相信,毕竟要真是保皇党,那就不会把前明抬出来整肃会党了。 “确实如此。”陶成章点头道。 “可若是如此,其他革命同志便会对贵会有所误会,这革命势力如何才能壮大?”秋瑾不知道怎么就信了,顿时为复兴会考虑起来。 秋瑾问的问题其实也是陶成章一直想的问题,其实现在复兴会的人才大多是自己培养的,教育会下面学校的学生大多都是革命党,少量外部人才也是复兴会会员亲自找上门去做工作,拉人入会。对于慕名而来的投奔者,从今年开始,政审工作更加严格了,即便通过也是外围人员。但陶成章一直在北京负责暗线所以对这些都不知道,他无奈道,“哎,会中在下一局大棋,对于如何吸引革命义士会有全面考虑吧。竞雄兄,同盟会最近可要举事?” “举事,我是想举事,但奈何其他人都缩在东京不回来,再说会中俱是虎头蛇尾之辈,即便回来,也毫无用处。”秋瑾只把陶成章当自己人,在东京她和陈天华最谈得来,甚至有人谣传两人之间有私情,但陈天华一死,她只觉得再无知心之人,此时见到陶成章,顿时又只觉得他是难得的知己。 “竞雄兄,要不入复兴会吧。会中虽然纪律繁多,程序复杂,但光复华夏之希望,非我复兴会莫属。”陶成章对秋瑾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认同,见她不喜同盟会,便想邀她加入复兴会。 “可复兴会何事才能举事?”入何会秋瑾都不在乎,她要的是早日杀尽鞑虏、光复华夏,要不是担心自己身弱体虚误事,她上个月早就北上和方君瑛等人会合刺杀鞑虏了。 “慈禧死后便一定举事!”陶成章斩钉截铁的道。 同在中国公学,同样的一个问题,冯特民面对提问的田桐和胡瑛,道:“慈禧死后三年之内,便一定举事!” “可慈禧何时才能身死?”三年是一个清楚的概念,可一个人身死的时间却是不确定的,田桐不由的担心起来。 “即使慈禧不死,我会也必定在五年内举事。”冯特民只好说另一个时间表,为了让会员有个期盼,复兴会后面又加定了一个五年举义时间表。 “为何要五年?”胡瑛再道。 “此事我不知。”冯特民道,但怕他们两人误解,又道:“复兴会规制甚严,各有各的计划,密而不泄,严而不乱,你们想想那一年潭州举事,不就是因为会党保密不严才事泄的吗,若不是如此,科学补习所也不会办不下去。” “可惕庵啊,你不是湖北分会的会首吗,也算是头目,这事情怎么能不知道?这复兴会不会是要吞并日知会吧?”在东京尝到了被吞并的苦楚,胡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复兴会又是一个兴中会,故有此一问。 “当然要吞并,不吞并怎么能团结,不团结怎么会有力量?!可这吞并是光明正大的,不耍阴谋诡计,不看出身派系。入会之后能者上,无能者下,如此革命力量才能壮大。不瞒两位,复兴会人数近万人,同盟会才有多少人,一两百人而已,敬吾、梓琴,你们还犹豫什么,不入此会入何会?”冯特民去年在湖北的时候收到田桐等人要款的电报,便想将他们运动入会,此次来沪上,在等待开会的时候,便与他们见面深谈。胡瑛和田桐的种种顾虑都被他打消了,现在就看这两人是否入会了。 凭着昔日的了解,胡瑛和田桐完全冯特民所言不虚,两人相视一眼,田桐喊道:“入会就入会,我早看那帮广东佬不爽了,敬吾,我们一起入会,不跟他们混一块!” 田桐敢入复兴会,但胡瑛却是不敢,黄兴曾经是他的老师,一旦他脱离同盟会加入复兴会,那置黄兴于何地?他看这两人期盼的目光,颓然摇头道:“我不能入。便是脱离同盟会,也不能入复兴会啊。” 旁边冯特民和田桐知道他的难处,也就不再相劝了。 革命党都在开会,而有人却在看革命党开会,不过这只是少数人而已。自从复兴会组织留日学生退学之后,这黑龙会就和复兴会杆上了,在东京弄了一次枪击案不算,犬养毅还命令在沪上的宗方小太郎也要弄出些什么事情来——这不单是对复兴会组织留学生回国的报复,更是要打压非同盟会所属的革命势力。革命党日本是欢迎的,但不受日本控制的革命党,太君是不喜欢的。 “蔡元培不见了,还有章太炎!”高昌庙桂野里,东亚同文书院校长办公室,一个学员站在办公桌前,恭敬的向宗方小太郎说道。 “又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宗方小太郎放下笔,试探的问道。复兴会行踪很是诡秘,沪上弄堂又多,即使同文学院间谍多,在一个一百多万人口的租界要找两个故意匿藏行踪的人,还是很难的。 学员不敢说话,只是鞠着的身子弯的更下了。宗方小太郎见他如此,只好道:“那华兴会军械一案调查的怎么样了?” 听闻是这件事情,学员抬起头,道:“已经调查清楚了,军械的来源就在美租界杨树浦辰字头三号仓库。” “调查清楚了?”宗方小太郎闻言一振,公共租界不比日本国内,黑龙会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到盟友的态度,而复兴会太狡猾了,着实难以抓到把柄,他想来想去还是希望通过两年前军械之事让英国人取缔复兴会。“你说,那里面还有枪械吗?” 都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学员摇着头道:“仓库三年前被租赁就一直没有退,我无法确定里面有什么。” 宗方小太郎闻言也是点头,打发他下去了,待人走后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静思良久,这才拿起德律风,对着接线员说道:“请接零零七,找温盖特少校。” 温盖特少校全名应该叫埃尔佛雷德.温盖特,于1901年之后来到中国,之前一直隶属英军华北参谋部,而后同济大学堂建立,一帮德国人来了之后,他又被调至沪上,不过此时他已经是英国军情五处的情报官了。 温盖特少校微笑着把宗方小太郎迎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对宗方是很熟悉的,毕竟在1904年英军进入西藏的时候,是东亚同文学院提供的情报,没有这些情报,英军无法深入西藏。他问道:“还是喝茶吗?” 宗方小太郎点着头,道:“温盖特少校,这次我来还是为了复兴会的事情。” “哦。那帮中国佬吗?我们已经盯着他们很久了。”英国在各殖民地都有严密的情报网,并且,全世界的有线电报都被他们窃听——虽然德国等国家也自己布置了横跨大西洋的海底电缆,但英国人早就准备好了割缆船,只要有需要随时可以切断他国的海底电缆。对于复兴会的情况,军情五处了解的不少,但因为了解的都很琐碎,而且复兴会一直很合法,所以盖温特少校没有给他们找麻烦。至于同济大学堂,调查之后他发现那里真的是单纯的办学机构而已,教育会并没有什么秘密,只是他们似乎有一种教授渴求症,一说合作办学第一句话就问“有多少教授会来中国?”真是可怜的中国佬! “是的。完全是这件事情。我们最近调查发现,他们正在大规模走私军火,中转站就在租界。”宗方小太郎早就明白英国人想法,这次他是后备而来的。 “真的?”盖温特少校闻言有些吃惊,复兴会私下向军火商购买少量枪械他是可以容忍的,但是自己大规模走私枪械,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确实。仓库就在美租界杨树浦。”宗方小太郎拿出一张纸片,上面是仓库的位置。 数日后,在一帮租界巡捕的威逼下,杨树浦仓库辰字头三号仓库被打开了,只不过里面堆的是一些面粉,巡捕们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枪械,除了面粉就是一些垃圾。宗方小太郎接连着鞠躬道歉,这原在他意料之内,本来他可以先行调查,但他担心自己的调查的结果英国人不相信,——复兴会和同盟会敌对,而日本人支持同盟会并不是什么秘密。 温盖特少校并没有在意宗方小太郎的道歉,他的目光紧盯着那一堆垃圾中的一块焦木头,虽然这木头似乎已经被烧过一次,但大火并没有把它全部烧掉,而是留下了一些尾巴,温盖特少校还能看到那块烧焦木板上面“OVS”的标记。 “宗方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的谈谈。”温盖特少校走到灰烬前,抓起那边烧的只剩下巴掌大的木板,微笑的对宗方小太郎说道。 本以为这次扑空的宗方小太郎听到他的话语,心里也不由的喊了一声大神保佑,也道:“少校先生,是的,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宗方小太郎和温盖特的会谈一直持续到下午,只待谈完,宗方小太郎出门没有马上回同文学院,而是前往日本领事馆。 “我听说你带着英国军情五处的人去搜查了一个仓库?”小田切问道,大队的巡捕前往美租界,小田切不可能不知道。 “是的。本来以为没有收获,但是英国人却很重视。”宗方小太郎不知道英国重视的原因,但还是把己方所掌握的情报告知了对方,当然,这种告知是有意夸大的,他告诉温盖特复兴会最少走私了几万支步枪,还建议他去调查华兴会举义泄露之后被缴获的那些步枪。 “他们是如何评价的?”小田切再道。 “没有评价就是最好的评价。”宗方小太郎笑道:“事情应该超过温盖特的职权范围,所以他无法评价。我猜想他现在一定在英国领事馆里,向总领事汇报这件事情。” “那这样的话犬养的计划是不是就达到了?”和宗方小太郎不同,小田切似乎更喜欢复兴会而并不是同盟会,革命会造成混乱,一旦混乱列强就会干涉,一干涉,那么除了已经占有的满洲之外,日本很难再获得其他什么利益,至于福建,那里太穷了,又没有什么资源。 “是的,阁下。”宗方似乎也知道小田切所想,又道:“复兴会表现出很多敌对大日本的情绪,去年留日学生退学风潮,还有我们和中国教育会商谈办学的谈判,都让我感觉到一旦革命成功,复兴会执掌中国,那么第一个受损失的就是日本。” 上次的事情小田切其实也知道,复兴会大肆贬低日本大学的学术水平,以期更多的留日学生回国,这些回来的学生要么进了复兴会的学校,要么马上要转学去了欧美,这复兴会完全是虎口夺食。至于合作办学,教育会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清楚东亚同文学院的底细,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和同文学院办学。 想到此处,小田切谈了一口气,他道:“下一步要怎么做?” “联合工部局,还有两江总督端方,消灭复兴会!”宗方小太郎恶狠狠的道。因为考察各国宪政有功,端方在京城觐见之后就被任命为两江总督,此人虽然亲德,但是对革命党一向心狠手辣,不像湖广总督张之洞一般对革命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人还没到任,探子就已经摸到沪上来了。 “能消灭吗?我们现在连他们的住处都不知道。”小田切摇着头,又道:“再说,复兴会现在支持立宪,清国政府并一定会抓捕他们。甚至,为了打击同盟会,也许还会故意的保留复兴会以作为不革命的榜样。” “可他们一定不是真正的立宪,这里面一定会有阴谋。”要说复兴会立宪,宗方小太郎用脚趾头也能猜得这是假的。 “我也猜到这应该是假的。可你有证据证明他们是假立宪吗?”小田切反问道:“再说,即使清国政府知道这是假的,他们也不会因为复兴会假立宪而抓捕他们。宗方君,这是政治,清国人一向讲究面子,因为立宪革命党居然放弃了革命,这可是载泽、袁世凯等人为了说服慈禧太后立宪的说辞,要是传出复兴会假立宪,那他们怎么下台?” 自从五大臣回国进京面圣,立宪派和非立宪派就争执的很剧烈,反对派宣扬“立宪利汉不利满”,又言“立宪,弊政也。行将不利于君,不利国,不利官,而民气日嚣,不可复制。”面对此番言论,最后还是载泽和袁世凯出了力——载泽上奏说“宪法之行,利于国,利于民,而最不利于官,”并说立宪有“皇位永固、外患渐轻、内乱可弥”三大利,并例举复兴会支持立宪之说来印证“内乱可弥”;而袁世凯就没有这么斯文了,他一边说“官可不做,法不可不改,”并发誓要“当以死力相争”以成立宪,更对那些反对立宪的大臣使劲扣帽子,呼叫:“有敢阻立宪者,即是吴樾,即是革命党。”除了以外,他也向朝廷广为传扬复兴会支持立宪之事,以证明立宪确实可以“内乱可弥”。又建议把复兴会的骨干都召到京城,其他不干,专做立宪准备之事,好打击其他革命党士气。 宗方小太郎在小田切说了之后倒是想起来清国现在的政局,新来的两江总督端方就是袁世凯的亲家,在此情况下,即使发现复兴会是假立宪,也不好有什么大的动作,一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就像他之前预测“今后主宰爱新觉罗命运的,必为湖南人”一样,他能确定今后主宰中国命运的,必定是复兴会,而复兴会上台,对于日本极为不利。 “那就杀了杨竟成!”他思索半响,最后狠狠的道。 第六十七章国变1 1906年4月30日,日本横滨。 孙汶刚下船的时候,宫崎滔天和冯自由还有宋耀如就迎了上去,他此行可不是单纯的只是从新加坡回国,而是直接从法国回来,几人招呼了之后,众人没有去东京,而是便陪着孙汶到了横滨的寓所,这里算是每次孙汶来日本的歇脚之地。 “我听说去年留学生回国一事闹的很大?”孙汶坐在榻榻米上,看着冯自由问道。 “是的。电报里很多事情说不清楚。同盟会和复兴因为退学和留学之事还闹了矛盾,后面还有会员牺牲。”冯自由平时在会中不怎么说话,诸事也不出面,但很多事情他都记在心里.孙汶早知道有人牺牲一事,冯自由见他点头,又道,“不过同盟会会员当中,有很多人对我们维持留学有意见,秋瑾还有田桐、胡瑛等人一心坚持退学,已经离开东京去了沪上,在那边办了学校,听说,还……还听说他们有人加入了复兴会。” “他们为什么要加入复兴会?复兴会是假革命,真奴才。他们这是背盟!”孙汶怒道,同盟会会员本就不多。特别是浙江的更是少,秋瑾一走,那么只剩下蒋尊簋一人了,更重要的是,复兴会现在在四处扩张,广东是、南洋是,想不到本部也是。 “这……”冯自由只知道有人弃了同盟会入了复兴会,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眼见冯自由下不了台,旁边宫崎滔天道:“先生,复兴会前几日还送过来一份信,上面说他们和我们都是革命党,虽然宗旨不同,但互相攻击只会让仇者快,是以想和我们约定和平共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宫崎滔天还没有说完就被孙汶的怒喝打断了,“混账!什么叫和平共处?什么叫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是他们在挖我们的墙角,当然要和平共处了!当然要井水不犯河水了!这就是复兴会的阴谋!!” 孙汶的暴怒让大家都吓了一跳,其实他在法国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但到了新加坡之后就发现复兴会新加坡分会成立了,再到西贡,发现西贡也有复兴会分会,很多富商都加入了这个举着立宪幌子的复兴会。此时回过神来的宋耀如劝道:“逸仙,光生气是没有用的,前几日,我们已经在民报第三号发行号外上面批驳他们了。” 他说完就把一份民报拿了出来,上面除了批驳复兴会的中华时报外,还批驳了梁启超的新民丛报。孙汶接过报纸,看了之后心情才有所平复,道:“这复兴会乃是我们革命之第一大敌,看似温和,其实最为狡猾,也极具迷惑性,所以我们以后要多多驳斥他们,让所有革命青年看清他们的真面目。至于这梁启超可以先放一放。” 冯自由闻言道:“是的,先生。我到了东京就安排这件事情。” 旁边宫崎滔天也道:“先生可以在明日富士见楼的讲演上面揭穿他们,还有……”他思索了一下,道:“黑龙会现在正在想办法刺杀他们的会长杨竟成。” 他此话一出,屋内的空气顿时紧绷起来,一会儿宋耀如道:“可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个杨竟成……” “不,韵荪认为上一次和我们谈判的文先生就是杨竟成。”冯自由说完又解释道:“他是以前青年会的成员,杨竟成早年来过东京,他虽没有见过,但同学之中有见过的,上一次两会谈判之后,他就觉得这个文先生是杨竟成。” “真的?!”宫崎滔天和宋耀如惊呼,就是孙汶也有些吃惊,两会谈判之事他是知道的,程家柽做的很好,断了华兴会和复兴会的联系,不过照此看来这个杨竟成怕是恨上同盟会了,若是这样,那还是应该…… 诸人正在商议如何刺杀杨竟成的时候,孙汶却道:“这件事情就交给韵荪吧。要是杨竟成还一心做鞑子的奴才,不加入到我们革命阵营中来,一定要和广大人民群众作对,那么就只能如此了。”此事说完,他又笑着说:“这次远赴法国,斩获甚多,法国已经完全支持我们在广西一地发动起义。并且,他们将派人前往国内点验我会的实力。” 好消息一出,使得房间里之前紧张憋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宋耀如大喜,道:“那我们何时举义?对了,举义之经费如何筹措?” 一说经费问题,大家都把目光看向宫崎滔天,宫崎滔天忙道:“上次留学生一事,我们帮了日本政府的大帮,我想以此为由向犬养阁下索要经费怕是不难吧。不过,起义所需的钱怕是不少,我们还是要另想办法啊。” 见宫崎滔天说另想办法,孙汶笑道:“我已经和法人谈好了,只要等他们在国内点验完我会实力,那么他们将贷款给我们购买枪械。”众人见孙汶早已经想好了一切,顿时大喜过望,孙汶又道:“现在克强就在桂林巡防营中活动旧友,只待法国人贷款购买枪械之后,今年年末或者明年年初,我们就可以举义了。” 在孙汶爽朗的笑声中里,众人都欢快的笑起,好一会大家笑毕,冯自由又道:“现在满清正在商议立宪之事,为了打击他们的气焰,前段时间,实行部的方君瑛又去了北京。” “哎。这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啊!所有的同盟会员都应该向她们学习。”孙汶肃然道,每次暗杀都是自己人死的多,敌人死的少,但成果并不重要,暗杀对于革命党来说只是一种激励。他问道:“五大臣已经回来了,她们这次要杀谁?” “语焉不详,她们只说这次一定为要为溥泉、曾醒、唐群英、方声洞等人报仇。”方君瑛和另外一个姓程的女子似乎和满清杆上了,两次暗杀不成还要来第三次,那一日冯自由送她们上船去天津,临别的时候曾对她们两人说保重,可这两人杀气冲天,一点也没有要保重的意思,他只觉得这一次北京要出大事了。 “要是同盟会的人都像她们一样,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那我们的革命早就成功了。”孙汶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寻到书桌上的笔砚,铺开一张宣纸本想写“博爱”两字,但想及暗杀似乎和博爱不相干,只好凝神再想。其实他字太丑,悉心练过的题词无非是“博爱”、“大同”、“天下为公”三者而已,现在想写其他又怕写不好,在宫崎滔天等人仰慕的目光里,最后他只好写到:“天下为公”。 5月1日下午两点,东京富士见楼。 这是孙汶第二次在这里讲演了,只是上一次听众甚多,而这一次只有六七百人,这还是同盟会会员想尽办法拉过来的。待到讲演开始的时候,程家柽几个仍见厅内的位子未坐满,便不再关门,直接进去听演讲去了。 孙汶依旧是一身白色的西装,他在众人的掌声中上台,为了揭穿复兴会假革命的幌子,他今日的讲演很长,准备开始先讲三民主义,而后再攻击复兴会的三个代表。 “今天诸君踊跃来此,兄弟想来,不是徒为高兴,定然有一番大用意。今天这会,所讲的是中国民族前途的问题,而要解决中国民族前途的问题,就必须用到三大主义:”孙汶说到这口气一顿,以制造悬念,不过在他顿的时候外面的居然响起了鞭炮声,于是他特意把嗓门提高了不少,道:“这三大主义,第一是民族主义,第二是民权主义,第三是民……” 孙汶声音越说越响,那鞭炮声却越来越密,只等他“第三”才说完,外面忽然有人撕心裂肺的喊道:“立宪啊!终于立宪啦!!!立宪啦!终于立宪啦!!!……” 那声音像雷暴一般从门外穿透进来,孙汶被广播放大的声音也被这种发自肺腑的呼喊给淹没了,他“民生”二字没有说完就停了下来,会场中的留学生本是被同盟会会员或哄或劝拉来的,忽然听到“立宪”二字,愣了半响全部都欢呼起来,“立宪啊?真立宪啦?我中国有救了!万岁!万岁!万万岁!!”会场因为众人的吵闹喊叫顿时大乱,一些坐在门口的留学生一边呼喊一边从从后门跑了出去,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跟上,不到半分钟,整个会场的留学生就走了个精光,只剩下口瞪目呆的同盟会会员和仍在讲台上尴尬站立的孙汶。 1906年5月1日,满清发布了仿行立宪的上谕。上谕发布的当天,无数电文便从北京发往世界各地,这一天,似乎全世界有华人的地方都被折腾了一把、凌乱了一把,孙汶站在讲台上尴尬的时候,在沪上给各省代表做讲演的杨锐也被外面的吵闹吓了一跳,不过他立刻把话题停了下来,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他对着众人说道:“这就是满清统治的根基,大家听听吧。想想我们怎么才能斩断它!” 外面的爆竹生和欢呼声响了许久,不待一会又是一片锣鼓声,伴着锣鼓声的却是一阵激昂的歌声:大清立宪,大皇帝万岁万万岁!光绪三十二年春,欢声动地球。运会来,机缘熟,文明灌输真神速。和平改革都无苦,立宪在君主。大臣游历方归来,同等新舞台…… 歌声似乎有上千人在唱,直把街道两边的屋子震的嗡嗡发响,待到唱完的时候又是一片呼喊皇帝万万岁的声音,等喊完万岁,杨锐想说话的时候,却又是一片响的吓人的爆竹声,歌声、锣鼓、鞭炮、呼喊,反反复复闹了近个把小时吵才泄了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杨锐看着上午还在抱怨不该支持立宪的陶成章等人,大声的问道。见众人一时都不说话,又道:“这个时候最应该想的不是我们的力量,而是我们的纲领。复兴会的纲领入会的时候都背咏过,在这里我在简单的重复一遍,复兴会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外面的呼喊立宪的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两百万,而那些不会呼喊立宪的人,却超过四万万!复兴会并不代表两百万人的利益,不管他们是立宪也好、共和也罢、无政府也行,随他们去!我们在乎的是那四万万不会喊的人,为什么不会喊,因为他们不识字,因为他们穷,根本不懂立宪为何物,只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根基,我们只有和他们站在一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们革命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要立什么盖世功勋,要建什么宏图伟业;我们革命的最终目的,就是改变这四万万人的境况,让他们吃的饱、穿得暖,让他们有屋子住,有书读,更要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家,什么是国,什么是自己。这就是我们的革命,就这么简单的革命!” 杨锐把革命说的简单,但这可是要几代人才能完成革命,这不比争天下,便是要推翻会中所说的帝国主义、官僚主义、封建主义三座大山都不会这么难,不过,也正是感觉到革命任重而道远,所有代表都沉寂下来了——会议的前一天是各省代表作了本省情况的汇报,虽然因为保密,很多东西说的隐晦,但形势还是很鼓舞人的,这等于说复兴会即使现在发动举义都可以一搏,其他地方不说,江浙一带完全可以拿下的,但聆听过立宪的欢庆之后,代表们开始持重起来,既然天下已有一分,为何不静下心来多做些准备,以待水到渠成呢? 按照杨锐的说法,革命未必一定是气吞山河、是生死攸关、是轰轰烈烈,革命也可以润物无声、可以从从容容、可以平平淡淡,当然这种没有激情的革命不是年轻人所喜欢的,但杨锐喜欢这样,他认为革命其实就是做事,默默的把事情做完革命就成功了。只不过他想的美好,历史却仿佛要和他过不去,他所期望的寂静无声的革命很快就破产了。 “竟成,这是刚送来的。”又是一日会议结束,王季同亲自过来了四马路,这个地方早先是科学仪器馆的传习所,后面又扩大作为管理培训学校,去年同济大学堂开校之后,管理培训学校便迁到了黄浦江对岸,成了同济大学堂的经管学院,此次代表大因为在租界开,所以会场就放在这里。 “这是……”杨锐接过王季同递过来的信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持重,但一看到信封上那娟秀的字迹,他的心跳猛然一停。 “她们又去了北京。”王季同解释道:“我让北京那边紧跟着,可味生说好几天之前送过枪械之后,她们便没有了消息,找遍整个京城似乎都不见。” 轸域观念在哪里都不会缺少的,即使复兴会在不断的打压地域观念的情况下,它仍然存在于每一个会员的骨子里。王季同是江苏人,徐华封是江苏人,但章太炎、蔡元培、虞自勋、钟观光却都是浙江人,之前章太炎更想把女儿嫁给杨锐,王季同心中忌讳,但也无可奈何,却不想杨锐心有所属,把事情给推了,而去年他母亲想把妹妹嫁给杨锐,杨锐只说已有婚约,也推了。王季同心中虽然失望,但想到杨锐娶的毕竟不是浙江人,这他就放心了。是以,他对于这个同盟会实行暗杀的女子一向关心的紧。 杨锐当然不明白他的小心思,闻言叹道:“哎,求仁得仁,亦复何怨!让北京那边尽力而为吧,能救下来就救下来,要是救不下来……” 杨锐抓着的信函在手里扭曲起来,不过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待回到如意里的住处,才无力的仰卧在床上,双手举着信函,默视上面的字迹。良久,他才小心的打开,信函打开最先掉出来的是一束头发,头发上有她的味道。杨锐把头发放在胸前,又展开里面的信,信很薄,只有一页,可展开之后却是无字,唯有墨迹泪痕,他见此心中酸楚,只想到这个女人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再看白白的信纸,更觉得天忽然暗的很,整个世界都暗的很! 杨锐挂念的人其实就在北京,就在北京城外长春桥附近的一棵古槐树上,她和方君瑛在这里已经三天了。白天的时候因为附近有农人出没,她们都穿着草衣在树上一动不动,只有到了晚上,她们才会聚到下面一点的大枝丫上,或是互相给对方打气,或是仰望天空上的繁星。每次看星星的时候,方君瑛和程莐都会落下泪来,而这个时候,方君瑛会说,“小丫头,我哭是想到了七弟、四嫂还有群英他们,你哭什么,想男人了吧!” 此时的程莐不再是一个害羞的人了,“想就想,都要死了,想男人还不行吗!” “想的话,你就应该去找他,来北京之前就应该去沪上找他。”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愧疚浸满了方君瑛的心,她不想程莐也如四嫂、七弟那般身死,她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 听闻方君瑛再一次说到去找他,程莐沉默,良久才道:“可他是假革命,是……” “别听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瞎说。”陈天华之死让方君瑛对同盟会这帮人完全失望,当然,这种失望和离开日本前来看她们的秋瑾不无关系。而在对同盟会失望的同时,林素宗的言语对她影响甚大,她们都是福建人,又是同一个县,乡音之下方君瑛完全相信立宪只是复兴会的策略,革命自始自终都是复兴会的目标。 “可……”程莐也听林素宗说过这些东西,她其实也相信复兴会是假立宪、真革命,但他为什么不解释呢?其实她故意忘记了,杨锐的习惯是越亲近的人就越不喜欢解释,他认为这是亲人应该明白的,不然这还算是亲近的人吗。 “别说他了,瑛姐,慈禧和光绪会什么时候才会出来?”程莐跳过了话题,她只觉得越说下去她就越想那个人,唯有把讨论话题放在刺杀慈禧光绪上面,才能让她感觉心还在这里。 “天气这么热了,快来了吧。”方君瑛其实心中也没谱。她们在这里无异于守株待兔,不过她还是不胜其烦把之前的借口再说一遍,“那颐和园就是慈禧老妖婆花光了几千万海军军费修的,里面绝美无比。只要到了夏天,她就会带着光绪一起去颐和园。” “为什么要带着光绪啊,这鞑子皇帝不是说被囚禁了吗?”程莐话听了多遍,也听出问题来了。 “这……大概是慈禧胆小,一没看见光绪就担心他和大臣们串在一切阴谋夺权吧。”方君瑛对此完全不知,只能凭感觉猜测,“听说啊,慈禧每次去颐和园都是到万寿寺上船走水路,她只要过了麦种桥,就是长春桥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 星光之下,方君瑛做了一个打枪的动作,然后笑了起来,程莐见此也是笑,她道:“杀了他们两个,我们就给七弟四嫂他们报仇了。” 方君瑛点着头,笑脸收敛起来,她看着星空默默不语;而程莐也知道这种话只是安慰之语,现在只是立夏,而慈禧据说要夏至前后才去颐和园,再说即使慈禧光绪真的就在这几日乘船从下面的河道里经过,可真的能杀的了他们吗?要真那么好杀那慈禧早被人杀了无数次了,不过这些她也不说破,无话之下她也如方君瑛一般仰靠在树枝上,透过老槐树某处稀疏的叶缝,看着那浩瀚的星空。 立宪其实并不是慈禧愿意的事情,一种女人的直觉让她对此很是排斥,五大臣出洋其实也只是应景之作而已,真要考察回来,那完全可以用中外国情不合为由,把事情往后拖就是了。只是那一日载泽一边上折子,一边让自己的福晋,也就是隆裕太后的二妹,这个慈禧的内侄女对她说的一番话又把她的心思给撩拨了起来。 话说的委婉,但意思有两个,一是现在大清各省督抚权利太大,行立宪之后完全可以借此收回那些地方督抚的权利,其实这就是康熙时的削藩之策,二呢,去年因为日俄之战,即便停战东三省归属也是未定,只待去年年末和日本签订了条约,才确定这东三省真的是回来了。去年因为祖宗之地有失,更怕舆论反对,七十大寿根本上就没好好办,而今年东三省回来了算是一喜,若是再加上举国欢庆立宪,算是第二喜,如此双喜临门,今年十月初十的寿典可是要好好闹一闹了。 贪权的人怕死,拍死的人惜命,而惜命的人爱过寿。其他都还好,像什么削藩不削藩,改官制不改官制,都是载泽等人为登阶弄的把戏而已,这些慈禧看在心里也不点破。只是最后这过寿之语让慈禧心中大慰,于是在第二天群议的时候,慈禧的口风顿时变了。上面口风一变,原本不愿意立宪的大臣也马上一转,最后在4月29日,慈禧再召会议宪政大臣询问立宪与否时,诸大臣皆回答应行立宪,唯鹿传霖、王文韶黯然,而后慈禧再问,他们才勉强表示同意。实行立宪就此决定。 第六十八章国变2 京城的天气是越来越热,中南海仪銮殿里慈禧自己扇着扇子不算,背后的宫女也帮着她扇着扇子。不过此时的慈禧不在意热不热了,而是对着跪在身前的袁世凯厉声道:“袁世凯,你这回闹的太过分了!”说罢指着御案上的那一堆白折子,气愤的道:“你看到没有,就这几天功夫,参你的折子居然有这么多!” 慈禧一怒,袁世凯赶忙磕头,“臣死罪!死罪!”认罪之后又辩道:“不过,……” “别再辩了!”慈禧见他强辩火气更大,道:“赶快回任吧!这回参你的人太多,我可是没法子留你在编纂局了!” 见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袁世凯只能“咚”“咚”“咚”的磕头,边磕边道:“是!臣遵懿旨。”说罢后才躬身后退,兴致萧索的离了仪銮殿,回到了东三座门(今长安左门)内的新方略馆。 其实这新方略馆原是去年新立的考察政治馆,确定立宪之后又改为编纂官制局,此局由镇国公载泽主持,局内主要分三类人,一为各部大员,除主持的载泽外,还有东阁大学士世续,体仁阁大学士那桐,协办大臣荣庆,商务尚书载振,吏部尚书奎俊,户部尚书铁良、张百熙,礼部尚书戴鸿慈,刑部尚书戴宝华,巡警部尚书徐世昌,工部尚书陆润庠,左都御史寿耆,里面没有兵部尚书,却把袁世凯以北洋大臣的身份补了上来。 除了各部大员,又规定两江、湖广、陕甘、四川、闽浙、两广诸督,“选派司道大员来京,随同参议。”不过因为距离隔得远,这时地方上的人都还没到。同时总司核定,则另派了庆亲王奕劻、文渊阁大学士孙家鼎、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瞿鸿机。 在这里,袁世凯只是算代替兵部大臣一职前来参议诸事,本来是毫无影响,但是以上说的官员都是老爷。只会喝茶聊天,根本不会干事,干事的那些人叫做编纂员,一共只有十七人。都是一时之选,是从外务部与商部调来的东西洋留学生,风头最健的有四个,号称是“四大金刚”,为汪荣宝、章宗祥、陆宗舆、还有曹汝霖。这些人很多都是袁世凯指派来的,有他们在,编纂官制的大多草案都是袁世凯确定,然后再交各位大臣商议。 而此次袁世凯被训,就是他想裁撤督察院以及吏部、吏部、户部等部闹出来的,按照袁世凯的谋算。军机处是要裁撤的,变换为责任内阁,至于其他什么督察员、鸿胪寺、通政司更是留不得,完全按照三权分立的原则,建立内阁。内阁总理即为庆亲王奕劻,他呢,则是副总理,然后与载泽一系的官员,如铁良、连襟镶红旗旗主纳勒赫等,一起平分这内阁各大要职,而瞿鸿机、孙家鼎等人随便给几个有名无权的位置打发打发就好了。可谁料想瞿鸿机、孙家鼎等早就和载泽等人有了协议。这就把编纂官制局的一些事情漏了出去,说袁世凯要断了大家的饭碗,顿时群情汹汹,诸多言官上折子弹劾袁世凯,这才有慈禧训斥让他回任之事。 “你们都听说了吧?”袁世凯面色灰暗,无力的问向站在屋子里的杨士琦和孙宝琦。 “我……听说了。”孙宝琦道。 “这其实也没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阿。老佛爷对宫保一向看重,即便这一次被斥,待过段日子,还是慈眷优隆啊。”杨士琦看着袁世凯泄气的摸样,出言安慰道。 “过段日子是过段日子!”袁世凯却不这样想,“眼下保住面子最重要。还有这次回任折子上应该怎么说,怎么样才能……。” “啊!宫保,千万不能如此啊!一这样那就坐实是咱们错了,”杨士琦道:“还是得想法子寻个其他什么原因。由老佛爷派你出京才行。” “对!对!”袁世凯闻言精神一振,道:“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矩任,待到后面事情办完,还可以在回来这里住几天,如此也能说始终其事啊。可要想个什么理由出京呢?” 保住面子是重要的,参与编纂官制也是重要的,可比这两个更重要的是声望,就这么半路被踢出局,那日后说起来自己可是和此事毫无关联,甚至还会说成是阻扰此立宪被慈禧赶出厩,若是这样,那以后自己的声望可就毁的差不多了。袁世凯一问,杨士琦和孙宝琦都是一愣,方向大家是知道了,但路怎么走呢? 沉思中,杨士琦道:“这还得要问问东海(徐世昌),看看军机处最近有没有什么大案要派人出去查办。还有,最要紧的就是言路上要想法子赶紧安抚……” 众人商议间,忽然听外面大厅里有太监在宣读懿旨,隔着几层墙壁,袁世凯几个屏息竖耳,也只能听到陆陆续续的声音:“……着镇国公载泽等,即日将编纂官制局……朗润园……” 听到最后是“朗润园”三字,杨士琦大舒了一口气,道:“老佛爷这是要去颐和园了。” 朗润园其实是当年圆明园的附园,偏靠西面,离颐和园很近,老佛爷要把编纂官制局调到那,是想离得近好督促着。 懿旨念完一会徐世昌就来了,现在的情况他也很清楚,时下最要紧就是觅得一个其他的借口出京,待事情办完再转回厩,适时托庆王奕劻相机进言,再去朗润园来住几天。只是诸人想了不少借口都是不行,而徐世昌细细思索最俊军机处收到的折报,也无重大事故。 “那,那东蒙那边不是有乱匪吗,据说还和复兴军余部搅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孙宝琦听闻东蒙那边有人反对垦殖,出了不少乱子。 “此事绝不行。”徐世昌经验老到,复兴会已经被认为是被立宪消弭的内乱最好例子,再提出它反叛朝廷绝对不妥,“再说,为防日俄离间蒙古,去年十月军机处就命肃亲王驰往蒙古查办事件,他们这几日就要出发了,此时再提不好。” 又是一计失败,苦恼间袁世凯倒是因此受了启发,笑起来道:“我想今年来一次大规模的夏操。跟铁宝臣(铁良)一起出京校阅,菊人,你看如何?” “夏操啊,不是秋操啊?这好吗……?”徐世昌捻着胡子。想了一想才道,北洋成军已有一年,去年就有一个秋操,但规模较小,只有两个镇不到的兵力参加,还完全是由日本人指挥下的秋操,虽然顺利,但因为底气不足,根本没有请外宾参观。上一次秋操完毕,朝堂诸人就有说法。说要再来一次自己人指挥的秋操,然后请各国使节来参观,以表我大清之实力。 “军队打战,哪分什么春夏啊,只要觅得一处人烟少的地方不损庄稼就好了。再说。此次操练不光是有北军,南军也来啊。到时候,南北两军一起操练会演,也可检验朝廷新军办的如何啊。”袁世凯一说到军事,便一改之前的颓废模样,意气风发起来,手更是和平常一样。东摸摸西捏捏,完全停不下来。 袁世凯说的有理,徐世昌点点头,道:“那我去和庆王和子玖(瞿鸿机)商议此事,到时候折子一上,好马上就准了。可谁挑这个头呢?” “那好办!一会就打电报给仲远(言敦源)。以前在小站那会,他可是你的左右手,对军中诸事都熟悉,由他挑这个头,弄一办法出来。届时庆王和瞿子玖在一旁帮腔,那事起就定了。至于张南皮那边,他早就想和我们北军一较高下了。”袁世凯胸有成竹的道。 在南北两军夏操的折子递上来的时候,仪銮殿这边已经在收拾行囊移居颐和园了,虽然颐和园那边已经有一套家什,但老佛爷的事情向来都讲究,事情不预备妥当了,一钓了叉子那谁也是担待不起,慈禧在仪銮殿又住了几日,把一些要处理的诸事都处理完了,这才裹挟着光绪帝,坐着三十二个銮舆卫抬的大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往万寿寺而去。这两地相距只有二十里,但队伍排场极大,早晨出门,待到中午才到了万寿寺。 每次去万佛寺慈禧都必定进寺祭拜歇息,传说这寺内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座佛像,每次慈禧一来,那就是凑成了万佛,故而此处建有行宫,以防慈禧旅途太疲,这一日午间慈禧一到,歇息的时候只觉得心神不宁,加上骄阳似火,便让李莲英传懿旨今日在这歇息了。 慈禧安安慰慰的万佛寺歇息,可在长春桥等着她的方君瑛和程莐却要撑不住了,她们已经在河道边的老槐树上等了九天,却还没有见到慈禧和光绪的御船。这几日她们饿了吃北京龚先生给的特制干粮,渴了就在夜里跑到河边去喝水,可干粮总是有限的,三天的口粮吃完,进城里买的干粮也吃完,那就只能四处觅食了,夜里打不到什么野兽,只好跑到远处的地瓜田里刨地瓜充饥,只是地瓜不比干粮,吃了两日之后两人都全身无力,上树都要彼此相帮。 “我看,这慈禧怕是不会来了。”看着程莐拿枪的手都是抖的,方君瑛终于不愿再坚持,想着是该回去了。 “不行,瑛姐。这几日越来越热,我估计他们就要来了,要是我们一走,那什么时候才能再找着机会。”前几日特制干粮吃完的时候,程莐化装进城去探听消息,满城的人都说袁世凯被慈禧训斥了,既然被训斥,那这慈禧就还在紫禁城。“要不我明日再去进城买些馒头回来。” “别去了,去的越多,被人怀疑的就越多。这河是皇家御道,周边的百姓警惕着呢。”此时的北京对于方君瑛和程莐来说犹如敌国,行动很是不便。 “那就再等一日,总不能一枪不开就回去了吧。”程莐爱惜的摸着枪身,自从在此潜伏以来她就感觉这一次刺杀一定能成功,现在等待的越久,她狙杀的就越强烈,便是她自己也恨不得钻进枪膛里,化作一粒子弹,在撞针穿刺之下爆炸,然后怒射到慈禧光绪两人的脑中。 方君瑛此时正在爬树,闻言劲气一泄,从树干上滑落下来,颓然的坐在地上道:“我都没有力气上去了,即使上去了怕是站着站着也要从树上掉下来,到时候便是慈禧来了,我们也杀不了她。” “那我们换一个地方好了。那边的草丛密实的很,光线好,地势又高,风向也很正。视界更无阻碍。”这几日周边的情况都熟悉的很,除了槐树是个良好的射击点之外,其他还有几处位置也是不错。 “可那里太远了。你……”程莐说的地方方君瑛也知道,不过那里到河中心有近六百米,不比老槐树到河面四百米,而且狙杀最讲究首发命中率,虽然程莐以前在东京的时候六百米靶子能打得准,但首发的命中率只有三成不到。 “总比在树上站不稳强吧。”程莐也没办法保证自己明后两日,会不会在树上站着站着就掉下了。 方君瑛闻言也觉得只能如此,无力的说道:“那就再等两日。若是再不来,那我们就只有走了。” 其实她们不要再等两日,待第二日的下午,慈禧的銮驾便来了。两人最先听到的是一阵打鼓吹号的声音,然后见到的不是御船。而是御河两岸无边无际的御林军。这些兵士来自于八旗前锋营护军和步军衙门的步军,两部加起来统共有一万四千余人,这些倒不全是为了防刺客,而是为了挡光——自古以来,皇帝、皇后、妃子的相貌平民百姓都是不许瞻仰的,可还是有些愚民不识相,那就只能派兵丁沿途护卫。防止岸上有人偷窥,即使有刁民漏网,那沿河的兵丁也可以把视线挡住。 方君瑛和程莐哪里见过这种皇家气派,看见御河两岸成排成排的御林军顿时被吓的一跳,不过以前的血仇以及在日本东距练使得她们心志甚坚,即使心中惊惧。也屏息等待御林军走近。河岸边的御林军分为两股,一股只是密密实实的沿着河岸行走,以防止外人偷窥,另一股则是按例跑向更远的地方,以驱逐刁民。 程莐选的草丛就在这两股御林军之间。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枪,若是躲不过去,那怎么都是跑不了的。密密的草丛里,她和方君瑛对视一眼,两人情谊深厚,又情同手足,相视之间彼此心中所想顿时立刻明了,些许犹豫之后,两人都下定了决心。 每次去颐和园,过了万寿寺,慈禧都是走水路坐船,而光绪则走旱路乘轿,他的轿子虽然不比慈禧排场,但也有十六名銮舆卫抬着。可或许是被囚禁久了,心里面已经憋出病来,每次慈禧慢悠悠坐着船去颐和园的时候,光绪坐在轿子上就命令着銮舆卫们快跑,便是跑,他还是还嫌不够快,不时手拍轿窗,一个劲的用满语催促:“加步!加步!伊里加步!”十六七里的路程半个钟不到就跑到了,不过这时候队伍里的护卫和銮舆卫已经累的站都站不稳,看着这些奴才狼狈不堪、东跌西倒,从来都拉着脸的光绪才会难得开怀大笑起来。(注) 光绪到了东宫门的时候,慈禧才悠哉悠哉的行到长春桥,她一边抽着水烟,一边听着隆裕皇后用扇子打着拍子唱的戏,这时候河面上的凉风吹来,凉爽的她一幅安然自得的模样。她这边怡然自若,可岸上的方君瑛和程莐确是紧张无比。幸好选的地方地势高,要不然兵丁一挡,根本看不到河里御船上的情况,望远镜中,方君瑛只看到河里有数艘小船,几艘大船,她根本不知道慈禧光绪会在哪一艘船上。船越行越近,只待最后看到一艘大船上面拉着纱窗,里面除了太监宫女,还有个女子拿着扇子似乎在唱戏,这才把方位告诉已经早已待命的程莐。 扎着野草的枪筒悄悄的划开草丛伸了出去,狙击镜里面,程莐已经找到了方君瑛说的那艘大船,也看到了那个站立唱戏的女子,在这女子的身前,有一个人仰躺在一张大椅子上,看不清面貌,唯能从衣服的颜色判断此人是一个女子,如果这是慈禧,那么光绪在哪?御船越来越近,方君瑛怎么找都没找到光绪,只待船就到眼前,她对程莐的左肩拍了两拍,左肩是开枪的意思,而拍两拍则表示风速是二等。 一切似乎都准备好了,一切似乎都是命运。程莐轻轻的拉着枪栓,轻轻的把子弹推上膛,然后把裹着白纱布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放到扳机处,她此时闭着眼镜。一边聆听着随行护卫们鼓点和号子的节奏,一边调整的自己的呼吸,以待自己和手中的枪溶为一体,和周遭的一切溶为一体。良久。在她再次打开眼睛的时候,眼神霎那间变得犀利无比,随着一声锣鼓的响起,她稳稳的一扣扳机,“砰”的一声,枪身一震的瞬间,一颗特制的狙击子弹冲出枪膛,破开一切阻扰往目标而去。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这一刻,光绪已经到了他的囚牢玉澜堂。他已经进了门,每次他一回来,外面的工匠就会在入口处用石砖砌起一堵砖墙,然后他就栖身于这个牢笼里,心中期盼着慈禧能够早死。或者自己能够早死; 这一刻,袁世凯已经回到了天津,他一边筹划着南北两军的夏操,一边遥控着编纂官制局的四大金刚,以期能使得北洋一系不会受到什么损失,在朝堂各种势力的一起反对下,他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兴致满满了; 这一刻。孙汶除了面见犬养毅,要求获得更多的经费之外,更是集合了在东京的全体同盟会会员,给大家鼓劲,并向骨干们透露择日就要举义的消息,使得所有会员士气大振; 这一刻。杨锐已经抛开了情愫,一心同着诸人,根据下面的调查报告,制定以自治为幌子的乡镇工作纲要,丝毫不知道他已经是某些人除之后快的目标。也不知道自己心爱女人射出的子弹改变了历史。 一片和谐欢庆的御船中,“噗”的一声的同时,慈禧抽着的水烟袋忽然掉落到了地上,血溅了一片。短暂沉默后,“啊!啊!”……宫女太监们一起惊呼起来,唱戏的隆裕皇后顿时哑了嗓子,脸色的血色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手中的扇子也掉了下来,而李莲英则在惶恐过后,扑到慈禧身边,一边泪涕满面,一边不知所措…… 船上的骚动完全看在程莐和方君瑛的眼里,其实她们并不能完全确定中枪就是慈禧,或者那是隆裕也说不定,但机会就此一次,一枪过后完全没有机会再开第二枪,程莐在子弹一出膛的时候就感觉打中了,她悄悄的把枪收了进来,然后和方君瑛两人一前一后的爬出草丛,虽然她们根本就没有制定任何后撤计划,但是此时负责外围巡视的侦骑已经往前而去,而六百米的距离,以及伴着鼓点并且消音的枪声,使得她们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她们爬出几十米的时候,御船上“抓刺客”的声音已经喊破了天,一万多的御林军由此动了起来,一些跳入河里,一些搜索河岸,还有一些则从河岸往田野里查探,之前从此地掠过的侦骑也掉过头来了,开始往可疑的地方搜索,而御船这个时候则是加速后退,往万佛寺驶去。 听着身后的骚动越来越大,方君瑛和程莐已经不再匍匐前进,在转过一片小树林之后,开始全力的奔跑起来,只不过此时的她们都已经力竭,跑不了多远就摔倒在地。 “把枪给我!我跑不动了。”方君瑛喘着气,无力的撑在地上,似乎说话都没有力气。 程莐知道她想留下断后,然后和满清鞑子同归于尽,若是以前,怕她也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训练的时候白茹对她的教诲,使得她明白活着的战士才是最好的战士,她想一把将方君瑛扯起来,却不料自己也倒在地上,她大声道:“你若是不走,那我们就死在一起!”见她还无动于衷,又道:“你死了,四嫂的孩子怎么办?!” 四嫂为保护大家而死,可留下的一个三岁的孩子却无人照看,想到那没父没母的孩子,方君瑛不知道怎么又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程莐的拉扯下往前方跑去。 第六十九章国变3 万寿寺中一片哀声。 随行的宫女太监不得不哭,而隆裕、李莲英、崔玉贵等却为己而哭,便是隆裕也是因为慈禧才做了皇后,虽然,在这个皇后她做的一点也不欢喜,可现在慈禧一死,那么以后自己该怎么办?她茫然无助,只待李莲英请她保重身子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凝噎着道:“这如今……这如今……该怎么办啊?” 太监是不能干涉朝政的,李莲英心中忐忑,知道在这个时候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今后影响甚大,老佛爷即死,照道理应该是光绪出山,可自戊戌之后,光绪的嫡系或贬或免,都已经不在朝堂,一待光绪出山,那朝局就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当然,若是隆裕皇后有老佛爷的手腕心劲,那再来一次垂帘听政也未尝不可,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李莲英想东想西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旁边崔玉贵倒对小德张使了个眼色,小德张见机忙跪地道:“回主子的话,出了这样的大事,还是要请庆王爷、镇国公来商议啊。” 小德张是崔玉贵的人,而崔玉贵又是庚子年逼死珍妃的凶手,他以前便说过“老佛爷活一日,我便活一日,”而今太后已是身死,惶恐之下,他不由得想着把庆王奕劻拉过来,他也算是太后一系的臣子,若是先得到了消息,然后再与袁世凯合谋出什么来,或是把光绪杀了,或是仍然把他软禁,都比光绪出山好。 李莲英听小德张说的便知道他们的所想,马上道:“回主子,太后崩天,还是要把军机大臣们都叫来才好,这样事情才能商量的妥当啊。”他素来谨慎,不敢再言语上有丝毫的偏向,只是按照正常规矩说话。 见两个太监的意思不一样,隆裕也猜测到了两种结局,一是叫庆王和妹夫载泽,如此那光绪很可能永远不能见天日,二是叫军机大臣,军机大臣虽然派系各不相同,但光绪出山占了个理字,即使奕劻有其他想法,在众人的面前也不敢有什么逾越之举。 “去…去…,着镇国公载泽过来。”隆裕左右为难,无计之下只觉得唯有妹夫是最可靠的。而且他此时就在朗润园,离得最近,十里路程来回最多半个时辰。 隆裕在忐忑间选择了载泽,而当载泽闻讯疾奔万寿寺的时候,在天津官衙的袁世凯便收到了北京赵秉钧的来电,电报上语焉不详,只说御林军异动,待他把杨士琦叫来商议的时候,第二封电报来了,上面说佛爷被刺,怀疑已经身死。看到这几个字的袁世凯浑身打抖,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句,“天亡我也!”然后双目无神,一屁股瘫坐椅子上。 电报从袁世凯手中滑落下来,杨士琦不顾失仪,上前接过,看过脸色顿时也煞白起来,慈禧虽然处处对北洋提防打压,但在怎么说还是北洋的靠山啊,现在靠山既倒,那北洋…… “宫保……宫保……宫保!”杨士琦连续叫了三声,袁世凯才回过神来,他见他如此,忙道:“为今之计,还是要与东海,还有庆王商议啊,坐以待毙绝不是办法!” 袁世凯完全已经失魂落魄,如今立宪风气,光绪的声望一时间无两,更不要提洋人对他的支持,这个时候他再出山,民心士气都在顶峰,他还能怎么样,带兵杀进北京么?! “嗯。你去办吧。”袁世凯好半响才回了这么一句。 杨士琦见他答应,立马写好电报,让袁世凯过目赶紧让人出去办理。而他在忙活的时候,心中不由的冒出一个主意。 “宫保,小恭王傅伟似乎和载贝子自小关系甚好。” “是这样的。”袁世凯品味这他话里的意思,无神的眼珠子似乎能看见些东西了。 “若是……”杨士琦忐忑着,直到最后才道:“若是小恭王能荣登大宝,那咱们北洋可就是过了此劫。” 杨士琦说的事情可是石破天惊,袁世凯“嚯”的一声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道:“这……行吗?” “只要做就行了。要解今日之局,当有上中下三策,上策就是取而代之,可让小恭王傅伟,或是贝子傅伦上位;中策是速开国会,借立宪实行英国虚君之制,把权力都放在内阁,届时即使光绪在位,他也不能做什么了;下策则是……”杨士琦斟酌着,袁世凯见他如此,喝道:“讲!” 他最后决然道:“知会宫里面,”他做了一个砍的姿势,再道:“然后趁乱起兵,或是控制朝局,或是取…而…代…之。” 袁世凯一听,立马道:“下策绝不可行,列强环视,民智渐开,诛杀光绪,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堂立足?麾下那些官兵又如何肯服我?既然我可以起兵叛乱,那是不是段祺瑞、马龙标、张永成他们也可以起兵叛乱?中国之事,素来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此策休要再提!” 杨士琦赶紧点头称是,其实他这也是想试探试探袁世凯的心性,若是他真的取了下策,那自己可就要另图他就了。“既然取上中两策,那就要用阴谋叛乱的名义,先把京城控制起来,即便小恭王上不了位,那也可以让庆王爷执掌朝局,马上宣布马上召开国会,” 若说以小恭王傅伟替代光绪是阴谋,那么虚君立宪和速开国会就是阳谋,只要是一开国会,那么士绅们就满意了;而督抚们——前几天编纂官制的会议上,铁良等人的意思是裁撤总督一职,而袁世凯的意思是废军机处,一旦开国会那么督抚不动,他们也会满意的;再就是洋人,对洋人……袁世凯想到这茬,道:“不管怎么样,这事情还是要洋人支持啊。” “宫保,洋人在乎的无非是权益而已,届时让出利益,他们一定会没有意见。现在关键就是调兵入京城。” 政治是没有国别的,有的时候洋人是强盗,可有的时候洋人又是牧师。现在北洋生死攸关之下,洋人早就由扛枪开炮的强盗,变幻成可亲仁慈的牧师了。袁世凯能到今天的位置,这一些早就融入骨髓了,他此时仰着头思考片刻,道:“哎,当初为了讨好老佛爷,把立宪定了十二年,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他感叹之后又道,“让天津的巡警入京吧,枪械也装过去。还有,查查光绪在哪,是在京城,还是在颐和园?” 杨士琦把他说的记下又道:“良臣那边怎么办?要不要派人过去?”良臣就是赵国贤,他现在是北洋第六镇统制官,而第六镇就驻扎在北京南苑,此处离紫禁城二十里,离颐和园五十里,一旦局势有变,可是能马上控制京畿的。 他说这话之前,其实袁世凯也在想第六镇之事,今年正月的时候,王士珍被撤职,之前的宿卫营统领赵国贤兼任第六镇统制。这人虽然是河南人,但是脑子里却完全是忠君爱国之念,要说服他做禁门之变怕是很难。而即使赵国贤同意,下面的兵士也不敢作此行径,世人都说这北洋是袁世凯的北洋,可却不知道北洋官兵对自己并不忠心,大的头目还好,一到下面那些队、排、棚那就不带这样了,越是没文化的兵越是不会乱想,革命思想是没有了,但“保皇忠君”却一大片。袁世凯想到此节,道:“找良臣就不如找肃王。现在步兵统领虽然是那桐,他也很有可能会站在我们这边,可那两万多巡捕现在全转为巡警,都归肃王管着,要想在京中有所作为,他这一关是绕不过的。” 京中最大的兵力就是步兵统领衙门下的两翼五营,之前没有巡警还好,自从那肃王善耆任过之后,加上革命党吴樾之事,那些个巡捕就都转为巡警,巡警部尚书虽然是徐世昌,但下面的官佐还是肃王善耆的人; “肃王那边怕是很难啊。”杨士琦摇着头道:“听闻这肃王和海外的康梁可是有联系的。” “再有联系能怎样,他无非是贪一个权字。现在这光景,就直说国会召开之后由他任这个内阁总理也未尝不可。”袁世凯惊吓之后,心中的那股劲头又回来了,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他总能找到那根最关键的弦。 “可庆王怎么办?”杨士琦毕竟还是幕僚,杀伐没有袁世凯果断。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庆王那边顾不上了!”袁世凯大声喊道,他心中急切,称呼庆王奕劻也不叫大佬了,直接呼之为庆王。 杨士琦闻言赶忙点头操办,京中除了步军统领衙门巡警之外,还有健锐营、宿卫营,这些部队一个在载沣手里,一个在赵国贤手里,赵国贤虽然未必死保光绪,可最后载沣却是光绪的弟弟,若是光绪一下子被保住了,那后面的事情可怎么也不好办了。 京城的焦点一下子汇集到载泽和善耆身上,若是载泽也不希望光绪出山,那光绪很可能在囚牢里老死一生,或者莫名身死,然后小恭王傅伟或者贝子傅伦上位;若是善耆投向庆袁一系,那么即使光绪出山,顺天捕盗营的两万多巡警也能把宿卫营碾压过去。此时,肃王善耆正在和姚锡光、吴禄贞等讨论明日出京赴蒙古事宜,而载泽是在隆裕哭诉之后,默想着这事情还怎么办。 “为今之计,还是要保皇上出山啊。”撇开旁人的禅院里,看着依然六神无主的隆裕,载泽不得不如此说道。光宣之时的这些王公贝勒,要说处事机断,还要数这载泽,不过,这机断很多时候也是会误事,1910年的时候橡皮股票彻底崩盘,是载泽弄的,而盛宣怀再次出山,最后促进国有铁路改革,也是载泽支持的。在民心和利益之间,他更为看重利益,而眼中唯有利益的人,处事往往决断的很。 “这……”想不到最亲近的人居然是支持皇帝出山,隆裕有些吃惊他的话语,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幸好载泽也看出了她的意思,道:“现在庆袁等人把持朝政,国将不国。可如今太后归天,若是我们保皇上出山,即使以前有什么恩怨,都已经过去了。再说即便以后皇上反悔,可立宪在即,民意正盛,一旦国会召开,那皇上也就没权了。” 载泽自出洋考察宪政以来,就明白行立宪是一个往上爬的好机会,而立宪完全是因为他才确立的,一旦光绪出山,那以他现在领袖群伦的声望,再加上保驾之功,这内阁总理一职铁定是他的,以前他还想着怎么和瞿鸿机、孙家鼎等联合借官制改革打压庆袁一系,其中最重要一个谋划就是借着要成立的陆军部,把袁世凯北洋六镇的兵权收回来。可现在良机在手,只要光绪一处山,那袁世凯必倒无疑,老庆势力一衰,那能和他争内阁总理一职的,怕就是没人了。 隆裕不知道妹夫心中的算计,但因为是自己人,对他所言甚是相信,此时见他说的这么稳当,便道:“那你赶紧去颐和园保驾吧,我着赵国贤带兵和你一起去。” 载泽一听大喜,急急忙忙的去了,这一次他都没有坐轿子,而是骑着马直奔颐和园去。万寿寺到颐和园只有十几里路,不过因为之前来回耽搁,他气喘吁吁跑道东宫门的时候,天色已晚,他下马之后便对着下面的奴才道:“快去朗润园让各位大臣来颐和园面圣。” 保驾一事不可独占,他之前接到隆裕的信出园很是悄悄,可现在要把事情闹大才好保光绪出山。他这边吩咐完,见那奴才跑了几步,又喊道:“马上回来,回来。”待那奴才回来,再对着他附耳说了一通话,才让他离去。 东宫门一入内就是玉澜堂,载泽看着满头是汗的赵国贤说道,“还是让兵士先把园子护住,若是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今日慈禧老佛爷被刺,赵国贤胆子都吓破了,他是宿卫营的统领,这个责可就是算他头上,现在被隆裕皇后指使着自己跟着镇国公过来保驾,虽然知道这是一件好事,可心中还是在惦记慈禧被刺一事,很是浑浑噩噩。载泽在他耳边说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跪地道:“泽公啊,可这园子太大,其他的人又在搜查刺客,这几千人怕是护不住啊。” “那就别搜什么刺……”载泽说到此处,顿感觉自己说的不妥,改口道:“那就留下一部分人搜刺客,其他人都过来护园子。”见赵国贤还是傻愣愣的,他只好把语气变软,和声和气的道:“只要这次保住了驾,那太后之事又怎么能牵连你分毫?到时候我保你官照做便是!” 赵国贤虽然是慈禧一手提拔上来的,可现在慈禧已死,隆裕皇后又命他来保驾,他心中并不觉不妥,他担心其实也就是家族性命而已,现在泽公作保,他掉出外面的心顿时放回了一半,磕头之后立即派人去把那些还在搜查刺客的兵士调回来。 诸事都安排好了,载泽整了整朝服,端了端顶戴,这才大步流星的往颐和园内走去,门口的太监本想阻拦,却被他带着的护卫推到了一边,只好飞也似的往里跑着报信去了。 光绪锁在玉澜堂里,正在敲着小鼓解闷,他虽然出去还是皇上,但一入囚室,却什么都做不了,之前还能看书解闷,后面书都被慈禧给搜了,余下打发时间的东西也就是摆动钟表和打打小鼓,自娱自乐罢了。此时天色已暗,却还不见太监送饭过来,更不曾听见亲爸爸回宫的声响——每次慈禧从水木码头上岸,回到乐善堂,屋子外面都是人声嘈杂的,便是囚在屋子里也是能听得到的,可今天却不见任何动静。 光绪放下小鼓,心中正想的时候,却听见外面一阵混乱,一个太监大叫道:“不好啦!不好啊!出大事了……”他闻言全身一震,虽然不曾听到出的是什么事,但只想着这估计亲爸爸要处死他,惊惧之间,手上的小鼓也抛到了地上,他环视屋中,却根本找不到藏身之处,只想着,难道明年的今日便是自己的忌日么? 载泽从来没有细看过玉澜堂的内里,本来他想进门就太哭喊保驾的,却不想走进玉澜堂里面是一堵高高的砖墙,他看向两边被抓的太监,那太监脸色发紫,结巴的道:“是……老……佛爷……让……” 载泽没管这是谁砌的,现在他要的是快点见到光绪,好表自己保驾之首功,立马喝到:“把墙给拆了!快!”说罢不等兵士动手,自己就抢过一杆步枪,对着那墙使劲捣了起来,外面在拆墙,里面的光绪更是吓得躲到了床底下,他数年的囚禁,他只想到此番是亲爸爸要派人来杀他。 砖墙是下午才砌的,本就不牢,众人协力之下,很快就倒了,载泽只待墙一倒下,烟尘未尽的时候就跑也似的冲进去了,一边进去,一边喊道:“皇上,臣护驾来迟!皇上,臣护驾来迟……” 他声音喊得大,里头光绪听了几遍却仍是半信半疑,只待他喊着喊着哭出来的时候,光绪才道:“……是岑春煊么?” 庚子年的时候悉心保驾的人当中,光绪最记得就是岑春煊了,那时候岑春煊只有一千多兵,就急切的从兰州过来保驾,那可是各省勤王的第一支兵啊,看到岑春煊风尘仆仆的模样,不光是慈禧,便是光绪也大受感动。 光绪一出声,载泽就听出了方位,赶忙从别间跑了过来,还没到就猛跪着光绪的面前,带着哭腔大声喊道:“皇上啊,臣是载泽啊……朝中妖孽作祟,臣护驾来此,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载泽说完,便把头在地板上磕的“咚咚”直响,载泽光绪是知道的,前几日在商议立宪的时候,还是他力主立宪,才使得朝议最终通过,他和那袁贼完全不同,袁贼立宪是了亲爸爸死后自己无权处置不了他,载泽立宪可是为我大清万万年江山。光绪听着载泽头磕的直响,忙的把他拦住,道:“能来护驾就是忠臣,能来护驾就是忠臣。”又想道太后未归,再问,“外面如何,亲爸爸在哪?” 载泽头磕的只疼,被光绪拦住了还好,此时听他问外面形式,道:“老佛爷被刺客……”他说道着,又是放声哭了出来,道:“已经归天了。臣接到皇后娘娘谕旨,就带着兵丁前来护驾来了。” 听闻慈禧已死,光绪忽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身子忽的一软就倒下了,载泽此时还跪在地上,却不想光绪已经晕了过去。其实也是,从小压在他头上的就是慈禧这座大山,做什么都没办法避开,戊戌之后更是对他恶毒的很,先是要废帝,要不是刘坤一挺身而出,怕这皇帝早废了,在后面则是不断的折磨,吃饭吃不饱、穿衣穿不暖,便是睡觉的铺盖在天冷的时候都没有……可现在这座大山却是崩了! 光绪晕倒,载泽赶忙喊道,“太医!太医!”说罢赶紧让人把皇上抬出了玉澜堂,到了慈禧住的乐善堂,驻园的太医被拉过来两个,载泽没有让他们先看病,而是拿着一把枪对着两人的脑门子比划了两下,然后道:“我不管以前老佛爷是怎么说的,但是现在这里我说了算,你们可给我听好了,要是皇上出了什么事情,我灭你们九族!” 宫中的事情载泽知道的不少,光绪身边全是慈禧的人,现在慈禧虽死,他还是很担心那些余孽想除光绪而后快,太监宫女们都看管了起来,乐善堂里头都是他亲自挑了一些大头兵看着,为了让这些兵尽职,他还承诺重赏升官,由此才把局面控制住。 如今这形势是个傻子也知道变天了,太医立马跪地磕头,然后才进去搭脉,一会出来说皇上只是情绪失控,加上身体虚弱,这才一时昏倒,现在并无大碍了。载泽闻言心中大喜,这个时候从朗润园来的大臣已经连滚带爬的过来了,跑在最前面的是铁良,他是最早被通知动身的,他一到那其他的大臣就是不远了,趁此间隙载泽忙道:“事情你都明白啦?” “泽公,我都明白了。”铁良的心噗噗的乱跳,只感觉泽公对他确实不薄,却不知道载泽也是想有个武官在外面掌握兵权,好和在朝堂的自己有个照应——老庆为什么在朝堂上有分量,不就是外面有袁世凯么。 “明白就好!”看着在自己面前低头的铁良,载泽背负着手朗声说道,踌躇满志。 第七十章国变4 所有朝臣都跑在前面,唯有徐世昌落在了后头.和庆王府相比,朗润园离厩三十多里路,庆王奕劻收到袁世凯密保的时候,给他送信的人还在路上狂奔.他本想缓一缓,但现今这事情这么大,怎么能缓的过去?于是他只好在赶往颐和园的同时,派人去厩报信.他其实也在想变局之后北洋一系该如何自处,现在光绪出山已定,能做的就是赶紧控制京中局势,马上立宪开国会. 乐善堂的光绪已经醒了过来,但身处乐善堂让他很不自在,直到诸位大臣跪着他面前磕头高呼万岁的时候,他才惊醒过来,他现在是皇帝,真正的皇帝!再也不要吃冷饭,再也不要住囚室…… 诸位大臣在光绪面前跪了良久,却听不到皇帝说起身,只待外面又是一人连滚带爬,‘皇上……皇上……‘的过来,这种尴尬的沉默才被打破,来的人是醇亲王载沣,在载泽来颐和园的路上,他又派了个人去把他找来了,他和光绪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到光绪跟前就抱着光绪的脚大哭起来.跪在最前面的载泽虽然觉得自己没叫错,但又对他们兄弟的感情忌讳的很,光绪扶着痛哭的载沣一会,见身前还在跪着的朝臣,道:‘都起来吧.都起来吧.‘见大家还是不敢起身,又道:‘皇太后忽遭不测,还有皇后也被惊扰,此刻都在万寿寺内,朕要前往万寿寺,好帮皇太后守灵.‘ 见皇帝说话,诸臣身子都是一低,直夸皇帝至孝,不过待大家夸完,铁良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如今刺客并未捉拿,此时可万万不能前去啊!‘他此话一说,众臣也都附和.却不想铁良话锋一转.再道:‘今皇太后之事,很有可能便是袁贼所为.此人自戊戌以来,行苟且之事骗得皇太后信任,才得以窃居高位,而今又手握重兵.居心叵测,前几日更被皇太后训斥,这才回任天津,此次皇太后不测,十有八九乃袁贼所为,还请皇上下旨捉拿袁贼,免留后患啊!‘ 铁良句句诛心之语.直听得徐世昌心惊肉跳,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和袁世凯亲近,若是这时候为袁世凯说辩说.不要说没有效果,说不定马上就给拿下了.正在他忐忑间,那桐却是说话了,他与醇亲王关系不错,和庆亲王交情也很好,又是满清贵胄,能够说得上话,‘皇上,这万万不可啊!袁世凯现在执掌北洋六镇,一旦捉拿,可是要出大事的.再说这刺杀一事,素来是革命党之伎俩,去年已经有两次,这一次断断也是他们所为.如今遭此大变,还是要速召军机商议为好.‘ 那桐心中还是偏向庆王,提出的办法看似稳妥,但却有便向。他此言一出,那些觉得要稳妥,或者袁世凯有好感的大臣,如世续,商部尚书载振,还有其他几位受过袁世凯小恩小惠的部臣顿时附和起来.大家都很清楚,光绪虽然出山,但这么一个关了近十年的傀儡皇帝,是不是能撼动朝局,还说不定呢,再说即使日后袁世凯被诛,今日之议也是稳妥之策. 铁良之议,其实很合光绪的意思,不过他虽然被囚,但也知道北洋六镇还在袁世凯手里,贸然诛杀袁世凯只会惹得他起兵作反.当然,他也可以不顾这些,但想及自己还是立足不稳,觉得还是先稳固皇位才是最要紧的,现在见众臣要请军机大臣前来相商,倒也不是不可.当下道:‘那就派人去召各位军机吧.‘ 下午长春桥刺杀引起的宿卫营骚动,很快便被传到了京里,如果说一直很留意京中一切动静的赵秉钧第一个知道,那么执掌捕盗营的肃亲王善耆就是第二个知道了,只是这捕盗营一向是注重厩内的事务,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如赵秉钧那么敏感,再说这巡捕虽然改为巡警,但只是衣服换了,牌子换了,作风可是没变,待消息传到善耆耳朵里的时候,袁世凯派的人已经来了. 来的人是张一麟,为袁世凯之幕客,因为这一次袁世凯得罪了诸多言官,他离京走的急,便把他留在厩安抚言官,现在忽遭急变,在厩里头也只能让他来了. 肃亲王还不知道万寿寺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只把张一麟请到客厅叙话,张一麟知道此番所说都是绝密事项,但又摸不透肃王的底牌,只能和他先闲聊编纂官制一事,又提了提小恭王王傅伟,最后再委婉的把北洋一系愿意支持肃王任内阁总理的事情一说.善耆闻言心中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张一麟正要往下细说的时候,又听说有人来访,善耆听闻来人之后便端茶送客了,张一麟知道事情重大,只得行礼告退了. 善耆来到书房,见到王照满脸是泪,道:‘小航你这是……‘王照就是肃亲王和维新党之间的线人,他以前礼部主事,支持变法被通缉,前几年清廷大赦戊戌党人,他又回了厩,特意求见肃亲王和醇亲王,请他们营救光绪,但都未果. 见肃亲王问,王照还没有说话就哭了出来,然后边哭边道:‘老佛爷殡天了……‘ ‘什么!!!‘善耆大惊,一把抓着王照道:‘哪里来的消息?‘ ‘有个学生说的,‘前年清廷大赦维新党人,虽然有旨让王照开复原衔,但王照并未做官,只是开了义塾教人官话字母.‘说万寿寺那边都乱了,宿卫营全在抓刺客.我又去醇亲王王府上,却说醇亲王出城去了.‘ 其实王照一说善耆就是信了,只是事情太大让善耆不得不多问两下,特别是刚才张一麟所说的那邪就是明证,虽然时间短,他没有把话说全,但是意思善耆还是能把握到的.说句心里话,保皇善耆是保的,可是比保皇更重要的事保国啊.即使光绪爷出山,可他出来之后国就能治好么?庆袁虽然贪鄙,但为人老练.大事还是不糊涂的,而光绪身边的那些人,除了会挑唆民意就没其他能耐了,一旦他们上台.这国…… 善耆思来想去都拿不定主意.王照这边激动稍歇,见肃亲王只在书房里来回度步.心中也不知道他作何想法,又想说话,却被善耆举手拦了下来.善耆又走了那么一会,还是觉得这袁世凯毕竟是外人.若是真的依他所言,把光绪废了或者杀了,即使小恭王傅伟上位,天下怕也是大乱;就是不杀的话和以前一样囚着,这老佛爷归天一事终究也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康梁等人挑动民意汹汹,要让光绪出山该怎么办? 想到‘民意汹汹‘.善耆忽然有些顿悟,现在光绪出山,身边或是老佛爷的旧臣,或是醇亲王的那些人.可是没有半个维新党啊!若是自己拉拢康梁等人,那这民意岂不是可为我所用…… ‘小航,此事可要通知卓如啊!‘善耆思索片刻,拿定了主意,停下来道. ‘王爷,我也想啊.可现在电报局都停了啊!‘载泽进城通知醇亲王载沣之外,还让人把电报局给停了,这电报局庚子之后就收归官办,说停也就是官面上一句话而已.王照去到电报局发现关门之后,只能转回肃亲王这里,他知道肃亲王是有办法的. ‘不急.我去日本公使馆,让他们打电报给卓如好了.‘善耆说到,官办电报局说关门只是对小民而已,公使馆那边和紫禁城里还是营业的. 消息一条比一条致命,待到半夜,所有消息汇总过来,袁世凯好不容易鼓起的希望又慢慢破灭了,庆王奕劻回电寥寥,并没有给什么筹划,徐世昌那边给的消息只说自己和编纂官制局的人去了颐和园面圣,再后来,就是庆王奕劻还有其他军机大臣连夜出京往万寿寺去了,至于肃亲王善耆这边,张一麟傍晚去了一次,待到晚间再去,只说王爷歇息了,不再见客.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就不相信那善耆能睡得着. ‘怎么办?如今可是没有什么好法子了……‘袁世凯熬了半夜,电灯之下,脸色又灰暗起来,他只觉得善耆不放门,天津的巡警怕是进不了京,这上策就无从谈起;而中策,开国会再怎么快也有半年一年,这期间一道圣旨下来,那自己人头就落地了,难道要行那下策吗? 杨士琦也是满脸凝重,适才他虽然出了上中下三策,但都是一时急智,未必能经得住推敲,现在善耆的立场已明,要想顺利控制厩怕是不易,‘宫保,还是先找朱尔典吧.‘ ‘朱尔典?‘ ‘是啊.现在局势未定,光绪一出,众臣都去逢迎,即使有什么不和短时间也看不出来,只要时间久一点,那些人自己就会乱起来.肃王不和咱们一路,那也没有可能和醇亲王载沣他们一路,还有载泽,由东海那边的消息看,这最先保光绪出山的主意还是他打起来的,届时,他又和铁良等人一派,有这保驾之功,到时候会不会理瞿子玖那帮清流都说不定.如此京中四派人,光绪一旦没有驾驭好,那他们就会自己斗起来.‘ 杨士琦看的透彻,可袁世凯却摸着脑门道:‘他们斗他们的,便是会斗起来来,那也是在光绪料理了我之后啊.‘ ‘所以啊,这个时候就要先找朱尔典,然后靠着英国人说情,过了眼前这一关,待到风头过去,他们认定这边再无威胁,那自然就会斗起来.‘ 袁世凯和英国人的关系在庚子年的时候就建立了,北方诸省,只有山东是剿杀义和团的,并且在要勤王的时候也没有派兵北上,而在辛丑之后,袁世凯并不走李鸿章的亲俄路线,而是反其道亲英,其接受天津以及收回关内外铁路都得到了英国人支持,并且也出让了不少利益,特别是英国居然可以左右直隶内部一些官员的任命[注1],而之后俄国拒不撤兵,日俄战起,袁世凯也完全站在英日一边,为日本军队提供各种帮助,不能说因为袁世凯的帮助所以日本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但是他的帮助对日军胜利起了极大作用.可是如今光绪出山,那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山的可能,这英国人还会保他吗? 袁世凯脸上阴晴未定.又想着北洋六镇,前三镇都在保定驻扎,而第四镇则在直隶青县马厂,第五镇在山东.这里面.除了吴凤岭,张怀芝,段祺瑞是自己的的死忠之外,其他像第二镇统制马龙标和第一镇凤山怕是未必完全跟自己一条心吧.特别是光绪出山,自己毫无道理起兵啊. 杨士琦看着袁世凯这副模样,大致也猜到了他在打什么主意,只不过这个时候他不敢说话.谋士只是提供策略,真正要拿主意的还是要袁世凯.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一早就让仲仁(张一麟)先去英国公使馆,再去肃王府看看.‘袁世凯此时脸上沉静的很,看不出什么波澜,他吩咐完又道:‘还有,把吴凤岭也叫过来.‘ 5月6日的夜很多人都睡不着,当然杨锐是不睡的.大会开了七天,确定了下一步的方向和策略之后,各省的代表到回去了,而他则在不断的翻看下面送上来的报告.有山东的,有陕西的,有福建的,有四川的,反正全国各省都多多少少有或详细或简略的报告送过来;而里面的内容,都是和农村相关,或是农技,或是地租,或是产量,或是土地比列,林林总总,说什么的都有,这其中说的最详细的还是山东一个叫陆挽写的农村工作报告,此人是沪上的管理培训班派过去的,人也是山东人,在那边负责移民工作,地方熟,人聪明,学的东西也扎实,所以递上来的报告不但对于农村的土地,经济情况有所分析,便是对宗族,宗教,思想都有调查,让杨锐大开了眼界,其中有一段对话他和百姓的对话很有意思: 问:天是怎么造出来的? 答:俺不清楚,但大伙都说它是玉帝造的. 问:那地和人是哪里来的? 答:俺不清楚. 问:人为什么能活着? 答:因为人吃东西. 问:但人老了之后,为什么会死? 答:人的寿(命)是玉帝定的,大伙都活不过玉帝定的期限 问:雨水有能量吗? 答:有 问:谁给雨水以能量? 答:雨水是玉帝派龙王下的,雨里头有龙王的法力 问:为什么龙王要下雨? 答:没水什么都没有,大家也无法活,玉帝让龙王下雨救(苍生)百姓[注2] 对话朴实无华,但却能让人很明白农民都在想什么,他们的观念是什么样的,杨锐合上报告,不想一下子看完,不过又想道还是让那个叫陆挽的会员来沪上一次亲自谈谈好了,毕竟报告里很多东西都是死的.想到这杨锐开始写便条——因为大家都是白日工作,而唯独他喜欢晚上,所以有什么要求便只能写下便条交代文书处去办. 杨锐刚写完便条的时候,王季同就来了. ‘出大事!‘王季同第一句就是这个,然后再道:‘慈禧死了!‘ ‘什么?!‘杨锐闻言大吃一惊,这个老妖婆不是要到08年才挂掉的吗?‘那…那光绪呢?‘他想起慈禧和光绪是一起死的,现在慈禧死了,是不是光绪也同他一起归天了. ‘不知道!‘王季同摇着头,厩的电报局虽然不对外营业了,但是北京的消息还是能传到天津,天津法政大学有一个大功率的电报站,信息很快就可以传到沪上.‘未生说今日八大胡同早些时候来还客人,可到了晚间一个人都没有,已经入住的几个亲贵也跑了,只听见叫他们走的人说慈禧被刺,已经死了.‘ 杨锐闻言起先还有些激动,听到这慢慢的坐下,懊悔道:‘这应该是她们两个人做的.‘ 王季同也猜到是她们两个做的,只不过他和杨锐想的不同,而是说道:‘现在还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情况,未生那边正在打听刺客抓住了没有.‘ ‘让他不要查了,留意就好了.这不比杀了几个大臣,这可是杀了慈禧,‘杨锐摇头道,一会又憋屈的道:‘她们……她们怎么能……这样呢!谁让她们干的啊!孙汶吗?这不是乱来吗?‘ 慈禧一死,后面的历史全都乱了,以后会发生什么杨锐根本就是没底.作为穿越者最害怕的就是历史改变,那科技,知识,思想哪里比不上对已知历史的洞悉啊?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给女人毁了——为了大学的个女人,翘课多了惹恼了一个副教授.弄得绩点不够.保研算是没戏,后来一分手刺激之下撤职不干.只想着做生意挣钱,然后就糊里糊涂的穿越过来了;在东北碰上的个女人,管不住下半身,以为是穿越福利.弄得命差点都搭上了;而现在这个,你情我爱,可好好的历史搞得一团糟,这命还怎么革啊?! 王季同少见杨锐抓狂,还以为他是为情所困,在一旁并不好说话,只待一会杨锐心情平复才道:‘竟成.北京那边先救人,我们这边也要应对啊,最少得判断一下以后的形式会怎么样,光绪死没死不知道.若是光绪没死,那局势就要艰难了.‘ ‘好吧,那通知大家开会吧.‘杨锐狂抓过,心也冷静下来了. 半夜三点的时候,除了华封先生,其他两就人都聚了过来,议题就讨论慈禧身死,不过这里面还参杂着另一个问题,光绪死没死?要是死了,那还好,要是没死,那这满清的统治有可能会更加牢固,当然,光绪不死又引出另一个问题,袁世凯反不反?若是反了,那天下大乱的时候,复兴会是不是要趁乱先取一块地盘发展,待袁世凯灭清之后再看形势,或虚言投诚,或观风而定. ‘按照我们统计的资料,北洋对袁世凯的忠诚其实并不像满人说的那么高.他们之所以这样说,目的还是要把军权从袁世凯手里夺过来.‘王季同第一句话就把报纸上那些所谓北洋是袁世凯的私军驳了一下——他手上控制者情报一线,虽然现在这些东西慢慢的在移交杨锐,但之前的信息还在他那边,而北洋又是复兴会关注.[,!]的重点,所以里面的情况还是了解的不少. ‘北洋说到底还是一支拿饷当兵的队伍,但是他的饷并不比原来的淮军高,今年年初的时候,据说因为袁世凯拿不出四百万两白银支付军饷,部队差点哗变,而泰晤士报上面说北洋‘军营生活条件,饮食,卫生都极为恶劣’,御史李灼华还特意参奏过北洋军中因为虐待兵士,造成大量兵士开小差的事情.由此可见士兵并不是袁世凯的死忠.至于军官,待遇可能会比淮军要一些,这六镇的统制,第一镇凤山是旗人,第二镇马龙标是淮军出身,第六镇赵国贤也是淮军出身,这三人不太可能会和他一起造反,只有第三,第四,第五三个镇才是他的人,段祺瑞不算,吴凤岭和张怀芝都是他从小兵开始提拔的,特别是吴凤岭据说是他家下人的儿子,对他效忠的很. 不过这三镇即使是要反,兵力也不够,张怀芝的第五镇虽然满编但是在济南,帮不上太多的忙;而段祺瑞的第三镇,因为日俄战事,有一个混成协已经调到了锦州,只留下的一个协在保定,但保定又有凤山的第一镇和马龙标的第二镇,两个镇对半个镇,这可是毫无胜算;最后是吴凤岭的第四镇,此镇驻守在青县马厂,可即使开到了厩,那一万多人也不是厩满清不部队的对手,第六镇还有禁卫军加起来就三万多人.‘ 王季同只是按照统制官来分析,正在杨锐要问如果统制官被下面的协统干掉的话,那会怎么样的时候,他又拿出了一张北洋六镇协统,标统,营管带的军官名单,第二,第六镇的军官的出身立场都有分析,杨锐这才相信他说的‘北洋被袁世凯的效忠并不如满人说的那么高‘这句话.而士兵,没有政委的部队要想士兵完全效忠主帅除非是战争中打过出来的,或是像湘军,淮军那帮都是同乡,同宗,不然可靠性要大打问号. 章太炎没有说话,一直在听王季同的分析,待王季同说完他才道:‘中国打仗向来是裹挟为主,只要有了个名义,人心激扬之下,反就造起来了.光绪没死袁世凯要造反,那最头疼就是师出无名,加上光绪的名声要比慈禧要好上不少,想举兵入竟是很难的.倒是慈禧光绪一起死了,同时对谁继承皇位没有做什么安排,京中纷乱的话,他可以以勤王为名,入京保新皇登基.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光绪未死,然后朝廷大臣保他出山,这样的话满清民心则可以渐收,对我们干嘛大不利.光绪没死,我们还是要想办法逼反袁世凯的好.‘ 章太炎的想法和杨锐不同,他只是想着国内越乱越好,然后复兴会趁乱举事,满清由此下台,而杨锐想的则是在自己做好准备之前,满清还是不要乱的好,这样自己就不要军阀混战般的打完一个军阀再打一个军阀,打军阀不是难事,但是军阀后面往往会有洋人,和他们牵扯就很麻烦了.试想历史上的辛亥,举个革命旗子就可以收复一座县城,可要是军阀混战,那就统一成本就高了. ‘袁世凯还是不要逼反好.‘带着这样的想法,杨锐说道:‘在我们做好准备之前,满清在龙椅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一旦全国大乱,列强瓜分,我们收拾起来怕是很难了.‘ ‘可这样满清可以早下台.‘蔡元培道,他文质彬彬,却是个愤青,特别是邹容之死让他更恨清廷. ‘早就早五年,有些事情我们急不得.‘杨锐说道.下属的思想工作好做,平级的同志思想工作难做,蔡元培最开始信仰民主,但现在也明白干革命一味民主要不得,只是他对满清的仇恨倒是越来越深了.‘满清若是一倒,各地督抚等于称王,那以后就是军阀混战,和春秋战国差不多,然后洋人在后面支持各路军阀,挑唆这大家打战,而为了打战就要洋人支持,就要不断的卖国,卖到后面那就什么也剩不了了.‘ ‘可不这样的话,等光绪坐稳皇位,那满清什么时候垮就说不定了.‘蔡元培再道,他还是很坚持. 随着复兴会势力渐盛,早日举事的说法越来越多,虽然前几天民众士绅对立宪的疯狂把他们吓了一跳,但是现在大乱将起,这样的心思又冒了出来.这种行为,按照后事革命的说法,叫做左倾机会主义,而杨锐,则应该叫做右倾投降主义,不知道怎么,杨锐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怕就怕光绪坐稳了江山.‘章太炎也道.光绪的声望比慈禧高多了,革命党也常说慈禧坏话,王公大臣的坏话,到是光绪除了被他骂成‘不辨菽麦’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非议.大家都对他好抱着一种同情的态度,这对革命真是大不利. 第七十一章忘记 光绪死没死第二天十点就知道了,收到电报的众人脸色都不好,章太炎长叹一声,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而蔡元培则是斜视了杨锐一眼——他早就明白,这慈禧到底是谁杀的、为什么能杀掉,所以昨天晚上和杨锐有些针锋相对。 杨锐明白这一次又被女人坑了一把,不过再怎么坑也得趟过去,并且他还是希望复兴会能依照之前的方针去实施自治策略——穿着立宪的衣服,打着自治的旗帜,然后去地方上挖满人以及士绅的根基。 四个人在阁楼里围了一圈,看见三人板着的脸,杨锐笑道:“现在最痛苦怕就是袁世凯了,本来还踌躇满志的想改官制,可现在脑袋都要保不住。情报那边有没有说他有什么动静?北洋军有没有什么反应?” “天津没有什么动静,衙门里还照样开门;保定那边说是北洋三个镇都已经整肃士兵,不得随意出营,军营也就不能随便出入,大概是北京那边已经打了电报过去吧;京城最乱,捕盗营全上到了街面上,到处在搜查刺客,抓了好多人了,但是基本都是抓男人,特别是食指上有茧子的。”王季同不好直说程莐已经逃脱,只能委婉。“第六镇和第四镇,因为都在郊区,查不到什么情况,还真不明白袁世凯会出什么牌。” “这要看满清出什么牌。”章太炎说道,半夜未睡,他眼睛里全是血丝,但是思维还是清楚的,“要是光绪立马就下令诛杀,那袁世凯就很有可能反了。不过现在慈禧即死,而满清又是以孝治天下,这治丧怕是头等大事。大丧二十七,在这二十七日内,清廷怕不会对袁世凯怎么样。” 杨锐想不到有这么个规矩,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就可以先缓一步再来商量举义不举义的事情吧。越到后面情况越清楚,我们到是汉再决定举义也还来得及。” “可事情要先准备着啊。”蔡元培道,“现在江浙这边有多少杆枪?” 这问题其实只能问王小徐,他最清楚这边的实力了,“不包括沪上在内,有一千杆,这些都是去年运进来了,但是弹药不足。” “怎么这么少?”蔡元培道,其实杨锐也觉得数目太少了。 “不少了。南非那边只有四万三千杆步枪,因为东北那边有俄国枪,所以买来就一直囤在军校那边,而后面又因南非建军的事情不定,也就没有运到沪上,只待去年年中要整合会党,这才陆续偷运一千杆步枪过来。”相对军队数量来说,步枪永远是不够的,现在东北的大规模发展保险队的计划就因为枪械阻碍不前,一切就等自己的军工厂开工了。 “能不能再运一些过来?”章太炎也觉得少,“到时候要举义最少也要……多些枪吧。” “枚叔兄,这个还是很难,上个月英国人就搜查了我们以前存放枪支的仓库,而且江浙这一带走私鸦片众多,巡私队常常能捞到好处,故而只要有船就喜欢去搜一搜,就那一千杆枪还是花了不少力气才进来的。”沪上不比安东,很多事情太难办了。 “小徐,还是想想办法,运进两千支步枪吧。再有就是弹药既然不够,那也要运一些过来,万一真的天下大乱,我们也好有所准备啊。”虽然不想使革命偏离预定轨道,但还是要有所准备,杨锐对着王季同道。 “我很担心啊,竟成。”自从美租界仓库被查,王季同就感觉最近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哪里不对吗?”杨锐见他皱眉,似乎感觉有些不对。 “不知道,我不知道。”王季同摇着头,连说两个不知道,一脸凝重。 和复兴会会的凝重相比,保皇党和同盟会倒是一个外面冷漠,但骨子透出喜色,一个则是外面欢喜,可骨子里却有些不安。 保皇党是感觉多年夙愿终于成真,还不是自己动的手,可谓是坐享其成,康有为当时正在墨西哥视察当地的投资环境和萝莉素质,为保皇公司在此地落脚和自己后宫再添一佳丽打下坚实的基础,可一听到慈禧身死的消息,顿时又跪又拜,高呼苍天保佑。不过欢喜过后,冷静下来的康有为毕竟是一党魁首,马上电令保皇党全体成员素装斋饭,为慈禧太后守孝,更勒令梁启超加紧和京中王照和肃亲王的联系,以求尽快见到光绪皇帝。他在海外一直举着光绪御带召招摇撞骗那么多年,把‘我大清’的名声高的乌烟瘴气,料想这些光绪帝都已经知道,戊戌一逃,多年未见,就不知道这皇帝心里还念不念往昔那一面之情? 有什么师傅自然就有什么徒弟,康有为的守孝建议极得梁启超同意,‘我大清’以孝治天下,这慈禧再怎么恶毒,却身为人母,守孝是完全应该的。在守孝的同时,梁启超还过到越州馆拜访孙汶等同盟会诸人,以表示对同盟会的感谢,不过同盟会诸人一见到身穿白衣的梁启超等人,就举着棒子把他打了出去。 梁启超一走,同盟会诸人也聚在寓所里开会。 “韵荪电报里说的大家怎么看?”孙汶问道。程家柽年初就回国任京师大学堂农学教授,前段时间不知道又和肃亲王善耆搭上了关系,成为他的家庭教授。 “韵荪此计,当为大谋划,不过广西那边举事准备好了吗?若是不能,我们也不能乘乱取之啊。”胡汉民说道。 “湖南那边也没用准备好,克强在桂林联系不畅,要等来电之后才知道情况。我就担心这样一做,举国皆乱。”宋教仁摇着头。 “对,四川也没有准备。”董修武道。 “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说是我们同盟会做的呢?”马君武没管那么多,只觉得这是张扬名声的好机会。“这样我们的声望一定能盖过复兴会。” “先生的意思,不是声望,而是革命大业。”汪兆铭倒是没有明白孙汶所想,“如果没有办法找到她们两个,那我愿意往天津说服袁世凯反清,他要不同意,那我出门就去京城自首逼反袁世凯。” “不行,兆铭,你又没有打过枪,手上没有茧子,前去自首没有人会信你。”胡汉民说道,虽然他佩服汪兆铭的勇气,但是这样蛮干他完全不同意。 “可她们在哪里呢?要是找不到人,那这计策不是白白浪费了。”阴谋诡计一向很合末永节的胃口,他此时恨不得和程家柽大喝三碗。 “还是把消息发过去吧。她们倒是留一个地址,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冯自由道,方君瑛和程莐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一个地址。 众人有些反对这一计划,但有些又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其实孙汶猛一见电报内容就高兴的不得了,只觉得程家柽此计说到了自己的心里——现在慈禧一死,袁世凯性命岌岌可危,若是再让方君瑛和那个什么程锐(程莐入会用的化名)去满清那边自首,说是受袁世凯指使刺杀慈禧和光绪,但因为念及光绪勤政爱民,所以没有开枪,只杀了慈禧;同时自己这边再游说袁世凯,如此形势下,那袁世凯不得不反,他若是一反,那满清就铁定下台,自己可就是推翻满清的第一功臣…… 孙汶想了好久,只待身边的冯自由轻轻的动了动他,才道:“哦……大家都商量完了啊?这……我决定亲自去天津和袁世凯商谈,然后想尽办法说服他反清。” 孙汶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哗,“总理……先生,万万不可啊!去天津太危险了,那边巡警又多,一旦……” 见大家都钦佩自己的勇气,孙汶更是若无其事的笑道:“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耳!如今满清推翻在即,我辈还有什么好犹豫呢?!” 这话一说,诸人都是叹服,会议由此结束。当日的下午孙汶就买了两张到天津的船票,一张是早一班的,一张是晚一班,两班相隔四天。汪兆铭等人坐早一班的先去天津约见袁世凯,他则后四天到达,然后准备在邮轮上和袁世凯的代表碰面——自从英国被囚之后,孙汶出行素来小心,便是在沪上见法国人那次也只是在船上。 五日后,同盟会诸人一边洒泪送总理,一边使劲联络方君瑛等人,只不过这两人像是消失了一般,怎么也联系不到。 比孙汶早四日到了天津的汪兆铭没下船就想好了说辞,但一到地方却无人引见袁世凯,特别北京刺杀一案后北洋衙门草木皆兵,着实不好联系,无耐之下他只好写信,信中只说有紧急密情相告,能解如今坐以待毙之局,然后自己就在租界里等着。待到第二天,果真有人上门。来了有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文士,其他几位看那身姿都是军人。 文士其实就是张一麟,京城事情都是大博弈,他虽是袁世凯的心腹,但级别太低,于是换成杨士琦进京去了,而他则回到了天津。 “未请教?”张一麟拱着手对汪兆铭说道。 “在下汪兆铭,广东番禺人,同盟会会员。”汪兆铭开门见山,一抬头就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张一麟见他一表人才,却不想是个革命党,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下,道:“大帅素来和革命党没有交情,汪先生此来是……” “袁大人为满清竭心尽力操练北洋新军,可满人却仍是猜忌不已,今慈禧太后已死,光绪帝重新掌权,袁大人之境况怕是……凶多吉少吧。”汪兆铭打量着眼见的这个文人,有种摸不透底的感觉。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阿,即便皇上不喜欢大人,那也是大人的造化啊。”张一麟虽然知道宫保大人已经是火烧屁股了,但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看是个油盐不进的,汪兆铭转变思路,道:“我们同盟会孙中山总理,四日之后就要到天津,想和袁大人或者张先生一叙,届时当有密情相赠,以解眼下之困局。” 张一麟此时完全知道同盟会的人打什么主意,他虽然感觉这些人不安好心,但也不好完全拒绝,只待汪兆铭说了联系方式之后这才告辞离去。 袁世凯书房之中,张一麟把事情说完,袁世凯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仲仁怎么看?” “大帅,同盟会此次怕不会善罢甘休啊。”汪兆铭在客栈里自信满满,那种气场和说话的语调让张一麟很是警惕。 “哦。孙汶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成?”袁世凯到对革命党不屑一顾,他们死士多,自己手下的兵也不少,虎落平阳被犬欺,可同盟会连犬都算不上,最多是个老鼠罢了。 “大帅,确有这个可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事情只能往坏处想,“若是几天之后我们和同盟会谈不拢,那事情就要变化了。去年两次爆炸案都是同盟会做的,这一次老佛爷被杀,怕也是他们做的,他们现在胸有成竹的和我们谈事情,我担心这是栽赃之计啊。一旦他们放出风,说是大帅在背地里指使这刺杀一事,那不正好给了京里面一个借口吗?”张一麟可是袁世凯幕僚里的心腹,为人待物熟捻的很,对于同盟会的谋算大概能猜到一二。 “就这帮苟且之人,还想把我给套进去。”袁世凯冷笑道,但话语说到最后却是一阵无力,自己这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今遭算是做到头了,这几天杨士琦都在京城里奔波,到收效甚微,据说京里面已经有“远离袁世凯”的传言了,若不是杨士琦说他和朱尔典谈的很好,英国人一定帮他度过此难,袁世凯怕真的是要逃往租界了。至于造反,他早就断了念想,英、美、日、法、德等公使已经表示看好光绪掌权之后的中国政局,如此情况下,就是给他袁世凯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即使自己打下京城,结果无非是又是列强做好人,干涉政局还朝光绪。他现在所要求的只是能平安回家养老就成,至于复起,那真是不敢想了。 “那刺客抓到没有?”袁世凯捶着脑袋,想起了这害死人不偿命的刺客。 “还没有,杨以德他们只是查到那刺客应该是两个人,而且还是女人,为了等老佛爷去颐和园,她们在长春桥那边待了有十几日,里面的一个估计就是去年出现在津门的那个神枪手。”肃亲王善耆并没有对袁世凯的人拒之千里,赵秉钧杨以德这些天津出身的巡警探访队还是在调查刺杀大案。 “若是她们杀的不是老佛爷那该多好?”袁世凯不知道怎么的说了一句废话,回神之后又笑道:“想不到我袁世凯戎马一身,居然会因为一个枪手落到这种田地,估计这就是去年杀革命党的报应吧。” 刺杀过去已经过去十天,但刺客的抓住似乎只是做做样子,比住刺客更激烈的是夺权,载泽那边因为护驾有功,和铁良一起被任命进治丧大臣名单,排在他前明的无非是礼亲王、睿亲王、喀尔喀亲王之后,为第四,其实前三个都是虚王,空有亲王的名号并无实权,载泽后面才是醇亲王载沣、大学士世续、那桐、户部尚书铁良、以及戊戌时被革去贝勒头衔至今不能回府的载澍,最后就是两个内务府大臣。 这其中,除了那桐是各处交好的主之外,其他都不是庆袁的人,而商部尚书载振,更是因为新办的京报爆料,被一个不知名的御史参了一道大不敬——即在大殓期间还嬉笑欢庆、行容不恭,光绪震怒之下本想严办,但在那桐等人的求情下只是革职了事。 京中风云由此突起,明眼人都能看到,刚出山的光绪,当红的载泽、铁良,以及鹿传霖、瞿鸿机这些清流已经合成一块,齐心协力对准庆袁,要把他们掀翻在地,以前投靠他们的各地官员纷纷派人潜至京城,或是进了镇国公载泽的门,或是进了醇亲王载沣的门,载泽对这些送上来的银子来者不拒,而载沣则老实多了,不过有他福晋瓜尔佳氏,还有两个弟弟载涛、载勋,钱只会嫌少不会嫌多。 朝廷内部风云突变的时候,光绪更是趁慈禧殡天的时候大赦天下,其中除了大赦维新党人之外,更是大赦革命党人,其实这道折子是肃亲王善耆上的,他认为革命党人之所以屡杀不绝,还是因为没有立宪的缘故,现在朝廷实现立宪,那么革命党已经没有必要再行革命,赦免的名单里不光包括复兴会诸人,连同盟会诸人,甚至包括乱党魁首孙汶也在里面。当然,对于革命党的赦免不是直接取消抓捕文告,而是革命党人先到衙门里自首,自首之后才可完全赦免罪行。 除了赦免之法外,善耆还有一道折子说的是简办皇太后葬礼之事,认为现在天下百姓困苦,皇太后又素来爱民如子,大办特办只会劳民伤财,便是皇太后在天之灵也会不喜云云。此折倒是很对光绪的胃口,不过舆情重要,他只是命令葬礼按照规制办理,同时训斥内务府月支大多,需力行减免以充国库,另外以颐和园日常耗费太大为由,即行封园,内中宫女太监,或遣散或留用,最后还勒令内务府不得再新收太监。 肃亲王因为两道上奏在朝野赢得了贤王的美名,而光绪则因为减支和封闭颐和园在民间赢得了明君的赞誉。所有人都感觉,昔年带着大家变法的光绪皇上又回来了,特别是关闭颐和园大快人心,甲午战败时所有人心中之疼,很多人都说若不是修这院子,那甲午一战一定不会败给日本;国内如此,外国也是一片叫好声,他们认为的最重要的不是力行减支和封闭颐和园,而是不收太监,洋大人都认为残忍的割掉男人的那个部位是极为野蛮的行为,载泽在编纂官制局第一天就说到要废太监,但这关乎宫中几千名太监的生计,光绪最后只能下令不再收太监。 眼看着满清的皇位越做越稳,民心越来越定,革命党具都感受到了压力,不过最受不了的就是在京城里的陶成章了,上个月开会的时候他便提议立即举义,但总部说缓行,现在慈禧已死,还是说要缓行,这都要缓到什么时候?! “焕卿,别气了。会中不是已经说了要静观其变吗。我就不信,一个光绪就能把国给治好了。”这段时间怡春园没生意,龚宝铨一直都在暗查方君瑛等人,但却毫无收获。 “静?!如今这局面,怎么能静得下来?!未生,你没听到外面街头巷尾的议论吗?老百姓都说光绪皇上是圣君下凡,我大清都有救了。你再看看他的那些作为,这可真是有明君之气象啊。我们就这样静静的等下去,那这满清的江山只会越来越稳!还有那什么自首赦免,这是要把我们革命党赶尽杀绝啊!革命?到时候谁跟我们革命?我们拿什么革命?!”陶成章大叫起来,越来越对会中的策略不满。 “可袁世凯现在还一点没有反的迹象啊!”陶成章性子激烈,能和他相处的人其实不多,龚宝铨虽然熟悉他的脾气,但他这么激烈还是第一次见,他感觉到他这个样子迟早要出事,“焕卿,会中有会中的纪律,既然已经确定静观其变,那我们就应当遵守这道命令。” “纪律是个屁!我是来革命的。”不知道为什么,陶成章的语气平静下来——从第一次进复兴会,第一次见杨竟成,纪律就一直像一道紧箍咒一帮扎在他的头上,现在满清的势头越来越盛,他越来越不想被纪律束缚了。“我要回去。”他最后道。 “你要去哪?”龚宝铨不明白他为什么平静下来。 “去安徽。”陶成章利落说道。 “安徽?” “是。伯荪前几年不知为什么投靠了鞑子,现在据说做了大官,我想去劝劝他,让他跟我们一起反清。”陶成章说的是已经卧底两年的徐锡麟,他并不知道卧底之事。 徐锡麟龚爆铨也认识,他指着陶成章道:“焕卿,你这一次真的是要铁了心举事啊?” “恩。不成功,则成仁!在北京的好日子我不习惯,看着外面那些流民我也伤心。未生,我不是过富贵日子的人,我也过不了这种日子,我熬不住了,我就想着和孟侠他们一样,抱着炸弹和鞑子同归于尽。竟成说我们中国人均寿命只有二十五岁,我现在已经虚度二十九年了,这可比一般人多活了四年,就是死了也不算吃亏。我只想着,再不革命,就怕会中的那些人真的要忘记我们是革命党了。” 陶成章话说完就离开了怡春园,龚宝铨只被他最后一番话说的发怔,平行而论,不说沪上,在北京因为是怡春园的老板,过的日子可真是锦衣玉食,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会莫名笑起来,以前总以为革命是抛头颅、洒热血,谁料想命能革成这个样子。 他想着这些,待回过神才发现陶成章已经远去了,派人去家里找,又说陶老爷带着行李就去火车站去了,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那,只有一个仆人说是要走刚修通的京汉铁路到汉口。龚宝铨一听汉口就知道他要从汉口直下安庆,去劝说那徐锡麟反清,那徐锡麟现在官居高位,怎么可能会反清。龚宝铨摇着头,度进书房开始向沪上汇报此事,同时将怡春园转换门庭的计划也汇报了一遍——庆王马上就要倒了,现在京里最红的就是镇国公载泽、此次为醇亲王载沣、再次之为肃亲王善耆。怡春园不敢去找有悍妻的载沣,只是进了载泽的门,递上了五万两银子,算是买了保。其实复兴会下来的产业,很多都已经开始在做这样的转移,载泽、载沣是首押,善耆是次押,花钱甚巨但不得不如此。 第七十二章喜欢 京汉铁路刚通,但因为从北京到汉口快车只需两日,普通邮车只需三日,一开车便有诸多旅客乘坐。陶成章孤身南下,除了衣服并无多余的行李,只待到了中午,才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同车厢的人都去厨房里做饭了,而他从来没有坐过火车,不晓得这火车上吃饭是要自己做的,便只能花些银钱和同车厢的人搭伙,再等到晚上睡觉,又没有铺盖,幸好是热天,忍忍也就过去了。 如此白日开车,晚上停车,沿路风景倒是不错,特别是过黄河大桥的时候,看着那滔滔不绝的黄河水,陶成章猛然震撼了一下,更是让他定了尽快举事的念头。火车一路蹒跚而行,等第三天傍晚,才到汉口。此地虽然有复兴会分会,但他是独自行动,自然没有会员迎接,他只好自己觅了一个客栈安歇,第二日原想速下安庆,但想及会中所说这武昌也是革命者众多的地方,就想拜会,于是又过江到了武昌,四处乱转希望能找到志同道合者。 其实清末要找革命党极为简单,上街一看剪短发的年轻人十有八九就是;要是没有短发青年,那么就看有没有穿戴留日学生装束的青年;要是也不见,那就只有看谁买革命报纸了。陶成章在一家书店里待了一会,就见到一个戴着日本留学生帽的年轻人买了一份楚报,这报纸就是革命党办的报纸,他见状便上前闲聊,双方相熟后他便被带到了一个教堂。 教堂里面坐了不少人,陶成章进去不久人就越来越多,只待过到半个钟,教堂里人满为患的时候,前面耶稣像下就冒出来几个人,最为显眼就是一个洋人,然后则是一个全身素白的青年,一身白衫,右手白鹅毛扇,左手白毛巾,很像个诸葛亮。“诸葛亮”最先讲话,湖北话陶成章听的不是很明白,但他几经辨认,才明白那个洋人是法国人,叫欧几罗。 欧几罗其实应该叫欧几罗上尉,他隶属于法国天津驻屯军,直接上司是布加卑少校,去年十月布加卑少校和孙汶约定的点验革命党实力的工作其实就由欧几罗上尉等人完成,他在孙汶嫡系、同盟会判事长邓家彦等人的陪同下到各地巡视。 “诸葛亮”讲完,接下来就是欧几罗上尉发言了,其实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会党,那些人连握手都不会,并且都在很偏僻的地方,在他看来这基本是一群农民,而现在,在这个繁华的城市、整洁明亮的教堂里,面对一群不断鼓掌的良好市民,他有些激动。 “先生们,我和高兴能在这里和你们会面,在这么一个像法国大革命前那样腐朽的王朝里,能遇见你们真是我的荣幸。”欧几罗里的话是法语,但是翻译却是京腔,所有人都听得懂。“你们和一百多年前的法国英雄们一样值得让人尊敬。一百多年前,在那些英雄们的带领下,法国独裁的国王路易十六被推上了断头台,而一个新的、自由的、平等的、博爱的法国被建立起来了;而今天,面对同样腐朽和专制的清王朝,你们要做的也是和那些英雄们一样,拿起步枪和让独裁者去见上帝!这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最重要的是你们有没有勇气,只有你们的勇气才能让你们无所畏惧,让你们团结如兄弟帮的去打倒独裁者,获得自由平等的生活……” 欧几罗上尉的发言极具鼓动性,讲演的最后,每当他讲一句,下面的诸人都鼓着掌,只待他最后高喊“自由”的时候,教堂里似乎是要掀翻了天。陶成章没有见过这样有鼓动性的讲演,他如痴如狂的鼓着章、喊叫着,只待聚会结束他才想起了自己是要来革命党联络一起举事的,于是看着退去的“诸葛亮”,疾奔了过去…… “兄弟是复兴会的?”‘诸葛亮’其实叫刘静庵,是日知会的会长,他没有参加复兴会,也没有参加同盟会,不过他对两会都很熟悉。 “是,静庵兄刚才在会上说很好。你们和法国人有关系?”陶成章感觉那个法国人很不简单,十分好奇。 刘静庵并不十分肯定陶成章的身份,而冯特民一时又不在,于是道:“刚才那个只是我们的教友,他对革命抱有好感而已。” “好感?”陶成章笑了起来:“若只是好感的话就不会让我们拿着步枪去和鞑子拼命了。静庵兄,其实我是想找你们一起举义的。” “举义?你们复兴会不是说还要准备吗?”冯特民回到武昌也不提举义的事情,只是一直在开会,弄得刘静庵心中有些失望。 “那是之前,现在慈禧身死,光绪就快要坐稳皇位,此时不革命更待何时。”陶成章被刚才法国人的讲演一激,心中更想着要早日举事。 “真的?”刘静庵大喜。 “真的,若是会中不革命,那我自己也要革命。”陶成章道。 “那你们在何处举义?”刘静庵道,同盟会那边最近似乎也有大动作,这几日也说要举事。 “我……我只能在浙江……”陶成章看着刘静庵有些失望,又道:“也许安徽也可以。” “安徽?” “是,安徽。” 陶成章说的不是那么肯定,但总有那么些把握,他了解徐锡麟的为人,但是当他见到徐锡麟的时候,只觉得他变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忧国忧民的革命青年,而是变成为一个官僚,一个鞑子的狗腿子,他真想不到一个人居然可以变成这样。而在徐锡麟看来,陶成章还是没变,还是那么慷概激昂,还是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而奋不顾身。 “焕卿,我没有办法革命。”徐锡麟道,“我现在只是大人的门生,实在是帮不上忙。” “你……”陶成章怒的站了起来,把衣襟撕下一块扔了过去,并且怒道:“早知道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说罢便怒气冲冲的出门去了。 陶成章既走,徐锡麟道:“墨峰,你去跟着他,不要出什么事了。”陈伯平是徐锡麟在安徽府衙的随从,闻言便跟着出去了。 徐锡麟会完陶成章,又赶紧到恩铭的那边去了,慈禧被刺,京中局势纷乱,恩铭虽是安徽巡抚,但也牵扯甚大,他其实是庆王奕劻的女婿,庆王那边要倒了,他这个安徽巡抚怕也是坐不稳位置。现在京中各大势力已经把矛头对准了庆王和袁世凯,百般无计之下,有些办法还是要想一想的。 徐锡麟到的时候,恩铭正在和世善哉交代事情,“……先不要打草惊蛇,这可是…省一起的动作,要看好,待动手的时候……” “大人,可这要到时候才动手,下个月就要放暑假了,若是一方暑假,那……”徐锡麟听到恩铭在和巡警总办世善说要紧事情,赶忙退了出去,然后在能听到的范围内停留。 “不会等到学堂暑假的,最迟月末就要动手了。此事极为重要,万万不可像以前那般走漏了风声。”谈话似乎已经快完了,徐锡麟只听见世善打千的声音,这才假装刚进门。 世善拜别恩铭,见他进来就扫了他一眼就出去了。徐锡麟本就和他这个人不怎么对付,也不在意,而是直接对着恩铭行礼。因为伯父俞廉三的关系,恩铭对徐锡麟一向很客气,在他年初赴仍安徽巡抚的时候,还想把徐锡麟安排到下面去做官,但徐锡麟本是卧底,离了恩铭价值不大,他便假意说自己能力不够,还要向大人学习为由推脱了。恩铭见这个年轻人耐得住性子,也很高兴。 “伯荪啊,这段时间是非常时期,不要四处乱跑了。”恩铭语气是责怪的,但是神色却是和蔼的很。 一说乱跑,徐锡麟就不由想到刚才出去的世善,世善几次抓住革命党都被他破坏了,因为徐锡麟去过日本,是以世善对他也有怀疑,但却找不到丝毫证据,更没有发现徐锡麟有什么出格的言行,也就只好自认倒霉了。之前徐锡麟去码头见陶成章,怕就是世善告诉给恩铭的。 “大人,只是一个旧友,不得不见。”既然已经知道,徐锡麟就干脆把事情认下了。 恩铭见徐锡麟说的坦诚,宽慰道:“旧友不旧友先不说,现在太后殡天,礼规甚多,还是要小心啊。伯荪啊,我还是想把你外放出去……” 见恩铭又提旧话,徐锡麟赶忙道:“大人,锡麟愿誓死追随……” 这个恩铭却没有想上次一样高兴,而是把徐锡麟打断,叹息道:“傻孩子,现在京中风云激变,就是我这个巡抚都说不定哪天都会被革职,所以啊,你还是要早点出去的好。” 见他说到这,徐锡麟忙装傻道:“大人,恪尽职守,勤政爱民,朝廷怎么会……” “哎……”恩铭摇着头,“我大清的官儿,有那个是干净的,你不干净谁敢和你打交道,谁敢保举你做官?满朝官员算下来,也就是军机瞿子玖干净,可他一直在太后身边,又很得太后赏识,要不然哪有今日?既然大家都不干净,那不查还好,一查全是贪官,你说上头要查,我怎么坐得稳?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光绪爷出山,那自然早先的人要拆撤不少,这也是官场之常情。现在各地的督抚都在往京里面送银子,可别人能送,我是送不得啊。所以啊,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我是想把你荐到浙江张大人那边去,他是张之洞大人的内侄,这一次风潮可波及不到他。” 回到浙江并不是徐锡麟所喜,他在这里好不容易得到恩铭的信任,再去浙江又要再熬多久?徐锡麟于是道:“锡麟不去浙江,誓死追随恩师!” 恩铭见他如此决然,一边暗自高兴一边还是摇头,昔年俞廉三待他如亲子,今日他待徐锡麟也是如此,这其实算是还恩。不过和徐锡麟相处日久,自然有了些感情,现在眼见大难来时,徐锡麟还恋巢不去,自然有些感动。他叹息良久才道:“好吧。那你就先留在此处吧。” 和恩铭交谈之后的当日下午,徐锡麟就把刚才听到话语送了出来了,经电报一发,晚上就到了沪上。但此时杨锐排开他事,正去见从山东来的陆挽。 一大会议开了一周,最前面一天是各省代表总结本省会建工作的基本情况,而后面六天则是杨锐、王季同、章太炎、徐华封等人给大家做讲演、做报告——因为教育会要独立出去,蔡元培则没有在报告之内——四人中,王季同讲了一天的会建组织及工作纲要,章太炎讲了半天的国粹保留和传承,徐华封讲了半天的世界各国的科技发展,剩余的四天全部由杨锐在开讲,一天讲当今国际之形势以及列强对中国之渗透和图谋,一天讲当今中国之各阶层情况及中国革命开展的要点和难点,最后两天都是围绕着团练工作——一为如何回乡创建团练,二是在不能创建团练的情况下,如何切入他人之团练,三是立宪和自治有何等关系,如何在地方上组建自治机构。 会议时间有限,但给各省代表带来的极大的震撼,特别是用糅合阶级分析、社会学分析、市场细分的细分办法,研究出的中国各阶层之情况和与之相对应的革命策略,让所有人醍醐灌顶,这使得大家跳出学生、读书人这一个小圈子,开始大视野的去看待全社会的所有人,革命并非读书人的专利,其实百姓、市民、流民这些都是可以发展起来的。 让各省代表震撼的东西,对于杨锐来说只是一篇市场分析及营销策略报告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以前上班的时候,公司新产品开发都有要做这样的报告。而现在,把革命视之为一个产品,把中国视为一个急需开发的市场,那么策略就很好定了。 学生、读书人——科举俱废、官场黑暗、举荐无路、留学无钱,同时这些人又饱含忧国忧民之心,革命除了能让他们以后有一份前程之外,更能一展抱负,驱鞑虏于关外,救国家于即倒,解民众于倒悬,这么伟大的事业完全能让他们全身心的投入,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市民、手工业者、士兵、自耕农——苛捐杂税、无所不捐、货币贬值、官夺民财,有产者有恒心,但有产者却恼怒官府以新政、强国的名义来掠夺自己不多的财产,特别是现在铜元贬值的厉害,以前是一百四十枚当十文的铜元换关银一两,可现在已经涨到一百六十枚了,还有些铜元发的多省份,已经涨到一百八十枚换一两。最可气的是,官府自己用铜元买粮、买货,但收税却不要铜元,或是将铜元的价格估的极低。自耕农还好,粮食自己有,市民和做工的,铜元贬值之下那就连米都买不起,现在抢米事件已经在各地陆续出现,按照情报部门的预计,陆续几年,铜元再继续贬值,那抢米风潮将会越来越盛。由此,革命对于他们来说,和抢米没有什么两样,或者文雅的说,革命是为了能换一个能稳定货币、物价,没有苛捐杂税、官绅欺压的新政府,为了不被人欺负,为了孩子不饿着,他们完全愿意为革命付出鲜血和性命; 士绅、富人——亲贵无能、买官要等、权益被占、洋官欺凌,没钱的患饥饱,有钱的怕没权,士绅一向都是靠着官府的,但自戊戌开始,政局数变,很多脑子笨的士绅饱受拖累,自辛丑年倡议新政以来,他们还不敢完全确定这新政能办多久,只待近年观望之后才开始大规模经商、办学,可要是朝廷的政策再一变该如何?难道又被杀一次头,破一次家?由此,革命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夺权,大权夺不到,那小权总是要,朝堂没有位置,但地方要是头。虽然他们不像之前那些人一般愿意献血出命,但钱还是愿意掏的,话还是愿意说的。其实在他们看来,立宪和革命是一样的,关键是革命是革谁的命,如果立宪无门,那只革满清命的革命他们愿意支持。 佃农、流民—— …… 革命只是一种虚拟的概念,基于自己的立场和见识,不同的人把它说成不同的样子,期望它能带给自己不同的东西,同时,这些人又是相互牵连的,要想去乡镇创办团练,那士绅是绕不过去的,要想发动农民,宗族和会党也是绕不过去的,所以,复兴会这个革命产品生产商,要组建不同的产品事业部,然后根据各种不同立场人的期望,把革命包装成不同的样子,这是一种策略。不把士绅、会党搞定,基层就无法深入,乡团就无法建立和渗透。一大的总路线,说到底,就是以立宪为名义,以自治为借口,团结士绅、会党、宗族,一切以开办、渗透团练为中心。简而言之为“团练革命”或“乡团革命”。 根据实际情况来说,“团练革命”并不难,关键是要让士绅、官府认为你是无害的,是爱政府的,比如沪上商团、汉口商团、还有各地大大小小的乡团、东北那边保险队,都是这样以防匪、防盗的名义建立起来的。当然,这些团练除了商团外,装备都很差,人数都不多,少的只有几十,多的不过双百,但集少成多,一待革命事起,那无数乡团汇集起来,就是一只庞大的军队,再配之以合格的士官、军官、迫击炮队,是会比北洋军差,但数量有优势的话,那北洋也得认栽。 同时办团练并不要花多少钱,很多都可自筹经费,其解决之道有三,一为剿匪,既能锻炼队伍,又能截获横财;二为收税,既然办了团练,保得一方平安,那被保护之人就要掏钱,这是东北保险队的套路;三为走私,既然是地方一霸,那卖卖私盐、出点烟土那就没有大不了的了。这三样虽然不能发大财,但是养活自身还是足够的; 在去和陆挽会面的路上,杨锐又把之前的东西回想了一遍,虽然“团练革命”完全可行,但他还是觉得没有深入到底层,因为“团练革命”说到底还是从士绅为基点向下发展的,而不是直接立足于农民本身,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在于农民向来很听士绅的话,拉起一帮人来不难;坏处呢,就是除了自办的团练,要发动那些已有的团练,就必定要团结那些办团的士绅,如果满清一味的不得民心还好,若是最后满清得了民心,那么很有可能事到临头这些人会怂,届时能拉出多少人还是未知。 “先生,到了。”杨锐还是闭目细想的时候,陈广寿已经把他喊醒了。 “哦……”杨锐还意犹未尽,只觉得光绪出山是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万一到辛亥的时候社会稳定,士绅归心那怎么办?他闻言起身下了车,然后进了一处戏院,七拐八拐之下,在戏院后面的屋子,他见到了陆挽。 陆挽不知道一份报告自己就又回到了沪上,然后被会中领导接见,他的报告其实并不完全是他独自写的,有很多是他问的自己家里的帐房,只不过本着事必躬亲的原则,他在账房的指导下,又把账房说的那些东西一一验证了一下,然后再写出了这个报告。 杨锐看着这个安坐在角落里有些局促的年轻人,特别是看着他衣服最顶上一边的领子没有翻出来,心中有了些微笑,他明白陆挽有些紧张了。他看着站起来的陆挽,笑道:“走下吧。” 陆挽端正的坐下,杨锐又道:“听说你想从军?” 来之前陈广寿已经介绍了陆挽的情况,山东济南人氏、富家子弟,家中良田千亩,但素来反叛,更见不得洋人横行,离家出走到沪上入复青团(复兴青年团),再因有革命思想为复兴会预备会员,山东移民工作开展后,就抽调至黄县等地,工作踏实,有奉献精神。虽然他一直想从军,但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家太有钱了——一直没有被通过。 “是的。先生!”陆挽想不到开始的谈话开始就是谈这个。 “可为什么呢?”杨锐再问。 “我……我喜欢!”陆挽不知道怎么说这么个理由来,换着其他人则会说为国家、为民族,可对于陆挽这么单纯直率的性子来说,他只有三个字:我喜欢。 第七十三章密探 陆挽这么简单的回答让杨锐稍微吃惊了一下就过去了,虽然他很直率,但杨锐还是觉得不能以性格去判断这个人政治倾向,而应该以他所处于的社会阶层去判断比较好。他脑中闪过此节,开始从陈广寿手中把之前的各种报告拿过来——他只有两个小时和陆挽商谈报告的事情。 农村问题是中国最为重要的问题,这里可以细分出很多小问题,比如,耕地总面积、产量、税额、宗族等等,林林总总,多不胜数。不过这么多问题,最要紧只有三点,一是地主占有土地比例和佃户比例,二是地租率,三是最低耕作面积。 在所有省份的报告中,除直隶外(因为旗地的缘故,直隶的地主极少),其他各省给出的数据都是地主直接所占有的土地比例平均在30%左右,有些地区高一些,有些地区低一些,但都基本在此30%上下波动,而佃户(完全佃农)则一般在28%左右。地主占有如此少的土地如此至少,让杨锐大吃一惊,之前一直以为地主占有了7080%土地,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3%左右的地主,自己的地占30%,不过再加上不到20%的公田、寺庙田、宗族田、官田、学田等,真正属于食租者占有的耕地在48%左右。 耕地占有面积让杨锐吃惊,租税更是如此,之前认为租税在50%左右——即地主和佃户各得一半,但实际的情况并非他理解的一半,在南方的春麦并不收租,在北方则是田头地脚不收租,并且只有田是计租的,其他山地、林地、水塘并不在计租的范围;而在交租的时候,都是只交定额的七八成左右,其他的都是拖欠,几年之后则完全算不清,最后只好减免,然后又接着拖欠,地主若是要撤地自种,那么佃户或是拼命,或是告官,而知县一般本着恤贫思想,要么不受理,要么“偏袒刁民”,不肯押令退地。由此算来,因为还有其他附带并不需要交税的部分,其交租的额度只占总产量的40%左右,又因为每次交租都不足额,实际的地租率只有单位面积产量的30%左右。[注1] 前两个问题明白,最后则是最少耕作面积,这其实就是说需要多少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建国后的耕地分配,不可能是按人均来,若是人均两亩地养不活人的话,那只能移民,或是去东北、或是去西北,或是待日后收复外东北,去外东北。按照统计,即因为北方多为旱田,又是单季种植,其每人最少需要五亩地才能维持生计;而在南方,因为双季耕作,旱田的话最少耕作面积在三亩,水田为两亩不到。如此南北平均,则人均最少耕地面积可以粗略定为三亩。[注2] 每人三亩地,清末四亿五千万人口,再粗略减去一两千万不种田的人口,则需要十三亿多亩耕地。现在有多少耕地杨锐无法查证,但粗估在十、十一亿左右,缺口最少两亿。当然,除了扩大耕地之外,还可以提高单位亩产来解决问题,现在的粮食亩产约在两百四十斤左右,如果用上化肥、农药、良种,那么即使耕地不增加,生计问题也能解决。 杨锐在翻看自己以前的笔记的时候,不由的又把早先总结过的东西过了一遍,感觉人地压力还不是特别大,不过这些都是建国后考虑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革命。 “你报告里有提到青苗会,但是因为不是重点,所以这次来主要是想听听你介绍一下青苗会,还有……还有你的集市中心论。”杨锐的视线从记事本里抬起,看着陆挽年轻的脸,笑着说道。 “青苗会不是乡团,”陆挽知道现在会内极为注重乡团,调查也是着重于这个。 “就因为它不是乡团,所以才要了解。”杨锐见他还是放不开,又道:“你就把你知道的有关青苗会的事情都说出来吧,即使有错也没用关系。” 复兴会一向以数据说话,同时对数据要求很严格,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是所有会员都很清楚的,杨锐现在的意思是让他放开了说,不要去管对错。 “青苗会其实是用来看青的,每年七八月庄稼还没有熟的时候,庄稼人怕坏人偷,就开始看青,后面嫌这样麻烦,大伙就自发组织了青苗会,这…反正最少有好几十年了吧。青苗会大多是一村一个会,也有和临近的村子一个会的,请的多是村里面的无赖或者混混,这样既可以给他们饭吃,又能不让他们偷粮食…… 领头的叫首事,多是本村的大户,或者是有些威望的人;会所都是在土地庙,要不在关帝庙,起会、散会都要演戏谢神,这些事情也都是要首事提头,然后各户分担。其实除了看青,其他事情青苗会也做,特别是有乡保、差役没道理乱要钱的时候,他就要和其他村的首事出面到县令哪里告状,不过这些乡保都是一些有关系的首事做的,一般不会乱来…… 庚子年后,各县县衙就要下令所有村的都要有青苗会,这样就好摊派。” 陆挽说到这里的时候,杨锐笑了起来,他刚才听到每村都有,大户领头的时候,就想到这样收税倒是挺好的,却想不到满清用来搞摊派,他问道:“主要都摊派什么?” “现在主要是摊派警款和学款,如果要办什么大事,打仗、开矿、修路什么的,也都通过青苗会来摊派,有时候是出人,有时候是出钱,不足而论。” 陆挽说的泛泛,但是杨锐心中却感觉这个青苗会基本就是后世的村委会一类的组织,而且关键这个组织的根子是农村,这就不会涉及到地主,或者即使涉及到地主,也是小地主,大地主一般都是住在县城的,只在收税的时候,才派账房到乡下去。如果能渗透、统制这个组织,那么不管满清得不得民心,革命都将顺利的进行,可要怎么才能深入进去呢? 杨锐自己所想的东西都记在本子上,然后又问到另外一个问题,其实这也是让陆挽过来的原因,青苗会只要存在,那么就可以派人去调查,只要有时间,那么一切都会了解的。 “你还是介绍一下你的集市中心论吧。”杨锐说道。 “我主要觉得县城并不是农村的中心,”陆挽道:“因为很多百姓一辈子难道有几次去进城,他们主要是在村里、地里还是就是集市上。这些集市也不是每天都开,而是隔几天开一次,百姓就算着日子,有的时候去赶这个集,有的时候又去赶那个集,他们种的粮食也都是买到集市上……”陆挽边说着便找了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一个图,图的形状像一个蜂巢,六边形的中间点了一个点子,并且还列了一个算式,然后道:“每一个集市旁边都有几十个村,每几个小集市又围着一个大集市,这样就像一个以集市为中心的网,把村庄围在网中,他们的之间的距离其实和交通有关系,交通成本高,那么网就密,集市就离的近,交通成本低,那么网就疏……” “这个看起来……好像”杨锐忽然感觉这个算式在哪里见过,但是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这是运筹学里面的运输问题。”陆挽答道:“这些集市的存在,基本是和道路有关,所以,就能用运输问题去分析它,一般一个集市周边六十里都是它的辐射范围,要是再远,那一天就赶不回来了,而粮食都是难以运送的,路途越远,那么粮价也就越低,粮价低又使得百姓生活不易,因为他们一辈子都活在这个集市范围内……” “那你怎么会有运筹学去分析农村呢?”对于这个杨锐感觉很好奇,难道他是喜欢数学没事可干。 “先生,我喜欢打仗,报纸上不是说日俄之战消耗的物资是原来战争的几十倍吗?这些集市我就常常把他们看作是兵站,然后就推演着,按照农村的那些土路,军资能送到多远,一个人需要多少东西送上去。” 原来真的是个军迷啊,不是在研究农村原来是在研究战争。想到此处,杨锐道:“你先在沪上住两天,两天之后沪上会有一个工作组和你一起回山东,主要是考察青苗会和集市,你也归在这个工作组里面。” 陆挽点头,完全不知道杨锐的谋算,杨锐也没有解释,再道:“你和工作中一起,就用数学分析农村问题,帮他们提供一些思路,如果这个问题完成的好,那我就推举你去军校。” 陆挽大喜,没想到几次申请不过的军校就这样向自己打开了大门,而数学则成为他日后指挥部队的最大依仗。 杨锐见他高兴其实自己也很高兴——他对之前制定的“团练革命”计划并不满意,士绅可以拉拢,但是不能依靠,而农民,正正经经种地的农民是完全可以依靠的,他现在就想着怎么以集市为中心,向附近六十里的青苗会渗透。乡团是要向官府申请,然后由士绅出面才能创办,但是青苗会早就有了,是不是能以支农的名义向青苗会渗透呢,然后再把里面的佃农、流民组织起来,成为一个实质性的乡团呢? 杨锐带着这个问题回到万安里,甫一进门就看见王季同在里面,好奇的问,“你怎么不睡觉?” “送军火的船被缉私队抓了。”王季同板着脸,他是被这个消息弄醒的。 “啊!”杨锐也惊呼,再道:“怎么会被抓?运了多少枪?” “就在出租界不远的地方,有官兵也有巡捕。”王季同道:“枪不多,只是原来那几百杆英国步枪,当时我想既然需要多些枪,那就先把这些枪送出去的好。谁知道……” “那就是说租界也知道了?”杨锐道。 “应该是,我怕他们早就盯着我们了……现在各地的风声都很近,官府的巡警活动也很诡异,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王季同有一种深深的不安,但是又不清楚到底会出什么事情。 黄浦江上的某处码头,米占元立在船头等着英国人“验货”,而此时温盖特少校正在点验船舱里的步枪,“都是我们的枪!”他惊叹道,“我真的怀疑,它们怎么能出现在几千英里之外的远东,这些家伙应该是在非洲啊!” 长官说话,爱尔斯不敢插嘴,自从去年十二月的会审公廨一事后——他把中国官员打了一顿,幸好事后中国佬认错了人,要不然他早就被辞退滚回英国了——他只是老实的回报点验数据,“先生,这里有六百三十一支恩非尔德步枪,还有三万发子弹。” “不!”温盖特少校摇着头,“远远不止这些,最少有一万支步枪在他们手里,或者三万支,看看这些箱子,看看这些箱子,该死的,他们是怎么运过来的?”温盖特少校使劲的拍着这些标记着OVS标记的木箱,又自言自语的道,“布尔人把藏起来的步枪都卖给他们,这些步枪将会使远东的局势变得更加糟糕。” 盖温特少校抱怨着,只待出了船舱,外面的米占元立马上前道:“盖大人……” “叫我盖温特少校。”盖温特少校来远东多年,对于中国人的称呼还是通晓一二。 “大人。”,米占元听不懂洋大人古怪的称呼,索性直呼大人,“我们午帅是希望大人能通融一二,好让我们能进租界抓捕复兴会乱党。” 听到翻译的话后,盖温特少校一幅很遗憾的表情,道:“真抱歉,按照工部局的规定,任何清国士兵都不允许进入租界抓捕犯人。”米占元本以为看到这么多步枪,英国人会同意自己的要求,可谁料到还是不行。不过这个时候盖温特少校又道:“但是你们可以派人协助我们抓住,爱尔斯将负责这一件事情。” “爱尔斯……”,米占元不知道是谁,不过看到一个英国人巡捕站了过来,顿时明白了过来,“大人的意思是我们派人协助就可以?” “是的,但是你们只能便装进入租界,不允许带枪。”盖温特道。“还有你们在租界的任何行动都要事先通知……通知濮兰德先生。” 盖温特少校把话交代完就走了,上一次发现OVS奥兰治共和国的军械木箱后,军情五处就高度重视这一事件,认为大量的不明枪支走私到远东,特别是走私到英国的势力范围里,将会对这一地区的稳定带来遭难性的后果,英国不允许扬子江流域有任何不稳定的情况。 洋大人走了,米占元接下来的事情只能和洋巡捕交涉,这边交代完毕,他又赶忙到了新丹桂茶园,此时一出戏已经唱完,夏月恒在后台已经卸完了妆。 “那边有消息没有?”都是密探,米占元没什么好客气的。 “有消息!”夏月恒是沪上京剧名伶,他接触的人面极广,如果说米占元是巡探,他便是坐探,在那群头面士绅身上,他能获知很多常人所不知的消息。 “嗯?” “复兴会前段时间刚刚开过一次大会,全国十八个省的人都来过了。”夏月恒第一个消息就让米占元心中一震。不过他说过之后,就停下了。 米占元看着他故意卖关子,心中只骂戏子无情,但不得不道:“午帅说了,若是这一次抓捕复兴会乱党成了,可保举你为都司。” 听到居然是都司,夏月恒笑着笑着兰花指就竖了起来,看得米占元一阵心寒,他脸上像是闪着光,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午帅为朝廷命官,又是两江总督,怎么可能会言出无信。”见这戏子居然怀疑午帅,米占元不由得大怒,不晓得为什么午帅会派这么一个人做密探。 “呵呵,我只是说说罢了。午帅的话我怎么敢不信啊。”夏月恒笑了起来,兰花指收了回去。“现在我这边只有党人的一些文书,你可以先拿去交给午帅,更多的消息还要等几天。” “等几天?还要等多久?” “不要多久,明后日就会有消息。”夏月恒说的稳稳当当,他勾搭的那个美少妇的丈夫就是复兴会的魁首之一,他若是能投诚过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过,若是复兴会的大头目可以投诚过来,午帅能给他什么官位?” “这……”米占元这个可是做不了主的,闻言不由答不出来。 “反正我是说了,要是他能投诚过来,最少保举他为举人。”夏月恒道。“米兄还是劝劝午帅,这个人若是能投靠过来,那对侦破复兴会乱党一事作用极大。”他说着,又把准备好了一叠乱党文件拿了出来,道:“乱党图谋不小,若真是成了事,那可就……” 夏月恒把报告递给米占元的时候,沪上租界一户石库门房子里,刘光汉正在乱翻东西,何震见他如此也猜到了他要找什么,其实他要找的东西早被自己给了别人。 “你找什么?”何震在家完全就是一只老虎,而刘光汉则猫都不如。 “我……”见妻子相问,刘光汉顿时停住了,心中有些惴惴。 “不睡觉就滚出去!”何震大吼了起来,她看见刘光汉那个窝囊的样子就气的不得了。以前成婚之处还哄自己说他是革命党的大头目,可这大头目也过也太寒酸了,每个月才七块洋元,自己也才四块,街上走一趟这些钱就没了,若是看到些漂亮的洋布、洋首饰,也就只能看看,问都不敢问价,还要遭人白眼,就这也叫大头目?! 妻子一怒,刘光汉就抖了起来,他赶紧跑回到床边,正要上床的时候,又被何震踹了下去,“我问你,革命何时才能成?” “这……”刘光汉倒在地上也不敢生气,只是自己起来,然后道:“会里…会里也没有说啊。” “你看看,说革命说革命都多少年了,你哄着我都多少年了,当初你还说自己是革命党的大头目,可现在住在这个破地方,屋子这么小,转个身都对碰到墙,这也叫大头目?!”何震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以前上街被那些势利眼看不起的委屈,不由得的大哭起来。 何震一哭,刘光汉更是乱了,他办跪半蹲靠着何震身边,“这…这…我…,我们革命不是为了享福啊,我们是为了千千万万百姓过上好日子革命,这事业何其大,又何其……” 见刘光汉还是一心革命,何震也不哭,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再次怒吼道:“姓刘的,你是不是脑子让狗给吃了,历来造反哪个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公侯万代,我就不信章炳麟、杨竟成那帮人不是为了自己革命!” 刘光汉被她一耳光打蒙了,但多年的积威之下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只听何震又道:“我和你只说了吧,你那些文书什么,我都给了别人。” “你!!”刘光汉惊的跳了起来,又是震惊又是委屈,指着何震结结巴巴的道:“这…是会里面的…绝密文件,就是租界…都不能带出去的,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何震看都不看他那副可怜样,又道:“告诉你吧。这些东西已经给了两江总督端方大人,大人很是高兴,说要是你也能投诚过去,那大人一定会赏你一个举人,要是再立了功,那……” 何震话还没有说完,刘光汉就一屁股跌到了地上,他一听到“两江总督端方大人”这几个字,就感觉头顶上响了一记炸雷,把他五魂六魄都炸到了体外,后面何震说什么他都没有听见,只是在不断的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全完了……” 见自己说了半天都白费经了,何震再一脚踹了过去,骂道:“你出息点好不好,以前你不是想着要中举的吗,现在端方大人已经说了,可以赏赐你一个举人……” “这满清就要灭亡了,这举人要来何用?”会中对满清腐败的分析极为深刻,让所有会员都相信满清是必定灭亡的,不过这也就是刘光汉最后的依仗了。 “哼!真是没出息。现在光绪皇上出山,万民拥戴,天下归心,你难道就没上街听人都怎么说吗?他们都说光绪皇上是圣君降世,之前被慈禧老佛爷压着,现在潜龙出渊,我大清盛世又要再现了。”不比刘光汉常常在家写稿,何震没事就喜欢听戏、逛街,外面的动静她知道很是清楚,再加上夏月恒亲热的时候给她灌输些想法,让她只觉得革命已无成功希望,“现在趁着端方大人赏识,我们还是投诚过去的好,一旦大人青眼有加,那日后谋一个一官半职,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你…你…我……”刘光汉想不到何震会是这种想法,想反抗又是不敢。 “别你啊我啊的,那些文件现在都在端方大人手里了,你不投过去,复兴会能放过你?到时候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投靠朝廷,也好保全家的周全。” 何震吃透了刘光汉的性子,诱过之后便开始吓,刘光汉“你你我我”了半天,也知道事已至此,根本无回天之力,再说会中纪律森严,真要是这事情被王季同知道了,那自己可真是要被严处。他脑子里挣扎了半天,最后脊梁骨一松,泄下气来。 第七十四章分合 谁是我们的同行?谁是我们的客人?哪些客人能赚到钱?哪些客人赚不到钱?这是做生意的首要问题。以前做生意的人之所以亏本,就不是分不清哪些是同行,哪些是客人;也分不清哪些是客人能赚钱,哪些客人不赚钱,是以,我们一定要分清同行和客人,更要分清楚诸多客人的不同,只有团结我们真正的客人,打击我们真正的同行,生意才能做的成功…… 南京,两江总督官衙的书房内,端方正在看着从沪上六百里加急送来的“绝密”文件。若不是这些东西都是从复兴会乱党手里弄过来的,他都要把这些垃圾文章给扔了,写的人真是没学问,便是蒙学学生做的文章都要比这好。 同时文章还写的很是隐晦,不过看了好几遍之后,加上有刘光汉的一本学习心得笔记,端方总算是琢磨出了一些东西来,比如这篇名为《中国社会棉布之市场分析》的文章,若把“棉布”换成革命,那就应该是《中国社会革命之各人群分析》了;里面所说的“同行”恐怕就是朝廷,客人则分好几种,为士绅、市民、手工业者、自耕农、佃户、流民、学生、兵士等等,文章里对这些买“棉布”的潜在“客人”都做了细致入微的分析。 作者认为,士绅是赚不到的钱的客人,但是不能丢,没有士绅撑门面,那么“同行”就会找麻烦,“棉布”真正要想挣到钱,那是要卖给佃户、流民,这些身无寸缕之人,只有他们才为了一匹“棉布”而抛头颅、洒热血;而学生,虽然也是很好的客人,但是因为数量太少,并且牺牲了太可惜,并不是良好的客人;至于市民、自耕农、手工业者,这些人身上虽然有衣服,但又破又旧,难以遮体,只要发动起来,也是会买“棉布”的…… 端方看完篇文章就感觉头皮发麻,再花两个钟头看完所有的文件和学习笔记,身上完全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在这些零零散散的语句中看到了复兴会的图谋,这不是要杀官造反啊,这简直就是要夺天下啊!在他的理解里,那些举旗一挥,然后杀向县城的乱党其实并不能撼动大清的根基,甚至,他还希望革命党多举义,举义越多那乱党的实力受损就越厉害。可这复兴会,完全不是按照这个套路来,而是举着立宪的招牌,以自治为名向地方上渗透,若是这样被革命党渗透,那几年之后,这天下还是大清的吗? 端午抽出一张纸就想拟电报奏,把这个阴谋发到北京,可没写两行他就停了下来,这电报发不得。现在京中情势极为严峻,庆王抱病在家,袁世凯更是足不出户,载泽还有清流一系很是嚣张,编纂官制局因为庆袁失势,完全是载泽和瞿鸿机说了算,除了留了个位置给载沣,其他毛都没有剩给庆袁。以前说不能立的内阁,可现在皇上又把内阁之事提了出来,至于这内阁总理……载泽是想做,但是无奈资历太浅,弄来弄去只能先找老好人礼亲王世铎先来顶一下,然后他和载沣为协理,之后再取而代之。 各部既然要裁撤,那么各地的督抚也就不一定能保得住,光绪还是一如戊戌时候那么操切,所以这次各地的总督准备弄出一些乱子来,把革命党要抓一抓,以示国会未开,革命党还在作乱,同时士绅那边也在鼓励他们上京请愿,把战火烧到京城那边去才好。端方想到此节,笔也就放下了,大清是要保的,自己的位置也是要保的,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位置,若是自己在位,那这两江一地可是一定要保的平安的。 “大人,天字号的虞老爷求见。”下人在外面通报着。 “哦,他来了吗?”这天字号可是国内第一号商家,不但在辽东修了铁路,还要在安徽修条铁路,这虞老爷可就是为这事情而来。“那就先让他在花厅等候吧,我一会就到。” “是,大人。”下人走后,端方又提起笔,不过这次不是发给北京,而是发给沪上道瑞澂,他是载泽的连襟,又是端方的下属,现在朝局变幻,庆袁失势,端方已经在结交载泽的人,不然这官位没办法稳,他和袁世凯只是亲家,投靠过去并无大碍。 仁和里,栖凤寓所。 应桂馨自从上一次事情办好后,便极为得宠,好处也捞了不少,特别是现在光绪出山,原来的志大人现在真的变成志大人了——前个月他一听光绪出山的消息就急急忙忙赶去京城了。不过志大人虽走,话还是留下了,只说着等日后要保举他做个知县什么的。 “二哥啊,你还革什么命啊,还不如和兄弟一起跟着志大人混吧。”旁边贵凤伺候着,应桂馨使劲的吃了几口菜,再喝了一口老酒,开始劝陈其美不要革命,投身到伟大的保皇事业上来。他和陈其美相识,还是得益于陈其美三弟陈其采,以前范高头的徒弟得罪了洋人,是陈其采帮忙摆平的,众兄弟感激之下都认陈其美为二哥。 “光绪就是出山做了皇帝,那也是根基不稳,我听说京城为了改官制的事情闹翻了天。就这样,他还能做几天皇帝。”陈其美利落的很,认定的事情绝不反悔。“再说了,我和夔臣干的可都是相同的事情啊,你们不是要杀复兴会的人,我也是要干这个的。” “哦,我可是一直都奇怪。你们都是革命党,干嘛杀来杀去的,”应桂馨打着酒嗝,有些不解的看着陈其美,陈其美不说话,应桂馨半天忽然想到些什么,然后大笑了起来,道:“哈哈,就你们这样革命也能成事?雁都没有打下来,就抢着说怎么吃,哈哈……哈哈……” 应桂馨笑的剧烈,不小心被嘴里的东西呛到了,“咳…咳…咳……”的时候,贵凤在一边忙着他捶背,后面又听到楼上那个新来小姑娘正在被妈妈打,便上楼劝去了——新人都是这样,出局还好,一旦要和男人做那种事,就反抗的很,真是把自己当大小姐了,其实妈妈就是生意人,养你本就是要你出去卖的。 陈其美被他说的脸上发烫,其实他也觉得同盟会和复兴会和谐共处的好,这对革命最为有利。可一旦这样,那华兴会这些人就会投向复兴会,届时中山先生往哪里放?再说上一次枪击案,他虽然没有开枪,可谁相信的,现在程家柽把他派到沪上和日本人一起暗杀杨竟成,不就是自持拿住了他的把柄吗? “夔臣啊,这复兴会可是鞑子的走狗,全是假革命,不杀了他们,那我们怎么办?”陈其美脸红过之后,开始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借口。不料咳嗽完的应桂馨却道:“他们假革命?他们假革命上面就不会让我们去抓捕他们了,你们这是同室操戈……不过也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日我就帮二哥这个忙好了。” 陈其美一听应桂馨说要帮忙,忙得和应桂馨干了一一杯老酒,然后道:“夔臣,是不是最近官面上有什么动静?” 应桂馨酒喝完,道:“不瞒二哥,最近官面上是要抓人,抓的啊,就是复兴会乱党。” “真的?前段时间你不是说复兴会不让动吗?”陈其美不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前段时间找应桂馨的时候,他还说复兴会上面说了不能抓,现在却又改了口。 “前段时间是前段时间,现在复兴会走私军火得罪了洋大人,还有京里面情况也变了,大家都想着早日开国会。”应桂馨完全是道听途说,根本不知道究竟,其实沪上道道台瑞澂为这载泽考虑,并不想抓人,但端方说抓人是抓人,只要不宣扬他们是复兴会乱党就行了。瑞澂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加上洋人的压力很大,考虑到自己马上就要转任到江苏布政使,洋人和端方都不要得罪,于是就同意了。 “哦”陈其美放下筷子想了一下,再看着应桂馨再道:“那杀人如何?”见应桂馨一怔,忙给应桂馨斟酒,笑道:“绝不会给夔臣添麻烦的。再说,若是把复兴会的魁首干掉了,那你也好向大人们交差啊。” “说是这样,可那杨竟成谁认识?难道要杀那个姓王啊?”杨锐极少在沪上出现,即使参加了同济大学堂的开校典礼,但那也是隔得远,事后才知道那是杨竟成,可回想起来,也就知道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要说什么相貌还真的说不上来。 “你不认识,可我认识啊。”陈其美在东京见过的文先生就是杨竟成,谈判那日他也在留学生会馆,亲眼所见,记得清清楚楚。 “认识也没用,复兴会这帮人难找的很,租界几十万人,不怎么出门的话,谁知道人在哪。再说,既然是一会之长,那身边怎么能没有护卫。二哥,我看你还是不要打这个主意了,免得惹祸上身。”应桂馨毕竟和陈其美臭味相投,劝他不要惹事。 “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陈其美的口头禅又来了,“既然上了这条路,哪有回头的。中国革命要想成功,这杨竟成必杀不可。至于你说的找不到人,我倒是找到了。” “你找到了?”应桂馨笑道,“兄弟们那么多人都没找到,你怎么找得到。”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杨竟成昔年刚来沪上的时候,老在报纸上写稿,写稿就要寄稿费,那就能找到地址。”陈其美说完见应桂馨要反驳,忙拦住他道:“前日我装成是一个邮差(注),拿了一份假信去这个地址,你猜怎么讲?” “怎么讲?” “那户人家把信收了。”陈其美两眼放光,道:“这就是讲那杨竟成就住在这户人家,要不就在这附近。你说,这不是找到了吗?” 应桂馨闻言沉默半响,道:“那你见到人了吗?” 陈其美有些尴尬,道:“这倒没有,但我想这杨竟成就住在那边附近,只要多等几日,估计就能见到人。夔臣,你到时候可要派几个人帮忙啊……” 陈其美和应桂馨谈完就会到客栈,只待睡了一觉酒醒之后这才去高昌庙桂野里找宗方小太郎,他本以为自己把情况一说日本人会很高兴,却不知道宗方小太郎听完他的话却道:“陈桑,现在情况有些变化,国内已经不支持暗杀杨竟成了。” 陈其美本以为有日本人和应桂馨相助,那暗杀一事手到擒来,谁知道却出了这个变化,他心慌慌的道:“宗方阁下,您一直都很支持孙总理和我们同盟会的,怎么现在又支持复兴会了呢?” 看到他误解了意思,宗方小太郎道:“陈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国内看到光绪皇帝出山,认为革命成功的难度加大,所以不杀杨竟成可以使满人的统治更快结束。” 陈其美听他此言心中松了一口气,前几天据说法国派到国内点验的人露了底,现在满清外务部已经照会法国,和中山先生负责联络的布加卑少校现在被撤职,并调往越南,若是日本也不支持,那同盟会可真的要孤苦伶仃了。 “阁下,现在杨竟成行踪已经找到,还请阁下向国内交涉,完成这件事情吧。”陈其美说罢,深深的一鞠躬。 日本国内有日本国内的考虑,宗方小太郎有宗方小太郎的打算,眼见着复兴会越来越兴旺,他杀杨竟成之心一点也是没变。“陈桑,”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手枪,“我也认为应该杀了杨竟成,这将有利于中国革命之团结。但国内既然有了命令,我能做的只是向你提供武器了。” “武器?”陈其美看着桌上那把枪,无比的失望,枪虽然难找,但有钱哪里会买不到,他要的是日本支持自己经费和杀手,应桂馨那边只是外围人员,或者说只是诱饵,他的计划是应桂馨那边扰乱杨竟成的警卫,而日本人则给他致命一击,可谁知道…… 陈其美的失望宗方小太郎看在心里,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日钞,道:“这是我个人的积蓄了,陈桑真的想杀杨竟成,可以拿去,另外……”他又附在陈其美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陈其美这才拿了钱和枪兴冲冲的离去。在他走好,宗方小太郎摊开自己的日记本,把这件事情详细的记录下来,他认定,今日的事情以后一定会有大用的。 在陈其美谋刺的时候,杨锐正在万安里阁楼上看着一面墙,墙上贴满了朝廷重臣的图片,每一个人的关系都已经标了出来——大丧期间,八大胡同无人进门,京中各种消息漫天飞,但要说那条消息靠谱还真的让人分辨不出来,可现在朝局又变幻莫测,所以杨锐只能把这些人都挂在墙上,如此直观的展现下,那么一些平时考虑不到的东西便有可能在墙上显现出来。 而这面墙对着的一面则挂的是大幅的中国地图,上面标着的则是红旗,一面红旗代表五个乡团,白旗代表一个乡团,其实这时候各省的会员刚刚接到一大的指令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回乡创办乡团,所以图上除了浙江一省有数面红旗外,其他地方都是空白。 因为是盖瓦的阁楼,三面墙的最后一面墙,则是租界的关系图,工部局、清帮还有日本人的东亚同文学院都标在上面,上面的情报都是通过特科、帮派以及巡捕房里的卧底提供的。 杨锐在礼亲王世铎的照片上指了指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出任内阁总理?” “按资历是够的,以前他在军机处的时候可在庆王之前,又是领衔军机,但是这才具……”清廷大员的资料王季同都烂熟于胸,这也是杨锐把他拉来的原因,现在京中局势未明,袁世凯还是乌龟一般缩在天津衙门里,那也不去,“还有就是这个世铎是个没有架子的亲王,据说有一次李莲英按礼对他跪拜,他却也对着李莲英跪下,这事情一时在京中传为笑柄。想想这样的人,真要是做了内阁总理也是个牌位,内阁里的大事还是两个协理来定的。” “也就是载泽和载沣?” “嗯,是他们两人。载泽最近拉了不少人,协办大臣荣庆、礼部尚书奎俊都站在他那边,而载沣那边,这个人有点扶不上墙,太怯弱了一些,再说他的两个弟弟也是资历尚浅,当不了什么大用。倒是从宁夏调回的志锐、日本回国的梁启超,还有张四先生几个能当些大用,其他都是大多是平庸之辈,可就是这些人资历也不够啊,贸然大用,于理不合。” 梁启超不说,志锐是珍妃堂兄,可想不到张謇也在其中,杨锐奇道:“张四先生不是在经商吗?他怎么也算在光绪那边?” “他是光绪老师翁同龢的门生,当年为了要让他中状元,翁同龢可是花了不少力气。张四先生南下经商,也是因为戊戌的关系。现在光绪这边维新的重臣如文廷式、经元善等人都死的差不多了,精英人物也就是当初的军机四卿,可都被杀了头,剩余都是些次要人物,唯有梁启超声望高一些,但他只是个举人,贸然担当大任真的不太可能” “那这么说来,内阁是开定了?内阁一开,那国会就不远了。”杨锐看着墙上的诸人,不断的再想该怎么挑拨离间,才能让让满汉内斗,以使得最后大家一拍两散,士绅转身支持起义。当然,后世辛亥的故事不可能重演,待大局已定,过桥抽板、卸磨杀驴是一定要做的。 “确实是如此啊,铁良当初反对内阁是因为内阁不能兼差,他又是户部尚书,又是练兵处大臣,一旦建立内阁那他两样只能取一样。现在光绪一心要改官制、建内阁,载泽估计是把里面那些矛盾都调和好了。其实不建内阁就开不了国会,光绪的皇权得不到限制,载泽即使做了内阁总理也长久不了,一旦光绪的那些嫡系资历够了,那就是他下去的时间了,所以内阁、国会也是他的必取之道。”王季同晃晃脑袋,满清内部的争斗太复杂了,想的让人脑袋痛。 王季同又问道:“现在我们是推还是拉?”局势变化的快,王季同有些跟不上了。 “当然是推,我们要和士绅们站在一起,他们想干什么,我们就在报纸上宣扬什么,其开国会说到底就是肢解满清,让国家解体。”杨锐没有再看墙上的那些人像和人物关系标识,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阁楼的明瓦上,这一天正是晴天,外面的光柱通过明瓦照射进来,能看到瓦上蛛丝和灰尘。 “解体?”王季同看着杨锐仰头看向屋顶的脸,猛然间觉得自东北之后,杨锐变了许多。 “对啊。国会一开,皇权就要式微,中央集权制就荡然无存,可自秦朝开始,我中国就是中央集权制,百姓都逆来顺受惯了,有苦楚他们不会反抗,只会告状,也就是用更大的官来压更小的官,一旦皇帝没了,中央不节制至地方,那他们连告御状的地方都会没有。现在各省督抚权力极大,又再开国会,一开国会那省议会也是要开的,到时候地方上就更有名义自立。若是早个五十年做这个,那也许还能成事,现在开国会也就是来不及了……” 杨锐一边说话一边仰着头看着明瓦处射下的光芒,然后摇摇头,不再说下去。开国会是分,那么复兴会革命之后要做的就要合。这分分合合才是中国的历史,至于说什么共和、民主,那真是和中国一点关系都没有。历史上天下合的时候,就是中央集权最盛之时,而天下分的时候,则是地方势力兴起之时。若是外国,大家还能坐下来谈判,商人嘛打仗只算收益,而中国,打仗只算政治,不把群雄削平一统天下,那便是人生憾事死不瞑目。现在的中国,内忧外患,不合不行、不集权不行,只希望满清在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王季同看着杨锐久久不说话,等了一会才道:“竟成,焕卿回来了。” 一听陶成章回来了,杨锐叹气道:“这家伙,真是……” 第七十五章四人会议 陶成章气呼呼的离开安庆之后,就一直顺江而下,他途径沪上没有下船而是直接往浙江而去,浙东的敖嘉熊、浙西的魏兰都是他的旧识,只不过两人面对举事想法各异,敖嘉熊认为此时会党编练已成,几千会党军可以一战,而魏兰则说会党已成军队,举止有度、调遣有方,但还要勤加练习,并还说现在军权都在委员会,由杨竟成控制着,他不点头军队无法调动,举事肯定不成。 陶成章见他如此说,初时还是不信,但拜会几个以前的会党首领之后,发现这军队确实是被复兴会牢牢控制着,军中军纪规制森严,没有命令一兵一卒都是调动不了。所以他又只好转会沪上,不过他到没有先找杨锐,而是先找的事蔡元培。他和蔡元培早在壬寅年(1902)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当时他赴日留学的川资还是蔡元培赠送的。 蔡元培看着陶成章出现在门外,便把室内的诸人都打发走了,然后回身看着陶成章道:“你还是知道回来?会中都要把你开除会籍了。” “如果开除会籍能举事,那就开除会籍好了。”陶成章还是痴心不改,慷慨激昂,他再道:“现在同盟会、日知会都在筹备起义,近日就会举事,而我们呢,什么也没有做。” “谁说什么也没有做,现在会里面做的事情多呢。”蔡元培看着陶成章激愤的样子,很是摇头,他其实很欣赏陶成章的,特别是钦佩他当初北上数次刺杀慈禧的勇气,可现在,昔日的欣赏的东西变成了很无奈的东西。 “做什么?”陶成章笑道:“做好事情,准备革命成功之后坐天下是不是?我想的只是革命成功、功成身退,可有些人却不是这样,孑民兄,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你……”蔡元培这次是真的有些怒了,会中已经把革命分成三个层次,其中最简单就是政权革命,之后还有经济革命、文化革命,这些事情极为重大,便是忙一百年也未必能能完的成。“焕卿,你是怎么了,你难道忘记会中说的三层革命了吗,你……” 陶成章之所以会说这些话确实是有原因的,在日志会的时候他还和同盟会的人详谈了数日,同盟会知道的消息和他在北京知道消息很不一样,加上来找蔡元培之前中国公学的秋瑾又和他说了一些东西,所以他才有这番言语。 “孑民兄,杀慈禧的枪手是不是杨竟成教出来的?”陶成章没有回应蔡元培的指责,而是说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你从哪里听来的?”狙击手之事只有会中几个委员知道,蔡元培想不到陶成章也知道此事。 “秋先生说了一些,然后我猜了一些。”陶成章说的是秋瑾,她和方君瑛等人熟悉,自然猜到是文先生出钱给她们买的枪弹,而同盟会诸人则说昔日在东京的文先生就是杨竟成,是以陶成章猜测是杨竟成出资教出来了那两个杀慈禧的枪手。 “举事和那两个枪手又和关联?”蔡元培心知肚明,但不好承认,只好避重就轻。 “同盟会的人还说杨竟成是鞑子亲贵的私生子,叫爱新觉罗.载锐,创立复兴会就是为了阻止我等革命党举事。”陶成章越说越肯定,“孑民兄,你说,这个杨竟成是不是来历不明?还有他指使着两个枪手杀了慈禧,可和慈禧同行的光绪却毫发无损,这难道不是阴谋吗?” 蔡元培之前还想辩驳,可陶成章越说越快,越说越肯定,他不得不被他带入这个猜测的阴谋之中,细想这竟成却有可疑之处,最早说不要排满,后面又说要爱国,再后来只是带着学生去东北打仗,说是锻炼军队,充实力量,等日俄战完,本是该举事暴动的时候,又说举事要花几年时间准备,同时花巨资办教育,并且派留学生出国,而且这些学生并不宣扬革命思想,只是要求他们热爱科学…… 杨锐的所作所为在蔡元培心中都过了一遍,还真的没有找到杨锐排满的证据,其虽然对海外留学之事说的头头是道,但对桑梓却所言不多,甚至回国多年也不回家祭扫祖坟,这…… 蔡元培眉头拧紧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前明宗室一事,由此笑了起来,道:“竟成绝不会是满人亲贵,若是的话,那那什么前明遗诏是不会拿出来的。” “可那只是遗诏而已,这又能证明什么,届时把革命党聚在一处,好让满清一网打尽。孑民兄,这个人来历不明啊。”陶成章受同盟会诸人宣传毒害甚深,加上上午秋瑾又告诉他同盟会枪手一事,更不知道会中详情,所以深以杨锐的身份为惧。 “焕卿,我、枚叔、还有宪鬯、自勋、小徐几人都在看着,难道眼睛是瞎的?你就不要听同盟会的人造谣了。竟成必是我汉人,绝不是满人亲贵。”蔡元培从阴谋转了出来,顿觉得心里无比的轻松,不过刚才他背上可是出了一阵冷汗,要训斥陶成章之事都忘记了。 见蔡元培说的肯定,陶成章不好再深究这件事情,其实也是感觉这事情真的太大了,一个不好革命就要毁于一旦。“孑民兄,即便如此,那不早日举事也只会让光绪坐稳皇位,我从北京一路行来,没听到有谁说光绪不好的,只说有他在,我中国必定可以富强。这不举事行吗?” “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还要再等几年。”蔡元培也觉得应该举事的,但会中却不同意。 “不等再等了!再等民心都在光绪那一边。” “……”蔡元培摇头。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两人都相对无言的时候,忽然门外有学生敲门,蔡元培应了一声,进来的是他的助理,本一脸焦急,他见到一个陌生人在侧,想说话又吞了回去。“到里面来吧。”蔡元培看他的样子便把人领进了里间。陶成章知道他要谈的机密之事,也就安心在外面等候,却不想一个声音从里面透了出来,:“什么?兵变?!” 一听“兵变”的两字陶成章就站了起来,想到门前再去听听说些什么,却不向房门哐的一声打开了,他想偷听之举被蔡元培抓了个正着,可蔡元培一脸焦躁,已经没功夫看他是不是偷听还是在干其他什么,他现在只想去万安里,这举事怕是要提前开始了。 蔡元培把陶成章扔在写字间到万安里的时候,在沪上的其他三人都已经聚了过来,他一进会议室就问道:“怎么回事,北洋真的造反了吗?” 其他诸人都是摇头,王季同道:“还不清楚,直隶那边只说北洋第三镇、第四镇兵变,还有北京南苑的第六镇亦是兵变。”已经是六月的天气,本就是热,再加上形势危急,王季同满头是汗。 “啊!”蔡元培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袁世凯就是要造反吗!” 旁边章太炎也道:“看来我们不能不动啊!” 杨锐看着他们的反应,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持重。其实慈禧大殓一结束,光绪便开始大刀阔斧的处理重要事情了,除了改官制、削总督外,最要紧的就是处理袁世凯。此三事他的态度都极为强硬,改官制使得很多失势的老臣、亲贵都到他跟前哭诉,但他全部不理,一心只想把这官制给改成,削总督麻烦些,但现在各地总督都还没有反弹;而袁世凯之事,他本想一道圣旨杀了了事,但这事情太大,洋人也施加了不少压力,所以他不得不要把事情放到朝堂上议一议。 军机处奕劻不说,徐世昌也是袁世凯的嫡系,加上本不想立宪改官制的清流一系的鹿传霖、瞿鸿机、林绍年一共是五人,对阵载泽这边的荣庆、铁良、世续三人,完全是压倒性优势,不过鹿传霖、瞿鸿机等人和铁良等人意见有些相同有些不同,铁良是想杀了袁世凯,然后把北洋六镇的兵权收归己有,而清流们的意见则是罢免袁世凯,然后派前段时间被庆袁算计,已经进京面圣的岑春煊为北洋大臣。 他们这样的想法铁良等人自然不同意,想当初可是铁良在保驾的时候第一个说要诛杀袁世凯的,现在清流们推了岑春煊出来劫胡,哪有这门子道理,御前会议顿时吵得一塌糊涂。不过最后这事情还是分成两件事来议,一为杀袁不杀袁,二为北洋的统制权归谁。前一件事情,清流们没有意见,罢免和诛杀都对他们无所损失,而奕劻和徐世昌则万万不能同意,可光绪杀袁本是立威之举,他性子本一面怯弱,一面激进,现在慈禧已死,那怯弱一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说庆袁在朝堂和地方上实力都是极大,袁世凯势力主要在北洋新军,可奕劻这边实力则遍布各省,并且他又是亲王,妄杀不得,既如此,那就只能杀袁骇庆了。 光绪诛杀主意已定,不过圣旨上的所说只是革职拿办,杀字办点也没有提,恐怕这也是为了不得罪洋人之举,可他诛袁之心,人人皆晓。庆王奕劻见此请罢军机,徐世昌也请辞官,光绪当庭就准了。不过这圣旨还在紫禁城的时候,就闻得北洋兵变。 历史上本有一次兵变,也是在摄政王载沣等人要诛杀袁世凯的时候发生的,不过那只是段祺瑞知恩图报、以假乱真之举,可这一次却是袁世凯有意发动,其目的也如历史上一样,只是为了保命而已。第六镇的事情完全是怂恿士兵才乱起来的,军中谣言说袁大人一去,第六镇不但要解散,还要清查乱党,以儆效尤;而第三、第四两镇则是统制官故意挑唆起来的,乃段祺瑞和吴凤岭为知遇之恩,故意捣的乱。 兵变本是有意为之,加上各处有人故意夸大其规模,好吓住光绪,不过在吓倒光绪的同时,复兴会诸人也是被吓了一跳。 “既然是兵变,那干什么不直接拉兵造反呢?”杨锐虽然不清楚历史上的兵变,也不明白这兵变真正的图谋是什么,但他只感觉,要造反的话袁世凯直接举兵好了,为什么还要来这么一出戏呢? “那只是在试探朝廷的态度罢了,同时也在试探军中非袁系统领的意思。这兵变一个没有处理好,那就会变成叛乱。”章太炎扇着白扇子,不再从容自如,也为当下的局势担忧起来。 “其实我们就应该支持袁世凯造反,甚至要响应袁世凯造反,告诉他只要举旗一反,那我们这边就立马响应。”蔡元培又提旧事,上一次就是他竭力要支持袁世凯造反的。 “不行!就是袁世凯杀了光绪,他也不能复兴中国。”杨锐这一次不再和上次那么委婉,而是直接否定。 “可他能推翻满清,光复华夏,有这就足够了!”蔡元培说的激动,眼镜怕摔了都用手扶着。 “可这样的光复对于百姓来说何益?他们还是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中国还是要被列强欺凌。从实际看,袁世凯除了是一个汉人之外,他的作态和满人没有两样,中国在他手中并不一定比满清会更好。”杨锐也是气愤,都什么时候了,这革命的领导权怎么能让给袁世凯。 “可你也不能断定我们就能比袁世凯做的更好。”蔡元培不知道怎么心中又想起陶成章的话语,只觉得杨锐很多想法着实奇怪。 “我们当然能比袁世凯做的更好,袁世凯能深入到农村吗,能建大学,知道怎么整顿中国财政吗,他就是一个官僚,只不过这个官僚要比其他草包能干一些。” 杨锐的反驳让蔡元培气势一衰,不过他的反击也极为犀利,“可他再怎么官僚都不会被日本侦探摸到床上,也不会教出两个枪手造成今日之不利局面。” “你……”杨锐闻言就站了起来,脸已经变的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银凤之事已经是他身上最大的污点。他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想到若是以后批斗自己的话,那这事就是最为致命的——到时候别人可不会说这女人是自己喝醉了学生放进来的,而只会说是自己色欲熏心抢来的;不会说损失的只是徐烈祖和两个护卫,而一定说独立军两千八百人八十三人伤亡也是他造成的。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无能无力,人都已经死了,又能怎么样呢?再说灭口,先不说军中参谋军官都知道,就是能灭杨锐也不想这么去做。 “孑民兄,这事竟成已经在会上做过检讨了。东北局势混乱,敌友难辨,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全怪竟成啊。”王季同对整件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站在公正的立场来看,他认为这事情是杨锐大意了,但不能说是他的错,其实这件事情最大的责任是在徐烈祖,他如果不擅作主张把小银凤放入帐中,也就没有这回事,可谁又能去责备一个烈士呢? “孑民,这事情都过去了,竟成也无大错,还是不要提了。现在最关键还是举事的事情。”章太炎在牢里的时候就从王季同那边获知此事,他闻言也极为气愤,但细想也觉得可以理解,再说即使没有小银凤,独立军还是被围,奉天一战最关键的还是二师张宗昌投敌,和什么小银凤没有关联。 杨锐已经坐下,沉着脸根本不说话,蔡元培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太过了,但是面子所在,道歉也不好,说其他也不好,也是沉默。章太炎说话之后,阁楼里一片安静,良久王季同才道,“若是要举事,那准备也是不足,一千杆枪能做什么,还有那些刚刚整编的会党,训练都没有完成,碰上满清的新军,那很有可能一哄而散。” “可浙江的新军就只有一个营,也才九百多人,”自从上次说都江浙举事之后,蔡元培就有心了解了下满清在浙江的兵力,发现满清在浙江兵力还真的是极为薄弱。 “那绿营和巡防营营呢?”王季同对兵力知道的比蔡元培清楚的多,“还有浙江河流众多,没有炮艇,那战怎么能打得赢?再说南京这边调兵到浙江也不是难事,这巡抚张曾敫又是湖广张之洞的内侄,到时候湖北新军、江北旧军、还有海军的内河炮艇一来,这战要怎么打?” “可北京现在已乱,同盟会、日知会都在准备起义,近日就会举事,届时各地一乱,浙你满清根本就顾及不到。再说,我们不是筹划了那么多建国之策吗,难道就不能在浙江先试验一番吗?”蔡元培一边扶着眼镜一边看着诸人,他也被陶成章身上那种慷概激昂感染了,只感觉义旗一举,那浙江立马到手。 “那我们用什么名义举事?”章太炎似乎也倒向了举事,开始询问其细节来了。“是用复兴会的,还是用前明的?” 他看向王季同和杨锐,王季同不语,杨锐被他盯着一会才道:“孑民所有的前提都是北京已经乱了,各地革命党会举事,可要是这北京没乱呢,各地革命党没有举事那该怎么办?华兴会昔年也说举事,可事情都还没有半撇,就走漏了消息,我对于革命党的话并不太相信。真要是举事了,那结果一定是被满清赶尽杀绝。” “可我们在关外还有四万大军……”蔡元培其实真正认为能够依仗的还是关外的复兴军。 “部队是有四万,可能打到奉天就了不起了,现在日本人正在撤军,一旦举事,他们铁定是站在满清那一边的,到时候满清借兵助剿就好,根本不影响关内大局。大不了出卖些权益而已,满清又不是没干过这事情。再说,现在军工设备只运进一半,还有一半要月底才能运到通化,这时候举事,那兵工厂怎么办?”杨锐感觉现在的局面是他和王季同不赞成举事,而蔡元培和章太炎赞成举事,这样二对二说到天黑都说不出个结果来,现在就不知道钟观光、虞自勋还有华锋先生是怎么想的。虞自勋年青人,估计会赞成,华锋先生估计会反对,那钟观光呢? “这日本人怎么就会站在满人那一边呢,满人可以答应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将就着答应一些不太重要的条件。”形势所逼,章太炎卖国还是卖的不彻底,扭扭捏捏像个娘们。 “日本是什么政体?”杨锐问。 “天皇制啊。” “那我们呢?” “共和制。” “你说一个天皇制的日本吃饱了没事会支持中国搞共和吗?那不是等于说日本也可以共和?到时候天皇怎么办?那些财阀怎么办?”杨锐早就看透了日本的底线,所以说的理直气壮,“只要中国革命一起,日本一定是支持满清。” “可为什么他们这么支持革命党?” “日本政府是希望革命党捣乱,然后自己好趁乱取利,但是日本民间是有不少人士是反对天皇的,他们希望中国共和之后,可以帮着日本也共和。所以对革命党,有些日本人是适当支持,有些日本人是全力支持,更有一些人不在乎是天皇还是共和,只认为中国强大,那黄种人就能实行亚洲的门罗主义,宣布亚洲是亚洲的亚洲,所以他们才竭力的支持中国革命,但不管民间那些人打什么主义,日本政府都不会希望中国共和的。” 杨锐话说完,诸人就知道东北牵制是没戏了,现在唯有期望北京乱的同时日知会和同盟会也会举事,但北京不说,日知会还有同盟会都是靠不住的。不过杨锐知道他们靠不住,蔡元培和章太炎并不认为他们靠不住,特别是日知会,在武昌号称有近万人,影响极大。所以会议最后的结果就是发电到湖北和东京,询问两会举事情况;同时,又再发电至东北、美国、德国,征询华峰先生、虞自勋、钟观光对于举事的看法。 既然要等各处的回报,那会议就只能结束,杨锐站在万安里三楼的窗前,看着外面,初夏的太阳已经下去了不少,街面上行人、洋车熙熙攘攘,店外面挂着的布制招牌也在风中打着转,他忽然就想到街上去走走,透透气。今日蔡元培之语让他愧疚也让他恼怒,但他对此有丝毫没有办法。 “哎……”一根烟抽完,杨锐长叹了一口气,吐烟的同时手中的烟蒂也用力弹了出去,那不灭的烟头一出到窗外被风一吹,忽的一红,然后就顺着风飘下去了,杨锐直直的看着烟头飘到一个坐东洋车的洋毛子的领口里,那洋人在车上本是很爽,却不想脖子上一烫,立马哇哇大叫起来,前面拉的车夫不知道洋人为什么叫,还以为洋毛子嫌太慢,顿时快跑了起来。 看着远去东洋车上那个哇哇直叫的洋毛子,杨锐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待笑过又感觉自己实在是太幼稚无聊了。他摇着头对身边的陈广寿道“走,上街去转转。” 第七十六章预备 复兴会发出去的电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关于举事的,日知会刘静庵最先接到,他看着冯特民递过来的电报高兴的很,叫道:“哈哈,你们也举义,同盟会也举义,我看这满清的气数算是尽了。哈哈……” 刘静庵的白色鹅毛扇也欢快的扇了起来,众人都盯着他的鹅毛扇,亢奋在一点点的增加,大伙气氛都上来的时候,却有人开始泼冷水了。 “你们复兴会不是保皇吗,怎么现在也来举义了,难道是要打探我们举义的消息?” 说话的是余诚,湖北麻城人,早年参加过科学补习所,后潭州起义事发,随华兴会等人逃到日本,在早稻田大学就读,同盟会筹备的时候他就参加了。去年年底,同盟会开始安排各省代表回国组建各省分会,湖北这边最开始的时候推的是时功玖,但时功玖不去;又推张昉、陈镇藩,也不去;再推但焘,但焘也不去。究其原因不是因为革命不积极,比如像但焘,为了革命,官费美国耶鲁大学都放弃了,说到底还是去年维持会一事闹得,特别是从维持会一事中诸人都看到了孙系名为三权分立,实则专制独裁的真面目,所以孙系要做的事情一概不理。而余诚只有二十一岁,一说革命就热血沸腾,当初陈天华蹈海他也想自尽,根本没有时功玖这些老鸟那么精明,见无人回国便自动请缨回来了。他原本想把日知会全部发展成同盟会会,但刘静庵不许,只待法国人欧几罗到了之后,同盟会在湖北的工作有所进展。 “复兴会什么时候说过要保皇了,什么时候说过不革命了?”冯特民很奇怪的看着他,只觉得同盟会的人难道都是脑子抽风了吗? “你们……”余诚还想说话,就被一边的刘静庵给拉住了,他不想因为两会相斗把事情搞砸了,他问向冯特民,“惕庵,你们这次是想在哪里举事?” “应该是在江浙一带,具体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其实这一次就是想知道大概的举事时间,这样大家也好有个呼应。”给冯特民的电报也没有细说具体计划,但是冯特民感觉会里询问举义时间,怕是真的要有所动作了。 冯特民的话正合刘静庵的心意,他就想着全国一起举事好壮声势。其实这日知会看上去实力雄厚的很,号称有近万人,但说真的到底有多少人会真的一起革命,他估计不会超过三百人。当然,若是能全国一起举事,那人估计会不少,很有可能二十九标一大半都会跟着举事——其实除了书生之外,日知会在湖北新军里也就在二十九标的会员多些,有三十多人入会,还有就是工程营那边,科学补习所时工程营中就有很多人倾向革命,除了这两块有些把握外,其他的部队完全说不准。 “惕庵,现在京城已经乱了,举事要趁早!我们这边将是在四日之后动手,你们赶得及吗?”刘静庵心中默想之后还是把和同盟会约定的时间告诉冯特民,同盟会其实也没有说哪里举义,所以举义时间并不重要。 湖北因为刘静庵对冯特民名的信任,所以举义时间并不对复兴会保密,而在东京却不是如此了,胡汉民本想直接把上门的于右任打发了事,但知道两会之间的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了的,还是把于右任到访的消息通报给了孙汶,只不过他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了。于右任听见里屋一人大声说道:“可这旗子就像日本旗……” 接着又是一个更大的声音道:“我在南洋,数万人用此旗!要毁了它,那就先打倒我!” 于右任南方方言听的并不是很明白,只觉得最后说话那个人的声音似乎是孙汶,他正想间,却听里面门猛的拉开,一个人似乎出来了,后面又跟着不少声音:“克强……克强……” 但里面那人置之不理,出到外面也没有看在一边等候的于右任,只是气冲冲的走了,倒是后面跟出来的宋教仁看到了于右任,停了下来笑着对于右任道:“右任兄在这里啊?” 于右任起身道:“是啊,刚好有事来拜会孙总理。” 宋教仁一看他在此就应该是拜访孙汶的,但现在里面刚吵了一顿,怕是孙汶不会见他的,便道:“右任兄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行,只要我能帮的上忙。” 宋教仁话刚说完,胡汉民就过来,他扫了宋教仁一眼,对着于右任道:“于先生,总理现在身体不适,还是改日再来吧。” 于右任闻言有些惊讶,道:“可是此来为了举义大事。孙先生难道……” “先生说了,举事就在四日之内,如果复兴会是真革命,那就先举以表示决心,我们欢迎复兴会整体加入同盟会。”胡汉民进去见孙汶还在发怒,根本没有心思见于右任,只是听了事情大概后让胡汉民来回话。 于右任见他言语上有些不客气,就笑道:“难道同盟会会才是革命正宗,今日算是见识了。”说罢就拱手离去了。 于右任一走,宋教仁就问道:“汉民,总理真的是这样说的?” “总理说什么和复兴会有什么关系?他们无非是看着满清即倒,又想着投到革命阵营中来罢了。复兴会诸人,可真是首鼠两端啊。”胡汉民看着于右任的背影,讥笑着道。 宋教仁见他如此作态,心下默然,不说话就走了。黄兴向来脾气都是温和,但今日如此气愤,着实让人担心,特别是举事在即,团结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的消息在晚上八点钟汇集到了沪上万安里,东京同盟会和湖北日知会给的时间都是一样,四日之内就会有所动作,而其他三个委员,对于举事的反应在杨锐意料之内,华峰先生认为举事应该慎重,现在一切都在建设中,能晚一些就晚一些,投的是弃权票;虞自勋是赞成票;钟观光说自己并不了解国内发生了什么,无从决定什么。不过认为国内局势已乱,应该是有所动作,可他又强调杨锐对于国内形势的判断素来准确,若是杨锐认为不能举义,那还是不要妄动的好……电报里他没有说赞成还是反对,但整份电报看下来,也是弃权的意思。 七个委员中有两人弃权,三人赞成,两人反对,问题又抛到了杨锐这边。虽然从会规上说会长有一票否决权,可以把蔡元培等人的意见打回去,但万一局势真的像猜测的那样天下大乱该怎么办?可如果是同意的话,一旦局势平稳了,那复兴会就会成为满清的重点清剿对象,并且现在那些会党都是以乡团的名义在训练,一旦举事,“练团革命”的路线说不定就会暴露…… 三个人都看着脸上神色不断变幻的杨锐,只待好一会才听他道:“命令分为两条吧,第一条是预备举事的命令,现在就下达,让部队有所准备;第二条是发动举事的命令,这可以到两日后再下达,如果到时候真的北洋叛乱,那就马上下达作战命令。” 百般无奈,杨锐只好用拖字诀了。王季同闻言道:“同盟会、日知会为了举事估计是准备好久了,我们四天时间够吗?部队弹药都不够。” “最好是一起举事,晚一天两天也行。至于弹药,不够的话只能缴获清军的了。这四天其实还是侦察的时间,参谋部早就有了浙江举事的预案。”杨锐回想着之前浙江的预案,道:“现在只能是先占领杭州,至于全省其他地方,按照我们的兵力是顾不上的。” “占领杭州?”蔡元培和章太炎两人闻言都是一喜,章太炎道:“就应该占领杭州,杭州一下,全省皆惊。” 杨锐则摇头笑道:“枚叔兄,这样我们的命令也只能在杭州城内通行无阻,出了城,那就……”看见诸人惊奇的目光,杨锐还是笑:“按照我们目前在浙江的实力,这是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这其实就是换了个巡抚而已,其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农村我们根本没有深入。” 感觉到了杨锐的担忧,章太炎道:“竟成,革命总是一步一步完成的,占领了杭州,那么我们就可以控制杭嘉湖道,只要控制了杭嘉湖道,那其他地方也就可以一一控制。” “可这需要时间啊。满清会给我们时间吗?”杨锐还是不信什么一同举事,同盟会他不相信。至于日知会,他看穿越小说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组织,他们虽然在军队里有会员,但是要说发动辛亥那样的起义,那是不可能的。 章太炎和杨锐在讨论日后的策略,蔡元培则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他道:“竟成,那沪上这边是不是也要动?” 他话音未落,王季同、章太炎就一起说道:“不能。”“不要动。” 章太炎道:“沪上牵扯到诸多列强,在他们还没有对举事表态之前,妄动不好。万一他们出兵,那我们该如何,打还是不打?不打失军心、民心,打又自竖强敌,实为不智。” 旁边王季同也道:“列强还先不要碰的好,杭州有日租界,对此也要小心些。一旦死了日本人,他们必定会派兵干涉。” 蔡元培见大家都不同意,此议也只好不提。而此时杨锐也把陈广寿喊了进来,把委员会的决议读给他听,然后由他来起草预备举事的电文。他电文写完,又复读了一遍,杨锐听后无误才签名,而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密码封,检验无误之后才拆开,再把里面的识别密码填了上去,而后电报交给陈广寿,由他交给军用电台发报。 无线电报技术经过多次改进,虽然没有解决真空管抽气不尽导致的金属丝氧化的问题,但发射距离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特别是在没有电磁污染的当下,几十瓦的电台可以发报到近千公里。军事通讯处也设在万安里,陈广寿过去不久,一道电波就划破夜空,往南而去。 处于嘉兴的钟枚最先收到总台电报,他的部队有三个身份,对官府则是乡团、对会党则是红花会青木堂,实际在军中的番号是浙江方面军独立旅第一团。说是团,其实按照复兴军的编制来算只有六个连不到,拢共一千一百五十四人;并且武器也不足,全团只有三百支军用步枪,一百多支缴获来的单发步枪,还有数十杆火统;重火力方面机关枪一概没有,而火炮,除了几门土炮之外,就只有两门训练用的迫击炮,但炮弹是训练弹——可以发射,但是因为是实心弹头,不会爆炸。 钟枚接到电报并没有吃惊,而在先核对识别码,确认无误后这才命令通讯兵去找敖嘉熊和各连连长过来商议,同时自己根据之前的起义预案对照地图推演起来。其实复兴会在浙江其实有三支部队,也就是三个团,一团的位置是在嘉兴,二团在嵊县,三团在丽水金华一带。若是要进攻杭州,三团太远无法前来,只能是一团、二团配合作战,不过考虑到嵊县离杭州有一百三十公里,还要攻占绍兴,并且要过江,和一团同时攻打杭州是不现实的。预案上的计划是嵊县起兵后西进至绍兴城下,围城打援把从杭州来援的部队消灭,而嘉兴这边连夜南下,杭州守备不严就一鼓而下,要是清军死守则配合从绍兴开来的友军一起攻城。 计划是参谋部做的,不能说不严密,但是参谋们只把敌军当正常人看,但对于清军,当正常人就会失算。比如现在的杭州将军瑞兴,不但是个十足的草包,还是个烟鬼,据闻其养的小狗也染上了鸦片瘾,这样的将军能打什么战?去年派水陆防营清剿太湖水匪的时候,只占了一些自己丢弃的空营就班师回朝了,据说起还在奏折里说什么“水匪纷纷败窜…伤亡不知确数……”如果二团佯攻绍兴,这瑞兴一定是不敢派兵出城的,更大的可能是缩在杭州城内,然后发报说乱党势大,要求朝廷派新军增援。 钟枚想着修正举事预案的时候,敖嘉熊就兴冲冲的来了,他住的最近,来的最快,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何时举事啊?” 钟枚看着他衣衫不整的样子笑道:“还不知道,现在只是预备,何时举事还不知道。” 敖嘉熊不懂军中规制,道:“这是什么意思,举还是不举?” “就是先准备的意思,具体的行动命令还要等委员会后日再次下达。”钟枚见电报上没有最终命令,并不觉得奇怪,杭州不出意料可以打下来,但是不是能占的稳那就另当别论了。举事应该是要深思熟虑的。 敖嘉熊闻言有些失望,他还以为陶成章已经说服了委员会诸人,谁知道只是预备,是不是真的举事还未可知,“卜今,那我这边要做什么?” “先准备干粮吧。还有嘉兴到杭州有八十多公里路程,沿途这几个地方,”钟枚指着地图上的桐乡、崇福、余杭等地道:“要先派人去活动,但要防止走漏了风声。” 敖嘉熊看着他指着的这几个地方,重重的点头,道:“好,我都记下了。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他从壬寅年开始就一心向着推翻满清,今日终于得尝所望,不免有些激动。可钟枚却知道,激动时成不了什么事情的,他想了想之后又道:“如果能有一些民乱那对于举事将有很大的助力。” “民乱?” “对,民乱。”钟枚知道这是额外的要求了,不知道敖嘉熊能不能发动起来。 “行!”敖嘉雄毕竟是做过师爷的,对于现在的官民矛盾清楚的很,“杭嘉湖一带每年要征一百七十万担漕粮,这些漕粮大户是收不到多少的,基本都是收小户的,前些年便有抗漕之事,要想运动民乱,那我们起义军就要打着‘抗漕’‘抗捐’的名义。” “好,那你就先去发动,但是切记不可走漏了举事的消息。杭嘉湖一带水匪众多,水陆防营不少,要是走漏了消息,被这些勇丁缠上可不好。”钟枚怕他在鼓动民众闹事的时候露了消息,特别的叮嘱道。 敖嘉熊笑道:“卜今,还请放心吧。我省得,我省得。”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其他事项,只待各连连长到齐,钟枚才停止商谈,过到作战室去布置任务。嘉兴一团开会的时候,嵊县的二团、丽水的三团、还有沪上的政务组也在开会。部队要做的事情是占领城市,而政务组要做的事情是接管整个城市,其中最为要紧就是银库、官库、电报、报馆、邮政等处的接收,还有就是对整个城市的管理——一旦开战,那么恐慌之下即使是运大粪的也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大粪运不出城,那垃圾就更不要说,若再加上商旅绝迹,物价飞涨,那即便占领了杭州也是座死城。 政务和科技、军事人才一样是复兴会建设的重点,沪上法政学堂开办已有一年多,学生的课业虽然没有完成,但最少对政务管理还是有一定的了解,抽调两百名可靠学生组成政务组,事先赶赴杭州,用于接收城市是极为重要的。 万安里电报一发,无数人便随之动了起来,章太炎诸人都走了,而杨锐此时还在万安里的办公室,翻看北京那边的电报以判断北洋兵变的发展,不过此时即使大殓结束,达官贵人们还是没有心思逛八大胡同,龚宝铨那边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只将一些传闻发了过来,有说北洋军占领天津的,有说北京已经被围上了的,有说各地勤王之师已经开到保定了的……反正什么说法都有,但却没有一个能确实。 这个时候,杨锐有点后悔没有安排几个女子去北京开个什么紫明楼,卖卖西洋珠宝什么的,如此也好与那些福晋、太太们搭上线,在怡春园门可罗雀的时候可以走夫人路线,探一探京中的形势。不过现在才想起这条线路已经是太晚了。他只好把这一设想写在工作笔记上。 一说到女子,杨锐又想起程莐了,一个了月要,她们究竟去哪了?若是被抓了,那一定是举国皆知啊,光绪可没有秘密审讯的必要。杨锐这边只想着程莐快点出现,其实按照实际来说,她还是晚些出现好,一旦现了身,那自然会按照孙汶的命令,去自首以栽赃袁世凯,真要是如此,两人可真是要下辈子才能再见着了。 杨锐心猿意马的时候,陈广寿敲门从外面进来道:“先生,马上就要戒严了,今天晚上回去吗?”前一段时间杨锐都是晚上干活,但这不比在军中各部门都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所以他一直在调整自己的作息,以期和万安里诸人同步。 “要回去。”陈广寿把杨锐的思维从北京拉了回去,他知道这几天事态紧急,白天是睡不得觉的。 杨锐这边一说,陈广寿就去安排了。杨锐的安全是特科的第一大事,他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就是劳师动众。虽然万安里、如意里已有不少暗哨,但每次出门布置还是不少的。 杨锐在陈广寿的陪同下由万安里后面的小巷子里钻了出来,趁着夜色穿过后马路又拐进到一个弄堂,然后七拐八拐之后才到了如意里。在进门的时候,杨锐忽然问道:“今天看到的那个女子怎么样?” “今天……女子……”陈广寿想了一下才记起来,下午杨锐买生煎的时候一直注意那个小吃摊老板的女儿。那女子不是很美,可仍有一份江南女子的秀丽,招呼客人收拾碗筷很是卖力。 “你记得那个女子吗?”杨锐再问。 “记得。先生是想?”杨锐说的话太过古怪,简直有点强抢民女的味道。 “明天去打听下这户人家,看看家世如何,有婚约没有。”杨锐一本正经的说着极为荒诞的话,弄得陈广寿莫明其妙。“先生?这……”他不由得的想到了天津的程姑娘,下午那女子虽然清秀,但比天津的程姑娘却差了许多,再说程姑娘还狙杀了慈禧,当是女中豪杰,和先生正好是匹配的一对,可现在先生却…… “你先去查吧。提不提亲再说吧。”杨锐说完就上了楼。经历下午的会议,他感觉自己的婚事如果不尽早处理会越来越麻烦,和程莐之间他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先找一个女子凑合下吧。当然,比这更好的选择是妓女,但为了不得病,他只能选择良家女子,毕竟在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不会被指责的。 第七十七章抓捕1 夜已深,但黄浦路三十三号英国领事馆的某几间房间却灯火通明。在盖温特少校说完之后,霍必澜爵士睁着睡眼说道:“那么,少校,他们的走私武器的最终用途是在扬子江流域发动暴动是吗?”盖温特的话语让霍必澜爵士不得不想到了六年前的一场暴民运动,他现在很担心这些有武器的暴民会像六年前那样残杀欧洲人。 盖温特少校听见霍必澜爵士的问题就知道刚才那一番话算是白说了,他为了减少再次重复的麻烦,道:“噢…可以这样理解,但是他们的目标是清国政府,而不是外国人。” “不!”霍必澜对六年前的暴乱记忆犹新,说道:“我不允许在扬子江流域发生任何形式的暴乱,我们这这一地区有太多的商业利益了。少校,我命令你能阻止他们。” “是的,爵士。我正在这样做,但是这会涉及到工部局,那些叛乱分子的巢穴就在租界里面。”借助陈其美应桂馨以及叛变者的协助,盖温特少校已经大致掌握了复兴会所在的具体地点,只是要想抓捕这些人非常困难,“并且,先生,我们不能用工部局的巡捕,按照工部局爱尔斯先生的意见,工部局的那些巡捕并不可靠,抓捕行动最好动用海军陆战队。” “海军陆战队?”霍必澜爵士难得的笑了起来,海军陆战队是很少介入租界内部事务的,义和团运动之后,上一次还是去年年底的会审公廨暴乱的时候才出动过。“他们只是一群农民而已,有必要用海军陆战队吗?” “爵士,只有这样才能保密。并且这些人已经从南非购买了超过三万支步枪,而前段时间截获的武器表明,他们正在逐步把这些步枪运送到扬子江流域。”盖温特少校为了获得霍必澜总领事的同意,不得不把话说的夸张了一点。 “好吧。少校。我会命令陆战的詹姆斯中校向你提供必要帮助的。”三万支步枪不得不让霍必澜爵士对此重视起来,“你将在哪一天行动?” “明天。”盖温特少校自信的说道,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那些老鼠给揪出来。 同一时刻,租界德福里天宝客栈。 丰盛的酒席前,压下那些个女先生腻嗲的声音,陈其美站起来,拿着一碗酒对着几个人汉子说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我们革命党做事,只求成功,从不失败。明日之事就交给诸人兄弟了。”他一说完,一仰着头便把碗里的酒喝光。他这边喝光,被他敬的几人也是一仰脖子把酒给喝完了。 酒一喝干,陈其美便把碗摔在地上,“哐啷”声里,地上碎瓷一片,一个女先生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其余诸人都把碗摔在地上,一帮人笑大笑起来。此时陈其美却又拍了拍掌,一个汉子从外面捧进一个木匣子来,匣子甚是沉重,“嘣”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的同时只听得里面洋银哗哗响的声响,在座诸人都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那匣子打开,果然里面装满了银元,喝酒汉子眼神立刻热了起来。 陈其美嘴角一笑,道:“此次行事,无以为敬,兄弟特奉上一千洋元以壮行色。” 他话一说,喝酒汉子们眼眶都是一热,一个麻皮脸站起来道:“从今日起,我吴乃文这条命就是二哥的了。不杀了那姓杨的此生绝无脸面再见二哥。” 他这话一说,其他三个喝酒的汉子也道,“对,彪哥说的对,不杀了那姓杨的,此生绝无脸面再见二哥。” 陈其美大笑,道:“都是一家兄弟,就不要说这丧气话,明日把事情干完,大家再回来喝酒玩女人。”他一说完,就在身边一个女先生胸口摸了一把,那女子惊呼一声,大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酒喝得都是肆意欢畅,加上身边都有女生先故意撒娇劝饮,这几个汉子很快就喝的半醉,然后揣着银子在女先生的搀扶下回房歇息去了。诸人走后,陈其美在席间端坐片刻,刚才那个叫吴乃文的汉子又转了回来。他道:“二哥,事情都办好了,就待明日动手了。” 陈其美点点头,道:“今天晚上、明天上午可不许让他们出客栈,万一走漏了风声可不好。” 吴乃文赶忙点头,陈其美又道:“明日英国人也会去万安里那边抓人,但他们不知道后门在哪,你让这几个人在后面弄堂口等着,最好装作拉洋车的,等那杨竟成一来,就把他给……”陈其美说到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若是在哪等不到人,你就去如意里那边守着。” “二哥,明白。反正这次绝不让那杨竟成看到后天的太阳。”吴乃文不是清帮中人,原来在汉口那边做买办,生意赔了之后就到沪上来闯江湖,之前得罪清帮的人差点被杀,陈其美看他人聪明有野心,就把他给救了。现在收回小弟,活干的都很好。 “那就好。还有记得不要老想着打死,打伤也行。”越是到后面,陈其美越是怕出问题,他不由得再一次的叮嘱道。 “明白,二哥。这事情早就告诉他们几个了,还有杨竟成的画像,大家也是记得很是清楚。到时候一见到人,一定能弄死他!”吴乃文还怕陈其美不担心,又把其他事情也再说了一遍。 “好。有你办事我就放心了。咦,对了,今天叫局,那个仙凤怎么没来?”仙凤就是应桂馨相好那边拉二胡的小姑娘,陈其美只觉得那女子漂亮,又听说还是个雏,今天叫局的时候叫了,但却没有来。 吴乃文心中一笑,栖凤寓里面现在最出名的书寓就是这个仙凤了,此女性子极烈,宁愿自杀也不愿接客,有一次吞生鸦片还是送到洋人医馆才救回来的。从此之后妈妈也不再强迫她接客,只是有些局还是要她陪,她也识相,有些斯文老实的客人还是去陪局的。一首洋人曲子拉完就回来了,可越是这样,那些达官贵人就越是哈儿狗的一样求着要见她,甚至还有两个洋鬼子也迷上了她。 “二哥,人家眼界高啊。今天晚上她可被洋人请去了。”吴乃文不敢不说实话,但又怕陈其美恼怒,道:“若是她知道二哥是革命党,那一定会芳心暗许的。” “哦,她喜欢革命党?”陈其美一时间忘记生洋人抢走了美女的气,开始想起仙凤来了。 “这……”吴乃文其实就是瞎说,他只知道那个仙风喜欢的客人都是短发洋装的,照这个摸样那不就是革命党吗。 他这边说不出话来,陈其美倒是没有追究了,道:“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下午就必定要万安里那边等着杨竟成。还有,完事之后,你记得要……” 他说着就做了一个打枪的动作,要吴乃文事后灭口,吴乃文心中一惊,道:“二哥,明白,事成之后……” “不管事情成不成,都要!”陈其美说话的同时,眼睛一瞪,把吴乃文吓了一跳。 “是。是。保管他们几个看不到后天的太阳。”吴乃文垂着头,老老实实的说道。 翌日的下午,四大委员又枯坐在万安里等待北京的消息,若是京城消息还没有什么变化,那最早今天晚上,最晚明天早上就要下达作战令了。杨锐昨夜又想了几次,提前举义不管是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其结果就是多死人。现在会中很多人都火烧屁股等不急,巴不得早日举义好推翻满清。那自己就顺了他们的意好了,不如此,自己这个会长的威信会大受损失。 杨锐晚上在住处想的很好,在死些人和自己威信之间他选择的是死人,但是早上一到万安里,看到在三楼那些已经在不断忙碌的年轻姑娘,又觉得活生生的派她们去死实在是太过残忍。善良很多时候是怯弱的同义词,不过这都和干革命无所牵连,革命要的是摈弃所有的善,这一点杨锐越来越明白,只不过他暂时间还做不到。 “焕卿那边是不是能不要处罚那么重……”通讯室自上一份电报之后就很久没有再发电了,沉默了良久,蔡元培忽然试探性的说道。他似乎觉得已经决定举义了,那对陶成章的处罚可以减免。 “不行!”杨锐不等王季同发言就把话亮了出来,“擅离职守,私自串联。这是会规绝不容许出现的违纪情况,看着焕卿是为革命,这才网开一面;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开除出会了。这一次举义的最终原因,在于京城兵变,他在沪上无用,兵变之后我们也会如此应对,他如果此时在京城,那我们好歹也多一些消息,所以他这是瞎跑添乱。”杨锐说的很不客气,其实在他心里要不是念及历史上陶成章创建了光复会,而后在革命成功又惨死于陈其美之手的悲剧,他才不会对他网开一面。 “焕卿这一次确实是太过分了。”章太炎在举义一事上和蔡元培站在一起,但是在处理陶成章一事的时候又和杨锐的想法一致,要不是杨锐心知此人心直口快,还真的要把他当成万金油墙头草了。 杨锐和章太炎意思一致,王季同就更不要说了,对于违纪会员向来都处置的很严厉,蔡元培只有摇头作罢。 众人议完此事的时候,陈广寿敲门进来来,他气呼呼的道:“先生,外面大马路那边,多了不少洋兵。”他早上送杨锐到万安里之后,就去打听昨日那女子的家境,打听完了出来却见大马路上一队队的洋兵。 “洋兵?大马路?”王季同听到洋兵有些诧异,但再听到是大马路就放松下来,道:“洋人部队很多时候会去跑马场那边,并不奇怪。不过……遒秉,”王季同喊向隔壁的俞子夷,“你去派人去查看一下那些洋人要做什么。”万安里所在的这条路,和大马路隔了两条街,加上洋人一般都是从大马路去跑马场,王季同并不紧张。 其实盖温特少校就是打着去跑马场的幌子把皇家海军陆战队调到大马路的,在平时,租界只有两个地方军队会去,一是跑马场,二是打靶场,打靶场在美租界那边,去那边再转到万安里太远,所以他最终选择的路线就是大马路——这里离目的地只有三百多码,跑步一分钟不到。 在大马路的路口,詹姆斯中校把队伍停了下来,各队的军官聚在一处,一面租界地图已经打开,就等着带路党应桂馨指路。应桂馨被这么多人高马大的洋毛子一围,只感觉喘气都喘不过来,只待盖温特拍他几下,他才回过神来,低头哈腰的用半生不熟的英文指着地图上万安里一带道:“这里……这里,茶楼到……” 他被洋人围着心中很是慌乱,忙把旁边一个黑衫子黑帽的人拉了过来,喝到:“快说!革命党到底到底在哪几间房子?” 黑衫黑帽的其实就是刘光汉,他虽然没有进去过万安里,但他和章太炎关系甚好,一次听章太炎说去找王季同,分手之后又在万安里那边的茶馆见到,他知道章太炎向来不去什么茶馆的,是以猜到这总部就是茶楼附近。 “我……”刘光汉被应桂馨一拉,忙得把快要掉下的帽子扶正,道:“我知道茶馆是一个入口,但到底在哪里,我也没去过啊。” 旁边米占元帮着解围道:“复兴会防范甚严,本想抓几个活口又怕打草惊蛇,现在初步断定茶楼是入口,真正的窝我看就在茶楼的阁楼上。”马贩出身的米占元做过不少生意,也结交过不少会党,精明的很,“要抓人后面苏州河那边也要堵起来,这个位置选的太好了,背河临街,又身处闹市,一个不好就要跑了。” 盖温特从翻译哪里再次确定抓捕地点,不以为然的道:“你们放心吧,如果他们坐船的话,那就最好了。”神气完之后又向带队军官解说地图。 “他们有枪支,是抓捕还是击毙?”詹姆斯中校问道。给陆战队命令上说的是抓捕军火走私犯,但既然是军火走私犯,那就有枪支,击毙简单,但抓捕就危险了。 “反抗的击毙。”盖温特斟酌之后说道,在詹姆斯中校点头的时候他又强调道:“年龄大的要留下,这些人很重要。” 盖温特这边说完,他的副官又道:“先生,电话线已经切断了,但是华洋公司只同意暂停一刻钟……”他又看了下表道,“还有两分钟他们就会切断线路。” “非常好。”盖温特少校要的只是行动的那几分钟中断而已,这样即使有同党看见陆战队冲锋,也没有办法报信。他说完看了下表,道:“行动开始之后,要快!快!” “是,先生!”几个带队的陆战队军队向他说道。这次进入租界去北京路茶楼实施抓捕共有一百八十多名陆战队士兵,这一百多人分成三队,一队从山西路开向北京路,另一队则从河南路开向北京路,最后一队则是从苏州河围堵万安里的后路。 时间临近,盖温特看着手表上的秒钟马上就到十二点的位置,他朝詹姆斯中校点点头,詹姆斯中校则对着百米外的两队士兵一挥手,抓捕便开始了。 万安里若是用后世的地图看,就是在北京东路和山东北路交界之处,这里是复兴会真正的总部所在,但总部的位置并不是在茶楼之上,而是在茶楼西则的南北杂货店到布店六间店铺的阁楼里,为三楼和最顶上的四楼。三楼供工作人员使用,四楼归委员会使用。为了保密,总部有三个出口,其中一个是三楼工作人员用的,在万安里的后面,还有两个是委员会使用的,一个是在茶楼,另一个则在山东路,从这里出去往北几十米就是苏州河,河边全是密密麻麻的船户,钻进去还真是难找到。 虽然总部所在交通便利,但不放心的王季同又在万安里附近设了两道警戒线,再加上巡捕房里的李元等人,可谓是万无一失。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失算了。皇家海军陆战队进入大马路的目的他毫不知晓,刘光汉叛变他也毫不知晓,而在英军陆战队冲向万安里的时候,第一道想报信的警戒点在电话无效之下无可奈何。倒是第二道警戒网的程子卿在电话无效的情况下,抽出左轮枪就对着天就连开数枪,这才引起了万安里楼顶望风的哨兵的注意,进而拉动了警报。而程子卿,则在两名英军的步枪下扔掉了手枪,举起了双手,最后被英军一枪托打翻。人的宿命仿佛是注定的,程子卿这位1921年闯入一大会议报信的密探,这一次算是提前完成了报信的任务,日后凭此功绩,历经风浪立足于沪上滩而不倒。 警报一响,万安里的诸人都是一惊,在诸人还在观望的时候,第二道更急促的警报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把手上的事情放下,要做的不是撤退,而是先把所有重要文件销毁。王季同在把整座楼起爆的电源打开的同时,又去到自己的密室把一个铁箱子拎了出来,道:“我们分开走,逃脱之后到第二集合点集合。” 杨锐这时候也是站起,看着其他几人道:“大家出去注意安全,若真是到了巡捕房喝稀饭,那我们的律师也很快会找上来的。” 巡捕房的稀饭,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苏报案的时候章太炎可是吃了一年,他笑道:“喝稀饭就不要了。我马上就要出狱了,再进去住几天怕是不习惯。” 他打着趣,四人就在阁楼上道别,王季同和三楼的会员走后路,蔡元培和章太炎走茶楼,而最隐秘的山东路出口则让给杨锐,这是总部遇险的定的规则,没有什么好礼让的。 从会议室走到最侧的一间店铺阁楼只有五十米,再加上从四楼下到一楼以及出到山东路的时间只要四十五秒,这个时间盖温特少校刚刚带着陆战队冲进茶楼,只待他轰隆隆半警惕半紧张冲到四楼阁楼的时候,发现这里什么也没有,此时在三楼搜查的军队也过来报告道:“少校,这里什么也没有。” 盖温特心里沮丧,作为军情五处的高级特工居然也有扑空的时候,他在阁楼上来回不断的打转,恨不得上到瓦片上去看个究竟,而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忽然传来一连串轻微的爆炸声,他细听之后大叫起来,“在隔壁!在墙的隔壁!他们跑不了的!快,破开墙壁!” 这些爆炸正是总部阁楼里发出的,而每当这个时候,总部的人都已经撤退完毕,按规矩开始炸裂屋子里的煤油桶,实行焚毁程序。老式木楼的墙壁并不结实,在几经撞击后,薄薄的砖墙就被身壮如牛的陆战队员撞开,只不过一撞开,便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使得阁楼里的诸人薰的呼吸一窒,几个士兵叫了起来,“着火了,少校!着火了……” 盖温特看着里面的大火气得直跺脚,但布置的煤油桶一破,遍地都是火海,火势汹汹之下人根本就进不去。“他们一定出来了!他们一定出来来!”盖温特少校嚷嚷着有急冲冲的冲下了楼,期望布置在楼下还有苏州河上的人能抓到一些人。 在盖温特少校咚咚咚下楼的时候,蔡元培和章太炎已经坐在茶楼的一楼喝茶了,外面都是洋兵围着,他们只好分别叫伙计切了一壶茶,等着看洋人的好戏。而王季同,带着几十个人不可能不引起陆战队的注意,他们一出到苏州河边,就被一队洋兵给拦住了,不过幸好他手上的铁箱子已经放掉。他面对洋兵一言不发,只是当自己是平常的路人,而被拦住的三十多个人中,有不少是爱国女校的学生,英国大兵发扬着绅士风度,在确定没有武器和稍加调戏后,便把这一群女子放走了。 而杨锐,在出到山东路上看到苏州河那边的洋兵,又退了回来,进了路边的一间细糕铺子,一边咬着块细糕一边看着马路上越来越多的巡捕,心中很是担心,这时候出去望风的陈广寿回来之后担心的道:“先生,街上不但有洋兵还有很多巡捕,把路都堵上了,看来是要封街搜查了。” “嗯。”杨锐沉默着,形势很不妙,山东路的这边刚才就跑过不少巡捕,看来这一片都是围上了。“能跳出去吗?”若是不涉及到浙江的举义,那封街搜查也无所谓,大不了在巡捕房住两天,但现在举义在即,时间耽误不起。 “行,”陈广寿点头道。 “还有如意里那边我房间里有一个箱子,你去找到它,把它存到花旗银行。”杨锐眼见着形势越来越严峻,不由得安排起后路来,他看着陈广寿吃惊的表情再道:“里面的东西很重要,你亲自去。我这边有小叶子护着,出不了大事。” 局势危急的时候杨锐却提一个箱子,如意里那边可是有人守着的,陈广寿这边刚想说话的时候,杨锐又催促道:“这很重要!快去!” 第七十八章抓捕2 多次历经生死的杨锐最怕的是自己的中途死后,中国革命又回到老套路上,并且再来一次抗日战争,是以他早早就写好了“遗书”,以防自己一旦身故中国还能有救。安排是妥当,但是从此之后他就多了一个累赘,不过,原本带过来的笔记本电脑也是一个累赘,两个累赘加一起,也不是太麻烦。 只是在复兴会被租界当局全面清剿的时候,他并不放心住处那五个卫士看管的箱子,他最怕的就是总部资料被毁了,自己的资料却被泄露了,那就真的是难以挽回的损失——英国人破密码太过厉害了,一旦发现那些秘密,那世界历史都会被改变。 陈广寿出去后,先是给人群中特科的人做了几个手势,很快,他们便带着身边被围着的“激动”起来,这时候茶楼这边见他们开始“妄动”,店内的伙计也冲到街面和巡捕们理论,他们一边理论,一边假装义愤推推嚷嚷的开始冲撞巡捕的封锁线,进而一言不合与巡捕们厮打起来。 一处乱则处处乱,北京路上都是肉搏厮打,见向来顺从的清国佬居然敢反抗,其他地方的巡捕也都赶忙跑过来镇压,而恰在这时,封锁圈外又有人“砰砰砰”的乱开枪。这枪声一响,原本纷乱的局面就更是乱了,那些有作战经验的士兵和巡警要么回身寻找开枪之处,要么就近找隐蔽之所,而刚才和他们的扭打的伙计和被圈住的市民则害怕的四处乱窜,整个封锁线就此突破。 杨锐在街面上开始肉搏扭打的时候就出了细糕店,在叶云彪和四名特科人员的护送下,众人乘乱穿过北京路,进到仁美里,在弄堂里翻墙过屋,最后又钻回到北京路上,不过此处已经靠近山西南路了。 杨锐回身望向烧着大火、街道上还是一片混乱的万安里,不由得长吐一口气,这一次算是算是化险为夷了。他这边刚松口气,却不想后面跑过来一辆东洋车,那车夫拉着空车跑到七八米的时候,忽然拔枪乱射,此时众人都在四处警惕有无巡捕洋兵出现,哪能注意到这毫不起眼的车夫会拔枪射击,只待枪响卫士才把杨锐扑倒在地,而那枪手也被其中一位卫士开枪击倒。 车夫虽死,但是剧烈的枪声却把万安里那边的巡捕都吸引了过来,刚才那一阵乱枪打过之后,他们正在找是哪里开枪,现在看见百米之外的有几个人正在枪战,立即蜂拥而来,叶云彪忙把倒地未起的杨锐拉起来,却不想杨锐已经满头是汗,脸上扭曲着,“我中枪了!”他痛苦的道。 叶云彪闻言猛的一惊,再细看杨锐的背上,衣服上已有两处被血染红,他大叫道:“先生,先生……” “快走!”杨锐没看到是谁的开得枪,也并不清楚工部局是不是要至自己于死地,中枪之后,他唯一想到就是离开这里,然后找一个地方把弹头取出来,他觉得自己死不了,也不能死。 叶云彪又怒又急,本想去把那车夫结果了,但是现在巡捕越逼越近,他只有简单包扎创口后搀扶着杨锐往后急退,而四名卫士则在身后不断和巡捕对射,以阻碍巡捕追杀。可叶云彪本是北方人氏,离了他们四个哪里熟悉沪上的弄堂街道,他搀扶这杨锐没有按照预定的路线右拐过苏州河进美租界,而是左拐走向了大马路,这一岔路使得特科的一切接应都成空。 杨锐被叶云彪带着,从后马路往南一直走向大马路,叶云彪在沪上除了万安里、如意里,还有一个熟悉的地方就是前段时间开会的科学仪器馆的理化培训学校,那里是复兴会的地方,在他的潜意识里到了那里就安全了。可从后马路要到四马路那边可有近两里路,平常走这两里路并不需要多久,但此时万安里那些巡捕和陆战队士兵都围了过来,他的行动就极为艰难了,特别是杨锐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其什么原因,老是昏厥,更是让他行动不便。 不过,自小习武养成的体格和机警还是让他在巡捕洋兵们的间隙中,不断的向四马路挪进,只待天际发黑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走到了四马路,只不过,这里根本不像四马路。他正对着弄堂犹豫间,却听见不远处的呱啦呱啦的洋语和狗叫声,慌不择路的叶云彪翻墙进入一户人家的院子,趁着没人又拖着杨锐窜到二楼,找到一间锁着的房子,破锁推门进去之后没敢点灯,只是把特配的打火机给点亮,这屋子似乎是女子的闺房,装饰的精美绝伦,他把杨锐轻放在一张桌子上,取出随身携带的伤护用具,开始按照培训过的程序消毒取弹。 被叶云彪一路上带着的杨锐开始是清醒的,但走到半路背上的痛楚却似乎消失了,然后他开始半昏半醒,直到后面什么都不知道,但却不是睡着,老是有一些声音在他耳边说话,有尖叫声、有枪声、有喊叫声……而后,又有一些迷迷糊糊的影子在脑袋里冒了出来,这些影子或是男人,或是女人,或是骷髅,或是尸首,他们有的说:就你这窝囊废也算是革命党,哈哈……,有的说:要守住自己的良心……有的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有的说:先生,来不及了,快撤吧……如此纷纷乱乱,一直在他脑子里旋转,到最后,漩涡越来越大,甚至要连他都一起转进去绞碎。 杨锐正要被脑子里的漩涡搅碎的时候,背上忽然一阵剧痛传来,这让他回复了一些清明,他咬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再闷嗯了一声,忽又听得耳边有声音道,“先生,忍住,忍住,一会就好……”这个声音杨锐分辨不出来是谁,但却对他有一种依赖,他期望这个声音能把他从那无尽的漩涡里拉出来,背上剧痛间他闷哼的忍着,却不想这个声音在喘了一口大气之后,又倒抽了一口凉气,“子弹有毒啊……” 同样的夜,同样的德福里天宝客栈,昨晚喝酒的屋子里陈其美独饮静坐,今日万安里那边的事情又让他对复兴会多了一分忌讳,特别是远远的看着那无法扑灭的大火,以及有组织制造让会中骨干撤退的混乱,这些都让他看不懂复兴会,有这样的组织和实力,为什么还不做任何反清之举呢?这便如上一次在东京一样,那杨竟成为什么要对同盟会退让呢? 这些问题陈其美都想不通,平心而论,他对杨竟成并无恶感,反而有些许佩服,人家向来是做的多、说的少,不吹牛、只干事。要是自己的当初入了的复兴会,哪会如何?陈其美不知道怎么的又想到了这个问题,想当初他可是要加入复兴会的,谁知道被一个王八蛋骗了说复兴会就是同盟会,同盟同盟不就是所有反清组织的同盟吗,于是,初到东京的他毫不怀疑的就入了伙,可到最后却发现这同盟会是同盟会,复兴会是复兴会,这真是…… 陈其美正在回思从前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吴乃文还没有进来就道:“二哥,事情办成了。” 回忆是回忆,现实是现实,陈其美这两者分的很清楚,他闻言一把吴乃文抓了过来,道:“这次不会错了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吴乃文双手摆着,以表示这次的消息完全正确。“那杨竟成被张汉彪给打中了,应兄弟那边的人说他被一个护卫救走了,走的时候那杨竟成搀着走的。” “搀着走的?”陈其美眼睛一凝,不由的问了一句。 “是,我后面还去路口看过了,那地上还有血迹,这杨竟成一定是中枪逃走时留下的。”吴乃文上一次报告的消息有误,被陈其美训斥之后又出去了复查,这次可以确定无误。 “哈哈…哈哈……”陈其美不干不涩的笑了起来,不过一会他就没劲再笑了,道:“那既然留了血,巡捕房就应该能抓到的,怎么现在还不见人。” “二哥,他那护卫太过忠心了,见巡捕追近,自己在身上割了一道口子,引着巡捕让别的方向去了,不过最后血流多了,被二十几个巡捕围上给抓了,那人,太勇猛了……”吴乃文叹道,这些消息都是听应桂馨说的,可即是这样简单听来,也对那人极为敬重。 “噢,那这么说来,那杨竟成是被他藏起来了,可他又藏那去了呢?”本着斩草除根的意思,陈其美又思索起来。 “二哥,那子弹可是有毒的,要是巡捕房找不到这杨竟成,无人医治那他必死无疑。”吴乃文只感觉这事情应该是做成了,“现在那杨竟成估计不明白是我们杀他,还是工部局杀他。我已经把这层意思告诉了应兄弟,让他找人给那个被抓的护卫透点风,就说英国人要杀杨竟成而后快,这样他就不会把杨竟成的下落供出来了。” 吴乃文的谋算是复杂的,不过陈其美却摇着头,阴测测的道:“这子弹上的毒可不是洋人能医好的,这可是日……日久月累练出来的剧毒,那杨竟成真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过,待会再去找夔臣,告诉他若是那杨竟成被抓了,也要找机会做了他。” “是,是我马上去。”吴乃文说着就要出门,却又被陈其美抓了回来,他又问道:“那张汉彪呢?” “张汉彪死了。” “死了?” “是,死了。当场就被杨竟成的护卫打死了。”吴乃文道。 “还有其他两个呢?”听说只死了一个,陈其美还是不放心。 “现在估计已经在江里了。”吴乃文又是想笑又是笑不出来,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其实他是担心日后陈其美也这样处理他。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担忧,陈其美拍着他的肩膀道:“好,这次你立了大功,我回头就给中山先生写信,让会内表彰你的功劳,届时等革命成功,那这荣华富贵可就享之不尽了。” 吴乃文陪笑着,不敢有任何不满意的表现,低着头就有出去了。其实陈其美说的什么中山先生他已经听了很多次了,他说什么中山先生在在海外有十万信众,金山银山,势力无边。开始听的时候还是好,到后来光听不练,他也就对中山先生完全免疫,他只想到要真是有钱,陈其美也不会过的如此寒酸吧。 陈其美高兴的时候,蔡元培正在悲伤,他此时正坐在第二联络点等候诸人的消息,只不过这一次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迟迟未归。下午混乱的时候,他在特科人员的护送下,也趁乱离开了万安里,和他一起的章太炎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被昔日的一个巡捕认了出来,很快就被抓了回去。章太炎被抓,王季同被抓,但最关键是杨锐不知所踪,听特科的人汇报,护送他的卫生三死一伤,陈广寿带着杨锐没有回到第二联络点,而是转向了大马路,然后那边就一直枪声不断。 哎,到底去哪里了呢?蔡元培看着外面无尽的夜色,不断的摇着头,他搞不明白之前客客气气的工部局,怎么会忽然就下次毒手呢,还有,向来处事严谨的总部,怎么就会被敌人破获呢?还有,最迟明天早上就要确定杭州举义的命令,杨锐不在,诸人被捕,按规则他可以给浙江方面下令,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忐忑,战争不是他熟知的,万一决定错误失败怎么办?有杨锐在的时候,他觉得杨锐太过谨慎保守,恨不得自己能执掌全局,可现在真的自己说了算了,他又感觉到一阵虚垮。若是说革命在杨锐那里是有条不紊的计划,机械冷漠、胸有成竹,那在他这里感觉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博,热血畅快却毫无胜算,这一把能赢吗?! “先生,先生……”邵力子往外面进来,道:“广寿回来了。” 一听说陈广寿回来了,蔡元培一怔,半响才道:“竟成回来了?” 邵力子摇头,低声道:“没有,就他一个人……” “啊……”蔡元培又是失望又是希望,他大声道:“那竟成去哪啊?” 他这边说着,陈广寿却进来来,他一脸慌张,失心疯似的道:“先生不在这里吗?!现在不在这里吗?!先不在这里吗?!” 蔡元培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猛的一暗,急忙把他按住,追问道:“竟成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你…他人呢?” “我……”陈广寿把箱子送到银行后只见全城都是巡捕,躲避之下跟着特科的人到了第二联络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一离开杨锐,他的心就很不安,本是满心期望杨锐就在这里,可谁知道…… “我不知道先生在哪。”陈广寿痛苦的摇着头,只以为这不是真的。 “那谁知道?那谁知道?”蔡元培的声音大了起来,他心里虽然期望杨锐一时回不来,然后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动举义,但不是希望他永远回不来啊,现在陈广寿却把杨锐给丢了。举义可以不要,但杨锐必须活着。 “叶云彪还有那几个特科的同志护着先生,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陈广寿面容狰狞,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方才冷静一会,把下午分手的事情想了起来。 “蔡先生,蔡先生……”这时候外面又有人喊道,来的人是胡文耀,复兴会租界包打听的头头,万安里一出事,他那边就动了,北京路那边斗殴时的乱枪就是他指挥着放的,他之前来了一次这里,但又在蔡元培的命令下出去打探消息。 “蔡先生……”胡文耀喘着粗气,道:“叶云彪被抓了。” 他此言一出,蔡元培和陈广寿都是大喝一声:“什么?!!” “是。工部局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抓到一个姓叶的乱党,用了十几个人才把他制服,按他们说的相貌,我看就是叶云彪。” “那先生呢?”陈广寿冲到他面前,急冲冲的道。 “先生没有消息,应该是没有被抓。”胡文耀的话让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后面一句话又让两人的心提了起来,“他们还说另外三个特科的人也死了,再有,再有就是巡捕房里有传闻,抓到一个姓杨的,就要弄死他。” “那先生抓到没有?”陈广寿比蔡元培还更焦急,其他不管,只想着杨锐平安无事。 “没有听说。”陈广寿胡文耀是认识的,早年住如意里的时候,两人还一起听过杨锐的课,他很明白陈广寿的担心,安慰道:“广寿兄,放心吧。先生吉人天象福大命大,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就是有难妈祖也会保佑他的。” 胡文耀是潮州人,笃信妈祖,他安慰完陈广寿,又对蔡元培道:“蔡先生,暂时没有打听到谁叛变的消息,但想来即然叛变,那要查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我们这段时间的做事还是要谨慎些为好。” “那些洋兵直接冲上了茶楼的四楼,那就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总部入口在哪。要么我们有人被他们跟踪,然后被他们发现总部在茶楼;要么就是有从来没有进过总部的人告密,不然洋兵是不会进茶楼了。”自从出事之后,蔡元培就一直在想,洋人是怎么查到万安里的,三楼工作的那些学生不可能,可那又是谁呢? “小徐呢?他现在哪,能救出来吗?还有枚叔怎么样了?”蔡元培又问到王季同,他同着三十多工作人员在一起,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女子,洋兵确定没有武器后就把这些人给放走了。被抓的只有王季同和俞子夷,还有四个男学生。 “不能,现在因为没有查到什么证据,他们几个被关在老巡捕房,章先生也是如此。对他们这些人还是不要用强的好,一旦用强,那事情就不好解决了。”胡文耀在沪上混了快四年,各种门路都很熟悉,盯人、救人、打探消息很是在行,现在王季同、章太炎等人虽然被抓,可巡捕房一点证据也没有,只要律师过去,不要费多少功夫就会被保释出来,所以建议不要用强。 蔡元培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现在举义在即,他一个人怎么能做主,他问道:“能和他们会面吗,不需要多久,几分钟就行,传话也好。” 胡文耀摇着头,道:“好像不行,现在他们都被一些印度阿三在看着,华捕都不让靠近。” “那就有大麻烦了。”蔡元培想不到局面会变成这样,这就等于说浙江举义之事完全由他决断,当然,权力看起来很大,若是最后失败了,那责任可完全在他一人,他低着头思索半响,最后又道:“那叶云彪呢?他被关在哪,能救出了吗?” “在地丰路那边的英军军营,这次涉案的人都被关在哪,还有我们受伤的那个同志,也在那里面。”胡文耀确实是把所有的人和事都打听清楚了,不过最关键的人和事一无所知。他知道蔡元培还在担心杨锐的安危,又道:“叶云彪是在泥城桥那边被抓的,我想先生也就藏在那边,现在已经让人挨家挨户的打听了。” 事情也只能如此了,蔡元培私下自己对自己说道,他叮嘱胡文耀继续紧跟之后才问向邵力子道:“京城那边怎么,兵变什么个结果了?” “有消息说光绪下了旨让袁世凯待罪去平定兵变,但是袁世凯还没有什么行动,还有就是第六镇的兵变被岑春煊联合着铁良给平定了,现在正在严查那些闹事的士兵,”消息让蔡元培神色一暗,不过下面说的又让他振奋起来,“山东的第五镇统制张怀芝下午通电全国,说康梁等乱国之贼蛊惑圣君,陷害忠良,愿与各地督抚一起清君侧、诛小人……” “啊!他敢这样通电?”蔡元培被这个‘清君侧’吓了一大跳,想不到北洋还能找到这样的一个借口,他紧张的问道,“那…各地督抚怎么说的?回应的人有多少?” “很少人回应,只有两广总督周馥回电训斥了张怀芝,说他此言大逆不道。还说,要想重振大清,还是早开国会为好。现在预备立宪着实不妥,他建议今年就开始编撰宪法,并筹备各省议事会,明年就举行大选,召开国会。”京城传来的消息越来越震惊,邵力子说话都说不流畅。 邵力子震惊,蔡元培则是失望,他本以为‘清君侧’一出,庆袁的同党就会纷纷响应,满清就此下台,却不想只有两广总督跳出来说开国会。其实他是不了解现在的朝局,现在光绪出山雷厉风行,改官制、开内阁、撤总督,朝中大员和各地督抚只能软对抗。这一次北洋兵变只是个幌子,开国会才是庆袁等人的真实图谋,一旦由庆袁提倡的开国会被天下官绅所接受,那袁世凯就不是那么好杀的了,而庆王奕劻即使下台,名望还是保住了,光绪撤职可以,要再打什么其他的主意怕是很难,并且最重要的是,庆袁虽退,可他们遍布各省、各军的势力却还在,势力既然保住了,那日后东山再起就有希望。 蔡元培失望之余,又想到浙江举义之事,他在屋子里挣扎良久,最后看着陈广寿说道:“广寿,现在没有时间等竟成了,你马上给浙江那边发电。按计划举义!” 第七十九章旧人 寒仙凤是沪上一年来最当红的书寓[注1],其走红是时也是运,去年秋天妈妈把她的照片寄到了主持花榜评选的游戏报,主编李伯元[注2]见之惊为天人,又再听寒仙凤一曲茉莉花,更是极力追捧,在报纸上卖力宣传,最终使得寒仙凤艳压群芳,为当年花魁之第三,又因其粉装玉琢、雪媚花颜,被誉为广寒仙子。 既然出名,那自然有诸多达官贵人追捧叫局,可既是书寓那便是卖艺不卖身,只不过沪上的书寓招牌大多是花三十块大洋买的,里面大多是长三(最上等卖身妓女,因召之待座照例付三洋元而唤之),是以有不少浪荡公子想夺其红丸,只不过既是广寒仙子,那自然冰寒的狠,对这些人不加以颜色。众人百求不得,自然会起邪念,某一日一巨贾花巨金贿赂妈妈,得起同意想药而强之,不料假药误事,没有得逞,寒仙凤愤而吞了芙蓉膏,幸而早送西人医院,才得以活命,不过此事被沪上报章闻之,舆群涛涛之下妈妈之后答应准其卖艺不卖身,这才得以清白。 即是卖艺不卖身,那在洋人看来则不是妓,而是舞者、艺术家、音乐家,寒仙凤的书寓自从自尽之后,不时有洋人进出,这些洋人或是海关里的官员,或是领事馆的职员,他们喜欢寒仙凤除了其人之外,更是喜欢的她的曲,即便语言不通,但音乐是相通的,他们对于二胡这种东方的小提琴很是欣赏。而既然能有洋大人捧场,寒仙凤在书寓里的地位才开始稳定起来,其住处也不再和众女子一个屋檐,而是搬到了独立的一幢房子,又因假药之事,从娘姨、下人、到厨娘,都按照她的意思换了一边。 因为全城都在搜捕嫌犯,今晚散局之后寒仙凤回府的路上老是被搜查,一小段路走的绊绊磕磕,只待十多点钟,方听见轿夫们的一声轻喝,花轿才在书寓的门口停了下来,下人把轿帘卷开,仙凤起身度步下轿,门口的红灯笼下,栖凤书寓的招牌很是光亮,仙凤眼光扫过这一块弄假成真的招牌,脸上微微有了一些欢喜——若是没有这块招牌,那她估计也和妈妈的其他女儿一样,要卖身陪客了。现在她三天两头就要出去陪局,但也只是去拉几曲二胡罢了,虽然那些男子的眼光总是吓人,可总是目光而已。 仙凤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在厅堂停留,而是直接回房卸妆,然后想洗簌之后便安歇。此时随身的婢女早已经上了楼点灯,但屋子里才亮就听到“嘣”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楼板上,仙凤还以为是小赞不小心打了东西,只待她进到屋内,却发现小赞扑倒在屋内,她正待把她扶起的时候,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浑身是血的在趴在她的床榻上。小赞见血就晕,而仙凤虽然不如此,但见此情景也是全身一麻,想呼喊却呼喊不出声,只待半响之后,她方回过气来,心下也稍微镇定,这才打量起床上那人。 床上那人是趴着的,背上的衫子上全是血迹,他头朝外,手中抓着一支短枪,但眼睛却是闭着的,身侧还有一张信笺,纸上倒是堆着一些银元和银票,其中几张百元的票子放在最上面,那几个“佰”字只看的人人心头一热。 叶云彪已经是尽力了,即使迷路也不能完全怪他,他走投无路之时把杨锐带进了这个院子,也是无奈之举,在手术之后杨锐还是昏迷,不是因为手术不成功,而是因为子弹带毒。可正在他想着要如何解毒的时候,院子外巡捕逼近,他便只能留书留银,以求户主能看在银钱的份上手下留情,自己则引着巡捕逃向别处。 仙凤颤巍巍的从床上取过那张信笺,只见上面写道:‘先生惠鉴:今吾主遭歹人暗算,故遭此大难,匿身于此,实属无奈。吾主为革命党之骨干,御强敌于白山黑水之间,救国族于水深火热之中,实乃吾汉人之英雄,国族之希望。今吾主生死存亡,只在先生一念之间,若是告官,那或能得赏钱一二,但吾中国之复兴无望矣;若是能善待照顾,那日后致谢,当赠银万两,或更至革命功成,新国创立,先生当为开国之元勋也……’ 信上话语句句动人心魄,万两白银和开国之元勋更是让人欲拒不能,但仙凤却对此毫不所动,她只是一书寓,人身毫无自由,年纪更只有十六不到,即使有着那万两白银也不能赎身;至于那开国元勋,那都不知道是何年马月的事情了,料想到了那时,自己也已经守身自尽了吧。她此时只想着把人从房间里移出去,送到洋人医馆里面,这样满身是血趴在自己床上,实在是太过吓人了。 仙凤把那信笺放下,正想返身出门喊人的时候,目光却又下意识的看了这个革命党一眼,这一眼却忽然让她猛的一呆,再细看之后,她却发现这人是认识的。三年前的除夕之夜,在洋泾浜的一家饭馆,她和爷爷卖唱的时候,遇到的就是这个男子,他不但给了爷爷三块洋元,使得爷孙俩不至于饿死在哪个冬天,更是教了爷爷一首沪上滩的曲子,还写给自己一份词,凭着此曲此词,去年花魁自己才能名列第三——花魁榜上哪一个不是有钱的商贾捧红的,要不是此曲惊艳四座,不能成为书寓的自己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吧。仙凤看着床上男子的脸庞想着往事,她以为这个和蔼可亲的男子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了,却不想今天他却忽然出现在眼前,还躺在自己的床上,命悬一线。 仙凤立在床前发呆的时候,娘姨却是上得楼来了,她在楼下准备好了热水,喊了仙凤几声却不见她回话,便要上来喊人,她刚一进门仙凤便知觉了,混乱间她忙把床帘子拉了起来。娘姨进门只看见婢女小赞扑倒在地,仙凤立在一侧无可奈何,根本不知道床帘子里的玄机。 “噢,伊咋倒在地上?”娘姨奇道。 仙凤平整呼吸,道:“伊不小心跌倒了,我正要去喊人,把她抬出去……” “噢,阿拉去喊,阿拉去喊。”娘姨料想也不是仙凤打了小赞,见此情形便要去喊下人。 “别去,别去。”仙凤忙喊道,“那些个下人进来不好。你帮她掐掐人中就好了。” “哦。”先生吩咐,娘姨便蹲着身子掐着小赞的人中,不一会她“嘤嗯”一声就醒了,即使醒来,她还是满脸惊惧,正要说话却被仙凤掐了一把,仙凤手上用劲,嘴上却让娘姨去拿水,待娘姨起身,她才对着小赞轻道:“什么也不要说。”之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小赞原不是仙凤房里的丫头,只是在厨房里帮厨,仙凤把她叫到身侧当贴身婢女使唤,算是她的半个贵人,她见仙凤不让她说话,心中大急,仙凤只好再道:“我都知道了,你什么也不要说。” 娘姨人傻,小赞听话,仙凤应付她们当时不难,至于那些下人更是好对付。只是这些人打发了,在床上的男子还是昏迷不醒,仙凤不懂医术,对此束手无策,至于请医生,这怕是……仙凤想了半响,最后方才想起那封未看完的信中似乎写着一些药名,她急忙又把信拿起来又在细看了一遍,看罢也不待抄录,只唤小赞进屋,让她出门买药。 “小姐,那人……那人怕就是官方抓的大盗……”适才出去的小赞还是不明白仙凤为什么要她不要乱说,后面想起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路上都在传官府和洋人一起在抓江洋大盗,现在屋子里的那个血人怕就是大盗。 “小赞,姐姐平时待你如何?”仙凤没管什么大盗小盗,而是直接问这个。 “姐姐带我比父母还好。”小赞如实说道。 “既然我待你如此,那这事情你就不要说出去了。”仙凤叮嘱道。 “姐姐,可那人……我怕那人伤了姐姐啊。”小赞还是不放心。 见小赞如此,仙凤心中一暖,笑道:“他不会的。他不是什么大盗,也不是什么歹人,他是好人。”仙凤说完拿出从那封信上撕下的末尾,又道:“你按照这上面的方子去抓药,记得要分开抓,省得被官府发现。” 小赞不明白仙凤为什么会说那个是好人,但想来小姐说的话不会错,于是就急急忙忙出去了,现在宵禁在即,再不快一点怕是药铺是要关门了。 小赞出去,仙凤在楼下漱洗之后,又让下人送了一盆热水上来,而后她撇开旁人,拉开床帘,想清理杨锐身上的淤血。其实杨锐身上的创口有两处,一处是子弹擦肩而过,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这不是致命的,叶云彪清洗缝合之后已经无碍;而另一处则极为致命,子弹虽然在击中杨锐之前穿透了一个卫士的手臂,但还是钻入背心,只不过打断肋骨劲力泄尽,停留在心脏后面。叶云彪即是杨锐的贴身护卫,那医疗培训是少不了的,那时候军中战斗不少,多次手术之后他也能算半个外科医生,他半靠着运气半靠着经验才把弹头取出,只是当他以为先生就此得救的时候,却发现那弹头的表面有一层灰色的东西,潜意识下他感觉这弹头有毒。 是什么毒叶云彪不知,但现在手术做完,再开膛怕是不能,他只好将自己师门所传解毒秘方,写在信笺的后面,期望屋中的主人能看在银钱的份上救先生一命。叶云彪其实想的太天真了,沪上花花之地,向来只是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这一次幸好是遇着仙凤,加上她和杨锐有旧,这才如他所想,要不然,杨锐可真要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仙凤用着小剪把杨锐身上带血的衣衫全部绞烂,再微微抬起杨锐的身子,如此上半身的衣衫方才除尽,她用着湿毛巾把除包扎处外的地方全部擦洗干净,血污去尽,顿时露出正常的肤色,成年男子自有的方刚血气不由得让她脸上一红,她脸上红过,还是咬着银牙再把背擦拭了一遍,然后才把毛巾拧干,换水开始擦脸,一切收拾停当,才又把床帘子拉上,等着小赞买药回来。 地丰路英军兵营,盖温特少校看着已经昏过去了的清国佬,无奈的摇摇头,按照以前大家的说法,清国佬是最不怕疼的一种人,而且他们每次受伤都不需要医治,伤口稍加处理或者不处理就能痊愈,后者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但前者今日已经完全证明是真的,这个复兴会首领的贴身卫士遭受那么大的痛苦之后还是什么也不说,真的让他惊讶了好久。 “真是该死的异教徒……”他摇着头,在满是铁烙造成焦臭味的囚室里自言自语。 “埃尔弗雷德,现在怎么办?”詹姆斯中校对于囚室的味道比较习惯,而对于清国佬,他根本不是把他们当作人看,按照基督的精神,处死异教徒不但无罪而且有功。眼前这个清国佬打伤他八个士兵,要不是盖温特想要活口,他早把这人处死了。 “留下他。”盖温特有总领事支持,虽然官阶比詹姆斯中校更低,但这一次事情还是由他来指挥。 “留下他?他……”詹姆斯声音提高了不少,“少校,他不会说什么的,这些异教徒全部死硬的很,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 “中校先生,现在我留下他就是为了更好的杀掉他们。这一次行动,我们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可那是因为行动的情报出了差错。” “确实如此,所以我们要想获得更多情报,就应该留下他。”盖温特少校的逻辑让詹姆士中校无从反驳,于是商量的结果就是不处决这个清国佬,并且还要给他治伤。 “那另外一个呢?”詹姆士鼓着气,开始问另外一个人,那是负责掩护的四个特科人员之一,其他几人都死了,只有他侥幸未死,不过,身中数弹的他怕也是难以存活。 “另一个也一样,中校。我们现在要尽可能从他们口中套出情报,要不然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盖温特少校现在终于明白复兴会不是一个简单的反清组织,其良好的组织和不惧生死的战士,使得他明白不尽全力怕是对付不了这些人。 詹姆斯很是无聊的撇撇嘴,这时候盖温特少校的副官跑了过来,对着少校道:“先生,领事馆的霍必澜爵士希望你去一下,他想听听你都找到些什么。” 一听说爵士盖温特就是一阵懊恼,他昨天可是说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的,可是现在,只抓到两个伤员,还有几个看上去没有任何证据的“路人”,他绷紧着脸,对着副官点点头,然后才出营往领事馆而去。 霍必澜爵士拄着拐杖,已经在领事馆等盖温特好久了,现在租借当值的是德国领事,可抓捕之事他毫不知情,下午租界里不但着火了,还当众开枪,这些都让德国佬很不满意,但这些埋怨都让霍必澜爵士给顶回去了,不过,为了更具说服力,他还是要从盖温特哪里拿出确凿的军火走私证据,以证明自己的正确。 霍必澜爵士不断的敲这拐杖,问道:“也就是说,你在下午的抓捕中没有搜查到任何武器?” “是的,爵士。”盖温特此时不光是脸紧绷,全身也都是紧绷的。 “也没有找到任何走私武器的证据?”霍必澜爵士再问。 “是的,爵士。”盖温特少校只觉得有一团风暴要在霍必澜爵士的心中升起,但是他无法阻止,只能承受。 “也没有抓到任何有助于我们了解他们走私武器的大人物。”霍必澜爵士还是问。 “是的,爵士。”盖温特少校刚说完,对面的风暴就开始横扫过来,霍必澜爵士声音大的吓人,胡子似乎都竖了起来,口水也像暴雨似的喷了他一脸,“少校,你下午究竟在干什么?难道陆战队是在游玩吗?是在当救火队吗?你的脑子是不是塞满了马粪……” 风暴越是剧烈,盖温特少校站的越是笔直,幸好,年纪和精力的原因让这场风暴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看着霍必澜爵士没有力气再发怒,盖温特少校斟酌之后才道:“先生,我们在大火中抢出来一些文件,”下午万安里的火势无法让人冲进去,但救火队来的及时,还是有些东西没有烧完,在灭火之后,盖温特命人从灰烬中翻检所有带字的文件,还是得到了不少东西的。 “文件上写着什么?”霍必澜已经六十岁了,一顿脾气发完精神已经是大不济。 “这……文件都是一些破碎的东西,我们…我们还是找人整理,”看着霍必澜爵士再次阴沉的脸,他赶忙道:“是的,我确定,整理不需要多久,我想后天就可以把内容整理出来。还有,逃走的军火犯已经受伤,他应该是就藏在跑马场附近,我已经通知了租界的医院,发现背上有枪伤的男人立刻向巡捕房汇报。” 霍必澜爵士闻言点点头,道:“那好吧,少校,我等你后天的好消息。”说罢就起了身,拄着拐杖头也不回的走了。 总领事虽然不是盖温特少校的直属上司,但是他的意见却影响着盖温特少校以后的前程,被一个总领事的否定的情报官不是一个好的情报官。霍必澜爵士走后良久,盖温特少校才离开了领事馆,不过他不是回军营拷问那个被俘者,而是直接去了老巡捕房。 “爱尔斯,情况怎么样了?”盖温特直接把负责抓捕的巡捕头子爱尔斯找了过来。 “哦,他们都说他们只是路过那里,或者说刚好在哪里喝茶,他们什么也不肯说,对此我没有丝毫办法。”爱尔斯把章太炎、王季同还有几个男学生都问了一遍,什么消息也没有得到。 “真没有办法吗?”盖温特在“办法”两字上读重了一下,他的意思是拷打。 “没有办法。”爱尔斯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这样回答:“这里面其中一个是政治犯,他现在虽然在保释期间,但是一旦他出了什么事情,清国佬们又要开始乱叫了。记得吗,上一次他的一个同伙被毒死了,事情闹得很大,工部局的总办霍兰德先生都辞职了。还有另外一个,一个姓王的清国佬,他其实就是复兴会的首领,可是他和租界不少有钱人关系良好,最头疼的是,沪上所有的律师行他都熟悉,刚才高易就过来了,他认为我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限制当事人的自由……” “那些律师只认得钱。”盖温特少校听到这里不由的插了一句嘴,真正有名望的律师是不会来远东的,只有那些想发财想疯了罪犯和投机客,才会来到这里。 “可他们是英国律师,少校。我不能对他们想什么‘办法’。”爱尔斯上一次就差一点被工部局辞退回老家了,要这次再出件什么大事,他的退休金就泡汤了,所以他不敢乱来。 “那我去见见他们吧。”盖温特少校也明白其中的关节,他于是想自己去想想办法。 “少校,你……”爱尔斯看着他,以为他要亲自刑罚。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想和他们聊聊天。”盖温特少校说道。 “好吧。我带你去。”爱尔斯嘴上说这,但是脚上却没有把盖温特少校带到政治犯那边,而是去了另外一个人那里。 下午的时候,王季同一出弄堂口就发现满眼是洋兵,就聊想这一次怕是不能善了了,不过他心中虽然剧震,但是表面却是平静如水,只待被带到巡捕房,除了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路人”之外,就什么也不说了。另外几个男学生也是如此,一问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此种情况,巡捕房只好把他们都关着,站在狭小的囚室里,当门底下的窗口把装稀饭的铁钵扔进来的时候,王季同哈哈大笑起来,记得当时诸人还说到巡捕房吃稀饭,想不到自己居然真的来了。稀饭喝完,他只有席地而坐,他并不知道杨锐虽然逃出但却受伤,章太炎也被抓捕,他以为就自己走后门被抓。在他看来,自己最抓并不重要,只要杨锐出去了,那浙江举事即使不成功,损失也不会太大。排除起举事他现在坐在地上想的是,工部局是怎么查到万安里的,是三楼的那些学生吗,这他不太相信,可不是他们那会是谁呢? 第八十章举事 “嗒…嗒…嗒……”巡警走路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声音到了牢门口就停了下来,一连串钥匙的撞击声之后,一把钥匙插进到了锁头里,“咔哒”一声,牢门“吱呀……哐”的打开了,马灯的光亮照进囚牢里,本以假寐的王季同打开了眼睛。 一个红头印捕提着两盏马灯,他的背后站着一个洋人和一个通事,洋人对着印捕点点头,接过一盏马灯之后之后印捕就出去了,牢里面只剩下洋人和通史,那洋人三十多岁,但却是一脸阴沉,他鼻子很高,但高高的鼻梁最下面却是勾着的。 “米斯特王对吗?”洋人用英语对通事说道,通事又再传译过来。 王季同还在打量这个面容阴沉的洋人,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一声特别的味道,这种味道他很熟悉,他自己身上也有,当在他万安里的小阁楼里操纵着一切的时候,也是这种味道。王季同起了身,站着对洋人拱拱手,却不说话。 在他打量洋人的同时,洋人也在打量着他。毕竟,在外界看来,复兴会被外界所熟知的首领是他而不是杨锐。“我是盖温特先生,”洋人介绍道自己,“根据我们所了解的情况,复兴会正在大规模的走私军火,这是工部局以及英国政府所不乐意看到的,所以,我希望王先生能够终止这种危险的生意,并且把剩余的军火交出来,这不管对于我们还是对你们都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果然是军火惹出来的麻烦,王季同心中的猜测顿时明了,他道:“盖先生,恕鄙人不知阁下所言为何,鄙人自下午路过万安里,便被囚禁在此,没有人与鄙人说明原因。” 王季同按照律师所教,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不过他这一套并不能对盖温特起什么作用,“王先生,我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的谈判,对于你们的革命我并无成见,但是英国政府绝不欢迎有任何暴动发生在扬子江流域,所以,你们不应该往这个地区走私军火。” 王季同很想回答这个叫盖温特的人说,‘中国人在中国革命,你们管不着’,但考虑的当下的情况,他还是答道:“盖先生所言何事鄙人还是不知。”说罢就坐在床上闭目不语。 盖温特早就知道王季同很是难缠,见他如此,再次道:“我们已经抓了很多复兴会的成员,其实包括以前的那个政治犯章太炎,还有一个你们的头目,在逃走时也被打伤了,我想他也应该活不长了。对了,你们的所有事情工部局都在调查,万安里那边虽然火势很猛烈,但还是留下了不少东西,王先生,如果你还是不配合的话,那么工部局包括英国政府将对复兴会进行全面打压,我想这并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盖温特说道‘还有一个你们的头目,在逃走时也被打伤……’的时候,王季同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枚叔如果被抓,那么被打伤的不会孑民就是竟成了,他很想问这洋人到底是谁受伤了,但刚想开口却看见盖温特嘴角若无若有的冷笑,当下又忍住了。如果是一个美国人、德国人、法国人、俄国人这么跟他说,那么他相信,但是面对的是一个英国人的时候,他说的一切王季同都不能相信。 这些连杀人都极为讲究礼貌的撒克逊人,最为阴险狡诈。自己从他那里打探消息,那在自己打探的同时,将有更多的消息会露出去,至于他说的什么‘工部局、英国政府全面打压什么的’,王季同相信也不相信,到那天长江中下游一声炮响,全被复兴会占领的时候,英国人就不是打压而该中立了,或者以支持革命的名义以获取更大的好处。支持与不支持,关键还是要看形势、看利益,不是几年前一个人就能断言的。 王季同忍住不言的时候,盖温特真的开始失望了。刚才在王季同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但却不想王季同欲言又止,硬生生的把话给止住了。其实他对复兴会的了解不是太多,并且其中大部分的资料都来自于宗方小太郎,而宗方小太郎的资料则大部分来至于同盟会。 结合宗方小太郎的情报,盖温特少校所知的复兴会和其他反清组织一样,是一个由读书人组成的反清团体,他大概成立于1903年,会首叫做杨竟成,面前的王季同也是这个组织的骨干成员。日俄战争时期,复兴会派人深入东北与俄国人作战,从而在清国革命党之间获得了很高的声誉和影响,只不过在清国政府准备实行立宪的时候,有传言说这个组织支持立宪,他们的骨干成员蔡,加入了一个立宪组织宪友会,并且在前些时候脱离了他主持多年的中国教育会,并申明自己今后和教育会再无关系。 当然,这些只是表面上的情况,根据宗方小太郎那边的消息,复兴会的立宪只是一种保护自己的伪装,他们其实正在竭力的筹划暴动,而最近走私的枪支,就是复兴会为暴动准备的武器。霍必澜爵士并不喜欢在扬子江流域发生大规模的暴动,这些暴动一旦没有控制就会伤及无辜的外国人,并且更重要的是,一旦暴动,那么商业就很可能会中断,这就会影响英国的商业利益,同时一旦商业利益受损,那么海关收入就会减少,而这些海关收入正好是1901年赔款的重要来源。也就是说,不但英国商人的利益受损,便是连英国政府的既得利益也会受损。这绝不是在华外交官们愿意看到的,再考虑到每年多达一亿六千多万两白银的贸易逆差[注],就是调动军队镇压暴动也是唐宁街那些大人物乐意看到的。 这便是英国人镇压革命的逻辑,按照这样的逻辑,如果复兴会在山东、山西、北满、蒙古等地暴动却又是盖温特希望看到的,可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他们现在一心立足于沪上租界,然后一心在扬子江流域策划暴动。 “王先生,你一定会为今日的拒绝感到后悔的!”盖温特少校看着闭目不语的王季同毫无办法,最后扔了一句狠话,见王季同还是闭目不语,便只好转身出了牢房,不过气愤的他在出门的时候,狠狠的朝铁门踢了一脚,“嘣”的一声,似乎整个老巡捕房都能听见。 盖温特少校气呼呼的出了囚牢,他没有再去找那个政治犯,而是回住所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上午派着人去找那个清国官府的代表应,现在逃脱的是复兴会的会长杨竟成,如果能把他抓住,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应,你们还没有找到人吗?”盖温特少校看着跑来的应桂馨问道,搜查的事情华捕和应桂馨都在做,但华捕那边一无所获。 “盖温特先生,我们正在找人,但是泥城桥那边太大了,昨天又是晚上,要想找到人还是很难的,现在白天才搜了不到一半的地方。”因为情报不准确,应桂馨昨天就被这个洋人骂了一顿,但洋人发飙,他只能硬扛着,不过晚上回去,他也把刘光汉给骂了一顿,“盖温特先生,既然那杨竟成受了伤,怕是活不到明天了。” “不。我需要他活着。”盖温特少校说道,“只有他活着,我们才能查到那些军火的来源和去处,你们的端总督不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是的,是的。我们都希望他活着。”应桂馨被陈其美搞昏了头,一心只想杨竟成死,忘记洋人的目的了。“盖温特大人,昨天晚上开始,复兴会的人也在搜查杨竟成,我下午解决了他们,明天就可以把杨竟成找出来。”他在洋人面前一幅豪爽的样子,拍着胸脯道。 “很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脸紧绷了一天的盖温特少校难道的微笑起来,他喜欢这样的清国人。 应桂馨在洋大人面前拍胸脯,可心里面却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一回到县衙正想加派人手去搜查,但还没有坐下,两江总督的密探头子米占元就来了,“端方大人要马上抓捕这些人犯。”说罢就递了一张名单过来。 他说是端方大人,其实就是他自己要抓。应桂馨结果接过一看,发现这名单由大部分是在租界,不由拍着脑袋道:“米兄,这些人可有不少在租界啊。” “那就先抓租界外面的。租界里面的先不管了。”米占元道,“还有,不要说是复兴会的,就说是革命党就行。” “复兴会?革命党?好,好。”应桂馨不知道叫复兴会会扫当今朝廷第一红人,刚刚从镇国公变成贝勒的载泽大人的面子,只是糊里糊涂的应诺。 米占元见他答应,说了一声告辞往监牢里去了。在昨天下午英国人行动的时候,华界也抓捕了几个复兴会员,现在正在牢里面拷打。米占元一入牢门没有听到拷打声,倒是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也不希望多杀人啊!总督端方大人也常说,革命和立宪是一回事,之前是革命在先,现在呢,是立宪在先,还有必要革命吗?你看,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么多人都自首了,里面就是有几个罪责重的,大人也都全部赦免了,有才的更是已经保举了做官,有如此仁明之大人,难道你还是要决心一死?” 说话的是从南京来的一个督府幕僚,姓王,名杰夫,大概是在督府里出不了头,跑来沪上说要招降革命党,一张利嘴倒也厉害,连续好几个宁死不降的革命党都被他说降了。 王杰夫见眼前的革命党不说话,明白他的意志稍软,又道:“叶芝峰,令兄和令堂大人明日就要到沪上了……她老人家含辛茹苦的供你求学,当属不易的。若是她看到你如此,当作何感想?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一听说自己母亲和兄长都被官府拿了,叶芝峰立刻狂叫起来,身上的铁链也被挣的直响,“有种冲我来,为何要涉及家人,你杀了我吧!” “令堂大人只是来看看你,是我打电报请他们来的,可不是抓来的。叶芝峰,你还是好好想想明日见了令堂大人,该怎么解释你的荒唐事吧。”对付革命党要有耐心,王杰夫见自己的话有效,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让旁边的狱勇把叶芝峰带下去了。 米占元看着王杰夫空闲下来,上前半诚恳半捧场的道:“先生辛苦了。这些革命党能弃暗投明,当是先生之功啊。” 王杰夫闻言大笑道:“这可不是我之功,而是午帅之英明决断啊。革命党还真是杀不完的,这就像野草,焚烧挖根都并不能阻其蔓延,因而要一软一硬,轮翻对付啊。” “王先生,可以前我们也招降过,但他们都是宁死不降啊。”米占元来沪上日久,知道以前有一个志大人抓捕过革命党,但最终招降不成,只好杀了了事。 “艾,这招降也是要讲天时地利人和的。前几年日俄于东北开战,民不聊生,国威不存,大势在革命党;可现在呢,圣君归位,行立宪、开国会,大势在我;如此人心所向,当是第一。再则这革命党,大都是悍不畏死之人,可这种人却也是爱国之人,越是爱之深,那越是恨之切,今以其父母、妻子为说客,她们哭诉一场,可要比我们酷刑伺候一顿有用多了。”王杰夫说其招降之策,倒是头头是道,不经意的开始向米占元卖弄起经验来,“现在午帅按照朝廷的谕旨,把那个革命党人赦免办法,改为革命党人自首法,还将在各处建立反省院,这样一来,只要被抓的革命党都会自首。” “革命党人自首法?反省院?”米占元对于这东西完全不懂,他问道,“王先生,这个能有用?” “当然有用!”王杰夫摸着胡子,一幅自得摸样,“革命党只要一个降了,那就会供出一大串,这一大串里面,总有一些会和降的这个交好。我们让降了的这个革命党出面去游说,定是能事半功倍的。你看,下午抓来的那些人,除了这个叶芝峰,其他人一见到刘光汉降了,也都降了。这便如拽瓜苗,顺藤摸瓜,然后连根拔起。” 王杰夫便说手上边抓,只是他矮胖的身子做出这样的动作着实不雅,米占元心中暗笑,只好把自己之前出去打听到的消息说出了,“先生,据传闻,复兴会将在近日举事,不知道这些自首的革命党有没有提到这个?” “举事?”王杰夫从招降的兴奋中回过神来,道:“哦。是有好几个人提到,但都是语焉不详啊。对了,这个叶芝峰知道的东西不少,若是明日撬开了他的口,那……” “先生,午帅那边已经得知同盟会、日知会有举事计划,说是将在近日举事,这复兴会据说也将举事,时间就定在这两三日内。可是时间是知道了,但是在哪里举事就一无所知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知道他们会在哪举事。” 同盟会总理孙汶其实就是一个股票经纪,他领导下的革命其实就是招股、开业、上市的套路,每一次举事他都要在海外华侨之中招股筹款,而既要招股筹款,那总是要把“商业计划”告之一二,并为了证明该“商业计划”有可行性,那么诸多支持计划的关键因素也都要明确告之“投资人”,以增强他们投资的信心。 对于海外投资人述说的东西,其实就是应该严守的绝密信息,但是孙汶为了“招股”,已经顾不上什么绝密不绝密了,只要华侨想听的,他就会说,两江总督端方正是根据这条管道知道革命党人的诸多举动的。 听闻米占元把事情说的这紧急,王杰夫思索起来,良久才道:“既然知道举义就在这两三日内,那就可以诈一诈这个叶芝峰了,但前提是他要知道举事详情。” “诈一诈?”米占元说道,“要是诈不到怎么办?” “嗯,那这只能靠运气了,最好是明日他兄长母亲来了之后,再行此术为好。哎,就是怕时间不够啊,这边刚问出来,那边就举事了,问了也是白问。”王杰夫招降这些革命党可以,但是招降是一件细致的活,根本急不得,最关键的是要让革命党住两天囚牢,被严刑拷打拷打;然后再住两天反省院,过两天享受舒服的日子,如此反复,一个地狱,一个天堂,剧烈的反差才能出效果。 米占元见他如此,也感觉这事情急不得,便道:“王先生,明日一旦问出来什么,那就赶紧打电报给午帅,然后由午帅运筹帷幄,以平革命党之乱。” 搜查、招降、搜捕……,这是满清官府之举动;断线、转移、撤离……,这是蔡元培之应对。只不过满清这边不单是沪上一地如此,江苏、安庆、武昌诸地也都在抓捕革命党,究其原因,并不是完全因为革命党要举事,而是各地总督要向京城表示一个意思,那就是地方不稳,贸然裁撤总督对于各地稳定极为不妥,是以才大肆搜捕。 火烧屁股坐在临时会长的位置才两天,但是蔡元培却感觉象过了两年。他之前看王季同、杨锐处理起这些事情来,举重若轻,但是到了他这里却是举轻若重。在万安里搜捕后的这两天,他所做的事情主要是救人和安排举事,但救人极为艰难,章太炎被工部局寻了一个借口,又关到了西牢,而王季同不要说保释,便是见面都没有准允,还有就是杨锐,穆湘瑶下面的特科和胡文耀的包打听,在泥城桥和一帮满清探子打了一架,虽说自己这边打赢了,但死人不说,还被巡捕房抓了十几个人进去了,最重要的是,便是连续搜了两天,也不见杨锐的踪迹,特别是最后又有杨锐受伤的消息传出来,更使得他寝食难安。 救人艰难,但举事的各项工作也是不易,特别是起义部队的枪支弹药极为不足,三千人的部队只有一千五六百杆能用的火器,除了一千杆是正规的军用步枪之外,其他都是早已淘汰的单发针式枪和打猎的火统,弹药也是不足,每杆步枪配备的子弹不会超过一百三十发,就这些枪,拿下杭州也许可以,但若是杭州城内缴获不丰,之后的战斗就很成问题了。至于上个月从南非起运的军火,现在已经到了宁波外海,可在沪上军火案爆发之后,王季同不敢命令他们到沪上沪上卸货,所以只能在宁波那边的一隐蔽之所停船等待。 还有就是朝廷的局势越来越明朗了,北洋诸军的的兵变,随着光绪对袁世凯处置口风的松动,京城南苑和保定两地都已经平复了下去,至于青县马厂的第四镇和山东济宁的第五镇,怕也会在近几日被劝息下去。之前希望的中枢一乱、举国皆乱的局面怕是不会出现了,可即使如此,蔡元培却有点骑虎难下了,举事是他提倡的,现在部队都已经集结在出发地,明日一早就要开打了,现在喊撤,那对士气伤害极大;还有就是他按照敖嘉熊的建议,定了“抗税抗漕、光伏华夏”的口号——若是真的不举义,那这些发动起来的民众怕是以后再也不相信复兴会了。 “先生,参谋部现在开始要接管举义部队的指挥权。”万安里抓捕后的第二天晚间,看着在煤油灯下焦头烂额的蔡元培,邵力子轻声说道。 “哦?他们指挥?”蔡元培不懂复兴军的运转流畅,本以为这事情是他这个临时会长指挥的。 “是的,具体的作战都由他们指挥。”邵力子也是问了绝食两日的陈广寿才知道这些事情的,“就是说这里的命令发给参谋部,参谋部再发给各部队军官。” “噢。这样就是说军中的一切事务都是听参谋部的?”对于杨锐设计的那一套军制蔡元培才接触很是不懂,不由的多问了几句。 “也不是,广寿说,军中其实就是三大系统,为总参、总后、总政,”邵力子念着这古怪的名字,又给蔡元培解释道:“总参就是总参谋部,据说德国就有,专门指挥部队作战,现在举事开始,部队指挥就要转给他们了,负责人是贝寿同;总后,就是总后勤部,主要是供给粮饷弹药的,朱履和负责;总政就是总政治部,浙江这边是张承樾负责。” “哦……”蔡元培不声不响的应了一声,“既然是军中的规矩,那就交给他们吧。但浙江的一切进展都要向我们汇报。”他最后要求道。 第八十一章杭州1 东北,敦化,复兴军参谋部。 一张大副的杭州地图在作战室铺开,军部参谋周思绪正准备向在座诸人介绍杭州城的情况,他是余杭人,进南洋公学之前在杭州上过学,对于城市的情况要比其他同学清楚一些。 “各位同志,因为担心地图有误,所以由我来介绍杭州城的一些情况。”周思绪这样开场的,“按照《大清一统志》记载……” 周思绪在特班诸多同学之中算是中下资质的了,平时少有露脸的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因为杭州战役可以出来表现一下,可话还没有说两句,在坐诸人都是哄笑起来,他本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妥,但细想之后才知道是他引用的《大清一统志》惹得,他自己也笑了起来。还大清一统,哼哼,马上就要半统了。 “我看的确实是《大清一统志》,”周思绪再道,众人又是笑,不过这时候参谋部的头头贝寿同喊了一句,场面才安静下来,“上面记载杭州全程周长为三十五里有奇,形状为长方形,南北最长为为十里左右,东西最短为七里左右。城高…若是宋代遗留的则为三丈、厚一丈八尺;明清修的部分则高两丈,厚一丈两尺。整座城池共有十座城门,六座水门,如果以南北为轴,对半均分的话,东面这一半是有护城河的,而西面那一半是没有护城河,虽然没有护城河,但西南角有城隍山(紫阳山),西面有西湖,也是城防之屏障。 城外的要地有两处,一为城北的笕桥军营,二为城南凤山门外的馒头山军营;城中有四处要地,一为东南角的抚台衙门,二为东面城墙中点的保国寺军械局,三为西南角的城隍山环翠楼,这里是全城制高点,四为旗人的满城——满城在西面城墙中段,据城墙而设,方圆九里左右,不包括外城门有五座小城门。满城城高一丈,厚六尺。”说到这里指着西面的两座外城门说道:“钱塘门就在满城之内,而涌金门和涌金水门就在满城之侧,也就是说,如果进攻不迅速,那么满人完全可以居内城而守,并且在一团、二团没有炮艇的情况下,他们还可以出钱塘门,逃往西湖。 杭州之兵力,第一是满洲八旗,人数按照统计大概有五千余人,全部驻扎在满城之内;第二为绿营,整个浙江为一万三千余人,驻扎在杭州的有两千余人,在城外馒头山兵营驻扎有一千余人,其余驻扎在抚台衙门;巡防队,全省共有五路十一营,每营一百六十人,驻防杭州的为三个营五百余人,驻扎在笕桥;新军九百余人,驻扎在抚台衙门。” 周思绪一边说一边把敌军的人数标记上,然后再介绍我军的情况,“进攻杭州的为独立旅一团和二团,人数为两千一百五十二人,除两百余士兵在原来辽西游击队服役之外,其余都是编练不到四个月的新兵,而且枪支严重不足,两个团加起来,步枪只有七百杆,另外还有一些临时搜罗到的单发枪、火统;重武器完全没有,只有一些迫击炮的训练弹,以及这几天临时做了几门飞天雷。 按照前指的方案,一团二团这几天夜间行军,现在已经到达了杭州城外,明日凌晨四时许,一团将派少量的兵力突袭笕桥兵营,同时大部队从武林门破门入城,直接攻入满城;而二团也是分出部分兵力突袭馒头山兵站,其余兵力将从侯潮门入城,再分兵三处,分别占领城隍山环翠楼、抚台衙门、保国寺军械局。” 周思绪把战场情况及敌我态势介绍完了就下去了,贝寿同则继续补充情况:“这次举义,新军的工作已经做了一部分,但是因为时间较短,并没有太多的成效,但是武备学堂的工作做的比较好,部队进城之后他们将负责配合和带路。至于旗营和绿营,战斗力可以折半再折半的考虑,大家考虑下前指的方案吧。” 情况都介绍完了,参谋们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不一会就有人提出一团和二团本来兵力就不够,在进攻之时做分兵之举实为不智…… 但也有参谋说,不突袭城外军营,缴获足够的步枪,那么即使这些士兵杀入城内,也于事无补,突袭城外兵营必须要快,最好是能在半个小时结束战斗…… 还有参谋说,城外关键是要缴获或者破坏清军的大炮,即使没有打散清军,没有炮兵,他们也没有办法进攻杭州城…… 还有参谋则担心二团是不是能顺利度过钱塘江…… 作战室里熙熙攘攘两个钟头之后,参谋部对前指的作战计划做了一定的修正,但其实都是一些枝节的修补,杭州之战要胜利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于出其不意和速战速决,特别是己方处于弱势的情况下,不在天亮前解决战斗,那么等清兵回过神来,两军一旦胶着,那就胜利无望了。所以,参谋部建议前指的进攻时间应该提早到凌晨十二点,如果实在来不及,那也要尽早提前,拖到凌晨四时实在是太晚了。 总参的电报发到前指,钟枚把这些意见都看了一遍,对于提前作战时间的要求他也深为认同,但是二团可是要横渡钱塘江,才能到达杭州城南的,之所以要等到凌晨四点,就是因为钱塘江上的水防营会不时巡查,还有早潮,一千人的部队要过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二团到哪里了?”钟枚说着这看了自己的表,现在是十点五十分,二团却还没有到位。 “刚才发报的时候说在萧山,现在应该正在准备渡江。”副官也在一直留意二团的位置,在蔡元培下达作战命令之后,估计到凭借自己一个团并不能十足拿下杭州的钟枚,又下令二团立即往杭州进发,两个团一南一北,夹击杭州。 钟枚在不断看表的时候,沪上的米占元也不断的看表,此时他已经不在监牢,而是在沪上县城一处高档的客栈,他站在门外不断的看着表,然后等待着屋内的游说可以成功——今日叶芝峰的家人都来了,王杰夫把叶芝峰移到这个客栈,让他们母子、兄弟先抱头痛苦了几场,而后又悉心招待叶芝峰一家人。到了晚间,才再次到叶芝峰房里游说。 时间一点点过去,只待很晚的时候,王杰夫才出了门,米占元顿时看向他,只听王杰夫吐了口气,说道:“是杭州!” “杭州?”米占元惊道,他本来以为是苏州或者安庆。 “是的。叶芝峰被抓之前就听说过浙江那边要举事,而且要举事一定在杭州。”王杰夫其实也不怎么肯定,又道:“不是杭州就是绍兴。” 其实对于米占元来说,有个地方就行,他朝王杰夫拱拱手,便快步往电报局去了,他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发给端方大人,现在虽晚,但也决不能耽误。 米占元发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亥时,当幕僚拿着电报把端方唤醒的时候,时间已经快是子时,但是深知革命党危害的端方还是让人把电报往杭州发去,只不过,在他等杭州回信的时候,办事的役从居然说杭州那边的电报从一个小时前就不通不了。 “怎么会通不了,难道是……”端方心思一向精明的很,他才不会认为这是技术故障,而是认为这应该是革命党人进攻的前兆。 “东翁,这革命党要夺的确实应该是杭州。”劳乃宣在一旁掐着胡子早就想了好几圈了。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是杭州?”一定说革命党真的要举义,端方本来的倦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他只觉得这一次倒是被革命党先行了一步。 “杭州为东南要镇,杭州一下,怕是整个东南都要震动。而复兴会,这几日看其内部文件,当是处心积虑的要造反啊,刘光汉所言的什么‘团练革命’,用心也极为险恶。浙江一地,前几个月嘉兴、丽水等地就在剿匪办团,我怕这复兴会已经有几千军力,这才敢直接在杭州举事。”刘光汉是一大的江苏代表之一,他虽然对总部的事情并不清楚,但是对于总部安排下来的事情完全是了解的。他这边的叛变,不但暴露了一大批江苏的组织,更是将复兴会的整个革命计划全部泄露了出去。 “嗯。这复兴会当是革命党之魁首啊。”端方想到那个‘团练革命’,也觉得一不小心朝廷还真是要上当的,特别是现在各地都畅言自治的时候,革命党又混在士绅里,着实是防不甚防。不过,在众人都倡议开国会的关口,他不敢把复兴会此计上奏给光绪帝,而是把这些消息发给各地的督抚,让督抚对新进增加的团练和自治公所严加管束,就怕被复兴会钻了空子。 “东翁,浙江早先一直在裁撤绿营团练,而新军却又是未建,我就怕这杭州……不保啊。”劳乃宣提都没提什么旗营,他只觉得既然复兴会敢在此不利的情况下攻打杭州,那必定是有成功的把握,浙江那边兵力不多,并且大多的部属都不堪一战,所以现在要想的还是杭州丢失之后该怎么办。 听闻劳乃宣说杭州不保,端方想过之后倒是笑了起来,道:“杭州若是不保,那么江苏必定是要调兵前往镇压,江苏调兵不说,我想湖北张南皮大人怕也是坐不住吧,再说这杭州有没有弹药补给,即使革命党占了杭州,也是一时之痒罢了。倒是这样一来,那这国会便开定了。”端方越说越高兴,刚才联系不上杭州的郁结顿时丢的无影无踪。 “东翁,即使电报通不到杭州,此事还是要知会一下张南皮大人的好。”端方其实和各派的关系都是不错,当然,因为之前载泽、载沣等没有出头,他的交好对象主要是清流和庆袁等人,特别是和湖广总督张之洞交情非浅,他的亲密幕僚陈庆年之前就是张之洞的幕僚。 “好。好。那就着人去打。”端方点着头道,“还有发电报给沪上米占元等人,让他们马上动身去杭州,最好是能保得张大人性命。” 去往杭州的电报线在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就被钟枚派人剪断了,这不是剪断一处,而是三处,他料想即便有人查线,那不到明天早上也接不通,到哪时候自己都已经杀进城里控制城内的电报局了。 晚上的很多事情都很顺利,包括负责开门的武备学堂那边也都早早的动员起来,现在唯一要等的就是二团全部过江了。可问题是,从晚上十一点开始到现在一点钟,二团都还没有渡江,钟枚着急,在钱塘江边七甲闸渡口的钟光诰、王金发、竺绍康三人也急得不得了,十点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巡江的水营过去,钱塘海潮如期而来。可是等到一点钟,这潮水都没有歇下去,反而有越来越猛的趋势,一个潮头要窜起丈余高。 按照成规,这钱塘潮天天都有,每日早晚两次,一年以七八月时最盛,而现在才是五月,照道理现在的早潮应该不猛,而且即使有潮很快就会停歇,可今日却着实奇怪了。此次渡江的木船大多是绍兴重金雇来的,见此情景船工倒有些人心惶惶,不过也知道这伙丘八荷枪实弹,不敢胡言乱语。 钟光诰着急的看着怀表,不断的在测算时间。渡江的船只有限,一千人的部队加上拉来的一百余民工,十余条船,要三次才能全部过去,这样就最少要两个半小时;再加上过江之后的集结以及到城门的七里路,加起来最少要三个半小时才能展开进攻,而现在已经是一点十七分,也就是说即使是进攻时间不提前,那自己这边也是耽误了。 钟光诰算时间的时候,只见远处队列了一个声音喊了出来,“娘希匹,格就不信过不去。”那人影牵着一匹白马,甫一看就知道是嵊县强盗王金发,此人打战绝不会怂,便是东北的胡子也对其佩服的很,这马就是一个胡子送的。不过他其他都好,就是性子激烈的很,很多时候常常乱来。特别是现在从十点钟开始,在江边等了有三个小时快,但却还是过不去,眼看着士气着实让人心焦,王金发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自己上了船不算,还把马也牵了上去。 王金发一上船,他手下那个营的士兵也有不少跳上了船,上了船就要叫开船,可这么大的浪头那船工哪里敢开。钟光诰正要让人过去阻止的时候,只见一个黑浪扑来,那船被打的一摇,上面站着的兵都被冲下了水。众人一惊就要去救的时候,浪头过去,掉下水的人又都冒了出来。江浙一带,是个男儿就会水,加之这些人身上并无太多负重,很快就爬上了岸。人是上了岸,但畜生可不会上不了岸,那白马是俄国顿河马,高大健壮,重心也高,一个浪打开就下了水,不分是岸是江的畜生却往江中心游去,再一个浪头打开,那白马就看不见了。王金发在水里就心疼他的马,正想去救但可没有过去就发现那马不见了踪影,只好悻悻作罢。 二团经此一闹,士气是有些不稳了,特别是潜伏几天到了钱塘江边,但却过不了江,再也没有比这更伤士气的士气了。钟光诰再一次的看了下时间,一点二十五分,正要喊副官给钟枚发报的时候,有个船工喊了起来,“退潮了!退潮了!”他一喊,其他船工也都看向江面,发现那潮水确实是小了,一时间不待吩咐,第一批过江的士兵都上了船。 钟光诰忙把草拟的电报废了,然后命令道:“各部的战斗人员都务必在前两批全部过江。” 团长一令,副官马上传达了下去,原来装三十个人的船,瞬间快到四十个人,还有一些急切的见船上实在塞不下,一时跳到水里,然后让扒着船就打算这样过江。海潮虽去,但这样也很是危险,但钟光诰可是顾不上了,时间有限,他只能调集前面两批士兵参加战斗。 “开船!”他站在船上,看着水里的高昂着头的士兵大声的喊道。 城外在争分夺秒,而城内却度日如年,武备学堂的漆黑教室里,一群被动员起来的学生,正在等着城外的命令,在前半夜的时候,接到举义有可能提前的消息,让大家等待,所有人为此都很兴奋,可一等就是等到凌晨三点多钟,也不见有什么消息来。 武备学堂的总办伍元芝低声问向陶成章:“焕卿,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怎么还没有个信?” 陶成章其实也等的不耐烦,去了通讯处好几次都被说没有来电,要不是之前在京城见过这东西,他都要以为电台是不是坏了。 “即便是有意外,那也只是时间晚一点,前一次来电说是二团被海潮所阻,只要他们过江,那我们就可以行动了。”陶成章心里焦急,但怕伍元芝失去信心,只好反过来安慰他。 伍元芝既是军人,当知道一切军事行动都没有十全十美的,敌我双方都是以乱打乱,不过现在的形势是敌众我寡,奇袭为胜,就怕二团过了江快天亮了。他苦笑道:“找道理那潮神伍子胥应该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想当年他复仇雪恨,我们现在也是复兴华夏啊。” 陶成章也是苦笑,他因为举义之事在党内被记大过一次,基本就有点留党查看的意思,但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弄停当了,这钱塘江却过不来。过不来那就只有北面的一团,这一千多人就不知道该怎么打了。是先杀入满城呢,还是先把抚台衙门、军械局给打下来?他正想着的时候,外面喊了一声报告,道:“二团大部已经过江,举义时间定在四点钟。” “四点?”伍元芝急忙看表,还有二十多分钟。他忙这叫过几个学生,“快,通知城门处的人,四点把门炸开。还有各个小队,时间一到就要四处放火,把城内的局势扰乱。”为了举义,城里面还是做了一些安排的,最少电话线还是铺到了北面的武林门和南面的侯潮门,城楼行的清兵虽然懈怠,可一个不好让他们据门而守,那就要坏了大事。几经考虑之后,这两处城门还是里应外合的好,只要城外的革命军进了城,那局势就明朗了。 炸门的命令传到武林门的时候,趴在离城门最近屋顶上的周亚卫几个人都已经等不及了,五点钟就天亮,天一亮那清兵的胆子就一壮,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命令,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二团的任务他也很清楚,就是从武林门直杀入满城,把那五千八旗兵都灭个干净。 抛射炸药包的机关以及准备好,眼看着时间一点点临近,众人的心都提了上来,如此过了二十分钟,只带时针指向四点的时候,机关处的绳子一割,扭曲的机括一弹,炸药包就直直的朝城门飞去,砰的一声撞到城门的时候,一团火光就炸了起来。 武林门爆炸的同时、城南侯潮门也是火光震天,连续两记爆炸之后,侯潮门整个倒下的同时,武林门也只剩下半边。城门一破开,城外就只听见一声嘹亮的呐喊声,一队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从城门外的各处直冲了进来,守卫城门的六十多名清兵在城楼下的都已经被炸毙,城楼上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待这支队伍的前锋进了城,楼上的把总裁呼喊起来,“反…反贼…,反贼入了城了!反贼入城了!”喊了几句之后才回过神来,道:“快去禀报大人,快去禀报大人!” 反贼入城,要禀报已经是不及,众人都无计可施的时候,反倒是一个清醒的小兵抓着棒槌把预警的锣鼓敲的当当响,方才起到了预警作用。 武林门冲进来的时余孟庭的一团一营,他完全明白自己的任务——入城之后什么也不顾,直插满城,消灭八旗兵。只不过这武林门到满城可是有三四里路,自己冲过去那边那满人真的不会有防备吗,这任务能完成吗? 第八十二章杭州2 南北两处城门的爆炸声震醒了半个杭城的人们,但却依然无法震醒杭州将军瑞兴,他此时根本不在杭州城内,而是在武林门外十五里拱宸桥日租界的娼寮之中,只有其副职杭州副都统德济仍在满城内。武林门的爆炸和锣鼓声,使得驻守满城平驻守海门的正白旗将兵猛然从瞌睡中惊醒,但是谁也猜不到那会是有革命党攻城,只以为是那里走水。 他们正迷糊间,只待半盏茶功夫,便看见一些黑糊糊的影子向门下摸了过来,不过此时快要天亮,天忽然沉的很,门上的旗丁照例喝问两声,可城下毫无反应,忽然,“嘭…嘭…喷”的几声闷响,几个细小的火光从暗处飞了出来,远时看不清,待飞到近处才看到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旗丁正惊异间,那黑乎乎的东西却“轰!”的一声巨响,直把城楼上的旗丁吓得魂飞胆丧。一个飞雷临空爆炸,另外两个则一个飞过城墙,一个落在城楼上,两声巨响之后,城楼上落下几个被震飞的旗丁。 一营长余孟庭蹲在远处只看到城楼上的旗丁炸得飞舞,心中不由得一阵舒爽,他是盐枭出身,营里面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水匪盐枭,以前常常被清兵追着杀,现在能杀到满人的老巢,这如何不让他舒爽。城楼上的飞雷炸响的同时,下面的城门也被工兵炸开了。随着一记凄厉的哨子声,一营带头,二三营跟上,八百多人急往满城里灌去。 浙江的部队不比关外,没有手榴弹,只是做了一些煤油燃烧瓶,至于巷战利器霰弹枪,也只是在长兴煤矿那边紧急调了七十杆,步枪不够的情况下,就做了不少红缨枪,算做是肉搏战的利器。平海门是最靠西城墙的城门,部队冲进满城之后并不分散,而是直接横扫门内的满洲军营,之后再杀向西南角上的杭州将军府。 平海门外的爆炸使得整个满城的旗人都知道出了大事,但养尊处优的老爷兵门大多都没有留在军营,而是都睡着家里,解决了一些零散的抵抗,革命军如钢刀切烂西瓜一般刺穿整个满洲军营,而后分出两个连各带着一门飞雷炮,直冲西南角的杭州将军府和东南角都统府。 杭州将军不在将军府,但是将军府的卫队还是将军府内做好了接敌准备,一顿黑打黑的对射之后,数不清的煤油瓶被抛入了将军府,火光大盛之下,不断有旗兵中弹身死。这边对射片刻,那门飞雷炮已经装好,“嘭”的一下,炸药包打着转就直飞进府去,然后是一记熟悉的“轰隆”,里面的惨叫声只喊得府外都能听得到。在飞雷炮连发数弹只震的整个将军府地动山摇的时候,又是一声更加猛烈的爆炸在将军府的前门响起,砖瓦的飞溅中,厚实的将军府大门被炸的没踪没影,烟尘还没有散尽的时候,连长夏小辫子的安徽腔都喊了起来:“冲!冲!抓将军!抓将军!”说罢带头冲了进去。 杭州将军就住在将军府内,夏小辫子好不容易抢到的这个差事可不想便宜了别人,只是他带着十多个凶神恶煞的士兵从进将军府的时候,只听见一片惊慌失措女眷的声音,搜遍了整个将军府也没有找到瑞兴半根鸟毛。他拽着一个旗装男子就抽了一边,喊到:“瑞兴呢?瑞兴呢?去哪了?是不是逃了?!” 那男子估计是个帐房,早就被之前的爆炸吓昏了头,现在再被这么一群杀神围着,除了会磕头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夏小辫子见他如此上前把他的辫子一提,在那人的挣扎间只闻得一股尿骚味,顿时又一脚把他踢出丈余远。 夏小辫子功亏一篑的时候,二团王金发却中了大奖,工兵破墙快速,等士兵冲到抚台衙门里时,巡抚张曾敫只把白绫搭好,头还没有伸进去就被活捉了。王金发看着他一心等死的模样,一枪托就把他的脸打烂,骂道:“还自尽,随便找把枪不是更快吗,不想死就直说。” 从四点钟冲进杭州城,到四点五十分杀进杭州将军府和抚台衙门,整个突袭只用了五十分钟就完成了战斗,成规模的抵抗已经在杭州城内结束,剩余的就是清剿各处隐患,特别是一团进攻满城的时候,只占领了西面的满洲兵营和将军府,东边这一片的满人居住区还没有清剿,这些深宅大院仍有藏兵的可能。 在抚台将军迎接革命军的伍元芝见到二团长钟光诰便道:“钟团长所部真是势如破竹啊。兰荪现在就在想,这新军是不是哪里办错了,还是日本人教的时候有所保留,没有教全?” 作为武备学堂的总办,伍元芝一边希望革命军胜利,一边又希望新军不要垮的那么快,好歹这新军的操练也凝聚着他的新学,刚才九百余人,被王金发的三百余人驱散,着实让他对自己所学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兰荪兄,复兴军打仗,向来都是悍不畏死!军中有句话叫做‘刺刀是好汉,子弹是笨蛋’,城内巷战,打的就是胆气,拼的就是性命,新军只会跑远了开枪,一走进几刺刀下去就怂了;他们虽然人多,但摆不开人再多都没有,九百人能用的最多也就是二三百人,前面的兵一怂,后面的兵就乱了,这仗还有什么好打的。” 看着是同志的份上,加上占领杭州的喜悦,钟光诰不由的不客气的多说了几句,而后他也感觉,人家毕竟是武备学堂的总办,年纪也比自己大的多,说罢就灰溜溜的跑远了。此时传令兵来报,竺绍康的人已经占领了军械局和城隍山环翠楼。 “好!”钟光诰使劲的拍了一下大腿,如此说来,自己的这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就不知道满城那边怎么样了。“传令下去,看管好抚台、军械局、环翠楼以及各城城门,俘虏的士兵尽快做好清理工作。对了,周肇显那边怎么样了,摸到炮了吗?” 周肇显是三营营长,也是前年从浙江派去东北参加辽西游击队,而后培养出来的军官,王金发如豹,竺绍康如牛,那他就如豺了,城外那一千多巡防队就是他带人去对付的,去的时候钟光叮嘱他要留意火炮。 “报告团长,那巡防队没有炮……没有我们要的炮。”传令兵一脸喜意,说话舌头都打结。 “什么叫没有我们要的炮?”钟光诰不解,炮还有不要的吗。“不管什么炮,拖进城来再说。”他吩咐道。在不明白下一步动作的情况下,先确保杭州城防的安全是极为重要的。 传令兵大喊声是就去了,而钟光诰则摊开浙江地图看了起来,现在杭州虽下,金华那边应该也不成问题,只是占领这两地之后,下一步该怎么打呢?他正看着图发呆的时候,只听得外面卫兵一声“敬礼”,不一会就听到了钟枚的声音。 “哈哈,你倒好,抓了个大官,我那边什么都没捞着。”钟枚满城占的太顺利了,那些个八旗兵连绿营都不如,一听见外面爆炸声不是冲出去御敌,倒是往家里面躲,生怕那枪子炮弹会飞过来一般。倒是有一两个老头子、小孩子穿戴着八旗的军服想冲出来拼命,一顿乱枪下去都倒了地。 “我这边也没有马克沁啊,要不我们换换?”旅长和政委进来了,钟光诰敬礼之后如此说道。城内清军的部署和军器配置被武备学堂的学生查的一清二楚,特别是满营里面的情况更是重中之重,可毕竟作战计划安排是一团打满城,钟光诰想打那边也不行。 “你就不要说那马克沁了,提到就脾气就不好。没一挺好用的。”钟枚摇着头,“都他妈一群败家子!”马克沁虽然有六挺,但是从来没有保养过,枪声锈的厉害,要不是说能修,钟枚就想把那些满洲鞑子给毙了。 钟枚抱怨,旁边政委张承樾笑道:“卜今,你就不要抱怨了,要不是有这样清兵,我们能这么顺利的就打进来吗?”他说罢又问向钟光诰,“二团怎么样,新军战斗力强么?” 钟光诰摇头,“比巡防队好一些,最少还是有战斗意识,不过一旦白刃逼近杀了他们一些人,那就全怂了,跑都跑不赢。他们打战基本只能按照操典打,野外有足够的距离还好,巷战绝对不行。他们啊,我看就是相当于操法不熟、战意不坚的日本师团” 新军将是复兴军以后的主要敌人,所有人对此都很重视。一听钟光诰说道新军,钟枚的抱怨就停了下来。待他说完,还不过瘾的钟枚道:“就这些?” 钟光诰苦笑,“就拼两下刺刀,然后他们就都溃势了。对了,前几天新军里面有人说新军要造反,弄得这部队差一点就要掉到南星桥去,最后虽然没调,但子弹每人只发了三颗。这估计也对战斗力有影响。” 张承樾道:“这是我们的人做的。当时的意思是既然策反不了,那就扰乱他,让满人也不信任他。手里没子弹,谁打仗都没底气,我看你说的白刃战一触即溃并未准确。回去你写一个报告上来,我们大家要仔细研究一下新军的操典和作战习惯。” 张承樾正说着,在抚台衙门的门口却有着几个中年汉子正要进来。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但晨曦中的街道却不见任何行人,所以这些人刚从街角一出来就被卫兵发现了,但是看到他们举得是红色鹰旗,卫兵们便把枪口放下来了。他们一行人走到抚台衙门前,然后亮出一个证件,卫兵见状则一一核对。 这些人其实是政务组的,近两百人好几天前就从沪上坐快船来了杭州,一直在各处潜伏着,只待城内枪炮声停歇才冒了出来,接管城内大大小小的要害部门。卫兵核对之后就把这些人给放进抚台衙门,只有两个女子和几个学生被拦了下来。被拦下的是秋瑾等几人,他们是陶成章带过来的。 陶成章见状就拉着政务组组长蔡国卿[注],道:“国卿,他们也是同志啊,怎么……” 政务组按照纪律是配合革命军占领杭州,其直接听命于军政委张承樾,不过蔡国卿是蔡元培的堂弟,这次举事又是蔡元培主导的,之前他想左右局势,但是被张承樾以“一切命令听总参谋部”为理由,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 “焕卿,我虽是政务组的组长,可对这些兵是没有办法的。”蔡国卿撇撇嘴,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说完这话就进府去了,只把陶成章扔在门外。陶成章站在门外进退不得,秋瑾等人其实还不完全是复兴会的正式会员,只是预备会员,带他们来杭州也是他擅做主张。 “焕卿兄,你还是进去吧。我先回去那边帮忙。”和陶成章厌恶复兴会的纪律相反,秋瑾倒觉得这样的革命党要比同盟会好上几倍。革命要有力量就必须要有纪律,要有纪律就必定存在级别。只不过在复兴会,她的级别并高。 情况如此,陶成章也只能进去了,杭州是占领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怎么样在杭州站住脚,那就是让所有人都值得忧虑的事情了。 陶成章留在府外的时候,蔡国卿已经过了仪门,进了二堂,正在商议今后战局的钟枚等人见他们来,便停了下来,在文巡厅听他们汇报城中情况。政务组介绍情况的是副组长何勋业,出身于绍兴望族,是个秀才。 “藩库、司库、粮台、铜元局、厘金局、织造局、电报局、电灯公司、送信局、杭报报馆,这些地方政务组都已经派人接管,库中的钱银、粮食将在中午之前将清点完毕;各巷各坊都在派人宣传革命军的布告,早饭之后将通知全城保长、甲长、牌长过来开会,再则是原先的税官、差役也将按照名册通知其到抚台衙门开会;早市、粮店、菜市、各色商铺都已经通知其按例开市、并必须遵循前几日价格,不得涨价,各行各业的行会、杭州商会也都派人去做了联络;杭州只有三国领事馆,除英日外,美国领事馆已经在上个月关闭。他们并不在杭州城内,而是在拱宸桥日租界,现在已派人以去照会两国领事……” 占领一座省城牵扯到方方面面,何勋业所说都是占领杭城需要控制的一些细节,在做诸人听完何勋业的汇报,张承樾道:“临时法庭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么多事情没想到张承樾只问这件,何勋业道:“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先抓几个贪官,满人里面多揪一些出来;藩库、粮库应该亏空的厉害,也能抓一些人;税警、巡警、衙役里面看看有没有民愤大的,也抓几个出来;还有部队里那些喝兵血的长官,也要抓一些出来;再有就是满城那边开始抄家,抄家之后在要把那些银两、奢侈的家当都摆出来,标上价格,找些穷苦百姓去看一看;最后就是那些被审汉人,排除那些民愤大,其他都跟他们说好,公审的时候要是不把责任让满人身上推,那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蔡国卿本以为张承樾问法庭是要干什么,谁知道听他的意思,是要审讯那些头脸人物,这满清的官儿有哪个是清白的,都是黑的不得了。“荫阁,要是这样一审,那全城可就要乱了,那些刚刚投靠过来的衙役、士绅身上都不免和那些贪官带些关系,若是这样开了先列,怕其他的地方就不会响应了,对于我们占领整个浙江不利啊。” “国卿兄,这浙江不是那么容易占的。”张承樾摇着头,道:“全城虽说已经缴获了一万多杆步枪,但是其中有一大半是旧式步枪,而且这些库存子弹潮湿的很,有的还不能发火。守杭州已经不容易,要占整个浙江那是妄想了。” 军械局是重重之重,早上是张承樾就亲自去看过了,打开库房之后,里面存的枪支是不少,但基本都是林明登边针枪、抬枪、马梯尼枪,而且这些枪的子弹存储太久,很多都已经回潮了。要用怕是很难。至于那些能用的枪,也就只有满城的一部分,城外和城内巡防队、新军手上的那些,不过除了新军的武器,其他都是保养不当,不少都不堪使用了。 蔡国卿虽然昨天晚上被打击了一次——他想通过城内士绅鼓动巡防队造反,但被张承樾否了,但早上看到拿下了杭州,也就不怎么生气了,现在张承樾这边忽的一盆冷水泼下来,让他真有些口呆目瞪,他虽是才浅智短,但现在杭州既下,那占领浙江全省已是不远,谁料想这杭州都要占不住了。 “可……可……不是说武昌的日知会要举事,还有…还有同盟会也是要……”蔡国卿对于军事并不了解,但知道现在的大势是满清内乱,各地革命党都在举事。 “国卿兄可以这两天一直在赶路,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昨天晚上军情局已经通知我们了,日知会组织被张之洞破获,刘静庵、张难先、李亚东等主要骨干被抓,他们那边已经举义不了了,早上还有消息称张之洞已经在动员湖北新军,即日就派部队前来围剿杭州乱党。”早上看到部队攻进了城,钟枚就发电给参谋部汇报杭州已下——一团的士兵基本都是太湖水匪、盐枭、裁勇,二团的士兵则是嵊县强盗,他才不相信这些人会拿不下杭州城,他最担心的就是国内的局势,特别是现在北洋兵变已息,中枢无忧的情况下,杭州就是全天下的焦点了。 “那同盟会呢……”蔡国卿还是不死心,再问。 “同盟会不知道,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动静,现在全天下就只有我们动了,而且一动就占了个杭州,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啊……”钟枚辽西游戏游击队出身,最怕的就是敌暗我明。 “那我们就更不能搞什么公审啊,特别是对汉人的公审,我们应该竭尽全力拉拢他们,让他们占到我们这边来,排满当为革命之第一。”蔡国卿一阵迷糊间,忽然抓住了排满这两个字眼。他这么一说,旁边何勋业等几个也是这个意思,认为这一次要打击的就是满人,不要再把范围扩大到汉人身上。 “公审是以满人为主,那些被审的汉人基本上是等同于汉奸一并处理的。革命不光是民族革命,而是中下层社会之革命。”作为政委,张承樾的理论知识也不差,复兴军中有三恨,一为列强之恨,二为异族之恨,三为穷富(民官)之恨,没有这些仇恨,这军队就会没有士气。 “可现在最要紧的是满汉之争啊。为了打满人把汉人也给杀了,这着实不妥啊。”蔡国卿辩道。 “只有杀了那些作威作福的汉人,下层百姓才会认为我们是可靠的,是为他们打天下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们。士绅并不可靠,清兵一来,他们又马上会投靠满清。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抓紧时间公审,杀满人杀贪官,好让百姓相信我们。除此以外,政务组还要马上通电天下,召开科举,让那些贫寒士子的知道我们将给他们一条青云之路的。” 钟光诰的想法着实怪异,居然要开科举,何勋业道:“可这科举不是废了吗?” “何兄弟,你是秀才出身,若是科举不废,你还参加革命吗?” “我…”何勋业闻言一怔,又道:“可没人来考怎么办?” “就是一个声明而已,我们哪有时间等各地士子来杭州考试啊。”复兴会并不想开历史倒车,到为了争取士心,这大炮也是要乱放一下的。张承樾还道:“还有各地的漕粮、捐税和厘金,都予以取消。” “啊!”这次就不是何勋业,连后来的陶成章也都吃惊起来,他大声道:“革命初立,正是要大笔银钱的时候,怎么可以取消捐税和厘金啊?” “只有取消这两个东西,百姓才会感觉我们的好。还有铜元局,也是要在近日召集各地的百姓,当他们的面把那铸造机给毁了,百姓不喜的米店老板也要敲打敲打”木秀于林虽然不利,但占领杭州等于让复兴会获得了一个天下关注的舞台,在这个短暂的广告时间里,怎么把复兴会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就要细细思量的了,当然,这只是广告,实物如何那要等天下百姓买了之后才知道。 在张承樾所定的这些策略,杀满人不说,杀贪官、取消漕粮、取消捐税就是讨好下层百姓;而取消厘金则是讨好洋人了;开科举是争取那些留学无钱、做官无门的贫寒士人。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和会中的革命策略相符合。只不过他这些的立足点是在于杭州守不住的前提下,而蔡国卿、陶成章等则认为守不住杭州也要打下去。 第八十三章杭州3 不管意见有什么分歧,掌控杭州的行动已经开始,对于政务组的工作,张承樾的要求就只有一条,在保持稳定城市的前提下,引发民众的仇恨。百姓不是岳飞,不会唱什么“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他们要的是生存、是吃饭,要发动群众,不能用耻辱去感召,而是要用仇恨去刺激,一定要让他们明白,自己吃不饱饭是满人害的,是听命于满人的贪官害的,是勾结官府的无良米贩害的,所以要想以后过得好,能吃饱,就要去斗争,斗争是一切力量的来源。 凭借着如此思想,满城里的都统、亲贵,衙门里的贪官、酷吏,米铺里的奸商都要拉了出去校场公审,此时百姓已经被保长、甲长、牌长组织起来的贫苦百姓,纷纷过去观看。 清初之时浙江最是不稳,所以满清在杭州设满城。其设在杭州两百余年,占据最好的位置(今杭州湖滨一带),而满人又自持为统治者,作威作福,杀人抢女之事自然不会少,经过半天的整理,前段时间刚打死过人的一个黄带子,第一个过去公审。在法官的惊堂木声中,此人被判处斩立决。而后,校场的演武厅上,在一片紧张却又期盼的目光中,这个已经全身打抖,不会求饶的黄带子被侩子手压跪在地上,侩子手高喊道:“请大人归位”,话音未落,左手把发辫一提,右手的横在胸前的刀一抹,黄带子的人头就提了起来。 活生生的杀人场面杭州人看了不少,但杀黄带子还是第一次,这可是皇亲国戚啊!除了谋反之外,什么时候还杀过他们?可现今,他们照样的跪在地上,辫子一翘,刀子一抹照样人头落地。整个校场几千人看着这个场景反应各异:穷汉们欢喜,他们早就想把鞑子杀个干净,今天终于见到,马上忍不住欢呼起来;士绅商贩则忧愁,杀黄带子可不比杀官啊,届时杭州必有大战;唯有苦主的父母见此忽然淘哭起来,哭声在广播的放大下响遍全城,这时,一个安排好的声音用杭州话,喊了起来:“兄弟们,满洲鞑子欺负了我们两百多年,把他们赶出去!把复我华夏!”广播里一喊,事先收买的一些穷汉子也都齐声大喊起来,一时间校场里杀声鼎沸。 校场里发动百姓,军队里则运动士兵,巡防队是最好运动的,和新军的四两多月饷相比,他们每月步兵只有一两五钱,马兵也只有二两,至于三斗月米那就不要说了,基本都是烂米还常常发不足。而且就这么点钱,上面还要扣克之后才能下发,再加上随意打人的、任人唯亲的,全部军官都被揪出来批斗,批斗完了之后接着开诉苦会,挑出来的几个嘴巴利索苦大仇深的士兵,站在诉苦台上边说就边哭,哭完又再说。绿营和新军不同,当兵也是家中困苦、走投无路,谁没有伤心事呢?会场上的气氛很快就到了临界掉,只待一个大嗓门士兵说到他家里人被饿死,放生大嚎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出来。 众人都哭出来的时候,张承樾放心的走了,其实相对于新军,他更在乎的是巡防队,毕竟被俘最多的就是巡防队,虽然周肇显没有把馒头山的全部巡防队都俘虏,但全部被俘的旧军也有一千七百余人,比九百新军多了一倍。 旧军的苦一说一大把,每个兵都是惨事一大堆,而新军这边虽然待遇高了,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苦楚还是有的,新军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都是花了五六十两买来的,平时还要受军官的打骂,特别是张曾敫派了一个自己的无能亲信李易知来做新军的管带,此人对于军务一窍不通,打人倒是很擅长,此人被揪出来一番批斗之后,士兵这边也开始诉苦,主持诉苦会的政委算是本事高明的了,但在张承樾听来哭声还是没有旧军的凄惨。 百姓和新军都在运动之中,但张承樾对于能拉出多少人还是有了个底,他回到府台衙门的正想向钟枚几个通报的时候,钟枚那边却有了更坏的消息。 “宁波过来的军火船被拦了。”钟枚一开口就是坏消息,但这也并不意外,军火船要到浙江,那自然就要进过镇海进杭州湾,这不比以前走私去沪上有人接应,也不比去安东直走外洋,杭州湾清兵的水师、巡防营可不少,被拦是常事。 “是被拦了不让过来,还是被抓了?”张承樾问道,他这边刚估计出有多少人能投诚过来,却不想枪支弹药要断了。 “被拦了,要不是打着美国旗,估计被抓了。还是因为我们没有战船,就是过钱塘江去打绍兴,都要拖了几门炮去,要不然过不去。”钟枚摇着头,杭嘉湖一带,没有船队那很多事情都干不了。 “有多少东西?能不能卸到宁波,然后我们去接过来?”钟光诰之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两千杆步枪,一百五十万发子弹,有七十多吨,装在马车上可要有一百多车。”钟枚说道,“再说这里到宁波有来回七百里路,光走路就要十来天。除非宁波那边有人押送过来。” “舟山、镇海那边清兵极多,没有几百人押送,怕是过不来把。”钟光诰就是镇海人,一听说有七十多吨就死了心。 “那就看看晚上能不能在绍兴那边停船吧。”张承樾道。“不是有几门马克沁吗,抬到海岸边,要是有清军的巡船就把他们打个稀巴烂。” 钟枚和钟光诰对视一眼,想到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点头边让通讯兵安排去了。 军火的事情说完,张承樾则开始说清军反正的事情,“两千七百个清兵,估计能拉一半过来……” “哭的那么惨,也就只有一半?”钟枚可是听到了诉苦会的哭声的,很奇怪为什么张承樾只说一半。 “新军最多只有一半是会过来的,而巡防队那边,排除那些抽大烟的、身体瘦弱的,能找到一半合格的士兵都难。太弱了,真要收进来,那是拖我们的后腿。”张承樾进来之前问过了去看人的部队连排长,所有人都是说这些兵送过来都不要,浪费米。只有新军让所有军官都眼红,独立旅虽说是旅,但按照复兴军军制来说,其实是未满编的,只是个架子旅。 “那怎么办?”钟光诰喊道,他只觉得打下杭州根本没有赚到什么东西。枪,连发枪不超过四千杆,弹药,每杆枪不满两百发;至于那些单发枪以及黑火药子弹,还是不用的好。火炮虽然在满城和环翠楼缴获了几门,但是真正适合在浙江用的还是那四门克虏伯57mm过山炮,至于那些75mm的野炮,守城可以,真要带出去打,和部队的战法不匹配。 “藩库里不是有银子吗,海宁那边、嵊县那边,还有义乌那边都有好兵员,竖旗子招就是了。”钟枚最怕的是没有弹药,人倒是不担心,这时代,有钱就有兵。 “可我们没有时间去练啊。”钟光诰道,“满清什么时候会派兵过来?” 他说的问题其实就是大家从接到攻占杭州的命令以来一直想的问题,除非是乱世,浙江真的不是割据的好地方,附近任何一个省的战略位置都要比这里好。而且现在复兴军还没有水师,这就等于杭州湾任意一处清兵都可以登陆,大家除了干等清兵之外,别无良策。 “占领杭州可谓是震惊天下,我估计江苏的清军快则十日,慢则半月就要来了。时间不是关键,就是给我们一个月,又能怎么样?没枪没兵没军官,我现在已经在安排把一些物资往严州(今桐庐、建德、淳安)运了,就是这样走陆路无法保密,这个问题真的很是头痛。” “严州?”张承樾问道。“宁波、温州那边不好么?为什么不去哪?” “是,只能往西去严州。若时去东面的宁温台的话,海上一封锁,那我们就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了。对于我们陆军来说,只有去严州才能有一线生机。按照顾祖禹的说法,‘浙江之形势,尽在江淮。江淮不利,浙江不可一日保也。’这浙江不依靠水军能占得住的要地,除了衢州就只有严州了。而建德那边又和衢州较近,是以我们要想建立根据地,则应该在这里。”钟枚指着地图说道:“北接宣城宁国,东到桐庐,南不过衢州,西靠徽州,这个地方也许能守一守。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再往西,把徽州占了。” 钟枚的想法不是往东而是一直往西,到山里去。张承樾想到当今的形势,摇头道:“卜今,你这想法可能和现在情势不合。从政治来说,退守严州或者徽州将对革命来说都是大不利,有些人还期望我们北伐呢。” “政治算个屁!活着对革命来说就是大利。”钟枚话一出口,钟光诰和张承樾就沉默了,这话自己私下说可以,真要是传出去,那不知道外面会怎么说。 “其实这清兵也真的不经打。要是调来的清兵打不过我们呢?”想了片刻,钟光诰说道,那些巡防队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不堪一击,新军稍微好一些,但也是一逼近白刃战就溃散。“能不能这样,打开门来招兵,然后在把那些用黑火药的林明登枪发下去,这样能把军队扩到一万四千多人。凭借这一万四千人,和满清拼一拼,拼不过,那就再往西撤。” “弹药先不说了。军官怎么办?”钟枚道:“难道从东北调?城里的武备学堂也就是一百个学生不到。” “只能从东北调人。最少要有两百名有经验的基层军官过来,浙江的地形其实和辽东那边类似,都是山地,两地的战术差不多。”钟光诰说道:“就是不知道小雷愿不愿意。” 小雷就是雷以镇,参谋长雷奥大家都叫他老雷,所以他叫小雷。老雷去年和教育口的陈去病带着大笔卢布去了俄国,哈尔滨大学堂谈妥之后,陈去病回来了,但雷奥还在俄国四处活动,想借俄国给复兴军培养陆海军官,俄国事情一了,又去了德国,除了回家之外则去找他的老师戈尔茨男爵,想让德国陆军能帮着培养一些复兴军军官。老雷不在,按照杨锐以前的命令,部队第一把手就是雷以镇。现在钟光诰一开口就是两百名军官,这对于雷以镇来说可是割肉啊。军队的战斗力其实就体现在有经验的连排长身上,当初可是花了无数心血才把培养出这些有经验的基层军官的。 “小雷不会不同意的,就算是我们借好了,现在借两百,以后还四百。”钟光诰打战如做生意,尽显宁波生意人本色,“实在不行那就让沪上先生给他下令好了。” 一听说钟光诰说到先生,钟枚神色一暗,沪上之事暂时只有他和张承樾知道,钟光诰还有金华三团那边的魏兰、张恭,都没有通报。他正想把这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对面的张承樾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说,毕竟,这只是失踪而已。 钟光诰的建议算是通过了,虽然用那些使用黑火药,并且子弹发火率只有一半的单发步枪是徒害人命,但目前的形势下只能如此,最少这些还是枪,比长矛拿在手里威武些。再说,用残酷的战争去淘汰新兵比训练新兵简单多了,而且一旦流血,那么满清和百姓的仇恨就不是能轻易化解的了。就像吴樾之前说的‘以复仇为援兵,则愈杀愈仇,愈仇愈杀。仇杀相循,不尽不止。’唯有血流的够多,恨积的够深,那革命方能成功。 除招兵之外,诸暨、绍兴、嘉兴、安吉、湖州这几地也是要派兵进占,以巩固杭州的四边要地并和金华那边的三团连在一起。这些地方除了嘉兴、湖州外,听到杭州已下,怕是要通檄可定,并不要花太大的力气。 军事上的事情定了方略,但是政治上的却是左右为难。攻占杭州的电报早上五点就发到了蔡元培的手上,起先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把电报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狂喜不能自止,只想着登到高处大声的呐喊。不过在中午政务组发来杭州详情介绍之后,他不得不稍微冷静了下来。 杭州城各库有白银四十五万余两(据说这些钱还是从钱庄借来的),粮两千余石,步枪一万八千多杆,但去掉锈坏了的,只能算一万两千杆最多,其中能用的连发快枪为三千八百多杆,剩余全部为单发枪,更多是黑火药单发步枪,无烟火药子弹只有五十五万发,黑火药子弹数量巨大,有近六百多万发,但浙江之地雨多晴少,再加上库存日久,大约只有一半的弹药能发火。火炮也是极少,除各处炮台外,就是新军也没有炮营,旧军有几门炮还是前膛炮,唯有满营里面有四门山炮和两门野炮,不过炮弹不足。另外被俘的新军旧军,加起来有两千七八余人,但是有多少人会投诚过来,还说不定。 浙江可不比江苏、湖北、沪上,就是比福建都比不了,最少福建还有个福州船政局,能自制弹药,杭州虽然有军械局,但只能修理枪支而已。就这么个底子,不要说北伐,占领全浙都是困难的。 时值中午,蔡元培正在深思的时候,邵力子过来道:“先生,杭州的通电已经修改好了,你看是不是……” 自古起兵总是要发檄文的,这一次杭州举事也不能免,但之前邵力子等人拟的檄文太过文雅,想到举义不是读书人的事情,故而蔡元培又让他们重新作了一份,他结果檄文,只见上面写道: 自古有云: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吴越乃复仇雪恨之乡,今越地既复,燕赵安在?!又曾闻‘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今楚已兆户,鞑虏何存?! 昔宋政不纲,辽元乘运,扰乱中夏,神人共愤。后群雄并起,攘除奸凶,光复旧物,不过须臾。今伪清假天命而自立,据我中华,窃我神器,外媚列强,内奴同胞,更以伪宪,妄收民心。凡我华夏之子民,莫不痛心疾首、誓而击之。 忆张曾画策于私室,林青焱起于京畿,张李倡教于川陇,洪杨发迹于金田,虽义旗不免终蹶,却仍撼伪清之根基。今杭州军兴,鞑虏皆降,八旗新军,俱为弱旅,汉人即兴,满运已绝。我皇汉民族四万万同胞,当高举义旗,廓清华夏,逐鞑虏于境外,立新国于故邦,救华夏于危难,兴民族于未亡,此历史赋予我汉人之天职也! …… 蔡元培开始是看,但到后面却不由得读了出来,只待最后“布告天下,咸使闻之”方才停住。“好,就这份了。马上发去杭州,让他们通电全国。” 邵力子道:“是。先生!”不过说完他又道:“那杭州那边应该成立什么政府?是军政府,还是国府?” 之前一直想着杭州是不是能攻下了,蔡元培没有考虑后面的事情,而杭州举事本就不在复兴会的既定计划之内,杨锐等人也没有商议过攻下杭州之后当如何。现在立军政府还好,若是国府,这个国应该是叫什么,中华共和国,还是中华民国? 蔡元培想了片刻,觉得杭州只是复兴会的下属地区,便道:“还是先成立浙江军政府吧。” “那官员的任命呢?”邵力子赶紧追问。 “钟枚是独立旅的旅长,那就任命钟枚为军政府都督。还有他们不要光想着怎么打仗,政务组那边要把军政府运转起来,并且,为了挑拨士绅对满清伪立宪的不满,那边要尽快把省议会筹备起来,那些知名的士绅都要请过去,然后商议着把宪法编撰出来。在立宪之事上,我们要抢在满清的前头。”蔡元培捶着仍是浑浑噩噩的脑袋,还是想出了一条妙计,他相信宪法和省议会一出,那复兴会就抓住了立宪的大旗,满清搞君主立宪,复兴会就弄民主立宪,端是针锋相对。 邵力子倒是知道立宪其实就是分权,而分权对于复兴军极为不利。当下提醒道:“先生,一旦立宪,那士绅的话就不得不听了,若是他们要我们投降当如何?” “现在光复期间,一切命令听从于军政府!若是有议投降者,那就是满清的侦探,格杀勿论!”排满与立宪之间,蔡元培还是认为排满当为第一。 邵力子闻言之后,心中已经明白蔡元培所想,立马出去安排了。起义的檄文军方和政务组都没有异议,就是立宪这个东西实在让所有人头疼,刚被任命为浙江都督的钟枚问向政务部长蔡国卿,“国卿兄,这宪法和议会是怎么样回事?这不是短时间能弄出来的吧?” “宪法并不成问题,明天就可以草拟一份,为了将来好修改,我们可以称之为临时宪法。至于议会,也不成问题,其实浙江士绅尽在浙江铁路公司,只要拜访铁路公司总办汤寿潜,他若是点头,这议会就能开起来。”老是做些琐碎的事情并不是蔡国卿的爱好,他更喜欢的是多谈一些军国大事,立宪法、开议会这是中国几千年所未有,这事情蔡国卿喜欢。 “然后我们就把汤寿潜情出来做议长?”好歹是新学学生,议会那套东西钟枚是清楚的。 “如果要开议会,那必定要请些有名望的人参加。”蔡国卿解释道。“不是担心守不住杭州吗,只要议会一开,宪法一颁,那我们就利于不败之地了。” 蔡国卿说的激动,钟枚却是笑道:“也就是说,议会一开,以后我们都听议会的?” “不对。”蔡国卿道:“总部电文上说光复期间,一切命令听从于军政府。” “打战的时候,素来是以军事为先,这是常情。”钟枚道:“我问的是,战争之后,我们是不是要听命于这个议会?” “啊!”蔡国卿没想到钟枚问的是战后,他怔了一怔方道:“这,世界列国,只要开了议会的莫不如此啊。卜今,你可不能反天下之大不韪啊!”乱世之中,有兵就是王,蔡国卿有些担心的看着钟枚,担心他会鲁莽行事。 “听命于议会我知道,但要看什么样的议会。我等革命,可不是只为那些士绅老爷的,而是为那四万万百姓的。议会一开,国权就转移到议会,而议员就是那些老爷,这地方有哪个小老百姓能进得去?这立宪不是四万万人的立宪,而是二百万人的立宪。”钟枚笑道。 “卜今,你说的我都明白,但现在这只是权益之计啊。我们先把士绅老爷拉过来,然后各省必定会因立宪而内乱不已,满清就是要围剿我们也是不能,到时候诸省都是立宪,我们就可以召集起一支联军,北伐中原,还都于京。到那个时候,规矩再改不成了吗?”蔡国卿并不是对集权不认同,但立宪是和排满同样是一杆大旗,现在这形势下把复兴会集权的理念搬出来,实为不智。 革命、立宪、排满……这些东西实在是够头疼的,蔡国卿虽然说的在理,但钟枚还是有些不安,只不过他想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当下只好道:“那好吧。就这样通电吧!” 第八十四章各方 通电本是辛亥革命立宪派们玩出来的花样,但因为杨锐的关系,这种花样被复兴会所知,然后在这一次杭州举事上用了上去。不过花样虽好,但费用极巨,全国通电下来,军政府所有人都觉得肉痛。不过复兴会只是肉疼,可全国却沸腾了。 从东到西,由南及北都是这通电震惊了。全国上下的报馆反应最为激烈,北洋兵变已息,正愁没有新闻,却不想来了个惊破天的,于是拟好的稿子全部作废,从主编到小编,都被关在报馆里,苦思冥想:复兴会为何?杨鼎天为谁[注]?浙江都督为何?所知有限,都只能根据零零星星的资料去猜测推断,而后洋洋洒洒大篇大篇的文章就出来。 除了报馆,反应剧烈的还有满人和革命党。满人不但震惊杭州已失,更惊惧黄带子被杀,这可是皇亲国戚啊,就这么野狗一般被枭首了,而光绪这个因其遭遇而被后世怜惜的悲情皇帝,听闻通电之后,呆立半响,而后一巴掌拍在玻璃上,“哐”的一声,玻璃碎尽手尽破,旁边的太监太监正要上来的时候,更被他扑了上去,几爪之后,太监就破了脸,狼狈而退。在其看来,这和兵变一样定是朝中奸人的阴谋,这些人,便是他坐稳了皇位也在处心积虑的反对他,特别是最近督抚不断提及的‘立宪法、开国会’居然被乱党喊了出来,这总督和乱党必定就是一伙。 此时的光绪帝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急急维新的皇帝了,多年囚禁让他明白了权力的可贵,同时,当初提倡立宪、民主的梁启超却因为1903年去了美国,在纽约的贫民窟转了几圈之后,开始贬共和而赞专制,其认为中国唯有开明专制才能中兴。前段时间‘杀袁、开阁、撤督’,就是他回收地方权力的连环计,只不过光绪性急,本是分步实行的计划却全面铺开,使得各位督抚开始明明暗暗的阻扰。 光绪震怒,同盟会却是焦急,对国旗之争已做妥协的黄兴此时正在越南河内,看着从国内转来的复兴会通电开怀大笑,而孙汶则是满脸沉静,背负着手不知在想什么。同盟会虽有举事计划,但粮饷却无着落,而法国政府答应的一千万港币贷款是要打下龙州才能给钱。一文钱难倒英雄,而今天下首义,却被后来居上的复兴会所得,这该如何是好。 在所有人震动的时候,沪上租界惜阴堂的赵凤昌不但不震惊,却还欢笑,他看着正在愁眉不展的张謇笑道:“季直兄,这可是好事啊。你为什么叹气啊?” “这难道是好事,复兴会早前说支持立宪,现在却忽然举事,这……这不是把我陷于不义之地啊。”杨竟成就是杨锐,张謇早知,但幸好这复兴会从来没有什么异动,并且去年还支持立宪,这才让他放了心,可现在却忽然…连黄带子都杀了,这就是举旗造反了啊。 赵凤昌还是一脸笑意,他扶着张謇不断晃动的手,道:“季直兄,立宪为天下所倡,革命即是立宪,排满也是立宪。这说到底,就是满人的权力是保不住了,要么一点一点的、平平稳稳的、把权力让渡出来,要么就是被革命党以排满的名义推翻,身死国灭。现京中阻扰开国会的声音不少,紫禁城内也是常有反对之声,现在浙省独立,刚好可以给那些人当头一棒,此实为我等立宪摇旗助威也。” “可这复兴会到底还是革命党啊,他们要的仍旧是排满,难道满人把权力让渡出来,他们就不会排满了?”对于复兴会的了解张謇可是要比赵凤昌深的多,毕竟,他可是有生意在复兴会里头。 “满人若是把权力交了出来,那他们大权在握,他们还会排满吗?怕是夺权都是来不及吧。功名利禄,岂是人人都能看透的。自古造反在野则是喊为民请命,均地纳粮,可一旦上了位,那嘴脸便换了一个,远的不说,洪杨如何?‘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处不保暖,无处不均匀’,可造反未成,这天王便是锦衣玉食、后宫满院了。这复兴会也都是人,革命已成,争权夺利那自然便会忘记排满二字如何写了。” 赵凤昌原是张之洞之幕僚,因“湖广总督张之洞,一品夫人赵凤昌”之语,被大内所问,后张之洞不得不让他东归沪上,以作耳目。沪上之地咸通中外,就以他看来,这满人端是气数丧尽,慈禧在一日则国稳一日,而今慈禧身死,那这国…… 想到这里赵凤昌场叹了口气道:“我中国最好便是君主立宪,一旦民主立宪,那中国就是大乱了。” 张謇其实还在消化他之前说的东西,却不想他怎么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道:“这可都是立宪,有何不同?” “满清虽朽,但架子仍在,君主立宪是保住这个架子,里面是怎么样折腾那就各随各的意了,再怎么闹也是一个国;而民主立宪,这可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啊,有几个军头懂得立宪为何物,民主为何物,他们只认得手里的枪,袋里的钱。到时候彼此之间难免争斗,届时便是春秋战国了,这是大势。再说细处,自汉初独尊儒术以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三纲五常乃为一切之圭臬,可忽然皇帝没了,那伦常自是不在,这……这可要举国皆崩、天下大乱啊。”赵凤昌刚才就在忧心这个,三纲五常其实就是柜子上的钉子,一旦民主立宪,皇帝不在,那这些钉子就将消失不见,这柜子如何能结实?虽说可用西洋之法替代伦常之钉,但这要几十年的时间啊。现在群狼环视,哪有这时间给你换钉子? “竹君,这荣华富贵,杨竟成怕就是能看透。”张謇摸着胡子,不断的回忆起杨锐的音容笑貌,他和此人相处也有多次,但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个人很不合群。 “哦。怎么说?”赵凤昌从忧心中回过神来,问道,“他莫非是神仙不成?” “呵呵。神仙不是,但是财神却是一定的,说到做生意,举国都难出其右,可他做生意又和常人不同,完全是西洋人那一套……不对,和西洋人也不同,反正就是异与常人。”张謇一边回忆杨锐的点点滴滴,一边说着自己对杨锐的印象:“而且此人好几年前就已是腰缠万贯了,浦江东岸的那个味精厂、氯碱厂,还有长兴煤矿,可都有他的股份,实在是想不到这样的人,怎么会去革命。”张謇摇着头,很为杨锐惋惜,这革命要么是那些废了科举,前路已绝的书生,要么就是借此标榜的名流狂士,可这杨锐哪个都不像。 杨锐之事,赵凤昌知道的还是不多,今天听张謇一言,惊讶道:“哦。这天字号还有杨竟成的背景?哎!难怪这复兴会能举事,有钱有枪啊!”说到这,他焦躁的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度起步子来了,“天字号居然和复兴会有牵连!天字号居然和复兴会有牵连!这不是说,东北通化那边,不就是复兴会的老巢吗?!这……这……这杨竟成,这复兴会已经是尾大不掉了啊!” 和复兴会合作经商之事,张謇谁也没有说过,本来他还想退了长兴煤矿和通化铁路公司的股份,却不想复兴会居然支持立宪和他站在一个战线上,这才没有退股之事,而现在,原本支持立宪的复兴会却忽然举事,还一下子就把杭州给占了,这,让他如何自处?他担心的忧虑,又让原先说这是好事的赵凤昌,听完之后一番话后又担心起来。 “竹君,你这是为何啊?”张謇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 “要想君主立宪,这革命之势不能太强,太强则变成民主立宪。现在天字号岁入百万,而复兴会又已占浙省,这不是富可敌国吗。一旦他们在浙江站稳脚跟,兵精将足,那北伐可是一定的了。”赵凤昌早上就收到了张之洞关于杭州举事的电报,他料想这事情对于立宪开国会大有助益,便建议湖北新军缓行,而张曾敫那边由他去找复兴会的人通融,虽然复兴会正在被租界抓捕,但是龙门客栈却一直是开着的,借此他也算达成了目的。 复兴会今日通电,但赵凤昌已经料到除了闽浙总督丁振铎,其他各地督抚将会毫不所动,只有光绪帝宣布立宪开国会,方才会调兵围剿。可却没想到复兴会有天字号作为依仗,若是这样,那他之前想的那些方略可就错了。 “季直兄,那这天字号复兴会到底占的又多深,他们占了多少股?”赵凤昌又问道。 “怎么,你想动天字号?”张謇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摇头道:“这个动不了的。” “动不了?”灭门令尹破家县令,在中国还没有官府干不了的事情。 “这里面不但有亲王贝勒的股份,还有洋人的股份,至于那通化铁路公司,已经拿去美利坚上市了,你要一动,那美利坚人会怎么说?”张謇因为是股东,早就被告之了这件事情。 “这不是中国的铁路吗,怎么能去美利坚上市,这不是卖路嘛?”赵凤昌惊道。 “可是朝廷批了啊。商部尚书载振还在的时候批的。老佛爷也准了。各个股东也同意了。”杨锐没有把铁路卖掉,最后受到起酥油的启发,想到还是可以上市卖掉,还有天字号的其他公司,只要能上的,都打包拿去美国上市,趁着明年美国股市掉下去之前先捞一笔再说。 “我得去找杨竟成!”赵凤昌站了起来,眉头打着结,只觉得复兴会已经是国内一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已有一省之地,再加上天字号这个日进斗金的商号和与美利坚人的关系,一旦做大那中国必定内乱不止,现在趁其势力未张,就要先行压制。 “季直,你那去找杨竟成?现在工部局到处在抓复兴会。”虽然外面传言这是在抓大盗、军火贩子,但是沪上头面人物都知道,这是复兴会得罪了英国人和两江总督。 “复兴会能抓的干净吗?”赵凤昌反问,“唯有把复兴会引到君主立宪上来,其危害才能殆尽。现在抓他们再多的人,杀他们再多的人,都于事无益。”赵凤昌说完就告罪一声去了龙门客栈。在夜里十点钟的时候,他在法租界见到了蔡元培。 “鹤卿,这么晚造访,是想面见你们的会长鼎天先生。”没有客套,赵凤昌第一句话就是正题。 蔡元培本以为他是为张曾敫来的,正想再次说明张曾敫性命无忧的时候,却不想他要见杨锐。他只好道:“竹君先生,现在本会鼎天先生不会沪上啊。” “啊。不在沪上啊?”赵凤昌很是失望,他被想和杨锐深聊一场,观其人、听其言,以确定此人是否真的会祸乱中国。 蔡元培不好说杨锐已经受伤失踪,不光是复兴会,就是工部局也没有找到人,他仿佛已经消失了。“竹君先生,此来找本会鼎天先生有何要事呢?浙江张大人那边一切都安好,就是底下的士兵在早上抓人的时候有些得罪。” 杭州既然占领,张曾敫没死就是大幸,赵凤昌道:“鹤卿啊。复兴会当是为救国而设,可不能乱国啊。现浙省立宪法开议会,为天下之首倡,这是好事。届时在各地督抚暗中响应之下,那国会必定是要开的。国会若开,那就应该偃旗息鼓,不能妄动干戈啊。” 赵凤昌和蔡元培都是宪友会之成员,大家相熟所以话说的这么直白,不过此时蔡元培一直考虑的是,开国会算不算是一种成功,是不是可以不通过武装革命,而是通过议会革命来改革中国。当然,先不说这样的可行性,国会一开,那满清皇帝该如何处置?难道让他像英国女王那样母仪天下? “竹君先生。开国会是我会所希望的,排满也是我会所希望的,这两者并不矛盾啊。难道非要留一个满清皇帝在吗?”蔡元培细想之后,还是把复兴会排满到底的意思说了出来。 “这……”赵凤昌摇头,他正式担心复兴会为民族狭隘之念所困,做出乱天下之事,想不到真是如此。“鹤卿,哎!”赵凤昌忍不住再叹,“我对满人也素为好感,可这中国真的万万不能民主立宪啊!届时皇帝一去,你让那些伦常之下的士绅、百姓如何自处?西人是法制之国,我们是伦理之国,而这皇帝却又是伦常之首,他一去那伦常不在,就要天下大乱啊!” 此言说罢,见蔡元培似乎听了进去,他再道:“原先那一套伦常太老旧,是要舍去,你们所畅言的民主、自由是要实行。可这总要一个过度啊。你看那科举之制,如果不是废的这么快,而是缓个十年二十年,那那些书生秀才,也不会去造反啊。两千多年的伦常,不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死了,怕是去不掉啊。” 赵凤昌越想越觉得没有皇帝,对于眼下的中国来说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不是中国人就是比西洋人低贱,而是习惯如此,小民们为何常常要高呼皇帝万万岁?不是因为他们喜欢皇帝,而是皇帝一死,那天下就会大乱。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两千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们,唯有皇帝身强力壮,那自己的日子才可能太平安康,若是皇帝换来换去,或者干脆没有了皇帝,那就是乱世,这是历史的惯性,不是大字不识的他们能够摆脱的。 “竹君先生,我会对此已准备,先生就请放心吧。”蔡元培想到了他那个聪慧的学生,很是心平气和的道。 看着蔡元培好不所动,赵凤昌沉默之后道:“难道你们鼎天先生是想……” “呵呵,竹君先生误会了。满清下台之后,不可能再会有皇帝。排满为复兴会第一任务,这点不会更改的。”蔡元培解释道,关于杨锐私下向委员会解释的‘一国两制’,他不能对赵凤昌透露分毫。 “复兴会主民主立宪,而其他诸省都主君主立宪,那中国就要战乱不止了,战乱不怕,就怕战乱之时,为外敌所趁啊。”虽然不知道复兴会怎么解决伦常丧失的问题,但蔡元培不肯说,赵凤昌也只好心里叹息。 “其实我们要的只是满清台下而已,诸省旁观即可,说到底这是复兴会和满清的决战。难道汉人会站在满清那边?”从赵凤昌的言语中,蔡元培知道自己杭州举事虽然鲁莽了些,但却刚好踩到了满清中央和地方闹变扭的节点上,地方督抚养贼自重,巴不得复兴会闹大点,好让光绪帝开国会交权。不过这些人也是狡猾,陆军不曾派,但是海军、水师派的不少,看来是想完全封锁浙江海面,好让复兴会实力并不太过膨胀。还有这次赵凤昌夜访,也是要来探知复兴会的态度,方决定今后的策略。 蔡元培想到此处,为了弥补先前强硬排满的表态,又道:“竹君先生,要不然这样好了。先生所提君主立宪之必要,我会在讨论一二,若是满清皇帝能把权力都交给国会,或者这国会确实能治理好中国,那复兴会就先浙江自治,并不北伐。要是满清皇帝不愿交权,那我们大家就一起打到京城去。” 蔡元培的表态很快就传到了湖广总督府,然后又转到了两江总督府,再由两江转到直隶总督府和载泽贝勒府,袁世凯看过,最后转到庆王府、盛京将军府、两广总督府。至于陕甘、云贵、四川、闽浙四督,陕甘升允是支持裁督并反对立宪的,四川总督锡良虽然对裁督没有表态,但也是支持立宪开国会,云贵总督岑春煊此时就是京城,也表示愿意裁督——这云贵总督一职本是庆袁算计他,以让他远离中枢之计——立宪也是赞同,但认为国会不能早开,最后就是闽浙总督的丁振铎,在自己辖区内出了这么大乱子,剿灭乱党都来不及,那想到裁督开国会之事。 “东翁,这复兴会还是放纵不得啊。要不然,养虎成患,反受其害啊。”两江总督府内,劳乃宣对着闭目不已的端方说道。“还有那马鞍山铁厂,也要不开的好。” 湖北转过来的电报,除了判断复兴会实力比想象中庞大之外,还告之了天字号、通化铁路公司之事,虽然复兴会没有杀张曾敫,但如此一来,他前程尽废,张之洞对此也是恼怒不已,要不是顾忌裁督和开国会,怕是早已集结好的湖北新军已经开拔东调了。 “马鞍山铁厂还是要开的。而且开的越大越好。”端方和劳乃宣想的想反,“现在铁价低廉,让复兴会把钱投到这个无底洞里头,那不是更好吗?便是建好了,那一吨铁又能挣几何?便是二十万吨铁,一年也赚不到一百万两银子,明日就让人告之那姓虞的,铁厂不开个二三十万吨就不要建了。还有沪上的那个什么陆行,如果复兴会一意孤行要北伐,那就毁了它。” 大致能猜到端方所想,劳乃宣道:“东翁,这沪上陆行,可涉及洋人啊!一旦轻举妄动,那……” 听闻提到了洋人,端方微微一顿,道:“天字号不就是卖味精、洋胰、还有烧碱赚钱嘛,这……这……”他忽然想到一个东西,笑道:“他们不是要用盐吗?这些盐可就在两淮之地采买的,届时把盐价提个五六倍、十几倍,不就成了吗?要是再不成,那就让各地的衙门查禁他们的味精、洋胰,我就不信,会治不了这些乱党!” 端方胸有成竹,但劳乃宣却道:“东翁,复兴会之巢穴,沪上一处、通化一处,他们实业为根,各处的学堂、军队当为枝。这根牵扯到洋人,怕是难以挖尽,便是沪上灭了,通化也还在啊。我看还是双管齐下,一边挖根,一边削枝方是正途。” 劳乃宣说的在理,端方边听便便点头,他又道:“这挖根之策,就依照东翁之策;而通化那边,铁路不动,那几个煤矿能不能收回呢?至于削枝,中国教育会势力极大,最好是能并到学部,便是不并,也要派人监督,查其课业,防其聚众造反;军队吗……现在先不动,只需牢牢封死海岸,不让他们补给军资,只待开国会的圣旨一下,那就要速速剿灭了。” 第八十五章各方2 杭州通电震惊天下,官场上面在各自串联,商绅之间也在聚会集议,别省的不提,浙江这边就是闹哄哄了。只是浙江商人众多,会馆也不少,但都是各做各的生意,各有各的会馆,杭州人有钱江会馆,宁波人有四明公所,绍兴人有绍兴会馆,湖州人有湖州会馆。这些人还是少有集中议事,只在去年浙江全省铁路公司成立的时候,全省十一府都派了代表参加,选了汤寿潜为公司总理,南浔首富刘镛的二儿子刘锦藻为副总理,另外还有全省各府都有一名董事,共十一名董事,外加五位查账人。 这个铁路公司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浙江省议会。这一次复兴会在浙江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更宣布浙江独立自治,可是把所有商绅都吓了一跳,诸多在沪上的浙江商绅当日便又凑到了一起,不过因为时间仓促,有一些董事并不在沪,但事情紧急,诸人还是在天后宫的浙宁会馆商议此事。这些人有铁路公司总理汤寿潜、副理刘锦藻、董事有嘉兴沈新三、杭州蒋海筹、宁波虞洽卿、绍兴孙问清,温州胡焕,另外则是严信厚、朱葆三、虞辉祖等一些个浙商的头面人物。 铁路公司总办汤寿潜是标准的职业经理人,他最先把各处汇集来的消息向在座的诸位通报了一边,“杭州今天早上五点钟被复兴会光复,驻扎在各处的巡防营、练团、新军,还有满城里的满营都被革命军俘虏,全城各处都被复兴会控制。除杭州外,金华、绍兴、嵊县、海宁也被复兴会控制,各处都说他们军纪森严,与民秋毫无犯。 现在复兴会推的浙江都督是钟枚,余杭人,举人出身,据说是复兴会里面的一个标统,以前在东三省带着一些嵊县人和辽东马匪一起拒俄,战功卓著,杀了的俄国兵据说有上千人。日俄决战之前,据说就是他带人炸了松花江大桥,使得俄军增援不及,日军最后大胜。事后日本天皇要授予其宝星勋章,被他婉拒……” 汤寿潜说到这,在座诸人不知道谁带头鼓起掌来,于是一屋子的人都拍掌,杭州董事蒋海筹而儿子蒋抑卮说道:“我见过他,他家就住在鸿源坊里,以前他是在南洋公学的,后面……想不到去东三省了。” 蒋抑卮说完就被他父亲拉住了,现在是全省士绅集会,他这样说话很不稳妥。发言虽然被打断,但是主持人汤寿潜却是满脸微笑,浙江能出这样的英雄人物,当是浙江之福,在座诸人也是因为这个才鼓掌的,他见众人都歇了下来,清清嗓子又道:“现在杭州被复兴会光复,各方的反应不一,京城里面还不知道什么消息,但料想各省督抚只想一心立宪法开国会,不会马上派兵围剿,而洋人见复兴会并不侵犯其利益,也没有马上做什么声明,怕是要中立了。” 汤寿潜话音未落,朱葆三道:“洋人收到消息要比我们早,我来的时候,听说沪上的各国领事已经开过会了,为了不使战争扩大,他们已经派军舰去封锁杭州钱塘江了(杭州湾),他们是希望浙江那边和朝廷和解。英国人不想任何战争发生在长江一带。” “能和解吗?”浙商中最有名望的严信厚沉声说道,他说话的时候看着虞洽卿和虞辉祖,他们和复兴会的关系可是在坐诸人都明白的。 虞辉祖不好说话,倒是虞洽卿察言观色,见诸人都看着自己,便道:“复兴会的人我是熟悉,不过说太熟也是没有。现在光绪上台,一出来就和往年一样操切,还又抓着权力不愿意开国会。有复兴会刺激刺激京城那些黄带子也是好的,要是这等情形下,还是不开国会,那我们就和各地督抚一起去京城和那些皇亲贵族讲讲理。” 虞洽卿所言虽然没有半个反字,但反清之意在座诸人都听得懂,严信厚闻言却是抚着胡须,笑了起来,又问道,“要是光绪皇上同意开国会,那又当如何?” 他此话一出,诸人就开始沉思了,虞洽卿道:“那这国会能有多少权?” 国会是国家权力的重心,但是要想满人全部交权,那天下人都是不信,满人也是不肯。虞洽卿是生意人,行情如何他很是清楚,现在复兴会一省之地都没有占全,要想满人交太大的权力,怕是很难。不过他的问题倒是把在座诸人都提醒了,这国会若是真的开了,那能有多大的权力呢? “一半。”严信厚答道。 “一半?”诸人很是不明。 严信厚再道:“若开议会,那钦定议员和民选议员各占一半。浙江因为是首义之地,所以可以多给三个名额。” 严信厚今天其实就是盛宣怀派来的,而盛宣怀这样做又是贝勒载泽吩咐的。载泽是一心想开国会做首相的,但浙江这边革命党的虚实不定,是以想先用以前弄出来的议会方案拿来和江浙士绅透个底,了解这边的意思。他希望光绪一宣布开国会,那浙江这边就息了刀兵,如此就万事大吉了。 条件一开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宁波帮的首领朱葆三才道:“莜舫兄,这是谁答应的条件?” “葆三,这个就不要打听了。你姑且信之就好。”严信厚嘴风极严,居然要大家姑且信之。 铁路公司副理刘锦藻说道:“官字两个口,现在形势所迫逼他们这么答应,那以后会如何还未可知啊。我看还要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浙省以后完全自治的好。以前要交的赋税、赔款,我们都交上,其余诸事朝廷以后就不要再过问了,里面要怎么治理都是我们浙江人的事情。” 一听说浙省完全自治,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不过严信厚却道:“那支复兴军怎么办?现在听说杭州那边正在招兵买马。看样子是要北伐。” 严信厚所说真的是一个问题,要是朝廷所有的条件都答应了,复兴会那边还要北伐该怎么办?这时候诸人又是把目光看向了虞洽卿和虞辉祖,只待这时候,虞辉祖不得不说话了,“浙省独立,可不光是浙人之功劳,现在事情成了,倒急着浙江独立,那其他诸省怎么办?现在最要紧还是先把队伍拉起来,手里面没有枪,朝廷会听我们这帮商人的?在座谁没有报效过?不要说朝廷,便是湖州知县我们都对付不了。现在不是可真不是和谈的时候,一待革命军散去,那以后我们还是任由满人宰割。” 虞辉祖听着刘锦藻的话心里就很不舒服,要不是此人是湖州丝商的头领,他可是要痛骂过去了。这什么人啊,当复兴会是在给他打仗一样。 严信厚听着虞辉祖所言,道:“含章,那要是朝廷答应这些条件,复兴会还要北伐?打到京城去?” 见严信厚把焦点对准自己,虞辉祖也没有辩解自己不是复兴会的,他和复兴会的关系大内部小圈子里可是人所皆知的。他也看着严信厚道:“莜舫先生,这国会可是有好几种,有英国的,权力十足,有德国的,权力一半,有日本的,权力极小,更有俄国的,完全是个摆设。现在先生说的国会,当是那种?若是像俄国人的那样,随便弄些个位置来哄哄大家,那还不如打到底的好。” 钱业是严信厚的专长,但是议会政治却并不为他所知,虞辉祖一说这么多种议会,严信厚就傻了眼,他抚着胡须道:“这个我可以明日再问京里面,看看这议会的权力有多大,现在京里面最想知道就是,若是开了大家想要的议会,浙江也自治,复兴会是不是能延期息鼓?” 众人的在被虞辉祖一连串的国会介绍震醒了一下之后,此时又把目光看向虞辉祖,其实虞辉祖在这群商上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商人都是现实的,他们在乎的是实质性的东西,像什么驱除鞑虏的他们并不在乎。感觉到众人的关切,虞辉祖笑道:“莜舫先生,我又不是复兴会的会长杨竟成,要不要打仗,我这个局外人怎么能知道。不过,这复兴会和满人已经有血仇,真要是偃旗息鼓,那满人能放过复兴会这些人?” 载泽那边敢来摸底总是有良策的,严信厚道:“这个并不难啊。京里面的意思是由国会出钱,比如像浙督钟枚等,当赠白银三万两,然后他拿这笔钱先去出国游学几年,待学成归国之后,改新换一个名字,官是照做的,只不过要进新军怕是不能了。复兴会其他诸人,也是可以如此遣散,会长杨竟成,可赠白银十万两,不过他只是白身,就不要再做官了,他不是喜欢写书教书吗,可以到京师大学堂,也可以在沪上的南洋公学,总办一职可以让他做,不过不能再鼓动学生谋反了。还有蔡元培也是如此,他是翰林出身,可以先到学部做侍郎,日后学部也可以交给他管……” 严信厚真的有备而来的,不但吃准了在座士绅的心理,还吃准了复兴会诸人的喜好,当虞辉祖第二天下午把这些事情告诉蔡元培的时候,蔡元培马上大笑,道:“这时谁出的的计策,真是攻于心计啊。” 虞辉祖摇头道:“当今京城里,要开国会的满人亲贵就是那么几个人,不是载泽,就是耆善,我看更有可能只耆善,此人有贤王之称,又在管辖着巡警部,怕是对革命党知之甚深啊。” 蔡元培道:“满人那边可以先不管他,士绅们怎么说?” “都是有家有业的,没有人想把战打到底。”虞辉祖说道,昨天在会馆他很多话不好明说,“不过他们还是推荐了汤寿潜为浙江省议长,其他各府也选出了一些人,准备等过几日就回杭州召开省议会。” “他们会回去就好。这样最少在浙江一省我们是占着大义的。”蔡元培确信开议会这一步没有走错,但面对如此形势他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德国的钟观光、美国的虞自勋还有通化的徐华封都对军务、政务都不熟悉,手底下的学生又太过年轻,经验不够的情况下难以有什么好的建议,他不由得的叹道:“要是竟成在就好了。” “还没有找到人吗?”虞辉祖也是今日才知道杨锐之事。 “没有。整个泥城桥都搜遍了,其他地方也都是找了,还是没有找到人。”蔡元培眉头皱的实在是疼了,他把眼镜摘了下来,捏着因为紧锁的眉头道:“已经三四天了,哎……” “现在工部局还在抓人吗?我们不是已经照会了他们吗?还有枚叔、小徐他们,也该放出来了吧。”总部就靠蔡元培一个人是不行的,杨锐既然找不到,那章太炎、王季同总应该先出来吧。 “照会也没用啊。枚叔还好,小徐工部局居然要起诉他什么纵火罪。这些英国人是准备把我们斩尽杀绝了,你看,我都是那边呆不下去了,才搬到法租界的。”杭州照会了,沪上昨天下午派人去照会过了,但都不能改善工部局对于复兴会的态度。 “那我去找美国领事古纳,他这人还是能说的上一些话的。”见英国那边不改敌对的态度,虞辉祖只好利用自己的关系去游说美国领事。比较,因为通化铁路和去年的抵制美货运动,他现在是公认的美国奴才。 “含章,没有用的。洋人在北京有公使团,在沪上有领事团。所有的事情都由公使团和领事团一起讨论应对,决议一旦做出,那任何国家都不得违背。”蔡元培已经派人去见过德国人了,大致知道了洋人的态度,情况很不好。“现在杭州那边,因为没有杀洋人,所以他们还不急于干涉,不过沪上的各国舰队昨天下午通电前就去了杭州湾,说是说防止事态恶劣,确保本国侨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但其实就是去封锁杭州湾、威慑革命军的。杭州那边来电说,运军火的商船被他们给扣押了。” 听到洋人全部都站在满清那一边,虞辉祖也是有些泄气,复兴军现在还是势单力薄啊,要是再断了外面的弹药枪械,那这战怎么打?他慌乱之后再道:“那朝廷那边怎么样,清兵什么时候会到杭州?” “朝廷那边的形势倒是对我们挺有利的,现在北洋兵变刚刚平息,袁世凯刚刚被治军不严革职了,调北洋是不可能的。湖北新军又借口粮饷不足没有开拔,其他地方能派的兵却是没有。听说光绪在早朝的时候大发脾气,说要是国内的督抚不马上派兵弹压,他就要借洋兵助剿。” “借洋兵助剿?!”虞辉祖大惊道:“借哪国的洋兵助剿?” “京城里传出了的消息是借日本兵,但是英国人据说对此反对。至于为什么反对,我们到不得而知了。”北洋兵变平息之后,逃到天津的一些达官贵人才转回京城,复兴军举事本来大家也想逃的,但一听那是在浙江,离京城远得很,又暂且安了心,于是八大胡同的生意才变的好了起来,八大胡同有生意,那复兴会就有情报。这些都是北京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听完北京的消息,虞辉祖倒是有些放心,他道:“现在就看光绪帝了,要是他还是和各地督抚硬顶不开国会,那我们的时间就可以多一些,若是他忽然转了性子服软了,那我们就危险了。” “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但是我看这个光绪的脾气,不是比以前更好了,而是比以前更坏了。我看第一次围剿不打疼他,他是不会对各地督抚服软的。”蔡元培对形势看的越来越清楚,可正是对形势越来越清楚,他越感觉到一种无奈,复兴会现在仿佛陷了一个泥潭之中,无法挣脱——打败清军,那光绪服软开国会,最后复兴会被光绪、各地督抚、还有支持立宪的士绅一起围剿,举事失败;不打败清军,自己占不住地盘,最终变成流寇,举事也失败。怎么算复兴会都是为人作嫁,蔡元培想不到什么办法来堪破此局。 局势就在复兴会、各地督抚、士绅、朝廷以及洋人之间胶着。不过没有蔡元培想象的第一次围剿,在杭州通电的第六日,光绪就下发圣旨,确定今年年末开始选举,明年年中召开国会。而据说光绪作此妥协,是因为肃亲王耆善议事的时情绪激动,在光绪又一次否定大臣们召开国会时,高喊着‘大清列祖列宗’,然后撞柱以求死谏。而后已经是上书房行走的梁启超,也频频劝说,这开国会的圣旨才下。 光绪作了一个选择,由此赢得了督抚和士绅的赞扬,如此复兴会这边蔡元培也要做一个选择,但是当他第二日看到在报纸上明发的钦定宪法大纲,特别是第一条所写的:“大清皇帝统治大清帝国,万世一系,永永尊戴”的时候,就出奇的愤怒了。都什么时候了,这大清皇帝还要“万世一系,永永尊戴”! 忍下怒气,他又再细看全文,只见上面分述君上大权和臣民之权,虽然内政权力大部分划归内阁,但是军权却还是在光绪之手,司法、外交光绪仍可以介入,另外就是光绪还有召集、开闭、停展及解散国会的权利。这个宪法大纲虽然不是俄国式的,但完全是德国和日本的综合版,皇权并没有受到根本性的制约。蔡元培根本想不出为什么各地的督抚和士绅怎么这么简单就被收买了,他是想不出,可是各地的督抚士绅却全是心照不宣、举手欢庆。在他们看来,国会只是一种形式,只要这种形式确立下来,那打开的口子就会越来越大,这就如英国一般,皇权将会一点点的从上院让度到下院这边来。 针对光绪开国会的举措,复兴会再一次全国通电,除了高举排满大旗之外,就是指责满清此立宪为假立宪,此国会为假国会,号召所有汉人站起来推翻满清腐朽的统治。不过这一次通电算是白通了,第二日各地的报章上,诸多言论就指责复兴会坚持排满革命为乱国之举,如此战乱不止最后将招致外国干涉,而列强也在次日对杭州军政府表态,认为复兴会执意挑起战争,将破坏远东的和谐,对此各国政府非常遗憾。 在举国上下都声讨复兴会的时候,赵凤昌再一次的拜访了蔡元培,这一次赵凤昌却不似上次那般焦急,而是有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朝廷对于复兴会开出的条件还是未变,就是浙江有限度的自治,复兴会解散,各首领赠金出洋。不过谈判很快就结束了,这一次蔡元培没有再掩饰复兴会革命的最终目的,而只很肯定的告诉赵凤昌,以及赵凤昌后面那些人:复兴会和满清朝廷势不两立! 蔡元培打发完满脸遗憾的赵凤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过来了。不过看着那个只有一米五八,却又一副西式打扮的孙汶,蔡元培感觉到一阵一阵的不舒服。洋人的身材都很高大,西装穿在他们身上很有一种自信的味道,而若是穿在身材矮小,却又故作老成留着八字须的孙汶身上,就有点不自然了。 “孙先生此来当时是为何啊?”在法租界一个僻静的茶楼,蔡元培看着孙汶说道。 “鹤卿,现在形势对革命极为不利,我此来是想见贵会的竟成先生,然后大家一起商议革命大计。以一起推动革命成功。”孙汶一开口就点出了当今的形势,并要见杨锐。 “竟成现在不在沪上,孙先生有什么事情还是和我说吧。”说到杨锐蔡元培心头就是一暗,快十天了,还不见人,怕是已经不测了。 复兴会没有找到杨锐,工部局还有应桂馨也没有找到,蔡元培此言一出,眼神中的黯淡立马就被同孙汶一起来的陈其美看见,他嘴角微微一笑,心里认为可以认定杨锐已经死了。而孙汶也早就知道这一次暗杀,此刻听闻杨锐不在沪上,也大致能猜到原因,于是不就再提杨锐,而是直接说道:“现在的朝廷已经是洋人的傀儡,革命要想获得成功,就必定要获得洋人的支持。这是我二十余年革命生涯得来的经验,我想把它放在今日,还是不会错的。” 孙汶确实是一个良好的演说家,他一边说着自己的见解一边看着蔡元培的神色,见蔡元培已经凝神在听,又朗声道:“为革命漂泊多年,虽无成果,但是一些关系还是有的。我想,若是能借助这些关系,那么对革命可是大有助益的。我的老师康德黎,和英国各界的政要极为熟悉,他很多时候能影响和左右英国的远东政策;而在米国,有一个叫荷马里的米国人想追随我一起革命,他非常热心中国革命,之前康有为的保皇军,就是他训练的,米国的国务卿鲁特和他有亲属关系,另外纽约的大银行家,他也都很熟悉;至于日本、法国,也都一直在支持中国革命。我们革命不能光看国内的形势,也要看国外的形势,不能只想着借助国内的力量,还要借助国外的力量,如此革命才能事半功倍……” 孙汶个子矮小,但声音确实洪亮,特别是他对于革命必须借助国内外力量的观点,不得不让蔡元培去掉轻视,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人。待孙汶说完长篇大论,蔡元培道:“孙先生所言极是,那现在我们又该如何做呢?” 一听到蔡元培说“我们”,孙汶心里便笑了起来,他道:“革命二十余年,今日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实在是大快人心啊!我准备马上去欧洲,游说各国政府,让他们支持中国革命。另外,同盟会虽然没有复兴会那样的强军,但是死士却还是有的,他们现在正在来杭州的路上,有些已经到了杭州。我希望鹤卿能排除党派成见,让所有的革命者团结起来,一起保卫杭州!” 看到孙汶既不求名,也不求财,更没有提两会合并之事,只是一心向着怎么让革命成功,蔡元培只感觉以前复兴会对他误会太深,当下站起来紧握着孙汶的手道:“孙先生当时革命之楷模啊!孑民敬佩的很。” 第八十六章围剿前 沪上梅雨时节的天气总是让人厌烦的,时阴时雨,有汗也发不出,憋闷的很。不过这一切对于行脚医生陆守先来说却并无阻碍,他反而有些欢喜,当然,这欢喜并不是因为梅雨,而是因为另外的事情。 看见门外的雨势渐小,在茶馆避雨的陆守先打起油纸伞,挽起裤脚,沿着街道往四马路行去,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半个钟的功夫,他便到了栖凤书寓,此时院子里的人正在等着他,听到门外下人的招呼声,屋子里有些局促不安的仙凤才心定下来。 陆守先被小赞领进院子,一进院子,便见仙凤站在屋檐下,怯生生的对他福了一福,道:“士谔先生幸苦了。” 陆守先忙回礼。其实他也就二十八九岁,早年虽名医唐纯斋学医,去年才满师来沪上行医,可医术一般,名声也不彰,但每次来仙凤都要亲自到院子里迎接,让他心中大慰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是在对不住人家礼遇。进了屋子待仙凤撇开下人之后,他小声的问到:“公子情形如何了?” 仙凤一说伤势,脸色便是一暗,道:“吃了先生开的方子,失禁的时候尿已经不那么黑了,就是这段时间伤口开始化脓,人还是醒不过来……” 陆守先是仙凤诸多仰慕者之一,在服药几次伤势不见好转的情况下,仙凤不得不把他找来了。陆守先初来还以为美人有恙,却不知道是为了一个男子治伤。该人明显是中了枪伤,虽经人取弹包扎,但伤者却仍不见醒,最后当看他到那一粒取出的弹头时,方才感觉这人是中毒了。这是什么毒陆守先并不知晓,但凡中毒都是要排毒,于是结合原有的方子,陆守先又开了一副以泄为主的药,不过是大黄、黄苓之类,其实也是杨锐命大,子弹不是直接命中他的背部,而是穿透一个护卫的手臂之后才射入背心,这使得子弹打断肋骨便停滞,同时上面的剧毒也少了不少,现在他是半靠着中药解毒,半靠着自身免疫来复原伤势。 听到尿已经不那么黑了,陆守先心中大定,道:“尿不那么黑了,那是说说毒性有所解。不过老排毒也是不好,本来伤后失血体质就虚,今天药吃过之后,明日要缓一缓,养一养。如此才能不伤根本。至于那伤口化脓……”陆守先沉思片刻道:“现在梅雨已来,此种天气最易发脓,所以还是要用西人的酒精清洗创口,去脓化肌的好。” 陆守先说完,仙凤这边便用心记下了。不过一会陆守先又道:“先前那人留下的黄色药粉,你也可以用一些上上面。那东西我拿回去试验过,就是化脓生肌的。” 陆守先说的黄色药粉就是磺胺粉,叶云彪处理完伤口之后留下不少,但是上面什么标示也没有,仙凤不敢乱用,而陆守先见到缝合的创口上有这个东西,便带回一些去试验,发现这药粉着实是神奇的,这其实也是陆守先最近欢喜事情中的一件。行医是他的本职,但他另外的一个爱好便是写小说,特别是写一些武林志异的故事。现在床上那个莫名的伤者,美人和伤者之间说不清的关系,还有那些神秘的药粉,都让他对这所有的事情充满好奇。 陆守先交代着一些对于伤者要注意的事项,而后又上楼细看了伤情,其实背上伤口化脓倒不严重,就是尿还是黑的,陆守先心中叹气,但也只好安慰道:“这尿是比之前淡了,脉象也要比前两天沉稳,就是这病要养,怕不是一两个月能好的。还有就是毒伤肝,而肝又开窍于目,肝和目能辩五色……” 仙凤闻言一呆,喃喃道:“那他…以后还能看得见东西嘛?” “自然能看得见,但这要毒解了才能好。”陆守先解释道,仙凤正待再问的时候,院子外面却传来了小赞的声音,“小姐还是医病呢,贵凤姐还是晚些来吧。” 贵凤却道:“我就是来看看妹妹的,怎么你还要拦我吗?”说罢就把小赞和一旁的娘姨推开,然后直往门里面冲。 贵凤是栖凤楼的老人了,只不过她素来对仙凤别无好感,这其中妒忌有之,脾气不合也有之,大家都是草窝子里的鸡,可这草窝子便便飞出一只凤凰来,这让她如何受得了。特别是仙凤还真是卖身不卖艺,这…这不是做了婊子又立牌坊吗?不光是她,就是刚做生意的珠凤也眼红的紧,这次看到又有行医上门,两个女人便想过来挖苦挖苦。 贵凤进了门的时候,仙凤已经和陆守先下了楼,贵凤一见到行医便道:“呀哟,先生啊,我妹妹这是什么病啊,这十来天可是天天煎药啊,那药渣子倒的整条路都是,我们两个姐姐都担心死了。” 贵凤嘴上说担心,但脸上却满带这笑意,陆守先在之前就被仙凤交代过了要保密的,现在听闻贵凤问,便道:“噢,没什么大病,就是有点脉象不齐,吃吃药调养调养就好了。几位聊,我就告辞了。”说罢拱拱手便走了。 行医一走,珠凤便上来抓住仙凤的手臂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上次的伤还未好,”珠凤说的是上一次吞芙蓉糕之事。 见这两个明为关心,实则看笑话的人,仙凤也是笑道:“妹妹只是头疼脑热而已,吃吃药就好了。倒是贵凤姐姐何日赎身啊?唉,应公子现在可是鸿运当头啊。若不要快一点过门,这怕是……哎,负心郎君苦命姐姐啊。” 仙凤身子纤细,但心性却很是刚直,有人刚骂上门来,她就敢打回去的性子。是以游戏报的李伯元说她是身为下贱,心比天高。她一句“负心郎君苦命姐姐”顿时把贵凤的脸都气绿了,其实这应桂馨以前只是图贵凤这里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可现在他走了运,却是少来了,替贵凤赎身之事却完全是忘记了。 贵凤脸绿过之后便是发黑,黑过了才变红,咬着细牙道:“姐姐们来啊,就是想让妹妹不要把那药渣子倒的满街都是,不知道的人啊,还以为我们栖凤楼里面的女先生都病了。” 仙凤闻言知道下人们事情没有做好,还是习惯把药渣子泼在路面上,好让行人把晦气带走,心下只想着待会要交代下面的人勿要如此,这次倒忘了回击。贵凤这边说完,见仙凤不说话,以为找回些面子,有些高兴的起身出去,不过临出门的时候还道:“本以为是个清高的,谁料想也是烂货一个,烂了就烂了,还说真没脉象不齐啊。” “呵,我再怎么烂贱也比倒贴人家不要的好。姐姐就在这栖凤楼养老好了,以后做妈妈也不错。”仙凤又见他满嘴泼粪,气呼呼的回击道。只待她们两个人出了院子,她才对着屋子里站着的娘姨和小赞道:“以前不是说过了吗,这个时候不要放人进来。” 仙凤性情刚烈,但对下人倒是挺好,她此言一出,小赞便道:“刚才只听敲门,问是谁却不说话,一开门那贵凤她们便大力推门进来,栏不住啊。” 看着小赞可怜的样子,仙凤只好道:“那以后不说是谁就不要开门。还有,以后的药渣子不要倒在路上了,晦气不晦气,该来的时候就来,该走的时候就会走。” “该来的时候就会来,该走的时候就会走。”钟枚也是如此说道。他此时正站在馒头山上,看着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同盟会会员,正和张承樾钟光诰说着话:“我们只要把枪发给他们,然后派驻军官指挥他们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 钟枚是无所谓,但政委张承樾却不是这么想,他道:“军队如果不完全听命于我们,那武装他们就是自己给自己添乱。蔡先生怎么能同意这样的事情呢?” “荫阁,不管来多少同盟会会员,可浙江都督还是我就行了,现在是复兴会领导了同盟会,而不是同盟会在领导复兴会。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点就行了。再说现在光绪居然这么快就立宪了,那满人的新军估计就快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可是要团结一切要团结的力量啊。”张承樾考虑的是复兴会指挥枪的问题,而钟枚所想的则是如何保住现有的革命果实,并且扩大革命的问题。 “哎,我只是看了东京之事的简报后,只觉得这同盟会欺人太甚了。而且两会实为革命党,但是宗旨不一。现在养大了他们,以后定会反受其害。”馒头山本来是巡防队的兵营,虽是兵营,但却破败的很,一下雨老是漏雨,只不过其他的军营都住满了,同盟会的这两百人只能在此。现在这些人正在打靶,随着军官射击的口令,“砰、砰、砰……”的枪声之后,黑火药子弹开枪之后特有的白色烟雾,在潮湿的天气中久久不散,使得营区里一片朦胧。 “你是这样想的?”走到山顶东边的石头上,钟枚反过身来看向张承樾,一本正经的问道。 “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便是太祖朱元璋也是先灭了陈友谅再行北伐的。我担心的是,我们北伐下来之后,陈友谅倒是在身边起来了。”张承樾史书读的不少,历代造反夺天下都是这样的一个规律,“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太祖朱元璋的做法,反观崇祯,先外而后内,最后不得不被李自成所灭,身死国灭,让人惋惜。” 看着张承樾真的是这样的想法,钟枚倒是笑了起来,“荫阁,你说的我都懂,但是皇帝自我们这一代而终,这些规律也将自我们这一代而终。专制是打出来的,共和则是谈出来的。老是在旧圈子里面转悠是不行的。李鸿章所说三千年之巨变,正是时也。难道我们这些人就会跳不出这个三千年的死结吗?” “共和光靠谈是出不来了。”张承樾摇头道,“中国的事情,变是会变的,但不在我们这一代,最少我们死后才能变吧。” “呵呵,你到比我悲观多了。”钟枚道。 “不是我悲观,事实皆是如此。”张承樾依旧述说这自己的看法,“乱世枪杆子一定要硬。” “那现在还能怎么样?这几天,不光有同盟会的人,日知会的人,还有一些哥老会的人都来投奔,这些人虽然不多,但是里面的人才还是不少的。这其实是我们扩大影响力的最好时机,万万不能赶他们走的。再说,我记得以前在南洋公学的时候报纸看到一句话,是美利坚总统罗斯福说的,他说‘说话要温和,但是要带一根大棒’,西人称之为大棒外交。当下复兴会也要如此,军队不能丢,但是对于其他革命团体说话要温和。” 钟枚的比喻有趣,张承樾正要说话的时候,下面同盟会的人已经过来了,来的人是同盟会的赵声,他是江苏丹徒人,之前在江苏新军任教练,因为在部队宣扬反清,被两江总督端方侦之,后因为徐绍桢力保,免职了事。这次杭州光复,他闻讯就来了,算是最早来的同盟会会员。 “伯先。”钟枚远远的就拱手笑道。 钟枚是笑着的,可赵声脸色却不好,他提着杆林明登中针枪,敬礼之后说道:“大都督,这枪械……”他说着便把这杆枪递了过来,“这东西,真的没法用啊。还有子弹,回潮的厉害,有一个士兵,连打了四发子弹都不着火。” 钟枚早就看到他手上的杆枪了,也知道他来反映是什么问题,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把那杆枪接了起来,这枪其实是锈坏的,不光连护木,便是连枪筒子枪机上面都是锈迹——本来就是潮湿地方,再加上根本不保养,能这样算是美利坚的雷明顿枪厂对得住大清了。 张承樾没有说话,钟枚拿过枪说道:“伯先,这枪都有二三十年了,比我们年级还老,是不好用啊。可你们来得晚的,没枪了啊。” “这……”赵声来了杭州最久,又曾是新军教练,早就知道军政府军械极差,最好的枪是花衣裳部队的,都是德国连发步枪,或是汉阳造,前期时间招的新兵还有毛瑟71/84步枪,到后面便只sheng林明登了,至于那些国产的连发快利枪,故障率极高,根本就没有那个要。 “大都督,难道不能外购枪械吗?”赵声说道:“那个日本人萱野长知,不是说能买到日本现役军队的退役步枪吗。” “哎,现在整个杭州湾都被洋人和清兵给封死了。买了枪也运不进来啊。那个萱野长知怕也是没有办法把枪弄进来吧。”外购枪械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商路畅通,南非那边多几万杆步枪,就是运不进怎么办。 “运不运得进来倒是不知道,可总是要试试啊。”赵声一直在军营训练士兵,外面的情况倒是不知道的,其实孙汶这一次派了不少人过到杭州,但大多是外围人员,嫡系到只有胡汉民还有留日学生乔义生、方汉城等人,而黄兴此时已经到了香港,正在和许雪秋筹划潮州起义。胡汉民知道复兴会高层已经同意同盟会来杭州协助守城,一来便大力推荐乔义生等人,说这些人可自带一军,想让同盟会也抓住一些部队。 其实中国的事情照常来说都是面子关系为重,同盟会千里来助,军政府多多少少都要卖点面子,不过负责训练的钟光诰只认数不认人,同盟会诸人全部参加考核,考核不过的全部当兵,甚至几个体制弱的留学生,当兵都不要,气得胡汉民只跳脚,把状告到钟枚这里,钟枚军校出身,仗打过不少,明白军中诸事马虎不得,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真要把关系面子弄到部队里,那和满清没有什么两样,也是坚决维持钟光诰的决定,最终胡汉民只有以破坏两会团结的名义报之孙汶,不过此时因为孙汶已经在海外的邮船上,此事方才暂时作罢。乔义生、方汉城几个最后也没有进入部队,而是去了政务部,军队这边同盟会能拿得出手还是只有赵声一人。 “已经试过了,船都被洋人给扣了。”钟枚苦笑道:“估计是要我们革命军还比较弱小,他们认为靠满清就能收拾我们,要不然那些洋鬼子都要直接下场子了。” “情况这么严重吗?”赵声脸色数变,军政府现在的情况他可是知道的,械劣难用,补给不足,再则是新兵众多,虽然已经在卖力的训练了,但老才半个多月时间,能有什么效果。 “是很严重。清兵的前锋已经到了湖州了。嘉兴、宁波都有清兵开进。他们怕是要三路进剿了。”看着赵声逐渐凝重的脸,钟枚又笑着道:“其实这也是满清鞑子看见我们枪械弹药匮乏,要给我们送枪送炮来了,我们可不要辜负他们的好意啊。” “是,大都督!咱们一定不辜负他们的好意,定要把那枪炮都接过来。”钟枚是军政府的都督,又被宣传成拒俄英雄,在全军的威望极重,现在面对满清的三路围剿毫无惧色,赵声也深受感染,恨不得决战就在明日。 几人在馒头山畅聊的时候,下面射击训练结束的士兵,又被拉出营外在山脚下练习挖掩体。这洋人封锁强制弹药,但是铁铲之类的民用物资倒没有限制,一万两千人的独立旅算是大部分人都配了一把通化产的工兵铲,这种工兵铲为通化特种钢厂所制,做的纤小锋利,铲头一边是开刃一边是锯齿,装上长一点的木把不必刺刀的威力差到哪里去。不过工兵铲的格斗操还没有教,现在只是在训练挖掩体,并且是最简单的单兵掩体,构筑堑壕、交通壕、避弹所,以及近迫作业都还没有教。 赵声看着下面的土木作业现场,说道:“大都督,这样打战倒是闻所未闻啊,不过这样的话那伤亡率可以大大的减少。” “日俄打战就是这样的。以后的战场怕是看不到人了。”钟枚一边虚应着话,一边看着山下那些人——因为没有足够的军装,也不想要清兵的那种垃圾军服,新招的部队穿的五颜六色的,不过再怎么五颜六色钟枚还是能分出来那些是当地的百姓,那些是同盟会来的盟军,那些是哥老会的会党,这些当中,还是当地招的百姓挖的最快,其他人还在挖卧壕、蹲壕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挖立壕了,而同盟会来的那些人算是最慢的。 钟枚在山上看土木作业的时候,山脚下某处英国驻华武官柏来乐,泰晤士报南方记者霍兰德,正在看着这群衣衫不整,形同流寇的士兵在挖土。柏来乐问向旁边陪同他的谢缵泰,“米斯特谢,他们是在干什么?” 复兴会注重培养军、科、政、商这几方面人才,外交这边却一时无人,而在香港的谢缵泰听闻杭州举事成功,便带着一百多广东籍会员过来,他的本意是一边守卫杭州,一边为广东方面训练军事人才,却不想没人可用的钟枚听闻他是澳州华侨,更是精通英文,便让他代替那些个通事,把外务管了起来。浙江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虽然英国现在站在满清那一边,但为外交计,蔡元培还是勒令钟枚接待这些个以记者身份过来的英国使馆人员。 参观路线都是军政府安排好了的,参观会看的事情也早有交代,谢缵泰微笑答道:“我们的弹药非常不足,所以,我们只能藏起来,然后再适当的时候还击。” 听闻谢缵泰语有所指,柏来乐也是笑道:“英国舰队是不应该拦截你们的商船,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革命军可以和清政府和解。米斯特谢,你们只有不到五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还有一大批新兵,并且弹药并不充足,这样的情况下,和解对于你们是最有利的。当然,这纯粹是我的个人建议,并不代表任何一个政府。” “立宪并不能给中国带来期望,反而会使中国更加混乱。”谢缵泰没管这到底是他个人意见还是官方意见,而是郑重其事的道:“乔治,我希望你能把这个意见转告给贵国政府,真的。立宪只会让中国变的乱七八糟,从而减少国民创造的财富,这对于英国是很不利的。如果能有一个廉洁的政府,然后改变现在的这一切,那么对于任何人来说,就是有益的。乔治,只有我们才能把蛋糕做大,换做任何人都不行。” 第八十七章十年 “把蛋糕做大?”谢缵泰转用杨锐的说法让柏来乐微微一怔,而后他又会心的笑了起来,他看着了看濮兰德,再道:“噢,这真是个新奇的说法。我喜欢你们这样。” 旁边的濮兰德却是不语,其实英国人当中就他和复兴会打的交道最多,从苏报一案的时候他就开始接触蔡元培、章太炎等人,之前他可以说一直在保护着这些人——更是保护租界工部局的威严,但去年邹容一案又让他走到了复兴会的反面,他的举措间接的造成“沪上血案”,而后他自己也因为某种压力,不得不被迫从工部局总办的位置上辞职,变成泰晤士报在中国南方的专职特派记者。由此,他对于复兴会有一些好感,更有一些怨恨。既希望复兴会这些昔日被他保护的人作出一些巨大的事情来,又期望造成自己的失业的他们成功之后都失败。 “谢先生,现在所有的报纸都在指责你们破坏中国的和平,在这样的情况下,复兴会还要坚持战争吗?”濮兰德忽然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因为局势的转变,复兴会似乎从英雄变成了一个搅局者,一个不受欢迎士绅的人。 “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疼’。那些反对复兴会的人忘记了满清的妥协是怎么来的。如果我们在将来的某一天被满清政府打败了,我们这些革命者都被砍了头,那么后顾无忧的满清仍然会和以前一样的残暴专制。权利只有制衡才不会被滥用,而想要制衡那么就不能忘记在身后带着一把步枪,我们就是民众的步枪。而现在,因为残暴的统治者换上了笑脸,说了几句好话,他们就把要把枪给丢了。这是中国人的悲哀!”谢缵泰知道洋人听得懂什么,但是他不能确定自己说的是不是洋人想听的。 “那复兴会将会和政府军战斗到底是吗?”濮兰德面无表情,而是飞快的把谢缵泰的话记下来,之后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会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谢缵泰斩钉截铁的说道:“虽然我们的实力很薄弱,但满清要消灭我们一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整个政府将会因为这次战争而垮台。” 濮兰德看着谢缵泰认真的神情不自觉的点点头,在记下他的话之后,又在“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和“政府因为战争而垮台”这几个词上做了记号。他再一次的问道:“那复兴会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停止战争,或者说什么复兴会想要干什么?” “光绪必须退位!”谢缵泰说道。濮兰德听的不是很清楚,他再问的时候,谢缵泰再道:“光绪必须退位!所有的权利收归国会,然后按照公民的意愿重组政府;同时,我们还要满人还清所有的政府欠债。” 谢缵泰这一次说的很清楚,濮兰德一边疾笔飞书,一边摇头,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不过考虑到革命者本性,他对此又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日间的参观很快就结束,晚上他在杭州城内的住所整理笔记的时候,柏来乐找来了,“濮兰德,有空吗?” 濮兰德知道柏来乐的身份,也明白刚来的他是想了解一些杭州的事情,于是把稿纸放在一边,收起笔道:“嗯,乔治,你进来吧。” “我是想……”柏来乐其实和濮兰德并不熟悉,他正想找些话的时候,濮兰德道:“是想了解杭州,了解叫复兴会革命组织吧?是的,我很早就认识他们所有人,他们现在的首领蔡,还有被关在监狱里的章,还有那个倒霉的邹……他们真是一群很有热情的革命者!就像是一百年前的法国人,非常的天真……” “哦,那他们杀人吗,我说的是满族人,我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讨论这边的满族人已经被杀光了,然后埋到了西湖里面。”柏来乐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本来他的行程是去甘肃、新疆一代探查清国的陆军情况,但是杭州的事情使得朱尔典把他派到这里来了——没有什么比战争更好检验一支部队的战斗力了。他今天才到。 “我是在起义的第三天到的,我并没有听到有残杀满族人的消息,他们只是被关在一个军营里,而且所有不合法的财产都被没收了。他们还组建了一个法庭,然后对那些怀疑有罪的人进行审判,其中最多的罪行就是受贿。”濮兰德来的早,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他们按照清国现有的法律来审判,受贿一百二十两以上的,绞刑;贪污一千两以上的,砍头。每次有官员砍头的时候,民众都去围观,你知道的,清国人很喜欢看砍头,特别是那些贪官被砍头他们都在一边围观叫好。真是一个野蛮的民族!” 绞刑是濮兰德可以接受的行刑办法,但是砍头他无法接受,只觉那样把头砍下来太过残忍,不过柏来乐毕竟是军人,对此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他不想去了解杭州城内怎么样,他只想知道起义军的事情,他道:“那么他们大概有多少部队,有多少人是他们这段时间紧急征召的?他们的武器里有多少是下午我们看的雷明顿步枪?” “大部分都是雷明顿步枪。”濮兰德说道,其实他的消息是来自躲在拱宸桥租界的杭州将军瑞兴的幕僚说的,他因为丢失杭州,已经被皇帝革职了。“可以肯定的是,现役军用步枪不会超过五千支,并且弹药不足,其他的都是雷明顿步枪和亨利马蹄尼步枪,还有一些清国仿造的仿曼利夏步枪,不过这些枪支据说很不好用……我并不知道他们有多少部队,但是从规模上来看,他们应该不会超过一万人,大概有一半以上的人是最近半个多月征召的,训练并不充分,甚至,我都怀疑他们的军官不会训练士兵——他们并没有进行队列训练……” “队列训练在作战中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对于起义军来说,最关键是教会士兵开枪。”柏来乐纠正着濮兰德,排队开枪时代已经过去了,一支只会排队的士兵只是一群花架子,“还有他们下午的挖土训练也很重要,看到了吗,他们有统一的铲子,并且这种铲子做的很小,很方便携带,这将提高他们在战场上的存活性,这支部队确实是参加过日俄战争的,也许清国的政府军要吃亏了。” 柏来乐对于起义军评价的不同让濮兰德高兴起来,并不完全是他向柏来乐提供信息,柏来乐是一个极富经验的武官,他的观点要比一般的人准确多了,这是泰晤士报需要的。 “那么,那么是不是说,只要时间足够的话,他们可以用单发步枪战胜连发步枪?”濮兰德问道。 “我并没有这样说,起义军几乎没有大炮,并且从今天下午靶场的训练看来,他们使用的子弹发火率不高。”虽然隔得很远,但是柏来乐还是很敏锐的注意到一些细小的地方,“政府军也许会在某些情况下吃亏,但是他们最终会赢得胜利的。就像米斯特谢说的那样,要消灭这一支起义军,政府军一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濮兰德和柏来乐聊着战事的时候,已经转移到满城杭州将军府的军政部里,一场战前会议正在召开,从东北刚来的参谋周思绪和站在大幅的地图前介绍道:“嘉兴方向,上午的情报说北洋来的第六镇的前锋已经在乍浦上了岸,统制官是一个满人,叫荫昌,一旦第六镇到了,那么加上原有的杭嘉湖巡防营,那这个方向的敌军将超过两万人;江苏的新军也很快,大部已经过了苏州,小部分到了湖州,来的是我们之前推测的第九镇,统制官是徐绍桢;还有就是闽浙总督丁振铎这一次把没有练成的第十镇也调过来了,带队的统制官是孙道仁。” 周思绪一边说,旁边的文书就把三镇的位置都标了出来,“除了第六镇没有到齐外,第九镇已经到平望镇,前锋没有南下而是向西折向了湖州,用意是防止我们向北窜入宣州;绍兴这边也是,丁振铎的主力已经从上虞退回到了余姚,估计也是在等第六镇。天津传来的消息称,北洋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良锡,大规模的租借日本商船运兵,北洋第六镇于昨天登船离港,最迟四日后抵达乍浦。” 周思绪介绍完敌情,环顾四周,都是复兴军的老人了,不慌不急,正等着他说下文,他不由的讪笑下,再道:“总参的意思是,坐以待毙就不如主动出击。现在最早的那批新兵第一期训练马上要结束,同时杭嘉湖一带支持我们的百姓多,所以,趁着北洋第六镇立足未稳之时,大部队放开杭州,直进嘉兴,而后新兵部队过嘉善,直取松江。沪上为租界之所,财税要地,一旦有失,那便涉及到中外观瞻,此为满清之必救之地。届时,平望、湖州的第九镇,乍浦的第六镇,就不得不往沪上方向救援,他们一动,那我们就有机会,或伏击,或取其巢穴,就看当时的形势了。” 说完嘉兴、松江,周思绪再说绍兴,“大部队离杭,在余姚的丁振铎一收到消息,很有可能会趁杭城空虚,从余姚西进。对于第十镇,总参的意思是放他们到绍兴县城,等第十镇过钱塘江的时候再动手,一为退出县城的绍兴民团扰其后路,二为留守杭州的部队于钱江西岸阻敌,三为军装局的那些修好的水雷在战时顺江而放,使登岸的清军没有后援……” “军装局有水雷吗?”主官会议,张承樾一般不发言,但是他一打下杭州的时候就去了军装局,根本没有看到水雷。 “军装局没有水雷,但是机器厂有。”周思绪说道:“机器厂是光绪十一年的浙江巡抚刘秉璋办的,办到光绪十八年就办不下去了。但这七年造了不少东西,除了步枪子弹之外,水雷也不少,这些水雷虽然锈的厉害,但是军工那边说只要换掉发火引信,还是能用的。” 周思绪很快就介绍完了整个作战计划,众人思索的时候,也是从东北刚来的林文潜上校道:“直进松江是想调动第九、第六两镇东去,可万一在湖州的第九镇,或是第六镇不东调而是直接南下,或者是大部东调,小部分南下的话,杭州怎么办?” “现在我们并不清楚湖州有多少第九镇士兵,如果清军有超过一协的部队南下,那杭州守不住,只能撤离。如果是小部队南下,那就看它和第十镇之间是不是有配合了,如果双方时间不一致,那我们可以先解决一面之敌,然后再解决另一面之地。或者说,只要清军南下的部队不超过一个协,那杭州还是守得住的。”周思绪对于总参的计划吃的恨透,明白这一布局的要点就在敌军南下。 “那留守杭州的是那些部队?”钟枚问道。 “老兵留第二团的一个营,其余的,包括投诚过来的新军和巡防营都去嘉兴。至于后面的新兵,留下三千人。这样加上二团一营,一共有四千人。”周思绪拿出一张纸,看着上面的数据说道。 杭州因为新兵多,第一期新兵招了两千余人,加上投诚过来的清兵共有四千人,这样刚好可以一个老兵带两个新兵。不过后面再招的,就没有老兵可带了,只能是用东北抽调来的军官团作为部队的支撑。现在二团一个营留守杭州,那就只有三百名老兵,按照三三制配套六百名第一期新兵,这里就只有一千人;再加上后面两期第一期训练未完的三千新兵,硬仗是打不得的,但是只要面对的不是新军的一个协,这四千人还是能顶一些用的。 第八十七章十年(补) “那最少要留第二期新兵,他们最少还教过刺刀术,第三期的那些,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有,那些什么同盟会、哥老会的烂人我不要,日知会的那几十个可以给我。其他炮不管,飞雷炮最少要留下一半。”林文潜再道。他是辽东山地军第六团的团长,东北抽掉的军官以他的军衔最高。 现在浙江方面军分为两个旅,一旅是以三三制为原则,老兵新兵一配二的原独立旅一、二团扩编的精锐部队,该部有六千余人,为主力部队,武器其本是无烟火药连发枪,少部分用的是黑火药的九子毛瑟(毛瑟71/84式);二旅则完全是新兵部队,近五千人,全是第二期、第三期新兵,没有完成最基本的训练,全靠东北过来的两百名连排长,还有武备学堂的学生支撑着整支部队,武器基本是用黑火药的林明登单发步枪,没有连发枪。同盟会、哥老会的人都是第三期新兵,林文潜对他们不喜,认为连百姓都不如,只喜欢日知会的那些人——这些人很多都是湖北新军的士兵。 林文潜的要求并无出格,而且飞雷炮这段时间也造了不少。不光军装局里面有库存的黑火药,就是那些发火不着的黑火药子弹,拆开烘干制成飞雷炮弹也是不错。作战室里的军官商议之后,修补过细节的作战计划发到了东北,东北阅后又发到沪上法租界,最后在穆湘瑶的解说下,蔡元培同意之后,命令又转回了杭州军政府。 当日晚上。作战命令就下发了。留守杭州的是原独立旅二团三营的周肇显部,还有新编的第二旅第一团,其余部队将于近日做好开拔准备,其实说开拔也是做做样子的,真正攻占嘉兴的部队在半夜里就走了。此时嘉兴为清兵所占,复兴军据守桐乡,双方对持于洪合镇一带,少有交火。不过因为这嘉兴并不在京杭大运河线上。加之此地有杭嘉湖的巡防营在,考虑到后勤的第九镇并没有分兵驻守;而北洋第六镇之所以选择乍浦,是因为此地为清末的通商要镇,码头众多,补给通畅,先到的那一个标,也只是谨守乍浦、平湖两地。并不前出嘉兴。 复兴军在暗中前出嘉兴的时候,绍兴这边也做出调整,当日晚间,驻守绍兴的部队和绍兴的民团的负责人就通知到县衙里开会——原先不想设什么绍兴民团,但考虑到要激起绍兴本地人的反清斗志,在陶成章的建议下特意招了五百绍兴本地人从军。发了一些未必能打出子弹的江南快利步枪,再整了些统一的粗布衣衫,看上去似乎比正规军还要威武些。 传令的军官把命令宣布完之后,问道:“执行命令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二团三营的周肇显起立道,他早就想大干一场了。 传令官看向民团的名义负责人陶成章。只见他看了旁边的秋瑾一眼,道:“那我们撤向哪里?” “随便哪里。关键是要藏起来,等第十镇过境到了萧山渡江的时候,再出来四处破坏。第十镇都是福建人,对于本地没有你们熟悉,河面上乱转一定比不过你们,到时候四处放冷枪就行。”说到这里传令官喊来一个卫兵,从他双手捧着的木箱子里,拿出一个比拳头略大的陶罐说道:“扔这个也行。不过这是土制的,威力是小,但是中了就不好受了。” “炸弹?!”陶成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绍兴民团里的那些快利枪着实难用,除了上面的刺刀吓人些,其他就只能壮胆,但是有炸弹就不一样了。“能给我们多少炸弹?” “能给你们五千个陶罐子,还有就是足够的黑火药,还有技工可以给你们两个。”传令官的意思是要他们自己造。 “这东西我们能造的了?”绍兴是秋瑾陶成章等人的家乡,光复之后愿意投军造反的人有,但不愿意造反的占绝大多数——刚光复的一两天一说要割辫子全城人都躲在家里,秋瑾无奈,改用馒头劝诱,但傻子才会为了两个馒头丢了性命,最后割辫子之事不了了之,全城的人都是把辫子盘在头上——不过,给钱的情况下,要他们做这个还是愿意的。 “完全能造。”传令的军官微笑道,其实这东西杭州那边不是不能造,而是故意的要绍兴自己造,究其原因是很恶毒的。“这东西其实就是一个大炮仗,没有什么技巧,放好引信,压实了就行了。五千罐若是分到绍兴全城,每家每户也就只要造五十个就好了,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杭州那边的工价是做一个六十文钱,大家抢着干,已经造了一万多了。” “好!”陶成章看着那箱子里的炸弹就有不少底气,特别是打来的都是福建兵,更想着可以借此鼓舞士气,获取民心。“撤出城就撤出城,等灭了第十镇之后,我们定要杀到镇海去。” 杭州的反围剿布局其实处于己方完全处于弱势的情况下布置的,作为刚入伍的新兵,有事可干和不断的小胜,将树立他们的信心,而一旦原地等待,或者直接和满清的新军对阵,所有资深的军官都相信,新兵们一定会溃逃——这其中不光是纪律的问题,而是因为满清新军都有成建制的炮营,火炮的威力并不为这些刚拿起枪的泥腿子所知晓,只要满清新军的大炮一响起来,自己这边的军心一定是动摇的。 军队这边的命令都已经下发,政务部那边在次日也开始行动,除了筹粮筹饷之外,那些被囚禁的满人,也全部挪到钱塘江边挖战壕。当然,“囚禁”这个词只是濮兰德的说法,谢缵泰很大方的带他参观了整个满营,还准许其拍照。其实满人住的是之前的兵营,居住条件不能算太差,但和早前的满营相比绝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食物是普通的米饭,菜肴也是百姓常吃的咸菜。在谢缵泰的解释下,复兴会的之所以“囚禁”他们、要他们做工,是因为这些人领了“旗饷”,他们用做工的钱来抵消之前所领的旗饷,一旦旗饷还清,那么他们就可以重归自由。 旗饷濮兰德是知道的,他好奇的道:“这也就是说,他们和复兴会是债务关系?” “不是。”谢缵泰笑道:“应该说他们和军政府之间存在债务关系,而他们本身的资产并没有办法证明是合法获得的,所以他们只能通过做工来还债。其实这些钱他们是很难还清的,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十年之后他们将重归自由。” “十年?”濮兰德说道。 “是的,十年。如果有人替他们担保或者偿还,那么他们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不处死满人是军政府的确定,从法理的角度说,不比他们的祖先,他们和汉人只存在债务关系,拿了几十年的旗饷总是要还的;从阴谋论的角度看,不杀他们比杀他们更好,一旦清兵再次占领杭州,那么这些拉粪车的、扫大街的、挖战壕的旗人就立马要翻身,显示做主子的威风来,屠杀是一定的——其实就是要满人大规模的屠杀汉人,并且屠杀的越多越好,唯有屠杀才能制造仇恨,也唯有仇恨能唤醒所有沉睡的百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八十八章共存亡 张元济再一次看到蔡元培的时候,只感觉认不得他,原来那个斯文的男子,现在变得双目赤红,胡子拉碴,脸颊也消瘦的很。唯有他再次对自己笑起的时候,他才依稀的找到以前蔡元培的样子。他虚礼之后叹道:“孑民,你倒是变了!” 蔡元培大致能猜到他来的目的,也是叹道,“筱斋兄,我却感觉是别人变了。” “非要一战吗?”张元济再问。 “恩,非要一战!”蔡元培说的决然,哪怕眼前这个人曾经对自己有恩。 “那我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张元济笑道。 “别!”蔡元培忙的帮他拦着了,“我今夜就要去杭州了。有些事情还是要请你帮忙。” “啊!”张元济大惊,杭州现在已经是死地,蔡元培却要去。“孑民,你不能去那里!” “我怎么不能去?”蔡元培笑的决然,“现在复兴会诸多委员,只有我在沪上,我必须去。带家人一起去。” “可是杭州已经是三面围剿,那可是死地啊。再说,你怎么去啊?”张元济原来是受两江总督端方之托来和蔡元培谈和的,只不过一见面就知道谈无可谈,正想离去却不想蔡元培要举家亲赴死地。 “坐船去啊。”蔡元培看他焦急,只好安慰着他,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端坐在椅子上,然后道:“既是选择了革命,那就要革命到底。” “可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革命可不是送死啊!现在国会已经开了,那皇权一步步的会式微,民权慢慢的的会壮大。这不和你们革命要的结果不是一样的吗。”对当下中国张元济和蔡元培一样的忧虑,两人都选择从教育入手去改变现状,只不过蔡元培走的急,而张元济走的缓罢了。 “来不及啊。筱斋兄。”蔡元培不好说开国会本是复兴会乱满清之计,国会一开,那满汉矛盾不是缓和,而是激化,如果满人自身行的正还好,可满清那些见不光的事情,一旦开国会,那么将会天下皆知。比如,一年四百万两旗饷不提,光是皇室的花费就高达八百多万两白银,远超日本皇室的三百万日元(约合两百万两白银),而这八百万两还没有算上内务府每年三四百万两的自有收入,若是这些全加起来,那么每年为满人花费的钱在一千六百万两以上,这些钱相当于全国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这还是常费,不能有什么庆典、婚礼、葬礼[注:]。 张元济看到的东西,想到的东西远没有蔡元培看的那么深刻和彻底,他见蔡元培决心已定,只好颓然道:“那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有那么严重,就是我一个学生,想托付给你。”蔡元培忙的拦住张元济,把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的学生?”张元济有些迷糊。 “是的。我的学生。人还很小,只有十岁左右。他的兄长都在南洋公学的中院上学。我若是去杭州,还请筱斋兄督促他的课业。”蔡元培说完,又怕张元济嫌麻烦,再道:“其实也只要看待两三天就好,过几日便有人来接他。” 蔡元培会完张元济,又见了蒋维乔和虞辉祖,他看着两人道:“我这次去了杭州,短时间之内便不再回来了。教育会和天字号便要你们多费心了。” 虞辉祖看着他道:“形势当真到了你一定要去的地步吗?” “嗯。杭州岌岌可危,我应该去。”蔡元培说道,后又问:“端方那边把盐价提高了数倍,还勒令两江等地不准卖味精等物,影响很大吗?” 见蔡元培不谈去杭州之事,转谈商业上的事情,虞辉祖感觉他去意已决,只好长叹道:“影响很大,两江味精的销售顿时锐减四成,南京那边还有吃了味精会得瘟疫的传言,估计也是他们编出来的。肥皂也销的不好。不过现在正在和一些人谈合作,即我们出原料,他们办工厂,以后我们只把油料和烧碱卖给他们,让他们去造肥皂卖肥皂。” 听说虞辉祖这边有了办法,蔡元培高兴了些,又问道:“那马鞍山铁厂还有通化那边怎么办?满清有没有动什么手脚?” “端方传话过来了,说马鞍山铁厂不许建十万吨,要建二十万吨的大铁厂,至于铁厂配套的铁路和煤矿,都是和徽商合资的,他怕是动不了。通化那边他要动可是问过美国人,加之那边我们也和当地的士绅都绑在了一起,他也没办法动。”说起商业上的事情,虞辉祖神色凝重起来,但为了不使蔡元培担心,只能挑一些好的说。 “端方为何还同意建铁厂呢?”蔡元培还是奇怪这个事情,又问道。 “端方虽然毒辣,但还是开明的,知道这铁厂建了于国于己都有大好处的,所以会同意建;再则,现在铁价低廉,新厂刚开成本奇高,前面几年就是个无底洞,一个不好就好亏本,汉阳便是如此,不建这个铁厂他就担心我们的钱拿去闹起义了,建了的话名义上是我们的,但实质上一道圣旨就会变成大清的,最后还有一条,也是我最近苦想才得知的,这端方素来亲德,当时铁厂本来是想订美国机器,但他力主用德国的,我看他前次去德国的时候,一定和德国人许诺了什么,这边铁厂要是不建,他在德国人那边下不了台。所以……” 满清对天字号的打压愈来愈重,不过细究起来,马鞍山一处、通化一处、味精一处、肥皂一处、起酥油一处、还有大豆榨油的豆饼以及煤矿各一处,满清能动的就是马鞍山、味精、肥皂和长兴煤矿这几处,这其中,铁厂不是说办好就能办好的,没有个几年磨合,成本下不了,动了也没用;味精和肥皂受损最大,但是因为销售网络已经深入到乡镇,满清有没有质量监督局,所以影响是有,但不致命;至于长兴煤矿,现在商人们知道天字号和复兴会有牵连,都有点打落水狗的意思,煤矿的股份怕是要全部卖掉。 听闻虞辉祖说的有道理,蔡元培的心放宽了不少,他又看向蒋维乔,道:“以后教育会的事情可就要托付给你了。” 蒋维乔看着蔡元培的认真样子,再看想虞辉祖,道:“我会把教育会撑下去的,但是留学生那边花的钱极多,现在……其实教育会牵扯到了各地的士绅,只要钱有着落,那教育会就能运转,我就担心含章兄那边供给不上啊。” 蒋维乔说完,蔡元培还没有说话,虞辉祖就道:“天字号不少厂都在美国上市了,实在不行,上市卖股份的钱可以挪用,这笔钱真的不算是,铁路那边就有一千万;再则日本人一直很眼红我们在通化的煤矿,虽然他们现在看我们的危难,出的煤价极低,但一吨一两还是能赚到的,届时一年卖四百万吨煤,也能把损失的钱补回来。” 蒋维乔只听说有钱便愁眉顿展,蔡元培听说一顿一两便心中极为惊讶,道:“那岂不是一吨煤才二两多?” “是,日本人开了四日元一吨的价钱。核算下来就只有二两三钱一吨,委实不高,更比当今的行价低了二两,而且合同一签就要签一亿吨,我们现在正在谈,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虞辉祖看上去精神满满,但心里却很是沉重,这段时间他每天早上五点钟就会自动醒来,他是睡不着,每天听到都是这里被打压,哪里被抵制的消息,他就有一种自己被截肢感觉。并且现在沪上的商人都知道天字号的后台已倒,不少人想来捞一把,要不是甬商素来抱团,加上美国人力挺,这天字号怕真是要被抢了去。 “商业上的事情我不知晓,但现在这形势下,以稳为要,万万不可急于求成、孤注一掷啊。竟成向来极为忌讳日人,和他们做生意还是要小心为好。”蔡元培教书可以,但是做生意、打仗完全不行,只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压着他身上,让他不得不扛,“还有教育会那边,不管并入满清学部也好,独立也好,法政学校是第一要维护好的,这是我们将来治理国家的根本,竟成出事之前,吩咐办的农学学校也要尽快办好,这是极为要紧的;再有就是那两所大学,不管名义上也好,实质上也好,我们都可以对洋人让步,只要里面的学生能学到东西,学校的规模能扩大,那就行;留学生这边除了庚子退款要抓紧,其他就看含章的了,钱多些就多派,钱少些就少派,西人说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中国也是如此,竟成想着革命一成功,什么都准备好了,我看这太难了……;最后说各地的中学、小学,若是没钱,那就维持现有规模,便是没钱也不能多收费,这不但关系到教育会的声誉,更关系到复兴会的声誉……” 面对着蒋维乔和虞辉祖,蔡元培唠叨了一个多钟头才把事情吩咐完。到了晚上,他又把穆湘瑶叫了过来,不过穆湘瑶一来,蔡元培看着他好久都没说话,好一会他才咬着牙道:“刘光汉找到了吗?” 穆湘瑶摇头:“他早躲到江宁去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在心啊!”蔡元培每次说到刘光汉都要感叹一句,想当年在沪上的时候,这刘光汉和妻子何震,因为激烈倡议革命,被称为东方的普鲁东和索菲亚,便是刘光汉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决心革命从刘师培改成了刘光汉,现在读来却极为讽刺,再多的革命文章还不如满清朝廷的一个举人名头。 “东北那边已经调了人过来,他们活不久了,还有应桂馨。”穆湘瑶说的东北来人其实就是白茹那种的特级射手,当年祸害复兴军的小金凤和张宗昌都是他们处理的。 “恩。”蔡元培点点头,“还有小徐和枚叔要保护好。特别是枚叔再过两天就出狱了,他虽出狱,但因为被工部局驱逐出境,在沪上租界待不了,我已经帮他定好了去美国的船票,你到时候一定要护着他上船,还有我那个学生,早前家里已经答应他出洋求学,他也会在船上,他也要看护好。” “明白!”穆湘瑶沉声道。“不过,其他的叛徒怎么办?” “哎……”蔡元培一听到叛徒就觉得心里疼的很,现在国会即开,大势在满清,被抓的会员十有八九都叛变,经他们自首举报,江苏、安徽、湖北、江西、四川、山西、陕西这些省的组织都被破坏殆尽,报纸上天天有人登报退出复兴会,要不是直隶袁世凯自身难保,怕是山东、直隶、河南三地的组织都是不保。“形势所致,这几千人杀是杀不完的。除掉刘光汉夫妇,还有一些甘为爪牙、为虎作伥的叛徒就先停一下吧。这一次满清国会一开,端是立竿见影,真革命假革命立马就泾渭分明了,哎,这个局要再怎么布过,还是要竟成回来吧。” “明白了。先生!”穆湘瑶见蔡元培提到杨锐,心中就沉上几分,能搜的地方都搜过了,他只感觉先生这一次怕是…… 简单的把沪上的事情交代完之后,蔡元培便连夜上了开往杭州的邮轮,他一走,陈其美便知道了。“真走了吗?”他问向吴乃文。 “真的走了,屋子里的灯一晚上都没亮。他此时出沪上那一定是去杭州了,看来我们在报纸上发的那些文章奏效了!”吴乃文知道陈其美的算计,与暗杀蔡元培相比,把蔡元培赶到马上就要被清军占领的杭州送死是上上之策。 “去了就好!我就知道他回去。”陈其笑道:“这样也省得我们动手,不过这几日我们可是要在报纸上大肆宣扬蔡元培赴杭州,誓与杭州城共存亡之心,让他无路可退。还有杭州展堂那边也要让他想办法闹起来,反正最好让蔡元培死在杭州。” 陈其美高兴,吴乃文也是陪着高兴。他再道:“那巡捕房和西牢那边要不要动手把王季同和章太炎弄死?等复兴会这些首领都死了,那么中山先生就是众望所归了。” “王季同我们别管,自然有人会对付,再说他一旦判刑,最少就是十年。”陈其美把复兴会这些人都谋算了一遍,感觉最忌讳的还是章太炎,便道:“章太炎按刑期算是这个月29号出狱,也就是过两天了。此人因苏报一案名望甚大,还是先杀了他好。你去西牢那边转一转,看看地形,他一出来就弄死他!” 蔡元培坐着美国船到绍兴的,他其实还没有到绍兴的时候,就收到了复兴会进占嘉兴的电文,他对此不忧不喜,只在登岸的时候,看到码头上挤满了欢迎的人群,更看到大字写就的“蔡会长誓与杭州共存亡!”的横幅,这些让他心中一阵激荡,他此来确实是想与杭州共存亡的。 “先生,你怎么来了呢?!”军政府都督钟枚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其后是他的堂弟蔡国卿,陶成章、秋瑾、谢缵泰,还有同盟会的胡汉民、哥老会的张百祥等人。 “我怎么就不能来。”蔡元培答道,而后他又看向迎接的其他人,朗声道:“孑民此来,是与大家患难与共的。现在全中国的人都在反对我们,都在骂我们乱国,特别是原先浙江省议会的那些议员,跑到了沪上之后,在报纸上频频攻击复兴会祸国殃民、荼毒梓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以前他们对我们笑脸相迎,而今日却和我们反目成仇?因为他们和我们的立场不同,因为他们都是有钱人,革命不革命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可我们一旦投身革命就是矢志不移的,我们不会妥协,我们要和满清打到底,我们要把爱新觉罗从皇位上赶下来,要把那些骑在汉人头上的旗人赶下来,更要把那些只会阿谀奉承,只会中饱私囊的狗官赶下来。我们要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要光复旧时的河山,更要再造一个新的中国……” 或许是为革命所刺激,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蔡元培变得极富有激情,他的声音不大,但他的话语却在这个阴郁的下午传的很远,甚至,站在最外围的士兵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每听他说一句就使劲的跺脚鼓掌一番,他们已经被这种激烈的气氛所感染了。 在绍兴短暂的停留之后,蔡元培被众人护着一起过了钱塘江,只待到了杭州将军府,钟枚才有时间向他汇报军情。“先生,杭州太危险了。你不应该来。”撇开旁人,只有蔡元培一个人的时候,钟枚急切的说道。 “你们不是在这吗?现在清军大举压境,我是来给你鼓劲的。”虽然不懂军事,但蔡元培还是明白杭州的险恶,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来。 “可……”钟枚心中焦急的很,嘉兴虽然在拂晓就拿下,但是部队伤亡不小,很多新兵,其实包括有些老兵也是初经战阵,经验不足吃了大亏。 “别可是了。”蔡元培道:“嘉兴那边怎么样了,清军被我们调动了吗?” 一问到关键问题,钟枚就满头发炸,他摇头道:“还没有。也许满清还没有收到嘉兴被占的消息,或者是带军的统制还在请示上面的官儿,反正他们都还是没有动。” 昔日蔡元培在穆湘瑶的解释下,倒也明白这个作战计划的关键是第六、第九两个镇有没有被钟光诰所部引向松江,只有他们被引向松江,复兴军才能以快吃慢,现在满清不动,那很有可能计划要落空了。“若是满清不追钟光诰,直接南下,那我们这边该怎么守?” “他们只要有一个镇南下,我们就不是怎么守的问题了,而是直接撤往严州的事情了。”没有任何作战计划是万无一失的。若真是满清调动不成,后备的计划就是西撤。 蔡元培闻言眉头一皱,道:“真这么严重?必定要撤吗?” “是的。先生!要是超过一个协的新军南下,我们就守不住。”钟枚这几天一直在忧心这个问题,杭州能不能守得住就全看清军的动作了。“其实这半月功夫,能招这么多新兵进来,最重要的就是新兵大多是流民,这些流民求的是能吃饱。真要是按照标准,里面有三千合格的就算不错了。加上这些人根本没有完成训练,靠他们守城是万万守不住的。” 钟枚这边正说着守不住,参谋周思绪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道:“卜今,这杭州能守住的!” 周思绪是刚拿到清军往东调动的电文,急冲冲的过来汇报,他看见蔡元培在吃了一惊,敬礼之后道:“先生好!” 蔡元培听他说杭州守得住,便道:“这是怎么了?一会说守得住,一会说守不住的。” “先生,我说守的住是因为清军已经开拔往东了。第六镇和在平望的第九镇都开拔了。看样子是要去追第一旅。”周思绪满脸高兴,把电文递了过来。无线电是复兴军最大的优势,同时随着东北过来的侦察兵,让浙江这边的侦察力量大为加强。 “好!”钟枚只觉得心头的大石头落地了,只要第六镇和第九镇往东而去,那第十镇就好对付了。 杭州这边高兴,刚到沪上的端方却不高兴了,他是半夜里接到嘉兴被占,乱党东进松江的消息,“这复兴会是要打沪上啊?!”端方看完电文惊道。 “我看未必。”劳乃宣的胡子似乎越抚越长,他在端方之前就看了电报,心中已有定计。 “哦……”端方睁着睡眼看着劳乃宣。“还请先生指点。” 劳乃宣连忙客气,最后说道:“东翁,贼军这般不顾巢穴,直取松江,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啊。而且我还听说贼首蔡元培去了杭州,若是第九镇不去松江,而是南下去杭州的话……” 劳乃宣意思点到了就停了,端方也细想这复兴会此举的意义何在,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复兴会舍杭州而取沪上是为了什么,只觉得的劳乃宣说的在理,可是他又道:“第九镇若是南下,那沪上怎么办?一旦有失,那可是……” “东翁,沪上巡防营本就多,再说洋人的军队也不少。就是丢了沪上县城,也能很快夺回来。而杭州那边,贼军极弱,第九镇南下不但能破杭州城,若是赶的快些,估计还能抓住贼首蔡元培,这才是破敌之首功啊!”劳乃宣局势看的透彻,只想着为端方献计邀功,他见端方不被自己言语所动,心中一动,再道:“东翁,若是怕宫中怪罪,可向外宣称,将与沪上城共存亡便可,宫中最喜臣子置生死于度外,一旦看到这个,定当龙颜大悦。” “可万一…万一复兴军真的攻城怎么办?”端方其实担心丢了沪上被光绪怪罪,可劳乃宣的办法好是好,却将他置于险地。 “东翁,这不必担心啊,沪上县城本就在洋人兵舰大炮的射程之内啊,有洋人的大炮,贼军便是攻进来也最多只占半个沪上城,东翁必定毫发无损。”劳乃宣确实是胸有成竹。 “毫发无损便好,毫发无损便好。”危险既无,端方不断点头中,更想到这是捞名望的好机会,当下道:“那马上打电报给第九镇,让他们不要追复兴军了,全镇马上掉头南下,直取杭州。还有,明日去找些报馆的记者来,告诉他们,本帅将于沪上城共存亡!” 第八十九章稻草 浙江局势正在恶化的时候,孙汶已经抵达了洛杉矶,他搭上了美国白星公司最快的邮轮,十七天就横穿了太平洋,他过税关的时候,小个子荷马李此时已经在码头等他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荷马李一直热心于中国的革命事业,戊戌年的时候他便毛遂自荐成为康有为下面的军官,庚子年,他甚至以保皇党中将的身份带兵追杀慈禧以解救光绪,而之后,他和康有为的关系开始恶化。 “荷马!”孙汶热情的与荷马李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寻求日本帮助被婉拒之后,孙汶没有想去法国,而是直抵美国,他要找的就是荷马李。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孙!我接到你的电报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们已经占据了中国的一个省。太了不起了!”在孙汶的电报之前,荷马李通过国内的报纸了解到了中国发生的革命,那时候他就非常的兴奋,正要动身去中国的时候,孙汶从沪上发去的电报,电报上让他想办法为中国革命获取美国政商界的支持,而后他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一直在做这件事。 “不,不。马上在中国的广东将会发生另一场起义,到时候广东也会被革命军占领。荷马,我这次是来寻求你的帮助的,现在杭州的革命军已经被封锁了,他们急切的需要步枪和子弹。这是最棘手的!”孙汶刚下邮船,还不明白国内的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只记得蔡元培提过革命军奇缺军火。 身患残疾的荷马李带着孙汶艰难的上了一辆马车,而后他喘着气道:“我知道,我知道。孙,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和一些大人物谈过了,他们对于中国发生的革命一直很关注,并且,他们也想通过合适的方式支持中国的革命者。”荷马李说的都是好消息,孙汶正想微笑的时候,荷马李又道:“不过,美国政府的支持态度被英国人压制,浙江是英国的势力范围,总统并不能明确支持美国政府协助革命者,并且,那些大人物们更分不清楚同盟会、复兴会的差异,他们不知道这是一个组织,还是两个不同的革命组织?” “不,荷马,以前同盟会和复兴会是两个组织,但是这一次起义是两会一起合作的,同盟会的军队现在就在杭州准备和清军作战。”孙汶一脸真诚的看着荷马李,然后道:“我和复兴会的蔡元培先生一致认为,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推翻满清的统治。所以,你可以和那些大人物说,复兴会和同盟会是同一个组织。而我,则是这个组织派赴美国寻求帮助的代表,我们希望获得他们的帮助,并且这种帮助的回报极其丰厚。” “这样就解决大问题了,孙!”荷马李早前去约见那些大人物的时候常常被这个问题困扰,现在既然同盟会和复兴会是同一个组织,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高兴的道:“这太好了。我们现在有一个红龙计划,我相信他对于中国的革命将有巨大的帮助。” “红龙计划?[注]”孙汶从字面上并不能了解这个计划到底说的时候,所以十分的好奇。 “是的。就是红龙计划。”荷马李强调道:“我的合伙人叫布斯,他以前是纽约的股票经纪,他现在退休了,不过他的同学艾伦是个大人物,他是纽约的大地产商,在东北部有深厚的关系,同时认识很多有权势的人物,他可以给我们一笔巨额贷款,但是条件很苛刻,只有六个月的期限,并且,他们还要要云杉木浆、石油、电报邮政十五年的专卖权,还要铁路、矿产……” “荷马,现在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革命要想成功,条件并不重要。”孙汶一听到巨额贷款就忘记了步枪和子弹,至于条件,只有能推翻满清,任何条件他都可以答应,毕竟洋人要只是特许权而已,若干年后,这些特许权完全可以收回。 看到孙汶这么的急切,荷马李便道,“好吧,那么我们今天晚上就去找布斯,我相信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还有他的朋友艾伦已经从纽约赶过来了,明天早上就要到。” 美国天黑的时候,中国刚好天亮。钱塘江边的码头上,孤零零的木船边,胡毅生登船之前抓着胡汉民的手道:“大佬,你什么时候走?清军马上就要打来了,杭州保不住的。” “我不能走,中山先生还有任务交给我,你此去潮州,一定要多加谨慎,打枪的时候别冲再最前头。革命一次不行还可以下次,保住命最要紧!”借着潮州起义的由头,同盟会一些骨干都被胡汉民在大战之前撤出杭州,其中就有他的堂弟胡毅生。 “那我也不走了……”胡毅生说着就要把行囊放下来,“我也不必复兴会的人差,最少我还在青山学校训练过。” “别胡闹了。现在清军是四路压境——连金华那边都不乐观,留在杭州干什么?送死啊!”胡汉民说着就把胡毅生的行囊拽了起来,然后拴在他的背上,最后把他推上船,又不放心的吩咐道:“记着大佬的话。” 胡汉民送往胡毅生,再回到政务部的时候,朱执信神神秘秘的找来了,他亮出一份电报,道:“中山先生来电了。” “哦。先生要我们做什么?”胡汉民一边抢过电报,一边问道。 “先生正在和美国人谈判,他要我们在杭州坚持下去,特别是要帮助复兴会在杭州坚持下去。但是我看这形势……”朱执信最先看电报的,上面说的东西,以杭州现在面临的情况来看很难实现。 “哦……”胡汉民很快看完了电报,又把电报还给了朱执信,道:“现在清军几路围攻,还是要办法让复兴会坚持下去才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可你出去的时候。大都督也就下令,让所有人在十二个小时打点行装,准备撤退。”朱执信其实是来找胡汉民商量的,他知道胡汉民脑子比自己好用,或许能想到办法。 “什么!这……这怎么能不战而逃?!他们这样置革命于何地?”胡汉民大怒,复兴会不在杭州死守那对同盟会的计划可是大不利,他沉思片刻,突然道:“不行,我要去找赵声。”说罢从朱执信手上抢过那份电报,径直出去找人了。 朱执信本以为他要去找蔡元培或者钟枚,但谁料到他会去找赵声,这撤退和赵声何干?不过一个钟头之后,胡汉民带着并不情愿的赵声去到了杭州将军府,他没有去找大都督钟枚,而是直接求见蔡元培。 “鹤卿先生,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撤退?”时间紧急,胡汉民没有客套,一见面就把问题挑明了。 蔡元培闻言一顿,而后才道:“确实如此,现在满清第十镇、第九镇已经逼近,这两个镇加起来有两万人,杭州我们守不住,只能撤退。”撤退并非蔡元培之所愿,但局势如此,他在钟枚等人的劝说下,也就息了留守杭州之心,此时间胡汉民前来询问,倒是耐心的对他解释。 听闻撤退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消息的赵声脸色一沉,犹豫的神情少了不少,而胡汉民则立即大声道:“鹤卿先生,杭州是革命首义之地,不能丢了啊。丢了杭州,那么全国的革命形势就将毁于一旦啊。现在同盟会正在潮州准备起义,待此一举成功,满清士气就要一衰啊!” 看着焦急万分的胡汉民,蔡元培温和的给他和赵声倒了一杯水,然后道:“撤离杭州是不得已的办法,撤离杭州也不是说以后就不革命了,只要我们这些人还在,那革命之火就不会灭的。现在复兴军的主力都在外面,留守杭州的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这杭州实在是难以守住啊。”不知道怎么的,蔡元培把钟枚几个用来劝他的话语用在了胡汉民身上,期望他们能和自己一样不要被杭州的得失而影响。 “鹤卿先生,中山先生正在和美国商谈支持革命一事,这个时候撤,对于外交斡旋大不利啊。”胡汉民说完,便把孙汶的电报递了过去,然后道:“因为事情还没有谈成,这份电报只是先生发给我们的,待明日中山先生和美国人商谈之后,具体的电文就会发给鹤卿先生。” 孙汶力主的去获取外国支持是蔡元培认同的,只是当下局势变化的太快,他没办法等美国的支持了,他看过电报之后道:“展堂啊,美国那边的消息我们没有时间等啊,现在来的不是清军一个镇,而是两个镇,如果说第十镇还能打一打的话,那南下的第九镇怎么也是拦不住啊。我一会就亲自回电报给孙先生,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 见蔡元培还是不同意留守杭州,胡汉民急得只有用力暗中推了赵声一把,赵声此时正在想着当今的局势应该如何应对,却不想胡汉民把自己猛的一推,再看他时,却见他眼神犀利的看着自己,于是他喃喃之后,决然道:“鹤卿先生,第九镇我有办法对付……” 蔡元培并不认识赵声,见他说有办法对付不由的转过头来。扯谎并不是赵声所愿,但想到之前胡汉民对自己强调的“为革命计”,他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鹤卿先生,我之前就在第九镇任第三十三标统,我和第九镇的统制官徐绍桢结拜过兄弟,他本是前明开国大将徐达的第十四世孙,素有反清支志,而且军中士兵、底层军官倾向革命的不少,鹤卿先生,我可以去说降他,这样清军的攻势不但顿消,我们还能获得一个镇的强军啊。” “什么?!”蔡元培闻言大惊,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盯着赵声急切的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声的说降计划成为杭州之战的一个转折,幽闭的作战室内,钟枚、张承樾、林文潜、周思绪几个看着激动的蔡元培说完之后都是不语,蔡元培看向诸人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若是赵声说降了徐绍桢,那么杭州之围立解,我们还能……” “先生,我们能给徐绍桢什么?”本不愿打断蔡元培的话,但考虑到军心士气,张承樾还是出声了。 “什么能给徐绍桢什么?”蔡元培不明白张承樾的意思。 “先生,徐绍桢现在是满清的统制官,光月饷就有一千两,比你和竟成先生、枚叔先生、小徐先生这些人一年的饷银加起来还多。而且现在是满清在围剿我们,徐绍桢又素有知兵之名,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境地……”复兴会底层人员待遇不差,反倒是高层的薪资不多,比如杨锐,蔡元培等,每月不超过二十五元,这还是考虑到现在的社会主要是男人出去干活,而不是像后世那般男女都出去工作而设的。 “可他是徐达的第十四世孙,又素有反清之志,如果派熟人去说降,那么他很有可能就会起义。”最让蔡元培震惊的是徐绍桢的身世,他认为有这样身世并且素有反清之志的徐绍桢,造反不造反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先生,他要造反早就造了,也不会等到今日。”张承樾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按照政工科的课程,人的行为与他的处境以及成长环境息息相关,一个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人,正在意气风发之时,绝不可能像年轻人一般,《革命军》读两遍就萌生反心,他会比任何人考虑的更实际,甚至,会中对满清新军的军官渗透计划,张承都是反对的。因为人都是现实的,如果真的在新军找到了位置,那么昔日的革命誓言立马会忘得一干二净。革命是什么,革命对大部分人来说就是谋一个前程。 张承樾的的坚持让蔡元培很难受,他只觉得这些学生经历了三年革命之后完全变的陌生了,虽然他们的模样变化不大,但他们想的东西却和以前不同了,或者说,他们已经成熟了起来,而蔡元培这个师长,在面对这些理直气壮说出观点的学生时,只觉得自己老了,他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失落。当初在南洋公学的时候,可是他兴致勃勃的说,而学生们仰慕着的听啊。 蔡元培失落间,作战室的气氛忽然尴尬起来,幸好这时候通信兵把门敲响了,“报告,沪上的电报。” 钟枚接过,看后又给到蔡元培,然后道:“先生,沪上的遒秉来电了,他认为按照以前的资料看,徐绍桢确实对革命党人有好感,赵声在军中宣传革命一事,也是因为他力保才免职了事的,但他会不会造反,还不能确定;还有就是第九镇的士兵多数是书生,所以革命思想接受的快,其中第三十三标的革命党最多,其中也有我会会员……不过,在当今的情况下,徐绍桢会不会反,这个很难判断。” 王季同不在,这封电报是俞子夷发的,他作为王季同的助手,对于各地清军的情况比较熟悉,但里面那些人复兴会员,他是不知道的。不过,这些对于蔡元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起身说道:“就这么定吧。要撤的人可以先撤,但是我会在这里等说降的消息。”他话说完就出去,钟枚见状,赶紧跟了过去。 “先生,你不能在这里等啊。现在第九镇已过横塘,晚上就可以抵达塘栖……”钟枚在后面追着蔡元培,还是想让他回心转意。 “就是到了塘栖,那也离杭州有六十多里路,卜今,你这么害怕清军吗?”对于钟枚的劝说蔡元培毫不所动,还反过来激将钟枚,他这边说话,不想蔡国卿等人过来了,他一见到蔡元培便道:“孑民,我们不能撤啊!现在只要去说降了第九镇,杭州不但能守住,还能多一镇强军啊。” 胡汉民找过蔡元培之后,又急匆匆的去找政务部部长蔡国卿,当鼓动完蔡国卿之后,他又派着人去过江去找陶成章、秋瑾几个,多日的观察,他很明白复兴会哪些人是狂热的,哪些人是理智的。他现在做的就是让那些狂热的革命者对说降有所期望,他相信这些人会像落水的人一般,死死抓住说降这根稻草不放。而与他同谋的赵声,并不对说降的结果那么的悲观,虽然他并不是徐绍桢的结拜兄弟,虽然徐绍桢未必是前明徐达的第十四世孙,但凭借着昔日徐绍桢对自己以及军中革命党人的照顾,还有自己在军中的关系,他还是感觉此事大有可为。 因为对说降的期待,军政府在当日的中午又开了一次会,最终考虑到敌军较远,所以决定再等一日,按照钟枚的话来说,再等一日便是到了生死攸关的临界点了。第九镇抵达塘栖,六十里地咬咬牙一日就能走完,这样他们明天晚上就兵临杭州城下了,若是分两天走,那后日可就要打进杭州城了;而钱江东岸的第十镇已经过了绍兴,今天到萧山之后,明天就可以渡江了。明日再不撤的话,那大家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下午饮过壮行酒后,赵声骑着马往北而去,送行的诸人看着他远去心思各异,钟枚环视诸人一眼,没说话就回去了,此时杭州将军府内空空荡荡,完全不想二十多日前那般热闹,议会的那些议员走了,各个部门的人也都走了,如今只剩下司令部的卫兵和自己的副官还在。他没有进到府里,而是径直走到院子里的那两根旗杆子下面,仰头直望,铅云密布的天际上,又有一场雨就要落下来,而旗杆子上的军旗,却如没有生命般的垂立不动,只待他仰望良久,在雨点落下的同时,天际里才起了风,垂立的军旗像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样,慢慢的在雨水里舒展飘扬开来,鲜红的像一抹浓重的血。 “大都督,下雨了。”身后的副官说道,示意钟枚赶快进去。 “你也叫我大都督。”副官是钟枚在嘉兴的时候收的一个小鬼,以前都是叫钟枚叫长官的。 “我……大家都喊大都督啊。”小鬼一脸迷糊,大都督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只觉得这三个字比长官叫起来威风多了。 下雨的时候,赵声已经出了艮山门,当随行的卫兵要他躲雨的时候,他却摇头拒绝了,现在敌情危急,第十镇明日就要渡江,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徐绍桢面前,然后一通话语让他带着第九镇全体官兵一起起义。 只不过六十里的路程不是一会就能到的,加上这段时间都是下雨,泥泞的道路甚是难行,当他接近塘栖的时候,也就是半夜了。既然到了地方,他就没有什么好掩饰了,随身带着的马灯全都点亮,果然,还没有靠近塘栖的时候,黑夜里边传来拉枪栓的声音,一个镇江口音大喊道:“什么人?” 赵声闻言心中一热,他几乎都能猜出这个喊话的是谁,当下也用镇江话大家道:“老子是赵声,不认得了吗?” 赵声一出声,对面的人就是一阵低呼,一会有个声音急切的问道:“是柏先兄吗?” 赵声闻言心中大定,大笑道:“龚士芳,我的声音都认不得了,回头赏你二十军棍!” 赵声这边一笑,黑暗里便冒出一排端着枪的人来,为首的龚士芳看着拎着马灯的赵声,惊喜道:“真是柏先兄啊!”说完又急上前抓着他的手,然后道:“快,快,把马灯灭了。” 他此言一出,赵声亦是很警觉,忙的对自己的人说道,“快,把灯灭了。” 马灯一盏盏的熄灭,赵声握着来人的手道:“士芳,现在军中情况如何?这次来杭州,是徐统制率军吗?”龚士芳是军中反清的积极分子,赵声对他还是很信任的。 “是徐统制率军。”龚士芳在黑暗里点头说道,“你走之后,端方还想把那些有革命倾向的管带都拿下来换上自己人,可徐统制官不让,最后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赵声听得这种情况,心中顿时大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龚士芳又道:“柏先兄这次来是带领我们起义的吗?” 赵声拍着他的手道:“正是此意,走,快带我去见徐统制,我们第九镇要阵前起义!” 第九十章江岸 夜已深,第九镇参谋官陶骏保忽然被亲兵叫了起来,将醒未醒之时,他握枪的手忽然一紧,就像对准来人,但听闻是是亲兵的声音,这才把手上的枪放了下来。 “什么事?”陶骏保声音并不温和,其实刚刚他在做梦,正梦见自己身份暴露,然后被端方的人拉到辕门,而后枪毙而死。 “是…是赵柏先回来了,”亲兵也知道陶骏保睡觉的习惯,但事情太大,又不得不叫醒他。 “什么?他……他怎么……”陶骏保其实复兴会在第九镇的布置,而赵声也是他发展的革命对象,只不过,因为不想暴露身份的关系,赵声某一日忽然加入了同盟会,而后更在军中大肆宣扬革命,徐绍桢本想杀了他,但在他的力劝下开革了事。现在他回来可不是串门来了。 “快,就找李竟成,或者去找他弟弟赵念柏,让他马上离开。”陶骏保心中斟酌片刻,才对亲兵说道。赵声来干什么他完全知道,但端方既然知道第九镇有革命党,又敢派第九镇来攻杭州,焉何没有布置!革命党人最多的三十三标已经调往湖州,就是端方在军中亲信的诡计。 陶骏保思虑虽快,但还是晚了一步,等他的亲兵找到李竟成的时候,赵声还有他的卫兵等人都被绑了起来,已经送到了中军大帐。此时统制徐绍桢和第十七协协统孙铭都已经起来了,只见听见宪兵处的余大鸿大声道:“报告大帅,乱党赵声,深夜入营,图谋不轨,现已被下官拿获,如何处置,还请大帅明示。” 宪兵处的余大鸿就是端方的一条狗,只是拿住赵声等人,尾巴立即翘上天了。陶骏保来的稍晚,见状大吃一惊,但他不好说话,只能等徐绍桢先说话,徐绍桢如是要严处,那自己怎么说也是救不了。 统制官徐绍桢本其实没睡,正在忧虑明日的战事,按照端方的说法,革命军主力已经去了松江,留在杭州的都是老弱之旅,并且还枪械难用,第九镇为新军中强军,打这样的战完全是手到擒来。只是,正是这样他才忧虑,他真要把革命党大杀一通,那自己的名望就全毁了,即使顶子更红了,那也是得不偿失。他正纠结间,忽闻外面抓住了革命军的间隙,出房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拿了赵声。 “给他松绑,带进屋里来,本帅要亲自问话。”徐绍桢对赵声素来赏识,这次忽的这样的见面,大致能猜到赵声来的目的,想救他又没有借口,只好让他自己说话,能不能活就看赵声自己了。 赵声被龚士芳带入营之后才知道情况没有他想的的乐观——他其实并不是三十三标的标统,走的时候只是一个营的管带而已,为防革命党有变,三十三标已经被调往了湖州,并且军中还增设了宪兵处,这一切都是端方为了防止革命党作乱的手段。了解这些之后,说降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但为革命计,赵声还是想行险一搏,却不想还没有摸到徐绍桢的营帐,就被余大鸿的人给抓住了。 徐绍桢已经下令,余大鸿不得不示意让手下人把赵声给松了绑,赵声站起拍了拍泥土之后道:“我是革命军派过来的信使,复兴会蔡元培先生,特修书一份给第九镇统制官徐绍桢大人。” “你是信使?哈哈。”余大鸿大笑,“信使那有晚上偷偷摸摸的来的?” “我就是这么一路从杭州过来的,谁知道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这也能怪我吗?”既然已经被抓,那只好把事情挑明。 “你……”余大鸿被赵声说的哑口无言,反身对徐绍桢道:“大帅,他这是谎言狡辩,他……” “好了。”余大鸿本不被第九镇的军官所喜,见他吃瘪徐绍桢丝毫没有在意,他拦住要说话的余大鸿,然后对赵声说道:“赵声,本帅之前见你一表人才,只想你悬崖勒马,却不想你居然真的成了乱党,真是明珠暗投啊!今日你说你是信使,那本帅就姑且信你一回,你把匪首蔡元培的信放下就走吧。” “大帅……”余大鸿见徐绍桢既然要放赵声走,马上高叫起来。 “放肆!”徐绍桢喝道,“本帅正在处理军务,余统领还是先请回避吧。” 徐绍桢说的客气,但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其实也是,任谁也不喜欢在自己的军中有一支不听指挥的宪兵。余大鸿被徐绍桢一喝,脸上酱红之后便立马退出去了。余大鸿这边走,赵声这边却把蔡元培的书信递给了徐绍桢,不想徐绍桢看都没看,就挥手让他下去。 “大帅……”赵声看着满脸阴沉的徐绍桢,还抱着一丝希望。 “你既然是信使,我已经收到信了,你可以回去了。”徐绍桢却丝毫不假以颜色,后有大声道:“送客!” 赵声被一声“送客”赶出第九镇的时候,留守杭州的二团三营的营长周肇显则迎着旅长林文潜进了自己的营帐——他的营防守的是七甲闸渡口,因为工事都修的很靠里,周肇显的营帐并不是在堑壕里,而是在一棵大树下搭了一顶小帐篷。 “部队的士气如何,有人怕吗?”林文潜坐下之后问道,因为自身的经历,所以他下连队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有人怕吗?”或者“怕不怕?”,如实下面回答说怕,那他就要动怒了,是以有人给他取的绰号叫做“不怕团长”。 不过,周肇显辽西游击队出身,对他的脾气不是很了解,照实说道:“有些新兵还是会怕的,特别是他们没有见过炮。” 一听说有人怕,林文潜马上就站了起来,严肃的道,“有多少人怕?” 三营的士兵早前都是嵊县会党,而后又有一些巡防营,再后来是招的流民,去过东北的那些人还好,没去过的士兵都是新兵,都很怕打炮。周肇显据实而说却见林文潜这么大反应,也站起身立正道:“报告长官,清军放几炮大家习惯就不怕了。三营没有孬种!” “好!”看到周肇显的样子,林文潜就放心了一半,“打战胆气最重要,特别是我们,火力不足,炮弹也不多,只有近身战、白刃战才是获胜之道,明日不光老兵要带头,你也要带头。要死就死在战场上!明白没有?” “是,长官!”周肇显大声道。 “很好。坐下。”林文潜点头道,他随手给周肇显发了一支烟,缓和下气氛,当小小的营帐被烟雾缭绕的时候,他才拿着地图把江对岸的情况介绍道,“现在的情报是,七甲闸、塘头街这两处是清军渡江的主要渡口,现在他们的各种辎重就堆积在这里,还有炮兵,在这个位置,”说道这里,林文潜又从桌子上找了一只秃笔,以敌炮兵阵地为圆心,四公里为半径画了一个半圆,然后道:“舰队的炮兵我们管不了,但是他们陆军的炮营我们要注意,一旦江面上的舰队撤离,那么唯一能保护敌军的就是他们那十八门山炮了。” “山炮?”周肇显以前一直都听闻满清新军是两个野炮营和一个山炮营的,没想到第十镇只有山炮,而且只有十八门炮,不是想象的五十四门。 “福建太穷了,这次来的也仓促,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山炮营。即使是山炮,射程也有四公里,你这边要么和敌人搅在一起,让对岸无法开炮;要么就等他们主动进入堑壕,然后用这个招呼他们。”林文潜说着的时候,手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工兵铲,他对着空气挥舞了两下,补充道:“堑壕特别修的很窄,步枪太长不好使唤,到时候这个就可以用的上了。” 三营这边因为是主力部队,所有士兵都教过刺刀术和工兵铲术,周肇显闻言心头一热,不过细想之后又道:“那飞雷炮怎么用?” “先不用飞雷炮,你也不能老指望他,这十几天都是梅雨天,黑火药炸不炸只有天知道。”林文潜摇着头,“前面的战好打,我们新兵太多,敌人不占优势的时候,先让几个老兵带他们去杀一场,见点血以后就好带了。” 听闻林文潜轻飘飘的说见点血,周肇显不由的多看了林文潜两眼,只觉得他秀才一般的白脸皮和硬心肠很不匹配,不过他也算带兵的,知道战场没什么心硬心软的,最关键的就是胜利。闻言还是说了声是。 林文潜之后又再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明日清军就要过江,既然不撤那就要悉心准备。他走之后周肇显把他刚才交代的那些东西详细的记录下来,而后又对着地图推演了半天,这才稍微闭目睡了会,可此时已近四点,半个小时没到他就被副官叫醒了。 “几点了?”周肇显睁着睡眼,皱着眉道。 “四点三十七分,湿度计显示湿度为百分之九十以上,这种天气不是要起雾就是又要下雨了。现在对岸的清军军营可能有火光,怕是正在吃早饭。”副官叫张陔南,嵊县里南乡人,说是副官,其实有点顶参谋官的味道。 “一旦雾重或者下雨,那清军渡江应会不会推后?”周肇显问道。 “难说,不过现在他们应该也知道第九镇已经到了塘栖,要想抢功的话,就是推后也不会推后太久。”张陔南道。 “那就不管了,晚打不如早打。”周肇显想到清军两面逼近,心中只觉得压了块石头,说过对岸,他又问道,“连排长都到了吗?” “马上就到了。”张陔喃说道。作战期间,每天天亮部队主管照例都要开碰头会的,本来是连长参加的,但周肇显喜欢连长排长一起来,这样十几个二十个人聚在一起,他说话感觉都更有劲。 四点五十分,五分钟碰头会开完后,天际边似乎有了些亮光,在这个黑夜白昼短暂混淆的时刻,一排长张生全刚走到自己排负责的阵地,天就下起雨来了,不过他刚跳下堑壕,就听到“啾…啾…啾……”的声音。 条件反射之下,张生全大喊起来:“炮击!趴下!炮击!趴下!……”张生全话音未落,堑壕前后就被炮弹命中,“轰!轰!轰!”的巨响之后,着弹点的烂泥已经飞上了天。张生全喊过之后,自己也一个虎扑趴着堑壕里,只待爆炸过后,才弹起来顺着堑壕把那些慌乱的士兵踢进堑壕里的防炮洞。 清军打过来的绝不是刚才营长说的75mm山炮,到是有点像以前在东北的时候,见识过的150mm攻城炮,可威力似乎又小了一些,张生全在通化进行军官训练的时候,可是见过150大炮的威力的。不过不管是多大口径的炮,他和他的排都是被轰的料,并且,炮击之后清军马上就要登陆了。他不知道上游的水雷到底能不能取作用,若是水雷不能把江面上的清军炮艇吓走,那自己可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微光中的炮击让整条渡口防线都是一乱,而后,在连排长的训斥声下,整条堑壕的士兵才安定下来,不过这种安定也是暂时的,一旦炮弹的落点或者炸弹溅起的烂泥靠近堑壕,特别是完全由新兵负责守卫的堑壕,那么爆炸点附近的士兵就像炸窝了一般的跳出堑壕,有些士兵扔了枪就往后面跑,还有的不辨方向往江边跑,不过这些人很快就被军官用手枪给收拾了。二旅旅长林文潜早早就下了军令,有后退着,格杀勿论! 张生全看着那些被军官枪毙的士兵,眼睛不由的眯了起来——他以前被俄毛子火炮轰击的时候,也逃跑过,不过他没跑两步就一跤绊倒了,当时慌乱间,诸人没分清他是要避炮还是要逃跑,都以为他是反应过度,事后也没人追究。 “看到了没?”轰隆隆的爆炸声里,张生全对着身边的士兵说道:“炮没有什么好怕的,就这么一发,炸也就个大坑,听着炮弹的声响,只要不是直接瞄向你,那躲在防炮洞屁事也没有。战场上啊,子弹炮弹都认人,最喜欢找胆子小的。晓得为什么吗?因为胆子小的身上有尿味,一有尿味那子弹就来了。” 张生全把东北老胡子教给自己的东西,重复的给说给身边的士兵听——第一旅扩充的时候,三营是最后补给的,所以没有反正的清兵,只有新兵——看着这些兵不安又期盼的看着自己,张生全只感觉一阵的满足。 “以前我也是怕跑的,第一次听打炮魂都吓掉半个,不过听过了就喜欢了。你真要是害怕,就喊两句,啊……啊……”张生全叫了两句,然后道:“就这样喊,喊一喊就好受些了。再说,炮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死也没怎么,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汉子,以后我排里,那个要是丢脸了,我非得劈了他不可。”张生全说完,眼睛逼视着每一个新兵,只看到他们闪避为止。 张生全的新兵教育法是军官培训班和老胡子教授的综合体,不过他感觉这个效果挺好的,最少,他身边的这几个新兵就安定了下来,握枪的手也握的更紧了。他看到这心里有些满意了,然后起了身,又窜向下一个猫耳洞,然后把刚才的那番半哄半吓的话说了一遍。一个排四十个人,新兵有二十七八个,张生全还没有全部走全的时候,炮声就停了,他不由得埋怨满鞑子气儿太小,就放这么几炮就停了,弄的他的战时培训课都没有上完。 其实现在这时候,炮击确实是没有意义的,特别是在江面上的军舰看不到炮击效果,这么盲目炮击根本是浪费炮弹——刚被任命为海军大臣的载洵,这一次剿灭乱党很是卖力,海军诸多炮舰和巡洋舰都被他调来了,他命令海军要全力支撑,而海军诸将和第十镇同为福建人,是以炮击的很是卖力。 炮击从五点钟开始,在五点二十三分结束了,摄人的爆炸声没有了之后,剩余就是伤者的叫唤声和医务兵的喊叫声。在这时,最前端的观察哨却看见了江面上一片一片黑压压的渡船,雨幕下虽然不好细数,但大致的估计还是能做到的。哨兵这边估算完,一个电话就传到了前指:“鞑子开始渡江,船超过一百艘!鞑子开始渡江,船超过一百艘!……” 指挥部里的林文潜闻言起先不动,只待所有的观察哨都这样汇报之后,他才起身道:“一百多艘船,孙道仁这是想两次就把人都运过来啊。”说罢他默想片刻,又对副官道:“接袁浦渡那边,十分钟之后开始放第一批水雷。” “十分钟?”周思绪看着他道。 “水雷飘过来要三十分钟,四十分钟清军差不多正好在渡口排队等着卸船。他们人太多了,不炸掉一些……”林文潜说到这,副官已经把袁浦渡那边的电话接通了,林文潜拿过电话,对着话筒喊道:“我是林文潜,我命令十分钟之后马上释放第一批水雷,……另外,定时转置设在七甲闸……。重复一遍我的命令!……好,执行吧!” 天色越来越亮,百余多艘渡船不一会就过了江面,开始在码头区卸人,雨声不大的清晨,即使隔的很远,堑壕这边都能听到那边的喧哗声。第十镇最先过江的是第三十七标和三十九标,其中三十七标最先上岸,只不过在标统范庆升的指挥下,部队并没有立即往杭州开进,而是就在渡口周边布防,英国人虽然间接的提供了不少情报,但谁知道是真是假。想想昨夜那些扔炸弹的革命党,范庆升心有余悸。 一百余条船加上辎重其实只载了两个标不到,其实也就只有四个多营两千多的步军,这两千多人的部队分卸七甲闸和塘头街两处,不过只卸到一半的时候,江面上停着船便“轰”的一声炸开了,范庆升心中大骇,赶忙蹲下避炮的时候,又听见另外一声激烈的爆炸,这时候江面上一个破嗓门喊开了,“水雷!水雷!好多……”这人话没有喊完,又是一颗水雷被激发爆炸,此时从烂泥里抬起脑袋的范庆升看到几艘渡船被炸成碎片,水雷激起的巨大的水柱冲上了天。 有水雷的呼喊声使得整个江面上的渡船都乱作一团,船上的士兵要么使劲拽着被船老大弄的七扭八拐渡船,要不就是指望着能游到岸边,跳下船后立马被滔滔江水所淹没。水雷顺江而放,这对于密集的船队来说完全是灭顶之灾,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里,更多的士兵跳入水中,而惊慌之后的船老大,也不再奢望能避开这些顺江而来的水雷,而是直接划着船,往岸上猛冲,搁浅虽然麻烦,但确实保船的唯一办法——对于他们来说,船是最重要的,命不是关键。 张生全没有望远镜,但他还是看清了江面上那乱作一团的清军,他心中不由得欢喜,嘴上只叫道:“炸!炸!炸死这帮狗奴才……”然后又是一挥手,对着身后的士兵喊道:“跟上!跟上!快点跟上!” 一小股清军布防布的太过靠外,连长张南星的意思是敲掉他——堑壕其实一直通道江边,他们可以顺着堑壕挪到离那小股清军八十米不到的地方,一旦清军不防,那么张生全这四十号人就可以扑上去白刃战一把,或是把他们半灭,或是全歼,反正总要捞些战利品什么的回来。 离那股清军越来越近,张生全握枪的手越来越近,心跳的也越来越快,只待到了出击阵地的时候,他回过身来看向后面,只见喘着粗气的士兵大多都已经伏在堑壕里,便对身边的班长张伯歧说道,“他娘的等下打准点,少了部件我找你赔!” 张伯歧一把拉住他道:“(还是)我带人冲吧?” “你冲的个屁,看那些王八羔子软的拿枪都拿不住,我这个排长不带头,他们能不能(冲出去)都难说!妈拉个巴子的!”越是紧张,张生全之前学的东北话就一个一个的冒出来。他交代完张伯歧,又压低这声音对堑壕里的士兵说道:“杀了那些人就回来!要想保命就要快!” 张生全的话被士兵一个个的传了下去,只感觉全排的人都听到了,他又看些已经端着枪瞄准的张伯歧几个,目光再转到前面七十米外的那二十几个半警戒半看江面乱象的清兵,猛然间,他大喝道:“冲!冲!冲啊!”,边喊边跃出了堑壕。 张生全喊冲的时候,张伯歧这边几个老兵的枪也是响了,“砰…砰…”的枪声之后,负责警戒的那几个清兵立马中弹倒地,其他的清兵忽遇冷枪,都是全部扑到在烂泥里。张伯歧这边压制,张生全却带着三十个人往前狂冲,刚出堑壕的新兵本还有点抖,但跑起来、喊起来之后却越跑越快。七十多米的距离最多也就是八九秒的时间,虽然理论上清兵能开两枪,但这些人是突然遇袭,扑到之后还没有放枪却发现敌人已经端着刺刀冲上来了,不少人又都是没开一枪就站起来迎敌。 张生全就怕他们一枪不发的就往后逃窜,他这三十个人可不敢冲到江边去,此时见清兵迎敌心中一喜,就要跑到清兵跟前的时候,他一声爆喝“杀!”,短垫步之后一个突刺刺向那个个子最高的清兵,没有骗刺,他的刺刀只是猛的往下,这对于高个子来说极为难防。果然,对方的枪还没有架下来的时候,他的刀尖就刺进了那人的大腿,刀尖入肉的感觉和腿骨的阻碍甚是熟悉,刀不到底,在对方的惨叫声里张生全又收回了刺刀,然后往右大力格挡掉刺来的一枪,再顺势往前一突,又是一个清兵交代在他手里。 最先冲上去的是几个老兵和两个班长,清兵完全不是对手,正当他们想多打一的时候,后面的士兵又冲了上来,然后这剩余的十几个清军前哨立马就被刺刀淹没了。此时江岸上的清兵也被这边的白刃战所惊动,但是近千米的距离不是说来就能上来的,而要想开枪的却又顾及着自己这边的士兵,只能一边往前跑一边干瞪眼。 随着剩余那几个清兵的逃跑,白刃战很快就结束了,张生全立马带着所有人都伏下身来,“带上枪,带上自己人,爬回去!”他含糊不清的喊道,一边把清兵的尸体都累起来挡子弹,一边又用短刀割着他们身上的子弹带,他要把这些战利品都带回去。死了的十几个清兵很快就被他们搜索一空,然后二班长马忠老带头,他断后,把所有的兵又带了回去。 远处的发生小规模白刃战范庆升看的一清二楚,他甚至都能在望远镜里看到那个革命军官长刺杀时扭曲的脸,看着自己的兵就这么的靶子一般被这些浑身带泥的革命军快速格杀,他的心不由得再一次的提了起来。他忽然感觉这绝不是一般的对手,特别是那些革命军杀人的狠劲,不是自己这些人能有的,他更感觉今天太不吉利了,现在渡江中止,江面的渡船和海军的炮艇都被水雷吓的没踪没影,自己这个一个标能守得住阵地吗? “快!传话给所有管带,给我把阵地守住了!谁丢了阵地我砍了谁!”危急关头,为了不被革命军赶下钱塘江,范庆升不得不放出了狠话,他只喜欢革命军的水雷只是一阵子的,待过一会被江水飘走就好了。他却不知道,革命军的水雷本都是锚雷,不过这些锚雷都有一个大大的木制浮箱,所以能撞击这些吃水浅的木制渡船,一旦里面的线香设定的时间一到,浮箱就会炸烂,然后整个锚雷就在江水之下扎根了,要想清理,可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 第九十一章修书 有惊无险的吃掉清军突前的小股部队,周肇显正要下令全营冲击敌阵时,炮声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这不是刚才的那种大炮,从炸出的泥浆来看,应该是75mm口径的炮弹,再看这些炮弹主要落在清军阵地的前侧,而不是己方堑壕附近,周肇显大致猜到了这应该是第十镇的山炮营在开炮。这是早有预料的,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对岸的炮火这么快就打过来了,而且还打的这么准,刚好护住了清军的前沿阵地? “解除战斗任务。”有山炮营在,周肇显的打算落空了,不过他还是道:“再让前面的人查一查,看看这股清军是怎么和河对岸联系的,找出来,破坏他!” 江岸边炮声隆隆,杭州将军府内的蔡元培却没有被惊动,他一手压着孙汶昨夜和今晨发来的两份电报,另一只手悬在半空中,正要写回电,不过他实在是写出来——孙汶这两份电报说的都是好消息,昨天半夜,其实也就是洛杉矶当地时间九点到十一点钟左右,孙汶见到了从纽约前往洛杉矶的w.w.艾伦,双方都谈的非常愉快。孙汶在电报里称,艾伦对于中国革命非常同情,他和他背后的大人物都很想为中国革命尽一份力,为此,艾伦准备借贷一千万美元给革命党,同时他还将说服米国总统以及米国诸多议员,并促使米国派遣兵舰十艘前往中国,而且考虑到革命军枪械弹药补给困难,所以特别从米国陆军的军火库中调拨十万支步枪、一千门火炮,以及相应的弹药,这些军火将随米国舰队抵达杭州。 孙汶热情洋溢的电报让因为局势愁苦的蔡元培阅后一震,他在房间里走了三圈之后才把这种喜悦压了下去,钱并不是复兴会想要的,军火和外交支持才是现在军政府最为迫切的东西,特别是现在杭州危在旦夕,即使说降了第九镇,也不能改变杭州几面皆敌的处境。 蔡元培激动之后,再读电报的下文,孙汶称艾伦除了要求适当的回报之外,还有两件事情是最为要紧急需处理的:其一为两会之合并。 虽然为形势所迫,孙汶谎称复兴会和同盟会是一个组织,但是艾伦只希望和一个革命组织谈判,为此,复兴会和同盟会的合并就势在必行了。考虑到“同盟”二字有团结所有的革命者的意思,孙汶建议合并之后的组织还是应该叫同盟会为好,同时“同盟”二字也是孙汶向艾伦介绍复兴会和同盟会是同一个组织的关键,所以为了不在艾伦面前出尔反尔,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孙汶认为合并之后新组织的名称仍叫做同盟会最为合适。 两会合并的话,名称是一,首脑是二,组织是三。名称定了之后便是总理的人选,考虑到复兴会的首义之功,孙汶认为新同盟会的总理应该由蔡元培来担任为宜,而他则为副总理;至于新同盟会的内部组织,孙汶建议还是参照老同盟会的三权分立的架构,设立执行部、评议部、司法部,各部互相制衡,执行部的总理为蔡元培,而评议部和司法部的负责人则另行商议公举。 除了两会合并,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杭州城了。从实际看,米国舰队从米国出发到杭州最少也需要二十天左右,如果在这二十天之内杭州有失,那么美国的军火即使到了杭州,也无法接济革命军,因此,不光从革命的声势上考虑,就是从军火援助上考虑,革命军也应该确保杭州在米国舰队达到之间不会丢失。 两会合并和守住杭州,这是获得米国人支持所必须的前提,总结下来孙汶的两份电报就是这个意思。鉴于复兴会的七人委员会制,蔡元培并不一定能独自决定复兴会的命运,孙汶似乎也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所以他加发的第二封电报建议蔡元培事急从权,先把宣布两会合并,然后再搭建新同盟会的组织,不然两会合并在短时间无法实现;同时也考虑守住杭州不易,孙汶建议蔡元培和军政府诸人还是先行撤出杭州为要,这样才能使革命首脑不至于以身赴险,可以说孙汶基本把一切能考虑的因素都考虑到了,并且最关键的是他心甘情愿的让蔡元培,也就是复兴会这边的人成为新同盟会的总理。这样的举措不由得的让蔡元培想起《大革命家孙逸仙》作者日本人宫崎滔天对孙汶的评价:“志趣清洁,心地光明,现今东西洋殆无其人焉。” 是先事急从权还是报诸委员会讨论合并之事呢?赵声那边到底能不能说降徐绍桢,如果不能,那杭州怎么守?蔡元培提着笔半天都落不下,好半响他才让邵力子去找钟枚询问战况,但邵力子出去却说钟枚出去了。 钟枚其实并没有出去,而是被谢缵泰拉走了,谢缵泰本负责外务,算是外务部部长,在列强都不支持革命的前提下,他这个外部部长其实也就只能陪陪洋人记者罢了。不过杭州城内挂着的不少“蔡会长与杭州城共存亡”的横幅和杭报上的大幅坚守到底的文章,这让他很是不解,作为外务部部长他是知道军政府的计划的,可现在宣传上却和总体计划不相互配合,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同盟会的人做的,既是同盟会的人那就是孙大炮的人了,他为此专门的找钟枚谈了一次,钟枚本以为他是要谈外务上的事情,可谢缵泰一句也没有提外交事务,而是直接问道:“竟成会长是不是出事了?” 在复兴会的内部宣传中,为了不动摇士气,只说杨锐去了欧洲寻求列强支持,根本没有说他负伤失踪,而谢缵泰和杨锐详谈数次,很了解若是杨锐没有出事的话,那是一定会来杭州的,可如今,举事快一个月了都还不见人,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没有的事情。先生现在正在欧洲,”钟枚眼神跳了一下,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的答道。 不过谢缵泰革命多年,阅历丰富的很,一下子就看出钟枚是在撒谎,于是他道:“会中的纪律我知道,但若真的竟成会长出事,却又以为是清吏所害,那就……”谢缵泰的话说到这就没有再说下去了,他满脸苦笑,然后就像转身出门。 钟枚听他话中有话,忍不住伸手便把他拦下了,道:“重安先生……你……,我们还是到里面说话吧。”杨锐之事一直是钟枚心中的一根刺,每当想起就是一疼,现在他见谢缵泰好像知道些什么,不由的把他拉住了。 谢缵泰见钟枚要他去里面谈,顿时脸色惨白起来,他料想的事情居然是真的,只等他连说两个好,才定住心神跟着钟枚进了内书房。 “重安先生,先生是出了些事情,但是现在……现在……,他只是被工部局和满清抓捕的时候,受伤失踪了。”钟枚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这件事情,他只能用失踪来描述。“重安先生说先生不是被清吏所害,那会是谁?” 听闻只是失踪,谢缵泰忧愁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喜色,见钟枚问便道:“是同盟会!或者说是孙汶!” 谢缵泰的回答让钟枚心中猛的一惊,不过他在吃惊的同时又觉得谢缵泰这样说太武断了,只好道:“重安先生,你可是连事情的经过都没有听说啊,当是先生正在沪上……” “是同盟会!是孙汶做的!”谢缵泰不等钟枚说完,就把他打断了,他似乎认定了孙汶不是好人。 看着谢缵泰这样没有根据的说话,钟枚反问道:“重安先生,根据是什么?” “不要根据!就是孙汶做的!”谢缵泰再道。 “可…可这样说没有证据啊。”要不是谢缵泰给钟枚的印象一直极好,钟枚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不需要证据!”谢缵泰倔强的摇着头,“证据只是骗傻子的把戏而已,明明杀人了,却毁掉了证据,最后不能判罪,这只是为了使政府不滥用权力而定的。但是具体到某一件事情、某一个人,证据并不可靠,更不可取,证据不是拿来定罪的,而是拿来糊弄人的。” 谢缵泰话说的有些激动,他自小学的就是西学,对西方那一套法制熟悉的很,逻辑在他看来其实是笨人的办法,聪明人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或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原委。这其实就像打仗,第六感是第一位的,你没有办法去证明敌人为什么会这样做,因为你没有证据,若是真的等到证据的时候,那事情已无可挽回了,最笨的人应该是去做律师,这是谢缵泰的认知。 谢缵泰似乎也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譬如直觉,很多东西是说不出来的。我现在就只能编一些能够说的说给你听吧。” 钟枚其实也被他的话感染了,他是军人,军人虽然理性,但是参谋长雷奥一直强调天赋,其实这种天赋就是一种天生的直觉,在连排长的位置上,有天赋和没有天赋差别不大,按操典执行就好了,但是到了旅师这种级别,那么天赋给每个人带来的差异就很大了。他认为谢缵泰说的就是这种直觉。 “其实我一直感觉到竟成会长和肇春,也就是兴中会的第一任会长杨衢云先生很像。他们都是学西学出身,都是觉得满清必定要推翻不可,革命也都是踏踏实实的,从不吹牛调炮,不去投机取巧。他们心术正,做事也正,是个英雄,但绝不是枭雄,然革命其实更需要枭雄,而不是英雄,可即使知道这样,他们这样的人还是能让你用性命去信赖。”封闭的书房里,谢缵泰话语深沉,目光盯在一处钟枚看不到的地方,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在回忆。 “竟成会长的遭遇和肇春是一样的,肇春身死后,当时大家都说他是被清吏雇佣的刺客陈琳所杀,其实这个陈琳并不是满清雇佣的刺客,而是受孙汶所指,这其中涉及到的是谁革命领袖之争,和现在完全一样。当初孙汶在檀香山草创兴中会,不过和辅仁文社合并的时候,他极力要求叫合并之后的团体叫兴中会,说“兴中”二字最好,有兴旺华夏的意思,后面大家都同意了,只是当时因为他势力极小,在会中只能屈居为副,不料随后几年,孙汶获得日本人支持,势力大涨,自己又创建了一个兴汉会,而后更以要获得外人支持为由,说不能存在两个革命组织,建议两会合并,并示意肇春辞职让贤,肇春为革命计,只得同意。 肇春辞职之后,在香港一心教书,不想庚子年日本人策划的惠州起义被英美干涉,最后彻底失败,孙汶狼狈逃亡日本;而当时庚子内乱,两广生了独立之念,想招降革命党为己所用,联络孙汶孙汶怕死不敢前往,后面又派人联络肇春。此时惠州起义失败党人实力大减,肇春由此想促成两广独立,伪招降真革命,但孙汶为保住会长一职,生怕肇春借此上位,最后阻止不成,遂派杀手刺杀肇春于寓所。 孙汶一直宣扬肇春为清廷所杀,但当时肇春正和广州府相谈甚欢,何必要杀肇春?再则刺客陈琳最后被满清缉拿处死,证据就是搜得革命党文书,为革命党骨干,孙汶居然说他们是栽赃陷害杀人灭口,可笑这满清杀革命党何时需要借口!还有孙汶之亲信江恭喜,先劝刺客陈琳不要杀肇春,陈不从又劝肇春暂时躲避,肇春不从他自己就避难去了,直到今日都躲着孙汶,不再追随。若真是满清收买刺客陈琳杀肇春,这江恭喜如何得知?且他出身绿林,见清廷刺客不捕杀反而言语相劝,这是革命党吗?” 谢缵泰说到此时已经很是气愤,不过他激动之后又一声长叹道:“早前复兴会因为支持立宪,势力得以壮大,和当初肇春伪招降真革命完全一样,期间和同盟会更有不少冲突,孙汶为打击复兴会,以他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之作风,完全会找人暗算竟成会长,所以我说,此事必定是孙汶在操纵。” 谢缵泰的故事终于说完,钟枚再一次听他说先生为孙汶所暗算,感觉虽不像之前那么牵强,但还是有疑问的:“可是既然暗算了先生,那同盟会为何又来杭州帮助我们守城呢?” “复兴会兵强马壮,同盟会不与复兴会凑一起能成什么事?孙汶除了会放大炮还会干什么?”谢缵泰对孙汶等人怨恨极深,讥笑之后又道:“同盟会来杭州帮忙,说到底是来沾光的,到时候孙汶就可以对外宣称同盟会也参加了杭州首义,甚至还会把杭州举义说成是他的功劳。而且现在竟成会长已经失踪,会中只有蔡先生支撑,一旦孙汶说服蔡先生同意把两会合并,那这又是当年辅仁文社和兴中会合并的故智了。并且,”说到这里谢缵泰忽悠压低了声音,再道:“要是两会合并之后,复兴会因为势大,蔡先生居主,孙汶居次,可要是万一蔡先生出了意外呢?” “意外?”钟枚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重安先生是说守杭州吗?” “正是如此!”谢缵泰点头道:“现在杭州城里、杭报的报纸上说什么‘蔡先生和杭州共存亡’,虽然有鼓舞士气的用意,但你不觉这话说的太多了吗?万一蔡先生一时看不开,非要与杭州共存亡,那不单是蔡先生赴难,就是整个复兴军也将损失惨重,而若是之前两会合并了,蔡先生不在了,孙汶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复兴会的首领,这不就是鸠占鹊巢吗?就算战后蔡先生仍在,可杭州丢失之后他的威望亦是受损,到时候孙汶假借会中骨干闹事,要蔡先生辞职让贤,你想,以蔡先生的性情他会不辞职吗?” 谢缵泰所说的就是一个阴狠毒辣的阴谋,同盟会虽然不是钟枚所喜,但是要这么的去想一个被诸人广泛赞誉的革命领袖,钟枚只觉得自己好像无法接受,不过再一想要守杭州之事还真是同盟会诸人闹出来的,最早是四处贴大字横幅,报纸上也乱宣扬,而后又搞了一个什么说降,弄得本来好好的撤退计划半途中断,钟枚沉默片刻,最后道:“若是复兴会和同盟会没有合并,那这个阴谋就无法实现?” 见钟枚终于相信自己的话,谢缵泰苦笑道:“这个你不能问我,你去问蔡先生吧。卜今,杭州一战结束后,我就要去沪上了。” “去沪上?” “是的。我要去把竟成找出来,复兴会没有他不行!”谢缵泰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相信只要没有见到尸体,那么杨锐就一定还活着。 早间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获知阴谋的钟枚许久都觉得心里郁结的很,他只知道同盟会和复兴会在东京的时候有过矛盾,之后就是复兴会因为伪立宪常被同盟会批评;至于孙汶,以前在沪上的时候听闻此人一直反清十几二十年,感觉殊为不易,甚是佩服,但真的自己也革命了,就知道革命本是不归路,上了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这和意志坚定不坚定毫无关联。 钟枚站着城楼上想着这些的时候,张承樾过来了,他道:“第九镇那边还没有消息啊!” “嗯,我派人问过了,是还没有消息!”钟枚想到这档子烂事眉头就皱的更厉害了。“我还派了一组人跟着去的,怎么就会没有消息呢?” “很有可能他们都被清军扣住了或者被杀了。”张承樾道,他考虑问题想来都从最坏处想。 “在等等吧。现在钱江边上围着一两千的清兵,要撤也要先把他们打懵。我们是新兵部队,撤退如果被他们追着,那势必会全军大乱的。”钟枚无奈的说道。战事一起,就好像人上了棋局,要怎么走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他说完又对着身边的副官道:“去,告诉警卫连,再派几个人去北面找人。” 清军大举压境,都督府已经无兵可派了,就是警卫连也是被钟枚抽调了一半人上了前线,城里头全靠保甲人员支撑着,但革命军军纪森严,与民秋毫无犯,更在一开始就把杭城里面的地痞流氓编入了军队,所以现在杭城还是平稳如常,只有那些富户早早的就寻着借口离城了。 钟枚派人出城找人,和赵声同去第九镇的赵光却在驻守城北的同盟会军营里,胡汉民正在问他昨夜说降一事。 “这么说,不是徐绍桢把你们扣了,是余大鸿把你们抓了?”赵光说完,胡汉民漫无目的问道,其实他在走神。赵声能说降第九镇他从来都不信,狡吏端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结果完全如自己所料,可这样的话怎么才能留住复兴会在杭州呢?昨天半夜中山的电报可是说和米国人谈判艰难,嘱咐他务必要稳住复兴会守杭州,不然谈判将前功尽弃。 逃回来的赵光不知道胡汉民脑子想什么,见胡汉民问只是说道:“我和伯先兄以前在第九镇的时候,就和这个余大鸿有仇,一次他接管伯先兄管带之职,却被伯先兄鼓动士兵把他打成重伤,大家就这么结仇了。这一次徐大帅放我等出营,谁料到余大鸿早在半路上埋伏着,把我们这些都给抓了,我要不是因为小解跑开,估计也被逃不出来。” 赵光说完原委,旁边副连长王凯成急道:“那伯先兄呢?是不是已经不测?” 赵光没有回答,胡汉民却道:“不会的。要想杀人何必抓人,我看这个余大鸿是想抓得伯先等人,逼出口供,好在端方那里告徐绍桢一状。伯先性命一时间是无虞的。”胡汉民刚才默想之后,心中已有定计,“伯先事情是急,但现在杭州城防则更急,现在可不能让复兴会弃杭州不守,我们得拦住他们。” 胡汉民把话题一下子拔高到全局,使得本想去救援赵声的王凯成,思维一下子又转到战事上面,他道:“现在说降不成,这几千人是防不住清军的……” “凯成此言差矣。”湖州人汪汝琪在旁把他的话打断道,“清军未至,我们就先撤了,传出去贻笑大方,复兴会这般人本就是投降派,此次举义能成也是巧合而已。现在我们一定要拖着他们在杭州城和满清决一死战!” “对!就是这个道理。”胡汉民赞赏的看了汪汝琪一眼,只觉得陈其美派的这个人聪明的紧,他又看向王凯成和赵光,王凯成原本是杭州人,在东京振武学校入的同盟会,是同盟会连的副连长,而赵光则是赵声的堂弟,“不管是从革命大义来说,还是从伯先的安危上考虑,杭州都要守住。只要守住杭州,革命才有希望!” 胡汉民说道这里,看了汪汝琪一眼之后却把话停住了,汪汝琪来杭州之前早就得了陈其美的叮嘱,于是接着道:“所以此时说降不能说不成,只能说徐绍桢已经点头答应,但是军中有诸多满清的死忠,只有开战后才能借故调开,也唯有血战后军心受挫才能起义……” 看着汪汝琪的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一翻就是这样的一个主意,王凯成和赵光都是口呆目瞪,赵光道:“这……那,那伯先兄就不救了吗?” “救!当然要救!只有徐绍桢攻城受挫,余大鸿才会觉得自己能扳倒他,如果徐绍桢顺顺利利的占了杭州城,即使余大鸿告他谋反,你说端方会追究吗?只有徐绍桢攻城不利,然后余大鸿再密报他谋反,徐绍桢才会下台。这样余大鸿就会留下伯先等作为人证,甚至,为取信端方,伯先必定会被他送至沪上端方处,这么一路过去,救人就不难了。”汪汝琪不愧是个文人,哄得赵光一愣一愣的。“所以为今之计,你进城之后一定要告诉诸人说降已成,伯先为了督促徐绍桢,同时运动军中士兵军官,才留在第九镇,可又怕杭州这边担心,所以派你先回来报信。” 汪汝琪说道这,拿着的折扇又是一合,再看向胡汉民等人,问道:“这复兴会的人见过伯先的手迹吗?” 胡汉民明白他的意思,细想之后道:“没人见过,伯先一直都在军中,根本没有什么手迹。” “那就好!”汪汝琪的折扇又打开了,上面的‘仁爱’二字特别的显眼,他扇了两扇再道:“我还是修书两封吧。待会带进城面呈蔡元培即可。”说罢就去找笔墨了,所幸同盟会这边文人不少,不一会两封信写完,微微晾干便交由赵光。 此时赵光和王凯成在胡汉民的劝导下,都明白伪造说降已成的消息是为救伯先等人的性命,更是为了革命大业不得已的举措,对此亦不再抵触。赵光接信之后,胡汉民又交代几句便匆匆出营进城报信去了,而王凯成则整军备战,以准备在余大鸿押送赵声去沪上的时候救人。 第九十二章下吧! 早上的雨到七点多的时候就停了,出来的太阳虽然不火辣,但却也是晴朗朗的晒着早已泥泞不堪的大地。范庆升看着那些老鼠一般不断掘土前行的革命军,那几条歪歪扭扭的堑壕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觉得心里慌的很。革命军现在玩的把戏他虽然是初见,但作用他是懂的,看他们的进度,怕是不要到天黑,堑壕一到阵地近处,自己这一千多人就要交代在这里。 “都好了吗?”范庆升拄着自己高价买来的指挥刀,头也没回的问道 “报统领,都好了!”身旁等着他命令的随从说道。 “好!”范庆升拄着的指挥刀微微拔起又重重的顿了下去,“通知山炮营开炮,炮过之后就放人出去冲一下。杀敌一人赏银五两,杀官一人赏银二十两!” “嗻!”随从听完命令,就起身下去了。 几分钟之后,停歇下去的火炮又响起来了,这一次炮弹不是落在清军阵地的前沿,而是直直的落在不断掘进的堑壕附近,炮弹炸飞的泥浆溅的到处都是,因为是第二次遭受炮击,新兵们总算没有太乱,在连排长的呼喊下躲进了避炮洞,只有少数一些运气背的,要被中炮身亡,要么被炮弹削断手脚,然后一边惨叫一边被老兵拖进洞。 炮一响起来林文潜就站到了前指的观察口,望远镜中,他看到不光是七甲闸、就是塘头街那边也是被火炮肆虐的轰击,“哦……鞑子这可是要绝地冲锋啊?”林文潜举着望远镜缓缓的说道。“部队吃早饭了没有?”他问道。 “吃过了。”身边的周思绪看了一下表,也就是七点三十多分,战时早饭都是在七点钟左右吃,今天因为是苦战,还加了餐。 “吃过了就好!”林文潜还是举着望远镜,又道:“机枪组那边每部机枪配一条弹带,打完就就没了。”说到这里,林文潜放下了望远镜,又回到了指挥室,指着地图上的塘头街位置问道,“这边都是新兵,谁带队,能守得住吗?要是被清军突破了,预备队能补上吗?” “杭州城里来了八十多个老兵,这是卜今的警卫连。有他们作为骨干,这六百人我看翻不起浪来吧。”清军两处登陆,塘头街那边因为在上游,水雷首当其冲,损失极重,大概只有一个营多一些的清军上了岸,其他的都被江水冲走了;七甲闸这边上来的人多,三个营差些,大概有一千五百人左右。防守方面塘头街是一个一营加一个连载盯着,而七甲闸则是两个半营盯着。 “没有老兵作为支撑,难说。”林文潜说着说着话就点起了烟,使劲吸了一口吐出来之后才道:“这些兵,哎……真是。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后退一步,后退者格杀勿论,丢了阵地的也格杀勿论。” “不能放到第二道堑壕打吗?”复兴军一般都是弹性防御,所以周思绪有此一问。 “不能放!都是新兵,一退就要跑到杭州城下了。”林文潜从连长做起,对于士兵的心理很是清楚,新兵,特别是没有完全训练的新兵,在战场上是没有理智的,做什么都是一窝蜂,不给他们限定死,不给他们以严厉的处罚,一打起来见了血铁定要逃。 前指的命令通过战地电话传到前线堑壕,炮声里通讯兵四处乱窜的时候,清军的大炮就停了,周肇显看着炮停好几分钟清兵才“啊呀呀”的往前猛冲,只觉得满清新军的素质也是不高,虽然他们冲锋的队形按照操典散的很快,但是从四百米外就猛冲,凭借满清士兵的体格,怕是还没有冲到地方怕就要体力不支了吧。 清军的冲锋使得堑壕里所有的新兵都惊慌起来,在这种莫名的慌乱间,张生全大喊道:“目标正前方!” “目标正前方!”马上就有声音回应,但喊的只是些老兵,新兵虽然训练过,但是回应的只是寥寥。 “检查枪膛!”张生全再喊。 “检查枪膛。”更多的声音回应道。 “距离两百米!”张生全又喊道。 “距离两百米!”这次声音终于大了起来。 张生全闻声一喜,更加大声的喊道:“表尺二!” “表尺二!”这一次声音终于整齐了。 “放!!”张生全拖着调子喊完最后一个口令,便把扳机稳稳的一扣,“砰”的一声,他肩膀一震的时候,直看到前面有一排人被打倒,清兵冲过来的势头明显的一滞。开枪之后张生全没有再喊口令,只是一边开枪一边估算着敌人的距离。正待清兵快到一百米他正要下令投弹的时候,堑壕里的马克沁机枪响了。听到那连绵不绝的“砰…砰…砰…砰”声,张生全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排算是完全缓过劲来了。 满清的新兵确实不是巡防队可比,被机枪打死了几十个人之后,没有后退,而是立马扑倒在烂泥里,一百多米的距离无法延伸射击,清兵扑倒机枪手只有停止射击,而这边机枪一停,又有清兵半低着身子往前疾跑,不过阵地前的视界早就清理过了,这些刚起身的清兵马上又被机枪吐出的火镰卷着,然后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翻滚。 机枪打了几回,一条弹带三百三十三发一眨眼就似乎用完了。伏在地上的清兵似乎感觉到刚才开枪的马克沁已经没子弹了,便又“啊呀呀”的往前直冲,张生全见状疾喊道:“点火,投弹!”排长带头,无数个黑火药陶罐给扔了出去,可这些东西完全是粗制滥造,声音虽大,但只在人群中炸出一团团的黑烟,震倒十几个人而已。 张生全看着这样的效果只想摇头,不过他来不及摇头最前面的清兵便冲到了跟前,不过这家伙还没有跳进堑壕就被他用工兵铲削断了一条腿,张生全没功夫听他哀嚎,又是一脚把刚跳下来的一个清兵踢到,再一铲子剁下去,只劈在那人的肩膀上,他正想抽回铲子,谁知道这人的肩上骨头已断,把工兵铲卡住了。 张生全穿着军官标志的花衣裳,又连杀两人,早就瞅住他的一个清兵趁此机会立马一枪刺来,刀尖入肉的感觉使得张生全猛的一惊,危急之中他急忙一扭腰避开要害,但刺刀还是刺了擦着他的肋骨,在腰上开了一道口子。剧痛入骨,张生全狂吼起来,抓住刺过来的步枪就往身前一拉,同时再虎扑过去,把这个偷袭的清兵压在身下,狠命的狂揍。 最前端的堑壕已经全是肉搏战了,不到一米的工兵铲在堑壕用的十分灵活,或是剁脚或是削头,完全让清兵无法招架,特别是他们的步枪只能往前,一旦后面的有人攻击,转身都转不了,白刃战中生死只在毫厘之间,而复兴军这边又只杀背对之敌,一时间清军损失惨重,只待有人心惊胆战的爬出堑壕往后溃退,屠杀一般的白刃战才算结束。 看到清兵溃退,一班长张伯歧憋着呼吸,用打抖的手连开了几枪,都没有打中那些狼狈而逃的清军,只待有一挺马克沁响起来的时候,那些溃逃的清兵才倒了十几个,不过这也是最后一点子弹了,这十几个清兵倒地之后,马克沁的枪声就停歇了。 清兵一退,后面的医务兵就带着担架队冲了上去,伤员很快就按照伤患程度分了类,重伤的全部抬走,轻伤的就地清洗消炎包扎。张生全瘫坐在堑壕里,血已经把他的半边衣服给染红了,不过他还像没事人一般的坐在那了点了一根烟,只待最后医务兵问道他时,他才点点头,然后把受伤的那一边侧了过来。 医务兵过后,张伯歧拿着一个本子就在点着排里的人头,而后把清点的数目包给连部,连长张南星拿到最终的数据一看,眼睛眨吧了几下才道:“送营部吧。”数据一层层的上报,只待到了林文潜手里,才汇成了一个总数。 “伤亡两百二十三人,”林文潜也皱这眉头念着这个数据,然后又念到另外一个数据:“杀敌约三百人。” “交换比还不错。最少我们赢了。”周思绪说道。 “这是他们在进攻,减去机枪造成的伤亡,我看还是清军赢了。”林文潜还是挑着刺,后有道,“这也好,最少是我们把清军打退了,士气在我。传令下去,休整之后马上加进迫近作业,天黑之前,堑壕必须挖到清军阵地两百米内!还有炮兵,冲锋前每门炮打十发炮弹,让它们瞄准点!” 林文潜战后的事情安排后之后,就带着卫兵骑着马进城去了,刚刚在两军鏖战的时候,军政府就通知他进城开会,现在战事一时停顿,他正好抽空去一下,第九镇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己方到底什么时候撤退?这些都是他要弄明白的。现在战事已经开打,手上的这支部队经此一战又要比新招的人好了,毕竟训练三月还不如在战场上呆那么一天。 进了杭州将军府的林文潜,还是被带进了作战室,一进门他便感觉到一股喜气,他带着询问的看向张承樾,只见张承樾笑道:“衡臧那边在朱泾吃掉了第六镇两个营。” 吃掉两个营也就是一千余人,张承樾高兴其实不是因为歼敌,而是因为这一个胜战之后第一旅的情况算是稳住了。因为招的都是流民,第一旅从开拔就逃兵不断,特别是打嘉兴的时候,一场夜袭战因为清兵有准备,几乎打成了攻坚战,伤亡了近八百人,此战之后逃兵更多,有的时候一夜下来一两百名士兵凭空不见,如此到了松江,部队只有四千不到,人比枪还多。之后在松江转了几天,最后趁着第六镇疏忽,伏击了他们一个标,虽然只吃掉两个营,但部队的士气应该是上来了,这股逃兵之风估计是止住了。 林文潜能明白张承樾的意思,他笑了笑之后道:“打了胜战那队伍就好带了,士兵的胆气也壮了。不过荫阁啊,杭嘉湖一带真的不能久待,他们没船,后勤又是不足,还是赶快回来吧。” 林文潜的建议也是张承樾所想,不过他还没有说话,蔡元培就从外面捡来了,他也是满脸喜气,一进门就道:“伯先那边说降成功了。” 在座诸人一听说毫无希望的说降居然成功,不由的都是一喜,只有张承樾着紧的问道:“真的吗?赵伯先人呢?” “伯先没有回来,只派他弟弟送信回来说,因为第九镇满清死忠之人太多,统制官徐绍桢虽有意起义,但是还要想办法把这些人想办法除掉或者指使开,他现在正在运动军中有革命倾向军官和士兵。他建议如果实在是不能起义,那就在两军对阵的时候,打掉那些不肯起义的部队……”蔡元培看了信之后信以为真,哪知道这是胡汉民等人的算计,说着就把赵声和徐绍桢的信拿了过来,诸人看过都感觉到守杭州有望。 不过张承樾心细,再见到徐绍桢那份没有第九镇统制的印信,开始怀疑起来。特别是卫兵里面有他派去的人,可这些人都没有回来,为什么呢?蔡元培之前也问过那个赵光,赵光说他以前是第九镇的兵,又是江苏口音,出入军营很难被发觉,而派去的那两个卫兵都是浙江人,这么来来回回很容易被满清察觉。这个解释似乎说的通,可真的是这样吗? 开完会之后,张承樾又一次的发电报给沪上的俞子夷,复兴会在满清的第九镇里面势必会有卧底的,但是这个名单只有王季同才知道,那一日总部被袭,王季同把所有密档都装在一个铁箱子里,事后俞子夷把这个箱子找到,但没有密码却是打不开。其实实际上就是打开,里面的写的暗语也只有王季同一个人才认得。 张承樾电报过去不久,俞子夷的电报就来了。卧底之事还是毫无办法,王季同现在还是巡捕房里,被一群印度巡捕看着,律师探望时间和次数都极短,而且还有工部局人员陪同,在杨锐没有踪迹的情况下,王季同的价值就极为重要了,特别是军火的来源是盖温特少校最感兴趣的——南非和平之后布尔人在议会里占优,但如果能从王季同这里拿到布尔人私藏军火的罪证,那么对于英国掌控南非将有极大的帮助。卧底的资料没有,但是俞子夷把赵声的资料传了过来,张承樾看过之后心下稍安,最少从阅历上看,赵声是一个纯粹的革命者,他这样愿意为革命献身的人照道理是不会撒谎的。 一切都似乎非常的美好,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林文潜发动了对三十七标的冲击,快速猛烈的炮击完毕,狙击手压制机枪,第二旅的士兵们就跃出堑壕,冲到了百米之外的清军阵地,激烈的白刃战之后,该部一千三百余人被全歼,而三十九那边因为水雷密度不够,对岸用小船不断接清兵过江回萧山,最后在两挺马克沁机枪的保护下,该部人员基本被运回萧山。 钱江东岸的第十镇被打退,剩余的就是第九镇的事情了,塘栖到杭州六十多里,但是第九镇行军是沿着京杭大运河,辎重都转载船上,所以行军速度比预想的要快,到了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他们已经过了拱宸桥日租界,在八丈井扎营。此地离杭州只有八里路,已经在警戒防务区之内了。 当日晚上赵光趁夜又去了第九镇一次,在半夜时分带回一份书信,赵声在信中说第九镇大部分营都已经运动完毕,只待明日对阵的时候阵前起义。蔡元培看完信号转交钟枚等人,军政府诸人开过短暂的碰头会后,便都按照信中的交待布置了一番。这边只待睡下的时候,住在城外同盟会军营里的胡汉民等人却起身了。 胡汉民第一个起来,再是汪汝琪,再是朱执信、王凯成等人,他们都是以增强前线的名义出城的,对于之后的行动有些人知道,有些人完全不知道。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胡汉民并不准备带这么多人离开。 胡汉民一起来就找到汪汝琪问道:“事情怎么了?” 黑暗里汪汝琪看不清神色,只是恩了一声,然后再道:“做好了。” 胡汉民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赵光一死,那么整件事情就没有漏洞可寻了,即使最后赵声没死,对此也将是百口莫辩,同盟会这边算是洗干净了,至于王凯成,赵光就是他杀的,他难道还敢把自己的丑事说出来不成。 “现在四点钟了,我们要马上走,不走就来不及了。”胡汉民说道。 “我都安排好了。”说话的是王凯成,在汪汝琪的劝说下,他把赵光给杀了,由此算是彻底的进入了同盟会核心,对于这样一个新的身份他虽然不适应但却在努力的适应。“先到古荡去避一下,等战事过去了,我们再出来。” 天色微亮的时候,胡汉民一行人离杭州城并不太远,不过这时候就听到杭州城那边传来的火炮声,他心中不由的一喜,按照他和汪汝琪的算计,这一次复兴会诸人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吧。他望向杭州城那边的方向,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空想象那边复兴会和清军杀的无比惨烈。 胡汉民把杭州的战斗想象的很惨烈,但现实却比他想到的更加惨烈。因为放走了说降的赵声,徐绍桢为了证明自己是大清的忠臣,这两天的军务都抓的紧紧的,一到杭州城外,他就着紧参谋部制定作战计划,陶骏保本想拖延,可徐绍桢估计是被端方训斥了,着急的很,也不等参谋部的计划,自己草草的安排了一个三路围攻,他完全不信第九镇的七八千人会对付不了革命党的四五千人。陶骏保见此只能安排亲兵出营报信,可不想大战前夕全军照例戒严,同时余大鸿的宪兵大半夜四处蹲点专抓给革命当报信的人,信息传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凌晨四点的时候,第九镇就开始吃早饭,四点半天不亮全军就已经出营,五点不到就对准革命军在城北的防线狂轰滥炸,而后步兵开始集团冲锋,革命军本是疲师,直接被一个标的清军在防线捅了一个两里宽的口子。直到此时,城中诸人才大梦初醒,可此时部队已经按赵声的意思全部放在城北,城北防线一破,之后就再也没有防线。钟枚见杭州不保,就要把蔡元培拉向将军府外,想带他从西面涌金门水门出城,然后从西湖逃出杭州。不过此时蔡元培已经是面如死灰,杭州起义是他!坚守杭州也是他!偏信赵声更是他!如今全城被围,他还有什么脸面逃出去?! “先生,革命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成功,我们只要冲出去,就能重头再来,先生,通化还在!东北还在!”看着昔日的先生如此摸样,再想到兵败城破,钟枚心如刀割,涕泪俱下。 听闻钟枚说道通化还在,蔡元培眼中忽然闪出一道光,不过一会他的眼神便黯淡了下去,他漠然道:“卜岑,你走吧。革命需要你这的军人,却不需要我这样的文人。”他说道这,脸颊忽然颤抖了几下,那是他在咬牙,“卜岑,快走吧!”蔡元培又说道,他说完便没有看还在垂头流泪的钟枚,只是从怀里抽出一把防身用的手枪,对着胸前就是一枪。 垂着头的钟枚忽然听得一声枪响,抬头却看见本是站立的蔡元培人已经向后倒去,他边喊边扑,“先生!先生!……啊!啊!啊!!” 钟枚嚎叫着,可蔡元培此时却神色平静,他看着这个逐渐模糊的世界,喃喃道:“我……” 战后的杭州城一片混乱,徐绍桢坐在满目狼藉的杭州将军府内,没有半点喜意,虽然他拿下了杭州,但是他徐绍桢的名字却永远和满清爪牙连在一起,满清苟延残喘还好,要是哪天满清倒了,那他怎么办?徐绍桢走神的时候,陶骏保也在走神,只有三十四标统带艾忠琦满脸喜色的在汇报战果:“禀报大帅,我部剿灭革命党一千五百余人,俘虏八百余人,还拿获革命军大都督钟枚、政务部蔡国卿等人,还有同盟会的乱党也拿获不少,有乔义生、方城汉等二十余人……” 艾忠琦禀报完,三十五标的统带李文升也着急献宝,“禀报大帅,我部也剿灭革命党一千余人,俘虏……” “够了!”徐绍桢忽然大力的捶着桌子,旁边沉默的陶骏保也被猛的一惊,他见徐绍桢如此,便打起精神对下面诸将说道:“大帅今天已经困乏了,你们且先下去吧。” 陶骏保一说这话,下面的人就都出去了,他见徐绍桢还是闭目不语,自己也蹒跚的出了将军府。外面雨正在下,亲兵正要给他打伞的时候,却被他推开了,他其实就想淋雨,就要看看这是不是老天爷在哭…… 陶骏保站在将军府前仰头望天的时候,雨正好越下越大,他能望见这雨滴从高空中密密麻麻的坠下来,然后一颗颗的砸落在地上。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呐喊道:“下吧!下吧!最好淹了这杭州城!” 丙卷完! 丙卷之后的话 近一百五十万字才把大纲的三分之一写完,不觉的欣喜,只觉得疲倦,这种疲倦不是因为写的累,而是如春蚕吐丝般的感觉生命不再,激情将尽。如今,电影已过三分之一,还是要把前文和后文简单交代一下为好,最怕是作者看到最后说失望。 1、慈善身死。 有很多人说慈禧死光绪未死,那‘我大清’还有救,所以就不如在书中推演一下,看看‘我大清’是不是真的能万年不缺。而对于女主刺杀慈禧改变历史使得主角预知历史的能力下降,其实穿越者在所处的时空,随着实力的扩大,造成的蝴蝶效应也会加大。虽然慈禧身死仿佛是主角的刻意,但是只感觉这样是最好的解释,慈禧不可能写成喝凉水呛死,也不可能被康梁等废材杀死,更不能是光绪、袁世凯杀死,光绪杀了慈禧是不孝,完全没有继续做皇帝的可能,而袁世凯那边靠着慈禧不死而权位得保,虽然慈禧在不断的打压他,但他还是满清的重臣。所以,算到最后,只能是同盟会或者复兴会来干这件事,主角不干,那只能是同盟会动手,并且历史上同盟会确实有过这样的组织和计划。总而言之,是本着合理的原则故意安排了慈禧身死,看看‘我大清’立宪开国会之后,皇位能固几百年。 2、支持立宪或者立马平推 革命不是占山为王,而后练兵平推,主角没有基地车,不可能无限量的制造武器弹药和克隆人士兵,在1905年之后,立宪是中国的主流,1906年9月之后,革命势力大减,就是因为立宪之故。历史上刘光汉(刘师培)的叛变也是因为立宪占了上风,所以才投身端方幕府。东京的同盟会诸人因为被满清通缉,不得已不断的发动革命,从1907年到1911年5月间起义,完全是革命派对立宪派的绝地反击,汪精卫入京刺杀载沣也是在革命式微的情况下才发生的事。可以说1905年9月到1911年5月这段时间,大势完全在满清这边,革命力量不是壮大,而是缩小。要不是1910的股票风潮,使得当年开始新军便大规模减薪、欠薪,再加上1911年那一连串的巧合,满清说不定真的能挺到1913年开国会。 正如“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一般,任何的造反者都要有一套自己认可的逻辑,在三纲五常逐渐瓦解但仍然坚固的清末,排满只能唤起少数读书人来革命,要是没有立宪派的反水,没有“武昌模式”的确立,那么单凭武昌那些新军,满清不可能倒台,想当初孙汶同志还和杨衢云为了灭满之后要不要有皇帝打了一架,革命先行者在那时候还力保“皇帝”永存,这不得不让人明白清末革命的艰难。迂回前进、潜伏隐忍才是革命者真正要做的事情。从1903年开始,到1911年,8年的时间不借助历史大势,要推翻清朝完全没有可能。这其中,最关键不是有多少钱,而是有多少人。当然,求爽的情况下,看到革命者这么委屈,很多人不爽,其实很奇怪,写的爽的书常常抱怨人家写的不合理,写的合理的书有嫌弃太压抑太憋屈,看来大部分人都喜欢药做成甜的。 3、前明宗室 书评里对这个非议的人很多,对了,清末大部分的设定都是做总统的,本书一定没有总统这个职位,这恐怕也会为大家所不喜,还是提前说的好。为什么要提这个,是因为大部分读者喜欢君临天下、大权在握。前明的出现给这样的想法带来了一丝阴影,猜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但实际上,前明那个布置没有花多少钱,也没用付多大的代价,从投资收益来说,即使是亏了,也是毛毛雨。 因为后文剧情的关系,前明的用处不好细说,你可以把他想象成退位后的满清皇室吧。很多设定里面满清皇室退位还给多少多少万银子也不见吐槽,现在前明这边一出来就意见很大,很想不通。难道前明宗室真的比不上满清皇室?——有些人会说满清是在位的,前明是失位的,但既然猪脚能上位,那满清在不在位有必要吗?一只死老虎还要供起来吗? 4、杭州布置 套用中学历史课本的话,前面主角的革命路线是资产阶级革命,这是历史发展的一个顺序,包括满清立宪开国会也是属于这个范畴,要想跳出这个范畴,那么就要先让它先实现,不可能跳过这个阶段然后直接进入下一个阶段,所以慈禧之死从这里来说是必要的,唯有进入了资产阶级革命,最后才会有另一种革命的诞生,穿越者能做很多事情,但历史的必然性他无法逾越,所以杭州是书中进程必然要经历的,不然以后无非是一个北洋或者果党,穿越还有什么意义?至于蔡元培的安排,也是因为他是文人属性,只有在他手上会得出这样的结果,这是人的认知、性格、技能的问题,不是其他问题。唯有经此一败,复兴会才能彻底的转向,主角才能彻底的惊醒——一个正常人不太可能可以达到太祖对于革命的认识,因为教育和环境要他做一个好人而不是一个‘坏人’,道德对人的束缚是无所不在的,现在那些杀人的罪犯有多少是不认罪,认为自己杀人有理.那么穿越者就有多少明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个道理,不过的这样的比例太小,任何人都要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才会惊醒,革命家不是天生的,而是淘汰出来的。另外,这对于蔡元培来说也是一个磨练,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那就好好琢磨再写了。 5、历史人物 粗看清末民初的历史,很多人都是敬仰的,但细看却又有很多让人不可接受的东西,看着看着,就不免坠入细节,然后由此抓狂。但一旦平静,又觉得那是历史的必然,在那样的情况下,只会有这样的人,道德对于历史来说是无用的。当然,在行文间,不免会被道德所驱使,笔下会流露出一些厌弃的态度,这是心性未熟的表现,所以对历史人物的描写有所偏颇。同时,因为剧情的关系,没有矛盾的故事无法继续下去,这也会让历史人物的形象受到损耗。这一点是不得已的。所以看书的时候,还请对一些不能认可的东西不要认可吧,毕竟这只是一个故事。 6、后文的毒点 立国后的建设不会是一帆风顺吧,线路之争一定会有的,斗争也是会有的。复兴会诸位领导的斗争在清末不可能有什么,最多只是意见不同,但是当这些人掌权之后,那么斗争才会真正的开始。如果主角能活过21年,那么后面便是主角和主角自己的斗争了,或者说是主角和被主角早期思想熏陶了的人的斗争。当然,最后的结果会是完满的。不过,如果是一心要看怎么爽,怎么意气风发,那就要失望了,主角没有那么多金手指去支撑那么大的战略,按照正常推演,不死人的话,中国500吨钢在二战前都有些问题,凭这么点东西只能自保,这样的二战其实是没有看头的。建设和为了建设发生的斗争或许是本书中间三分之一的看点吧。 最后在说一句,本书之前设定的立足点只是真实,不是爽快,主角那么废也是基于此,革命这么纠结也是基于此,读者读的不爽也是基于此。不过,就好像一副画一样,落了笔就难以改了,因为所有的明暗线都已经布置完了,再改除非把第一卷铲平,并且,一个故事横在脑子里,没有写出来就会老想着——这其实也是敢说不太监的原因,孕妇一般,不生下来自己也难受,所以后文会注意一些细节,尽量迎合读者,但大的方向还是没办法变的。 最最后,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想打名字还是算了,因为人太多了,没写全不好,要写全可不是一晚上能完成的。感觉诸位的建议、意见、批评,还有点击、推荐、收藏、点赞、打赏、订阅、月票。我都看着这些,但是不好意思问你们要,还是淡如水一些吧。谢谢! 8 0 8 0 t x t . c o m 丁卷第一章一笑楼 下了大半个月的梅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早晨的阳光照进石库门房子的时候,寒仙凤站在客厅的神龛前,虔诚的祈祷。在一个多月前,她每次初一十五敬香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要求什么,现今的她没有什么好忧虑的,生活只是一出戏,她只能按照这个角色去演,至于等到下台哪一天,能等的到吗?她觉得她等不到那一天。不过这些想法在一个多月前的某一天忽然改变了。从那以后,她感觉自己有所求、有所惧,如今的她只希望他平安无事。 因为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关于复兴会的文章,寒仙凤已经知道他是谁了;看着报纸上刊登的那些革命党理直气壮的供词,她更是明白他要做什么。她希望他能快一点好起来,去带领那些革命党,去挽救那支离破碎的革命…… “小姐。那洋人来了……”每次见到那个法国人,小赞的声音都有些打颤,她很难明白人的眼睛为什么可以是蓝的,头发为什么是黄的,还有,还有就是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毛。 “来了吗?那请他进来吧。”寒仙凤把香插在香炉里,然后温婉的把头发挽了起来,随后就出了院子,她不通洋文,只是对着这个和蔼的法国人微笑,微微的福了一福,然后再碎步把他迎进了厅里。 白里安其实是一个私人医生,他五十多岁,主要为租界里的法国人服务,当然,随着名气的扩大,他也会为一些其他国家的病患服务,至于对中国人,因为语言不通,他和他们很少接触。寒仙凤,或者更确切的说寒仙凤屋子里的这个男子,是他的第一个中国病人,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这位美丽优雅的小姐病了,后来到了栖凤书寓,才知道病人是一个男子。那个时候这个男子的状况非常糟糕,长时间的昏迷使得他的体液已经严重失衡,为此他只好坐着马车再回了一趟法租界,把他那一套特制的输液设备拿了过来,几经折腾之后,盐水才传输到病人的体内。 白里安在抢救的时候并没有关注病人是谁,为什么受伤,只是在他回到自己寓所的时候,才想起来男子背上的伤口是枪伤。既然是枪声,那就一定是罪犯,可当他正在巡捕房等候巡警的时候,报纸上的关于革命党的新闻以及巡抚房的悬赏画像,让他在面对那个英国巡捕的时候突然改了口,他声称自己的钱被偷了,敷衍之后便出了巡捕房。革命党不是罪犯,他们是一群可以为理想而献身的人,复兴会是中国的革命党,而那个病人则是革命党的领袖,怀着这样的想法,白里安告诉自己必须治疗好他,这是一个赞扬革命并且天生浪漫法国人的遐想。 跟着仙凤进了客厅,白里安并没有在楼下喝茶,而是直接上了二楼,他量过体温之后,对着寒仙凤点点头,示意一切正常,并且做了一个二的手势,询问病人是不是醒来过两次。而寒仙凤则摇头,做了一个三的手势,示意是三次。 其实他们说的醒来不是完全的清醒,而是一种半睡半醒的梦呓,最近一段时间杨锐常常发出些声音,或是叫着几个听不懂的陌生名字,不过这对医生和寒仙凤来说就已经够了,情况正在不断的好转,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三天之后,病人就要完全清醒过来。 白里安看到寒仙凤微笑的做出三的手势,自己也微笑起来,他把装盐水的银壶小心的挂着床头,一手拿起管子前段的银针,一手再拿起病人的手臂,寻了一个没有针孔的位置,小心的把银针插了进到静脉里。他注意到,当银针刺破皮肤的时候,病人的手似乎抖动了一下,他不由得的点点头,病人确实是快要好了,以前对于痛觉可是根本没有反应的。白里安把病人的手臂放下,马上看了一下怀表,按照银壶里的水量,大概三个小时之后就可以拔针。 虽然很早就发明了静脉输液,但在1940年以前,静脉输液完全是一种极为危险的操作,是对危重病人才用的紧急处置,而且只有医生才有权利这么做,同时在输液过程中,医生必须在一侧观察守候,这其实也是白里安选择早上来的原因,只不过这段等候的时间很无聊,他只好看报打发时间。 报纸现在最热门的事情就是刚刚镇压下去的复兴会叛乱,在7月2日发生杭州的战争中,按照清国官方的消息,有大约三千多名叛军被击毙,另外还有四千多名叛军被俘虏——看到这里白里安不由得的挑了挑眉毛,清国政府很多消息都是虚假的,比如说在Songjiang的革命军,清国政府在报纸上宣传它已经被消灭了,但按照领事馆那边传来的消息,这支军队没有完全打败,剩余的人全部逃到了太湖……略过那些虚假的数字,下文则是被抓捕的革命者的消息,其中影响力最大的是蔡和钟,另外还有一百零二名革命党的骨干人员,这些人除了自杀未死的蔡在治疗外,其他人都已经在审判之后被处死…… 白里安扫过这些文字,又细看了那些有点迷糊的行刑照片,很快便把报纸翻了一页,另一页还是有关于革命党的消息,不过文章里说的不是复兴会,而是另外一个组织过失败的潮州起义的同盟会领袖Sun.Yatsen,和复兴会在美国的领袖ZhangTaiyan,他们一起在美国的洛杉矶发表谴责清国政府的演讲,Sun在演讲中说,清国的士兵和贵族(满人),在HangZhou、ShaoXing、HaiNing等城市屠杀无辜的市民——这些市民只是帮助革命者做了一些工作,就遭受到政府的惨烈报复,Sun在演讲中呼吁全体汉族人起来暴动以反对野蛮的清国政府,并且宣称他的组织同盟会和复兴会已经合并,在首领蔡被捕的情况下,他将担负起继续领导革命的任务…… 白里安看到Sun.Yatsen的时候,马上找了一支笔把他记下来——了解到自己的病人是一个革命领袖,白里安就一直想去联系那个叫复兴会的革命组织,但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很不乐观,有很多隶属复兴会的革命者背叛了革命,他们纷纷在报纸上登报自己以后将不再参加任何革命,并向清国政府忏悔自己的罪行,同时,复兴会在各地租界的LongMen旅馆、中华时报都应清国政府的要求被租界当局查封,面对这样的情况,白里安真不知道自己应该信任谁…… 白里安看报纸的时候,寒仙凤给他沏了一杯茶,而后又端坐在一边拉起了二胡,这是她报答白里安的一种方式,乐声悠扬,不过在寒仙凤拉到沪上滩这首成名曲的时候,被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砰砰”声所干扰,白里安还以为是楼下的佣人做的时候,寒仙凤却把二胡一扔,快步跑到了床边,她知道,是他醒了! 杨锐是在一片黑暗中被一阵熟悉的音乐拉回到这个世界的——在他被漩涡搅碎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穿越回去了,不过这种穿越的过程似乎是没完没了,在苦行了好久好久之后,音乐让他找到了方向,不过当他到达现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怎么睁都睁不开,再一次的确定自己听到的是音乐之后,他开始着急的捶着床,只是久病之后他的身体非常的虚弱,即使是捶,声音也是小的很。 “你醒了啊!”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杨锐没有精力去听这个声音是谁。女人的声音说过,又是一个外国人的声音,说的不是英语,一句都听不懂。 杨锐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他分不清这里是哪里,是2013年,还是1906年,他正要再捶床的时候,手却被一只细柔香腻的手给握住了,女人的声音再道:“大夫说过了,你醒来会看不见的,不过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这里是仁和里,你那时候伤的很重很重,我找了洋人才把你医好的,现在洋人说你要静养,你睡了快一个月了,要等身子恢复了,才能出去外面走动……这里很好的,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巡捕们来这里搜过了,不过没有找到你……” 在女人温婉的话语里,杨锐逐渐的安静下来,他似乎感觉到他还在1906年,同时身边的人不是熟人中的任何一个,另外,他还觉得脑子里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想起来,不过当他正要去想的时候,脑子里的漩涡又把他吞没了。 看到杨锐逐渐平静的呼吸,寒仙凤和白里安都安静的离开了床边,走到外面的时候,白里安拿起那张看着的中法新报,指着上面革命党被处死的照片对寒仙凤摇了摇头,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意思很明确,病人虽然醒了,但是伤势和长期卧床使得身体极度虚弱,如果再受到什么激烈的刺激,对于病人的康复非常不利。寒仙凤看着那些杀人砍头的照片,心中一寒,不过聪慧的她却明白了白里安的意思,看着他重重的点头。 杨锐再一次的醒来是在午夜,此时仙凤才成外面回来,房间里火光通亮,她正在梳妆台前卸妆的时候,又听到了床上有些响动,她急忙的起了身,坐在床侧握那只不断摆动的大手说道:“你醒了吗?你真的醒了啊。”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让杨锐觉得心下稍安,特别是那只纤细的手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还能有所动作,不过他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了,只待仙风说了一会话,他又是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静脉输液之后,他又醒来了,在感觉到身边的人可以被信任之后,他才竭力的说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江海朝宗…一笑楼……四十四号桌……点…四角四分的茶,暗号…,他说一三一四……你答一四一三……还有口袋里……半张一块钱……” 寒仙凤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断断续续的话记全,当她再次复述的时候,杨锐已经睡了过去,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也就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寒仙凤看他睡着,从以前留下的那一叠钱里面找出那半张一元的,正转身想下楼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她可以确定这个是革命党人的联络暗号,她只要一去,马上就能找到革命党,可要是真的找到了革命党,那他不是要被他们接走了吗? 想到初见时的惊慌,初次给男子擦身的羞赧,还有…还有病势恶化雨夜求医的焦急……她只觉得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男子了。如果他就这么的走了,他会记得自己吗?他连自己的样子都没有看见过……,寒仙凤想着这些事情,不由得在门口呆了好一阵,直到她再次回过神来时,又在原地使劲转了几圈,这才定下了主意。她换了一件不那么招摇素一点的衫子,再把头发放了下来,便就这样出门了,虽然坐着轿子,但到了四马路路口的时候,她便让轿子回去了,只带着丫头小赞一起行向那一笑楼。 江海朝宗一笑楼是英租界的名茶楼,但四十四号桌却从没人坐,因为找遍整个茶楼都没有这个位置,再说一般人也嫌不吉利不会要这个位置;而四角四分的茶,完全贵的离谱,一般的茶都是三四分钱一盏,即使是有二八妖姬的日本茶社,茶资也不过两三角。当寒仙凤看到一个老成一点的伙计张口要四十四号桌的时候,她似乎感觉这个伙计的身子像是抖了一下,而后再满脸笑容的把她往茶楼里带,那是一个包间,她点完四角四分的茶后,不一会伙计就把茶给送上来了,除了茶还附送了许多点心,只待她这边吃坐了半个钟想离开的时候,一个满头是汗的东洋车夫急急的闯了进来,他看见寒仙凤两人先是一呆,而后又故作镇定的问道:“客官,这茶一三一四的喝的还满意吧?” 来人穿的是车夫的衣衫,但却完全不像个拉车的,寒仙凤赔局时间也不算短了,各色人的打扮模样都很清楚,见他把暗号镶在话里,也说道:”一四一三罢了。“ 她此言一出,来人又慌的从怀里掏出来半张残币放在桌子上,之后便急切的看了过来,来人目光里的东西寒仙凤似乎能读懂,也从随身夹带里取出那半张钱,和那桌子上的那半张钱合在一起,两张看上去天衣无缝。来人见状急切的后退几步,深深的一躬,再道:“请问姑娘,先…人在哪里?” 看着来人的欣喜摸样,寒仙凤心中只觉得不安,看这他期盼的脸,她半响才道:“我救了你们的人,那你们得帮我……” 和寒仙凤接头的其实是主管特科的穆湘瑶,他听闻有人在一笑楼点四十四号座桌,便命令店伙把人留住,自己则穿了一件东洋车夫的衣衫拉着一辆东洋车往一笑楼狂奔,总算赶到,一切都对上之后他有种想哭的感觉。寒仙凤要他们相帮,本不在穆湘瑶的预料之外,他欣喜的答道:“姑娘,只要我能做的到!” 穆湘瑶回答的太快了,话也说的太满,给寒仙凤赎身的钱就出了一万块洋元,这基本是他特科半年的活动经费,不过迫切找人的他已经顾不上钱了。只是当寒仙凤把他带到屋子里,并准备要和杨锐一起走的时候,穆湘瑶犯难了,找到杨锐之后,他不想有任何陌生人靠近先生,但是寒仙凤赎身的初衷就是为了和杨锐在一块。 穆湘瑶本不愿答应,但当寒仙凤无意中提到医生的时候,他又想到没有这个姑娘,先生怕是活不过了,再说先生病还没有好,贸然运回通化,只怕旅途颠簸病症加深,稳妥起见,还是先在沪上大致养好伤势再去通化为好,当下也不在排斥寒仙凤,毕竟医生便是她请的。只是要求把住处换到法租界,那是沪上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仙凤搬离栖凤书寓的消息,当日便遍到了沪上,诸人都是猜测那书寓的妈妈是想钱想疯了,一颗摇钱树就这么的没了。其实栖凤书寓的妈妈也是不想的买的,穆湘瑶说的火起,腰后的一摸,一把斧头砍在桌子上,惊的她脸上抹的粉噗噗的往下掉。穆湘瑶她不认得,但是这种斧头她却是认得的——这段时间,沪上很多白相人都被这把斧头砍死,就是书寓里贵凤的相好应桂馨,这样一个处处都吃得开的人物,都被这斧头帮吓的逃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穆湘瑶也看出妈妈的惊惧,嘴角冷笑下,直接丢出一叠银元券,然后就把寒仙凤领到法租界去了。 沪上士绅在为失一名妓哀叹的时候,整个复兴会都会杨锐大难不死而沸腾,杭州失利的阴影顿时消散了不少,通化立即派出军医前来沪上协助疗伤。不过有人高兴自然有人不高兴,英租界德福里天宝客栈,收到来自美国中山先生电报的陈其美很是抓狂了一把,算计了那么多,蔡元培未死被抓,复兴会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可一转眼原来以为死了的杨竟成又活了过来,这对于中山先生正在进行的吞并复兴会计划大不利啊。 ——在杭州城被清军镇压的这段时间里,同盟会和复兴会的关系极为融洽,毕竟两会可是有鲜血凝成的友谊,两会会员更是一同赴难的。这都让两会中人有一种患难与共的感觉,加上蔡元培最后对孙汶发出的电报同意两会合并的,故而最近孙汶现在面对美国报纸的记者时,宣传自己是同盟会和复兴会的共同领袖。可现在杨竟成还活着,那他这个共同领袖可就名不副实了。 “这杨竟成到底是藏在哪里了?”陈其美看着面前的吴乃文问道,他记得吴乃文可是说把租界的每一所房子都搜遍了。 听闻杨竟成还活着,吴乃文也是吃了一惊,道:“二哥,这消息不会是复兴会拿来骗人的吧,现在他们历此大败,正要弄出些消息来振奋士气……” “振奋个屁!”陈其美说到这脸都扭曲了起来,“是复兴会的章太炎亲口对中山说的,现在两会的合并要等杨竟成好过来才能谈……” 趁着复兴会会长接连赴难,吞并复兴会是同盟会最好的选择,最少,在太湖和严州等地,还有一两千的复兴会残军,这些部队虽然都是败军,但在却是成建制的军队,而且要想整合全中国的革命党打包到外国“上市”,复兴会是绝不能漏的,可现在杨竟成一出现局势就不受控制往最坏的境地滑去,真是白算计了!这便是陈其美最愤怒的原因。 “二哥,现在沪上最轰动的事情就是寒仙凤被人赎身了。”吴乃文见陈其美愤怒,不得不想起了办法,“而且据那书寓的老鸨说,赎身银只给了一万块。” “这关杨竟成有什么关系!”陈其美愤怒之余哪有心思去考虑一个名妓的事情,只觉得吴乃文是没事找事说。 “二哥。寒仙凤要是赎身,非要十万两也不止啊。现在被人一万块洋元就赎身了,这里面可是有玄机啊,老鸨不敢对外说,可下面的下人却说妈妈之所以答应,是被一把斧头吓着了,要不然死也不会答应。”吴乃文自觉地自己找到了关键,话说的很是自得,不过陈其美“砰”的一声却让他拈胡子的手一抖,胡子也断了两根。只听陈其美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斧头帮!” 沪上在上个月之前最大的势力还是青帮,但这个月开始就改天换地了,那些不听号令的老头子都被这斧头帮收拾了,特别和应桂馨交好的范高头余部,更是被杀了个鸡犬不留,几个帮中的首领都被斧头砍死,然后在一天晚上吊到县衙边的一颗大树上,衙门里的差役想去解开却被一枪打断了手,那些尸体就这么飘飘摇摇的挂到下午,直到吴淞那边的防军进城,才总算把尸体给解了下来。 除了对付华界的青帮,租界这边的青帮也是惨遭横祸,特别是英租界的兴武六,因为曾帮助过应桂馨找人,老头子张善亭一早出门练功就被一枪打烂了脑袋,剩余的大字辈弟子在商议给师傅报仇的时候又被人在房间里丢了炸药,一通巨响之后,兴武六的头目基本死光,法租界的兴武四本想报仇,但还没有动手就被斧头帮铲平了,剩余几个人靠着湖州帮李征五的说项才保住了性命,可以说现在的沪上就是斧头帮的天下,任何其他的帮派稍微有些异己之心都全部弄到黄浦江种莲藕了。可以说,除了洋人,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存在于沪上。 “二哥,斧头帮就是复兴会的外围组织,不过他们势力虽大,但也不是说找不到杨竟成啊。”吴乃文依旧拈着胡须,“现今看,当初这杨竟成就是藏在栖凤书寓里头,寒仙凤是名妓,巡捕也好青帮也好,对她都还是客气,没有进去翻箱倒柜这才让杨竟成逃过一劫……” 吴乃文正在自持聪明的推断,陈其美却是不耐烦了,他叫道:“有屁就快放。说。怎么找到杨竟成?” 吴乃文本想展现一下智谋,不想陈其美等不及,只好道:“找杨竟成难,但是找寒仙凤就容易了,夔丞的姘头贵凤不也是栖凤书寓里的长三吗,她或许就和寒仙凤交好,让她去找寒仙凤就容易了。” 陈其美耐住性子细想了一下,发现确实这个道理,不过又想到即使找到了杨竟成,那也是杀不了的,更何况他一定就在沪上租界吗?他只要随便上了一艘邮轮那就能无影无踪,其实说到底,还是杨竟成命大。陈其美想到此节,挥挥手让吴乃文出去了。和复兴会的争斗,他感觉只是开始,要想获胜,那就非要从长计议不可。 丁卷第二章飞将军 夕阳西下的草原是最壮观的,远处一望无际的牧草被镀成了金色,像一片金色的海,而在这金色的海上,更有着金色的羊群和金色的牧马,它们和天上的云彩相互映衬,仿佛是天空在海里的倒影。方君瑛斜靠在一堆干草料上,贪婪的看着这难得的美景,每天只有这时候,草原是最美的,也唯有此时的美,才能让她忘记那些并不美好的东西。 方君瑛凝望远处的不语的时候,程莐也在想着心事。在5月6号对准慈禧射出那致命的一枪之后,她和方君瑛被近万名禁卫军围捕,无处可逃的情况下,两人只能躲进了石佛寺,而这家寺院其实就在皇家御河不远的地方,和御河那边的万佛寺遥相对应,在这么个位置,自然是禁卫军搜查的重点,不过狙击手课程里的潜伏还是让她们度过了第一次搜查,等禁卫军地毯式的开始第二次搜查,感觉就要避不过去的时候,近到身前的禁卫军忽然退下去了,方君瑛和程莐算是逃得一命。 在京城附近安全总是暂时的,特别是她们刺杀的是慈禧,短暂的犹豫之后,两人没有往南,而是选择了往北,到了昌平之后,再往东北到密云、承德,之后是想从赤峰进入东北,再从东北的营口或者安东回到日本。为了不被抓捕,她们都是昼伏夜行,至于食物在用完了银钱之后,便只能偷窃。两个女子结伴而行引入注意,但深悉自己容貌的程莐早早的就把脸涂的漆黑,再加上故意不洗澡和破烂的衣衫,使得旁人常常对她们拒而远之。不过既然是一路偷窃,那自然会有被抓的时候,在卓索图盟苏鲁克旗的时候,她们却被一圈蒙古人围住了,寡不敌众被捕之后正要砍手的时候,一个搜出来的急救包让领头的蒙古人的头目拦住了部下,他用生涩的汉语问道:“复兴会?” 陌生的地方居然会能挺到复兴会的名号,方君瑛和程莐都是一呆,那个蒙古人也看出来她们的惊讶,知道这应该是自己误会了,急救包或许并不只有复兴会一家才有,他使了个脸色给行刑的士兵,示意他们可能砍了。眼见右手不保,方君瑛大喊道:“复兴会!复兴会!……还有…杨竟成!杨竟成!” 蒙古人见她喊“复兴会”没有什么,只待听到他喊“杨竟成”的时候,神情一怔,这才把士兵喝住,再问道:“你们是文永誉的人?” 方君瑛压根没有听过什么文永誉,只好道:“我们是杨竞成的人,”她说出口又觉得的不对,便只好指着程莐说道,“她是杨竟成的人。” 蒙古人不明白方君瑛的“杨竟成的人”是什么意思,倒是她们提到了杨竟成,那自然跟复兴会有些关系,刑也不行了,直接把她们带到了一个乱糟糟的山寨里,几个色鬼见是女子就像围过来的时候,蒙古人喊了几句之后那些人便退下去了。夜里的时候便有一个穿花衣衫的军官前来问话,方君瑛和程莐虽然不是复兴会系统的人,但说的东西还是有些沾边,再加上一个多月前,王季同从沪上发来的协查通知,让面前的军官可以肯定她们就是要总部要找的人,不过这个时候沪上总部早已经被袭无法运转了。 抓住方君瑛和程莐的是蒙古起义军白音达赉的部队,而带走他们的则是辽西游击队的文永誉,日俄战争之后,辽西是复兴会关注的重点地区,加上这个地方有白音达赉抗垦起义,局势极乱,正好可以浑水摸鱼。辽西游击队要想生存就必定要和蒙古人合作,在此情况下,少量的枪支弹药、简单的医药自然而然的援助给了白音达赉,这也是蒙古人看到那种特制的急救包以为她们是复兴会的原因。 方君瑛和程莐到达辽西游击队的营地之后,终于不要风餐露宿了,不过坏消息也因此而来,最早是沪上的杨锐负伤失踪,而后,又是光绪复出满清开国会,等她们养好身上的各种伤势正要动身去杭州的时候,杭州起义又失败了。 夕阳已经完完全全的落下去了,头顶的天空又慢慢的变得湛蓝,方君瑛转过看向程莐,突然说道:“要是我们没有杀掉慈禧,说不定杭州举义,还有潮州举义就成功了,局势也不会变得这样。” 程莐闻言起初像没有听到一般,良久之后才道,“要是不杀慈禧,那也不会有举义吧。他以前说过,满清已经是腐朽的不可救药了,改革是找死,不改革是等死。满清除了慈禧之外,没有任何能掌住舵。现在慈禧死了,那满清估计会更快被推翻吧。” 程莐话里的他只有杨锐一个,方君瑛闻言之后想接着问杨锐的事情,可又怕程莐伤心,只在沉默了半响方才感叹道:“天真的好蓝啊!” 程莐也知道她的顾虑,也是默默的说了一句,“天真的好蓝啊!” 两人正无语间,帐篷里跑过来的小个子副官喊道:“程姑娘,队长找你。” 程莐闻言一愣,而后脸色有些呆滞,不过她还是站起身,往军帐里去。军帐里游击队负责人文永誉拿着总部发来的电报笑的合不拢嘴的,不过在见到程莐进来又端正起来,他请程莐坐下之后一本正经的道“程姑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通知你……” 程莐不明白文永誉的做派,他本是娃娃脸,但从军之后便开始故作严肃,特别是程莐是先生未婚妻的消息他背地里是知道的,所以一个绝好的消息被他搞得像宣布恶讯一样,程莐只觉得脑子有点晃,无力的说道:“请说吧,文队长。” “沪上那边传来的消息,先生找到了……现在正在治伤,但估计不需要多久他便可以恢复过来……我们……”文永誉的话说了很多,但“找到了”之后的所有语句程莐都没有听明白,只待文永誉把话说完,然后把电报递给她出去之后,怔怔的她才抓着电报情不自禁的抽泣起来,他终于平安了!她想。他终于平安了! 女人的哭泣如果说是一种呜咽,那么男人的哭泣很多时候就是一种哀嚎了。在这一天的早些时候,京城金銮殿上,有大清贤王之称的肃亲王善耆正跪在地上哀嚎,对于他的哀嚎,光绪只是侧目别过了脑袋,而殿上的满汉诸臣,满臣大多是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而汉臣则都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善耆哀嚎不久,光绪就不耐烦的道:“哭什么哭,肃亲王,现在已经下旨让丁振铎不能乱杀人了,这还不够吗?” “奴才……奴才……”善耆也知道屠杀汉人的事情和朝廷不相干,但他所哭并不为此,他抽噎几下才道:“奴才是希望皇上能法外开恩,赦免蔡元培死罪……” 善耆这话还没有说完,光绪就已经嗖的一身猛的站起,怒道:“蔡元培前为朝廷翰林,受君之恩、食君之禄,却也造我大清的反,这样无君无父之人定要凌迟处死!”光绪恶狠狠的说完,又觉得还不够,再指着殿中诸臣道:“你们之前怎么说?怎么说的?‘立宪可以消弭内乱’,可现在你们看看,这是消弭内乱吗?这根本是怂恿内乱!” 光绪在殿上怒气冲冲的喊了几声,便拂袖退朝了,留着一殿跪安的大臣。朝议结束,善耆回到王府不久,梁启超就寻来了,他一见善耆便道:“王爷又受委屈了。” 善耆此时老泪已经擦干,只是额头和眼睛都有些肿,他看着身着四品官袍的梁启超,长叹一声,本想说‘还不如老佛爷’,但知道这话不能在梁启超面前说,只得道:“卓如啊,皇上很多时候都会听你的劝。这次你也想办法劝一劝吧。” “这……”梁启超闻言一时间扭捏起来,他可不是有亲王头衔的满人,一个翰林居然带头造反,这,也不能怪皇帝如此生气,“王爷,这事情还是缓一缓吧,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再说这蔡元培不是还在治伤吗,待到伤好还有好几个月呢。” 四两拨千斤是梁启超说话的风格,也正是如此,他很得光绪的欢喜。他其实是一个天赋极高的人,任何东西在他那里都回被很快被解析,并且了解的极为透彻,若是这种解析不带有政治观念的话,那他是一个顶级的思想家,可他便生又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暗杀和流血是他早期鼓吹的,但去了美国见识了真正的‘民主’之后,他又立马转了向,认为还是俄国那种开明专制适合当下的中国。这种思维原本是对美式民主失望之后的选择,但用在他现在面临的处境却完全是合适的,特别光绪现在对于权力极为吝啬,开明专制完全贴合光绪的心愿。只不过,历史之轮被他诱动之后是没有办法阻止的,满清朝廷还是向着未知的深渊滑去。 “看来,早开国会是应该的。”善耆见梁启超又耍滑头,只好无奈的说道,“唯有这样才能消除满汉之间的怨恨。” 看着善耆表露心事,梁启超当下应道:“王爷说的对。革命党借机制造仇恨以煽动民众,朝廷只要正本清源即可。这复兴会经此一役,已经元气大伤,各地的报纸上每天都有人登报退出复兴会,革命党人自首法真是善法啊。”梁启超在这里特意的奉承善耆一句,这个自首法可确是肃亲王提出来的,“而明年国会即开,士民归心,那松江的革命军全军覆没不就靠着当地士绅报的信吗?没有他们报信,这革命军还不知道要转到哪里去呢。见微知著啊,王爷,士民如此,这革命党也就只能在美利坚抗议几声罢了。”梁启超话说完,却又还有点余韵未尽,又道:“就是这袁世凯虽说游历英伦,可朝中势力不倒,军中势力也极深,可是腹心之患啊。” 没有诛杀袁世凯是康梁的遗憾,但是谁让光绪这么操切呢,一不小心就被袁世凯把矛头滑到各大督抚那边去了,再加上这复兴会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这么大的一次反叛,各地督抚逼宫之下,光绪不得不点头立宪开国会,而为了北洋安定,袁世凯只能免职了事,那家伙也聪明,知道康梁光绪要置自己于死地,早早就出洋去了。 梁启超话说的清风一般的柔和,又是捧、又是化、又是转,只把善耆的注意力引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不过善耆既然会被称作是贤王,那自然有自己的能耐。梁启超说的很对,国会一开,士民归心,这点从各地的舆论就能看出来,不过看着那个杨竟成写的那些文章,善耆还是觉的很不安,不过这种不安来自于哪里他完全不知,如何防范他更是不知。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严格民间办团,既有团练都要受当地官府的审查,至于团练里的官长也只能是官府任命,即便是弹药也是由官府保管……可以说,能想到能做的,都想了做到了,真要是这样革命党还能翻盘,那便真是大清气数尽了吧。 善耆想毕,又记着梁启超说的袁世凯之事,笑道:“现在陆军部不是在大力整治北洋六镇吗?第六镇放在浙江就不调回来了,那志锐志大人转任奉天将军后,这第三、第四镇都要移师东北的,第五镇嘛,统制官张永成已经被革职了……”话到这里善耆顿了一下,对着梁启超笑道:“陆军部现在不是正在要人吗,卓如夹带里如果有人,也是可以推荐一二啊。” 梁启超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陆军部可是载泽掌握,他作为保皇党可是和国会派立场各异,要想推荐人还是要通过那桐或者善耆的好,那桐和庆袁关系不错,最后能办事的还是肃亲王善耆了。他略作思考之后道:“昔年倒是有一个学生,日本士官学校回来之后却在广西测绘学堂教书……” 善耆见梁启超说话,更是笑道:“卓如说的可是蔡锷蔡松坡?” “哦,王爷也听过这个人啊,真是……”梁启超也是笑道,客气起来。 “飞将军之号大家都有所耳闻啊。好好,陆军部新立,正要年轻俊才啊。待明儿,我和陆军部提一提……”善耆说到这却又再道:“卓如,这蔡元培之事,你还是要和皇上提一提的好啊,那革命党人吴樾不是说‘以复仇为援兵,则愈杀愈仇,愈仇愈杀。仇杀相寻,势不至革命而不已’。这革命党就是要越杀越仇、越仇越杀,我们就偏不杀。” “王爷,这偏不杀,难道是要放了……”交易似乎达成,梁启超开始摸底了。 “不能杀,更不能放,只能是关着。若是他能自首认罪,那还可以委以重任,若是还是执迷不悟,那就只能关他一辈子了。”善耆似软实硬,他觉得和革命党之间完全来硬的是不行的,唯有化解彼此间的仇恨才是正道,这其实也是他要赦免蔡元培死罪的初衷,他料想如此处理,还是能消除一些仇恨的,特别是杭州满城的那些旗人为了报复囚禁牢狱之苦,私下里可是杀了不少汉人的,据说是杀的人太多,西湖湖水都染红了,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 原来只是囚禁,梁启超想着这个事情应该从哪方面去说,他一会没有想到也不着急,总是有机会的,当下便道:“那启超就尽力而为吧,保蔡元培不死便是。” 善耆见他答应,脸上一笑便端茶送客了。 梁启超退出亲王府的之后,便发了一份电报给在桂林的蔡锷,不过拿到电报的蔡锷却处于一种进退为难中。潮州起义失败之后,去年就来过的黄兴又来到桂林,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让蔡锷、郭人漳发动桂林起义,占领整个广西,从而独立建国。黄兴之所想,其实是很不现实,特别是之前杭州起义就被全国士绅所声讨,报纸上都认为这是乱国行为,而现在国会即开,满人已经开始交权,再行革命已是不妥,再说,就凭测绘学堂里面的学生和郭人漳的那些兵,这广西,这桂林都怕是占不了吧。 蔡锷正想着,外面的勤务兵喊道:“禀报先生,外面有一个张守正先生,说是……” 张守正就是黄兴的化名,蔡锷闻言也不犹豫,道:“请进来吧。” 黄兴依然是风尘仆仆的,身上硝烟未尽。潮州之事让他明白要想革命成功,还是要像复兴会那般有正规军,这其实也是他最后又回到桂林的原因。 “松坡。”黄兴神情落寞,用乡音喊道。 “克强兄!”蔡锷看着黄兴的神情心里就大致能猜到他和郭人漳谈的并不高兴,当下和声道:“克强兄还请请坐。” 黄兴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之后便喝起茶来,他感觉之前的新军计划似乎完全失败,起先本希望这些志同道合的同乡军校毕业之后可以运动新军,可实际上的结果是这些人做了官之后对革命并不热衷。郭人漳素来交好,当初暗杀王之春失败,因为章行严犯傻漏底,自己被抓到巡捕房的时候,可是全靠郭人漳才提早出狱未被清廷缉拿的,可现在这郭人漳一旦做了官,却又是变换一副模样;还蔡锷也是如此,同盟会不加入,最后只加入了兴汉会。 黄兴正在腹中非议间,蔡锷问道:“克强兄,这一趟生意如何?”黄兴的化名是张守正,身份则是一个湘籍商人,所以蔡锷有此一问。 “已经亏了一半了,就不知道另一半赚不赚。”黄兴长叹,目光紧盯着蔡锷。 “我看就是全部都赚了也没有多少钱。”蔡锷则摇头,又坦诚道:“克强,现在国会即开,这革命真的还要继续下去么?革命是改良,开国会也是改良,最重都是要尚武、爱国,用军国民之思想教育民众,才能救国家于水火。” 蔡锷之言黄兴早知,他对此也是认同,只不过两人的见识还是有差异的,“松坡啊,不是满清开了国会就是交权,也不是说开了国会就能教导民众于尚武、爱国,按照竟成先生的说法,这满人朝廷就是一艘烂木船,是改不成大铁船的,非要改,那这烂木船一定会散架,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早点把这个烂木船打烂,重新造一艘大铁船。” 如今的形式下,革命式微,说满清假立宪亦是不能,唯有以前杨锐烂木船大铁船的比方深入革命党之心,形式如何并不重要,本质才是决定物质最重形态的基础。不过蔡锷对此并不认同,“可现在开国会就是在重新造一艘大铁船啊,唯有宪政才能使中国富强,救中国不是某个人,某个组织,救中国要的是一套规则,这套规则就是宪政,克强,复兴会的竟成先生我素来敬仰,读他的文章便可知其人为爱国之人,绝不是乱国之人,杭州举事若不是他受伤失踪,怕也不会发动,现在杨、蔡两会复兴会领袖都是不在,万万不可盲目冲动而乱国啊。”随着杭州军政府政府部长蔡国卿等人的叛变,躲藏于各处的革命党不断被抓,同时杭州起义的原委也被清廷获知,之后便大肆宣扬以求乱革命党之心。 “小人所言,有何可信之处?竟成先生不举事,就不会在浙江各地练兵了。竟成先生还想借着满清地方自治到处练兵呢……”黄兴对此立马反驳,在他看来革命党是一体的,里面没有假革命,也不能有假革命。 “那结果又如何?”蔡锷只觉得这个同乡已经满清沉浸在革命之中不能自拔,极力的希望他能‘醒’过来,“复兴会九成五的会员都已经叛变,这说明这一套革命行不通。之前也许士民离心,可现在是士民归心啊。克强,不要执迷不悟了。桌子上能拿的时候,我们就从桌子上拿,未必要把桌子掀翻。便说你这次筹划广西独立,真要把桂林占了,把南宁也占了,这革命就能成功吗?复兴会当初不是占了杭州吗,他们的军队也很能打,可这最终还是失败了。钟枚那些从日俄战事里杀出的百战军官,就这么白白的牺牲了……这……” 蔡锷说到话到这里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在他看来,军人死于内战是不幸的,特别是当他站的那一方是反对宪政的,就是更加不幸了。 黄兴也是感伤于钟枚等人赴难,他道:“杭州之败,一则太相信奸贼徐绍桢假反正之言,二则是革命军训练未成,又在前一日苦战第十镇,三则是洋人不支持革命党,使得几船军火都被洋人兵舰没收。桂林要是拿下,那我们马上就往南进攻南宁……中山先生说,和其他诸国不同,法国人向来是支持革命的,南宁占领后,法国会马上承认我们,并将……” 黄兴一说法国会支持广西独立,蔡锷就拦住了,要是这样他就更不能贸然起义了。“哎……克强兄……”他无言以对。 大家理念不同,黄兴很快就退出了,回到客栈之后,从浙江那边刚过来的胡毅生急切的问道:“谈的如何,他们怎么说?” 黄兴没有说话,只是摇头,到最后才憋出一句话:“明天还是走吧,去防城!” 丁卷第三章退思堂 黄兴所说去防城就是去和王和顺等人回合,那王和顺本是广西的游勇,被清军剿灭后逃至越南河内,本来年初的时候,同盟会就是要和他以前的旧部一起发动起义,不过粮饷不齐,只好先在潮州发动,不过潮州那边全是会党,战阵不熟,枪械不精,很快就被清兵剿灭,黄兴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会党无法依靠,或者是未经训练的会党无法依靠;而后面因为杭州举事,孙汶在国外很是募捐了不少钱,可正准备桂林举事时,又发现同乡未必可以依靠,即新军军官未必能运动得了,一个是会党,一个是新军军官,都不可依靠的话,那黄兴就失了神了。 “毅生啊,复兴会的人怎么打战?”黄兴想不到解决之道,只好说起了另一件事情。杭州起义虽然被剿灭,但复兴会军队的战力可是被国内外认可的,特别是剿灭第十镇第三十七标之战,使得满清很是震动。一个久经训练的标居然打不过拿黑火药武装、训练不到一个月的革命军,真是中外皆惊! “他们……”胡毅生其实也没有上过战场,他们这些人只是去杭州镀金罢了。“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把极快的铲子,打战的时候,都是挖了一个坑,然后蹲在里面开枪。”同盟会的那个连在有意无意之下,训练的不是那么充足,胡毅生只学到了如何挖坑。 “挖坑,然后蹲在里面开枪?”黄兴无法想象这个什么情景,他只对布尔战争里的散兵线很有研究。 “是。就是那样打。”胡毅生想了一下又重重点头道。“教我们的军官说大地是最好的屏障,只有把身体躲到大地里,才能足够的安全……教我们的那个军官其实蛮不错的,身上有不少伤疤,都是俄毛子打得,他最喜欢说的就是‘麻辣个巴子的’,哎,现在他也牺牲了吧……” 黄兴见他说的伤感,也是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举事还是要谨慎些好,没有训练充足的士兵,就是有法国人支持也是很难成功的。” “可中山先生的意思是要尽快发动起义,这样我们就能在法国人的支持下独立。”胡毅生过境香港的时候,面见过冯自由,对于孙汶从美国发来的指示很清楚。 “可是现在举事的条件很不成熟,没有足够的军队,我们很难占领南宁,”黄兴仰着头,闭目苦笑道,“我会发电报给在中山先生的,希望他能再考虑一下这个决定。” 黄兴居于实际情况请求更改举事的命令,但孙汶收到电报却只觉得他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国际形式。在杭州起义后,复兴会的之名通过各国驻华记者和领事传播到全世界,并且随着复兴会政务组开始稳定整个城市,它的行政能力也被外人所认可。报纸都说在复兴会占领杭州的当天,次序就得到恢复,城市运行也比之前顺畅。而且最重要的是,革命者并没有屠杀失政者,即使有罪的官员也是由法庭审判——不过,让西方人困惑的是,为什么革命者要请那么多陪审员?至于对满族人的惩罚,虽然过于严苛,但很多人认为从公平的角度来说,他们也应该归回之前的接受的旗饷,当然,还有部分人认为劳作十年太残忍了。只是当这些人还在说革命者劳作十年很残忍的时候,清军占领下的杭州、绍兴等地发生了大规模的屠杀,屠杀的执行者都是满族人。一个监禁,一个屠杀,两相对比之下,这些人马上就闭嘴了。 复兴会声名鹊起不是孙汶所希望的,但如果两会合并同时蔡元培身死,那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不过就在蔡元培同意合并,而其他几个委员正在被他渐渐说服时,杨锐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章太炎那边马上中止了关于合作的谈判,他的理由是杨锐失踪,蔡元培只是复兴会的代理会长,他的决定最终还是要杨锐来确定——在复兴会的权利体系中,会长对重大决定有一票否决权。合并希望破灭,而复兴会的名头现在远胜于同盟会,孙汶现在最为迫切的就是发动一场比杭州起义还要大的起义,并且要促使广西实质性独立,如此才能获得更高的声誉。只不过,黄兴是不懂他的心。 和孙汶有知情俱报的下属相比,杨锐身边就全是一些知情不报的人了。杭州起义的事情杨锐询问数次,都不见解答——因为目不能视,穆湘瑶、陈广寿、俞子夷,还有靠着英国人搭救的谢缵泰虽然来过了公寓,但是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自己一说话,那么很多事情就无法隐瞒了,所以,在杨锐的感知中,除了床的位置似乎换了一个,其他什么都没有变动,而身边那个声音柔美却有点沙哑的女子,去了一笑楼后却没有联系到复兴会的人,其他杨锐交代的诸多方式也都一一失效,他似乎和整个世界失联了。只有每天寒仙凤读报给他听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依旧在清末,报纸上什么消息都有,但是复兴会的消息却是没有。不过即使这样的,单从满清开国会和袁世凯的境况,杨锐已经有不祥的预兆。 程莐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到沪上的,不过穆湘瑶对这个刺杀慈禧的女人并不放心,甚至对她的信赖还没有对寒仙凤的高——毕竟之前杨锐对寒仙凤有恩,并且杨锐的命可以说是寒仙凤救的,所以只准许程莐远观杨锐,并不让她靠近。是以,寒仙凤和程莐这两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寒仙凤坐在杨锐的床头上,而程莐只是在一旁默默站立。两个女人的目光只是相交了一下便飞快的各自避开了,而后当程莐要把杨锐的衣服拿去洗的时候,却被寒仙凤拉住了,两个女人这次的争执以程莐放手而告终。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随着杨锐身体的恢复,隐瞒越来越难。直到某一天,杨锐歇斯底里的大喊:“陈广寿!陈广寿!陈广寿!……”,没有忍住的陈广寿从旁边的屋子边答应边跑了进来,杨锐听到陈广寿的声音,只把床上的东西全部踢到地下,而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要瞒我多久……” 陈广寿眼角含泪,顿时没有了语言,而穆湘瑶在旁边道:“先生,你的伤势还没有好……” “我的伤势算个屁!”他又是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杭州怎么样?小徐呢,枚叔呢,孑民呢?” “先生!先生!他们都很好!”穆湘瑶连忙答道。 “好个屁!你以为你闭塞了消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吗?满清为什么这么快开国会,是不是杭州起义闹的?袁世凯没死,是不是杭州起义闹的?满清开了国会,杭州起义能有什么好下场……”杨锐这次是积蓄了不少力气,就是要把身边的隐形人逼出来,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已经想了好几天了。 “先生……”穆湘瑶和陈广寿齐声叫道。 “说吧!”似乎是喊累了,杨锐的声音降了下来。 “这……”沉默了半响,还是对情况更加了解的穆湘瑶开口说道:“先生,杭州起义失败了……”穆湘瑶是一边看着杨锐的神情一边说的,“在满清围剿的时候,主力跳到松江吸引清军东调的计划没有完全成功,杭州的部队被清军打散散,孑民先生……被俘,其他人……都退到了严州;松江这边河流纵横,主力部队船只不够,运动不易,加上地形不俗,也被清军打散,余部退到了太湖……” 虽然穆湘瑶的只是简单的勾画,但杨锐还是能猜到成建制的部队被打散,以复兴军的韧劲,那战斗将是何等的惨烈。他逐渐的平复心情,又沉声问道:“卜岑、荫阁、衡臧,还有魏兰、王金发、竺绍康、张龚、熬嘉熊、余孟庭、夏竹林、曹祥古……”杨锐一下吐出一大堆的名字,最后问道:“这些人呢?” 穆湘瑶和陈广寿被杨锐问的满头是汗,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后面说道:“还是我还说吧。” 穆湘瑶顿时松了一口气,程莐的及时出现让他获得了解脱,杨锐却也是忽然呆住了,只觉得以前意气风发的时候美人不在,现在变成了落水狗的时候,她反倒来了。穆湘瑶赶紧拉着陈广寿还有被声音惊动了的寒仙凤一起出了房间,最后紧紧的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忽然只剩程莐的时候,杨锐忽然笑了出来,道:“你是来看我哭的吗?”他虽然笑,可眼角的泪却出来了。 程莐摇头,但想到他看不见,便走到床头坐下,握着他的手道:“你若是哭了,我也要哭的。” 又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安慰他,她柔声再道:“现在革命式微,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大家都在都等着你好起来呢。” 听他这样说,杨锐用力紧了紧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变得很是粗糙,再想到她刺杀慈禧,生死也只是一线,他摸索她手上的茧子道:“你受苦了,不过在一起便好了。以后你不要那么冲动了,万一……革命是要牺牲,但不是送死!” 程莐没有安慰好他,反被他安慰,心里只觉得一暖。不过此时杨锐心中又想到现在的局势,心中的悲伤稍歇,问道:“你知道些什么,你又不是复兴会的人,把穆湘瑶叫进来吧。” 程莐被他说的脸上一热,道:“我已经退出了同盟会,已经是复兴会的人了。” 她这样一说,杨锐倒是没有想到,“真的?” “真的。”程莐说这话的时候脸有些羞红,要不是那一日和寒仙凤抢衣服失利,她也不会这么急的脱离同盟会加入复兴会。 “那你说吧。”杨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了起来,脑袋甚至往程莐的腿边靠了一靠。 看到杨锐的模样程莐也微笑起来,但想到要说的东西她又一点也笑不起来,只好干涩的道:“你问的那些人,有些牺牲了,有些没有。”她见杨锐没有什么反应,又道:“只有荫阁、王金发、张龚、余孟庭还在,其他人都牺牲了。” “嗯!”杨锐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把程莐的手握的更紧了。 “占领杭州之后军政府扩军到一万余人,辽西那边抽调了两百名军官过来,杭州之战后他们大部分都逃脱了,带队的渊髓(林文潜)也还在。”程莐其实知道消息也是经过过滤的,但这些人确实真实的。 “现在还有多少军队?全部,整个浙江。”听闻张承樾、林文潜还在,杨锐稍微有些放心,他问道:“装备如何?士气如何?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加起来只有三千余人,不过都是骨干人员。武器弹药因为之前就有撤退计划,所以都很充足。他们现在分成两块,一些人在太湖,另一些在寿昌(今建德县)那边。因为那边都是山里的,满清新军不易。”程莐按照情报回答到。 “其他地方如何?”浙江那边算是惨败了,除了太湖那边的危险一些外,剩余的这些人基本是安全的。 “其他地方,”程莐不知道他说的其他地方是什么地方,只好道:“教育会已经完全独立了,虽然没有并入满清学部,但里面有几个满清指派的官员在监督学政;天字号也独立出去了,现在的账目满清要求和英国美国一起派人审查,禁止里面的钱支援革命。还有,还有就是有许多人申明脱离复兴会,杼斋说有大约四千人脱离了复兴会……这里面大多是士绅,还有一些是学生。” “东北如何?”士绅本来就是拉来垫背的,学生就不知道是哪里的学生,要是海外的,那也关系不大,要是国内那几首法政学堂的,那就糟糕了,不过比法政学堂更要紧的是东北通化。 “杼斋说东北没事,其他地方也没事,都很稳当!”这句话是穆湘瑶的原话,程莐虽然不解,但还是知道复兴会有很多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 听闻东北没事,杨锐悬着的心放下来,以前的复兴会的根是在沪上,但是随着通化建设的完成以及铁路的完工,通化那边又变成整个复兴会的根。现在虽然教育会、天字号受到了管制,可目前这样的情况下,教育会的作用已经不大,天字号的钱也不是问题,实在不行就由通化或者美国那边的收入支援革命,天字号支援教育会就好了。 杨锐心中既安,休息一会又叫穆湘瑶和俞子夷几个进来,不过当他问道王季同的时候,两人又犯难了,最后还是俞子夷说道:“万安里被袭那一日,小徐先生和我一起被抓,英国人问不出军火来源,就一直把先生关着,现在正在开庭审理,他们要控告先生纵火。”俞子夷是提前被保释的,而王季同则无法交保反而要被审判。 “他们要什么?”杨锐问的是英国人,总部被袭英国人脱不了关系,特别是受伤那天杨锐是看到了军人的,这就说明不单是巡捕房,英国的上层也介入其中。 “什么?”俞子夷不知道杨锐的话什么意思。旁边穆湘瑶也是一惊,不过他也答不上来。 “他们要什么?”杨锐再问。问过却见两人还没有回答,知道他们还是太小,认为这只是工部局在整顿治安,不过在杨锐看看,利益是驱使社会组织的一切动力,英国人之所以会这样做,那是一定有原因的。今后要想在租界里生存,那就现在就必定要他们和解。 穆湘瑶又是满头是汗了,总部遇袭,他只想着把沪上那些异己势力全部清理了一遍,然后想着怎么找人救人,根本就没有想到和英国人谈判。只是在他只能杀尽清帮无法杀尽英国人的时候,谈判就是必要的,英国人要的是稳定,而复兴会要的是安全,两者其实并不完全冲突,毕竟革命不是先针对租界,而是针对租界之外。他最后硬着头皮道:“我马上去查。” “好!”杨锐惜字如金,再问:“太湖、寿昌怎么计划的?” 终于跳出了前一个问题,穆湘瑶松了一口气,他道:“太湖那余孟庭等因为熟悉水域,听说还抢到了不少船,他们想就在太湖附近和清兵周旋。他们现在没有无线电,联系不上。寿昌那边荫阁也是想依靠地形在当地和清兵周旋,他们势力较强,已经打了几个胜战,初步站稳的脚跟,正想着扩大势力范围。” 荫阁张承樾杨锐是知道的,江西宝山人,第一期政工科三个毕业生之一,他没有刘伯渊的大气和钱伯琮的灵气,却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沉稳,并且,或许是史书读的多的关系,他对很多事情都看的比较透彻和黑暗,成王败寇这一历史律他认知的很深刻。他现在就在寿昌县县衙的退思堂里面,与林文潜商议着今后的打算。 “我们好像稳住了阵脚。”林文潜感叹道。从杭州那一个早晨到现在,半个多月来他没有一刻松懈过,直到这一次在在桐庐那边彻底打败了尾随而来的第九镇一部,迫使对方退回桐庐县城,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文潜可以松懈了,可张承樾却还是要紧张,短期看局势是稳住了,但长期看却还没有,第九镇是退回了桐庐,可一旦他们休整完毕,又要来进攻寿昌建德,这样战乱不止,自己根本没有休要生息的时间。虽然有早前对退回严州有所准备,各种物资从杭州运来不少,可弹药总是有限的。同时,他不知道是应该死守寿昌还是继续西进到徽州,再有就是部队对各方的态度应该如何,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报告,总部急电!”通讯科科长突围的时候保护电台而死,现在的通讯科代科长是原来发报员提拔上来的,人太年轻,十八九岁的人每收到外界一份电报就高兴的很。 在杨锐失踪昏迷的时候,总部少有电报发到寿昌,倒是东北那边电报极多。张承樾抢过电报看的时候,闭目假寐的林文潜也是醒了。他只见张承樾阅后久久不语,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忍不住的从张承樾那边接过来看,只见电报极短,只有寥寥数语: “电告张林:军政府不得流窜,寻找适合割据之地,守卫并巩固之。抗捐斗官、减租减息、剿恶并匪、杀豪分田,为发动百姓之根本,亦为军政府力量之根本。我们是穷人的队伍,不认可者不是复兴军。杨。沁。” 电报只有三句话,但意思却极深,特别是最后一句,让张承樾浑身一震,“我是穷人的队伍,不认可者不是复兴军”,语句很是朴实,却是带有一种杀气。如果有人不是复兴军,那这些人就将是敌人,因为他们曾经是同志,熟悉军中的一切。既然是敌人,那应该如何处置?杀了他们还是囚禁他们?张承樾正是因为这个久久不语。 张承樾看着最后一句而苦思冥想,而林文潜则看重是前面第一句,特别是“不得流窜”四字让他心中也是一震,在打退第九镇之前,他其实就有退到徽州的打算,但如果从实际来看,去到徽州没有在严州这边好,最重要的就是队伍里大多是浙江本地人,而钟枚以前的第一团里面虽然有安徽人,但大多都不是徽州的,即使有徽州的他们也在太湖过不来。而严州这边,桐庐这边在前些年就有过一次抗捐举事,虽然这次举事最后失败,但是义军首领濮振声没死,被关在仁和县(今余杭)的牢里,复兴会占领杭州之前就把他昔日领导的白布会给收编了,而他本人则在占领杭州之后被解救了出来,可以说,在严州这个地方,复兴军是主场作战,清军是客场作站。以此来看,要想有割据之地,严州是要比徽州好不少的。 “看来这桐庐还是要拿下来的好。”退思堂里张承樾不言不语,林文潜就只好自言自语了。他站起身来对着堂前的挂着的地图沉思起来。不过现在复兴军已经是疲师,加上桐庐又是要地,要想拿下不是那么简单的,更或者,留一个满清的占领之所,努力保持一种均势平衡是有必要的,只要一旦清军进剿的势头过去,那局势就会变成以前洪杨时清军南北大营的对持了。这正是他想要的。 丁卷第四章承销商 “读史方舆纪上有云‘严州府山川宏伟,水陆险巇,据临安之上游,当衢、歙之冲要。宋时方腊倡乱于睦州(严州别称),而杭、歙诸州郡皆不能固,长江以南,聚岌岌焉。’”第九镇参谋官陶骏保正在对着一帮子文盲卖着书袋,脸上悲痛,心中却是欢喜的,“我等所败,也是地形不熟的缘故,明初张士诚寇严州,李文忠御之于东门外,却使别将出小北门,间道过鲍婆岭,从碧鸡坞绕出阵后,大破之。此与复兴军……” 陶骏保话还没有说完,敌三十四标标统艾忠琦就嚷嚷道:“参谋长,你就别说了,你要说也早说啊,害得我们被复兴军抄了后路。” 陶骏保被他说的一顿,不过第十七协的协统孙铭却道:“璞青兄,继续说,既然是败了那就要看看到底败在了那里。” 孙铭是江宁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三期工兵科毕业,能做到协统的位置殊为不易。虽然有留日背景的都很容易被当作是革命党,但陶骏保看他根本就不是个革命党。此时见孙铭要他讲下去,他倒不太想说了,只是道:“现在军力已疲、士气亦衰,我建议还是等第十镇上来再打吧。要不然,这山沟沟里,怕是又来一个伏击那大帅就要心疼了。” 在杭州杀的过瘾,第三十四、三十五标兴冲冲的尾随复兴军一直到严州城下,不想复兴军里面也有本地人,用李文忠之故计,把三十五标基本给废了,让久久心绪郁结的陶骏保终于振奋了一下。 “这……”孙铭有点不知所措了,“第十镇早就被打怕了,等他们上来,就不知道复兴军跑哪去了。他们若是跑到歙州那边,可可就要两省会剿了。” “严州自古以来都是难打的,我们的炮又不是海军的大口径舰炮,之前对着严州城墙轰不是轰不开吗?这城墙厚达三丈,不是一下子就轰塌的。我建议还是等第十镇的好。即便他们跑了,也跑不到那里去。再说我们都是克复杭州的功臣,却被赶到这山里来……真是……”陶骏保假装很无奈,果然,之前力主追敌的艾忠琦和损失惨重的三十五标李文升都心中不满,这十余日来,打下杭州,生擒蔡、钟两人的赏赐已经下来,可怎么看都没有第六镇的高,这让他们很是不满。 “大人,还是先等一等第十镇吧。”头上还抱着白纱布的李文升说道。“这乱党可不如在杭州的时候好打了。现在炮营可是丢了大半啊。没炮那坚城可是下不来啊。” 听闻李文升的话,孙铭有意无意的看了陶骏保一眼,他知道第九镇新败,真要强行上战场,怕是要内讧了。当下道:“那就先休整吧。等第十镇上来再打不迟。” 短暂的军议很快就结束了,陶骏保对最后孙铭那一眼很是忌讳,但料想自己除了以同乡身份为赵声过情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暴露过,心下有觉得稍安些。不过孙铭这边的担心刚刚下去,沪上那边的担心又上来了,竟成先生失踪,小徐先生下狱,太炎先生被驱逐出境,孑民先生现在则大难不死被俘,他不知道现在是谁在指挥复兴会,同时对面的复兴军到底要干什么,就这么一直流窜下去吗?弃严州而不据,那可真是……他现在就特别期望会有既定的暗号联络他,然后和对面的复兴军一起,让第九镇全军覆没。 陶骏保担心的问题也是杨锐担心的问题,俞子夷虽然已经把王季同留下来的密箱送了过来,但杨锐在打开之前却犯难了,虽然他有密钥,但里面的文字他未必能认识。不过谢缵泰那边给他带来的一些消息。 “竟成,他们要我们承诺不在扬子江流域举事,同时要我们把南非那边的军火交易人交出来。”谢缵泰看着已经能坐起的杨锐,说着英国人的要求。柏来乐和盖温特少校很熟悉,有他在,双方算是有了一个沟通桥梁。 “可以答应他。但是有条件。他们还要把小徐和小叶放出来,而且不能限制我们在租界的合法行动。”虽然和德美交好,但杨锐一直是想获得英国的支持。 谢缵泰听闻杨锐说可以答应吃了一惊,据他所知,会中预定的起义地点就就扬子江流域。他问道:“竟成,如果答应了,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杨锐笑道,“所以我所有条件啊。我们的条件是,如果全国大乱的情况,我们将会起兵稳定扬子江流域,我想到那个时候英国人就不会说什么了吧。” 谢缵泰闻言,觉得有理,倒是放下心来,不过他又道:“那南非那边不会又影响吗?现在我们不是正在借助布尔人议员在解救华工吗,这个时候和他们翻脸,怕是不好吧。” “那就让他们提供政敌的名字好了,或者干脆把那个荷兰佬卖出去,他的子弹越到后来越卖越贵,正好可以让英国人整治整治他。”杨锐除了关心王季同等人的的安危之外,他还关系是不是能和英国人搭上关系。 “好。”谢缵泰见两件事情都被杨锐轻而易举的答应了,只觉得上一次总部遇袭很是冤枉。 杨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情,也是摇头道:“重安兄,其实和英国人是要不打不相识的。杼斋那边斧头帮不把沪上的清帮都清理了,加之杭州起义闹的大,他们是不会和我们这样谈判的。很多时候,要想做好人,就先得做坏人。这是很无奈的。” 谢缵泰明白杨锐说的意思,他见杨锐精神正好,又问道,“竟成,那和同盟会那边怎么办?” “不可能合并!”杨锐答道,“反而要打击。重安兄,要想打击同盟会的话,那应该从那里作手比较好?” 杨锐之言不出谢缵泰的意外,不过他从头到尾把孙汶那些东西都想了一下,却没有发现什么好打击的,至于说了杀了孙汶,目前似乎还没有这个必要,只好道:“兴中会的老人,除了冯自由还在追随他,其他人知道他为人之后,都对他敬而远之了,就不知道同盟会里面有没有死忠于他的,不过想来就是有,也是不多。我看还是一边自己在南洋等地发展骨干,一边向海外华侨募捐会比较好。” 听到谢缵泰出的是断粮饷的绝户计,杨锐笑了起来,“两广南洋这边,还是要幸苦重安兄了。不过我觉得复兴会今后的策略要调整了……” 杨锐还没有说完,谢缵泰就打断道:“应该怎么样调整?现在我们申请的那些团练,就被官府取消了。这条路算是真的堵死了。” 感觉到了谢缵泰的急切,杨锐笑道:“满清开了国会,那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的,这三四年之内都不能有举事,或者说不能有夺县占州这样的举事。我们应该是换一个想法,到乡下去,那里满清的势力最为薄弱,从占山为王为王开始。” “占山为王?这不是……”谢缵泰想说土匪,但又忍住了,不过他还是好奇,历来造反都是从山里打向城里,少有从城里打向山里的。 “就是先做土匪。”杨锐并不避讳这个词,“让满清去统治城市,我们去占领农村就好了。”他说完就想及谢缵泰是华侨出身,有可能不了解农村的状况,便又道:“重安兄,中国九成五的人口是农民,要想改变中国,富强中国就不能不去改变他们,不能不让他们也参与革命当中来。” “可这样就会天下大乱。”虽然没有见过杨锐说的那种发动农民的革命,但是谢缵泰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未知的恐惧。 谢缵泰说会天下大乱的时候,杨锐不由的想起王季同了。当时自己要发动民众的时候,王季同就担心这样会引发另一次洪杨之乱。 “重安兄,现在满清开了国会,那不但士绅给他们拉过去了,就是革命者也不少被他们迷惑,我们甚至不能说他假国会,当时他拿出一个三十年或者四十年的放权时间表,那我们这些人就要等到老死了。所以说之前那样的革命已经不能成功了,即使成成功也无法改变中国的现状。我们唯有最底层发起革命,然后把整个天下翻过来。” 杨锐说的平静,但谢缵泰心中却感到一种暴烈的东西从这些语言流露出来。“竟成,我们的军队未必打不过满清的新军,为什么还要这样的革命?” “因为我们的发展计划被满清堵死了。”杨锐还是平静的回道,“部队未经严格训练是无法作战的,我们并不能指望南非的那些人,万一英美诸国不支持怎么办?还是先藏兵于山吧。” 杨锐话里没有解释藏兵于山和发动农民的关系,谢缵泰一时间也没有问,于是这一次的交谈就这么草草结束。其实杨锐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是现在留下来的这些会员是不是能支持发动农民的计划?这些会员很多都是读书人,家境宽裕。想当初孙汶在同盟会成立的时候提出平均地权都受到会众的极大反对,最后这一条是含含糊糊蒙过去了,而自己要真的提出打土豪分田地,那估计复兴会就要支离破碎了吧。可不如此,革命未必能够轻易成功了,难道这个时空这么走下去会还有武昌起义?杨锐不确定,也没办法确定,他要的是万无一失的成功,若要如此,那就必定从农村着手。 可怎么去改变这些人的思维呢?特别是那些家里是大地主的该怎么处理?裁员吗?杨锐苦想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影子过来了,他视力开始恢复,但看人还是模糊,不过,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人是谁。“回家去了吗?”杨锐问道。 “嗯。”程莐下意识的答道,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光看影子能分得出我和仙凤啊?” 女人的关系很是看不懂,明明是情敌关系,但是却好像姐妹一般。杨锐不好说,狙击手的举止怎么能和名妓相比,只好道:“我是猜的。” 见杨锐最先猜自己而不是寒仙凤,程莐忽然笑了起来,只觉得心里甜甜的。杨锐似乎听到了她的笑,又道:“家里没有骂你吧?” “没有!”程莐想到家里忽然笑意顿时收敛了。她三年不知所踪,表哥那边等不及只把婚约给退了,没有亲戚的支持,父亲这边的白糖生意顿时一落千丈,父亲整个人都变老了。家业无从寄托是老爷子的最大的心病。 “我觉的还是应该去拜访你父亲的好。”杨锐忽然抓她的手说道,然后又是笑,“虽然晚了三年,但还是要上门的。” 听到杨锐的话,程莐忽得一呆,心中暖过之后又扭捏的道:“那你……那她……怎么办?” 程莐说的是寒仙凤,不过在杨锐的概念里,寒仙凤的形象还是三年前那个拉二胡老头子旁边的脏兮兮的小女孩,根本没有料到有女大十八变这种情况,至于她会变成名妓,也认为是沪上滩那首曲子闹的,于是按照现代人的思维说道:“她才十七岁啊,应该是个小妹妹吧。” 杨锐的这个小妹妹把程莐逗笑了,她本以为杨锐也是喜欢寒仙凤的,而且寒仙凤既是妓女从良,作妾也是合适的,却不想杨锐脑子里没有妾室的概念,她心中甜蜜,不过又道:“可她的心可是在你这里啊。” “小女孩子怕都是这样吧。也许等她大了就不会这样想了吧。”杨锐的概念里,女人的感情似乎是在不断的改变的,她们并不如男人一般,初恋永不忘怀,她们常常是忠于现在,安于现在。寒仙凤不到十七岁,她现在喜欢上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怕是到后面也会改变吧。 程莐见杨锐真的没有娶寒仙凤作妾的打算,更是觉得一种幸福围绕了自己,方君瑛常说的那句“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自觉的在耳边围绕。即便是爱,很多时候也是希望独享的。 程莐过上“幸福”生活的时候,寒仙凤正在自己的房间使劲的摔枕头,她看见程莐和杨锐靠在了一起,更听到了杨锐最后的那句话。“小女孩子……”她忽而委屈的大哭出来,“我哪里小了?我哪里小了?” 小赞在外面听着声音进来了,自从她服侍寒仙凤以来,就没有看到过小姐哭过,见此也不好怎么劝,只好呆立在一旁。寒仙凤第二日便搬出了寓所,不过杨锐并没有忘记她,让陈广寿拿着自己的稿费安排她和小赞出洋,至于去学什么那就随她的意了吧。 寒仙凤的离开并没有使得杨锐和程莐的关系在名义上有什么进展,在白糖商人程蔚南看来,女儿好不容易回了家,怎么又一个革命党给缠上了,他没有动怒,简单叙话之后很是克制的把杨锐请出了家门,而后立马把程莐锁了起来,不过这些已经拦不住程莐了,当天下午她就跑了出来。 杨锐此时已经开始工作了,虞辉祖、蒋维乔、王小霖挨个见过。天字号虽然被官府和洋人一同盯着,财务开始审查,但以前的帐被一把火给烧了,而美国领事的偏袒和巨额的行贿下,满清并没有太好的办法,最后虞辉祖答应在光绪寿辰的时候,好好的孝敬一把就算完了;而英国人忌讳的烧碱和肥皂虽然所损失,但这个只是限产限价而已,可以说,这一关是出了些血,但还是趟过去了。 “古纳有没有送钱?”想到苏报案时古纳一心要引渡章邹两人,那种和满清友好的态度,让杨锐只感觉这一次他算是转性了。 “送了。但是他只要了一万。”虞辉祖对古纳的了解比杨锐深:“他说天字号既然在美国上市,就是美国公司,他要做的就是保证美国股民的利益。天字号大部分的盈利都捐献给了教育会,这让他很钦佩,不过他希望教育会能多送一些学生去美国留学,而不是德国。” 算来算去还是为美利坚的长远打算,杨锐本听到古纳只要一万很是惊讶的,但是听到留学美国就很平静了。“那他对于复兴会怎么看?”杨锐再问。 “他说复兴会是真正的革命者,他们占领杭州之后没有杀戮,并且在第一时间召开议会,他认为这说明革命者是无私的。如果没有杭州起义,那么清国政府将不会同意召开国会,虽然起义虽然被镇压了,但他对于中国是进步的。”古纳的表态和一百多年后的美丽坚一样,只看政治形态来决定好恶,搞民主的就支持,独裁的就反对,最少在舆论上是这样的。 “那今年的收成如何,要降低多少?”知道天字号的原委,杨锐关心的钱少了少了多少。 “没有降低,只是没有涨,还是七百万,相对于每年的增长,这也算是少了几十万吧。”太湖那的煤矿一直在增产,年产煤近一百万吨,年盈利有两百多万,虞辉祖舍不得卖掉。“不过,竟成啊,当时你们都不在,我私下决定了一件大事,这事情现在想来,我夜不能寐啊。”虞辉祖说这话声音都有点颤,因为这事情涉及的范围太广了,他都有些惶恐了。 杨锐听他的声音心开始提了起来,便道:“含章兄,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你说吧,我听着。” “此次天字号得以保全,除了美国领事外,盛宣怀也出力不少……”虞辉祖话一提盛宣怀,杨锐就基本能猜到什么事情了,不过声色不动,只听虞辉祖讲下去,“他之前对我们办铁厂有意见,但当时他顾及到安徽铁路的铁轨款还有我们在朝中的关系,在我承诺国内铁价不会卖的比汉阳低之后,他也就同意了。这一次见我们为难,便派张美翊来劝说,说他可以帮我们保住天字号,但是我们要把马鞍山铁厂和汉阳铁厂合并到一起,组成完全商办的大清煤铁厂矿有限公司……” 虞辉祖说到这里,杨锐喝着的茶“噗”的一声就吐了出来,他问道:“汉阳不是官办的,怎么现在就变成商办的了?” “汉阳是官督商办,现在盛宣怀想完全的把汉阳铁厂和萍乡煤矿组成成一个公司,把朝廷的投资算成股份,而后公司全部商办。至于我们这边合并是合并,但他说内部管理绝不干涉分毫,这只是大家挂同一个公司招牌而已。”盛宣怀到底要干什么,虞辉祖完全不知道,但想着不干涉分毫,又可以保住天字号,危机之下他便答应了。而对于杨锐来说,汉阳和萍煤合并是历史上早有的套路,可盛宣怀要拉着马鞍山干什么?吞并吗? “商业那边是怎么分析的?”想不到原因杨锐只好问了。 “商业那边看过盛宣怀草拟的文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不过关东银行的行健有一个说法。”天字号所损失,但关东银行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毕竟天字号只是它的一大客户而已。 “行健有什么说法?”杨锐问道。 “行健说盛宣怀在搞M…BO收购,所以……”张坤说的东西一大堆,虞辉祖不是学商的,完全听不懂,最后只记得这么一个洋文。 听到MBO收购杨锐差一点又要喷茶了,真不知道这个套路是自古有之,还是盛宣怀聪明绝顶,便自己猜测者道:“如果是这个套路,那么汉冶萍在商办之前就一定会做资产评估,按照以前所了解的,它账面上大概有两千万两的资产,欠债超过一千万两(注),如果狠一点,把资产缩水到一千五百两,那么他的净资产率就只有33%,这样的公司发现股票是没有人的,他也就没有办法把汉冶萍从朝廷的变成自己的。可要是能和马鞍山这边合并,淮南煤矿、铁路、铁厂加起来投资要到一千五百万两,这些都是真金白银,全是净资产,那么整个公司资产三千万,欠债一千万,净资产率就是66%,比以前翻了一倍,同时马鞍山是天字号投资,加上含章兄虞财神的名头,这个公司发行两千万两的股票,接受的不会少。拿到这两千万,盛宣怀就可以把那一千万还掉,这个公司就彻底和朝廷没有关系了。” “那就是说,盛宣怀把我们卖了,然后还钱给朝廷?”虞辉祖本想说‘把我们卖了还帮盛宣怀数钱’,但这样感觉太傻了。 “是这样的,这也就是他会说不干涉我们内部管理的原因。”杨锐说了很多话,倒是累了。 “那我们……怎么办?”虞辉祖问道。 “卖啊。不过要对他说,这两千万股票由我们承销,然后卖到美国去。”杨锐虽然疲倦,但想到这又是一个发财的路子,顿时高兴起来。 “又去美国啊。”虞辉祖不明白杨锐为什么都把公司打包到美国上市,他其实不知道后世有多少中国公司哭着喊着要去美国,现在去美国多容易。 “嗯。马上跟他谈,我们是股票承销商,两千万可以包销,但是朝廷这边的手续九月底要完成。过了今年协议就作废。”杨锐不明白美国股市明年什么崩盘,但越早过去就越不会被人怀疑是来投机的。他想过这点,又有些同情可怜的美国股民了,通化铁路公司不算,天字号在美国股市已经捞了七百多万,要再把‘大清’煤铁厂矿有限公司拿到美国去上市,两千万两捞走,到时候美国股民会不会哭啊。 丁卷第五章农会 商业上的事情除了把煤铁厂矿有限公司拿去美国上市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什么大的事情。其中吸引杨锐的则是江南造船厂的柴油机和热球机开始试制,柴油机难度较大,但是热球机难度不高,明年初就可以出一批钢骨木壳的大型渔船,这些渔船将卖给农垦公司下面的渔业公司,以满足食品公司的需要。不过,他的眼睛里没有看到渔船,想到了潜艇,在飞机不能丢鱼雷的时候,潜艇还是可以吓一吓人的吧。 商业基本无事,那么教育会的事情就比较大了。蒋维乔细说着这两个月的惊变:“最开始是把我们这些人扣了去,端方亲自问话,说教育会下面的学校里革命党为什么那么多,我说朝廷还没有开国会,学生们出于救国之急切,难免会走上歪路,现在朝廷已经马上就要开国会了,强国在望,那还有什么心事闹革命啊……他后面又说,教育会如今规模大了,还是合并到学部比较好,我说要是并到学部,那商绅们就未必会捐款了,这个时候端方脸色一沉,就拂袖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玩的花样,就是把我还有松岑(金天翮)、浩吾(叶瀚)几个管事,都赐了三品的品级,变成了大清的官,估计是想向学生们证明我们被满清招安了,还有教育会下面的学校,除了小学,中学以上都派了专门的学监,一些课程也调整了,加了一些给满清、光绪歌功颂德的东西……” 满清的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不过杨锐听来还是觉得是温和的,最少你是学监不是校长。不过他不关心其他,只问道:“法政学校怎么样了?” “法政学堂也是如此。”蒋维乔回道。 “青年团情况怎么样?”杨锐见他不明,只好再问。 “还…还在啊。”青年团是针对学生的组织,中学就开始有了,只是和复兴会一样,属于秘密组织,活动都是在地下的。 “我要看到青年团员的档案,全方面的,教育会可以先做一个筛选,革命意志坚决的和出身农村的可以通过,不是农村出身但是革命意志坚决的也可以送过来,但是要做分类。”杨锐说到这里,又说道:“工厂里的那些童工学生,我记得里面也有青年团组织,他们那边只要革命意志坚决也就可以送过来了。” 看杨锐说的严肃,蒋维乔重重的点头,关键的事情说完便匆匆的去安排了。蒋维乔走了,下一个要见的就是王小霖,中华时报被封了,弄得复兴会的文宣大受影响,毕竟各地的小报是没有办法和具有国际视野的中华时报比的。 王小霖是管理培训班第一批学生,从苏报一案开始鹊起,算是复兴会的文宣部长了,不他虽然在复兴会中职位极高,但还是认为是杨锐的学生,在杨锐面前不敢坐着,只是忤在房间里,配上他绿色的衫子,像一个信局的邮筒。杨锐见他如此,也不好强要他坐下,只是问道:“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 “中华时报被封了之后,现在都在揭满人的短,后面就是宣传杭州绍兴等地的屠杀。”王小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努力的样子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对了,秋瑾的墓又被满人毁了,已经迁了好几次了。” 秋瑾之事是程莐最先告诉杨锐的,杭州攻下后,陶成章下面的绍兴民团无从抵挡,被一直赶到山里,秋瑾回绍兴探查消息的时候,被昔日的绍兴衙门里的衙役认了出来,暴露踪迹之后的她本躲在城里,但清军以放火威胁时,她便大义凛然出来了,而后,当日的夜里就被枪杀了,就死在轩亭口。 这杨锐从程莐那里听来的说法,程莐是边哭边说的,但是杨锐却哭不出来,秋瑾死的壮烈,可那些没有名字的士兵同样如此。真要哭的话,他哭不完,现在要做的第一个就是止损,让杭州起义剩下的那些人活下来,这些不死之人都是坚强的革命战士;第二件事情就是稳定内部,特别是稳定人心,要使大家看到满清必败而革命必胜;最后就是最难的,怎么样使得复兴会转变成一个更彻底的革命党,但这又有了另外一个问题,在满清国会没有完全失败的时候,更彻底的革命未必会被全体会员认同,特别是如果不是像严州那边一样处于生死关头,土地革命的套路怕是难以执行下去的。 任何的人的认识都无法超越他的时代本身,这是一个既定的潜在原则,也是穿越者优势和悲哀,说是优势,是因为他的很多东西都是领先的;说是悲哀,则是他如果太领先了,那就无法被众人所理解,领先一步太多,领先半步最好。现在杨锐就是纠结于怎么去领先这半步,特别是他以前的那些学生未必会在这种领先下支持他,响应他。 杨锐又是走神了,等他回过头来,见到王小霖还是站在那里,便道:“如果没有哪里安葬,那么能送到日本,哎,还是不要送日本吧,就找一间寺庙存起来吧,总有一天。我们要好好安葬他们的!” 虽然王小霖不是处理内务,但杨锐既然说了,他便答应下来。他答应完,杨锐再道:“对外宣称目的只是给满清添乱,但满清现在人心归向,大势所趋,并不是我们几章报纸能撼动的了的,现在最关键的是对内的宣传。我听到有很多舆论都在说杭州起义是孑民先生独自发动的,还说复兴会委员会闹意见,这种说法一定要反驳,这是满清的挑拨离间!杭州起义是委员会的一致决定,孑民先生只是在总部被满清勾结巡捕房破坏、我们都不在的时候,独自承担了领导指挥的重任,他那样一个文人,能做到这样是很了不起的,特别是他有必死的决心,这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更多的人在面临死亡的都是叛变投降,革命不抱着必死的信念怎么能成功?……” 前段时间思虑了良久,杨锐不得不把蔡元培的错误说成是全体委员的错误,或者说成是他自己的错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而是稳定内部的时候。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担心的很。在交代完王小霖之后,有在房间里枯坐良久,最后到书房里去了。 他在稿纸上写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后,便急唰唰开始写下文: 在杭州起义之前,诸多同志基于我们的自身的实力,基于我们战术的先进,士兵的勇敢,认为只要红旗一举,满清就立马倒台,革命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胜利,但杭州的失败,使这种盲目的乐观在满清新军的枪炮面前自然而然的破灭了。 很多同志之所以会这样认为,还是因为看不透透满清到底是什么。它是只是京城里那些满人权贵吗?它只是五百万满人吗?它只是少的可怜和巡防营并没有多大的差异的新军吗? 都不是! 满清只是一个称呼,它不光包括满人权贵、五百万满人、各地的新军和巡防营,更包括各地大大小小的士绅,还包括那些被立宪开国会欺骗了的大好青年,除了这些,满清还包括各个船坚炮利的列强。可以说,满清是一个压在百姓头上一个极为严密的控制系统,是国内外一切既得利益者的总和,它虽然腐朽,但是依旧庞大,虽然摇摇欲坠,但却一直不倒。这就是杭州起义的第一个教训:我们之前没有完全认亲我们的敌人。 洋人、官府、士绅、百姓,这四种人由高到低构成整个中国社会,其他几种大家都了解,但是对士绅却认知不深,他们是满清朝廷得以存在的根底,是压迫阶级的最终端,但是我们很多同志不能认识到这一点。在这里,不由得要打个比方,譬如蝙蝠,见过它的人会很奇怪它到底什什么,说它是兽,它会飞;说它是鸟,它不会下蛋。士绅也是如此,在官府面前,他是百姓,官员要是威压,他可以为民请命,煽动民众闹事;可在百姓面前,他又是官府,百姓不听话,那可以狐假虎威借官府以威吓。在杭州刚刚打下的时候,士绅和议员都来,在满清要开国会要围剿我们的时候,他们又走了,而且,最让人痛心的是,第一旅的损失完全是士绅出卖所致。 这里为什么要点出士绅的蝙蝠本性,因为这是杭州起义的第二个教训:在剧烈的变换的革命中,我们没有很好的分清那些是我们的朋友。 认清敌人和分清朋友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依靠真正的朋友打击真正的敌人是革命的首要策略。不过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要先树立必胜的信心。有些对于革命盲目的同志,认为我们的军队比满清能打,就认为革命很简单就能成功,而一旦失败,又有同志认为革命太过艰难。这其实是对革命认识不深的两种表现。前者已经提过,这里主要说后者。 杭州一失败,很多同志都对革命不抱希望,认为革命已经失败。而我的认知刚刚好相反,杭州起义其实是一次革命的总预演,它为今后革命的胜利打下了基础。想想占领杭州时满清的不堪一击,想想是三个省的军队围攻一支缺枪少弹并且没有完成训练的军队,就知道我们革命胜利希望之所在。 随着杭州的失败和满清国外的展开,革命已经暂时陷入低潮,在未来的四到五年内,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去各省为再一次大规模的起义做好准备,这个准备是漫长的,也是艰苦的,有的时候更是难以忍受的,但这是革命获得的胜利的唯一办法。 杭州的起义虽终,但全国的革命才刚刚开始。任何立志于革命,立志于救国的同志都必须要有坚持下去的信念,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责任,也是每一个复兴会员的历史责任。 …… 杜亚泉读杨锐文章的是在通化兵工里,他对杨锐的的白话文已经看的很习惯了,最开始的时候,他看到这样的平白的文字被变成铅字印在会刊上感觉很突兀,要不是里面说的东西是深刻的、吸引人的,他只想着复兴会是不是要换一个会长。 杭州举事对他的影响也是极大,开始的时候是兴奋和不解,之后是惋惜和愤怒。和那些背叛者看到的不同,杜亚泉看到的是复兴会势如破竹的把满清打的落花流水,只是最终因为训练不足,缺枪少弹而失败。他甚至想,若是东北这边也举事的话,那凭借那几万军队,立马就要胜利,不过,想到缺枪少弹的浙江方面军,再想到还在安装调试的军工厂设备,这个念头就作罢了,现在打战不同以往了,没有足够的弹药补给是无法取得胜利的。 通化兵工厂是在六月把所有的军工设备都拉回来的,所有东西刚好入关,满清就联合着海关就开始严查通化铁路公司的各种物资,但这么做其实已经晚了,要运的东西都已经运进来了,就是新增的硫酸厂的设备都已经到达。八月初的时候,第一颗子弹造了出来,而后第一杆步枪也造了出来。可以说,现在的复兴军才真正有在辽东站住脚的基础,可即便如此,很多事情还是要小心的,军工厂并不大,月产各类子弹一百万发,仿毛瑟96步枪一千支,迫击炮弹一千发(之前年产十万发的狂想无法实现),手榴弹三千个。 军工厂虽小,但是里面各中原料都能自给,钢铁、铜料、炸药都是自产自用,至于桐油、白铅、白锡这些次要原料,很多在当地也能找到。现在要的就是时间,时间越久,生产的弹药就越多,自己的力量就越是强大。 杜亚泉看完报纸回到通化新城的时候,军政委刘伯渊就寻来了。杜亚泉一见他就知道怎么回事,忙让助理把农垦公司的人事资料搬了过来,对着刘伯渊问道:“农垦公司所有的会员的资料都在这里面了。还有农贸公司的要不要?” “农贸公司……”刘伯渊来之前只说要农垦的,不知道还有农贸公司,“也一并拿过来吧。” “好,这就去拿。”杜亚泉边说边让助理去把农贸公司的资料搬过来。 农垦公司就是组织移民种田的公司,从山东那边到东北各处都有人,他们把人从山东拉出来,然后运到需要运动的地方,给予流民一定量的粮食和一个窝棚后,再给他们一块地和种子肥料,然后这些流民就在这里落家了,虽然是窝棚,但也是一个村,在农闲的时候,村长组长将会组织流民搭建更好的房子。除了房子以外,地也是分给他们的,只是从山东到垦地的开销、种子、土地、农具,都是要算钱,不过这些钱也不多,一般六年左右都能还清。 农垦公司的复兴会员是每个村子的村长组长,他们其实是早先到的流民,因为处事干练、为人热忱,考察之后加入了复兴会,这些人里面有多少是因为生计入会,还是真的因为革命入会,就不得而知了。 排除农垦公司,农贸公司就是收农货卖农资的公司,每个集市都有农贸公司的店铺,骨干人员是除了流民之外,还有不少通化法政学堂的早期毕业生——当时流民之中识数的人不多,只好快速培训学堂里的学生出去顶用。和农垦公司的会员不同,农贸公司的会员基本上是革命者,究其原因,还是走村串屯之下,见到的民间疾苦太多了,如何改变这一状况常常是他们心中之所想。 明白这两者的差别之后,刘伯渊选人就很是简单了,农垦公司少选,农贸公司多选,只不过因为农贸公司的人数少,他选了六十个人,杜亚泉这边就直喊受不了了。农贸公司一个人就负责一大片区域,这六十个人一去,那几个县的都空了。 刘伯渊选人其实是受杨锐的安排,在发电到沪上确定只要十个人的时候,便把那一堆档案都换给了大松一口气的杜亚泉。 刘伯渊这边搞定的时候,刚才从欧洲回来的钟观光看着杨锐的那一叠子书稿问道:“竟成你真是要办一个学校吗?” “嗯。是要建一个学校。本来我想建在青岛的,但是想到那边只能覆盖到北方,最后还是觉得建在沪上好。”现在的杨锐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只是身体没有之前壮实,虚弱的很,“复兴会要转型,还是得先从培训开始。” “培训?”钟观光问道,“培训什么?” “发动农民的一切相关知识,”杨锐坦诚道:“现在我们只能走这条路了。” “难道是想严州那样杀土豪分田地?”钟观光老早就听说过杨锐的这种说法,他对此和王季同不同,心中是倾向支持的。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在杨锐看来,王季同的父亲的大清官员,几代都是做官的,对于民乱有一种天生的排斥,而钟观光的父亲只是一个小染坊主,家境并不富裕,供他上学是因为私塾老师对其看重,加上他为人好动、好闯,他父亲困他不住,也就只好作罢,后面总算是中了秀才算是光耀了门楣。 “严州是在战争的背景下,要想生存就不得不这样做。”杨锐想到复兴会的现状,感觉要完全的杀土豪分田地怕是不行,这一条只能委婉的前进。“我们只能从讲习所开始做起。” “讲习所?”钟观光细品这个名字,不过从字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名堂。 “应该是叫农民讲习所吧。”杨锐补充道:“我们的会员必定要深入到农村,要想发动农民,就先得教育农民,讲习所就是教育农民的地方,他里面不是全讲造反的,课程里面还包括些农技知识,医疗保健知识,还可以给农民读报讲讲全国各地的形式,不过最终还是要在各地建立农会。” 看着钟观光思索的模样,杨锐索性给他交底:“农会最初的目的是抗捐,还有就是反对衙门里那些衙役典史的敲诈,并在灾年的时候团结农民要向地主减租。其实这种情况我们不去组织它也是自然存在的,我们的出现只会让它成规模成组织罢了。” 钟观光想着杨锐说的模样,问道,“如果抗捐减租都成功了怎么办?” “成功了之后,他们就会想着不是灾年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少一点租子,种田很辛苦,给官府、地主多一点,那么能吃到肚子里的就少一点。只要他们发现团结起来能为自己争得利益,那么他们就会去挣得一切利益。可以说,这就像一台蒸汽火车,只要发动起来,就不是我们推着它走了,而是它拖着我们走。”杨锐说这话的时候,不由的想到在一本民国小说里看到大革命时期对农会的简单描述,农民运动一旦发动起来,便是连发动者也是无法阻止的事情。 “可这么一直斗下去,那怎么控制?”钟观光也是想到了此点。 “从一开始就规范它,把斗争的烈度控制在抗捐斗官、减租减息上面,不涉及到杀土豪分田地。”这个问题杨锐已经想了好久了,这几日终于在理论上构建完成了,当然,这只是理论。“但是如果士绅勾结官府要消灭农会,斗争就要升级了,到最后就真的要杀土豪分田地了。不过这只会存在于少数地区,”说到这里,杨锐摊开中国地图,“鲁西南山区地主和佃农的关系极为恶劣,按照调查两者仇视如寇;太行山区,山高林密,土匪众多,这种地方都是可以建立根据地的地方。只要在这种地方建立了农会,那么随着斗争的加剧,自然而然会发展到杀土豪分田地的地步,但是这种根据地不可能会扩大到山区意外,因为山里面可以生存,跑到山外面就难以生存了。也就是说,即使斗争会加剧,但全国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能够建立根据地。因为我们的实力还没有大到可以占领州县的地步,所以农民运动在满清的屠刀之下,大部分都是温和的,想暴烈也暴烈不起来。毕竟,根基地只有在山里才能生存。” 杨锐的长篇大论说完,钟观光问道:“那就等于说我们的斗争目标要变了,之前是排满,现在倒是要转向农村了。”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杨锐有些激动的道,“满清朝廷并不只是满清朝廷本身,他是一个从上到下的严密控制体系,外面还是拉着诸多列强,我们要推翻的对象就是这个控制体系,通俗些说,就是‘封建主义、官僚主义、帝国主义’的三座大山。洋人的危害我们不需要多提,贪官污吏也不需要多说,现在宣传部正在加强对封建主义的批判,口号是‘深入底层、扶持工农!’。” 丁卷第六章农会2 即使在前期不宣传杀土豪分田地,光是把复兴会的革命对象从北京转移到乡下,也会让很多会员困惑不已。幸好之前的革命宣传里就有三座大山的内容,加上杭州起义的教训,让所有会员看清满清的本质并不太困难。当然,这只是对书生的宣传,对不识字的宣传就简单多了,占山为王,日后集寨成军。温和的会员派去普通地区搞农会,激烈果断并且对革命认识深刻的派到山区搞根据地。不过即便是根据地,也是从农会开始,最后等农民和官府士绅之间杀的剧烈了,不要杨锐命令,他们自己自然而然的会杀土豪分田地,这是自古造反应有的套路,杨锐要做的只是加强它,并让整个根据地的政工体系趋于完善。 话终于说完了,杨锐的意思也交代完了,万里航程刚上岸的钟观光则一点倦意都没有了,他不是兴奋,而是持重,他所担心的有二,一为革命目标的转变会使得会员无所适从,特别是现在会中元气大伤,士气受损;二就是把农民发动起来了,以后会无法控制。“竟成,我明白你的意思,发动农民是可以让革命最终获得胜利,可革命如果胜利了,那他们怎么办?” “革命成功以后,我们就要给他们分地,把各种加在他们头上的税捐减下来,让他们的日子过的比以前好。”杨锐说道。 “这不是同盟会孙汶的平均地权吗?”虽然是在海外,但国内的宣传钟观光还是知道啊。 “他那个叫什么平均地权啊?”杨锐摇头,“他说的是‘核定地价、照价纳税、照价收买,涨价归公’,他的立足点是商业地产,只在临近城镇的地方才有意思,穷乡僻壤的,那个地的地价不会涨到哪里去。我们不需要去核定什么地价,更不要搞什么收买,以每个县的作物产量算,确定最低人均面积,如果是人多地少,那就移民,如果人少地多,那就每户多分些田种。” 杨锐的意思钟观光听的不是太明,他现在满脑子就是发动农民和打土豪分田地,最后他建议召集所有委员来沪上开会商议,时间就定在九月初,会议地点就定在法租界。如果诸人通过,那么马上召开第二次全员代表大会,做好会员的思想工作,以促使复兴会转型。 这其实也正是杨锐的打算,不过在他心里却知道这只是一个程序,即使委员不通过,他也要强制推行下去。要不然,他现在正在筹备的农民运动学校就不可能这么着急了。 在等待章太炎和虞自勋的时候,杨锐的主要工作就是关注严州那边的局势和撰写推翻以满清为代表的三座大山的文章,开始的时候,他是白天看严州以及全国各地的报告,晚上写稿,可到半个月之后严州那边满清第十镇再败一战后,便开始下午也写稿。这段时间,他和程莐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光,一个写,一个理,只不过三年前杨锐是抄书,现在除了能参考一下毛概之外,就只能自己绞尽脑汁编了。 “为什么我们和同盟会之间没有办法合作?”在某一天理完稿之后,程莐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之前她是一直是知道杨锐的决定,只不过到了现在才问。 听到她终于问出来了,杨锐笑了起来,他其实一直在等程莐问,这次和上一次立宪不一样,那时候程莐不是复兴会员,他不可能把整个计划解释给她听,而这次,他希望她能明确的问出来,然后双方沟通。而程莐之前的任何暗示,他都假装没有看见,女人在具体事务上的旁敲侧击,在他的理解里都是一种极其厌恶的狡猾,而不是心领神会,因为这是工作,有一说一,直截了当的好。 “你入会的时候应该是培训过吧?”杨锐笑道。“复兴会和同盟会以及三民主义有很大的不同。” “嗯。”程莐回想着那些东西,“可是,现在两会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大家可以团结起来才能推翻满清,建立真正的共和。” “真正的共和还是非常非常遥远呢,”生死一线和杭州失败,给了杨锐很多刺激,在让他变得更果决的同时也变的更深沉,很多以前的想法他现在都推翻了,现在的他是全新的杨锐。他在感叹共和的遥远之后,接着道:“合作的前提是能平等协作,但是同盟会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在潮州已经防城的起义都是一败涂地,和同盟会合作与否,对中国革命并无实质性的推动,也就是说,合作不合作都是无关紧要的,所以还是不合作的好。除此以外,孙汶的三民主义复兴会完全无法认同,他那个五权分立听起来很美,但实质上和皇帝无异,总统和皇帝只是口号不同;还有,同盟会里面有日本人,即使不是日本人,里面的秘密也守不住,我不想一合作,什么事情都被日本人知道。” “就这些原因?”程莐听着他一条一条细数,只觉得他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说出来。 “没有了,就这些。”杨锐点头道。 “可现实革命处于低谷,同盟会需要与复兴会合作。”杨锐的理由程莐无法反驳,想来想去只说出这句话。 “是同盟会需要复兴会,不是复兴会需要同盟会。革命也不是做慈善,谁需要就去和谁合作,这是革命。”不知道为什么,杨锐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出洋不久的袁世凯,要是老袁现在来说合作,那他或许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但是同盟会,完全没有任何考虑的必要。 杨锐的话把道理说的十分透彻,不过程莐还是无法接受,她现在为了杨锐加入了复兴会,但是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却留在同盟会,继续坚持革命,以现在的局势,他们若是继续发动举义,那一定是危在旦夕。她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的就急的哭了出来。 眼泪是女人的大杀器,杨锐却很怀疑她是不是要哭来逼着自己改善和同盟会的关系,是以不敢上前拥抱她。在一边干等只等她哭完再道:“革命和工作一样,是不容许有感情的。我要的是你相信我而不是别人,支持我而不是别人。” “可瑛姐她们,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该怎么办?”程莐明白杨锐的意思,只不过还是对昔日那些同志放心不下。 “他们选择他们自己的路,旁人有什么好担心的。”见程莐是担心原来的同志,杨锐不由的心软了下来,不过也只是心软而已,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最讨厌以情谋私,他已经因为程莐做了一次,被刺杀也算是遭报应了吧。 八月既过,九月月初的时候,章太炎和虞自勋就到了沪上法租界,因为之前的驱逐,章太炎用了一个化名,不过法租界的管理很是松散,并不要凭护照出入。宝昌路一百五十四号的公寓里,久别的诸人终于又聚到了一起,在杨锐看来,变化最大的就是章太炎和徐华峰了,一个是比以前胖了,另外一个则是比以前瘦了。他看诸人是一胖一瘦,但是其他四人看来,变的最大就是他了,原来红润的脸现在是消瘦苍白的,整个人像是被削了一圈。 “竟成你是瘦了。”章太炎道。 杨锐笑,却道:“孑民和小徐也是瘦了,我比他们好多了。” 蔡元培伤势好转本要凌迟的时候,不知道清廷哪根筋错了,居然没有杀人,而是把他终身监禁起来;而王季同,和英国人谈判虽然顺利,但秉承着维护工部局的既有尊严,王季同和叶云彪都判了劳役。王季同是失火,判了一年,叶云彪就严重了,判了十年。同时英国人的消息也传了过来,王季同本来是要判十年,而叶云彪本是绞刑,他们的意思大概是法外开恩了。弄得杨锐不由的恶心了一把。幸好两人关押不是西牢,而是老巡捕房内部的监狱,安全问题算是有了些保障。 杨锐一提他们两人,诸人的神色都是一暗,刚刚结束的浙江举事,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可谓是大败。 章太炎道:“严州那边如何了?” “很好。不过严州城不可能去守,现在正在山里和满清打转,把满清拖瘦了好下酒。满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抽调湖北新军,而是抽调北洋新军第四镇来清剿,大概是想清理袁世凯遗留势力吧。北洋现在也不被满清重用,只有第二镇没有动,其他都掉到地方上了。”满清的现在的阵容很是强大,能干的那些满人都被提拔下来了,比如马上要变成东三省总督的志锐,已经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锡良,要不是恩铭是庆亲王的女婿,怕他是也要督牧一方了吧。 “他们不是要建禁卫军和满蒙新军吗,这北洋六镇当然要调开。”局势似乎越来越不好了。钟观光看的越多,就越是担心。 “是,我在美国的时候,报纸上也看到了。”虞自勋说道。“现在的保皇党都是趾高气扬,把我们革命党说成是乱国之贼。同盟会孙汶那边想筹款都筹不到。” 同盟会的消息杨锐早就知道了,他本想复兴会也去筹款的,但谁知道大部分华侨都是站在满清这边,除了在南洋筹了不到一万块之外,其他地方根本就是颗粒无收,估计连筹款的花费收不回。同盟会最新一次的举事是在镇南关,听说孙汶亲自上炮台发炮,但是和以前的举义一样,起义草草而终。 几个人嘘寒问暖,说了些闲话,一会就到点。钟观光作为会议的召集人,自然是第一个发言,他道:“满清开了国会,士绅都被他们拉拢去了,而我们在杭州失败极为惨重,之前拟定的团练革命无法实施,鉴于此,竟成的意思就换一个思路,到农村去,到满清势力最薄弱的地方去。这里有一个简报,我先发给大家。” 钟观光说着,就示意会议的记录员俞子夷把准备好的文件发给大家,上面主要是现今的敌我政治形势和当下复兴会的现状。诸人打开文件,看见那么多个省的分会都被满清捣毁了,不由得长吁短叹一番。杨锐在一边看着也有些难受,好不容易建好的全国网络,两三个月时间就全部被破坏了,真是建设艰难破坏易啊。他这边只是低头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 简报看完,就轮到杨锐来介绍整个新的计划了,他指着挂在墙壁上一副画开始介绍,“以前我们看满清,只认为它是这个,”杨锐指着海中一座冰山上的宫殿说道,“但是呢,杭州起义让我们明白,满清其实是这个,”杨锐又指着这座巨大的冰山和冰山旁边的几条军舰说道。“杭州起义,可以说是因为满清出兵、洋人封锁、士绅出卖、轻信外人,这四个原因导致失败的。说到底,就是低估反革命势力的庞大,以为宫殿好占,但是最终实现却告诉我们,反对革命的未必一定是满清,可以说,我们在那个时候是孤立无援的。” 杨锐用的画是程莐的杰作,西洋实绘风格,海面军舰、海上巨大的冰山和宫殿很是形象,这样解说的一目了然,看着大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再道:“以前的革命策略,是希望只把满清推翻,然后再来改造整座冰山,但以现在的形势看已经是不可取了。满清通过国会和士绅紧密联系了在一起,虽然他们也是有翻脸的时候,但是我们不能完全寄希望于他们翻脸,我们要自己掌握住一定的力量,即使最后士绅完全站在了满清那边,我们也要做好一起推翻他们的准备。” “冰山太大,又硬又滑,我们无处着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把海水搅热,海水一热,那冰山自然融化,冰山融化,那满清一定垮台。至于旁边的洋人,”杨锐指着冰山旁边的军舰道:“还是要先忍一步,我们的留学生、以后要购买的机器设备、借助欧战大战要挣的钱,都是指望着他们,一旦和洋人交恶,我们就错失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必须要忍着。” “以上就是我们的目标和策略,我估计会员不能接受的是,原来要打的是满清,现在要打的是冰山,这样的目标转换同志们会接受不了。但这是必须接受的,现在满清的统治比以前更稳定了,首先,洋人支持他,因为他立宪开国会,这洋人就认为他开始像个民主国家,他们的概念里,只要民主那么就一定可以更好的做生意,其次,士绅支持他,甚至包括很多学生,都一个劲的拥护光绪帝,认为他是当世圣君,可以说,我们复兴会是完全不被士绅们待见了;最后,杭州起义让满清也看出来新军未必可靠,湖北日知会是牵连到了新军的,浙江的新军全部投靠了我们,而江苏的新军第九镇三十三标,在湖州发生兵变,这些都让满清意识到建成的新军里面很多都是革命党,现在他们的做法是,不再编练或是少编练汉人新军,开始编练满蒙新军,满人不行就蒙古人,据说直隶那边要编六镇,这样的做法确实对于巩固其统治有极大的帮助,也让我们以后举义要面对更大的压力。” 多日的准备让杨锐的话极有说服力,他在说完目标转变的原因之后,其他诸人都是点头,他又在换了一张图,指着上面金字塔的顶尖说道:“发动农民看上去很难,但是做起来还是有操作性的,首先,我们在沪上建立一所农民运动讲习所,对外宣称为农学专科学校,这个学校每期将培养三百到五百名学员,一期三个月,一年可以培养一千余名毕业生;而后,这一千多名毕业生,将分赴各省各县,以十人、二十人为一组,开办县级、镇级的农民运动讲习所,和沪上培养学生不同,这些讲习所培养的对象是农民,只要有了足够的干部,农民运动发能发展起来。在农民讲习所中,三个月的课程主要学习《革命要义》,《复兴会会史》、《各国革命史》、《帝国主义侵华史》、《墨子与墨家》、《社会学浅说》、《农民经济学》、《农民运动之理论》、《大清律简述》、《捐税及官府概要》、《领导与组织》、《各国农业状况与中国之比较》、《农村、农民、农业,三农问题与国家富强》、《农村教育》、《农村医护常识》、《农技改良与增产》、《农作改良》、《中国历史简史》、《地理》、《军事运动与农民运动》等,除了这些课程以后,讲习所将实行军事化管理,前面半个月是军训……” 杨锐刚把讲习所的的主要课程讲完,钟观光便问道:“这些课程能在三个月里讲完吗?还有,在沪上军训可以,在乡镇可以军训吗?” “可以,很多课程的课时很简短,比如三农问题,只有大概二十个课时就讲完了,所有的课程,加起来不会超过五百个课时,三个月九十天,减去半个月军训,也还有七十五天,以每天八节课算,六十多天就够了,剩余十二天作为休息时间,另外这只是对于识字会员的培训课程,对于农民的培训则将做很大的删减。至于军训问题,在沪上以外,打枪虽是被禁止,但是操练是可以的,军训的目的是所有学员正规化、纪律化。”杨锐回答完钟观光的问题,见诸人没有疑问,则继续往下讲: “农民讲习所的是培养农运干部,这些干部最终将在各地建立农会,现在的农村本来就有很多会,只要有好处,他们并不会有什么排斥。而合格的农会干部,最初以改进农技、增产增收为目的接触农民,而后,以抗拒官府的各种捐税、抵制衙役典史士绅的各种敲诈勒索团结农民,最后,当农会建立,开展减租减息运动,改善和提高他们自身的生活水平。在这里要补充的是,在土地集中的地方,一般都存在严重的地主和佃户的对立,增产增收不提,抗捐斗官也不提,一旦涉及减租减息,那么就会引来士绅勾结官府的报复,在地理条件比较好的地区,自然而然会发展到杀土豪分田地的地步,这些地方最终会成为我们的根据地,也是日后我们发动举义的策源地;而在其他大部分地区,根据地是无法建立的,这些地方只有农会,只会用合法或者较为合法的手段为农民争取利益。” “这些地方有:大行山、燕山地区,这些地方本来就有不少土匪,我们要做的就是收编这些土匪;鲁西北地区,也就是沂蒙山区,还有鲁西南地区;豫西南地区;陕北以及陕西南地区;大别山地区;赣东北地区;赣东南、闽西南地区;粤西北地区;广西本来是很好的割据之地,但是可惜我们没有……” 杨锐没在地图里说一个地方,在座的诸人心中都是一跳,最后忍不住的徐华峰道:“竟成,这么多地方,都是要杀士绅才能占的吗?不杀人,少杀人行不行?” 徐华峰向来少有在会务大事上发言,这次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普通的那些只增产增收、抗捐斗官的农会,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反对,反而完全支持,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惜民、民本思想,要他们接受和支持农会不难;但是根据地就不行了,根据地的斗争是剧烈的,虽然严州那边只对民愤极大的地主进行清理,但随着后期满清围剿的加剧,军政府要想站稳脚跟,就不得不加强对根据地的控制,在这种加强中,士绅的田地财产自然就会受到损失,这是斗争的必然,不是个人意志能转移的。 看着其他诸人的目光也带着询问的意思,杨锐本想大义凛然的说:‘我们代表的是农民的利益,凡是和农民利益有冲突的都要打倒’,但想来这种只有革命气概,毫无理性人性的言语只会加深自己和其他诸人的反感,他沉默了良久,才道: “华峰先生想的也是我想的,但是杀土豪分田地的本意不是杀人,也不在分田,如果地主心甘情愿的把所有的家产无偿的交给我们,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不斗争了?显然不是!即使地主把地契送到我们手上,我们也决不能要!因为这样就没有斗争的必要了,既然没有斗争,那我们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了。历朝的造反,都是带着农民杀官杀地主,然后呢,等着官兵杀农民,这样一来一回,剩下的那些农民就不得不团结在造反者周围。有一个词叫裹挟,就是说造反的杀官杀地主的时候,农民被拉去旁观;而当官兵杀回来的时候,这些农民惊慌之余又被拉着逃跑,这样一看一跑,不是匪也会被当作匪。所以,杀不杀人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不是农民有没有被发动起来,如果发动了农民,杀人与否未必重要。不过,农民一旦激动起来,情绪失控会难免的,控制不住的情况下,杀人难免,但情绪失控对我们控制农会也不利,这种情况会有,但是少。再说过来,如果不是地主佃户对立严重的地区,我们也就无法发动农民,严州那边就有这样的情况,要打一个土豪的时候,有很多农民反对,说这个地主为人好、行善多,最后那个地主杀猪出谷给大家吃了一顿就了事了。” 杨锐啰嗦了一大堆,徐华峰听到他说‘杀人不杀人不是关键’就松了一口气,而钟观光却问道:“这么说来,革命成功之后就不要再杀土豪分田地了?” “革命成功以后,农会就会变成我们在各地的行政组织,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必要杀土豪了,至于分田地还是要的,只有每个人温饱都有保障,那社会才能稳定,经济也才能发展。”杨锐朝钟观光看了一眼,他明白他这是在帮自己,点名杀土豪只存在于革命时期的根据地内,而不是全国范围,根据地虽然有不少,但是每块根据地最多也就一个府,三四个县了不起。如此算来,三、四十个县,半个省的面积还不到。 “我同意竟成的主张,农会只是帮雇工助农户的组织,这个我想诸君不会反对吧?”章太炎出声问道,他见诸人都点头,又道:“根据地做法我亦赞同,既要革命就必定要流血,不光要流我们的,满清,百姓的也得留,历来造反,死人千万,而现在军政府不流窜,就少有破坏,更不会乱杀,如此革命亦算平和了。不过,军政府每一次杀人都必需要审判,有罪的杀之不为过,无罪的还是不能妄杀。” ‘耕者有其田’是章太炎一直提倡的,‘专以法律为治’也是他主张的,他的支持杨锐不出意外,不过根据地里的农民运动,哪能完全用法律束缚得了的。他摇头道:“还是定指标吧,根据实际情况定一个死亡人数,其实我们并不是要至地主于死地,而是要让农民学会斗争,这种学习中,搞不好激动起来的农就会把地主打死,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控制。不过,这些都是细节,关键是根据地要存活下来。革命很多时候无法人道,也不可能完全理智,但有农民讲习所出来的干部,可以保证这种运动最终不会是义和团,也不会是洪杨之乱。” 杨锐的话说完,诸人沉默之后便让杨锐继续说下文,其实大致的计划都说完了,剩下的只是策略的可行性问题了。他道:“计划的可行性分成面,一面是农民会不会响应,另一面官府会不会禁止。我们先说农民相应的问题,”说到这里,杨锐看向一直在做记录的俞子夷,道:“这还是让秉遒来介绍吧。” 俞子夷闻言站起身,然后拿出一份事先装备好的稿纸念了起来,“这是前一个月,我们在报纸上收集到各地的民变信息,因为各大报馆的记者并不一定深入全国各县,所以这些信息是不全面的。”俞子夷解释之后,清清嗓子开始念下文: “初二日,江西余干县黄花墩等地数千人反对开办白土统捐,次日又有千余人参加,时报; 初三日,沪上城厢内外皮箱业工人聚医,要求增加工资,时报; 同日,沪上英租界水木作工人罢工,要求加资,时报; 同日,安徽歙县百姓捣毁潈川学堂,并波及学堂总办士绅罗某房屋,以反对学堂捐,汇报; 初五日,浙江仁和县塘栖镇农民聚众拆毁学堂,汇报; 初七日,湖北薪州有百姓暴动,东方杂志; 同日,奉天辽东半岛貔子窝(今大连)马贼攻抢日本税关,东方杂志; 同日,湖北武昌农民反对苛政,殴伤知县方雷,东方杂志; 初八日,安徽芜湖米商罢市,反对抽路矿米捐,汇报; 十一日,江苏清江浦百姓哄抢运送军米船只,时报; 十二日,江苏新阳县水灾米价腾贵,农民结队报荒,县令不准,三千人拆毁县署,东方杂志; 同日,湖北罗田县会党联合农民反对教会,汇报; 十五日,广东韶州府商贩罢市,反对屠捐,捣毁捐局及绅董住所,汇报; 同日,湖北汉阳县鹦鹉洲木商三人因故被县令软禁,脚夫两千余人到县属大闹,并捣毁警察局;汇报; 二十日,贵州毕节县‘红灯教’数十人进入县城闹事,东方杂志; 二十二日,江宁土药税局苛扰,土行商人罢市,东方杂志; 同日,江西宜春知县阮保泰苛待农民,被农民殴打,汇报; 同日,广西思茅府土司及百姓暴乱,人数上万人,汇报; 同日,江苏扬州大桥镇农民抢劫米店,汇报; 二十六日,浙江浦江县要求农民完粮以洋银计算,千余人大闹县属,焚毁各库书家,汇报; 同日,山东曹州府会党联合农民抗击军队镇压,汇报; 同日,江苏扬州汜水农民千余人抢劫米店和粮船,汇报; 同日,江苏泰州马家庄百姓捣毁初等小学堂,时报; 二十八日,安徽霍山县会党捣毁教堂,东方杂志; 同日,广西桂林府永福县农民捣毁高等小学堂,汇报; 同日,山东潍县酒商罢市,反抗酒捐,汇报; 同日,山西左云县‘义和拳’进入县城,强迫知县供给粮食,汇报; 二十九日,奉天岫岩县开办官盐督销局,百姓反对并乘机抢盐,汇报。”[注:] 即使是再一次听这些东西,杨锐还是心生感慨,一是感慨满清无能,四处民乱,二是觉得满清再野蛮残暴,也不会比自己以后要实行的民主专政厉害,不要说捣毁警局,就是冲击警局,也要鸣枪阻止。 丁卷第七章汉奸 俞子夷念完就坐下了,在座诸人有些高兴,有些哀愁,杨锐对此再道:“这还是只是报纸上登了的,沪上的报纸不可能深入各州各县,实际上发生的民乱一定是数倍于此。这些民乱,有些是因为灾荒,但更多的是因为捐税,各地公办的小学堂频频被捣毁,就是因为县里面要收学堂捐,还有巡警局也不被待见,因为要收巡警捐。至于其他的捐税就更多,而且最关键的是,下面收捐的人基本都是贪赃枉法,收来的捐税最少有一半是中饱私囊的。而现在,随着开国会,更多的新政会被提出来,其他不说,就是六个镇的满蒙新军,光筹建费用就要一千两百万之巨,以后更要每年一千两百万的年饷,这就不得不让满清又要加捐。也就是说,从明年开始,我们在报纸上能看到的民乱必定要增加数倍,我相信,不管是合法斗争的农会也好,还是‘不合法’的根据地也好,都会得到农民的积极响应,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培养几万甚至十数万农会干部,然后让这些人去领导农民运动,尽量让整个运动处于可控的转态,而不会变成义和团或者洪杨之乱。” “农民会响应,那剩下的就是官府会不会禁止了。就目前看来,兴农为本,经商为未,满清对助农兴农之事不但不会禁止,反而会支持。届时派出去的干部可以先找县令,表明自己要兴农会、改良农技,以增产增收,我相信没有那个县令会不同意;而后等农会建立,继而熟悉当地之后,那么就可以开始鼓动农民抗捐斗官,再后面就可以减租减息了。我拟定的时间表里:今年要做的,第一是在会内做全体会员的思想工作,让会员赞同新的革命策略;第二,讲习所的课程,特别是对于基层农民的课程要编制完毕,要农民易学易懂,包教包会。明年,也就是07年,沪上的讲习所培养出来的一千余名干部,开始陆续到各地建立农会;08年,这些成立的农会,一边熟悉农村,一边在当地培训干部,这期间可以通过帮农民说话、或者帮农民增产,获得他们的信任;09年,完全熟悉当地和取得农民信任的农会,可以开展抗捐斗官行动,但是要注意策略,要让满清认为这是百姓的抗议,而不是造反;10年,抗捐斗官的同时,可以开始减租减息的斗争;11年,起义。” “为什么要等到11年,10年不行吗?”章太炎问道。农会计划的可行性大家都知道,官府支持,农民响应,完全是顺风顺水的事情,只不过看到杨锐把计划订到11年,诸人很是不解。 “这个还是问自勋吧,他最清楚了。”杨锐话说的累了,正好把解释的事交给了虞自勋,日本那边的情报还是他在负责。 虞自勋没想到杨锐会把问题踢给自己,再想到之前他给自己的密电之后,他便道:“竟成把举事定到11年主要考虑的是日本吧。现在日本的政局是立宪政友会轮流执政,之前因为和美国哈里曼签订了南满铁路收购草案,总理大臣桂太郎用辞职下台,使得美国人无法得逞,而西园寺公望由此上台。按照乱流执政的意思,他估计在明后年就会下台,然后桂太郎再上台,然后再两三年,桂太郎下台,西园寺再上台,由此推算,11年12年的时候,就是西园寺上台的时候。 桂太郎此人是长洲藩出身,陆军起家,是山县有朋的得意弟子,他的对外政策向来都是强硬的,1874年出兵台湾,他曾深入中国各地探查军情,甲午之战,他是急先锋,日俄战争,他是主战派;而西园寺公望,他本就是文官出身,更在后来留法十年,是伊藤博文的亲信,骨子里稍微斯文一些,外交上坚持国际协调注意。如果中国发生政变,那么桂太郎和西园寺两人的反应会有些不同……” “是,就是这个意思。”喝完茶的杨锐又把话题接了过去,“日本虽然会从东北撤军,但是他有一个师团的部队已经直接用铁道守备队的名义,驻守在辽阳,而在大连,也就是关东州,还有一个师团,朝鲜也有不少部队。举事之后,即使我们获得英国支持,碰上不会谈判直接硬上的桂太郎,那东北也是很危险的,毕竟那里是满人的老家,我们北伐过去,日本人只要手中有一个贝子贝勒,就很有可能建立一个满洲国,如果他再拉着俄国一起,让蒙古也建国,到时候一个满洲国,一个蒙古国我们就难办了。只有等到西园寺上台,举事之后我们先和他谈判,谈判总要时间,一个月内,不,半个月内,东北就一定要控制在手,之后事情就好办了。” 杨锐所言,战略是美好且可行的,战术,特别是根据地要执行的杀土豪分田地的做法却是残忍的,不过,这是唯一可以使根据地存在的办法。四个委员有所分别,章太炎和钟观光赞同杨锐的做法,认为这是革命不得已之办法,但执行的时候一定要少死人,同时要依法审批;而徐华峰和虞自勋,一个从道德的角度认为妄杀不好,一个则是从西方的私有权不可侵犯出发,认为这样做恐怕会被国人指责,毕竟,现在杀的是有罪的地主,等到革命炽热的时候,就会到‘有土必豪、无绅不劣’的疯狂地步,到时候便是普通田主也会杀掉。 虞自勋从03年出洋而后投身革命开始,便不再仅关心化学,也开始慢慢学习西方的政治、法律,特别是到了美国之后,在纽约的纽约市大学的法学院进修法学课程, 徐华峰的反驳还好,杨锐可以把他斥之为妇人之仁,用事急从权来反驳;而虞自勋所说,则是涉及到公有制和私有制了,在杨锐现在的概念里,对两者不存在什么喜好,哪个合适就用那个,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不过,现在根据地这么一搞,以后再选白猫的时候,还有人再相信复兴会吗?后世不管,清末新政从02年正式开始,但是前面几年商绅都不敢大规模投资实业,深怕露了富被满清当羊宰,直到去年,立宪的呼声开始高涨的时候,各种厂矿实业的投资才火热起来,一旦大规模杀无罪士绅,那以后再搞私有制就没人信了。 日后影响是一,而假借革命为所欲为是二,杀土豪杀多了,底下的人心自然就会野,到时候见到一个有钱的就想把人家戴上土豪的帽子,杀了之后家产充公。是不是土豪不重要,关键是要有钱,到最后,与其说这是革命,不如说这是抢劫,这就和打草谷没有什么两样了,这样的复兴会,只有冲动,毫无节制,迟早得完蛋。杨锐忧虑的事情只有这两个,至于道德那一关,他已经看破,带上道德去革命,那是背着棉花下水,早晚被淹死。怎么才能是正义而不被指责呢?怎么才能有节制的杀人呢?这是杨锐深深思考的问题。 在杨锐想着怎么名正言顺的杀人的时候,程莐一身西式的裙装带着个丫鬟走在马路上,秋日的天气爽朗极了,以前和杨锐一起走过的梧桐树也长大了不少,太阳虽然不太热,但走在树荫下被微风吹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只是,如此惬意的下午她却忧愁着脸。 “小姐,到了。”后面跟着的丫鬟还是三年的小辣椒,她在程莐走了之后被打了一顿,可毕竟是家里的老人了,打过之后还是在家里做事,只不过月钱少了一半。 “哦。”有点失神的程莐又转了过来,在门口伙计的招呼下,进了这座茶楼。 二楼的方君瑛已经在等着了,她此时一身男人的打扮,刚刚从日本过来的她,到了沪上就寄信给程莐。有着些许昏暗嘈杂的茶楼里,她看着程莐穿西式连衣裙的样子忽然的一呆,尤其是往日被晒黑的皮肤逐渐的转白,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娴淑的富家小姐会是刺杀慈禧的凶手。她看呆了的时候,程莐已经看见了她,快步的行到她身边,含着笑重重的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把方君瑛吓了一跳。 “哎呀,你这……你把我吓了一跳!”方君瑛埋怨道。 “呵呵,你为什么发愣啊?想……呵呵,想谁了?”程莐见到方君瑛,脸上便开始快乐起来,毕竟她们共赴生死过。 “我还能想什么,”方君瑛嘴上说的轻巧,但是心中却是想到了她自己的婚约,那个王间堂又在逼婚了。 程莐没有注意到方君瑛轻巧之后的些许无奈,点完茶后开心的道:“待会去我家里吧,我们可以住在一起,还可以……” “不行,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居家生活让方君瑛向往,不过她没有办法在沪上久待,虽然她很想和程莐多说些话。 “啊。就要走了吗,你去……”本想询问的程莐忽然停住了,按照复兴会的纪律,任何人的行踪都是不许探听的,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同盟会会员了。 “我是要去南洋。”方君瑛本着对程莐的信任说道,“中山先生问到你了,我说你已经脱离了同盟会,他很是气愤,说你也是和其那些脱会的人一样,是个意志不坚定的革命者。”方君瑛这次来本想劝程莐回同盟会,但是看到今天的装扮,美丽的让人不敢亵渎,只觉得拉这样的人去革命很残忍。 听闻方君瑛说到中山先生,程莐的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她之前在寒仙凤的刺激下,因为杨锐而参加了复兴会,但其实在她心里还有一种幻想,即如果同盟会和复兴会能合并,或者说协作,那么她在同盟会和复兴会没有什么差别,两会都是为了革命,在哪一个会都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杨锐很正式的告诉了她,两会不可能合作,革命更不是慈善。并且,在杨锐罗列的那些拒绝合作的理由中,她还感觉到一些别的东西。 “瑛姐,同盟会在沪上有特科吗?”程莐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特科?”方君瑛不太明白这个复兴会的专有名词,程莐又道:“就是在沪上这边的实行部。” “似乎,似乎是一个姓陈的浙江人,我不认识,怎么了程莐?”方君瑛问道。 “没有,我只是问问。”在杨锐身边日久,程莐明白杨锐拒绝和同盟会合作的原因不是那堂而皇之的几条,一定是还有别的原因。 方君瑛不明白程莐心里想着什么,只是把岔开的话题又说了回来:“程莐,真的不同盟会了吗?”她只是他观察手,没有程莐,那么战斗力锐减,毕竟,打了几千发子弹的是程莐而不是她。 “嗯。”程莐点头道,“我必须要留在他身边……”看着方君瑛似乎明白的神色,她却又道:“瑛姐,我觉得他变了一个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啊?”方君瑛没想到她说这个。 “真的,就是现在的字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字虽然潦草,但是比较工整,可现在却有一种随心所欲大开大合的味道,写的像草书一般,我……”有一些感觉是无法表述的,程莐唯有先拿字来说事。 方君瑛本以为是杨锐对她变了,却不像是字变了,顿时笑道:“傻丫头,字是会变的啊,这说明他书法大进了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我说,是说……”程莐想着前几日帮杨锐理文稿时候看到的那些‘杀’‘杀’‘杀’,心中有些慌乱,“我是说他人变了,他好像变做了一个坏人,虽然他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做法却是坏的,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他了。革命在他带领下是会成功,可是,可是,我担心真的成功了,他会变成一个坏人……” 程莐说这里却有些焦急了,这其实就是她忧愁的原因,以前的杨锐是一个有节制有原则的人,可现在,他已经没有节制和道德了,再某一次程莐问他为什么要杀人的时候,杨锐却回答道,杀人是为了救人,杀一救百才叫做革命。 毕竟是相处那么多年,方君瑛很快就明白了程莐的意思,她苦笑之后也没有办法,革命处于低潮,焦急之下的革命者难以克制的会更加暴烈和无底线,她此去南洋就是去杀人的,照实来说,南洋哪有满清的官僚,此去应该是去杀那些不给同盟会捐款,而只支持保皇党的富商的。 看着程莐焦急的样子,方君瑛握着她的手道:“程莐,这确实是革命啊,为了革命能够成功,我们党人不得不做出一些‘坏事’出来,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便像我们杀慈禧一样。” 见方君瑛说到慈禧,程莐辩解道:“可慈禧大家都说该杀啊,要不是她庚子年的时候对列国宣战,那京城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可是,可是他现在杀的不是满清的人……哎。我不知道他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只能守在他身边,劝他不要去做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 这或许就是程莐除了感情之外留在杨锐身边的原因,不过这其实也是感情的一部分,方君瑛想到此处,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只觉得与程莐并肩作战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她不在提南洋那边的事情,只说了一些两人昔日在东京的旧事,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她辞别了程莐,回到自己住的客栈,等着明日去南洋的船。 而程莐带着回味往日的笑意回到家到时候,却又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她一进院子就听见了杨锐的声音。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是细听却是真的,这不由的让她更高兴起来。自从一个多月前杨锐被她父亲礼送出家门后,杨锐每隔两天就会跑到他家来拜访,当然,这种拜访她父亲是不见的,送来的礼物也是退回,但因为杨锐革命者的背景——在程蔚南看来就是烂仔、白相人、流氓背景,丝毫不敢不客气,特别是当他找了当地清帮老头子,把杨锐名字一报没人敢接手的时候,更不敢把杨锐赶走,每次都只好以身体不适为名把杨锐挡回去。 程蔚南这边拒绝着杨锐,另一边又威压着程莐,说是要让她早些回到檀香山,可程莐这三年来经历的事情极多,受东京那些女权主义同志的影响,让她不想再像往日那样服从父亲,当派去守门禁足的壮仆被程莐打翻在地后,没等程蔚南上吊,程莐就先绝食了。程蔚南原以为女儿是说着玩的,可三四日不见程莐进食,爱女心切之下不得不妥协,这个时候杨锐的礼物也开始收一点退一点,就在她今日去进方君瑛的时候,开完会的杨锐又买了四色礼物,前来程府拜访,程蔚南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让下人把杨锐请了进去。 进去之后杨锐被程蔚南嘘寒问暖了一番,他见杨锐谈吐不俗,更了解杨锐的家境是华侨出身、孤家一人的之后,同为华侨的程蔚南倒有些想招婿上门的想法,如此自己的家业倒有也有所寄托,檀香山那边的甘蔗园也不至于被别人侵占,不过杨锐这边坦诚革命这边无法放弃,让程蔚南一阵的纠结:为什么这么个大好青年就非要往革命这条死路上撞呢,当初儿子是这样,现在女儿也是这样,碰到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女婿,也是这个德行。就在未来翁婿间刚刚沉默的时候,程莐便回来了。 看见程莐见门,程蔚南脸色便沉了下来,“跑出去不回家吃饭,也不知道让人回来交代一声,真是野惯了……” 程蔚南借着程莐的不回家体现着父亲的威严,似乎在对杨锐表示,我的女儿还是要我说了算,杨锐在旁边腹议不已,待程莐上了楼便起身告辞了,待他出了门,正准备上马车的时候,程莐却是跑过来了,她是在楼上听到下面客厅送客告辞的声音,便从后窗跳到后院的草地上,然后翻了围墙跑了出来。 杨锐见程莐疾步过来,忙着双手把她接着,然后关切的问道:“你没有摔着吧?” “没有的事,你以为我像以前一样是个富家小姐啊。”程莐嗔道。 看到程莐确实无事,杨锐遂放了心,然后笑道:“你父亲今天……” 程莐听闻杨锐的称呼,不由的拍了他一下,道:“是叫伯父大人,你真没礼貌。” 杨锐被她一说有些尴尬,更想到以后要叫这个矮墩墩、一副大佬做派的广东人叫‘岳父大人’,只觉得扭捏。他看着程莐脸上的笑意,改口道:“对,是伯父大人,伯父大人的意思好像是我不革命,便可以把你许配给我。” 杨锐说的一本正经,程莐却听到娇羞和一阵欢喜,她忙问道:“那你怎么答啊?” “我就说,革命为当下中国之必须,另外同志甚多,要是中途弃革命而不顾,那这一辈子都是良心不安。”杨锐在程蔚南面前表示自己是个革命党的小喽啰,所以说话朴实的很,“他听后,就没有说话了。这不是你来了吗?你去哪了呀?” “你们不是开会吗,我就在街上走了走,瑛姐过来了,我同她一起吃的晚饭。”程莐坦诚的说道,其实她的行踪早在穆湘瑶的监控之内,而杨锐现在问她去哪了其实是一种试探,便是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去试探她。 站在马车边太久,即便是已经化装,但旁边的陈广寿还是暗示了杨锐一下,不要站在路边说话。杨锐见状便道:“走吧,我带你看戏去,晚上再送你回来。” 程莐上了马车的时候,矮墩墩、一副大佬模样的程蔚南正站在自家的楼顶,无奈的看着程莐被杨锐拐走,看着马车上的灯远远行去,最后没入到夜色里,他不知道怎么想起西游记第十八回的高老庄来,那个猪八戒也是这么强抢民女的,不过和现在不同的是,自己的女儿不是书中和父母同心的三姐姐,而是对猪八戒情投意合。想到此,程蔚南不由的感叹了一句,“真是赔钱货啊!”而后,下楼的时候,他又想到那个为革命而死在惠州,至今不见尸首的儿子,更是发自内心的诅骂道:“孙大炮,我丢你老母!” 杨锐在十点散戏之后送程莐回家,而后在回自己寓所的路上,想起今天并不愉快的会议:虽然钟观光和章太炎支持自己,但是徐华峰和被西方法制思想蛊惑了虞自勋反对根据地的杀人政策,另外就是已经判刑了的王季同——因为和英国人的和解,可以很便捷的和他联络,他对于杀人也是持反对态度,按照杨锐自己定的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会议决议很尴尬的变成三票对三票,正反方势均力敌,谁也说服不了谁。 杨锐在散会之后还不想着跳出自己当初定的委员会规则,团结不光是杀出来了的,更是谈出来的,果然,在他会寓所之后,章太炎早就在等着了。 章太炎其实很早就来了,只不过杨锐一直不见,他便让人回去自己的住所,取了本书研读起来,夜极深的时候,听到外围的人声,他才放下书。这时候杨锐刚好从匆匆进来,他也是刚知道章太炎等了一天了。 “枚叔兄,让你久等了。”想到自己居然因为看戏让章太炎等了半天,杨锐有些不好意思,大家在一心革命的时候,自己却在泡妞。 因为近到杨锐身前,章太炎能闻到他身上女子的香粉味道,他不以为怒,反而为喜,杨锐马上三十岁还是未娶,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古人云成家立业,没有家的领袖怎么看都让人不放心。他笑道:“竟成何日上门提亲啊?”程莐他前一日是见过的,不但貌美,更是唇红齿白、鼻挺额圆,是一个旺夫面相,良心的说,比自己女儿好多了。 杨锐知道他等自己一定是有正事的,却不想他一开口却是私事,随着身体的复原,每次和程莐相拥,某一处的反应越来越大,他只感觉总有一日,两人是要走火的。就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是不是可以接受婚前…… “这事情……”杨锐的额头感觉有些热:“我都上门去了十多回了,今日才让我们进门。” 章太炎大笑:“人家会让你进门,这事算是同意了一半,要不然怎么可能会让你进门。”他笑后把折扇打开扇了几扇,道:“你再去多拜访几次,等我们开完会,可由华封先生去上面提亲,我们这些人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去上门不好。” 让徐华封去提亲还是不错的,不过想到今日的会议,杨锐问道:“枚叔兄,你此来可是为了会议之事?” “嗯。”章太炎嗯了一声后,把扇子啪的一声收了起来,胸有成竹的道:“我倒想到一策,可让华封、小徐还是自勋不再反对。” 杨锐见他说的这么自信,便忙的请教有何妙策。章太炎道:“竟成所为,是有些把人硬分成穷人和富人两种的意思。并将此为前提,以富人为的,穷人为矢,挑拨两者相斗,而后分其田、收其财,以为革命所需,并由此把穷人拉拢过来,此为穷富革命是也。” 杨锐的做法其实就是后世某党的做法,只不过他现在搞的是初级阶段,后世的人一提某党想到的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但是很多人没有弄明白,某党可就是搞农民运动起家的,没有农民运动培养出来的农村干部,后面的‘打土豪、分田地’无从做起,正所谓‘搭班子、定战略、带队伍’,班子都没有,战略是无法实行的。 “确实是穷富革命。”杨锐点头承认。 “可现在却是华夷革命。”章太炎一锤定音,说出这个战略的最大的问题,“所有的同志,都是期望着推翻满清、光复旧物,穷富革命虽可以让我们有更多兵,更多地盘,但与华夷革命之宗旨不合,诸多同志接受起来怕是很难。” 不可否认,章太炎说的极有道理,杨锐细思之后,便客气的道:“还请枚叔兄指教。” 章太炎本是担心杨锐坚持己见而不改,却没想到杨锐早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见章太炎指出穷富革命和华夷革命的不同,便准备改了。这便让章太炎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完全没用,他扇子打开又合上,看了杨锐半响才道:“其实我们只要把‘土豪’改称为‘汉奸’即可!”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对杨锐来说无疑是一记惊雷!是啊,为什么那么蠢呢,现在的形式不就是抗日战争前传吗,满清就是日寇,各地的官府就是日伪政府,根据地就是抗日根据地,那些不出粮不出饷给‘八路军’的土豪士绅,不就是可以用民族大义审判吗,还斗什么土豪,直接斗汉奸就行了。什么是大义,这就是大义! 杨锐想到此,不由起身向章太炎施了一大礼,道:“枚叔兄真是大才也!” 章太炎避过不受,扇着扇子,有些自得又有些不甘的说道:“人家说我是国学第一,我却说自己是政治第一。只不过也只会划策,行事却是不行的。” 丁卷第八章善恶 第二日的委员会会议因为杨锐的策略转变而有了不同结果:农会这边因为不涉及到武装斗争,早早的被诸人认可;而根据地,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抗满根据地,因为不再‘杀土豪、分田地’,只减租减息、严惩汉奸,被诸人同意而通过。 杨锐拿到最后王季同的签字时,忽然感觉人其实很搞笑,‘土豪’换成了‘汉奸’,然后就通过了。谁是‘土豪’由军政府说了算,谁是‘汉奸’同样也是由军政府说了算,名字不同,结果一致。何为汉奸?在满清朝廷担任伪职,并且在满清围剿中不站在军政府这边,站在满清这边的就是汉奸,甚至只要给满清官府纳粮缴税的就是汉奸。如此看来,全天下有地有钱的人都是汉奸,因为他们缴税,绕了一圈子,还是穷富革命,不过大义却是民族革命。大义,这就是杨锐要的可以杀人、可以为所欲为的大义,他更想着日后,清洗全天下士绅的时候,就是可以人人戴这么一顶汉奸的帽子,人要么砍了,要么劳改,然后财产全部国有…… 杨锐想着杀尽天下士绅的模样,笑着的脸就扭曲了起来,双手手指叉在一起,全力的用着劲,手上筋脉毕现。杭州失败死的骨干比奉天之战多的多,清醒之后他没有嚎哭,也没有幽闭,而是立即投入了善后事宜,虽然他忙碌了起来,但是因为同志牺牲的痛楚和怨恨却积在心中,特别是蔡元培没死,让他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憋了一股怨气。 杨锐不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多久,待神智清明之后才开始重新拟定抗满根据地计划:既然不杀土豪分田地,那减租减息总是要的,对于那些不肯‘借’粮、‘借’饷的地主,可就要判处汉奸罪了……他这边下笔飞快,丝毫没看见桌角多了一盏茶。 程莐其实刚才进来了,因杨锐和父亲关系的改善。让她这一整天都有一种喜意,只不过在看见杨锐抓狂的模样,她惊吓之余连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只好悄声的退了出去。人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的扭曲呢,这是她想的东西,不过她想不出来。 程莐发着愣的时候,杨锐却端着茶过来了。作为他的助理,她的房间就在杨锐的隔壁。 “你怎么来……”程莐还说完就被杨锐打断了,“茶真好喝。”他若无其事的说道,而后把那盏茶放在桌子上,然后抓着她胳膊,把她环抱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程莐有点吃惊。 “你想我干什么?”杨锐却是想歪了,脸上贼笑了起来。 “你…什么也别干!”程莐大惊,昨天晚上两人亲吻的时候,他就把他的大舌头伸到自己嘴巴里,这是以前没有的。她看着杨锐的贼笑,有些惊慌,又觉得他这个样子和刚才判若两人。 看着在怀里挣扎的人儿,杨锐道:“好了。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你刚才是不是过来了?” 程莐见他没有什么动作,便安静了下来,见他问便点点头道:“嗯,过来了。” 杨锐见她承认,知道自己的狂态被她看见,估计是吓到了。便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前生气的时候只是拿着一把刀劈桌子。现在却是抓狂了。”他说道这里一顿,用下巴在她的头发上摩挲着,然后道:“以前刚到沪上的时候,只感觉中国的一切都还不错,后面去了东北,才知道租界的世界和租界外面的世界很是不同,更知道有钱人和穷人的不同。越到后面。我就越想把整个世界炸碎了重新建过!这什么个世界啊!这什么个国家啊!纯粹是狗屎!……可现实,可现实又不得不让你妥协!让你忍耐!让你干瞪眼!所以……” “所以你就那样了是吗?”程莐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轻声的问道。 “嗯。真他娘的憋屈!可却还偏偏……偏偏……”杨锐本想说‘偏偏被傻逼搞砸了计划’。但考虑到委员会的事情还是少在程莐面前说的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能问你个问题啊?”程莐在他怀里还是仰望这他,并用手抚着他因激动而稍微扭曲的脸。 “你说吧。只要我能说。”杨锐道。 程莐听他这样的严肃不由的笑了起来,她道:“问你啊,是不是为了善就可以行恶?” 程莐很聪明的没有直接问根据地杀人的事情,而是把问题直接延伸到了善与恶之间,她其实是怕会刺激到了杨锐,但又怕杨锐变作一个为了革命无恶不作的坏人。 程莐这么问不出杨锐意料,根据地计划是她整理的,上面的内容她一清二楚,里面的东西确实是会让出身于小康之家的她抗拒。不过她即使是抗拒,也是把问题问的很小心。看着她仰视自己的脸,杨锐道:“其实这么问是有问题的。” 程莐看着没有答话,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人性中有恶也有善,善善恶恶都是人性。非要把人性硬分成善和恶,其实不对。”以前的杨锐也是在善与恶中打转,只不过他现在已经绕过来了。他反问道:“知道什么是革命吗?革命,说到底就是一种恶!为什么说它是一种恶,因为革命的最终目的是满足所有人的欲望。这其实也是黑格尔说的‘恶是历史进步的动力’的原因,是恶在推动历史,而不是善。甚至很多时候,善反而会是革命的阻力。道德、善良、伦理、法律等等等等,这一切都是都是稳固旧社会的基础,唯有把这些东西全部毁弃,新世界才能建立起来,所有人的欲望也才能满足,这是历史的必然,更是革命的必然。” 杨锐的话语让程莐一时间无法反驳,她急道:“可…可难道革命就不能少杀一些人吗?” “革命就是革命,该杀人的时候就要杀,不该杀人的时候不会杀。”不同于程莐的焦急,杨锐很平静的说道。 程莐却更加焦急,“可要是这样,那以后的人会骂你的……他们……” “革命者不应该去看善恶。那是只是普通人的视界。他所看到的应该是历史是不是被推进,人性是不是得到满足,民族是不是更加强盛。至于后人,呵呵……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人自古就有。被骂的人里秦始皇算一个,隋炀帝也算一个,还有……”杨锐说到这里停住了,而后又无奈的叹道:“有人说过,忘恩负义是一个伟大民族的本性。也许什么时候大家都骂我是暴君的时候,就是这个民族真正觉醒的时候。” 程莐见杨锐说的这么无奈,却又担心他真正的变作一个人人厌弃的暴君,急得就要哭了出来。她紧抓着他的衣服道:“可要是你真的变成那样,…怎么办?” 感觉到她的关切,杨锐不忍心骗她,只好哄着她道:“有你在就不会了。” 杨锐最后的安慰话直说到了程莐的心里,有一种女人最害怕的就是被男人需要,最幸福的也是被男人需要。自从这一次的交谈之后,程莐似乎对杨锐放开了所有的戒备。甚至,在某次两人爱欲交织,差一些就要把持不住的时候,被很不巧的陈广寿坏了好事。 委员会的商议关于农会的运作讨论已经全部完毕,该明确的、该限制的都已经讨论完了,严州那边也已经通知到位,土豪一词不再提及,分田也暂时中止。军政委张承樾幸好是政工科出身的,要不然这样口号和方向的转变,他就要修正不下去。其实也幸好之前惩治的土豪都是鱼肉乡里之人,好事做过,但是坏事也做过,总算是有个能说的过去的理由。至于分出去的田,到时无法收回了。没有办法的张承樾只好给这几户人家打了白条。 具体的政策确定完毕,那紧接着就是召集各省委员前来沪上开第二次代表大会,浙江、福建、江苏、安徽、湖北、这几省组织破坏的厉害的,只能重新在既有审查过的会员中遴选省代表。或是每省只派一个代表出席。而在开过二大之后,杨锐就将去到通化,对那边会员做一次深刻的培训,以使得全体复兴会员的革命思路都转到农村这边来。 在等待各省代表赴沪的过程中,徐华峰帮着杨锐去程府提亲了。程蔚南这段时间也算是认命了,一个逃过婚的女儿要再嫁出去怕是很难,而‘猪八戒’变成人样的时候也确实是一表人才、谈吐不凡。最重要的是,那一日他问过杨锐的家世姓名之后,便出去打听过这个杨竟成这个人,一问吓了一跳,这不是就是另一个孙大炮吗!程蔚南在乎的不是女婿能成什么事业,而是希望女儿这辈子别守寡。既然是孙大炮,那安全绝对是有保障的,再看到杨锐对程莐也确实是中意,于是他最终放了心,点了头。程蔚南虽点了头,但是婚礼却不能马上办,更不能在沪上办,后面商议下来,为安全计还是初定在檀香山。如此折腾二十多天,杨锐的人生大事总算完成了四分之一,之后的事情就是去檀香山走个过场了。 私事办完的时候,各省的代表也都到齐了,一大的代表里,三人叛变,六人被杀,还有四人因为举义或者通缉,完全不能负责当地工作。如此,上一次二十九名代表中,只有一半能正常工作。人没有了只能再补,不过人虽少了,但是磨砺之下剩余都是坚定分子。只是这些坚定分子,对于农会革命很不赞成。 总得看下来,直隶、山东、甘肃这三个省份是支持农会革命的,其实主要是这些地方他们在军队没有什么好的关系,无法破局只能转向农村,除了山东,他们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支持的;而湖北、陕西,因为在军队里面已经发展了不少会员,没有办法再去农村发动农民,江西的邓文辉则和会党关系密切,希望能从会党着手;而剩下的山西、河南、四川、安徽、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几省则对农村革命很是反对,毕竟他们主要是在城市呆久了,对农民、农民的概念很是淡漠,只会办报和发动学生,农民是发动不了的。 这样的情况下,第二次大会开到第三天就暂时休会了,百般无计的杨锐本想把这些不支持农会革命的人换掉,毕竟他们身上的书生气太浓了。即使想去做农民工作也怕是不行。但看到他们革命都极为热诚的份上,他又想了另外一个主意,那就是干脆把剩下的会放到灾区去开,若他们还是对农民运动不认可,那就换人或者靠边了。 1906年各地水灾都极为严重,春夏的时候,湖南那边就普降暴雨。恰逢长江泄洪,洞庭湖的水排泄不畅,发生两百年不遇的大水灾,近五万人被淹死,几百万人受灾;而后江南梅雨季节同样是暴雨,浙江、江苏、安徽也频发水灾。以徐州、海州、淮安三府为最重。更可怕的是,江浙一带因为商业经济发达,粮食自给不足,大米都是从四川、两湖等地输入,可上半年湖南受灾,大米输入有限,本地又是遭灾。几百万灾民无米可购,嗷嗷待哺。现在东北农垦公司已经在海州开了一处码头,每天拉着灾民往东北去,杨锐要去的就是海州。 既然是出租界,那就是要有掩护的,通过虞辉祖的关系,穆湘瑶从通商大臣兼红十字会会长的吕海寰那里,弄来几十套中华红十字会的文书。一行人就这么坐着装粮的船往海州而去。不过既然是货船,那自然就没有邮轮舒服,即便是杨锐也是把铺盖躺在粮食堆里,货仓里毛糙的麻袋让他不由得的想到小时候家乡的粮管所,他不由的感慨,即使过了一百多年,麻袋还是这样的麻袋。 “为什么这么香?”粮食堆中,程莐躺在杨锐的怀里,她现在把头发束了起来,脸上抹了碳灰,黑的很。不过脸上的灰黑和脖子上的雪白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杨锐很多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去亲吻她,弄的她颈里痒痒的。 “是豆柏。菲律宾运过来的。”美国的棉籽油涨的厉害,很快就超过了价格线,菲律宾的榨油厂开了,贴着美国制造的人造黄油源源不断输往欧洲,而榨油之后的豆柏卖给当地的农民。 “豆柏?”程莐有些吃惊,眼睛瞪的圆了起来,她记得家里甘蔗园就是用这种肥料的。“这东西能吃吗?不是肥料吗?”她惊问。 杨锐不动声色,从麻袋的缝里挖出一点豆柏,塞到嘴里,边嚼边道:“现在那边都要开始吃人了,这个总比草根树皮香一些,也更压饿。再说沪上米价每石马上到十块了,这个拉来只要两块。”说到米价,杨锐又恶狠狠的说了句,“米商都该杀!” “啊!”杀人杀过,吃人却没有见过,程莐有些花容失色,“真的是这样啊?” “我也只是听说的,但是没有见过,不知道真假。”杨锐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她道,不过说完便是摇头,再道:“这几年我算看出来了,在这个国家,没什么不可能发生。” 沪上晚间上船,次日又睡了一夜,待到天没亮的时候,便到了一个灯火斑斓的港口,此处就是以农垦公司救灾名义兴建的海州马腰新港,位置就是在后世的连云港港区,不同的是,历史上这个马腰港区还是民国晚期建的,而现在,有着无数免费劳力的灾年,修建港口只是规划、物料的事情。 货船靠了岸,陈广寿出去交涉了一会,诸人便上岸在港口简易的工棚里开了个短会,告知接下来的航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有几个会员其实心里都是抱怨道灾区去,但看着杨锐和程莐还有章太炎三人带着头,没有人敢说不去的屁话。众人歇息片刻之后就上了一排运豆柏的木帆船,帆船往北几十里,再左拐进临洪河,行到半中午的时候才到海州外城北侧的新铺港,海州城处于水灾范围之外,县境各道又有清兵设岗威逼劝诱灾民回籍,一时间倒也没有看到成群成群的灾民,只见城北港区虽是茅草屋一片,但也是有些热闹。 航船在海州西面的通淮门驶入盐河,未行几里,便看到有十来个衣衫不整的兵丁在河岸上乱七八糟的或坐或躺,似乎在监督河边的几艘小船,这些小船不断在河面上捞着从上游下来的尸体,尸体在水中多日,泡的面目全非,一具具肿胀的不得了,见者无不侧目结舌。更吓人的是,这些尸体拖到岸上就堆在一起用火焚毁,尸臭和烟火味即使隔的极远都能闻的道。杨锐只觉得的被程莐抓的手猛的一紧,不过一会就松了开了。 对于杨锐和程莐等人来说这样的场景是初见,但对船老大来说却很平常了。行过捞尸的关卡,每当有尸体撞到船上,他也是只是对天合掌,念念有词之后又开始挥动橹篙开始撑船。盐河是古漕河,唐初的时候开凿,历经千年仍在使用,河面大约四五十米宽,虽是初秋,水深亦有一两米。五十吨的木船行起来很是方便。船上过了一夜之后,第二日中午便到了沭阳。其实在老远的地方,杨锐就看到了农垦公司的绿色农字旗和沪上红字会的十字旗,天高云淡之下,两面旗帜在秋风中欢快的飞舞,很有一种惬意的感觉,不过在旗帜下面。却是着一望无际的黑灰棚户和棚户里衣衫褴褛、面无菜色的灾民。这些灾民排着稀稀落落的长队,正在十几个施粥点领饭,说是饭,其实就是豆柏。 “这里有多少灾民?”程莐问道,木船上无法安睡,她刚才在坐在豆柏堆上靠着杨锐的胳膊半睡,听到河岸上的人声便是醒了。 杨锐也不知道沭阳到底有多少灾民,只是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棚户。漠然道:“估计有七八万吧。” “他们都有吃的吗?”程莐站起身,看着那些领饭的人们问道。 “这里的有。”杨锐还是漠然。整个江北几百万灾民,可不是农垦公司能救的来的。沪上盛宣怀在募捐的时候说‘每一两银可救一民命’,但灾区却不止江北一处,四川、湖南、安徽、江苏、浙江、广东都有水患,灾民加起来千万不止。这还只是今年,河工不振。水土不保,防灾不利,从02年到现在,每年报纸上都有各种灾荒。真要赈灾不如赈国。 杨锐只说这里的有,那意思就是别的地方没有,想到那顺江而下的尸体和恶心的尸臭,程莐不再问了。 这边沉默间,却有人坐着小船上了粮船,带队的是早前见过的山东人陆挽,他之前在山东协助调查青苗会,七月底的时候,农垦公司转移到海州赈灾运人,人手不够便把完成第一阶段调查的调查组派到江北来。此有帮忙赈灾的意思,更有策划日后举事的的意思。 陆挽现在的装束和以前不同了,他不隶属红十字会,而是穿着农垦公司的制服,或是知道杨锐要来,他把上船之前把全身都用湿布擦了一遍,但尘土不再,污垢却依旧黏在衣服上面,再配上脏兮兮的头发和消瘦脸庞,更像是一个灾民。 “情况怎么样?”杨锐没有嘘寒问暖,而是直接问他具体的情况。 “报告先生,沭阳有四十余万灾民,我们正在全力救人。”杨锐的出现让早已疲倦的陆挽忽然有了一股劲气,他说话的声音刻意的提高,“只是粮食不够,怕是救不了那多人了。”高音过后,他的声音到了最后便无奈的低了下去。 “救能救的吧。”杨锐道。 陆挽在灾区待了一个月,对待生死早已麻木,只是道:“先生,前面再走就是清江浦了,皖南江北的灾民都聚在那,有数百万之巨,粮船过去危险的紧。上月,便是军粮都被灾民抢了。” 陆挽不说还不知道,他一说杨锐倒想起来委员会商议的时候,有提到灾民抢劫过境运军粮的船只。他讥笑道:“哪里灾民多就是要去看看,不然很多人对农民毫无印象。再说,”他看着跟陆挽一起上船的那些手持木棍的人,“你这不是带了兵吗?” 杨锐一说,陆挽便不好意思了,这些拿木棍的灾民都是他借职务之便用书上、报上看来的练兵之法练的,根本就不能算是兵,他不好意思的道:“先生,这哪能算是兵啊。” “废话不多说了。你去前面带路,哪里灾民多就往哪里去。这一次去,就是要被灾民抢的!”杨锐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灾民营,斩钉截铁的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章夜谈 装豆柏的船队在沭阳稍作停留,便分出一小支逆流而上,往清江浦而去。同行的除了之前带队的陆挽,还有早先回江苏做徐宝山工作的费毓桂,他在江北多日,对于灾区很是了解,知道这么几船粮食往清江浦去,一定是被抢的。粮食不重要,但是先生和诸位代表的安危却是要极为要紧的,不过杨锐是铁了心的要让诸位代表见识见识草民的力量和草民的悲惨。费毓桂无奈,交待了船老大之后,派了一条船的农兵跟着,生怕有人受伤。 挂着农垦旗和红十字会旗的粮船行在盐河很是招惹人眼,出了沭阳不远便有人追着旗子跑,不过或许是因为饿的太苦,跑了一段这些人大多就扑倒在地,怎么也是追不上了。不过沿岸都有灾民,这赈灾粮船引得无数灾民前仆后继的过来,到晚上的时候,船老大不敢像昨日一样靠岸休息,趁着月色明亮,又是往前行了不少路,最终找了一块水宽的地方停船过夜,以待天亮再行。 “这可是要带我们来收吃苦的啊。”江西的代表邓文辉看着同一条船,满脸愁容的广东代表黄世仲,没心没肺的笑道。他混过会党,苦吃过不少,是以高兴的紧。 “大家都吃苦,我也愿意,就是这睡觉太不好睡啊。”黄世仲只是个办报的文人,对农民不熟,也没吃过什么苦。 “大家都是一样的睡,有什么不好睡的。”谢缵泰插话道,说着把从船舱里拿出来的棉被给了过去。 黄世仲接过棉被,还是道:“难道就不能睡到岸上去么?” “岸上,哈哈,”邓文辉笑了起来,“船停在这里,你要是睡在岸上,明日一早估计就被灾民踩死了。我教你一个乖,明日若是碰到灾民抢粮,立马跳船游上岸的好。” “那么吓人?”黄世仲犹自不信。 旁边四川的杨沧白也道:“这河面这么宽,那些人能跳的过来?” 邓文辉是见过湖南那边几个月前水灾的,见他们这些书生还是不相信,还是笑道:“你们不信明日看便是了,明日不成,后日一定如此。这船可是到不了清江浦的。” 他们几个在闲聊的时候,湖北的代表李长龄则正在向杨锐汇报湖北那边的工作:“日知会议案,牵连惕庵等数人被捕,所幸是日知会骨干都是教会信徒,张之洞心有顾虑不好处死,加之美国公使关注,这些现在只是被官府监禁,并未处死。我会以及日知会大部分的骨干都还俱在,是以仍可以作为运动学界、军界之基础。竟成先生在沪上所说的农民运动,我觉得很有道理,但农民运动毕竟是另起炉灶,现今的关系完全用不上,这样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李长龄四十余岁,湖北天门人,是湖北新军第八镇三十一标的营部书记。他长的是一副农民的相貌,日知会案发的时候清兵曾把他抓捕,但他辩称自己不是会党,带队的清兵见他貌似老农,便把他给放了。 “筱香兄,此次可是幸苦你了。”杨锐客气的说道,他对湖北不走农村道路没有意见,只是所有人一视同仁,不得不把他也一起带过来。“湖北那边,从你的报告来看,还是从新军士兵入手的好,至于上层的军官,怕是运动不了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长龄算是松了一口气,“百姓乃国之根本,复兴会以民为本革命必当成功,更别说有竟成会长身先士卒,大家何苦之有?” “哎。我是怕有些人认识不到百姓的重要性啊。”杨锐站在船头,水中倒映出一个微缺的满月,只不过,总有些尸首会从上游漂下来破坏这美景。“对了,筱香兄,武昌那边可以多建一个外围组织,然后把日知会以及其他会的人都拉进来,不然如此狭小的地方,大家都在活动,万一彼此误会露了风可是不好。” 杨锐所言正是李长龄所想,他道:“如实建立外围组织,当以什么为纲领好?” 纲领问题倒是杨锐没有想到的,虽然就是简单的几句话,却是使内中成员日后加入复兴会的关键。他道:“这个问题还是待回去沪上之后再商讨吧,武昌是九省通衢要地,马虎不得,日知会招募会员的方式很好,但还是要换着一些法子来的好。新军中那么多兵,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同的,把他们分类之后再细细研究,总是能投其所好的,拉人不能只有一个套路。” 杨锐说的还是细分市场、目标客户那一套,在他看来,干革命两本书最要紧,一本是毛概,说的是斗争哲学,另一本就是细分市场了解需求的市场营销了,不过李长龄倒是不太明白这种现代营销的套路。他道:“总会能不能派人来湖北协助做新兵的工作?现在我们的人主要是在工程营和二十九标,而且都是新兵为主,可他们基本是三年之后就退役,若是要过四五年举事,怕到时候他们都不在了。” “那新兵的工作就先缓一步吧。主要做那些士官的工作。不过士官想的东西和新兵想的东西又不一样,他们地位虽然比士兵高,但要是没有抬旗怕也是升不上去的,高不成、低不就,这里面一定是有文章可做的。”杨锐说到这很是哀叹这个时代的保险公司极少,要是有的话招几个卖保险的金牌业务员进来那就事半功倍了,便是没有买保险的,卖‘利安’的也好啊。 杨锐虽然年轻,但说话处事都是让李长龄叹服,见杨锐大致提了下思路倒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两人又在细聊几句要事便下去了。李长龄一走,井勿幕却又上来了,复兴会事发,他是在哥老会的庇护下逃过一劫,但是常自新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抓捕的时候因为持枪反抗被清兵给杀了。他此次来沪,其实是想总部支持他开展会党工作,只不过会党会中向来是不复兴会支持的,所以他的事情很是难办。 “先生,现在整个陕西有近千名会员,只要加紧活动会党,革命便可马上成功。农村的事情是不是能先放一放?”井勿幕是88年的,今年只有十八岁,不过少年丧父,懂事的极早。只是他性子也是急的,工作很多都是坐在表面上,收进来的会员是多,但会党为主,并不是真正的革命者。 “文渊啊,你的报告我看了,写的很仔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干不了这些事情的。不过会中有一个前提你却一时间忘记了,我们革命不光是为了把满清推下去,更是要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所以我们不能着急,会中也没有给各地下指标,一定要有多少会员。多少会员不是关键,打仗一般,在关键的地方有关键的人那么就一定胜利。什么是关键的地方?对于推翻满清来说,西安是关键的地方,西安城里的满城是关键的地方,可是对于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来说,农村才是关键的地方。国家的税负都来自于农村,百姓的疾苦也是在农村,这些都是只在城里头的人看不到的。”杨锐说的语重心长,井勿幕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很是爱惜;而陕西又是西北的要地,好几次清廷出逃都是去了西安。日后革命枪声起,东北被占的情况下,满清很有可能会逃往西安。 “先生,可是……”杨锐说的确实说的在理,推翻满清和建设新国家是两个概念,这个道理井勿幕懂,“可是我并不明白怎么去发动百姓啊,他们真的能行吗?” “怎么不能?”杨锐笑道:“不借助百姓的力量,古时候那些皇帝是怎么坐天下的。你不明白发动百姓不要紧,会中有专门的课程,会教会你去怎么发动百姓。另外,陕西极为重要,总部将在明年年初派工作组过去,到时候那边的工作可以由工作组直接指导,这样就不要来是请示沪上这边了。” 听闻总部会拍工作组过去,井勿幕很是一喜,而杨锐其实是无奈,当地的谚语有称:‘想当兵,拜仁兄’,陕西的军队大部分是会党,井勿幕那边瞎鼓捣,到时候就会鼓捣出一个会党复兴会来,变成会内军阀就不好收拾了。 井勿幕走后杨锐今日的谈话便结束了,月光明媚,他借着月色把今日的工作要点记了下来,只待合上本子,程莐这边已经把茶递过来了。他不由得会心一笑,身边有个女人和身边有个男人就是不同,陈广寿那个家伙可没有这么体贴的。 杨锐喝了一口茶笑道,“这日子,这日子,哎!……真是幸福啊。”程莐闻言还以为他哀叹什么,原来是说幸福,立即笑了出来。皎洁月色中,杨锐似乎能看见她笑弯了的眉,伸手把他拉到了怀里,只不过抱了一下,又把她松开了,这船上除了船老大,还有章太炎和旁边船上的各省代表,站在船头太亲密就要被别人笑了。 月华如水,好梦如春,不过待翌日天微亮的时候,不知道怎么醒来的杨锐却发现自己深处恐怖片之中,盐河两岸都站满了僵尸一般的灾民,漫山遍野。他们无声无息,只是失了魂一般的盯着河中的粮船。他忙的把程莐摇醒,就要交船老大的时候,几个正在水中探路的灾民大声的呼喊起来,这几个人呼声一起,岸上的人也哇哇的大叫起来,茫茫然直挺挺的跳到入水冲到河中,水声四溅之下只把船上的人都给惊醒了。 几个惊醒的船老大只得把撑船的橹篙举了起来,不过船还没有划动就被灾民爬上了船,橹篙一扫,一排灾民下去了,可这边下去了,另一边的人又上来了,如此面黄肌瘦的人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只拖着一百多斤的麻袋下了船。 一个麻袋拖下船,又有更多的人哭着喊着爬上了船,而后更多的麻袋下了水,船老大和船工几根橹篙赶不过来,那些人是任你拍打就是不下船,最后他们只好能是忤在一边傻站。如同是蝗虫过境一般,一刻钟不到,船上的豆柏就一扫而空了,船上是空了,但是河里面,河岸上又是一顿猛抢,最后有一些身体弱的直接倒在河里没有再起来。不过对于杨锐这些人来说,灾民只是抢粮不抢人,还是安全的。只待船上没人没粮的时候,章太炎算是回过神来:“竟成,这就是农民的力量吗?”他似乎是没有睡醒,一副梦游的神态。 杨锐闻言笑道:“训练之后不会比正规军差多少,关键是要组织起来。” 本以为临近清江浦才会被抢,谁料到出了沭阳县就被抢了。杨锐只好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岸上,简短的开了一下会,如今的形势并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他指着陈广寿摊开的地图,直接了当的道:“同志们,现在我们还在新安镇(今灌南县城)境内,往前几十里就是安东县(今涟水县),在涟水可以买到一些粮食,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明天晚上就能到清江浦。” 杨锐说完行程的安排,便环视了大家一眼,见大家都没有意见,这才接着往下说:“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灾区,虽然是在船上,但还是要小心。特别是不管是做什么都不能单独行动,因为大家穿的都不像灾民,身上的衣服抢去到当铺里还是能换一口吃的;还有就是不要下水,更不能喝生水,水里面很有可能有瘟疫病菌……” 杨锐要事交代完便上了船,现在豆柏已空,几十个人就坐了两条船南下安东县,其他的空船则是打道回府。黄世仲回头看着那些返航的粮船很是不舍,待那些船走远,他用白话问向旁边的谢缵泰道:“为什么我们要去清江浦?” 昨天晚上睡觉前黄世仲就在抱怨船上睡不好,谢缵泰知道他对杨锐的农民运动并不赞同,便道:“因为竟成要去清江浦,因为他是我们的领袖,所以我们也要去清江浦。” “可是,难道去了清江浦就能说明应该发动农民吗?农民发动起来是什么样子?就是刚才抢粮食的样子!这样的农民发动起来,一定是天下大乱!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革命,他们只知道吃饭!”虽然是一个革命者,但黄世仲却认为革命绝对不能发动农民革命。 看着有些激动的黄世仲,谢缵泰道:“世仲,其实前两天开会的时候竟成说的对,革命其实就是对改变现状的一种迫切,以这样来看,我们的革命性不及农民之万一。他们现在缺的就是有人去领导他们,组织他们,一旦他们被组织起来,那么整个天地就要变换成另一种颜色。什么是革命,这就是革命!” 黄世仲和谢缵泰一路上唠唠叨叨,其他诸人则看着河岸两边越来越密集的灾民心中发慌,幸好船上没有粮食了,不然怕是连自己也要被他们吃了。没有装粮的船走的极快,下午六时关城门之前,诸人就到了安东县城,可整个县城被无边无际的窝棚给围住了,城门上个月就不开了,即使是开也是许出不许进,诸人的农垦旗子和红十字会都不好用。虽然城头上知道这些人是来救灾的,但见他们手中无粮,更担心这几十个人一进城,后面的灾民也跟着涌进来,便怎么也不开城门。 眼看着天黑,诸人只能回到船上,又往南走了一段,方才找到一个无人之处歇脚。粮食都被抢光了,但幸好那一船的农兵带了一些,行军的各种烧饭器具也有,便是找了一个避光之所开始生火煮饭。北方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清冷,待生水烧热都喝上一口热茶的时候,所有人才长吐了口气,更待到后面饭熟入口,饥火中烧的诸人才逐渐安稳下来。 虽然有饭吃,但却没一个能安心吃饱。其实这地方就是一处干枯的河道,农兵割了一小片芦苇之后才把地方清了出来,也幸好是在芦苇丛中,要不然这边一生火做饭,不远的灾民又要涌过来了。大家吃饭喝汤的时候,却能听见外面饥民的呼喊,有些哀声连连,有些似同鬼嚎,自己有饭吃,外面的人则要饿死,如此大的反差只让所有人吃着吃着都心里不安。坐在杨锐身边的章太炎吃了个半碗就止住了,直起身就想把剩下的那些饭拿出去给饥民,却被负责护卫的陈广寿和陆挽拦住了,其他人也想把饭送出去,也一一被拦下了。 “还是让他们去吧。”杨锐指着陆挽那些人说道:“不患贫穷患不均,一但其他人没有分到饭,那就要出事了。他们最少还是兵,手上的棍子还是能吓住些人的。” 众人刚才都是良心不安才如此,见杨锐说的在理,也就把饭交给农兵。不过如此良心虽安,但毕竟没有吃饱,诸人坐在火堆边的不到一会又感觉饿了,但此时已经无饭,只能喝汤,杨锐见此只能让陈广寿去船上扫一些豆柏末子过来分给诸人,这种平时不吃的东西现在已经能入口了,最后所有人一边喝汤一边吃豆柏,倒也其乐融融。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章太炎在讲昔时中国国会、苏报案等事,大家没有经历过,都听到津津有味。 “……那时候,唐才常就在沪上召集大家开中国国会,来者有容闳、严复、文廷式、吴保初等数百人,可其会宗旨又自相矛盾,一说不承认满清政府,一说又要拥戴光绪皇帝,会中更有满人、蒙古人,我见此抗议无果,便割辫而去,这便是我排满之始。那时候光绪被康梁捧成当世明君,还说什么天命所归,要知那‘天命’自于《中庸》,虽被前人推崇,说其能前知未来,可《中庸》是以‘天命’始,却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终的。如此说来,‘天命’就是满洲建元之始,‘上天之载’的载,便是说光绪载湉,将为满人之终。……” 章太炎关于天命的话语写在他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里面,大家都是读过的,或者说有知识有文化的人都读过,但有一些没那么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却是没有读过了,陕西代表井勿幕听他说到此,便急道:“太炎先生,此话可是当真啊?若是如此宣传,那在运动百姓可是极好的。” 江西的代表邓文辉也道:“正是啊。要是把此点宣扬开来,那运动百姓当是有用的紧。” 章太炎笑道:“推翻满清不在‘天命’之有无,而在人力之难易。今竟成先生带着我们走农村革命之路,却是拨乱反正,再造华夏之康庄大道啊。”章太炎此言说的恰到好处,说完他便再道苏报旧事:“我驳康有为之书一出,加之蔚丹的革命军和竟成的复兴会之宗旨,顿时把满清朝廷惊的是鸡飞狗跳,大江南北电报来去飞驰,恨不得马上把我们几个革命党抓住,株连九族、挫骨扬灰的好,不过满清还是怕洋人的,由此留得一命,却不想蔚丹小弟却……”章太炎说到此,不由得有些哭音,他凝噎道:“蔚丹一命,换我一命,若蔚丹不死,我便要死……幸好当时竟成不在,要不然我们三人要是一起被抓,怕不知道能活几个。” 篝火熊熊,明月戚戚,见章太炎说到旧事,杨锐也不免惆怅起来,待他说完,也是回忆着说道:“那时候我已赴欧洲,就想找些旧时的关系,买些枪炮去东北和俄人、日人打一战,东北虽称是满洲,但自汉朝便是我中国之领土,而日本也是狼子野心,甲午吞辽东不能,今又以帮中国驱逐俄人为借口,派兵入境,可笑这满清还‘局外中立’。” 杨锐说这话的时候,程莐在身边满含感情的看了他一眼,或是因为孤傲,或是因为在乎信任。杨锐从来也没有向她解释过离去的原因,到现在程莐才知道他走到的原因。杨锐也是温柔的回望了她一眼,两心相知,便是无言也是懂了。 杨锐说完当时自己的打算,又道:“我少时出洋赴美,后父母身死,便流落北美大陆,从美国的最西面流浪到它的最东面,初时不懂事,而后渐也明白华洋有别,白人能上的车华人上不得,白人能走的路华人走不得,即便是公园也进不得,门口的守卫见着了也要打,后又至欧洲遇到一个开餐馆的亲戚,境况算是好了一些。由此初回到沪上的时候,虽对革命很是支持,但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当为反满之先锋,复兴会之会长。 我革命之初始,在于癸卯年的拒俄集会,那时候我不忍面对中国瓜分之惨剧,只好在酒馆借酒消愁,却不想被孑民看见了,被拉去张园做讲演,当时头晕晕的说什么都忘记了,但下台之后与会诸人唱的歌我至今还记得: ‘哀同胞,哀同胞,死期将到了,死期将到了。外人手段狡复狡,屠我不用刀,灭我不用枪和炮…… 哀同胞,哀同胞,亡国灭种了,亡国灭种了。外人看我似肥膘,随意乱切削,横来苛虐苦无告……’。当时一下子就让我的血全部涌了上来,我只觉得这中国不革命不行,不武装革命不行。” …… 安东城外盐河的河滩上,熊熊篝火旁边,二十多个革命者娓娓述说着自己的往事,有深沉者、有诙谐者、有嚎啕大哭者、有指天骂地者,诸人说完全觉得虽然大家来自天南地北,但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选择了革命,走到了一起,此实属难得。若不是此,有些人还是文人、有些还是会党、有些还是武夫、有些人还是商贩。谈话只谈到深夜还是没有结束,情不自禁的人们又唱复兴军的军歌,激动之时,邓文辉更是对这天大喊道:“鞑子们,你们的命长不了!”余人都是大笑,更觉得胸有万千兵马,明日便可杀入紫禁城了。 丁卷第十章狂化 清江浦是清江县(今淮安)的县城所在,为大运河与淮河交汇之处,更是南北漕运的中点,即有南船北马之称。只不过这几十年漕运一直不顺,到漕粮改走海路之后,此地的繁华就逐渐败落了,可即使如此,此地还是繁华的很,商铺连甍接栋、船帆密集如云,不过再多的商铺帆船和灾民乌云般的棚户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因为河道灾民阻扰,杨锐一行人是走了两天才到清江浦的,虽然此地有人接应,但诸人还是感觉像是重生了一会,特别是走到半路米吃完了,所有人都只能吃豆柏,不过即使是豆柏也是有限的,弄到最后只得去沿河的镇子上去买米,只是到处都是无米可卖,最后只买了些红薯叶回来,虽是红薯叶,但是也要七八十文一斤,核算下来每石也要近十块钱。 陌生的环境、凄惨的灾民、难忘的往昔、美好的未来,这些都让诸人慢慢开始变做一个真正的整体,这是在沪上开会无法达到的效果,再加上这两日的篝火夜谈,更是让所有人都是有一种手足之情。杨锐欣喜的看着这样的变化,这其实就是他计划里的东西,只不过情况发展比预想的要好很多。 到了清江浦之后,接下来的会议开得很是顺畅,农村革命被大部分代表所支持,当然黄世仲这个最为反对者也被杨锐说服了,或者说根本不是说服,而是保证,杨锐保证农民运动最终将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至于用怎么保证,杨锐说的很含糊,而黄世仲要的只是一个心理台阶而已,有杨锐的亲口承诺,他也就放心了。 二次代表大会除了确定农村革命的道路之外,复兴会的其他东西都做了更改,其一是纲领,总的纲领“武装革命、反清复汉、深度改革、复兴中华”不变,而三个代表便去除,变成“复兴会是民族革命的先锋军,将以武装革命为手段推翻满清的异族统治,建设一个独立、富强、民主的新中华。” 纲领是一,会旗、会徽也有草案出来。因为龙代表皇帝、皇权,委员会讨论下来不采纳,龙不用,三色旗、日月旗、井字旗也不好用。倒是虞自勋提议用鹰,可鹰是军旗,最后是章太炎说用玄鸟,诗经有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所有的封建王朝都来自于周,若要反封建,那就该由上两千多年,追溯到夏商时代;并且最早的“革命”,便是夏末商初的汤武革命,正所谓“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用玄鸟为会徽,也算是讨一个彩头。 玄鸟其实就是燕子,只不过后世对其加工,把它变成一个专吃鹰肉的怪兽,杨锐对玄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在乎,只要不是西方漂洋过来的就成。杨锐见过设计图,不喜不厌,其实并不符合他的审美光,不过当代文人的喜好都是相通的,见过之后没有说不好的。 纲领、会旗、会徽,除此以外还有就是几条规则要改,第一条则是:民主集中制是复兴会的组织原则,这一条虽然已经在执行,但是杨锐一想到解释这个‘民主集中制’就比较蛋疼,所以在之前的章程里面没有加入,但是现在看来不实行纯粹的‘民主集中制’不行,不然总有些激烈份子要乱来;第二条就是要加入会员‘监察’制度,这个杨锐以前想到过,可又觉得这样似乎有碍团结,不过现在他已经很明白很团结是什么了,所以‘监察’制度,其实就是告密制度务必要有;第三条就是政委制度、或者会代表制度,将正式写进会章,以前只是在军中有政委,现在是各省的组织都要有政委,不过,在非军事部门,政委的叫法是会代表,在有三个会员以上的地方,必须要有会小组,并要定期开展组织会议,学习总部文件。 第一条和第三条很快就通过了,第二条借助刘光汉之事也算是马马虎虎的通过了。诸多决议通过之后,因为蔡元培的缺席,委员会的名额空缺将在省代表中产生。因为之前大家都介绍过自己的革命初衷和历程,革命经历最丰富的谢缵泰被大家提名,这其实也符合委员会诸人的意思,谢缵泰在杭州负责外交工作,一直都做的很出色,虽然没有获得列强支持,但最少那个英国人会把他从杭州带出来,就说明他已经获得了他们的信任。除了外交,两广和南洋的复兴会组织也是靠他以前的人脉在建立,所以他的当选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而谢缵泰虽然之前被告知过此事,但还是非常激动的发表了一通讲演。他在讲演里回忆了十多年前的辅仁文社和杨衢云,回忆了甲午时的广州起义、庚子时惠州起义还有三年前的大明顺天国起义,说起因起义不成郁郁而终的老父,更是热泪纵横。在他的讲演中,他认为现在复兴会的革命策略是完全正确的,上等中等社会因为满清开了国会而变得支持满清,只有下等社会不但丝毫没有从开国会中受益,反而在国会召开之后承担更多的捐税,百姓的生计已经很困苦,虽然他们任劳任怨,但越来越多的税赋最终将使他们愤怒,革命的力量就在于此,复兴会要做的就是在领导它、组织它。 二次代表大会在清江浦的居仁街顺利结束,从运河回沪上的路上,谢缵泰和杨锐同船。其他事情他没问,只是有感于复兴会会章的变动,虽然变动不大,但作为一个老革命者,他对此还是很敏感的,会章一般是确定之后就不轻易更改的,可这次居然连纲领都改了。这让他很是惊讶,并且,他认为三个代表没有什么不好,很容易理解。 见他如此疑惑,杨锐笑问道:“重安兄,如果十年前,你看这‘三个代表’会如何?” “十年前?”谢缵泰思索起来,但是良久都没有答案。 见他如此,杨锐再道:“其实复兴会的设立有一个原则性的错误。”杨锐一说错误,让谢缵泰心中一惊,而后又听杨锐说道:“三年前创立复兴会的时候,我是想理智的革命,在完成推翻满清、建立新中华的过程中,少死一些人,国家多保存一份元气,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那时候的我不懂什么叫做革命,也不完全是革命者,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的会章。” 杨锐不好说三个代表是他抄自后世的,按照他现在的观点来看,这是一头死老虎的党章,已经没有什么激情和活力了,一个年轻的政党是绝不应该用这个早已老朽政党的党章的。 听到杨锐居然说自己理智错了,谢缵泰道:“竟成,你这话为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杨锐还是带着笑意,“重安兄,你能把你现在和十年做一个比较吗?” 杨锐又问了一个十年前,谢缵泰终于想到一些东西,他道:“若是要说现在和十年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现在比以前多一些理智,还有就是知道革命应该要有枪。” 见他说的坦诚,杨锐不再卖关子,沉声道:“冲动和理智其实就是新革命者和老革命者的差别,或者更确切的多,我们和立宪派的差别也在这里,就是革命是冲动的,而立宪是理智的。”杨锐此话谢缵泰似乎想反驳,但是被拦住了,他继续道:“会来参加革命的人,都是热血上涌,激动之后的结果,可以说一个政党是不是有活力,就在于其中有多少人是冲动、盲目的,这才是革命党的力量所在,从这一点来说,同盟会做的比我好。” “可是同盟会根本不能成事啊!”终于是忍不住了,谢缵泰说道。 “同盟会的成事与否不在于会员,而在于领导。一个优秀的革命政党,他的领袖必须是理智且务实的,但是他的会员却要是冲动而盲目的,只有这样的会员,他才敢于牺牲,乐于牺牲。”杨锐一句话说完,谢缵泰深思了,不过杨锐又道:“复兴会成立之初就有一个毛病,就是太追求理智了,而且排除那些狂热的革命者,这是十分错误的。而会章纲领的修改,也是因为此。一个成熟的政党,它的纲领必定是可理解的,是理智的;但是一个年轻的政党,特别是一个革命党,它的纲领不是用来理解的。” “那是用来干什么?”谢缵泰有些糊涂了。 “是用来信仰的!”杨锐决然道:“普通的会员不需要带着各自的主张来革命,他们只要学会信仰就好了,整个组织只能有一个地方会思考,那就是委员会。所以,会章不能易于理解,如果不能做到复杂晦涩,那就要尽量含糊不清。只有无法理解,大家才会去信仰。会旗、会徽也是基于此才做出来的,有的时候,对于盲目的会员来说,一句话、一个口号、一个会徽,就是强大力量的来源。” 谢缵泰终于明白杨锐说的东西,他再回想自己以前革命的样子,喃喃的道:“真的要这样吗?” 杨锐点头,“必须要这样。以前的复兴会不像一个革命党,倒像一个大公司,这是我设计时候理念的错误,现在我想把它改过来,它作为一个革命党,就必须是一个狂热的组织,拥有狂热的会员,只有这样,这个革命党才有战斗力。” “可是,万一又发生杭州那样的事情该怎么办?”好不容易弄明白的谢缵泰又是糊涂了,越是狂热,那就越会坏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不会发生的!这是一定的。”杨锐不好向他解释这个机理,因为这是只有他才允许知道的,而他之所以知道,也完全是因为他以前的志向是做个优秀的人力资源的结果,用学过的那些知识来分析,还是能对这个机理了解通透的。 一个正常人,一般是不会去革命的,即使参加了革命,也不会乐于牺牲奉献,因为他是正常人,他有自我,堵抢眼炸碉堡这种事情,就是用枪逼着他也不会干的。可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英雄心甘情愿的去做呢?答案在于他已经没有自我,即,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的一部分,他的损失和死亡,对于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因为组织还在,只要组织还在,那么他的生命就似乎还能延续,这便是他敢牺牲的原因。而反对来,当组织不认可他的时候,那么他的生命就终结了,对付这种狂热者最致命不是严刑拷打,而是开除党籍。 可是什么人才会不要自我,投向集体呢?杨锐还没有思考完全,但是他深信罪犯和对社会不满者会如此。对于一个罪犯来说,他已经有一个极为糟糕惨淡的人生,在一个正常的社会,他无法抬起头来做人,可忽然有一个组织,用一个伟大而高尚的理想去吸引他加入,那么他就完全可以抛弃原来那个惨不忍睹的自我,完全融入到这个组织中来,这个组织的高尚就是他的高尚,这个组织的伟大就是他的伟大,他在这里将获得新生。 也正因为此,他才敢于牺牲、乐于奉献,因为他对于组织已经完全认同。不过这样的人,却有一种难以理解的受虐性。组织对他管束的越严,他越就感觉自己越被组织关心,越被组织审查,他就越想表白自己是个忠诚无比的成员,甚至,要他以牺牲来表示清白,他也毫无二话。这是什么?这就是完全失去大脑和自我,只信仰纲领和领袖的忠诚革命战士。 杭州之败,最关键有两个原因,一是刘光汉叛变,二是蔡元培在不利的情况下擅自发动起义,这两者都是原来复兴会建立时留下的隐患,刘光汉那边是因为他对组织的认可度不够,归属感不够,还没有完全失去自我,失去大脑;而蔡元培和陶成章这边,则是复兴会对这些已经失去自我、失去大脑的革命者太过温柔,没有对他们严加管束,使得他们任意行动。照实来说,这些人是需要管束的,不管束,不整风,那么就会闹起来,这些狂热的人必须每隔断时间来一些‘镇定剂’之类的东西,或者更确切的说,就是要杀一批,不然,革命热情无处宣泄。这其实和后世是一个道理——不在战斗中牺牲,就在整肃中枪毙!但越是牺牲、越是枪毙,就越是有更多忠贞无比的人填补上来。 杨锐以前是天真的,同时不完全认可自己应该革命。而现在,他深刻的认识到,没有他,即使革命力量发展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也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所以他必须把革命领导下去。除了认识到革命必须靠自己领导以外,他还有一个认识就是,革命本身就是无比肮脏的,是不择手段的,之前一直认为可以避开这些,但是,很遗憾,他无法避开!这种肮胀不单是对外,对内也同样如此。 复兴会原来是按照公司模式建立的,里面每一个人都有自我,有个性,因为杨锐不喜欢看到党奴、会奴,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即使不希望看到学生们狂化,那么下面的会员也必须要狂化。以后的复兴会,将会不再是一个实务性的组织,而将是一个狂热化的组织。里面除了上层,甚至包括上层,都必须集体化,或者应该是去自我化,让他们将不再有自己的个性、尊严、自由、思想,杨锐的思想就是他们的思想,杨锐的个性就是他们的个性,整个复兴会,将只有一个大脑,如此的组织,才能真正算是有战斗力的革命组织。 这些都是杨锐自己的想法,但是他无法跟别人说着些,至于他认为可以信赖的程莐,他则不敢说。因为杨锐要进行的组织狂化,就是把一个人类组织转变成昆虫组织的过程,悍不畏死的蚁群之所以悍不畏死,就在于整个蚁群只有蚁后有理智。革命在后世文学影视里是美好的,但是在现在杨锐看来则是比吃人还残忍,可即使再残忍,他也要去做,也只有他能够去做,毕竟他还有那么一丝来自后世的清明。 杨锐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而谢缵泰已经知道杨锐的习惯,只是在一边苦等,只看到杨锐回过神来,他才问道:“竟成,真的要这样吗?这些人狂热起来,那怎么怎么办?” “不!重安兄,你应该问,如果他们不狂热,那么革命怎么办?”杨锐看着谢缵泰的眼睛说道,“现在满清的军力正在加强,我们要在国内到处开辟根据地,没有狂热的会员,根据地怎么守住?即使满清不来进攻,那我们的秘密如何保守?这可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可是好几年,不让这些人狂热,那必定会有告密者出现,只有所有人都信仰组织,那么组织才能稳固,秘密才能保持。 更有甚者,日后建立新的国家,功成名就的复兴会员怎么保证他不会像满清那样腐败?这些以前提着脑袋干革命的人,做了国家的主人之后,难道就不能收几个小钱,不能玩几个女人,不能照顾自己的亲戚?国家的要进行的土地改革,经济改革,国家要开展的各项建设,怎么才能保证没有人中饱私囊,从中牟利?这些人,如果没有信仰,那么他们勾结起来,完全可以压制住任何消息,法律对他们毫无用处,唯有让他们有执着的信仰,金钱、名位、前途才会被他们当作垃圾,在他们看来,只有国家和民族是永恒的,是值得为之牺牲的。 狂热的信徒,是一个国家扭转国运的根本,看看日本明治维新,看看日本人的日俄之战,如果他们没有疯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能在旅顺的二零三高地上死上几万人吗?现在的中国,是需要革命的中国,更是需要疯狂的国家,只要疯狂才能把她从下落的深渊里拉上来,只有疯狂才能把一切旧东西扫除干净,也只有疯狂才能改变整个民族的命运,至于我们这些为疯狂而死的人,无怨无悔!” 杨锐说的大义凛然,一下子就把谢缵泰给镇住了,他本以为疯狂是个贬义词,但是现在来看,却是完全褒义的,是啊,不疯狂怎么会去革命呢?不疯狂怎么能建设好新中华呢?不疯狂怎么能付诸一切,无怨无悔呢? 谢缵泰在杨锐说完忽然站了起来,对着杨锐就是深深一躬,然后道:“竟成所言,当是晨钟暮鼓。我革命了十几年,都没有竟成明白的多,真是惭愧。我谢缵泰有言在此,日后为革命为国家为民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以为谢缵泰会再问什么,想不到他在此就表决心了,杨锐没有想以往那样的客气,而是正色说道:“重安同志,牺牲是要有价值的,不能随便的牺牲,但是需要牺牲的时候不能有半分的犹豫。” “我明白,我很明白!”谢缵泰有些激动的道,更觉得生命象是焕发了一种新的光彩。 杨锐没有去关注的他的心态,而是问道:“重安同志,孙汶亲信的人当中,可有什么熟人?” “熟人?”谢缵想了一圈,说道:“没有了。难道同盟会那边没有自己人们?” “同盟会是有自己人。”杨锐道,“但是同盟会对于孙汶来说只是外围组织,他所亲信者都是两广人士,其他的人根本不知道孙汶在做什么。” “我想想办法吧。”谢缵泰道,已经把这种事情记在心里。而后他又道:“竟成,沪上这边的刺杀一案查的怎么样了?我很怀疑是……” “你怀疑是孙汶指使的?”杨锐追问道。 “对。一边合并组织,一边刺杀首领,这是孙汶的一向作态。当初他对肇春就是如此。”谢缵泰老早就象对杨锐说这些事情了,但是苦于没有机会。 “现在特科调查到应桂馨线就断了,只知道是应桂馨拉着刘光汉带着英国人突袭万安里的,而后的刺杀,有可能是应桂馨派人做的,不过另外还有一个叫岛田的日本人,可能有参与。这个日本人似乎是黑龙会的人。”即使了解一些历史,真相往往也是扑朔迷离的,复兴会里越是专业的组织,就越是薄弱,情报系统便是如此,还是江湖帮会的把戏,上不得台面。 “日本人?也有可能,孙汶一向和黑龙会的关系极好。”谢缵泰想过之后又觉得孙汶和日本人勾结在一起既有可能。 “看来以前我们的对日外交太僵硬了,让他们看到了一些敌意。”杨锐只觉得自己还是太幼稚,把抗战电视剧的情绪带到革命中来了,这虽然解恨,但实为不智。 谢缵泰对日本人毫无好感,不过想到以后担负着的外交事宜,他道:“哪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全力拉拢英国人!甚至,还要到英国国内去找些议员之类,没有英国的支持,日后举事时的国外干涉会有很多。”杨锐毫不犹豫的道。“还有法国,有关系也可以尽量接触,我们能在法租界立足,我能活下来,全靠法国人天生对革命有好感。他们自己就是这样的过来的,所以也希望别人能革命成功。” 丁卷第十一章狂化2 谢缵泰在回广东之前,交代了不少的事情,也告知了不少的秘密,但他所知的和其他几个委员相比还是少了不少。这其实也是他的工作性质确定的,他需要知道的让他知道就好了,其他的多说无益。在交代会中各类事项的时候,杨锐不由得想到蔡元培来了,他现在被满清囚禁在北京,他会不会背叛泄密呢?离现在到举事还有五年的时间,万一他叛变了,那他所知道的东西就不少啊。 带着这样的问题,杨锐一回到沪上就找了特科的穆湘瑶,而他也正要向杨锐汇报复兴军杭州招降之事,“先生,第九镇那边来报,赵声那天晚上,并没有说服统制官徐绍桢,而是直接被徐绍桢赶了出去。” “哦!”杨锐有些惊讶,因为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徐绍桢诈降,而后复兴军上当才使得战事惨败的,“消息确切吗?” “完全确切!”穆湘瑶道:“当时我们的人亲眼看着徐绍桢把赵声赶出营。” “那就是说,招降一事是赵声哄骗我们的了?”杨锐问道。“对了,赵声人呢?” “死了。”穆湘瑶道。 “死了?怎么死的?”赵声是关键人物,这件事情有太多蹊跷了。 “是的。死在两江总督的牢里。我们初步判断,是端方的亲信余大鸿在赵声被徐绍桢赶出营之后,把他在半路上抓了,而后他收买赵声的堂弟赵光,给军政府传假消息,最终使得复兴军上当。”在杭州被抓捕的人太多,穆湘瑶花了不少力气才知道赵声死在江宁。 “真是恶毒啊!”杨锐感叹一声。“通知清洗队,把余大鸿和赵光都杀了吧。还有……算了,就杀他们两个!”杨锐本想杀了端方的,但想到他对马鞍山铁厂的支持,还是作罢。 “是。先生。”穆湘瑶答应着。清洗队就是暗杀队,凡是得罪复兴会的人比如最早的小金凤、张宗昌,都被他们给收拾了。 “还有,北京那边也要多关注孑民的消息。”杨锐轻声的说道:“想办法接近他,能传消息最好,另外就是一定要注意情况是不是有变。万一有变,也是要通知清洗队……” 杨锐越说到后面脸色越沉,而穆湘瑶则越听越吃惊,他急道:”先生,孑民先生不会……“ “我说的是万一!”杨锐瞪向他,声音高了起来。“我们时刻都要以复兴会的安危为自己的安危,以复兴会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人会变,特别是死过一次的人更会变。”杨锐说的是蔡元培,又有些在说自己,“一切对复兴会有隐患的人,都要清除!” “是,我明白了。”穆湘瑶头低的更下了,不过他背上全是汗。 “明白就好。你去安排吧。尽量和孑民建立联系。”杨锐吩咐道。 穆湘瑶走后杨锐本来要去给农会教师培训班上课,可他坐在好一会才动身。刚才穆湘瑶的犹豫让他想到的是,要使得所有会员只效忠于复兴会,那么其他的一切关系都要斩断,师生、同窗、宗族、夫妻、父子等等,这些既有的社会纽带如果存在,那么就会妨碍会员把自己‘交给’复兴会,更妨碍他们彻底融入复兴会这个组织,可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农民讲习所是推行农村革命的重中之重,为此,杨锐动不少脑筋,之前他想把那些忠诚的会员调出来去做这项工作,但是后面考虑下来不妥,农村革命其实分为两个过程,一个是鼓吹阶段,另一个是实干阶段。 这个其实从中国革命的现状也是能看出来的,中国革命最先是严复、康梁等人闹出来的,严复的‘进步’‘物竞天择’,康有为的‘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都使得原来社会的统治根基发生了松动,虽然这些都是改良派的理论,但这些东西只要再进一步就是革命理论,信奉这些理论的人再进一步也就是革命者。由此可以断定,在一个没有经过鼓吹以动摇原本统治根基的农村,是无法发动起农民运动的。 鼓吹在前,实干在后。故而农民讲习所最先培养的将是农村鼓吹家,所培训的的内容,说书、读报,还需要一些通俗易懂富有鼓动性的歌谣。 法租界公寓一楼最大的房间里,已经被整成课堂,三十名从会中抽调出来的各专业骨干都端在屋子里一动不动。只待杨锐从外面进来,他们才齐齐的起身,然后鞠躬道:“先生好!” 杨锐在讲台上也对他们微微一躬,道:“同志们好!”他说‘同志们好’的时候,忽然想到四年前他在爱国学社说‘同学们好!’的时候了,四年过去,时光匆匆,他的人生像是走了一个轮回,如此境况,怕是当初怎么也是想不到的。 诸人坐下之后,杨锐则开始讲课:“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接下来的几年,农村将是我们革命的重点方向,为了更好的在农村革命,会中开办了这个农民讲习所。虽然,我们这些人每一期只能培训数百名学员,一年也只能培训一千余名学员,但是这一千余名学员回到农村之后,在第二年,将培养出一万多名农民学员,第三年,等你们培训出两千余名学员的时候,我们在农村已经有近十万名学员,如此推断下去,不要五年,全中国的农民学员将超过一百万。” 既然是要狂化组织,那么说话就必定要夸张。果然,夸大十倍的数字使得在坐所有人都是神情一振,一百万人,那就相当于每人有三万多个学生。不过杨锐的狂语还没有结束,他继续吹牛道:“就中国的人口来说,这一百万学员不多,但是,这一百万人将带动数千万,甚至一万万农民起来和满清做抗争,这一万万人将是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他们将把满清朝廷淹没,将吓得洋人手足无措,将把全中国都冲刷一遍,从而造就一个崭新的中华。 同志们!这是一件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你们每一个人都要为此竭尽一切努力,只有你们努力的好,农村革命才会轰轰烈烈开展起来,革命才能早日成功,国家和民族才能免于水深火热。所以,你们不能丝毫松懈!” 杨锐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在整个屋子里扫了一遍,然后挥着手再道:“但是,总有些人会工作不认真,把国家民族复兴当儿戏,所以,你们一定要互相揭发,把这种反革命、假革命份子揪出来,要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听明白了吗?!” 诸人被杨锐的气势所震,立刻起身答道:“是的,先生!” “很好!”杨锐的语气小了下去,他只觉自己的发言和小时候班主任和校长开会的发言很是类似,不过他正要得意的时候,一个刚才没有说‘好’的浓眉苦瓜脸站了起来,他有些紧张的举着手,然后再杨锐微微点头之后忐忑的道:“先…先生,这样…做,我是说互相揭发,他,他会让同志之间变得……” 他举手的时候,杨锐就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在他结结巴巴的时候,粗暴的打断他道:“姓名,编号?” “刘…刘有仁,编号004276。”他站立起来,虽然打颤,但却还是把名字和编号说了出来。 杨锐扫了他一眼,又对着屋子里的诸人道:“还有谁和他一个想法的?”没有人吭声,杨锐再问:“还有谁和他一个想法的?”还是没有人吭声。 “很好!”杨锐看着诸人良久,才吐出这么两个字,此时站着的刘有仁已经满头是汗了,却不想杨锐忽然一手拍在桌子上,大吼道:“反革命对于革命的危害,甚于满清十倍!如果我们不能在组织里肃清这些人,以后的革命还像想杭州一样失败!团结不是同志之间的团结,而是整个复兴会的团结,忠诚也不是同志和同志的忠诚,而是对复兴会的忠诚。你听明白了吗?!” 杨锐大声说完这些话刘有仁已经快瘫在地上了,这时候外面的卫兵听到杨锐大吼,已经从出现门口,杨锐指着刘有仁漠然道:“带他出去,看他是不是满清的坐探!” 卫兵赶忙冲了进来,直接把刘有仁拖了出去,刘有仁估计是吓坏了,苦瓜脸惨白的像一张宣纸,牙关被吓的不断的抽搐,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在拖过讲台的时候,用无比哀求的眼神看着杨锐,杨锐只是蔑笑这看着他像条死狗一般拖出去。他相信,既然自己说了话,那这个人铁定是在丢在黄浦江种莲藕了。他再回神看屋子里的学生,他们一个个坐的比之前还端正,心下更是满意——按照社会学的理论,一个实务性组织,人和人应该互相友好信赖,而在于一个狂化组织,人和人之间必须相互猜疑,这种相互猜疑将会带来互相恐惧,这种恐惧又会让所有人团结在领袖周围,同时也会在他们软弱的时候支撑着这他们革命当底。政治部以后将会是杨锐领导的直属部门,它将是狂化复兴会的发动机,制造恐惧将是它的主要任务之一[注:]。 刘有仁的插曲演完,学生们坐的更加端正,杨锐若无其事的开始讲课:“培养农村干部是农村革命的重中之重,但发动农民的实际步骤又是怎么样的呢?以目前的情况来来,最开始是鼓吹,而后才是实际的行动,所以,讲习所将会分成两种班。一种班培养鼓吹手,他们都是会中选出来的书生和善于言辞者,对于他们将重点培养其讲演、写作、发动舆论的能力,而另一种班则是实干者,发动实质性的运动将是他们的责任。 复兴会中的鼓吹手不少,但是真正熟悉农村文化的不多,我们写的文章、编的戏大多数是给读书人看的,不识字的农民看不懂,而且,各地的方言又很不相同,所以在培养鼓吹手的时候,我们只能教授一些鼓吹的共性,让后让他们回到家乡之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写作和鼓吹。再我见到过的最优秀的针对农民的鼓吹作品,”杨锐仍然是停顿一下,而后再道:“是陈天华的猛回头。”他说道翻开教案,而后道:“大家来把它一起读一下,就从‘痛只痛’开始。” “痛只痛,甲午年,打下败战;痛只痛,庚子年,惨遭杀伤……”杨锐读了一个开头,便让他们自己读下去了,朗读的声音一开始就很大声,似乎刚才刘有仁之事带来的恐惧唯有通过朗读才能发泄出来,不过陈天华写的猛回头确实很不错,xxx,xxx,xxxx,的格式很是上口,再加上叠加之后的效果,让全身心投入朗读的学生一个个热泪满面,杨锐只等他们读到:“怕只怕,做澳洲,要把种灭;怕只怕,做苗瑶,日渐消亡。”才让他们停下来。 而后道:“这才是适合农民听的鼓吹文章,我们之前之所以写不出来,是因为不了农民,同时没有在农村生活过,艺术总是来源于生活,但却高于生活。所以说,一个出色的鼓吹手是极为难得的,之前的邹容同志,还是现在的太炎先生都是如此,但是一个植根于农村的鼓吹手就更加难得了,因为他的作品更贴近农民,自然传播范围,影响范围就要更大。在以后的培训中,你们要努力挖掘这方面的人才。” 说完鼓吹手,接着则是实干者,“什么样的人最容易革命?”杨锐问道,不过无人敢回答,他只好自己往下说道:“大家估计会猜是最苦的农民对吧?不过,这是极为错误的!每天吃不饱的农民他们想的东西很简单,就是吃饱饭。为了吃饱饭,他们每天要累死累活,他们想革命吗?也许会想,但是他们很忙,没有空去革命,一旦革命他们第二天就没有饭吃,所以,贫农不是我们发动革命的对象,最少开始的时候不是。 可是不是农民不可以发动呢?也不是,有一种农民可以发动,那就是刚刚变穷的人,或者原来穷,现在更穷的人,身份地位的下降会让他们心怀不满,特别是受过鼓吹手鼓吹之后,悲惨的境况就更会让他们心怀怨恨。但是,我们要注意的是,不是只有‘失去’才会让人不满,‘得到’很多时候同样也会让人不满,法国的大革命,不是因为农民失去了土地,而是他们得到了土地,当时农民已经拥有三分之一的土地,不过呢,他们还想要更多,所以有人说‘法国人的处境越好,就越会觉得自己的处境难以忍受’。所以说,刚刚变穷和刚刚变富的人都是革命的潜在对象。 除了这两类人还有谁呢?一切心愿未满者。这些人包括,废科举之后的书生、退伍的新军士兵、想做却什么都做不成的人,罪犯,总之就是一切被社会、宗族、家庭抛弃了的人,他们是革命的最好原料。在这里要插一句的就是,鼓吹手的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现有的社会关系,包括宗族、家庭都要拆散,唯有那些被拆散了的单个人,才有可能投身革命。所以,反宗族、反家庭是革命鼓吹之必需。换句话说,革命组织其实就是一张网,它只能捕捉那些旧社会的漏网之鱼和对旧社会的不满者,鼓吹者就要用‘匕首投枪’把旧社会原有的关系拆的七零八落,如此,革命的力量才能壮大。” 伦理在中国有两千多年的传承,这是儒家稳定社会的基础,在没有经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当下,杨锐要打破宗族,特别是打破家庭的言论让诸人很吃惊,不过他早就找好了对策:“破坏宗族和家庭,是革命所必需,既然要革命,那就不能存小家忘大家,那些心里有家的革命者不是优秀的革命者。你们要记住,我们所做的一切,即使再残忍、再没有人性,也都是为了革命!为了不被亡国灭种!任何革命者在犹豫的时候都必须想到,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我们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杨锐最后‘为了革命’的发言,让所有人都有一种畅快的解脱,让他们有一种为所欲为的自由。不过当他帮所有人解脱的时候,却没有人来解脱他。他只觉得自己的步履越来越沉,眉头越皱越紧,头发越掉越多,为了不使自己在自己营造的那种疯狂里迷失,他开始写日记,他天真的想,即使那一天自己迷失了,他也能从日记里找回自己。 “太炎先生来了。”程莐对正在厨房里和一堆菜做斗争的杨锐说道。除了日记,日常生活的琐碎也可以让他忘记他是一个领袖,比如他现在,就是一个比较糟糕的厨师。用他自己在日记里的话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了:一个拼命想破坏家庭的人却靠着家庭来寻着温暖和保留人性。’ “哦。他来了?”杨锐在围裙上擦着手,他似乎能猜到章太炎是为什么来的。 章太炎确实是为刘有仁之事来的,他看过此人的简历,流民出身,最早一批移民里的组长,而后因为表现优秀升任为屯长、村长、区长。章太炎没有去过东北,但一直对那边很好奇,所以在昨天还是其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刘有仁,虽然流民文化不高,但章太炎对其却极为赞赏,认为此人应该是算是墨子一般的人物,为组织树立了一个为民服务的良好榜样。 “竟成,刘有仁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听说他现在被认定为满清的坐探。他是有给满清官府当差,可这是去东北之前的事情啊。”章太炎一听到刘有仁之事就很是着急,急匆匆的跑来的他说话都气喘吁吁。 “他是不是满清的坐探我不知道,但是他满脑子封建的仁爱思想,这一点是要批判的。复兴会不需要一丁点的仁爱,只需要团结和忠诚——对组织的团结和对组织的忠诚,而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团结和忠诚。对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要像秋天扫落叶般的无情。刘有仁他具有封建主义思想,我没有办法把他当同志去对待。”看着章太炎的焦急模样,杨锐耐着性子解释者,对极少数不被狂化的人,杨锐特意的保留他们,其目的也是保证自己不入魔。 章太炎来之前已经对此事了解的很清明,他急问道:“竟成啊!刘有仁说的难道有错吗?检举只是对那些汉奸和叛徒,而不是对自己的同志啊。” “同志?!”杨锐冷笑道:“刘光汉之前也是同志,可他为什么叛变,如果他身边的人始终抱有人人怀疑的态度,那么杭州之事就不会发生。” “刘光汉是有问题。但不能因为刘光汉一人就怀疑复兴会所有人,这会让我们大乱的。”因为对国学的同好,章太炎之前和刘光汉交好,并认为他将可以成为下一代委员。 “要的就是大乱!”杨锐恶狠狠的道:“会规不是法律,法律是宁愿放过,不愿杀错;会规是宁愿杀错,也不放过。” “可…”章太炎被杨锐的杀气震的一愣,他最后才道:“这样做会让所有会员都害怕,最终会毁了复兴会。” “要的就是大家害怕!”杨锐非常肯定的道,“团就友爱那只是白痴在做梦!一边要所有人团结友爱、平等自由,一边又想着革命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可能吗?!看看同盟会,就是团结友爱、平等自由的下场。枚叔兄,你难道希望我们和同盟会一样吗?”杨锐的反问让章太炎无言以对,复兴会之所以比同盟会有战斗力,还是在于组织建设比同盟会做的好,纪律比同盟会严格。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这样下去以后怎么办?”章太炎无法在会规上辩驳什么,只想到复兴会的将来。 “该结束的时候就会结束的。”看着章太炎这个魏征一脸迷茫,杨锐淡淡的道。 丁卷第十二章格式化 章太炎最后是被杨锐用‘一切为了革命!’为理由说服了,其实说服他并不是太难,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为革命疯狂的‘疯子’,他之所以来只是怕杨锐太疯了而已。其实杨锐没疯,冷静的很,整件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内,至于如果结束这种疯狂也是如此。其实他在和农民讲习所那些学生上课说的东西,并没有讲完整。 一场狂热运动最先是由鼓吹者开始的,他们的言辞动摇了社会的根基,使铁门出现缝隙,而后实干家出现,把裂缝撕大,把里面的原有的制度都打碎。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另一种人就会出现,即稳定者,或者说是官僚主义者,在他们的推动下,一个完整的社会制度又将确立起来。杨锐很记得希特勒对这些人的评价:“运动吸引到的劣质人才越多,到头来党内充塞的政治攀援者就越多,致使昔日的忠诚战士再也无法认出运动的本来面目。……这样的事情发生时,一个运动的‘使命’就寿终正寝了。”[注:Adolph.Hitler,Mein.Kampf.(Boston.Houghton.pany,1943),p105.] 鼓吹者在革命还没开始,或者刚刚开始的时候,是完全支持革命的,不过他们的立场一般都是从人性、自由、平等出发,但是当革命进行到高潮的时候,惨烈的现实又让他们开始反对革命,这些人最后的结局要么变作当权者的鼓吹工具,要么就是不得好死;而实干家,他们投身革命之后就无法停止,革命似乎已经是他们的生命,没有敌人他们也要塑造敌人,甚至在革命完成之后,各自为敌也极为常见。如果复兴会由他们控制,那么最后的中国就是不断的革命,越到后面越加彻底。 杨锐之所以能认定自己可以控制局势,因为他不是一个以革命为终生使命的人,同时,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中国是不会缺少敌人的,只要有敌人,那么他们的狂热欲望就将对外而不是对内。只有等二战结束,找不到敌人的时候,之前布置的那些稳定者将迅速的接替他们的位置,而这些在革命中表现的无比狂热的实干家将会迅速处理,或许是酒杯释兵权,或许是狡兔死、走狗烹,反正他们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走下舞台是一种必然。杨锐深信,只要他自己不疯狂,那么运动绝对不会疯狂,绝对可以控制。 打发完章太炎,杨锐还要为改变复兴会劳神,在他看来,会内培训的掌控是一,宣传系统的掌握是二,这两者都是重要武器。忠诚的会员并不是吓出来的,而是哄出来的。所以,白天在给农民讲习所的教师上课,晚上他又要指导宣传部的改组事宜,反正他是很忙,家中娇妻也没空享受。 幽闭的会议室内,王小霖、柳亚子、邓实、还有来自通化的范安都在向他汇报整个会刊的改版工作,王小霖就宣传部诸事想杨锐汇报:“目前,我们讨论下来,认为以后的宣传原则如下:一,革命性第一。报纸杂志也是革命工具的一种,世界上绝不存在超越党派的客观报道,我们创办的报纸无可争议的是反应复兴会政治路线的会刊;二,反对‘虚假真实性’。新闻宣传的真实性必定要和革命立场结合起来,任何的‘真实’都必须置于革命立场之下。尽管有些事实是真的,但是它只是一种表像和假象,所以,这种‘虚假’的事实不能报道;三,新闻的快慢也必须以革命的利益为准则。新闻该快的时候就应该快,该慢的时候就应该慢,一切以委员会和审查机构为准;四,建立新闻保密和分级阅读原则。普通百姓、干部、高级干部的阅读的内容要有不同。会刊以后将分为三种,一为参考消息,二为中华内刊,三则是已经复刊的中华时报。” 王小霖宣传原则汇报完见杨锐没有异议,又开始介绍今后的宣传方向,“一、挖掘民族的光荣史,塑造会员的民族自豪感,二,丑化、恶化满清形象,为会员树立一个标靶,三,揭露满清治下民众的悲惨生活,使会员迫切的去改变它,四,树立勇于牺牲的榜样,鼓励会员的牺牲精神……” 和之前的宣传原则不同,杨锐听到这里就出言打断了,“你们漏了一个最关键的东西,”杨锐出声让他们都是一惊,凝神下来只听杨锐说道:“最关键是要有一个伟大的梦想,让所有会员相信这个梦想,然后去为它而奋斗。这个梦想必须宏大、神圣,这样信仰它的人就会说……”杨锐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中学时候背的课文来了,“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民族解放而斗争。’” 没有普及白话文的时代,宣传一直是杨锐的弱项,但是这些话还是触动了在坐的所有人,不过杨锐没有在意这一点,继续道:“同盟会孙汶不是说,二十年就可以富强中国,那我们就宣称成十年。不要怕实现不了,实在不行那么到时候可以宣布美国人吃的比我们还差,英国人穿的比我们还破,法国人住的比我们还烂。什么叫宣传,这就是宣传,一切都是为了革命!另外,宣传还有两个东西要抓紧,一,封建式的家庭、宗族都要批评,鼓励里面的反叛者离开家庭和宗族,这些人都将是最好的革命者。” “先生,家庭也要批判吗?”说话的是邓实,之前和刘光汉一起在办国粹报,后来审查被章太炎保下了,不过他性子纯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要!为什么不要?”晚上这些都是真正的精英分子,杨锐不可能让人把他们拖出去,“所有的家庭都是由媒约之言促成的,秋瑾烈士不是离婚的吗?我们不少女会员都是逃婚出来的。你们要记住,虽然我们是革命党,但是其很多东西和宗教类似,知道圣经上耶稣怎么说吗?他说:‘因为我来,是叫人与父亲生疏,女儿和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人的仇敌,就是自己家里的人,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他还说:‘兄弟要把兄弟、父亲要把儿子,送到死地,儿女要与父母为敌,害死他们!’。” 杨锐为了重新塑造复兴会花了不少力气,笔记本里的电子书、小说被他翻了一遍,这个时代能找到的东西也被他基本找全了,他这番圣经里的言论吓了大家一跳,“知道为什么基督教要挑拨父子、夫妻、兄弟的感情吗?就是因为基督教要想获得教徒,就必定要打碎原有的社会关系,让人孤立出去,而后这些孤立的人才会投身教会的怀抱。革命党和基督教在很多时候是相通的,不把家庭、宗族、同乡打碎,就不是真正的革命者。人性、道德、姻亲,这些东西都和革命无关,甚至还会是革命的阻力。一切个人与个人的感情都必须被批判,所有会员必须先是一个忠诚的复兴会员,而后才是父亲、儿子等等等等。我们革命者眼中就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让国家富强、民族昌盛,除此无他。” 杨锐的话一说完,诸人就刷刷的用笔记下来了,待他们全部写完,他再道:“对于立宪派、还有同盟会,也要有制定一套宣传策略,不是打击他们,而是把他们里面的狂热者想办法挖过来。现在同盟会起义不断受挫,我们可以吸引他们加入我们;国会虽然开了,但是国会一开很多狂热的立宪派就会失望。你们要记住,一切组织里的会狂热人都是相同的,他们不是真的认可民主立宪或者君主立宪,他们狂热是因为他们心里面有把火,不在这里烧就要到哪里去烧,不烧他们就难受,一旦他们的积极性受挫,就很容易转向,投入原来敌对的阵营,所以你们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把他们的人吸引过来。” 对于宣传工作,王小霖又汇报了一些琐事之后就结束了。柳亚子和邓实回去,他和范安留了下来,下面的事情是关于整肃的。改造复兴会是一个艰巨的过程,宣传、教育只是一种外在手段,这些需要时间的浸淫,才能由外而内的把革命思想渗透到人的心里,这样手段虽然平和,但是需要时间,甚至需要很长的时间。另外一种办法就是由内而外的,只不过,这种办法就带有强制性和危险性了。 这样的‘坏事’,在关外还是要找本系统外的人,也就不是军官系的人来做,因此范安是不错的人选,而关内张承樾在严州走不开身,只能是王小霖顶上,毕竟一个懂得宣传的人自然是懂得人心,整肃就是要这样的人。 夜已经很深了,杨锐只是抽了一根烟休息了一下,不过等他要宣布开会的时候,煤油灯却是没油了,不想出去弄油,他只是把火光调到极暗,然后向最先汇报的范安说道:“就这么先凑合着吧。你先说说东北那边的情况吧。” 微亮的光芒中范安的面目一片模糊,不过只听他道:“东北的情况分成两块,一块是部队,部队因为有政委,而且大家分的地也交给农垦公司种,所以都很安心,虽然有违纪事件,但也是不多,至于防间杜谍的工作也做的很扎实,毕竟大家都在山里,陌生人一出现就能发现。不过通化那边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因为是商业机构,各色人等都有,黑龙会在通化也开了一间叫仙乐堂的妓院,救济穷人的乐善堂也有一个。” “有人去吗?”杨锐问道。黑龙会还真是无孔不入。 “少有人去,本地人都不去,只有一些外地来的客商才去,不过他们多来几次也是不去了。”通化从农民到商会到士绅都和复兴会捆绑在了一起,外人其实很难插足进去的。 听到是这样,杨锐稍微放心了些,不过又问道:“杭州失败之后那边什么样的情况,有没有人认为革命没有希望了。” “没有!”范安说的很肯定。 “真没有?”杨锐有些不信。 “是没有,大当家的!”范安一不小心又把对杨锐的老称呼喊了出来,他道:“杭州刚起义的时候,大家都踊跃报名要第二批入关,后面失败了,所有人都是义愤填胸,只想入关给同志们报仇,特别是六团的人都急得要去保护林团长。” 显然,范安说的是军内,这些和日本人、俄国人打过硬仗还打赢过的官兵,怎么可能会怕满清鞑子。杨锐再问道:“通化那边当时什么情况?还有农垦公司现在都已经去到黑龙江、吉林那边了,那些会员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好消息都是下属爱说的,不好的消息则放在最后,范安道:“通化这边的会员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都认为哪一天通化起义,我们一定会立于不败之地,特别是现在通化铁路快通了,大家对于革命成功还是有很高的期望。农垦公司那边就差一些,虽然基层的会员很勤恳,但是流民一安家落户,就忙开了,除了每个月的例行会议和军训,其他的工作都开展的不好。杭州的事情传过去之后,他们当中有些人认为革命说到底还是为了吃饭,现在有屋子有地,造反还是不要造的好。” “这样的会员多吗?”杨锐不怒反笑。 “只是个别,不过影响很坏,一些农兵也受了影响。我们发现后很快就处理了。”范安说道。 “怎么处理的?”杨锐追问。 “把地收了回来,人也已经开除会籍。”范安道。 “怎么保证他不会去满清哪里告密?”农垦公司说是农垦,其实有些后世建设兵团的味道,不但种地,还培养农兵,农兵绝不能乱,这是日后占领整个东北的根基。 “已经关起来了,家人也只是在村子里做雇工。”对于叛变者,东北那边已经有了一套流程。 “做的好!”杨锐点头道,但是这时候煤油灯已经灭了,杨锐的动作范安看不到。“不过,东北那边的思想工作还是有待加强的。政委还是要分配到农兵系统里面去,不能说每屯都有,但是一个村总是要有的。” “是的。先生!”政委愈多,政治部的力强就越强,这是范安乐于看到的。 “另外,东北各系统的整肃也马上要展开,这是一件长期的工作,我准备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来独立完成,你能完成任务吗?”杨锐问道。 一说是交给自己独立完全,范安心中一热,猛的起立道,“保证完成任务!” “好。你坐下吧。”既然看不见,杨锐也感受到范安的激动,他很满意。“为了保证组织的纯洁性,会内和军中都要做一次长期的整肃。目前对于革命侵蚀最厉害的有两种思想,一种是个人主义,即认为一切都要自由平等,一切都要讲人性道德,这种思想一旦蔓延到全会,那么我们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毫无战斗力可言,当然,军中这样的思想很少,毕竟是军队。除了个人主义,剩余的就是封建主义了。同乡、同宗、同学、义气、亲情,这些都是封建的流毒,它会在复兴会内部结成很多小团体,到时候整个复兴会就是一个个老鼠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会内要是都讲什么义气、亲情之类,那离溃败就已经不远了。” 杨锐的话说得范安一阵冷汗,个人主义还好,这些都是受过西式教育的学生们的问题,而封建主义,也就是那些同乡、同宗、兄弟间的那些感情,在他身上就存在着,干革命不就是混一个光宗耀祖吗,要是把同乡、同宗都撇开了,那还去哪里光宗耀祖? “是的。先生!”他答话的时候声音不高,黑暗中有一种心虚在里面。 杨锐似乎对他的心虚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摸出支烟,然后擦了一根火柴,火柴‘嗤’的一声腾出一股火焰,然后熊熊的燃烧起来,火光照着杨锐的脸上,范安只觉得那张消瘦的脸上是一片阴沉,杨锐点完烟,又把火柴晃了晃,火柴顿时熄灭了,只剩下一根暗红的棍子,然后被扔在烟灰缸里。 “你说说吧。这两种思想该怎么整肃清理?”杨锐似乎是使劲抽了口烟,然后再问得。 “应该…”自己不沾边那范安能冷静,但是自己沾了边那他就很是恐慌,不过范安能在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还是有一些能耐的,“应该加大宣传的力度,同时加紧组织谈心工作,让每个人在思想上把这两种主义清理。” 杨锐一边抽烟一边点头,道:“说的是很好,但宣传只是一种外在的灌输,他要不看你能奈何?另外谈心工作,四万多士兵,还有通化公司、农垦公司那边的会员,加起来有五六万人,怎么谈?你就不怕他谈话的时候言不由衷吗?” “可以通过座谈总结和考试来学习会里的指示,”范安说道。“这样所有人都会认真的去看去想会内的精神。而思想谈话,如果人手不够,可以让大家三省吾身,把自己做的不好的、想的不好的东西说出来,写出来。这样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提升。” 总结考试在后世是极为普遍的,但自从有了网络之后,总结读后感之类就已经是垃圾了,不过杨锐回想自己的小时候,每一次看完电影,特别是伟光正的电影,就被老师威压着写观后感,那时候自己可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完完全全的写上去了啊,而且他还记得有几次犯了错写检讨,可是写了一遍又一遍,字数多的不得了,用老师的话来说,叫做‘不深刻’不行。如此看来,座谈总结考试还是有用的。 至于三省吾身,自己省是没用的,还是要大家一起来省才会,这不就是批评和自我批判吗。说法不同,意思一致。只有把每个人所想的东西都说出来、写出来,那么才能找到问题所在,这就像审问一般,先自白,自白书里有问题的,那就应该是跟进调查,发现问题。不过只是总结考试和自省自白也是不行的,太温柔了。整肃没有强硬的一面就不可能有一种压力,没有压力谁会把学习整肃当一回事啊。 直到一根烟抽完,杨锐都没有想完这些细节,而后他等到第三根烟的时候,他才说道:“我这里定一个程序,政治部作为参考,实行的时候要调整的时候就调整。首先一个,整理出一些弘扬革命、团结、牺牲的文件,以委员会的名义下发,而后通知全会全军学习这些文件,先粗读、再精读,最后再考试,把这和干部任免相结合,这里要注意的是,座谈会的时候,政委要掌握策略,不要一上来就批评个人主义和封建主义,而是只能先批评一个主义。毕竟,个人主义和封建主义是相矛盾的,可以让个人主义攻击封建主义,也可以封建主义攻击个人主义,只有在互相攻击中,这两种人才能现行。 座谈考试之后,接下来就是自省,所有会员干部都要写自省书,这些自省书全部交到政治部,然后你们再从中发现有问题的东西。这两个过程算是摸底。 再下来就是肃奸,凡是泄密的、不满会内政策的、对革命持怀疑态度的、对整肃有意见的,都让会员互相揭发出来,每个干部都要提供这样一份嫌疑分子的名单,多次上名单的人就要被逮捕审查,至于怎么审查……” “疲劳审问、饿饭渴水都可以,假枪毙也行,”假枪毙是日本人用来吓唬张坤的,听到这个消息杨锐在赞叹张坤是个坚贞会员的同时,又哀叹自己的情报部门真是垃圾,吓个人都不如小日本做得好。“但原则有两个,有些人一审就喜欢乱咬人,这点要注意,不能因为整肃把会内、军内搞乱,再有就是不要杀人,不过那些受不了审查自杀的,不在此列。” “学习座谈、自省自白、肃奸查特,最后一个就是交代个人历史,个人经历、社会关系、思想历程,都要交代,一定要写成几万字以上的自传,而且要反复的写,没有毛病也要找出毛病来,不断的让他们重写,最少要四五次,同时要不断的制造压力,只有这样自我的抵抗才会瓦解,没有自我的人才可能对组织、对革命、对民族完全忠诚。” 杨锐的这套把戏主要来自于小学初中的班主任,而班主任的把戏要考证的话则是来自于解放前的某次大规模整风。他认为有效是因为自身的经历,而班主任认为有效就不知道为什么了。不过这一套东西的目的在于摧毁自我,整肃之后每个人都相当于格式化后的硬盘,格式化不是目的,输入革命理想、梦想、民族大义才是目的。在后在对王小霖的述说中,除了这一套格式化程序外,杨锐再一次要求宣传部要注意营造伟大梦想,同时游行、检阅、典礼、仪式等行动都要悉心研究,要把它们策划的激荡人心,因为这种宏大、庄严的场面是最洗脑的。一场阅兵式过后,就有无数人脑被格式化抹去自我,他们都陶醉在集体的伟大里,只要稍加引导,这些人都将成为某种虚幻却神圣事业的一部分,到这个程度,就是可以任意牺牲他们的时候了。 丁卷第十三章‘雪茄’ 伦敦的天似乎永远是晴不了的,阴暗的天气让袁世凯的心情极为不好,虽然身边银钱不缺,但是在这异国他乡他可是一点也不习惯,如今的他已经完全体会到了康有为、梁启超昔年亡命天涯的痛苦了。他正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的时候,外面的张一麟道:“大帅,国内来电。” 袁世凯闻言扫了他一眼,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没好事,闷着声音道:“说吧,什么事。” 张一麟拿着电报苦笑道:“大帅,是第四镇在严州被革命军给伏击了,损失惨重,一个标的部队给……陆军部那边意思可能是不会再补充人员了。” “哼!真是……”袁世凯气愤的只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哐啷”一声,茶水四溅,他抓狂般的在房间里暴走起来,“当初是怎么交代?啊!当初是怎么交代的?啊!吴凤岭是不是被驴踢了脑袋,还是他就长了个驴脑袋!” 吴凤岭可是袁世凯家里佣人的儿子,能从那么卑微的处境做到一镇统制官可不是全因为袁世凯青眼有加,这人本身就是一个可塑之才,在练北洋军的时候,德与才之间袁世凯选的是才而不是德。可就这么个人怎么会中革命军的计呢。 “大帅,吴统制已经被陆军部革职了,现在接任统制官的是第四协统领陈光远。”坏消息往往不是一个就了事,而是接二连三的。袁世凯听到这连暴走的劲都没有了,一屁股坐在西洋沙发上,木然道,“家里头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有的话就一并说出来。” 张一麟算是袁世凯的心腹了,深知他的脾气,见他如此便道,“大帅,其他都没有什么事情了,就是第三镇也被调去东三省那边剿匪去了。” “那就让段芝泉小心些,铁良那边可就是要借剿匪耗光北洋六镇啊。”铁良的用心袁世凯早知,之前就给这些人去电让他们小心,但实际上底下的人也是为难,陆军部这边死死的要求他们剿匪,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 “已经交代了。大帅,还有一事……”张一麟犹豫着。 “讲!”袁世凯道。 “就是革命党的人想求见大帅。” “又是革命党。不见!”袁世凯很是不屑,当初在天津的时候自己不见,就四处造谣说自己谋刺了老佛爷。而后他出洋那孙汶又来求见,他想不通那孙汶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啊?要是他干出这种事情来,怕是下辈子也不敢求见啊。 “大帅,还是得见一见好。这一次不是同盟会的人,是复兴会的人。”张一麟一看袁世凯的模样,就知道他误会了,忙得把来人说清楚。 “哦……”袁世凯还是迟疑着,这边刚吃掉北洋第四镇一个标,这边又来求见,这是什么意思啊。“嗯,那还是见一见吧。” 求见袁世凯的自然是新任委员的谢缵泰,他在离开沪上之后就一路南下,经南洋直到欧洲,这次也不算是去游说英法等国,只是先打个前哨,为以后游说做铺垫,在此过程中想到袁世凯也在英伦,便找上门来了。 “袁公,北洋六镇一直被满清借围剿之名打压,实在不是我们之福啊。”没有客套,谢缵泰直入主题。 袁世凯本想和他打打官腔,但是想到自己对于满人来说就是一个屁,如今丧家之犬一般在英国人的庇护下跑到英伦,这还是因为他在大清仍有影响力,要是北洋六镇都折腾完了,那么他对英国人的价值就不在了。 他笑道:“谢先生可真是快人快语啊。你说罢,复兴会当如何?” 见袁世凯直接把话接了过去,谢缵泰笑道:“袁公,我会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大家和平共处便好。为表诚意,我们可以假装看管不慎,释放一些贵军在严州的被俘人员。” “哈哈……”袁世凯高笑道,“贵会不会这么便宜第四镇吧?” “袁公,这没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的,贵我双方都不想打仗,汉人杀来杀去,都是便宜了满人,杀了两百多年还不够吗?袁公乃当世豪杰,苦练北洋六镇,难道就像这样被满清消耗光么?”谢缵泰见袁世凯之前是请示过杨锐的,释放部分北洋被俘人员是杨锐许可的。 若是在出洋前袁世凯一定是端茶送客,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对满清看的很透了,不过他却不说话,旁边张一麟见状立马知道了他的心意,然后道:“谢先生,这和平相处,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还请明说。” 张一麟一问,谢缵泰就知道事情已经完全办妥了,当下从容道:“贵我两军互不侵犯防区,便是要进入对方防区也是要先打招呼;再则就是实在被逼无奈两军对阵,也可以朝天放枪;第三则是双方被俘人员,可以小部分交换;最后就是根据地所需的外来物品,第四镇税可以收,但务必要予以放行。” 谢缵泰所言四条,其实最关键是第四条,严州地处深山,易守难攻,但是物资却极为匮乏,特别是盐要靠外面输入,这几个月大战下来,物资消耗极多,盐虽有携带但也库存渐少,在全面封锁的情况下,小规模走私根本是杯水车薪。 谢缵泰的要求说完,张一麟看了看袁世凯,在袁世凯微微点头之下,他道:“若是来往的物品不是军火等物,大帅愿为革命军代为说项,但是成不成还要看第四镇的意思了。” 袁世凯的话也就只能说到这个份上,谢缵泰闻言笑道:“那就感谢袁公了。不过袁公只在异国他乡,也不是办法啊。若是能与复兴会合作,届时……” 谢缵泰话还没有说完,袁世凯就把手举了起来,旁边张一麟端茶便道:“谢先生请。” 和复兴会私下里达成一些保存实力的默契袁世凯同意,但是要和复兴会全面合作袁世凯绝无赞同之理。便是他逃到英国也不会久待,到明年国会一开,他便打算回国了,毕竟在新的政体下,光绪要是杀了他便是犯了众怒。和平的靠着昔日的班底在国会上夺权,是他和庆王、徐世昌等人的谋算,到时候他们在国会上占了多数,他这边又有北洋几镇强军,如此合作完全可以和满人对抗。只不过现在计划有变,北洋几镇都被铁良有步骤的打压,这才使他不得不和复兴会有限合作。 谢缵泰对于他的意思也不吃惊,沪上的来电也大致分析袁世凯的图谋,他之所以会把话题引向全面合作,也只是试探袁世凯的意思。现在见袁世凯和猜想的一样,当下也就起了身,一声告辞便从容而去了。 袁世凯待他走后没有起身,而是目送着谢缵泰走远,然后才道:“这复兴会当是日后的劲敌啊!” 见他也看出了这一点,张一麟道:“大帅,在怎么个劲敌也要手里有兵才行啊。现在就凭借他们在东省和严州那些人,这天下还是咱们北洋的。” 张一麟的宽慰话并没有让袁世凯高兴,革命党里他最忌讳的就是复兴会了,特别是事后回想起复兴会在国内的布置,可就是夺天下的谋略,现在虽然被打散,但那股劲头可不是一般革命党能有的。 和袁世凯的感叹不同,谢缵泰出了门就找了马车往电报局赶,他要把这个消息尽早的传给沪上和德国,沪上那边是下令让军政府和第四镇联络,德国那边则是把消息传给钟观光,他正在想办法打破满清的封锁,到底怎么打破,谢缵泰就不知道了。 钟观光在沪上开完碰头会便回到柏林了,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柏林大学化学系的学生了,完全是复兴会在欧洲的总负责人,不过这个总负责人也不是什么都负责,他主要关注的还是最新的科技。比如现在,他就置身一根巨大‘雪茄’之下,在嘈杂的汽油机马达声里,身边的德国人在他耳边大声的说道:“先生,它有四百一十三英尺长,直径达到了三十八英尺,在我们头顶上的这个巨大躯体里有十七个气囊,装载了四十三万八百立方英尺的氢气,看!这两个戴姆勒汽油引擎,可能让它飞的比鸟儿还快……” “它到底有多快?”钟观光看到他一副很自豪的样子,打断他道:“还有,我最关注就是,它到底能载重多少货物,并且能持续飞行多久?莱因哈特先生,我们之前是有约定的。” “是的。是的。”莱因哈特见这个中国人完全没有被升到天空的幸福感所陶醉,他只好如实相告。“先生,他的速度最快要超过二十七英里,有效载重可以超过一万四千磅。飞行时间,当然,这个我们还在试验,不过我对它超过二十小时很乐观。” 莱因哈特的话说完,一阵横凤只吹的整个飞艇往左横移过去,飞艇的吊舱里一种摇晃,钟观光毫无所觉,一万四千磅换算下来载重将有六点三五吨,二十七英里也就是四十三点四五千米,那么一般速度将超过三十五公里。这样的话,马鞍山到严州也就是三百公里左右,冬天的话一夜功夫就能到达。 和民国时期的建立根据地不同,在民国各地军阀割据的前提,建立根据地的难度极低,特别是根据地一般都是在两省、或者三省交界的地方,本省的军阀少有和邻省的军阀一起围剿,他们就是有这个意思,也不愿出这个钱。但是在满清的统治之下,无论哪里有反叛,满清都会调集军队前去围剿,比如严州,一开始就是三个新军镇前来围剿,革命军所在的严州虽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也被围的够呛,并且最关键是封锁,在各地都不许盐以及其他的战略物资流入根据地之后,军政府的处境日益艰难。 为了打破满清的封锁,杨锐不由想到了空运,他开始是期望用飞机,但是在钟观光泼了一阵冷水——按照之前的了解,现在的飞机除了装载油料和驾驶员之外,根本不能载重,即使是能,也绝不会超过五十公斤,即便是这么一点点重量,飞机也飞不到的两百公里以外,可以说,在未来数年内,要想补给根据地只能使用飞艇。当然,为了掩人耳目,飞艇只能晚上使用,如果是在一夜航程以外的地方,那么就需要设立中转站,以支持飞艇续航。对于根据地的补给飞艇,杨锐的要求是一夜航行距离最少要超过三百公里,载重最好超过十吨,而续航时间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带着这些数据,钟观光回到德国便联系了已经制造好几艘飞艇的齐柏林伯爵,而齐柏林此时正倾家荡产的制造LZ3飞艇,今天便是LZ3飞艇的首航式,不过看实际情况,这艘编号为LZ3飞艇是没有办法飞二十四个小时的。 在蓝天上飘荡了一个小时之后‘雪茄’才降低了高度,只把缆绳扔到了地上,着落之后钟观光一出吊舱,光头大胡子的齐柏林伯爵便微笑着的在外面等着了,热情的道:“亲爱的钟,飞翔的感觉如何?” “非常好!”钟观光笑道,他让人把惧高的徐尚武扶到一边休息,而后再道,“伯爵,飞艇并没有达到我们之前需要的两万磅的载重了量,并且,它的续航时间也完全达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还有速度,二十七英里还是太慢了,我们希望它能更快一些。” 齐柏林完全明白眼前这个烟土走私犯的明确需求,虽然他很不明白造价几十万马克的飞艇需要运多少烟土才能赚回来,但是当他看到那张银行出具的那张几百万的资信证明时,这个并不复杂的计算题已经被他忽略了,如果得到这笔钱,他就可以制造更大的飞艇,到时候即使德国军方不买单,那么飞艇的影响力也会被所有人熟知,他现在就是造飞艇,造更大的飞艇。 “亲爱的钟,这是好几年以前设计的飞艇了,它只是试用品。现在,我这里有最新的设计,当然,它的造价很昂贵,估计要超过一百马克[注:]。”齐柏林似乎开始学会了商人的一些谈判技巧,在说完价格之后,他马上说道:“不过,它的要求能完全合乎你的需要。载重在两万磅以上,至于时速,我们可以更换更大的引擎,比如迈巴赫六缸直列引擎,每一个引擎的功率都将超过一百千瓦,如果有三个这样的引擎,时速一定会在四十五英里以上。” 一百万马克的造价并没有让钟观光惊异,飞艇很贵,这是他之前就知道,只不过马克一直在大规模的贬值,一百万马克大概约为二十五万美元,这样的价格复兴会还是能承受的。用杨锐的话说,即使是贵,也没有办法,就当是在美国那边没挣钱罢了。 “两万磅?四十五英里?”钟观光接过齐柏林的设计图问道。 “是的,我肯定!用我的荣誉保证。”伯爵说的信誓旦旦。胡子越发翘了起来,他其实真是太想造一个更大的飞艇而已。特别是对方的条件对他十分有利,除了能挣一部分钱之外,在试航的时候,他还能再一次扩大自己的影响,摆脱破产的阴影,从而重新开办一个齐柏林飞艇公司。 看着对方认真的样子,钟观光并没有信以为真,很多德国人看上去正经,其实是很狡猾的。他严肃的说道,“那我们可以先商量一下技术细节,另外,我还想知道制造这样的一艘飞艇需要多长的时间。” “如果资金充裕的话,时间不过超过六个月。”随着前面几艘飞艇的制造,齐柏林对于怎么造飞艇已经是轻车熟驾了。“如果要想更快,那么也许要用到LZ3上面的一些构建。别担心,所有的东西都是完好的。” 钟观光听他这样的说笑了起来,其实飞艇的机构并不复杂,先是轮船一样的龙骨,这些东西都是铝制,而后是胶化之后的棉布气囊——这其实也是飞艇的隐患所在,这些胶化气囊在飞行的时候免不了的会产生静电,飞行的时候没有什么问题,一旦降落触地的时候,飞艇的电荷和地表的电荷产生火花,就会引燃气囊里的氢气——材料很一般,难度在于龙骨的结构和气囊的布置,这些都是制作多了、飞行久了才能了解的。造船一样,这是一个技术经验并重的行业,钟观光选择齐柏林,除了杨锐的指名要他外,就是在于他有丰富的制造经验。 “我的要求会很多。尊敬的伯爵阁下。”钟观光道:“我希望能在德国训练我的人,”钟观光的要求很简单,齐柏林刚想答应的时候,他又道:“并且,飞艇的设计和制造我的人都要参与进来,我不可能在它损害的时候运到德国来维修,另外,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它的价格更加便宜,比如,我希望它的价格能在六十万马克以下,甚至更少。” “不,这不可能。”齐柏林伯爵的光头摇晃着,六十万其实只够建一艘LZ3。 “这非常可能!”钟观光说道,“我的人的核算过整艘飞艇的造价,铝材、气囊、吊舱、引擎,制造的工人费用,加起来的不会和六十万相差太多。” “你真是有一个好会计。但是亲爱的钟,他漏算了一个东西,就是氢气,你要知道,八万多立方英尺的氢气需要……”好不容易抓住对方一个弱点的齐柏林就像在此展开,然后推翻对方六十万马克建飞艇的论调,但是他却被钟观光打断了。 “不需要氢气,飞艇试飞之后将运到远东区组装,它在哪里被灌进氢气。对了,我忘记说了,我们并不是只建造一艘飞艇,而是很多艘……”钟观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的助理打断了,他收到了来自英国谢缵泰的电报。 他看完那封电报之后却又对着齐柏林笑道,“哦,现在情况有些变化,我希望明天或者其他什么时候再与伯爵阁下讨论这个问题。” 钟观光建造几艘飞艇的想法让齐柏林的心几乎要爆炸,可是再一听他说情况有些变化,那颗快要爆炸的心却又急剧的萎缩,然后悬在半空中,不过,良好的修养使得他没有失态,他极为不舍把钟观光送到旅馆,而后在约了共进晚餐之后,便回去了。 钟观光把有关飞艇的详细情报详细情报之后便耐心的等待沪上的回电了,这个回电也许要好几天,毕竟这涉及到参谋部、后勤部、以及杨锐这边对各个根据地的判断,按照之前的测算,飞艇需要六到八艘,东北、华北、西北、华东,每个地区一到两艘,他们只做短途飞行,即一到两夜的飞行,但是如果飞艇的速度增加到四十五英里,也就是七十二公里每小时的时候,一夜的飞行就可以超过六百公里,六百公里的补给半径可以在山西境内设立着陆场,这样华北和西北就可以合为一处,如此减为三个地区就只需要四到六艘飞艇。 正在沪上主持学习会内二十二个文件的杨锐拿到发自英国的电报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严州根据地看上起接连大胜,但是情况已经很危急,部队连续作战已经很疲劳了,早先从杭州运抵的物资也消耗殆尽,弹药虽然缴获了新军一部分,但是只靠缴获是无法打大战的,还有药品,生活必须品都已经匮乏,如果满清的清剿和封锁一直持续到明年春,那么部队就不免又要流窜了,到了那个时候,根据地计划是不是有可行性就要被会中高层质疑了。 谢缵泰的电报看过,晚上的时候钟观光的电报也来了,他现在电报里介绍了齐柏林的最新设计,一个长一百五十二米,直径十四米,包含两万两千五百立方米的大号雪茄,它载重量将达到九吨,时速超过七十公里,并且能持续航行二十四个小时。有着这样的性能的飞艇是昂贵的,钟观光认为不包括氢气它的造价将超过六十万马克,另外再算上运费、组装费用、氢气费用,还有就是齐柏林的微薄利润,四艘以上的造价将超过九十万马克。虽然这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但钟观光建议可以先和齐柏林签订合同并先制造一到两艘,因为他刚刚破产,这个时候是最好的合同签订时间,而后再逐次交付,毕竟现在只有辽西和严州两处根据地,等待两年后各地的根据地陆续建立的时候,那再增加飞艇的数量。 越洋电报虽然极为昂贵,但是飞艇更加昂贵,钟观光很全面的论述他的观点,杨锐在看过之后就把电报转给了东北,到第三天,东北的回电是建议购买四艘,明年交付两艘,09、10年交付后面两艘。 所有的消息汇总到杨锐这边,不过他不同意所有人的看法,就政治的观点来看,巨大的飞艇是很激动人心的,所以,一百五十米的飞艇还是小了一些,应该是造的更大,更快的飞艇。至于数量,四艘太少,最少要有六艘才能保证对各个根据地的补充。九吨货物看起来很多,但是以一枚步枪弹二十六克计算,一次最多只能运送三十六万发子弹,或者一万五千枚六百克重的手榴弹,这些东西只能支撑三千多人进行一次正规战斗,他希望能有两艘飞艇一起补给,这样不但物资充裕,并且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也可以及时报告,免得从天而降的飞艇和弹药把老百姓吓晕。至于成本,即便是六艘造价要六百万马克,那也只是一百五十万美元,这无非是在纽约多卖一点股票罢了,这些都是美国股民的钱。 本着这样想法,钟观光最后的拿到的方案是明年上半年交付一艘九吨级飞艇,下半年或者08年春交付另外一艘更大的飞艇,09年和10年,各交付两艘更大的飞艇,如此一共是六艘飞艇,购买飞艇的一切费用需压在六百万马克以下。钟观光看完电报,只想着齐柏林这次要乐疯了。 丁卷第十四章严州 和钟观光预料的一样,后面几天的谈判极为顺利,此时的齐柏林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要时来运转,那就要等两年后编号为LZ4的飞艇在几十万名观众面前被焚毁之后,当时人们被惨剧所震惊,不请自来的市民踊跃捐了大概六百万马克,这些钱使得他的事业起死回生。 合同规定,作为甲方的钟观光将出资兴建六艘飞艇,而作为乙方的齐柏林将负责提供技术和指挥建造,材料的费用由甲方负责,至于报酬,每艘飞艇将支付乙方十万到二十万马克不等,报酬多少的关键在于下一艘飞艇是不是比前一艘有所改进。从公平角度看,此举对于齐柏林更为有利,因为他可以借中国人的钱实现自己的梦想,一旦这六艘飞艇制作完毕,那么他再制作飞艇的时候,成熟的技术将使得他无往不利。此点钟观光其实也明白,但是这也是他压低成本的最好办法,并且这个时候的飞艇和飞机一样,技术都没有完全成熟,要想有更好的飞艇就不得不投资研究,他要的是货物,而齐柏林要的是经验,可谓是一拍即合。 当一切都确定的时候,钟观光和徐尚武在伯爵的热情欢送下离开了博登湖,他现在最想就是快点回到柏林的研究室,看看铝合金的研究进展。杨锐对于化学和冶金的关注高于其他的专业,化学是可以挣钱的,而冶金则是实现很多武器的基础,或者更确切的说,材料是一切科技的基础,很多时候不是想法制约了科技,而是材料制约了科技。作为航空用的铝合金是钟观光在德国的关注的重点,不过,他查遍了德国的所有冶金学家都没有找到姓杜拉的——杨锐在小说里看到杜拉铝,就认为杜拉铝是一个叫杜拉的人发明的——最后唯有检索欧洲科学杂志上的论文,去寻着正在研究铝合金的人。 功夫不负苦心人,钟观光找到了一些正在研究铝的冶金学家,在这些人当中,他最为关注的就是新巴贝尔斯贝格研究中心的威尔姆.阿尔佛雷德,他在三年前就发现铝铜合金在室温下硬度增加的问题,虽然这不是杨锐要的铝镁合金,但他看到论文里提到的HB硬度达到九十之后,便联系了这个叫威尔姆的人,只不过威尔姆现在正在从事一项德国军方委托的研究,并没有接受钟观光的资助,于是他只好自己研究了。 齐柏林的飞艇基地博登湖是在苏黎世附近,从这里到柏林有八九百公里,等钟观光赶回柏林的时候,也就是一星期之后了,他刚一到实验室,克纳贝这个昔日的军火掮客便找了过来。他在那一次军火生意之后就没有再做成什么买卖,最后聪明的他完全成为了复兴会字在德国的编外人员,很多钟观光不好处理的事情都让他出面,当然,使用他的麻烦除了每一次都要讨价还价之外,就是不能让他碰钱。 “钟,钟,好消息!”克贝纳一见到钟观光就喊道,笑得比狐狸还贼。 “什么事情?”钟观光正要进实验室,根本没空搭理他。 “记得之前你说的那个威尔姆吗,他现在改主意了。他愿意把说服中心把关于铝合金的成果转让出来。”克贝纳很欣喜的看到钟观光飞快的脚步停止了,只听见钟观光看着他道:“这是真的吗?” “完全是真的。”克贝纳笑道:“他的研究失败了,不,我是说对于军方的研究失败了。那种研究出来的东西无法承受子弹发射时的高温,所以……他准备把这个研究成功申请专利,然后再出售。” 威尔姆的研究其实是受军方委托,找到一种可以替代铜的子弹原料,铝铜合金虽然硬度可以达到要求,但是合金熔点只在六百多度,完全不能用在子弹上,子弹上不能用的材料用在飞艇上完全合适,钟观光马上拉着克贝纳道:“他现在就要出售吗?他准备卖多少钱?” “是的,他有这个意思,因为这种合金注定无法用在子弹上,所以研究中心准备放弃这个研究方向,威尔姆先生的本来是想继续研究下去,但是这需要投入他自己的时间和金钱,所以他准备出售它。”克贝纳好久都没有赚到大钱了,看到钟观光的模样,眼睛里不由又闪现出马克的影子。 而钟观光却没有在意这些,合金的研究不是一年两年能解决的,即便可以用穷举发去合成合金,但是冶炼步骤、熔合工艺却不是能马上能研究出来的,基础研究要的就是时间和金钱,完全是大海捞针的办法,只有极少数幸运者能够实至名归,现在人家已经把成果都研究出来了,飞艇建造在即,为什么不掏钱买呢?这种比钢硬,密度只有钢三分之一的铝铜合金,将会使飞艇的架构更加坚固,重量也更加小,可以想象,这种材料做的飞艇将会更加快捷轻盈。 “去!买下它。”钟观光说道,见克纳贝想提酬金的事情,他立马道:“我会按最高标准支付酬金的,关键是你要拿到所有的研究资料。甚至,最好是让威尔姆先生继续这个研究,我们可以提供研究费用。” “一切如您所愿,先生。”克贝纳听到是最高的酬金立马笑开了,说完便急急忙忙的去了。 钟观光看着他远去之后,茫然无措的转了几圈才想起来自己是要进实验室的。他进去到里面的时候徐家毓正在合金实验室熔炼新一个配方的合金,他不好打扰,只是在一边看着。 虽然已经是冬天,但熔炼炉旁的温度还是极高,戴着石棉手套全身防护的徐宝毓正远远的站在坩埚旁,小心的将一段镁用钟罩压入已经融化的金属液中,金属溶液的温度超过一千度,镁一接触金属液,便火光四射,剧烈的燃烧起来,不过徐宝毓的动作颇快,镁块刚一着火就被他压入了金属溶液的底端,然后再精炼勺的搅拌下,镁块也融合成液体,和金属液混在一块。 钟观光看到这里知道他一时间完事不了,便出去了,半小时之后徐宝毓找了过来,问道:“宪鬯先生,你找我吗?”徐宝毓其实就是负责通化兵工厂徐家保的大儿子,徐建寅的孙子,自从徐华封加入复兴会后,徐家的一大帮子都拉过来了。 “对。刚才我看到你在忙就没好打扰你。怎么,现在那个合金研究的怎么样了?”钟观光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和蔼的说道。 “还要不少时间。”徐宝毓面目清秀,但说话却有些木纳,这不由得让钟观光想到了以前徐华封说的一句话‘学格物的聪明不得。’ “现在德国人那边有消息了,因为研究出来的东西不合用,他们准备把和这些研究出来的东西卖掉。”钟观光笑着说道。 不过徐宝毓却是一点高兴都没有,科研就像考试,现在买来德国人的资料,那就相当于作弊,他张着嘴正想说话,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个事情,道:“宪鬯现在,这个铝铜合金还是存在一个问题的,就是不耐腐蚀,去年做出来的合金前几天我去看过,发现都氧化的厉害,这个配方怕也还是要改进的,特别是里面加了铜,虽然增加的硬度,但却也不耐腐蚀了。” 事情似乎有些峰回路转了,以前想的东西终于可以到手了,却想不到根本不好用,钟观光急道,“真的吗?之前怎么没有发现?” “宪鬯先生,之前大家都没有注意的,一般只是在熔合之后测量合金的硬度密度什么的,而后再做一些其他的实验,因为不是铁,腐蚀性的实验虽然有,但在空气中自然氧化的没有做,所以现在才发现。”腐蚀是要不少时间的,实验室之前关注的基本是合金的硬度、强度、拉伸性之类的参数,对于合金自然氧化关注就少了。 “那怎么办?”想到这钟观光有些没劲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用的材料,却是不经用啊。这还幸好发现的早,要是这样的飞艇造出来,那飘着飘着就要从天上掉下去了。 有人害怕从天上掉下来,可严州淳安县银矿洞里的军政府代都督林文潜,却恨不得飞到天上去。杭州的那个早晨之后,浙江方面军就分成了三块,一块是溃散之后按照计划逃到严州的大部队,一块是主力被围剿后逃到太湖的主力残余,最后就是由陶成章带领的几百人的绍兴民兵,绍兴呆不住,就一直退到了嵊县的山里。虽然杨锐发布了让它们往严州集结的命令,但是两个地方的部队都没有来。太湖那边的是因为此地本就是一团士兵的老巢,在太湖他们有安全感,加上部队被围剿之后建制已经乱了,少部分对复兴会坚贞不二的官兵不占优势,无法左右大部队的行动,所以没过来。而陶成章那边一开始是因为绍兴本地人多,不想过来,后面清兵追剿的厉害,想过来已经晚了。 两支部队都是林文潜的心头肉,却都没过来,而现在马上冬天了,各处的草木凋零,正是围剿的好时候,太湖那边已经被追的不行了,从昨天的电报来看,这支部队能不能过了今天怕是难说了。 “这部队还是要整!”林文潜心中急切之后,不由自主的吐出这么一句话。“不整还得打败仗!” “呵呵。你也转性子啦?”张承樾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总部下发了二十二个文件让全体会员和士兵学习,林文潜没当回事,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盐、棉花、药品、子弹……要的东西多得不到了。毕竟,现在部队有六千多人,但是条件极为艰苦。 “哎!以前还以为举了旗子这天下就得反,现在终于知道蚁多咬死象是什么滋味了。”林文潜拍着大腿,一番悔不当初的模样。“那些个清兵,还不如我们的民兵。就是第四镇硬一些,可也是水土不服啊,要是一个打一个,我们早就到杭州去了。” 听着林文潜还要去杭州,张承樾笑道:“打仗可不是一时之勇啊。除非我们把京城拿下来,把鞑子一锅端了,要不然就是这么个局面。现在他们是用全国之力来进攻严州一处,就是不打,困也困死你。北洋要和满清一条心,这严州可就真要守不住了。” 整个军中张承樾就只敢对林文潜说这话,他话说完又道:“你这边也要写学习总结,你不带头上交,其他人那里就没积极性。” “行,我交!”林文潜利落的说道,“明天开会的时候我也会让其他人都交的。” 整肃从沪上最先开始,沪上的除了科研系统,所有系统的会员都在学习总部下发的文件。杨锐对于科研系统还是保留了一些余地,知道整肃就是一种洗脑过程,科研人员要是把脑子洗坏了,那以后天天爱国主义还搞什么研发。 在政治部的计划里,整个整肃运动需要一年甚至两年的时间才会结束,虽然张承樾知道整肃意味着什么,也支持这一场大规模整肃,但是严州的情况是很不容乐观的,特别是虽然和第四镇达成了默契,可一旦冬天过去,满清又赶着他们进剿那就情况就危险了,所以想把整肃简化一下,大概三到四个月就结束它。 为了能达到整肃的效果,他就要林文潜的配合了。林文潜是个标准的军人,对开会、总结、考试这一套并不完全了解,一心只想着补给。特别是第四镇那些王八蛋说棉花也是战略物资,不得运入,弄得大家只好躲着矿洞里,现在想到太湖那边和嵊县那边不听指挥,革命意志薄弱,他终于把这件事情放在第一位了。 次日连长以上级会议上,林文潜最先发言,“今日开会就是最主要的就是对总部文件的学习,之前我认为学习它们没用,但看到太湖和嵊县那边,就发觉这很有用。我们革命军要是没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革命没有办法成功。这是的我的自省书,我把交给政委。你们也都要交,不要的就撤职,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不想到时候有那个连不听命令。” 林文潜一说撤职,下面的军官都是一阵惊呼,这些人都是打出来的骨干,居然会因为没写反省书而撤职,很是匪夷所思。 “不要看着我。再有本事不听指挥都是祸害,不但祸害全军,还祸害革命,祸害国家民族,这样的人当连长还好,要是当了军长、司令,那还了得?我的话撂这里了。下面政委来说。”林文潜又是把会场几十名军官看了一眼,才坐了下去。 “在座的都是老兵了,有些是从东北开始加入革命的,有些是杭州为了当兵吃饷过来的,还有些就是在严州本地加入的,这几个月和满清的新军打了不少仗,作战技能提高不少,但是思想觉悟却越来越落后,越来越不像话。在杭州的时候还好,知道全中国全世界都看着,还要点脸面,可现在到了山里,就只以为自己是土匪了,根本就是无恶不作。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忘记了,我们是革命战士。你们真以为我们落在山里,落在这矿洞里就是失败的表现吗,我告诉你们,这是我们革命成功的开始! 早在好几年以前,总部的指示就是发动四万万民众一起来革命,只是时机没有成熟没有发动罢了,现在呢,正是发动民众的好时候。看看我们在每个村、每个乡建立的民兵组织,看看我们建立的基础政权,这不都是革命成功要做的东西吗?要不是这样,就我们这么几千残军,能把三个镇的新军打得哇哇叫?能让他们派人来求和吗?,这完全是因为有了民众的革命,力量无可抵挡造成的,更是革命必胜,而满清必败的真理! 很多士兵,包括军官还有干部,都以为我们在山里面是独自在战斗,告诉你们,不是!现在满清的第三镇就在围剿我们在东蒙的革命军,他们那里有上万人,带队的文公达就是前些年和我们一起打俄毛子的同志。他们现在和蒙古百姓团结在一起,一起抗击满清的新军,前几天的消息是他们吃掉了满清的几个巡防营,前锋部队还逼近奉天,盛京城吓的好几天都不敢开城门。除了东北,我们在山东、山西、陕西、河南、还有临近的安徽、江西、福建,都会成立类似严州这样的根据地,这些根据地越多,满清要调去围剿的部队就越多,对百姓的压榨就越多,对百姓的压榨越多,到最后,参加革命的人就越多。 在很多人看来,革命落在山里面是要散伙的征兆,但是在总部的先生们看来,以农村包围城市,却是革命成功的大战略。为什么都是人,大家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就是因为大家的思想不一样,很多人革命就是看着世道乱了,想乘机捞一把,成就封侯列相、光宗耀祖;败则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这种思想很泛滥,那些演义里面、戏里面、说部里面,说的就是这种思想。可越是这般,部队战斗力越是薄弱。大家想想,都是为了光宗耀祖,官越到后面越大,为什么就要我牺牲?为什么你就不牺牲?革命要是为了做官,那哪一天满清来招降了,是不是就要靠过去,就要跪过去,再当一回奴才? 我们是汉人,同志们,要记得我们是汉人!从黄帝开始,我们就是一直压着蛮夷打的,几千年虽有不争气的,但没有那一朝比我们更没用。当年蒙古人如此强横,横扫整个欧罗巴,一百年不到,明太祖朱元璋也把鞑子赶回老家去了,一直赶到现在俄毛子那边。可我们呢,两百六十年了,还在做梦,还在当奴才!同志们啊,你们想到这个就不心疼吗?就不觉得到了黄泉也没脸见祖宗吗?” 生死关头,杨锐再也没有什么中华民族团结之说,只有大汉族之说,张承樾这几句狠话一逼,在座的一个军官猛然的站起狂喊道:“革命不成功,没脸见祖宗!”他此言一出,其他人都叫起来,齐声呼喊道:“对!革命不成功,没脸见祖宗!” 张承樾见大家呼喊,并不意外,虽然这个军官的口号出乎他的意料,他摆摆手让大伙坐下来,再道:“‘革命不成功,没脸见祖宗!’说的好,但是只有我们这些人知道不行,我们要让全军将士都知道。总部的文件,就是用来做这个的,为什么要革命?革命怎么样才能成功?以后的新中华是什么样的?里面说的都是这个道理,有它在,推翻满清很简单,打败洋毛子也很简单。但是关键大家要去学习,学习之后要去总结、交流,以后更要自省自己以前有哪里做的不好,想得不对。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战士……” 张承樾的动员很成功,不过在他散会之后,却只感觉到一阵虚脱,比跑一次十公里越野还累。林文潜看着他的模样,笑道:“我说荫阁,当初你怎么就选了当政委啊,这净磨嘴皮子的活,多累啊。” 张承樾看着他没心没肺样子,佯怒道:“没有政委,你的兵能和北洋一比一的换?能死伤三成而不退?这些都是军政委的功劳。只有让所有士兵都明白为什么而战、为什么革命能够胜利,他们才会视死如归。我要是哪天把政委都抽走了,你的兵怕不会比巡防队好多少。” 林文潜其实早知道政委的意义,他只是开玩笑而已。他闻言忙道:“好了,我不笑了。这次整肃,你要我怎么支持,我就怎么支持,只要这些兵比北洋更能打就成。” “只要你带头就好了,其他的没有什么支持不支持的。还有,要是以后抓了你的人,可别来求情啊。”喝了几大口水,张承樾也算是缓过气来了。 “怎么,要抓人吗?”林文潜吃惊。 “你以为我的宪兵是假的啊。”这次轮到张承樾笑了。“那些革命不坚定分子,抓了比没抓好。部队思想必须纯洁,不然军队就会乱。有些人思想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对这些人,‘整’是没有用的,只能是用‘肃’了。” 丁卷第十五章严州2 张承樾说的很暴烈的整肃是在一片祥和中开场的,其实对于杭州跟过来的干部整肃并不是太问题,毕竟这些人是和满清有血仇的,只有对严州本地的会员干部整肃才最有意义。不过,这些人都是本地人,大规模的枪杀并不妥当,要真是杀多了人,那风声传开,那就没人敢来参加队伍了,总部定的‘不杀一人’,还是很合乎严州这边情况的。 在这些严州本地的干部中,除了些不中举的穷书生,基本上是以游民为主,严州山多地少,很多游民比如淳安这边都是伐薪烧炭为生。革命军刚过来的时候,加入还极少,只待打土豪的时候,这些游民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脑袋,这个套路他们熟悉的很。什么革命啊?这不就是造反吗!套路既然熟悉了,那自然就是下不下注的问题。换做以往,伐薪烧炭虽苦,但日子也能过得去,但现在米价腾贵、捐税日重、用煤者众,让他们生活并不如意,是以很多去看打土豪的人因为贪图粮食铜钱,一不小心就被裹挟了。裹挟归裹挟,打土豪的日子真是要比烧炭好百倍,只是那些有恶名的土豪都被清完之后,那些老实守本分的士绅又不让动手,游民里脑筋好、心思活络的就有些想另打主意了,要不是革命军接连打了几个胜战,这些人又要跑深山里去了。 游民的心理如此,读书人的心思也是各异的,死心塌地的以童冠英为首,认定华夷之别不可弃,局势越艰苦精神越振奋;而商登松几个倒是惦记忧心革命军到底能支撑多久,他们和游民想的不一样,知道胜败只是常情,革命军后继无力才是关键。不过幸好是两军停战,休养生息之下,还是能有些希望的。 学习总结会之后,张承樾撇开杭州那些过来的干部,专门的找商登松叙话。游民看不懂的东西,他们早早就看完了,心中怎么想到的,那是要谈话才能说的出来。特别是商登松,是前明三元宰相商辂一脉,真要变成反革命,那政治影响就不好了。 “登松,总部的文件看了那么久,有什么心得啊?”淳安城西面梓桐乡西郭里的军政府内,张承樾和蔼的对着商登松啊。 “报告政委,文书我都读过了,读罢对革命必胜多了一层信心。”商登松二十余岁,只是商家的旁支,和家主商廉的态度不同,他对革命是抱有希望的,只是严州地势虽雄,但几面围攻之下后继乏力,他对革命并不看好。 “那就是说,你对革命之前缺乏信心了。”张承樾笑着抓住他言语上的漏洞问到。 商登松闻言脸上一红,道:“严州这里粮饷弹药补给不易,虽众志成城,但也不耐久战啊。不过现在既然和满清停战,当养精蓄锐为要。” 张承樾没有接他的话头问应该如何养精蓄锐,而是直接道:“登松,革命是不能光计算利害得失的,革命还应该去信仰它!古来征战,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不在少数,庙算多寡并不一定决定成败。所以我们要的是相信革命必胜,这不是用头脑去相信,而是凭心去感悟。” “用心去感悟?”张承樾的话说的很是不伦不类,商登松很是不明。 “是啊。西谚有云,一个马钉输掉一场战争,古人也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革命要想成功,庙算要,信仰也要。”张承樾说着自己的感悟,然后又问商登松,“我现在就这么问你,革命会成功吗?” “啊。若是……”商登松话只开了个头,就看着张承樾直摇头,忙的把话吞了回去。 “革命会更成功吗?”张承樾再问。 “会…吧。”商登松回答的不是那么的肯定。 张承樾还是不满意,再问:“革命会成功吗?” “会,会成功!”张承樾也是战场上出来的,生气的时候威压也不小,商登松见他反复问,心里有一些慌张。 “大声点!我听不清。”张承樾仍然是一副怒容,盯着他不放松。 “会成功!会成功!”商登松到最后都喊了出来,头上的汗!也冒了出来。 看见商登松的模样,张承樾只感觉谈话也就只能到这里了,便收敛笑容,心平气和的道:“这几天你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下,写一个自述过来,自述自己从认为革命不成功,到认为革命必定成功的思想过程。还有在参加革命前对革命有何看法,为什么参加革命,心里都想了些什么,这些也写上去,再就是家庭情况、自己的履历,也写上去。写详细一些,没有一万言就不必交上来了。” 见张承樾叫自己写自述,商登松很是吃了一惊,正想细问,又听张承樾道:“你要好好写,照实写,不然说的东西无法印证,被当作满清探子可不好。行了,你回去吧!” 一说满清的探子,商登松便是全身一震,他是大家族出身,虽然祖上商辂是前明三百年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但革鼎之后,大清的进士举人商家也出了不少,之前打土豪的时候,要不是他力劝,加上商家在严州乃至浙江影响甚大,估计家产和家主都已经没了。 浑浑噩噩的商登松浑浑噩噩的出了屋子,回到住所好半天只待好友宋邦元过来,这才拾起魂儿看着打满行装的宋邦元道:“你这是?” “回家啊。”宋邦元小声的道。 “这个时候回什么家啊?”商登松大惊,他早就看出来这帮从杭州过来的革命军,表面上斯文的很,但杀人绝不手软,现在这时候回家,一定被当成满清的探子了。 “这山里面冷的紧,再说又不打仗了,说不定来年春天就招安了。”宋邦元是开化乡人,和商登松年龄相仿,早年还是同窗,革命军一到严州的时候,两人为革命鼓舞,都投了军,但进来之后发现和新民丛报上梁任公说的不一样,平等自由无处体现,加上生活日益困苦,他便想回家了。 “邦元,现在军中正在整肃,你这要是一走,铁定会说满清的探子。不能走啊。再说你没看文件吗,上面都说了,要和满人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你怎么……”商登松刚才被张承樾吓唬了一回,现在说话脑子都还是想不出来词。 “自古反贼都是说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可越是这么说,降的就是越快。呵呵,”宋邦元说到这里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笑道:“今日终于见到那个杨竟成的文章了,真是粗俗的很,怕他是连开蒙都没有过,满篇白话,真不知道蔡元培、章炳麟怎么奉他坐了领袖?他能成为领袖,那全天下的识字都是领袖了。” “你……”说着回家的事情,却不想宋邦元居然开始调侃起杨竟成来了,他正头痛的时候,却不想宋邦元一拱手道:“登松兄精神不济,还是先安歇吧,小弟已经有脱身妙计,就先告辞了。”说罢便返身去了。 宋邦元走后好一会商登松才回过神来,他已经不再为宋邦元之事劳神了,只想着应该怎么写自述,一万言可不是小数,他不由得又会议到张承樾说的那几个东西,思想转变、为什么参加革命、家庭情况、个人履历……这根本就不是自述,完全是自传啊。 凝望着桌子前贴着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对联良久,商登松最后凝神憋气,提笔从家谱开始写起,只待一叠草纸写完,这家庭情况才告一段落,而后则写自己的少时诸事,不过写到少时同窗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眼见开饭的时候到了,他便搁了笔,前去伙房领饭,不过他刚出门,却见两个红袖标走上前来,看着他道:“是商登松同志吗?” 商登松想说话不知道怎么嘴里吐不出声,最后只是点头,红袖标里面一个黑脸的道:“商登松同志,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问题要找你调查。” 军中的宪兵不光干部怕,士兵也怕,商登松更是怕,他连咳了几次嗓子,这才用变着声调子说道:“我……我没犯什么事啊。” “是没什么事,只是调查一下。”黑脸汉子说道,可他越是这样的说,商登松心里就是越慌,他曾经听一个干部说过,宪兵越是说没事,那事情就越是大。他下意识后退的时候,旁边的另一个宪兵把他手臂抓住了,只好边推着他往一边走去。 商登松急道:“我…张政委…张政委,他,他还要我写……” “老实点!”另外一个宪兵明显不像黑脸汉子那么客气,手上一用力,差一点就把他拖倒在地,此时正是领饭时间,三个人拉拉扯扯很是引旁人注意,商登松甚至看到那些人里面有几个相熟的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一下血就涌到了头上,低着头顺着宪兵走了。 商登松贝带到宪兵处之后并没有完全过堂,虽然有晾他一晾的意思,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最近抓的人太多了,在军中的整肃之前,政务部门的整肃早就开始了,各自揭发之后,侦探嫌疑的、对革命不坚定的、常常说怪话的、不服从上级命令的,都被抓了过来,宪兵处连夜开审,可近百个人过一遍堂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商登松被关起来不久,他被抓的事情就转到了张承樾那边。“他怎么进去了?”张承樾问道,他记得这个商登松刚刚谈话过,一时还没有抓的必要啊。 “是宋邦元的案子牵连到了他。”宪兵处的陈万有说道,他是张承樾手下的老人了,东北那时候就是张承樾的部下,也是浙江人。 “哦。”宋邦元的案子张承樾知道,这个宋邦元应该算个革命意志薄弱者,之前闹着要回家,现在呢,慌说父亲病了,要回家尽孝,他大概是想以孝义来说事,希望部队能放他回家,却不想他家住在县城里,认识他的人有不少,立马就把这个谎言给揭穿了。在如今的整肃形式下,政务部立即把事情通知给了宪兵处,宪兵把他带到牢里严审之后,事情都交代的很清楚,走之前见商登松的事情也说了,所以宪兵处才会把他带走。 “是不是要放了?”陈万有问道。他知道这个商登松张承樾一直很关注,而关注他则是因为他的家族影响甚大。 “不。”张承樾摇头道,“既然抓了,那就审一审,这个人和宋邦元一样,革命信念都不坚定。坐一坐班房也好,不要伤着了就行。” “明白了。”陈万有点头道。 商登松是在次日清早提审的,审讯人员的第一个问题就把他吓坏了。“宋邦元已经承认了,他去年去过杭州,和满人有勾结,做了满清的探子,你也在他的介绍下成了满清的侦探,你老实交代吧,你到底给满清传了多少情报?” 商登松一醒来听到就是这个消息,顿时吓傻了,他半天才挥着手急道:“我不是!我不是!” “什么你不是啊,人家都已经招了,你快点承认吧。坦白从宽。”审讯人员早就把他看作是满清的探子了,言语中很是鄙夷。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商登松脸色发白,心中更急。“我都没有去过杭州。” “宋邦元已经说了,你在他的介绍下成了满清的坐探,你宋邦元不认识吗?”商登松的模样并不出审讯人员所料,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这副样子。 “我不是坐探,我不是坐探。”商登松开始狂喊起来,忽然他终于清醒了些,道:“我要见张政委,我要见张政委。” 审讯人员的见他这副样子很是皱眉,道:“政委很忙。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的问题交代完,到底给满清送了多少情报?” “我没有送情报,我没有送情报……”商登松确实是被吓坏了。审讯人员见他如此,只好退了出去,让他好好反省。不过这一反省就是一天,待到晚上再审的时候,商登松已经饿的不行了,从昨天到现在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要吃东西可以,先说清楚你给满清送了多说情报。”审讯的还是早上的红袖标,他依然是板着脸看谁都是有罪的模样。 “我…”说话的力气都使没了,商登松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快要晕了过去。见此情景红袖标心好像软了些,外面喊了一声,便有一个厨子端了一个碗过来,他接过便放在商登松跟前,然后道:“可以先给你吃,吃完之后就要交代你的问题。” 商登松看到有吃的,那还顾得上答话,筷子也没用,自己用手把碗里的东西使劲往嘴里塞,这不是米饭,而是猪肉,不过等他吃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这肉做的又咸又辣,要不是饿了真的是难以下口,他囫囵囫囵的吃完,肉里面的辣椒和咸味才完全反应过来,他扇着自己的嘴巴道:“水,喝水,我要喝水……” “商登松,饭已经吃了,现在交代问题,你到底传了多少情报给满清鞑子,快老实交待。”红袖标的耐性似乎也要给他磨光了,这次的语气极为不友好。 “我不是……我要喝水。”一边是想辩白,一边又急切的想喝水,商登松满头大汗,脸红的像一只煮熟了的虾,正在垂死挣扎着。 “商登松,快点交代你的问题。交代之前没有水喝。”红袖标沉声喝到。 “我没有,我喝水……”此时商登松在没有读书人的半点斯文,只瘫在地上双手狂抓,他生来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心中早就没有了方寸。 “招了才有水喝。”红袖标气愤的把记事本合上,转个身把门关上就出去了。商登松见他一走,心里更急,抓着门就喊道:“别走!我喝水。我喝水。” 他声音狂喊,但是外面却丝毫没有回声,商登松此刻才相信那人说的是真的,不招真的是没有水喝,一想到水这个字,他便觉得自己更渴了,只好喊道:“我招,我招!我招!” 商登松喊了没两句,红袖标就回来了,他还是一本正经、不急不缓的模样,坐下之后才道:“你现在承认自己是满清的探子啦?” “我……我是,我…”商登松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不知道怎么的他眼泪忽然下来了。红袖标看他的模样,便又对门外面说了一声了,很快一碗水便端了过来,和刚才吃肉一样,他也是急匆匆的把水都灌了下去,喝过之后还觉得不够,又是要了一碗,如此只待喝了三碗水,他喉咙里才感觉好些。 “水喝完了,那就招吧。”红袖标看着他终于喝完了,便想着怎么在他嘴里把口供套出来。 “我……”承认是满清的探子其实就是为了喝水,要招什么口供商登松哪里招的出来。见他这副模样,红袖标又道:“商登松,你已经承认了你是满清的坐探,那么你在革命军里的同党是谁?你的坐探关系有哪些人?” “没有同党,没有关系。”商登松想不到承认自己是坐探之后,还要供出同党和关系,这他怎么编的来,再说他自己根本就不是坐探。 “那你的情报都是怎么传出去的?”红袖标又是逼问,“商登松,你还是不老实,不老实交代是没有出路的。” “我真没有同党,真没有关系,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商登松说到这里淘哭起来,他只感觉自己真是犯太岁了,不但被冤枉成了,满清坐探,还要编造一个坐探关系,他哭着哭着忽然想起来之前念叨的张政委来了,凝噎道:“我要见张政委,我要见张政委!” “政委很忙。你现交代你的问题吧。谁是你的同党,你的坐探关系有哪些人?”刚才的问题红袖标又是问了一遍,见他还是要念叨要见张政委,再审无果之下便又退出去了。 商登松的心理防线似乎在打破之后又重新建立了,之后几天的审问他都说自己不知道,红袖标没办法,饿饭渴水也做了不少,但是都没有像之前那样起效果,直到某一天下午,伙夫送了个托盘的饭菜来,惊异的他发现居然还有一小壶酒,伙夫在送完和往常一样什么没说就走了。商登松觉得很是异常,草草吃完晚上正酣睡的时候,忽然间牢门却开了,几个火把只把房间里找得通亮,商登松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几个汉子从草席上拎了起来,他心中很是不安,急问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他这边急问,但却没有有一个人答话,他一路被悬着空拎着走,只待出到外面不远被冷风一吹,才忽然醒悟过来,这怕是要上刑场了。他顿时全身发动,脚勾着地就像睡在地上,不过抓住他的人力气极大,任他怎么挣扎还是把他拖到了刑场,此时一个拿明晃晃鬼头刀的侩子手已经在等着了,见他便喊道:“请大人就位!” 架着他的两个汉子只把他按倒跪在侩子手面前,便有听见身后的侩子手大喊:“请大人归位!”商登松本就知道这句是侩子手杀人前的呼喊,小时候是县衙杀人是听过的,却不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回,他此时全身都在打抖,牙关也是不听使唤,想说什么说出来。只待侩子手拉长了‘位’的调子,手上的鬼头刀就要砍在他头上时,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声喊道:“我招!我招!我有同党,我有同党!” 整肃因为互相揭发抓了不少,这些在审讯之后又牵连了一部分,等到年关的时候,各处的牢房都是关不下了,一些已经认罪的又放回原来的住处,但要求这些人每天都要到宪兵处汇报,商登松那夜之后心理防线完全崩塌,红袖标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也乱咬了几个人下水。鉴于此他也被放了出来,不过他出来之后,书桌前贴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对联便被他撕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万言书中,在政委的指导下写了又写,改了又改,直到写了五六遍才通过,如今的他,便觉得像是换了一身骨,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丁卷第十六章严州3 现在的商登松开始一切都以红袖标为中心,他们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他们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正当他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折磨的时候,更大的折磨却来了。 那一天的下午,他和几个同是‘满清坐探’的人被带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祠堂,他记得这里,这是最早打土豪的时候一个姓胡的人家。当时是第一次做这个,所有人都没有经验,指挥的干部也手足无措,是以游民们一哄而上,只在里面一顿乱抢乱砸,姓胡的士绅当场就被柴刀砍死了,妻妾子女也都在第二天死于非命。当然,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那一天夜里发生,至今想来他都是心有余悸。指挥那次行动的童冠英事后被上级严厉训斥了,当然只是训斥而已,之后的打土豪的事情还是由他指挥。 也正是那一次,把他和宋邦元都吓了一跳,才知道革命党根本不像报纸里说的那么自由民主,甚至,它比现在的满清都还残忍恶毒。用宋邦元的话来说,这根本就不是指挥不力,而是革命党故意为之,杀人夺财,奸人妻女,这些事情做下来,那些参与的流民可就是走不了子了,这一辈子都只能栓在革命党身上,而童冠英,之所以要第一个打这家,那可是有私仇在里头的。至于有什么私仇宋邦元没说,但他的神色却是极为鄙夷童冠英的为人。 商登松正想着童冠英到底和这户姓胡的人家有什么私仇的时候,走到祠堂门口的他却见两个红袖标正把被绑着的童冠英拖到祠堂里面去,他顿时大吃一惊,要知道童冠英可是严州这些投军的读书人里面最得势的一个,真想不到也是一个“满清坐探”,想到这商登松心理忽然有了些安慰,不过他还在欣慰的时候,负责带队的红袖标就带着他们从侧门进了祠堂。 商登松一进祠堂便看到了扎堆的人群,这些人或是当地的百姓,或是部队的士兵,只把祠堂挤的满满的,不过再挤这些人见到红袖标也是急急的让路,人群瞬时分成了两块,实在挤不了,有些人就攀到木梁子上面去。显然,人群只是因为红袖标才让路的,对于跟着红袖标的这些人,他们都是一个个瞪过来,挥舞着拳头,用土话骂道:“汉奸!打死汉奸!……” 商登松似乎并没有挨揍,而是一路紧跟着红袖标一直进到祠堂的最里面。和外面不一样,里面早就是热火朝天了,所有的都在竭斯底里的呼喊:“老实交待!……狗汉奸!……说!杀了我们多少人?” 祠堂最里侧的神桌移开之后搭了一个大而不高的台子,宋邦元、童冠英,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都站在台子上,宋邦元脑后的牌子上写着‘汉奸’二字,而童冠英的牌子上写着‘贪污’二字,另外几个商登松没有细看,只觉得耳边的呼喊震耳欲聋,待台子上的一个红袖标挥了好几下手,祠堂里才算安静下来。那个人大声的道:“童冠英,你先交代自己是怎么贪污公财的,因为你贪污,让大家都没盐吃、没袄子穿,给革命和同志们带来的巨大的损失,今天,你要再这里,当着大伙的面,老实交待你的罪行。” 往日里意气风发的童冠英现在正勾着背、低着头,听完红袖标的话一时间没反映过来,只待台子下的声音喊起来才开口说话,前面几句商登松没有听清,但是后面当祠堂安静下来之后,才听他说道:“……胡毅家拿了两万两,张桢灵家拿了三万两……” 红袖标似乎感觉他说的不全面,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童冠英急忙道:“还拿了金子!还拿了金子!拿了三千多两金子……” “不是‘拿了’,是‘贪污’!”红袖标在一边大声纠正道。 “是贪污!是贪污!我对不起革命,对不起百姓!我…该死!我该死!”童冠英说着说着就急急忙忙的跪下连连磕头,此时见到贪污了十几万两的‘贪官’就在眼前,整个祠堂的人都愤怒了,堂上面的瓦片都要震下来,更不知道是谁把脚上的草鞋扔了上来,雨点般的鞋子砸向台子上的所有人,红袖标见状不妙,忙的叫人把童冠英拖了下去。 商登松看到童冠英被拖了下去,便再也没心思看大家怎么逼问宋邦元了,他发现红袖标把自己拖到这里,就是要自己在百姓面前认罪的,这个罪是什么都不重要,关键是上去了承认了,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到时候即便是‘假坐探’也会变成‘真坐探’。想到以后都要被所有人戳这脊梁骨骂,商登松死的心都有了。不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便是想寻死怕也是寻不成。鼎沸的人声中,他仰头望向黑乎乎的屋顶,只想到,这便是革命的报应吗? “现在整肃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到目前为止,已经清查出一百七十二名满清的坐探,使四个贪污犯,三个强奸犯,还有……” 每月例行的碰头会上,政治部的陈万有正在读着报告。林文潜根本没心事听他们说什么,待散会大家都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张承樾的时候,他才沉声问道:“荫阁,你说实话,这里面到底有几个是真的坐探?” “说实话?”张承樾笑了起来,然后道:“说实话只有四个。贪污和强奸犯倒是真的。” “你知道不是真的为什么还不放人?!”见张承樾坦诚,林文潜拍了下桌子,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你知道吗,已经有十余人上吊了,部队里就有四个!你……” “我知道!可这是政治任务。我也不想死人,可他们就是想不开,你说能怎么办?”张承樾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不把这些动摇分子清楚,队伍的纯洁性就无法保证;不把这些人拉到会上去批判,那百姓和士兵的怒火和恐惧就无处发泄。虽然打了胜战,虽然已经停战了,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要是满清一直不停的进攻,我们在这里是呆不住。” “见鬼的政治任务,反正你以后别再部队抓一个人走!”林文潜压着怒火等他说完,恶狠狠的道,死的都是军官,他一个也不想损失。 “整肃马上就要结束,你现在喊停,那死的那些人就白死了。”见到林文潜发火,自知理亏的张承樾没有硬顶,而是从大局出发,希望能说服林文潜。他知道,自己很多同学被德国人教过之后,对于军官的荣誉看的比生命还重,对于政治部更没有好感。 “不喊停就还要死人,你想全军大乱吗?”林文潜站起身,怒视着张承樾,他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的同学会变成这帮模样,这还是一个革命者吗,这比满清牢里的猥琐衙役都还要狠毒几分。 “喊停就会全军溃散!州髓,你真不懂什么叫革命吗?”张承樾似乎也是动了怒气,“革命就是要先革自己的命,就是要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复兴会,以复兴会的荣耀为荣耀,以复兴会的耻辱为耻辱。你学来的那种西洋骑士精神更要丢到一边,这样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我们唯有做的比满清更加残忍,革命才能胜利。” 林文潜的自省书张承樾是看过的,见到张承樾直指自己的内心,林文潜哑笑道:“若是要这样,那这样的胜利还不如不胜利,这样的革命没有还不如不革命!这样建立的国家,只会是必满清更专制,更狠毒,更惨无人道!” “说的对!我们就是要建立一个更专制、更狠毒、更惨无人道的国家。唯有此,才不会亡国灭种!也唯有此,国家才能富强!而唯有富强这个国家才不会专制、不会狠毒、不会惨无人道!”说到这,张承樾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声音低了几分,道:“看来先生说的‘政治、经济、文化’三者相互影响之说你一点也不明白。也是,你打仗聪明,但对政治却一窍不通。现在的复兴会不是早先的复兴会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被人推翻。” “推翻?哈哈,为什么要推翻?能推翻吗?推翻之后你这个政委怎么办?”林文潜见他忽然扯到了将来,一点儿也不信,特别是见识了政委的作用和根植于农村的民兵组织和乡村干部,林文潜只感觉要有一省之地,便是八国联军再来也不在话下。推翻,那简直就是做梦! “你以为我想做政委吗?先生那一日找到我就坦诚说过,政委只干两种事情,一个是哄人,一个是整人,更有一些时候,要带头冲锋在第一线。要不是为了革命,这政委老子早他妈就不想做了!你以为整肃我心里就高兴吗,你以为那些人自杀我就好受吗!日后这些都是要上史书的。到那时谁还会说,我张承樾这样做是为了革命,只会说张承樾是一个侩子手,只会戳着张承樾的名字时时咒骂。……州髓,你,唉,真的一点也不懂什么叫革命啊。”前一段时间的杀土豪和这一段时间的整肃,只把张承樾弄得心力交瘁,现在被林文潜这个同学加同志指责,他不知道怎么的就吐出了这些言语。不过便是这些他也觉得说的太多的了。他说完之后,便摇着头出了屋子,钻进风雪里远远的去了。 林文潜本想反驳‘我懂得什么叫人性’,但见张承樾走了,这话又吞了进去。其实张承樾一向是少有激动的,见他这么反常,林文潜呆坐一会又想到他的话,便不自觉的打开那二十二个文件,但却没有看到杨锐的文章里有‘推翻’和‘政治、经济、文化’三者互相影响的原话。他只好摇摇头,把他刚才的话琢磨了半响,也没觉得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想明白那也只能是不明白了。看到雪下的大林文潜又担心外面的军营是不是搭的结实,矿洞里的士兵是不是会冻着,想着这些,他把这这些放下,带了勤务兵便出去了。 林文潜巡营的时候,张承樾要求总部督促军方配合整肃的电报发到了沪上,此时的沪上也是漫天大雪,杨锐坐在烧炭炉子的屋子里读到这封电报,便知道是张承樾那边遇到阻力了。林文潜这个家伙是个怪人,自从在南非大病一场侥幸生还后,性子就变了,激烈的很,张承樾这一次估计是整肃整到部队上了,所以这家伙才反对。 想到这杨锐也如张承樾那般自嘲的笑了起来,只觉得自己以后在史书上一定会是一个暴君的角色,不过这是历史的必然,不是他能选择的。他自嘲之后,马上写了一份措辞温和的电报,想给严州发过去,但想到林文潜的倔强脾气,又把上面的词语改的的严厉了一些,督促林文潜务必要配合政治部把整肃工作完成。 “都督,现在这是在干什么啊?宪兵好像到处在抓人,搞得人心惶惶的。”熊熊的火堆旁,新任团长的何肇显一脸迷糊的问着林文潜,他虽然之前不是林文潜的部下,但是杭州突围的时候,两人有过生死过命的交情,所以一些话还是敢问。 “抓了你的人吗?”林文潜抽着烟,盯着他问道。 “没有。我这边都是老革命了,怎么可能。”何肇显忽然尴尬的笑了起来。 “没有那你问个屁啊。整肃也是为了让部队更有战斗力,这是全会的一致行动。战斗技能要提高,思想觉悟也要提高。”虽然和张承樾闹了一场,但是林文潜明白上一级的矛盾绝不能放到下一级来说,似乎对于整肃还是支持的。 何肇显被他说的只抓脑袋,其实斗心眼他不怕,来一些官样文章他倒是挺怕的,总部下发的文件他是在团里面文书的帮助下,才学习完的。他只好跳开这节,再问其他的事情,“都督,那个…现在部队里的很多弟兄都找了本地的姑娘,这……” 严州特别是淳安有一个习俗,不知道是不是山里的女子没人稀罕,本地女子出嫁,娘家都要备上丰厚的嫁妆,是以一般人家生了女儿都是溺死,不溺死的也没钱出嫁,最后只得变成老姑娘。山里面老姑娘不少,革命军里面则是单身汉子多,本来大家都没有什么交集的,但是部队一深入群众,基层组织一建,那双方一来二去便搭上了。这样一个愿嫁一个愿娶,本就是绝配,不过现在会员的婚姻要政治部审核,所以何肇显这才找林文潜说项。 “嗯,你列个名单报上了吧。有多少人?呃,还有这里面多少是用强的?”林文潜不想用的别的字眼,只是用了‘用强’这个词,政治部那边说有三个强奸犯,其实是不止的,光林文潜知道的就有三起是和姑娘的家人协商解决的,这也算是挽回了部队的声誉,不过内部对这些人是严肃处理的,有一个排长直接被降成了列兵。 “我这里没有,二团、三团就不晓得了。”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军纪都是极严,何肇显这边大多是战士自己托人找的。 “我晓得了。”林文潜轻声的说道,其实这事情他也不好处理,要是士兵屁股后面都有个家牵挂着,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去打仗,但要是不允许结婚,那又太残忍了一些,万一牺牲了可就连个种都没传下去。他想过之后又干涩的道:“我会去找政委的。”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再问道:“现在部队里还有什么困难吗?” 何肇显没有注意林文潜的失态,听他问便道:“子弹太少了,虽然缴获了不少清军的,但是弹药都不通用,第九镇第十镇是8mm毛瑟、第四镇是曼夏利,我们的又是7mm毛瑟,这三种弹药都是不多。特别是7mm毛瑟,平均下来只有三十多发子弹,要是再来一战……”何肇显说到这里只是摇头,只想着要是满清再进山清剿几次,那只能直接白刃战了,要是对方没有机枪还好,要是多几挺机枪,那战就难打了。 “放心吧。先生会想办法啊,等过了年开春的时候,外面就会送弹药进来。”林文潜出声安慰道,其实他也不知道满清层层封锁之下,总部怎么把补给送进来。现在和第四镇虽然讲和,但是弹药是没有办法从那边运过来的,唯有盐以及一些药品,还有不多的粮食和少量棉花能进来一部分。 “那就好了。要是送,马克沁子弹也不多了,也要送些来。”何肇显还真以为林文潜心里有底,只把其他的事情也说了。 林文潜满怀心事的离开了何肇显的一团,再去了三十里外移风乡的三团,这边和一团就不一样了,大多是杭州和本地的新兵,要不是东北来的军官撑着,这个团行一次军那可就要溃散了。当然,这是以前,这段时间的磨练,终于让这支败军有了些样子。 “长官好!”三团团长吴有才敬礼道,他早前是林文潜六团的三营长,对他的称呼还和东北那边一样。一股子东北汉子的彪悍味道。 “好个屁!”林文潜开玩笑的道。“吃得饱、住的暖吗?” “还成!”看出长官是开玩笑的,吴有才咧着嘴笑道。“这里鱼多,刺也多,和俺们那不一样。” “真是个吃货!”林文潜笑骂道。把马给了勤务兵,没进团部,而是直接往军营去,吴有才显然知道他的习惯,也没有带路,跟在他身后半米的地方。 三团一到严州就是边整训边招兵,前面几场战斗都没有打,只待吃掉第四镇一个标那场负责了伏击圈的一个角,虽然表现的不太好,但也算锻炼了胆子,有了点军人的模样。他们这段时间是刚从前线,也是徽州那边的前线撤下来休整的。住的地方就是木头搭得房子,吴有才本想像东北那样搭雪地防寒的圆帐篷,但是浙江不似东北一般有那么多羊皮、牛皮,只好建成一般的屋子,只是把屋子的地板拉高,基脚都用泥糊上,下面再烧上火,如此有点类似北方的火炕,住在里面倒也暖和。 淳安木头不缺,部队的工兵铲都是特种钢所制,锋利的很,所以房子建了不少,在雪地里看过去虽然稠密,但也很是整齐。极像东北那边的军营。林文潜正想说两声好的时候,又闻得哪里传来的读书声,脸上讪笑了一下,然后往那边去。 “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领读,他声音一停,后面是一群人洪亮的声音:“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 带头的人再读:“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存争亡过度时代之要义也!”,后面的声音再道:“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存争亡过度时代之要义也!” 前面领读的人似乎是见后面的声音都能跟上,便读了一大段:“革命者,顺乎天应乎人者也!革命者,去腐败而存良善者也!革命者,由野蛮而进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 这么一大段后面跟读的人显然有些接不上,但在几个声音高昂的人带领下,到最后那句‘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也是如之前那般洪亮。 林文潜听到第一句便明白这是邹容的革命军的第一章,这段文字他早就熟悉,只是,在这山中听到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触,既为有更多人明白的革命的道理高兴,又迷茫这革命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是真如张承樾所说,要成为一个‘更专制、更狠毒、更惨无人道’的国家吗?这样的国家何必要建?这样的国家如何能够富强,即便是富强那和普通百姓又有何关系? 林文潜就带着这样的问题枯站在随军学堂的门口,弄得后面跟着的吴有才不明白他是想进去还是不想进去,也只好在一边干站着。 林文潜对于三团的巡视草草就结束了,待他回到梓桐乡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他看了杨锐自沪上发来措辞严厉的电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猜测先生也是变了,整肃就是他自沪上亲自发动的,可为什么他要如此呢?以前的革命理想呢?……想着这些,林文潜慢慢的睡去。 丁卷第十七章历史罪人 在复兴会的所有系统中,严州的整肃进行的最快,从下命令到开始肃奸,才短短的三个多月。当然,快也是没有办法的,按照安徽内线的消息,年后安徽的新军就可以换防休整了。至于谁来接防,虽然没有确切的情报,但猜测下来估计会是湖北的第八镇。 杭州举义之后,闽浙总督丁振铎待罪立功,杭州克复后调往他任,但不久他就因病辞官了。新任闽浙总督的是前任兵部尚书松涛,浙江巡抚则是原来的江苏巡抚陈夔龙,庆王的干女婿,他被压在这个位置上更多的是打压的意思,好给他身后载泽一系的瑞澂让路,在他履任前,两江总督端方也是为难的很,但在恩铭和陈夔龙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保恩铭。 战火虽熄,但是开春之后眼看又要大战,所以严州的整肃进行的很是快速剧烈,带来的问题也是很大,在审讯中骨子软的人会乱咬人,骨子硬的人会上吊。还有一些原本对革命包含热情的也因整肃对革命彻底失望,当然,这些人是少数,更多的人对革命变得更加忠诚,更加有战斗力,这是日后革命成功的坚实基础。 排除严州,关内和东北沪上都还处于学习、总结、自述的温和阶段,所以并没有什么反对。虽然在杨锐的设计中,自述是有找茬的意思,但同时也是为了想了解底层的会员在想什么,他们对于革命是怎么想的。 在关内剩余的会员中,几乎全部的会员都认为应该对满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但是在对于非满清的士绅中,只有七成不到的人认为应该严惩他们,具体怎么严惩,是严惩谋害复兴会的士绅,还是严惩天下所有士绅?杨锐看的很明白。其实说到底,旧道德、旧文化还在这些人心中扎根极深,儒家的仁爱亲亲之说对于会员,特别是对于读过书的会员影响还是很深,他们并没有打破旧世界、重建新世纪的勇气和魄力。不过这也很正常,在没有经历过五四之前,即使有批判儒家假仁假义,但也只是少数,并不能形成一个全国性的共鸣。可以说到现在,除了杭州军政府通电开考科举之后吸引了诸多读书人之外,满清的屠杀和复兴会内部的整肃几乎把这些刚来的读书人吓跑了。 跑了便跑了,杨锐没有丝毫的惋惜,现在的复兴会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了,科技和商务人才并不完全是入会培养,而军校因为培养周期拉长,学生一时也不缺。至于法政干部,则是把复兴会青年团的团员送到几个法政学堂培养,另外一部分就只能是通过农民讲习所解决。03年开始筹划的教育会,还是在人才培育方面为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这并不满人派几个学监就能解决的了的,甚至,满人学监的出现,更是增加了学生们的怨恨,加入复兴会青年团的学生有增无减。此种情形,怕是想以此种办法来制衡教育会的人,做梦也想不到吧。 寒冷的晚上,杨锐看完各处的报告又把整个复兴会因为整肃而产生的问题在心里过了一遍,只待一切都没有问题,他才问向程莐,下一个事情是什么? “王小霖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程莐说道,现在杨锐的日程细节都是她安排的。 “快让他进来吧。”一说到王小霖,杨锐便想到什么事情了。 王小霖最近似乎比之前更精神了些,毕竟,作为一个非嫡系——这其实是他的看法,嫡系是指南洋公学那些学生,而他只是做了杨锐三个月管理培训班的学生——他可以直接主导一次大的行动是难能可贵的,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做什么都是为了革命,但是被重视的感觉还是让他精神焕发。 进入杨锐书房的王小霖恭敬的坐下,而后开始汇报《大国崛起》这个政教片的筹备工作,“先生,剧本都已经写好了。一共是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法、德、俄、美、日九个国家的崛起史。其他的问题还好,就是拍摄有些麻烦,毕竟有很多东西,比如海战,我们是没有办法拍的。” “没有事情是没有办法的!”杨锐肯定的道。 电影和广播的搭配,让文宣多了一种选择,基于此,杨锐打算让宣传部拍一部片子,以揭示历史进步的法则和强国崛起的原因。这其实也是解开人性道德和革命矛盾之钥。历史是从来不会选择善,而是选择恶。这种恶在欧洲是对美洲的残酷掠夺,在美国则是南北战争对南方自由以及奴隶制的摧毁,以及对由奴隶所变成‘自由’工人的无情吞噬,在日本和俄国则是对内的压榨和对外的掠夺。现在,列强们摇身一变,把自己打扮的和文明人一般,弄得很多人也想和他们一样文明,素不知现在的中国最要学习的,就是他们以前做强盗时那种血腥残忍的模样——其实洋人也挺无耻的,自己杀人越货发了财,就指责别人杀人越货不文明,这既让自己占在了道德制高点,又可以消灭一个潜在的对手。至于以前的那些罪恶,“哦,我很抱歉!”扫瑞一下就什么事情也没用了。 拍摄大国崛起的本意,就是要让所有会员明白列强的强盗逻辑和血腥面目,从而学习它。不过,中国没有谁好抢的,能够做的就是自己压榨自己,勒紧裤腰带把工业化的资本从牙缝里抠出来。这个过程必定是血腥残忍的,但这是中国的必由之路,同时也是革命的必由之路。没有从历史的眼光去看革命、看国家,那么就无法摆脱人性、道德、法律的束缚。 听闻杨锐说的很肯定,王小霖全身一震,立马道:“是,先生。” “还有,电影出了之后还可以出一本书,用平白一些的文字写,不一定要多厚,只要把道理说明白就好。我们还是有些会员可能会看不到电影。”杨锐看到他说‘是’便没有在提电影的事情,而是又说到了书上面,在这个时代,书比电影有影响力多了。 “是的,先生!书大概在三个月之后就可以刊行了。”王小霖说道。 “加快!最好在两个月之内发行,不要印的多好,没有必要,只要字不模糊就行。该花钱的时候要花钱,该省钱的时候就要省钱。”大国崛起是一部没有票房的片子,为此的预算是五千两,杨锐只感觉肉疼,其实这里面的很多钱都是做模具的。 “是,先生!”王小霖再一次肯定的说道。他说完,又把整理好的半本书稿递了过来,杨锐翻看之后,感觉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来的,便又还给了他,再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任何国家都是先贫穷、而后不讲道德、不择手段的富裕之后才能有文明出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中国的旧文明已经和满清一样腐朽了,我们革命者要做的就是跳出这个就文明的束缚,大胆打破这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这是革命成功的唯一方法。” 现在的王小霖和刘伯渊一样了,只要是杨锐的语言就记录下来,而后再见缝插针的放到会刊上去。这一次大国崛起计划的重要性他完全知道,这是整肃中的最重要一环,也是端正所有老会员革命态度的有力工具。他持重的很。 见过王小霖之后,一天的事情总算是完结了。每天在这个时候,乘着没有宵禁,杨锐都是出个门,把程莐送回家。在这一次的整肃中,程莐虽没有被要求写总结或者自述,但她在想什么杨锐心里明白的很。一个为革命性命不顾的人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暴烈的,而是善良的,不过善良和真正的革命并不沾边,在某些时候,革命是邪恶的,这便是自己和她的心结。 “你明天可以先在家里休息一天。”在路上的时候,杨锐对她说道。 “明天吗?”程莐问,她虽然没问为什么,但是眼睛里却是疑惑的。 “是的,明天我要去见一个人,所以你还是在家里吧。”杨锐不能说自己会去哪,只能委婉的说自己明天要去做什么。 “很危险吗?”见杨锐说的轻松,但是程莐还是不放心,“我跟着保护你吧。”她天真的道。 “是。你保护我。”杨锐忽然笑了起来,手指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然后道。“你在家等我就好了。其实没有危险的,除了租界,我暂时哪里都不去。” 见杨锐不是出租界,程莐的心就放下来了。毕竟,复兴会和英国以及美法的关系已经好转,法租界领事巨籁达对于复兴会并无敌意,而公共组织那边除了俄国不待见外,其他几国的领事都默认了复兴会在租界内的合法活动。 “那你好好去吧。我明天就在家里等你,要吃什么菜?”临走的时候程莐问道,她现在也在改变自己,比如开始学习做饭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每次她问吃什么的时候,杨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和昨天一样吧。”杨锐无奈的道,而后程莐对他笑了一下便走了。 杨锐其实是要去英租界的,见王季同是一,见新来的德国总领事卜利是二。至于见王季同的时候,英国人会不会出现,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次日一早,杨锐便从洋泾浜到了公共租界,这是他被刺杀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街面上热闹依旧,但他怎么看都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马车的前铃惊开熙熙攘攘的路人,直奔大马路而去,最后停在五十一号老巡捕房门口。此时的老巡捕和以前不同,因为大闹会审公廨,这里曾经被愤怒的市民冲击过,印捕受命向人群开枪,死伤数十人,为了不再被华人冲击,巡捕房门口建了一堵三米高的墙。 王季同和叶云彪就被关押在这里,这是复兴会和英国人协议的一部分。杨锐下了马车,同着陈广寿进去了,在说明来意和付出一张英镑后,杨锐等了大概半个钟便见到了王季同。 “小徐!”会客室里,杨锐摘下掩护的礼帽和墨镜,看着王季同笑道。 “啊!你怎么来了?”王季同看到杨锐很是惊讶,他明白现在满清已经获知了杨锐的相貌,通缉令的革赏已经提高到了八万两,不但满清鹰犬,便是江湖人物也对这个革命人物很感兴趣,不过杨锐在法租界行踪隐蔽,同时租界的帮派人物被清了一遍,所以一时间还没有暴露。 “早就应该来了。”杨锐把外套脱下了,然后抓着王季同的手道:“你怎么样,在这里还习惯吗?”王季同明显的发胖了,脸色也很红润,这不由得让杨锐想到章太炎坐牢也是发胖,唯有邹容…… “在这里很好。除了不能自由活动,其他都好。每天还可以出去放会风。”王季同似乎感慨自己不像是在坐牢。看的出来,英国人把他关在这里还是优待的。“那那边如何了?” 王季同问的隐晦,杨锐闻言知道他的意思,便道:“很好,在和他们谈之前,我们已经有了对策。” 见杨锐说很好,王季同就放心了,他担心杨锐为了自己把南非那边搞砸了。此时两人的坐了下来,杨锐再一次看到王季同的样子,又是笑道:“你倒是胖了。” “你却是瘦了。”王季同却是摇头,他今日一见杨锐就觉得他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目光不再似之前那么温和,而是有些许肃杀,脸也阴沉的很,像一个破了产的当铺掌柜。 王季同的话不由得让杨锐想到自己干的事情,他苦笑起来,道:“瘦也正常,折腾别人其实就是折腾自己。现在正在整肃,太多事情了啊。” 从章太炎那边,王季同倒是了解复兴会的现状,整肃的文件他也是看过了,只是重逢的喜悦没让他来得及问这个,现在听闻杨锐说起,便道:“竟成,难道行善非要作恶不可么?” 听闻王季同又是善恶道德,和章太炎、程莐没有分别,这样的话他听的多了,无非是从个人的道德律出发,质疑革命中那些超越道德违反人性的做法,杨锐对此却有些倦了,不过因为问话的是王季同,他只得用他的口径道:“善恶解释不了革命。孤立的看,革命就是一种罪恶,但是长远看,它是一种善,虽然它的过程无比邪恶。” “可我们这些作恶的人呢,该怎么办?”杨锐的解释王季同在文件和宣传里倒也能看到一二,他对此不知道是附和还是反驳,只觉得人若是作恶了,那么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更何况这些恶,不是对满清,是对自己,对毫无干系的百姓。 “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好了。”杨锐无所谓的说道:“我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必定要这样吗?”王季同再问。 “必定要这样。我们落后的太多了,不多死人,不多作恶,国势就拉不回来。之前我以为大家和和气气一起革命,或许可以漂漂亮亮的把它做好。但杭州之后,我觉得这绝无可能。革命如果不能统一思想,不能毫无顾虑,那么最终完不成革命的使命。每一个国家的崛起都是血腥无比的,在欧美是压榨外人,在日本则是压榨自己的同时还压榨中国,对于我们来说,谁也欺负不了,只能压榨自己。要这样的话,那复兴会就必须整肃,一切的束缚都应该去除,不然革命无法成功,复兴也无从谈起。”杨锐开始说的时候平静,但到最后有些激动起来。 “这就是理由?”王季同还是一脸沉静,似乎丝毫不为杨锐的话语所动。 “这难道还不够?”杨锐反问。 “脑子里感觉是够了,但是心里却怎么也感觉不够。”王季同道,语言无比的诚恳。 “我也是这样。”杨锐同样如此诚实的说道,“但不这么做,就会有别人替我们这样做。” “别人?”虽然有感于杨锐的坦诚,但王季同还是奇怪杨锐口中的‘别人’是谁。 杨锐却笑:“满清是整个根子都烂透了,他们要做的事情自己做不了,所以最终将由我们来替他们做,所以我们把他们给推翻了;而我们接手之后,如果不能扭转国势,富强国家,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有人把我们推翻,接手我们要做的事情。其实啊,我们这个国家虽然沦落到这个境地,但是所有人的骨子里还都是骄傲的很,只要中国一日不富强,他们就无一日不牢骚满腹。不管死多少人,付多大代价,只要国家富强了,这些人的心里就平衡了;若是要一味的讲道德廉耻,弄的和满清一样毫无作为,那最终的结果便是被新的革命取而代之。照实说,刑罚早已被历史宣判,这是落后民族必须支付的代价,而我们,无非是一个行刑的侩子手罢了。这便是我们革命者的无奈之处,残忍的话,日后便会有人说我们残忍;不残忍,那么日后必定被人推翻,然后被诬陷成反动和专制,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横竖都是历史罪人!” 杨锐把革命党说的这么无奈,王季同倒是笑了起来,不过他这也是苦笑,他没有反驳,而是说着另外的道理,“这样的做法,只会让所有人都毫无道德和约束,最终……这样最终会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甚至会大到我们不可承受。狂热可以让国家崛起,也可以让国家覆灭。” 王季同似乎有些词不达意,但杨锐还是明白他的意思,对内残酷也就是多死人罢了,但是养成残暴和不择手段的性格,它最终就不可能只对内而不对外,可一旦对外,那么就会面临战争,而战争那就等于着毁灭,这不由得的让杨锐想起了日后的日本,他们因为疯狂而崛起,又因为疯狂而覆灭。 想到此的杨锐笑道:“不会的,有我在不会的。” “不。即使你在也不能扭转局面,复兴会再强大,也无法和大势相抗衡。”王季同像是一个悟道已得的高僧,言语平和的很,但是话里头的意义却透出一种不可反驳的哲理。 “不会的。”杨锐再一次肯定的道。他相信,二战的时候只要不去招惹美国,那么不管怎么样中国都是一个赢家,这是他可以控制的。不过他却忘记了,民众疯狂的时候,他能控制只是自己而已,甚至在一些时候,他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历史便是如此,因为什么而兴盛,便因为什么而溃败。 见杨锐还是如此坚持,王季同沉默下来,两个人不说话,会客室便安静的很。屋子里安静,屋子外的盖温特上校却很不安,担心他们在笔谈。早上他收到安排在老巡捕房暗线急报,说有一个酷似杨竟成的人正在和王季同会面,便立马赶来了。会客室是可以窃听的,于是他便躲在墙后面想看看他们说些什么。 盖温特早就对这个杨竟成很是好奇了,之前他向谢缵泰提出过和杨锐会面的请求,但是被谢缵泰以枪伤未愈而推辞了。其实是杨锐不想见他,盖温特虽然说是一个上校,但最终只是个情报官而已,他若是外交官那是一定要见的,情报官那就免了的好。 杨竟成虽然没有见着,但是盖温特却收集了许多和他有关的情报,有满清的,有日本的,有大英其他地方的。在他看来,这个杨竟成比另外一个革命者孙逸仙神秘多了,最少那个孙逸仙是有迹可查的,特别是他在檀香山教会学校和香港医学学校的记录是很清楚的,可这个杨竟成革命之前的一切资料都无可查证,他在美国的资料无法查证,他在英国的资料同样如此——据说他曾在伦敦大学旁听课程,还在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里学习过,还有就是接受了一个开中餐馆亲戚的遗产,但这些都是难以查证的,伦敦的中国人不多,但也不少,他们除了开洗衣店就是开中餐馆。 可以说,这个杨竟成最早的资料就是有一次在沪上见义勇为救了一个德国人。而这个德国人以前是德皇支援布尔人的德军军官,这估计就是复兴会获得布尔人军火的原因;更怪异的是,这个德国人在去年又参加了日俄之战,指挥中国的土匪部队,歼灭日军一个联队(被中国土匪围歼旅团的事实一直被日本封锁,十几年后撰编日露战史的军官被永远被停留在大佐军衔),为俄军后撤赢得了生路,他为此还获得沙皇的勋章。 并不是所有德国人都会和俄国友好,毕竟他们在东欧是一种竞争关系,不过再联系到沙俄和复兴会下面的教育会成立的哈尔滨大学堂。那就很容易判断,帮助俄国人守住后路的不是土匪,应该是复兴会,或者最少这里面有复兴会参与,除了这些,盖温特上校还怀疑在旅顺,那个给俄国人提供日军进攻情报的神秘中国人,估计也是复兴会的人,这应该是他们渗透了日本大本营弄出来的消息;还有伦敦交易所的日俄国债在奉天大战前的诡异波动,虽然他没有证据证明什么,但他还是怀疑这和复兴会有一种说不清的牵连。 这真是一个极度狡猾的人!他一方面通过拒俄获得中国人以及西方的好感,一方面又通过抗日获得俄国人的好感,现在还因为辽东的关系和美国人凑在了一起。一方面在战场上帮助俄国和日本,一方面又在债券市场上给他们放血。盖温特想到这个杨竟成的种种作为,又开始有点相信杨竟成的那些无可查找的经历了,因为一个野蛮且固执的中国人是做不出这些事情来的。 丁卷第十八章未来 盖温特少校的担心没过多久就消失了,不过之后的谈话仍然和之前一样云里雾里,这让他很怀疑身边翻译的能力,不过在交谈的最后,他终于听到‘德国’‘总领事’的字眼,只是这已经是道别了。在屋子道别的时候,盖温特少校喊过一个巡捕,要他去把会客室的那个人请过来,他太想见见这个人了。 杨锐和王季同交谈没有什么争执,但谈话并不畅快,王季同并没有说杨锐这样想或者这样做错了,只是认为凡是异常的做法都会带来异常的损害,这是天下至理,没有办法避免的。特别是这个异常的损害会不会把之前的努力毁于一旦的问题。王季同认为,十有八九会毁于一旦,到最终还是要从头做起,而杨锐则自持对今后的历史走向极为清楚,他认为一切损害都将在控制范围之内,损害不可避免,但是能降到最低。两人到最后似乎是在印证哲理般的辩论,谁也没有说服说,看着探视的时间已到,杨锐只好告辞了。 辞别王季同的杨锐脸色更是阴沉的很,这种阴沉源自于同志的不理解,同时也是出于王季同所说问题的担心,未来会怎么,他此时似乎又有些迷茫了。在这个时候,一个白人巡捕走了过来,道:“先生,有一个先生想见您。” 听闻有人想见自己,杨锐一点也不慌张,他早就猜到那个叫盖温特的少校估计会得到自己探视的消息,其实他的本意就是想见见这个人,看看是不是有油水可捞。 杨锐被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一个三十多岁的白人站在那里,金色的头发白色皮肤并没有让人感到特别,只有那一对看似漫不经心,但却极为犀利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杨锐正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打量着杨锐,高大的身材,昵制的灰色大衣,整洁的马甲、白色衬衣以及一丝不苟的领带,如果不是黑头发,盖温特完全要把他当成白人。 “米斯特杨,见到你很高兴。”盖温特客气着,伸着手用英文说道。 虽然眼前这个人恨之入骨,但杨锐还是把礼貌摘下点头示意,而后客气的道:“少校先生。”手和他握在了一起,这个英国人手很冰冷,但又有些滑腻,让杨锐感觉抓着了一条蛇。 手握了一两下便分开了,盖温特少校请杨锐坐下后便微笑着没有说话,他想等杨锐开口,而杨锐也是沉默,在一边看着盖温特微笑,他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后世电影里的007,以为他只是英国海军或者陆军的情报官,不过即使是这样,他的墨镜也没有摘下来,人的眼睛会出卖很多秘密,他不想让这个英国人看到什么。 见对方优雅在等自己的说话,盖温特手动了一下,然后道:“米斯特杨,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叫你Wangqinian?” 盖温特一说到王启年,杨锐心里便是一震,瞳孔忍不住收缩,不过幸好他的墨镜还在戴着,他笑道:“少校先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王启年似乎是一个马匪,你看我像么?”他说完把墨镜摘了下来,让盖温特看到自己的脸,枪伤之后杨锐苍白消瘦,颧骨微突,而他在东北的时候胡子拉碴、脸膛发黑,壮实的很。再加上相由心生,盖温特即使看过日本人提供的王启年细致画像,也感觉两人真的不像。 其实在盖温特刚才的观察里,杨锐是一个很有防备的人,所以他想一开始就用言语让他的心防松动,好对自己敬畏,一旦达到这一点,那么后面的谈话就会很顺利了,不过刚才杨锐的眼睛的变化他没看到,摘下墨镜之后两人又确实不像,他只好再道:“威廉,雷奥先生难道会给一个马匪做参谋官?” 盖温特射来的‘王启年’那一箭被杨锐化解,后面的话就更好应付,杨锐暗自呼气,让心跳变慢,然后道:“德国佬在乎的只是钱,当年他便把工部局的赔偿给独吞了,你真认为一个德国佬会毫无目的的帮俄国人打战?” “是这样吗?”盖温特知道那一次工部局似乎赔了不少钱给德国人和眼前的杨竟成,但不知道他们之间拿到钱之后怎么样。 “一个不信仰祖国的人还能在乎什么?不过,他倒对你们挺恨的。呵呵。”说到这,杨锐不由的轻松的笑了起来,独立军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认的。他同时埋愿自己太过粗心了,雷奥就是一条明晃晃的线索,因为枪击一事自己和他联系起来,而后雷奥所做的一切都会让熟知这件事情的人想到自己。 看着杨锐坦诚的眼睛,还有他脸上自然表情,盖温特没有办法去印证自己的猜想,他只好退了一步,然后道:“许多德国人都不喜欢英国人,还有法国人。米斯特杨,你如果和德国人走的太近,那么我们很难支撑你在租界的活动。” “那我能和英国走近吗?”杨锐笑着道,似乎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我在英国人读书的时候,就一直希望中国能变成英国那样文明,只不过,你们对于革命并不支持。” 杨锐对于英国的吹捧让盖温特从心里产生一种警惕,他没笑,而是变得更严实,“不。站在英国的立场,我们并不希望中国发生战争,这是不文明的行为。现在清国政府马上就要召开国会,现在各地都在选举,我建议……”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杨锐打断了,“少校先生,请相信这只是这个国家混乱的开始!其实也并不只是我这么认为的,袁世凯在贵国度假,难道不是出于这种考虑吗。” “不,他只是私人访问。”盖温特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他记得前面是自己再问他的,可现在却轮到他试探英国政府的策略来了。“米斯特杨,我还是建议你应该和平处理和清国政府的分歧,战争一定不会被各国政府所接受,特别是有德国参与的叛乱,英国政府将坚决反对。” 盖温特的话语隐隐有威胁警告的意思,杨锐并不把它当回事,即使是沪上总领事对他说这句话,杨锐也洒脱的很,英国人一向是务实的,他们并没有一个发神经的皇帝,只要形势变化,那他们总有一天会忘记之前说的话的,这便是民主国家的特点。 “少校先生,难道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做满清的说客吗?还是朱尔典先生有过类似的交代?”杨锐不以为然的道,只说的盖温特一愣,其实他只是一个情报官员而已,并没有权利做外交上的决断,他之所以说德国,只是因为刚才偷听到杨锐说‘德国总领事’这几个字眼,“坦白的说,我其实很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在扬子江流域建立一个独立国家,可是你们的那些大人物并不认可这一点,所以……我只好另外再想办法。不过,因为上一次的失败,即使是有人资助我们,那也要在好几年之后才有起义的可能。少校先生,到那个时候,你觉得你说的话还有作用吗?” “如果你和德国人走在一起,那么我的话依然有效。”盖温特有些理屈词穷了,只好拿德国人说事。杨锐不想跟他在这个事情继续争论,而是再问到:“少校先生,这一次来难道就是来告诉我这个的吗?” “当然…不是,”盖温特只感觉谈话似乎并不是按照自己预定的来,他心中暗骂一声该死,而后道:“米斯特杨,你们是不是对日本人很了解?” 绕了半天,终于说到正事了,杨锐暗骂一声,再道:“有些了解有些不了解。他们太过敌视我们了,所以……” 听杨锐说的含糊,盖温特只好道:“我希望能从获得一些日本人的情报,当然,德国人的也可以。” “有什么好处?”杨锐反问。 听杨锐一说什么好处,盖温特思索起来,道:“我能够给的东西并不多……” “是吗?”杨锐笑道:“可我们对于德国人在青岛的情况更加了解,包括他们的舰队、作息、船坞、炮台等等等等,这些都是中国人帮忙建造的,我想如果你去打听怕是不方便吧。” 问一个日本人,却跑出来个德国人,盖温特心头忽然火热起来,这不就是他现在的任务吗?不过心里火热之后他又在想,这个革命份子会不会把英国的情报卖到德国,然后互相赚钱?他想了想这些个问题,最后道:“米斯特杨,你需要什么?钱吗?” “我需要你支持我们革命!”杨锐狮子大开口,不过见他摇头,又笑道:“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帮我们培养几个情报人员,没有专业人员,德国在远东的情报是没有办法获取的。” “就这么简单?”盖温特看了杨锐两眼,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当然,就这么简单。但是我希望我的人能活下来,所以,给予他们的培训必须是完整的,如果他们接二连三的被德国人侦破,那么对于我们双方都是损失。其实我并不喜欢德国人,真的!和他们在一起你就会感觉自己是一个仆人或者其他什么,而且他们还非常的贪婪,强硬。我不喜欢他们!”杨锐再一次的表示自己的态度,他希望这些话会被盖温特记录在案,而后被领事,或者其他什么人看到,这或许对以后会有所帮助。 盖温特少校在杨锐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感觉他说的是真的,同时再想这个狡猾的人到底要干什么,只待杨锐说完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道:“我会把这件事情向领事汇报的,如果会被同意,我会通知你的。” 事情似乎都说完了,杨锐站起身向他告辞,盖温特少校很热情的把杨锐送到巡捕房的门口,他正想在告诫杨锐不要被德国人迷惑的时候,忽然见到巡捕房外面停满了人力车,那些车夫的目光都是望向这边,他心里猛地的一震,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这个时候杨锐也发现了外面的那些车夫,但他并不好向盖温特解释,只好假装看了下天色,笑着道:“今天天气不错。再见,少校先生。” 盖温特听他告别,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附和的道:“是的,天气不错。再见,米斯特杨。”而后他就看着杨锐向他点头之后上了马车,然后远远的去了。 盖温特少校刚刚对于杨锐提出刺探德国人情报的计划并不认可,但是刚刚巡捕房外面的那些人力车夫却让他明白这个人在中国的力量,他并不是孙逸仙那样的海外流亡者,他一直在中国的各处筹划着各种反政府行动,如果真的能和他合作刺探德国人的情报,那是再好不过了。为什么不呢?盖温特少校问着自己,难道害怕他吗?想的这里,他便立马转身回去写报告了。 给英国人做马仔是杨锐之前想好的套路,而要想打动英国人只能是出卖德国人。同时,复兴会的情报系统太烂了,虽然现在虞自勋和钟观光正在欧美寻找这样的专家训练特科和军情局的人,但是如果能有英国人的全面训练,那将会更好。想到刚才盖温特少校的差一点就把复兴会的老底全摸了,杨锐坐在温暖的马车里还是心有余悸,英国人能够称霸全球,情报收集能力完全是一流的,自己以后的行事要更加小心。 而且对于雷奥那边的漏洞,还是要补救才是,第一则是要把在东北见过自己的人干掉,比如那个俄国人马德利多夫,不过据说他现在已经回国了;再就是洛伦索马贵斯那边的军火、部队都要隐藏好,万一英国人从雷奥查到那里,再来一个突击搜查那就完蛋了;最后就是东北,要囤积粮食弹药等物资,以防英国人把自己是王启年的消息传给日本或是满清。想到这,杨锐又感觉通化兵工厂炮弹的产量太少了,最少要月产三千到五千发才成,这样一年下来有三万发炮弹……他想到这里还是觉得少,日俄大战的时候,一个战役就是四五十万发炮弹,够自己生产十几年的了。炮弹厂还是要提高产量,最少一年能产十万发。 杨锐坐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已经过了威尔森桥,上了黄浦路,看着约定的时间没到,他便在礼查饭店停了下来,和陈广寿进去要了两份牛排,用餐完毕,杨锐又在想下午见德国总领事的事情,他问向陈广寿道:“那个,叫卜利的,你再说说他的情况吧,省得见了面不好说话。” 陈广寿也是跟着杨锐吃了一顿好的,闻言飞快的拿出之前的简报说道:“这个卜利1860年出生,海德堡大学法律系毕业,1886年进入外交部,三年后去到桑给巴尔、开普敦、比勒陀利亚任副领事,”听闻陈广寿说到这里,杨锐就是摇头,正如复兴会关注满清大员一样,各国公使和领事也是关注的要点,在研究中发现,1895年之后,各国在中国的领事都换一波人,新来的这些人都有过在非洲的领事经历——他们最擅长就是拿着尺子在地图上画线,以确定自己的势力范围,现在听到新来的领事有过非洲的经历,杨锐不由得有些失望。 陈广寿见杨锐摇头,不明所以的停了下来,杨锐见他停下来便道:“继续说吧,他还有什么阅历。” “他在1895年之后又回到了德国,而后在1900年才以总领事的身份出使各国,先是瑞士,而后去了澳大利亚悉尼,最近才到了中国。” 陈广寿说完杨锐把这个人的经历回想了一下,有点摸不透底细,他有些搞不懂这个人是非洲外交官的作态,还是正常外交官作态,不过想到是个什么样子还是要见了才知道。他只见越好的时间已到,便出门去德国领事馆了。 在德国驻沪总领事保罗.冯卜利男爵的记事本里,前任克纳贝交代的复兴会以及杨竟成占了满满的好几页,他大致的成长轨迹德国人都是很清楚的,从开始的味精工厂,到后面的通化铁路;从开始的威廉.雷奥,到东北的独立军,就这么一个人普通的中国人,几年之内便成为中国的一股政治势力,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还有那让人震惊的杭州起义,卜利不敢想象,若是起义发生在山东的话,那对于德国的在华事业是多么大的帮助啊!他每次想到这个就很是疑虑,为什么这个素来亲德的人不在山东、而是要去浙江起义呢?这样最终的结果是被英国人封死了补给通道,间接造成起义军的失败——即使保罗.冯卜利男爵是一个绅士,但是对这么一个野蛮落后的国家,他也绅士不起来,即使德国在远东的扩张处于低潮,但若是能够在为帝国的殖民事业锦上添花,也是会让皇帝陛下‘龙心大悦’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卜利在和杨锐闲聊之后,便开始旁敲侧击的复兴会在山东的打算。而一旦不利说到山东,杨锐的心里就咯噔一下,直呼来了。他从容的道:“男爵阁下,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发动另一场起义了,”他话说完卜利就很疑惑,按照之前的情报,复兴会在东北可是有近两万部队的,杨锐似乎知道他的疑虑,再道:“日俄战争结束之后,部队就遣散了。俄国人给了不少钱,你知道的,中国人有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娶老婆和买土地,而士兵们一旦有了土地和老婆,那么他们就没有心思再打战了。杭州起义,我们已经把所有的力量都抽调过去了,如果有两万部队,那我们现在就不会躲的深山里。” 凭借对中国一些似是而非的印象,卜利有感觉杨锐说的是正确的。他下意识的喝了一口酒,然后问道:“那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本着多年来的友谊,我想我可以说服德国国内,支持你们的某些行动。” 听闻他这样说,杨锐装的很是兴奋,敬了他一下然后假装激动的道:“我就知道,德国是真正的朋友。这也是我们把学生大规模派向德国的原因。威廉大帝一直是我的偶像,他英武的把一盘散沙的公国统一成伟大的德意志……” “杨,难道你也想做一个皇帝?”卜利有感于他对威廉大帝的崇拜,不自觉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呢?”杨锐反问。“中国有几千年的帝制传统,没有皇帝,民众会不习惯的。民主那只是美国人鼓吹的一个画饼罢了。中国必定要向德国那样的崛起,不然将永远落后衰败。如果等中国强大了,那么德国和中国这两个欧亚大陆边缘上的国家,就可以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东西互进,在中亚会师,到时候让英国人去海洋里打鱼吧,我们占领整个大陆就行了。至于沙俄,即使它的疆域再庞大,也经受不住两个国家的夹攻。” 现在的杨锐深得某炮的精髓,吹牛不要本钱,挥手之间似乎把整个欧亚,甚至整个世界都给占了,“中国人很多,但只需要南洋和中亚就已经够了。英国已经腐朽了,法国被民主烧坏了脑袋,美国只顾着自己家里的事情,沙俄又被我们干掉了。那么今后的世界,将会是德国、中国、美国三个国家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才是完美的未来。” 即使是很有理性的卜利男爵,在听到杨锐对未来的描述之后,他也不由的被这种美好所吸引,是啊,中国是一个人口和资源都极为丰厚的国家,一旦完成独立那么很快就可以强盛起来,到时候德中两国从海岸线往里打,那整个欧亚大陆都将是这两个国家的。想到此,卜利男爵使劲的喝了一口酒压下心头的兴奋,他道:“未来是美好的,但是现在复兴会连一次起义都无法再发动,似乎我们离这个梦想还很遥远。” “不会遥远的。”杨锐只觉得自己忽悠的过头了,立马正经的道:“在四到五年内,或者更短的时间内,我们将发动多起起义,我不知道山东那边的基础怎么样,但是我会尽量的把起义地点选在山东。” “这是我们乐于看到的。”卜利说道,很是绅士。 但杨锐却似乎没有把话说完,看着卜利再道:“我需要德国的帮助。” 卜利闻言问道:“什么样的帮助,只要我能……” “很简单的帮助,并不会让德国受到什么外交压力。我只要有一定数量的陆军军官和海军军官去德国军队学习。”杨锐憋了好久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他解释道:“并不需要多少人,每年陆海军各有三十个名额就够了。” “不,这太多了。”卜利低着头晃着他的酒杯,接受复兴会军官的事情参谋部的霍夫曼中校就汇报过,只是那时候德国对于复兴会的力量还不太了解,直到杭州起义之后,它的力量才被德国所重视。“最多只能二十个,一共二十人。”过了一会他才抬头说道。 杨锐闻言一喜,急道:“他们可以伪装成日本人或者脸上涂成棕色,变成土耳其人。一年二十个人太少了。最少四十人。” “涂成棕色?”卜利不明白这个意思。 “头发剪短,脸色涂成棕色,再教他们一些突厥语,加上没有辫子,没有人会猜测他们是中国人。”杨锐着劲的解释道,这是将来布局的重要一环。从现在到一战,八年的时间还是能出来一些顶用的人的。 丁卷第十九章巫术 确定可以派人去德国受训是今日杨锐最大的收获,以至当卜利问到陆用无线电的时候,他都一时间没转过这个弯来。 随着雷奥的回国,在他老师戈尔茨元帅的力促下,参谋部开始对无线电和迫击炮重视起来,不过迫击炮口径太小,威力也不大,所以参谋部没有兴趣,只是陆用无线电被他们当作至宝,虽然寿命只有几百个小时,但如果每个团,或者说每个师都配属一部的话,那么整个部队的作战效率将有质的提高,特别是面对东西两线敌人的德国,通畅的联络使指挥更加有效,这将增大胜利的把握。 尽可能的提高德军的作战效率,让德国把一战打的更长是杨锐的既定计划,战术、新的科技以及一些必要的情报他都乐于在11年之前提供,至于后期,那就是换船的时间了,为了更好的巴结协约国,他将逐步的疏远德国。 “男爵阁下,陆用无线电我在不断的改进,”杨锐回避着卜利的问题,“他将越来越适合陆军使用。我相信如果英勇的皇家陆军配备了无线电,那打到巴黎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战场上的情况是瞬息万变的,早一点收到消息,那就多一分胜利的保证。” 杨锐说着废话,随着德国对复兴会态度的变化,他之前的预案都抛弃了,想着是不是能多捞一些什么。卜利之前和杨锐的谈话很愉快,现在见他说着废话,也猜到他是想讨价还价,所以在附和之后安静的等待着他开口。 杨锐别说废话边想到底哪个东西值得要,步枪之类太低级了,他忽然想到了北京密报上来的五大臣出使九国的笔记了,上面有一段关于潜艇的描述:“……往观克虏伯船坞……总办甚秘密,引余与午帅(两江总督端方)入观,余人并不令同视。观船内机房及水兵床位。船型像鱼,首位皆锐,而两旁有翼,故谓之鱼雷。船底有洞,鱼雷即由此放出。其钢板极厚,能抵御坚炮。其船身分为七段,各段及器物均可拆开,能以车运送。每十二艘,价凡一千五百万马克。每艘带鱼雷凡五,每鱼雷价值一万五千至两万马克。” 他看着卜利笑道:“我愿意把陆用无线电技术的使用权转让给德国参谋部,但是我希望能买到潜艇,当然,建造的时候我们应该被准许参与,并且以后我希望能获准在中国建造。” 杨锐的要求让卜利大吃一惊,要知道德国人的U1潜艇在年初刚刚下水,不过一会卜利就猜到了应该是克虏伯那边的潜艇,去年曾经邀请过大清的官员参观的事情被杨锐获知。他心思定了下来,问道:“杨,你需要潜艇干什么?它并不是货船,它只是一种并不成熟的作战船只而已,你确定你需要吗?” “当然,我可以用它运货!”杨锐很肯定,弄得卜利大笑起来。杨锐自己也感觉好笑,后世闻名的狼群居然被自己当驴使唤。不过笑归笑,但潜艇是一定要的,虽然他对现在德国的U艇技术如何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是他心里对这个时候潜艇还是有一个浅浅的印象,就是有一艘叫U9的潜艇曾经击沉过三艘英国巡洋舰:“我说的真的。英国人控制了海关,外购的弹药靠偷渡是没有办法运入的。” “难道飞艇也不行?”卜利忽然叉出来一个问题。 杨锐心中暗惊,只觉得这些洋人真他娘的一个比一个精,自己做什么都瞒不住他们。“飞艇不可能停在海上,必须是要潜艇。”杨锐辩解道。 “出售没有武器的潜艇我想应该是可以的,但是我们还需要合成氨技术。”卜利这个时候的斯文已经不再,开始像菜场的大妈靠拢。 “那我需要潜艇技术,全套的。”杨锐也开始还价。 “杨,你要得太多了。”卜利对杨锐的要求很是吃惊。“并且你要的东西都不在政府手里,这些都只能跟那些制造他们的公司交易。” “那我希望能加入到对潜艇的研究中来。”百般无计,杨锐只能做出这个要求,“请放心,我会付钱的。” “哈哈。”听到这里的卜利忽然感觉杨锐有一种狂人本色,之前说德中两国共霸欧亚大陆的时候,他陶醉于这种雄伟的畅想,但是现在杨锐提出要加入潜艇的研究,他就有一些鄙夷了,他不客气的道,“杨,你应该需要制造步枪、子弹的机器,潜艇根本不是你需要的东西。并且这一切都很昂贵,你没有造船厂,没有工人,没有工程师,即使海军部同意你的想法,你也无法实现它。而且,海军是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它不可能会把最先进的东西和其他国家分享。” “不!我有造船厂,有工人,有工程师,还有钱,我会想办法筹集,这都不是问题。即使皇家海军不乐意把最先进的东西给我,那也可以给落后的。”想到1914年的青岛之战,杨锐对于潜艇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求。 卜利仔细看了看杨锐的表情,似乎是看看这个人中国人是不是疯了,只待杨锐不再激动,他才道:“杨,这不可能,海军部不可能答应的。” “不,他们会答应的。”杨锐很肯定,然后在卜利想再次嘲笑的时候,从怀里摸出一张单子递了过去,卜利接过一看,抬头见是一艘战列舰的资料,他虽然只是一个外交官,但却也被上面的数据吓了一跳:‘排水量:18000吨;动力:22500马力,18台三涨式蒸汽锅炉,4台帕森斯蒸汽轮机;航速:21节;武备:10门305mm45倍径主炮,双联装炮5座(前一后二,两舷各一),76mm50倍径单装跑27门,450mm水下鱼雷发射管5具;装甲:舷侧279mm,甲板76mm,炮座279mm,炮塔前279mm,司令塔278mm……’ “这是哪一国的战舰?”卜利看完资料,脸上阴晴不定。 “英国的,船现在在普斯茅斯海军造船厂的船台上,如果没有猜错,它应该是叫无畏级。”杨锐故作轻松的说道,这算是他的杀手锏了。虽然没有外星人的资料机,但是扑街作者作品相关里的资料还是很有用的。只是这能不能让提尔皮茨同意有关潜艇的请求,那就不知道了。 听闻是英国的在建战舰,卜利吃了一惊,瞪着杨锐说道:“这是真的吗?” 杨锐笑:“当然是真的。不信皇家海军可以去查证。” 卜利顿时翻了白眼,什么叫‘不信可以查证啊’?不过他虽然翻白眼,但是那张纸头还是抓的紧紧的,一会他才道:“亲爱的杨,我想你的要求我会通知国内的,但这需要一些时间。” “我明白。”此时的杨锐像是交了试卷等成绩的学生,成不成就看这一把的输赢了,但愿提尔皮茨会对这个有兴趣。按照扑街作者的描述,他此时正在等英国的无畏级出来好给德皇施加造舰压力呢,并且据说他完全不喜欢潜艇,真的是这样吗? 在德国领事馆待了三个多小时,杨锐才向卜利道别离去,他路上本想去想和德国的事情,但是潜艇他太想要了,直到回到寓所,看到程莐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我饿了。”他笑着对她说道。 “呵呵。就知道你饿了。”程莐笑,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一些油炸果子,又把他身上的雪花拂去,道,“你先吃吧,一会饭就好了。对,刚才太炎先生来过了。” “哦,他来了吗?”杨锐一边抢过果子,一边往嘴里塞,今日三场谈判都是极累的,特别是第三场,自己太过于专注让人很疲劳。“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应该等一下会来吧。”程莐缩在厨房里,里面乒乒乓乓,声音迷迷糊糊。杨锐也不管章太炎来干什么了,只顾坐在椅子上狂往嘴里塞东西。 此时的章太炎并不知道杨锐已经回来了,他此刻正在虞辉祖那边,他是有急事的,这件事情其实也是他听来的,是说大清煤铁厂矿公司去美国上市,卖掉股票就等于是把工厂卖给了洋人,到时候大清唯一的一个大实业就变成洋人的了。章太炎本在书斋撰写文宣资料,猛一听大吃一惊,是啊,若是把股票都卖光了,那不公司的股东不都变成洋人了吗,是以急急忙忙的找杨锐商量。毕竟,和杨锐呆久了,他不再完全是小农思维,而是对大铁厂充满好感。 “枚叔啊,竟成以前说过,这卖到美国的股票不是把工厂卖给洋人,这里面还有一些关节,但是具体是什么,我就没有细问了,这个事情自勋最清楚。”外滩10~12号,刚刚竣工天字号七层大楼里,虞辉祖和蔼的道。 看的出来,他很满意这栋西式建筑,虽然它花了三百多万两,但是这钱花的值。占地十四亩的大楼的一边给了关东银行做总部,另一边则是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因为有这栋三百万两的大楼,现在的关东银行已经是媲美中国通商银行的大银行了,其发行的钱钞,不光流通东三省和蒙古等地,便是江浙一带也开始普及那种几十文到一两的小额钞票,同时存款业务量也一再扩大,开业的第一个月就有一百万的钱款入存,几个月下来等于这栋大楼凭空得来的一般。关东银行好,股票证券交易所也办的不错,沪上洋人、华人都开始热衷于股票和证券交易,虽然现在的人不多,但虞辉祖相信,过个几年,怕是这整栋楼都要给交易所了。 章太炎一门心思想着中国的铁厂不能卖给洋人,倒也没有在意这栋昂贵大楼的精美,哪怕他上来的时候是这辈子第一次做电梯。此时见虞辉祖也说不出个究竟来,他便要再去找杨锐。虞辉祖见他想走,又道:“枚叔啊,这股票的事情我也搞不太明白。你说他骗钱,却也不像骗钱,你说他卖了却也像没卖。你还是去找竟成吧。他和那几个年轻小鬼捣弄出来的事情他最清楚,不过,我看啊,这事情一定没事,要卖铁厂竟成还去建他干什么?那不就是为人作嫁吗?铁厂真是难啊,花的心血太多了,千余万两丢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铁呢。” “含章你坐着吧,我去找竟成好了。”章太炎起身向虞辉祖告辞,又上了那个新奇的电梯下一楼去了。此时正好是证券所下午停止营业的时间,诸多衣着光鲜的商绅和洋人,或喜或悲或故作稳重的从交易所里出来,而后上了轿子、马车、人力车,往市区里赶。他待人群走过,抬头看向两个威严的青铜狮子中间,西式巍峨的门面上,‘沪上股票证券交易中心’的十个烫金大字闪闪发光。他看到这里不由笑了出来,革命革命,革出这么个东西来了。 章太炎脸上虽笑,心里却是茫然的,他其实并不了解一个现代国家是什么样子,即便他去过了美国,但是那也只是在唐人街闲逛,对于美国的整个社会运行机制还是不明了。当然,如果说对这些茫然的话,那内心更深处则对于革命的走向也是茫然。 现在的革命,在会刊和文件上是越说越明白,似乎是‘真理越辩越明,’但是在章太炎心里,‘真理’却是越来越不明,他不明白竟成为什么要那么的暴烈,也不明白互相检举到底是让复兴会更团结还是更不团结,更不明白竟成这是怎么了,他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开始独断专横起来……这都是让他越来越不明的。 他这一次说是问煤铁厂矿公司股票的事情,其实更多的是想看看杨锐到底是怎么想的,上一次谈论刘有仁的时候,‘一切为了革命’的论调让他妥协了,但是他的心却没有被说服。他更是担心,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度,会出现一个杨广式的暴君,虽然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好的,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劳民伤财,国家分裂。如果是这样的,那革命还不如不革命。 杨锐正在吃饭的当口,章太炎便来了,他忍着心思,只在吃完饭在书房的时候,他才把煤铁厂矿公司的事情提出来,杨锐看他原来是这个事情,不由笑道。“枚叔兄,其实我们的股票大部分是卖给了我们自己的信托公司,只有一部分股票真正是在股市里流通。” 后世炒房的手法章太炎完全不懂,他道:“那自己卖给自己岂不是自己赚自己的钱?” “不是的。”杨锐还是笑,“在股市的流通的那一部分其实是为了把股价炒高,而后再把自己手里的那部分,也就是我们的信托公司掌握的那部分股票拿到银行里去抵押贷款,这样就把钱套出来了,所以这些股票还是在我们手里。到哪一天股票价格下跌,我们可以从这家信托公司手里再把股票买回来,这样转了一圈,那股票还是我们的。” “美国人就那么傻?他们日后不会找我们的麻烦?”章太炎明白这个原理之后,不由的担心起美国人来了。 “他们聪明也没有办法。”杨锐道:“美国的股市完全是由信托公司支持,信托公司的钱又来自于美国大大小小的银行。到时候股市崩盘,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不是亏损,而是倒闭,这个时候为了现金,他们什么事情都会答应。因为一旦破产那银行老板就只有跳楼了。当然,我们暗中控制的信托公司不要去找那些势力大的银行就行,这样即便是日后算账,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杨锐的解释让章太炎满意了,不过他却没有走,而杨锐意犹未尽之下倒说起了今天英国人和德国人的事情,他其实是憋了一肚子话无处说罢了,程莐的级别没有到,要不然就可以和她说了。 章太炎听完杨锐的简单描述,不喜反忧,道:“那以后德国人我们怎么办,毕竟他们帮了我们不少,以后和他们翻脸于理不合啊。” “枚叔兄可谓是政治第一,怎不知国家之间只有利益而并无信义。到时候真要说不过去,届时我下野就好了。”杨锐一脸无所谓的道。 “下野?”这个词虽然少听但章太炎还是明白它的意思的。 “其实也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杨锐说道,“他们日本人就这样玩的,桂太郎为了得到美国人的支持,什么都敢答应,南满铁路都敢卖。后面呢,好处拿来了,为了打发美国人,一个下野就了事了,西园寺上去之后什么都不承认。” “以后我们就这般玩弄洋人?”章太炎听到这,心里高兴起来。他并不是高兴玩弄洋人,而是在意杨锐以后的规划里还有其他人的位置,最少他不是什么都一人说了算,只要不是一人说算,那么要变成杨广却是不能了。 “怎么能叫玩弄呢,”杨锐笑道。一言九鼎看上去很爽,但其实在外交上很吃亏,因为这样一旦把话说死了,转个圈都没有余地。他所熟悉的水果贩子,都是夫妻档、兄弟档,一个唱红一个唱白,把卖果子的农户和批果子的老板忽悠的一个比一个惨。弄得他也不得不拉了一个看上去有些派头的小弟充兄弟,也仿造了一把,效果还是不错。其实说到底,他还是把治国当作经营一桩生意来看。 “哈哈,竟成你这般想就好了。”章太炎心结去除,白纸扇又唰的一声打开来,呼呼呼的扇悠扇悠起来,扇出来的风只把杨锐吹的凉飕飕的。 杨锐感到凉飕飕的时候,地球的另一边阿尔佛雷德.冯.提尔皮茨上将却感觉到眼睛热乎乎的。此时的他正看着从沪上发去的英国无畏号战列舰的数据,目光在10门305mm45倍径的主炮上停留好一会,他才问道:“这是最新的情报吗?” 卜利总领事当时拿着那份战列舰资料,就不知怎么处理,如果只是一个其他什么中国人把这资料给他,他估计直接揪成一团给扔了,但在他所知的关于复兴会的资料里,他们对于日本大本营的渗透就很成功,让防守旅顺的俄军处处占在主动地位,使得日军伤亡大增。这一事例让他明白,复兴会应该是有一个高效的情报系统的。他其是不知,复兴会的情报系统最烂,所有的情报都来自于杨锐后世的片段资料。 基于此,他把这份情报加密之后传给了德国外交部,而外交部见是英国舰艇资料,又急急的把情报转给了海军办公室,这里其实就是德国海军的参谋部,办公室主任便是备受德皇陛下看重的提皮尔茨上将。此时的提皮尔茨正处于一个尴尬的局面上,1900年的时候,他再次修改海军法案,计划在17年内使德国海军拥有2艘旗舰,36艘战列舰,11大型34艘小型巡洋舰的远洋舰队,以保护德国‘阳光下的地盘’。 可这个计划太过庞大,受到很多人的批评,为此提尔皮茨强烈要求外交部以及其他部门派出大批人员去刺探英国人的造舰计划,想借英国的威胁来支持自己的大舰队计划。鉴于此,英国的MI5组建并开始四处抓捕德国间谍,同时英国的船厂、港口也严密布防,以防止战舰信息被德国人刺探,无畏舰刚一上船台的时候,德国人就察觉到了,只不过还在建设的时候要拿到这么详尽的数据,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将军阁下,按照目前我们自己收集到的信息看,这份情报有真实性,但是从来历上看,我们不能确定这份情报的真假。”知道这份情报来历的波姆中尉小心的说道。 提尔皮茨转头看向自己的助理,目光中带着询问,长须抖动间,他问道:“这封情报是哪里来的?” “来自远东。阁下。”波姆吞了口口水,以缓解自己的紧张,“更确切的说是一个中国人提供的。” “中国人?”提尔皮茨闻言笑了起来,说罢便把情报放下了。中国他是去过的,不过那里都是些野蛮的黄皮猴子,这份情报不会是他们用巫术编造出来的吧。 丁卷第二十章年夜 看到提尔皮茨把情报放下了,波姆中尉又说道:“阁下,对方似乎还获知了无敌级装甲巡洋舰的情报,但是并没有给我们详细内容。”无畏级战列舰数据下面,杨锐只写了一个无敌级装甲巡洋舰的名称,却没有内容,这个算是鱼钩吧。 果然,听闻装甲巡洋舰的提尔皮茨眼睛又瞪了过来,“也是中国人提供的?” “是的。阁下。”波姆中尉似乎是不敢面对的上将阁下的威严,低着头应道。 “战列舰的数据和我们掌握的情况一致吗?”战列舰、大型装甲巡洋舰都是英国新造舰计划的重点,也是德国海军刺探的重点,特别是无敌级只是今年四月份才上船台的,现在才铺下龙骨不久,如果中国人有无畏级那样的数据,那么就说明他们在英国海军部,设计院、造船厂高层有间谍。 “完全一致,阁下,甚至有一些是我们之前不了解的。这需要我们花时间去印证这些数据。”看到上将阁下开始重视这份情报,波姆也高兴起来。虽然他只是一个文职人员,但是能获知更多大英海军的情报让他欣喜异常。 “那就再让外交部向中国人要无敌级的资料。”提尔皮茨似乎以为提供情报的只是一个贪婪的间谍,很轻松的说道。 “是的。阁下。”波姆中尉转身去了,不过下午的时候他又找来了。虽然卜利在传送情报的时候已经把复兴会的几个要求传到了外交部,不过之前外交部只是想给杨锐一些小额贷款和部分落后的枪支弹药,最多再给一些军官培训的名额,根本没有想到杨锐会把主意打到潜艇上面,毕竟这涉及到海军部,部门和部门的交涉很是麻烦,所以他们只是想把战列舰资料发至海军部,然后再回头告诉杨锐此事不行。可不想海军部居然还追问另一艘战舰的资料,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份情报居然是真的。 “情况就是这样的。”长篇大论之后,波姆中尉感觉自己快要渴死了。 “那就是说对方需要我们的潜艇对吧。”事情似乎开始复杂起来了,但是提尔皮茨只希望事情越来越简单,他没有功夫和一个野蛮人商谈合作的细节。 “是的。根据外交部的说法,这些革命党人似乎很看重潜艇,他们希望能加入到德国海军的潜艇研制中来,还希望购买两艘以上的潜艇。”波姆中尉说着这不可思议的话,开始还以为外交部的人在开玩笑,但是经对方再三确认之后,他才感觉这是真的。 居然是这样的原委,提尔皮茨不由的沉思了一下,然后道:“只要他们能付钱,那么可以把把潜艇卖给他们,我们的潜艇训练艇也可以给他们培训潜艇兵,但是我们需要更多的英国海军的情报。” 铁皮棺材一向不是提尔皮茨的菜,要不是发展潜艇是各国的趋势,并且这些东西只要两三百万马克,所费极少,海军部是不会研发的。既然中国人有大英的海军情报,那么就可以把这些垃圾卖一些给他们。海军部的态度已明,造船厂那边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些消息最后回到沪上,再由卜利告诉杨锐的时候,已经变化了不少。 “亲爱的杨,”卜利笑的很是和蔼,“在我们的努力下,皇帝陛下以及海军部同意了你的要求。不过为了防止敌国获得我们潜艇的情报,我们还有一个极为合理的要求。” “要求?甚么要求?只要它合理,那么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杨锐听闻潜艇终于摸上了手,有些兴奋起来。 “是这样的。因为复兴会并没有安全的港口和工厂,所以购买的潜艇和受训的工人、军官,需要在你占领了一个安全的港口,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占领一个完整的省之后,才能交给你们。在此之前,这些东西不能离开德国。”卜利咬文嚼字的,把外交部附加的条件说的很清楚。 看到德国人打这种主意,杨锐反驳道:“阁下,按照之前的承诺,没有鱼雷的潜艇是可以的。” “可那是一般的潜艇,现在我们说的是帝国海军最新式的潜艇是不允许在你们无法确保他安全的情况下来到远东的。这里到处是英国的间谍,并且,一旦清国政府抗议,在外交上会让我们极为被动。”卜利的口气极为严厉,似乎这一条不可逾越。 但是杨锐还是争辩道:“在远东德国是有青岛港口的,我希望有一到两艘并不太先进的潜艇可以以青岛为母港,这样它们的安全完全可以保证。” 杨锐的提议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卜利想过之后还是摇头,“我想青岛远东舰队是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军港无法对军外人员开放。” “好吧,我同意这个要求。”杨锐本想在安东那边建一个可供潜艇停靠的船坞,但是想到安东这地方就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建了也是不保险。“但是对此我有一个要求,就是对于潜艇方面的人员,不要限制人数。” “这点我同意。只要你们不会因为暴露给我们带来外交压力,同时你们付得起钱。”见到杨锐都同意前面那条‘合理要求’,卜利对他后面的要求答应的很爽快。其实在他看来复兴会是上当了。因为这个要求的本意是为了让复兴会在山东起义,从而变成德国在中国的代理人——在德国人的判断中,复兴会最多能发起一个省的起义,而不是全国性质的起义。 “价钱很贵吗?”听到卜利最后提到钱,杨锐生怕他们会狮子大开口。 “不,我的朋友,只是按照一般的标准收费。”卜利说到这里,亲自给杨锐倒一杯酒以庆祝双方谈判成功,再没有大的分歧。 杨锐见他递酒,也是笑着接过,和德国人的谈判就到此结束了,之后的细节,或者说潜艇的价钱和无线电、合成氨的价钱那就由在德国的钟观光去负责谈了,这两个东西对于德国来说都是极为要紧的东西,特别是合成氨技术,比哈伯早了五六年,同时转化率也比历史上高了不少,他相信这会卖一个好价钱的。 乘着钟观光和德国人打嘴仗的时候,杨锐又把徐华封从东北拉到沪上,毕竟,要去研究潜艇,他老人家是不能少的。不过等杨锐把意思和他说明白之后,他奇道:“竟成,就凭这种船也能打战?” “当然。现在的战列舰不再是一两百万两就能买到的了,最新的战列舰要一千多万两一艘,再过几年估计就要两千万两,这个价钱中国买不起也造不起。所以我们以后只能维持原来海军规模,同时多造潜艇,。建国初期,要想保护海岸线和港口,只能是靠岸炮和潜艇了。”潜艇部队将是复兴军海军的重要成员,鉴于它的价格并不高昂,杨锐是准备大投入的。 “可它也只能靠着电池在水下活动很短时间啊,到时候一上浮连商船都打不过。”徐华封对于战舰是很了解的,潜艇虽有所闻,但对其并不看重。 “不,可以设计一种通气管,让柴油机的废气和空气可以直接通到水下。这样潜艇在充电的时候就可以减少暴露的可能性。”杨锐见他质疑潜艇的能力,只得把自己知道的通气管扔了出来。“这个先不要告诉德国人,要研究潜艇估计需要几百万两,还是我们研究出来了,让德国人来买吧。” 见杨锐考虑的这么周全,徐华封倒也没有再反对了,本着对杨锐的相信,他认为潜艇很重要,那就会是很重要的东西了。 “竟成,那我们要抽调那些人去德国?”徐华封问道。 “柴油机、冶金、造船、机电、化工这几个研究室都过去,还要派一些军校的学生去受训,前期我们还是要买个两艘潜艇的。潜艇虽小,但是里面的东西一点也不少。对了,我们造船厂有人吗?”柴油机、冶金、机电、化工这几个研究室杨锐是知道的,他不知道是造船厂有多少人能够顶用。 “造船有一些同济大学堂的学生是可靠的,还有之前制造局里面有广方言学堂和工艺学堂的学生,我们接受江南局的时候,把学这两个堂也接过来来,现在并入了同济大学堂,里面都是制造局培养多年的人才。还有造船厂原来的一些工人,都是老师傅了,只是这些人不懂德语。”江南制造局在一出意外的爆炸之后,很轻易的就被接手过来了,复兴会捡了一个大便宜,其中最值钱就是熟练的工匠和那些学生了。 “不懂德语不怕。就怕那些工人师傅口不严啊,万一知道我们是革命党就不好弄了。”学生好忽悠,有家有口的工人就不是这样了。 “不会的,厂子里的工人我都认识,那些调皮早就被清走了,只要不是让他们举旗造反,那问题是不大的。”徐华封劝解道,他就是在造船厂长大的,里面的人都是认识。相信还是震得住诸人的。“不过,现在造船厂生意极好,要是这些师傅走了,那要影响生意啊。” “管不了了。影响生意是小事,耽误潜艇是大事啊。现在德国人不注重潜艇,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而且现在潜艇才刚刚发轫,只有现在吃透它,那么以后才不要花更大的代价。华封先生,这么说吧,这就是以后中国的战列舰。”杨锐怕徐华封不明白潜艇的重要性,只得打了一个极为夸张的比方,以至于当这句话流传开了之后,被各国政要和海军耻笑。 看着杨锐把话说的这么重,徐华封愣愣的点头了,道:“竟成你就放心吧,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潜艇给啃下来。” 杨锐说完也知道自己讲的太重了,只好道:“人是第一位的,潜艇再重要也不如人重要,千万不要为了它弄坏了身子。还有,先生先去选人,等人选好之后,全部在沪上学习两个月,等明年春天再出国。” “学习……”想到现在正在轰轰烈烈进行的整肃,徐华封有些错愕。 “是学习质量管理。”杨锐见他误会了,只得解释道:“任何一艘战舰都是一个精密的系统,没有质量管理的观念,不但无法造好,更无法用好,所以整个潜艇研究小组要有系统和质量管理的意识,要不然再好的东西到手都是垃圾。” 见杨锐是培训这个,徐华封就放心了,其实之前实验室那帮人没有整肃就让他很安心,是以对杨锐的这次整肃不像王季同、章太炎那帮抱怨。 交代完潜艇的事情,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春节了。这算是杨锐在这个时代的第五个春节。他记得第一次是和张翰庭一起过,他那个时候客串水果贩子,两人在十六铺认识,现在他在关东银行贷了款,成立一个合作社,给他的江西橙子已经种出来了,和后世一样味道;还有就是那一夜认识了寒仙凤,也幸好是认识她,不然自己早挂了。 第二个春节是在美国经欧洲回中国的邮轮上过的,船上没有几个中国人,他只花了几英磅在船上大吃了一顿,算是自己对自己的犒劳;第三个就是在的东北了,那是还在日俄战争的战场上,只是和士兵一样,吃了一碗猪肉水饺,喝了小半瓶二锅头,就算过去了;第四个是在美国纽约,同着虞自勋他们一起过的,那一次人多些,算是比较热闹些。 脑子里把前事都想了一圈,杨锐只觉得这五年过的极为坎坷,特别是革命以来狗一般的东奔西跑,命也差点丢掉三次,算是倒霉的了。虽然想着倒霉,但再想到那些牺牲了的人,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而且复兴会到了今日的规模,也算是不容易了。07年了,革命成功不成功,就要看四年后的运气了。 杨锐胡思乱想着,他此时正在程蔚南的书房里等着晚上开宴。因为得知杨锐是孤身在沪,程蔚南便不在乎什么婚前男女不能见的规矩,让程莐把杨锐喊到家里来一起吃年夜饭,他现在已经被看成是程家的准女婿了,下面的人喊他都是姑爷姑爷的。程家对杨锐喊的熟悉,但杨锐却对程家有些不习惯,不好在宅子里多走动,只能是在程蔚南书房里,翻看程蔚南藏的那些线装古书,算是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 “你看的懂吗?”见杨锐拿着一本黄帝内经,刚进来的程莐忍着笑问道。 “看不懂。”杨锐坦言,其实他只看到‘黄帝’二字很吸引人,再看‘内经’还以为上古武功秘籍,打开才知道是一本医书。 听到杨锐坦言,程莐呵呵的笑了起来,后来随她进来的下人见小姐和姑爷有说有笑,上了茶之后很自觉的退了下去。因为是除夕,程莐穿的是新衣服,全身都收拾了一遍,容颜精致漂亮的很,杨锐见四下没人,色胆横生把她拖了归来,恨恨的吻了一口,手上想占便宜的时候被她挡掉了。似乎是在家里,程莐收敛的很,口舌交缠一会她便娇喘着把杨锐给推开了,而后又理着有些散乱的发式,娇嗔道:“色狼!” ‘色狼’本是杨锐教她的现代词语,被她嗔骂倒另有一种味道,再加上她发式散乱,眼波流转中更有一种妩媚,杨锐正想再一亲芳泽的时候,只听得门外有些响动,只好把抓着她的手放开了。 过来的是程蔚南,他之前正想到书房来看这个女婿在干什么,却不想他正抱着自己的女儿卿卿我我,一怔之下又悄声退了出去,他起初在心里是不悦杨锐不知礼的,而后又想怕是革命党领袖都是这副德行。这个女婿还算好的,最少不曾在外面养小,烟酒赌也是不沾,算得上是一个正经人了,想到这,他再进来的时候就故意把声音弄的大一些。 杨锐和程莐分开之后,见进来的是程蔚南,顿时心中一惊,不过还是礼貌的喊道泰山大人,旁边的程莐脸上一红倒是出去了。 “竟成啊,家中粗鄙,住的可还习惯?”程蔚南不在计较刚才的事情,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模样嘘寒问暖来了。 “习惯。习惯。”杨锐忙道,其实他是不习惯的,来这个时代这么久,他都还没有人伺候过,是以那些下人要着帮他洗脚的时候,被他给赶了出去。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程蔚南接过下人送来的茶,轻喝了一口才道。其实就杨锐在家里住的几天,他倒看出来这个女婿确是穷苦人家出身,双亲早逝后独自为生,这才有些不通礼数,对下人也客气的很,一些该他们干的事情却自己干起来了。 “竟成啊。清兵过完年又是要增兵去严州了,你们…这可怎么办?”自从把女儿许给了眼前这个革命党,程蔚南倒常在报纸上找些有关复兴会和严州的新闻,见到清兵打胜了忧心的很,见到革命军打胜了则欢喜的紧,他只期望眼前这女婿能占得一省之地,在洋人的支持下成为一方诸侯,至于夺鼎天下,那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不是增兵,是正常的换防。这个不要紧,湖北的兵对于严州这边不熟悉,初来乍到怕也要缓一缓再进攻。”杨锐虽然住在程府,但是一些重要的事情陈广寿还是会汇报上来。第八镇年后就要开到徽州接替安徽新军,等他们熟悉地形想要再进攻的时候,怕是在两三个月之后了。到那个时候飞艇应该把军火都运了进去——现在德国那边已经造好了一个新式的飞艇,而长江边的马鞍山铁厂也在悄悄的动工兴建一个飞艇停靠站,现在的长江是国际水域,挂着洋人的旗子的货船巡防队是不敢拦的,到时候十几吨弹药趁夜卸下去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程蔚南倒是很想为革命出谋划策一下,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杨锐怕两人尴尬,又主动说起程蔚南关心的白糖生意,更是推举从一本小说看来的轧甘蔗的机器,弄得程蔚南不由兴起就想去江南制造局把新式的机器造出来。 翁婿俩说着生意经,一谈就是几个小时,直到程莐来喊他们入席的时候才作罢,这一席话只让程蔚南对杨锐又高看了几分,毕竟这个女婿不是个车大炮的,做生意真是有几分功夫,是以在席间程蔚南倒多和杨锐喝了几杯。 这边吃着年夜饭,外面的爆竹倒是震翻了天,一百多年的时差,但是某些习俗却改不了,该热闹的时候却还是热闹的很。散席之前,多喝了几杯的程蔚南扛不住醉意早早就歇息了,本想和杨锐叙话的岳母大人只得先去伺候。而饭厅里的这一对,眼神相交之后也不再吃饭,趁着门房不备,偷偷的溜出了大门,手拉手的走在外面街道边厚厚的白雪上,家里确实是太闷了,出来透透气是很好的。 法租界的繁华之处在于和英租界相交的洋泾浜,这边商铺倒是不多,杨锐只想着去到那边不太安全,只好沿着宝昌路往西走。其实这宝昌路就是后世的淮海中路,大学的时候一旦外地的同学来访或是过境,他都是要陪他们走一走外滩南京路还有这条淮海中路,一百年后样子他似乎记得,但在这一百年前,他却完全找不到后世的影子。 只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纵使时光飞逝,沧海桑田,唯有身边这个可人儿是永不变的,她将陪着自己见证革命和一个国家的复兴。想到着杨锐心中爱意大增,只把程莐爱怜的拥入怀里,然后道:“等过了年,跟我一起去东北吧。” 按照程莐的级别是没有办法和杨锐去东北的,同时程莐也知道年后杨锐的行程便是东北,她正忧心两人要分开的时候杨锐却让她一起去东北,不由的心中欢喜。她正想答话的时候却不想老电灯泡陈广寿远远的跑了过来,他吐出白气,急道:“先生,东北急电!” 丁卷第二十一章辽西 并不是陈广寿乐意当电灯泡,也不是他想搅了杨锐大年夜的安宁,而是东北那边确有急事。东北辽东这边不提,辽西东蒙这边一向是鱼龙混杂之地。早前赵尔巽刚刚为盛京将军的时候,他便把全省的巡防营整编了一次,用于各处剿匪,辽东这边的土匪基本被复兴军给收拾了,就是辽南、辽西那边土匪多如牛毛,他大力清剿下还算肃清了不少地方。 待轮到要剿灭辽西这边的土匪的时候,却因为慈禧身死、光绪重新掌权,他算是袁系一脉的人了,一时间只好什么也不干,想等待朝局明朗的时候再做筹划,却不想这一等就是袁世凯就被革职,而后四川总督锡良调北洋总督,他调往四川,而接手盛京将军则是光绪的大舅子宁夏副都统志锐。 安排志锐在这个位置上其实也是光绪这边的谋算,戊戌变法时过境迁,之前忠于光绪的臣子要么老死,要么贬职,这么多年下来要想在朝中找一个完全忠于光绪的大员还是极难,所以袁世凯革职之后,直隶总督只得先由算是中立派的锡良暂任,等志锐从盛京将军变为东三省总督的时候,那便可以把锡良调开。如此,东北被志锐整顿几年,算是自己的地盘,而直隶再一接手,加上岑春萱这边适时再调回两广,陕甘总督升允也表了忠,这样非光绪的总督也就是只有两江、湖广等几个了。 朝堂的背景如此,那么志锐在东北要做的事情很明确了,一是加紧对整个的东北的控制,以防东北被沙俄和日本所夺,二是党同伐异,把非帝党的那些巡抚和将军都换做忠于光绪的人。两件事情再某个时候又可以合二为一,那便是剿匪。借剿匪之名整肃军队,再借剿匪之名革除异党,加上志锐被贬多年,一肚子安邦定国的计策无处可使,所以一到东北,便把剿匪之声势弄的比赵尔巽还大。 他十月底到任,十一月便把之前赵尔巽整过的巡防营又整了一遍,之前分八路驻扎的四十个巡防营被他扩编成四十六个营,并按防区划成五路,之前卖力剿匪但却出身低微的张作霖被他拉高,任命为前路巡防营统领,中路则是志锐自己的兄弟志钩,后路是吴俊升,左路是冯麟阁,而右路便是张榕。 五路巡抚营整完,志锐便下令剿匪。其实东北要说匪最大的是夹皮沟那边韩登举所部,日俄战终,昔日的独立军解散,谣传有万余人投了韩登举,栖身于抚松、敦化等地。不过那一带本就是化外之地,招安得来,同时这些土匪从不扰民,安分的很,所以一时间还不是清剿的重点。倒是辽西这边,有蒙匪白音达赉和复兴会的一股残军,当为心腹之患。不过他们虽然有几千人,但是行踪常常是飘忽不定,特别是复兴会的逆贼,都是日俄战争的老兵,战技娴熟,悍不畏死,之前巡防营和他们碰过,都是一触即溃。后面调北洋第三镇清剿的时候,因为统制官段祺瑞有保存实力之心,加之伦敦那边的袁世凯也暗示过一些事情,剿匪甚不得力。 本来北洋是北洋,志锐是志锐,正当辽西局势稳定的时候,昨天又出了一件大事,便是新出来的蒙匪陶克陶胡将前往东蒙测绘地图的日本人打死。陶克陶胡后世怎么评价杨锐不知,现在从所知情报上看,这人倒是一条汉子,造反也和白音达赉一样是因为蒙古王公为了赚钱大肆放垦蒙地,使得草原日益减少,牧民无处放牧。其实说到底,这是汉人和蒙古人在争夺土地。杨锐是汉人,他自然应该站在汉人这边说话,但是他又是个革命党,自然满清的敌人便是他的朋友,而且草原变农田——他没有去过东蒙,不知道那边适合不适合放垦,但是以长江中下游围湖造田惹得水灾频发来看,把草原变成农田他在心里并不认可。这不是蒙古人汉人的问题,而是土地综合利用的问题。蒙古不但是蒙古人的,更是中国人的,蒙古的地其实就是中国的地,如果那里不适合放垦,那就不能放垦。至于饿死人,如果不保护生态,以后要饿死的人将更多。 在程府的书房里,杨锐来回度着步子,想着辽西、蒙古那边的事情。日本人被杀那自然又会惹来新一轮的剿匪,上一次复兴军和白音达赉一起佯攻奉天,让志锐派出去的兵缩了回去,本想过年化雪之后清军才会进剿,但这一次杀了日本人,怕是清兵迫于日本的压力,没过完年就会出兵。可怎么处理和白音达赉这些蒙匪的关系呢?或者更确切的说,辛亥时的蒙古应该怎么布局?或者说到底,日后的民族政策应该是什么样的? 为了给汉人树立敌人,满人算是妖魔化了,蒙人、回人、藏人以后该怎么处置?回藏似乎还好些,而蒙人现在就和满清勾结在一起,辛亥如果是从南方往北打,那蒙古一定是像后世那样独立——后世的满清是和平下台的,所以只是蒙古独立,可现在杨锐是想武力北伐,那对东北和蒙古造成的震荡就会更大,东北有复兴军镇着,蒙古就难弄了。是不是可以资助白音达赉几个成为辛亥时的蒙古王,让他们破坏俄国人的外蒙独立?可万一这些家伙变成萨达姆怎么办?并且他们到时候不变成萨达姆,那蒙古难道也和后世一样成为自治区? 就杨锐的所知来说,自治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独立,因为这个名称就包含这样的意思,中央强盛时还好,要是日渐衰弱,那这些地方一定会以自治为名谋求实质独立的。在他想法里,日后的中国自治区一概别想有,非要有那只能就像印第安人一般建一些保留地。还有新疆,这个名字就听着不吉利,新什么疆啊,哪里是新的?只是对于乾隆是新疆的而已,对于中国来说,西汉的时候那里便是西域都护府……清兵进剿、蒙匪求援的事情,杨锐想着想着就跑题到民族政策上去了。 直等到陈广寿站累的时候,杨锐回过神道:“让项骧的骑兵过去支援吧,还有蒙古人那边要卖就卖过时的枪械,比如日本人那些枪弹可以卖给他们一部分,具体数量就让公达和参谋部自己判断吧,注意千万不要养虎为患。还有辽西游击队别老跟蒙古人一样,一跑就是几百里,辽西这边还是要想办法扎根才行。” “是,先生!”陈广寿只把杨锐的话记到纸上。不过杨锐说完也是头疼,文永誉那边确实不好弄,他处的地方是东蒙,这地方即使是找到了根据地也不好发展,毕竟蒙古人还是蒙古人,未必吃复兴会文宣这一套。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大中国、工业化要比农耕民族更难理解。杨锐想到此处,挥挥手便让陈广寿出去了。而后自己一边想蒙古的事情,一边给其他几个委员起草电报,向他们咨询民族同化之策。 沪上的电报连夜发往东北参谋部,参谋部商议之后再发往彰武卧牛山的游击队司令部,文永誉看完电报先是一愣,不过随即凝重起来,参谋部的意思是由项骧过来顶他的位置,而他这边则开往巴林旗(今林西县),那边现在已经在放垦,可以由农垦公司过去买地而后扩充汉人,将就着能建立一个不小的根据地。 文永誉那这电报斟酌了半响,又对着副官交代了几句,这才回到迎客的大帐,此时白音达赉的使者倒是醉过去了,只有陶克陶胡的大儿子还在那里硬撑着没醉。文永誉一过去他便站了起来,这一次卖枪械其实是陶克陶胡想要,白音达赉这边只是引见而已。 “坐下吧。”看着这个年轻的蒙古汉子,文永誉笑道,“我们可以卖一部分枪械给你们,但是要一段时间,”听闻对方会卖枪,德力格尔猛的又站了起来,只对着文永誉一躬。“草原上的太阳永不落,德力格尔将永记文首领的恩情。” 文永誉见他说好话,心中倒是一笑,只觉得这个蒙古人会被派过来还是会说话的,然于是告诫道:“日本人的军队还在辽南,冒然的杀人只会让他们愤怒,以后再遇到外国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看到这个拒俄英雄说外国人不能冒然杀掉,德力格尔很是不解,文永誉看他疑惑也不好细说,复兴会对于刺探的日本人都是用‘意外’的方式弄死,虽然日军有所察觉,但是抓不到把柄也没有什么办法。 “你们有多少人?”文永誉再问。 “五百多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汉。”说到自己的人数德力格尔倒有些自豪,虽然没有白音达赉那么多人,但毕竟是刚拉起来不久的队伍。 文永誉听他说有五百多人,不由得心中一喜,只觉得又多了一股扰乱局势的队伍,当下高赞道:“好!真是好汉子。那我们就卖给你们两百杆枪,还有四万发子弹。不过你们也别老在草原上呆着,要想让满清不垦荒,那就要打到城里面去,这样满人才会害怕。” 见文永誉居然也反对垦荒,德力格尔奇道:“文首领也不赞成垦荒?” “我当然不赞成。这草地沃土太薄,能长草未必能长庄稼,便是垦了,十多年后那也打不出什么粮食,垦了也白垦。”文永誉话说的半真半假,只让德力格尔心中一阵欢喜。早前他还但心这些个汉人还会站在汉人那边,谁知到他也是不赞成垦荒的。 “我们有打县城的打算,就是这样官府一定会派大军前来。”德力格尔见文永誉是个可以交心的人,便把自己队伍的想法也说出来了。 看到眼前的蒙古人还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情,文永誉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们杀了日本人,那满清就是过年也会派兵出来围剿的,不单是你们,我们也得受牵连。” “可这些日本人是探子,他们正在绘制行军图,不杀了他们,洋人的大军的就要开到蒙古。”德力格尔不觉得杀日本人是坏事,更觉得杀了是一件大好事。 文永誉见他如此,只在心里暗道以后要离这帮蒙古人远一点,要不然以后会被拖累死,当下也不再说他们杀日本人不好,只是一个劲的灌酒。德力格尔之前已经喝得不少,现在听闻大事得偿,便也就是放怀痛饮。在他睡过去之后,副官便找来了,“长官,各部都通知了一遍,我们什么时候撤?” “那就要看奉天城里面的消息了,现在可是过年……”说到这他又想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志锐和那个想升官连兄弟都出卖的张作霖,改口道:“先做好准备吧。清兵很快就回来的。” 清兵确实很快就会来的,盛京将军府花厅内,白面短须,五十余岁的志锐看着跪着身前的张作霖,沉声问道:“何时可以出兵?” 张作霖的部队就驻扎在苏家屯,为奉军前路统领,所以志锐一有事倒是先让他来了,其他几个统领因为隔的远,大过年的风雪里过到盛京城怕是要十余日不止。 “禀安帅,五日后可以出兵。”想到是大过年的,张作霖牙着牙说了五天。志锐摇头,他再道:“那三日后必定可以出兵!”志锐再摇头。张作霖便不知道如何言语了。 志锐见他如此,沉声道:“雨亭,明日就出兵。” 听闻志锐说明天,张作霖心中一惊,正想说不行,却见志锐眼睛瞪了过来,他只好忙的低下头,闷声闷气的道:“渣。明日便出兵。” 见到张作霖应诺,志锐倒也有些满意,其实不是他想逼着张作霖这么急,而是日本领事逼的他很急,如果自己这边不出兵,那日本人就要出兵,现在按照朴茨茅斯条约,日俄两国都是在今年四月中撤军完毕,可就只差两个月功夫却出了这么个事情,要真是给日本人当借口不撤兵,那俄国那边也不会撤,两国军队不撤,那满洲就无从安定。逼着张作霖明日出兵,志锐也是没办法。 “雨亭啊,志钩这边再调两个营的人给你,弹药粮饷也一并给足,明日不管如何都要出兵。你不是要升官发财吗,剿灭蒙匪之后,那定要升你的官。”为了让张作霖死战,志锐又投其所好的许诺。 “谢安帅栽培,卑职定把蒙匪剿灭干净,以报安帅大恩。”张作霖闻言大喜,一时间把之前出兵的苦楚给忘记了。 “好!好!不过雨亭啊,你可要记得,要报的是皇恩、国恩,不是谁的私恩。当兵吃粮,终究是保家卫国。”看着张作霖这个官迷,志锐不由得语重心长的教导了他一番。 “是。安帅教诲,雨亭永记在心。”志锐平时话语不多,这次居然还有这样的告诫,让他心里既惊又喜。只不过此话说完,志锐便喊上茶,待下人把茶送上,他端起浅浅的一呡,就这么的送客了。 张作霖见此只得打千告辞,不过出道屋子外面,忽然看到志锐的长仆吕顺,便笑着脸迎了上去,“吕兄弟,这么大冷天,伺候安帅幸苦了。”说罢手里面的摸出几张关东银行的大额银元券送了过去。 小矮子张作霖吕顺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见他如此也不推辞,只把那钱收了,然后道:“大人是不是让你里面出兵?” “正是啊。”张作霖苦笑,“为安帅解忧,兄弟我乐意的很。” 看着张作霖口心不对,吕顺却是道:“大人也是没有办法啊。那个叫萩原的日本矮子差一点就要对大人发飙了,还说大人不缉拿蒙匪,就要自己动手。这个分明想挑起事端啊。” 吕顺说的日本驻奉天总领事萩原守一,职业外交官出身,早前在欧美等领馆任书记官,对欧洲怎么讹诈日本的套路很是熟悉,这一次日本人被枪杀,他自然玩起了讹诈那一套,不过志锐不似增祺那么软,也不像赵尔巽那么老成,性情刚直孤傲,自然毫不相让,一下子就把日本人的火给点起来了。 张作霖听闻原来是这么个原委,心下大定,知道这事情办好了,不但志锐这边会青眼有加,便是皇上也怕是会听到自己的名字,这不就是升官的好机会吗。他立马换了一副为国尽忠的模样,道:“既然涉及到了洋人,那便是大事了,兄弟再苦再累也要把那蒙匪绳之以法。” 吕顺见他明这个理,也是笑了,道:“雨亭你就安心的去吧,只要能说上话的,兄弟我自然会帮忙说话。” 吕顺是志锐的长仆,深受志锐信任,张作霖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结交到的,此时见他愿意给自己的美言,心中再无所虑,便朗声告辞欢快的去了。次日下午,他的前路巡防营和中路的两营人马一起,过了盛京城,往新民屯而去。 奉军拔营,盛京这边的电报立马把消息传给了辽西游击队文永誉,文永誉拿到电报大吃一惊,这才年初三,巡防营年也不过便跑出来了,他之前设想的是第三镇最先来,这些窝囊兵最少要五六天才能拔营,谁料想这么快就跑了出来。 “马上打包辎重,今日加哨,明日一早就撤离这里。”文永誉默算一下,对着副官说道。“还有,各部的主官就叫过来开会。” 自从日俄战后,辽西游击队就不能用游击队来形容了,而确切的说应该是游击团来称呼。其实在第二任队长钟枚手上的时候,游击队人数就有五六百人了,等到了第三任的文永誉这边,人数更是增加到一千八百余人,再加上后勤辎重,人数完全超过两千。这些人有辽东派过去实习的军官,更有日俄战后失散的各地马匪,其实文永誉也不想多收人,人越多目标越大,不符合浑水摸鱼的宗旨,可是既然是做了土匪,那自然就会有好汉来投奔,讨口饭吃,你不收那在辽西这块的名气就上不去,名气上不去影响力就上不来。 所以明知道多收人不好,文永誉还是弄了一个新兵营,声称新入伙的先练三个月,过不了关的那就奉送一笔路费走人。可东北东蒙都是草莽汉子,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和被人轻视,他新兵营要求越是严格,投的人就越是多,不管汉人,蒙古人、回人、满人都来入营,弄得文永誉没得办法,提高考核要求的同时,更是把政审堂而皇之的加了进去。再称,志不同道不合的不入伙。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拦下多少人,会投身为匪者,除了过不了平常人的日子的那些‘英雄’,更多是因为犯了事不得不亡命天涯的匪徒,政治部营造的集体温暖和同志友谊让这些社会叛逆分子心悦诚服的都入了伙,成为一个‘光荣’的革命战士。 现在游击队还是按照老早的独立军编制,即三人一组,三组加班长十人一班,四十人一排,三排加后勤、通讯、警卫、杂物等计两百人一连,七百多人一营,如此一共是三营九连,满清进剿前部队是在科尔沁旗(今辽源)一带设卡收税,后来满清来进剿,又南下到彰武和土默特旗附近。不过这里离盛京太近,也是难以呆久的。 接到队长的命令,三个营长都急匆匆的来了,一营长占中原,早前在黑龙江那边跟着巨匪燕子混,后来庚子年燕子被俄军绞死,便独立一伙。占中原是他的报号,本名和来历只有钟枚、文永誉和政委两三个人知道。他是在日俄战时投奔钟枚的,算是游击队的老人了,有勇有谋,入队前偷袭过俄国人的兵站,被哥萨克骑兵追了三天三夜毫发无损; 二营长是科班出身的王孝缜,福建福州人,原来是福建武备学堂毕业,后考到公费留学,到日本学习日语准备进振武学校的,历史上他便是陆士第五期毕业,可日俄战起时,他看到复兴会的占地日记,热血沸腾之下便独自从日本来到了东北,几经打听折腾找到的游击队要求入伙,当时钟枚见他一口福建话,还以为是日本人的探子——日本在东北的侦探,因为语言不通,很多都是冒充福建和尚,王孝慎焦急之下把邹容的革命军和陈天华的猛回头背了一遍,再加上福建那边也做审查,这才确定了这个人身份。他是从小兵干起的,后面升到营长一职。 最后的三营长就是文永誉自己的人了,南非军校第三期毕业,俞培明,安徽凤阳人。 丁卷第二十二章逻辑 “清兵已经动了,最先出来的是巡防营,估计是被日本人逼出来的。昌图的第三镇倒是没有动静。”三个营长和政委王树勋到齐,文永誉简单的介绍了敌情,“这一次来的是奉军前路巡防营,统领是张作霖,兵力大概是八到十个巡防营,四千多人,目前在往新民屯开进,按照雪中行军的速度,步兵大概五日可以到这里,骑兵就说不准了,快则两日,慢则三四日。总参的意思是,往西撤到巴林旗一带扎根。” “队长,巡防营好打啊,这么大雪天他们过来找茬,不对付两下说不过去啊。”一听到是撤巡防营,再听要撤到巴林旗那边,占中原很是不乐意。 “这些巡防营以前都是马匪,并不好打。”文永誉说道。虽然没有交过手,但是军情局的情报还是做比较透彻的,“而且他们这么急匆匆的来,不像以往消极避战的样子。” “我们还是先避到库伦旗那边吧,看看这股清兵到底是找蒙匪还是找我们。要是找我们,那再打不迟。”大雪纷飞,实在不是打仗的好时候,王孝缜喜欢的是一个更适合野战的天气,然后以硬吃硬,把巡防营像上次那样干掉几个。 “锦州的左路巡防营那边没有消息?”三营长俞培明问道,他一向沉默的很,一般是前面两个营长说完才说,但问题都问在关键处。左路的冯麟阁也有六七个营,就驻扎在锦州朝阳一带,若是他这边也前来,就有点前后截击的味道了。 “盛京那边是有快马出城,但分不清是去京城密报日本人被杀的,还是要冯麟阁出兵的。如果他那边也来凑这个热闹,那库伦旗就呆不得太久啊。”冯麟阁可是辽西胡匪的头头,现在招了安,算是洗白了。他的兵大多是招安的胡子,比一般的人难对付。 “那就退到奈曼旗吧。到时候就是冯麟阁从朝阳过来,也断不了我们的后路。”看到大家都在沉思,文永誉定了撤退的地点,他其实是想让开大路,让张作霖去找蒙古人的麻烦。 雪地里行军甚是艰难,不过游击队向来都是流动式的,骡马足够,而且日常训练就有这一项,是以还能忍受,而正往彰武赶来的张作霖部却不是这么舒坦了,虽然新民屯是他的老巢,在那里可以补充粮草,但是从苏家屯到新民屯这一段还是极为艰苦的,特别是行到半路风雪忽的变大,只把这一众清兵冻的要命。好不容易到了新民屯,晚上入营的时候,张景惠来报,“雨亭,有些兄弟受不了这个苦,趁夜里跑了。” “麻辣个巴子的。哪个营的?谁的人?”张作霖也是冻的够呛,喝着酒正想在好好安歇一晚,明日接着赶路,却不想才开拔一天有逃兵了,真是让他火大。 “是中路调过来的那两个营,估计是在城里头舒服惯了,雪地里一冻就受不了。”张景惠边说边拿起桌子上的二锅头喝了一口,又道:“烧锅还是这二锅头够味,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天气冷,兄弟们得多带些。” “这都是老张家做的,新民屯就有铺子,到了那大家伙都管够。”张作霖说的老张家其实就是张榕家,日俄战起,他家又是煤矿、又是烧锅,赚的钱多得不得了。不过张作霖和张榕之间虽是同僚,但并不交好,他看得出来,这张榕和自己不是一类人,也少有和人结拜。 “酒是小事。就是这剿匪到底有怎么个章程?这个雨亭你可要拿好分寸。彰武过去,复兴军听说在那,白音达赉据说也在那边。”逃兵的事情张景惠不着急,着急的是彰武就是土匪窝,虽然自己有四千多人,但是劳师远征,硬碰硬还是要吃亏的。 张景惠的担心在张作霖这边并不是一件大事,他拿起二锅头的瓶子就是猛的一口,只把里面的酒都喝光,这才打着酒嗝道:“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回出兵又不是去打他们的,等到了地方,直接派个人过去说清楚不就行了吗。这次是蒙匪惹恼了日本人,要剿的是陶克陶胡,和其他人无干。这么冷的天,打来打去喝西北风啊?” “可要是他们万一以为我们是围剿他们的呢?”和张作霖大大咧咧的想法不同,张景惠可是一个精细人,不过精细人也有精细人的特点,就是常常以小见大,以小是大。 “我们人多,只要意思说清楚,那他们自然会明白的。”张作霖似乎真没管复兴军和白音达赉的事情,说着说着又摸出一瓶二锅头狂饮。 “真是这样就好了。”张景惠大事上都是信张作霖的,不过他又想到另外一个事儿,“雨亭,你说安帅调了两个巡防营给我们是什么意思啊?若是这些王八羔子把我们和复兴军私通的事情说出去……” “他敢!”二锅头瓶子‘啪’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张作霖袖子一抹嘴上的酒迹,狠狠的道:“这两个王八羔子要是不识相,就让人做了他们,也省得麻烦。” 张作霖可是对这一次剿匪的目标清楚的很,这么快的出兵无非就是给日本人一个台阶下,也让朝廷有一个应付日本人的借口,根本就不是什么真剿匪,更多的是做作样子罢了。只要他带着人和复兴会和白音达赉硬拼,他是绝对不干的。 他不想和别人硬干,别人也不和他硬干,等他到了彰武的时候,已经听说复兴军往西去了,他此时再无顾虑,一心的直往北面通辽而去,陶克陶胡就在二龙索口(今通辽)附近,听闻清兵大举进剿,忙的退到醴泉县(今突泉县)和白音达赉并伙,他们在德隆烧锅店和清军大战一场,凭借从复兴会买来的枪械,陶克陶胡大量杀伤的清兵后全身而退。 本来按照历史这陶克陶胡和白音达赉应该是要一直往北面的索伦山跑的,可是在确定行军方向的时候,在德力格尔的力劝下,陶克陶胡居然想往西再南下找复兴军,白音达赉见此大怒,“草原上的雄鹰不需要房子的庇护,铁木真的子孙不应该投奔汉人。”说罢便往北去了。 “父亲……”德力格尔看着白音达赉带着人往北,心中也为自己的提议感到羞愧。 “不。让他去吧。”陶克陶胡看着那一辆辆满载的马车,这些都是白音达赉打下城池的缴获,开始碰面的时候,陶克陶胡就感觉白音达赉极为不悦,认为是自己给他带来的灾祸,要不是有复兴会卖的那两百条枪,怕是在德隆烧锅的时候,就逃不出来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白音达赉,陶克陶胡目光深邃,不一会他坚定的道:“我们南下。” “南下?”德力格尔惊讶,旁边的部下牙什也是惊讶:“蒙古汉子不应该去投奔汉人。” “哼。没有汉人的枪我们能打得过清兵,没有汉人的子弹我们能逃得到这里。”陶克陶胡看着德力格尔和牙什这一干部下,目光炯炯,“我以前听人说过,复兴军说满人是洋人的奴仆,我们是满人的奴隶,不管蒙古人还是汉人,都要团结在一起打满人;德力格尔也说了,复兴军文首领不赞成垦殖蒙地,汉人有汉人的地,蒙古人有蒙古人的牧场。我们为什么造反?就是满人勾结王公把草原卖给汉人。既然复兴军不要我们的草原,那我们和他们就可以结成为兄弟,而绝不会成为敌人。白音达赉嫌弃我们给他带来灾祸,他不高兴我们跟着他,但是复兴军本来就是反贼,我们不招惹清兵,清兵也会找他们。如果我们去,他们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就再往西去巴林。” 要是杨锐听得复兴会的文宣的效果有这么好,那不知道是笑还是该哭。不过陶克陶胡这番话直说的大家都是低头,不过一会德力格尔便道:“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南下就能找到,找不到就往西。”陶克陶胡镇定的说道。说罢调转马头,带头往西去了,他这边一走,身后的那些人也急忙的跟了过去。 陶克陶胡口中的文首领不知道自己早先半真半假的话语取了这么大的作用,只把蒙古人吸引到自己身边来了,要他是知道那一定是要出一身冷汗的。其实辽西之地民情复杂,满人、汉人、蒙人、回人都有,复兴会的宣传只是针对满清权贵贪污腐败、丧权辱国,而不是像关内一样完全把火力对向满人。不过这只是宣传,是为了在百姓中有一个好的口碑,便于部队在各处活动,复兴会明确的民族政策还没有出来。 “其他各族还是同化的好。”沪上法租界杨锐的寓所里,大政治家章太炎扇着扇子飘然说道:“正所谓耗其壮、教其幼、移其俗、荒其书、更其言、湮其史,如此这般下来,百年之后就只有汉人,没有满人、蒙人、回人了。只不过宗教倒是不好办,回人有回教、满人有萨满、藏人蒙人都有佛教,有它们在,要想全部同化还是很难的。” 章太炎所言那些手段直说的杨锐一身冷汗,想想后世那些学英语的,过圣诞节的,穿洋装的,这不就是洋人的同化之策吗,不过也不完全,毕竟科技的进步还是会让生活发生本质的变化。他这样一走神,章太炎后面那几句就没有听到了,只好瞎蒙道:“枚叔兄,汉人有何教?” “汉人不信教。”章太炎说的笃定。“商朝的时候还是信鬼神的,周以后,就只信礼制了,是以汉人从此不信教,只信祖宗。可这信祖宗也只是做样子罢了。自己敬祖宗,后人就敬自己,所以自古以来都是百善孝为先。” 章太炎对于商周之交的事情耿耿于怀,杨锐却对此不再像之前那样感兴趣了。“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不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而’和‘则’表达的意思是不一样的,‘而’是并列关系,‘则’是递进关系。原句用的是‘则’,来源于春秋的管仲,‘而’是汉儒司马迁按照儒家的意思改的。 ‘则’和‘而’虽然有些咬文嚼字,但却让杨锐否定了,或者说是延后了复兴会的文化革命,因为只有百姓有吃有喝有温饱,才能懂礼知辱,这和后世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是一样的,正常的人都是先满足最基本要求之后才能满足更高层次的要求,罕有不顾吃喝只为了实现自我价值的。当然,这样的人不是说没有,但是极少。复兴会现在进行的‘狂化’就是鼓励会员为了理想而超脱现在,最终得到自己价值的实现。可以说,‘狂化’不单是为了革命成功,更是为了立国之后快速积累财富,而唯有富裕,才能重建昔时的光荣。 杨锐想着这些,章太炎则说着另外的事情,等杨锐再听的时候,他正好说到国字化,“……以后啊,只要是汉人的东西,就要用国代替,比如汉学,就叫国学,汉服就叫国服,汉语就叫国语……,这样其他族的人就不得不学,不得不穿,不得不说。要不然你来一个汉学,他们来一个藏学,你来一个汉服,他来一个蒙服,你来一个汉语,他来一个回语,这样就是没有高下了。若是加这么一个国字,那就是有了高下之分了。蒙古人学蒙语可以,但作为中国人就必定要学国语。” 章太炎说道这里,杨锐却想起来以前他弄得那个国粹学报来了,原来当初不叫汉粹叫国粹是这个意思,于是笑道:“好啊!以后同化之策还是枚叔兄多多撰画,特别是蒙古那边。” “蒙古那边不应该是找我,而要找小徐才好,不是说他……”章太炎说到这里便止住了。 杨锐闻言也深思起来,这其实是说王小徐是蒙古人,似乎是说他祖父,还是曾祖父途径蒙古赴任的时候,祖母临盆,于是只得找蒙古大夫接生。谁料那一天晚上一个牧民的妻子也是要生,于是两个陌不相识的女人躺在一个蒙古包里生了孩子,双双都是母子平安,双双都是男孩,见到母子平安他祖父祖母便是是沉沉睡去,可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的孩子被那个蒙古牧民抱错带走了,此时天已经大亮,草原上四处都是牧民,晚间又根本没有注意那个蒙古牧民的长相,最后只能把牧民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带了回去。 王小徐可能是蒙古人是王小徐自己说的,但是他也不确定,因为只是他母亲有这样的说法,他父亲那边没有交代。不过章太炎却是完全相信这是真的,因为相貌极像。杨锐也信,因为性格很像。不过这事情总是人家的隐私,所托两人不好继续谈,只是又商议了一些民族同化之策,这才把政策确定下来,然后发给参谋部。 因为张作霖直接从彰武往北了,文永誉便一直在奈曼旗等项骧的骑兵团,不过骑兵团没有来,蒙古人却来了。陶克陶胡是为了草原造反的,草原是大家的饭碗,同时他的部队军机极严,所以所到之处百姓都是欢迎得紧,而打听草原里的一支汉人部队也是简单的很,于是,陶克陶胡就这样的来了。 “难道又是来买枪?”文永誉听着陶克陶胡求见的消息,傻愣愣的说了这么一句。 旁边政委王树勋道:“怕是把清兵给引来了。我们又得要撤了。现在满草原都知道清兵正在追剿陶克陶胡,说是按其肉给金,按其骨给银。他无处可躲,便寻来这里了。老文啊,你的人缘真是太好了。” 见政委打趣,文永誉倒是没有接话,只是道:“那我得先避一下,你出面把这些人打发了。”他一说完,外面的卫兵就是报逃课陶胡求见。 王树勋见他如此也没有异议,要蒙古人真是来避难的,那还是打发了的好,现在不光是张作霖在追剿陶克陶胡,便是左路统领冯麟阁,后路统领吴俊升都已经在派兵绞杀,只有第三镇却是一直没动,大概是认为剿匪是巡防队的事情,正规军只对付复兴军。 “陶克陶胡求见文首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蒙古汉子在一堆骑兵的簇拥下,远远的就下了马,看见中军大帐迎出来的王树勋便抚胸躬身道。 “文首领一时不在。请问…何事?”王树勋满脸堆笑,看着眼前这个用价同金银的蒙古人笑道。 “文首领说汉人有汉人的土地,蒙古人有蒙古人的草原,还说满人是洋人的奴仆,我们都是满人的奴隶。陶克陶胡是来避难的,也是来和文首领一起造反的。”或许感觉说真话才能获得信任,也或许是清兵追的太紧,陶克陶胡把话说的很是直白。 沪上那边传来的新的政策前几日才到,算是放开了大规模接受蒙古人的口子,但是这么四五百人一起来投奔,还是出乎王树勋预料的,他闻言良久才道:“还请陶兄弟先休息,我等商量一下再做定夺可好?” 自己后面跟着一大串尾巴,若是王树勋一听自己入伙的话便满口答应,那陶克陶胡就要不放心了,生怕这些汉人把自己买了,此时听闻王树勋说要商议,便朗声应诺,在文永誉副官的安排下歇息去了。陶克陶胡一走,文永誉就出来了,叹道:“他妈的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啊。还是发电报给上面吧,我们定也定不了。”王树勋摇头道,他早就猜到有一天打散了的蒙匪一定会前来投奔,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辽西游击队的电报发到参谋部,参谋部商议了之后又把商议的结果发往沪上,参谋部的意思是不要接受的好,毕竟现在陶克陶胡部是众矢之的,接受了对于辽西游击队自己没有什么好处,倒是引来大批的清军围剿。不过电报到了沪上,杨锐的意见却是不同,北京这边的消息是化雪后第三镇以及巡防营就要大规模的进剿辽西游击队,所以早被清军围剿也没什么不好,最少现在只是巡防营,不是巡防营合着第三镇。再说,蒙古日后被俄国忽悠的独立也好,不独立也好,手上有一些蒙古带路党总是好的,是以电报回过来的意思是和参谋部相反。 参谋部这边收到电报之后,因为杨锐没有在电报里罗列原因,所以认为杨锐的判断有误,贝寿同和徐敬熙联名回电反对。看到这一份反对电杨锐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把北京那边的消息细说了一下,才把这个决议压了下去。 电报虽然迅捷,但是来来回回也花了不少时间,只待天色发暗的时候,文永誉这边才收到参谋部的电报,既然上面的调子定了,那文永誉便可以出面了,于是他带着人从军营后面出去,骑着马转悠了一圈又折回正门,假装是外出方归。他这边刚一入营,陶克陶胡便又来求见了,这一次他没有遮掩,直接让陶克陶胡几个进了大帐。 见礼之后,陶克陶胡便把让德力格尔把一托盘的金银送了上来,文永誉却派人拦住了,道:“陶克陶胡带来的是友谊,还是金银?” 陶克陶胡闻言一愣,他还没有见过不要金子的汉人,于是道:“陶克陶胡带来自然是友谊,这些金银只是缴获满人还有蒙古王公的财产,我只想以此感谢上一次买枪的恩情。” 见蒙古人只想拿着金银买条路,文永誉佯怒道:“带金银的都是商人,带友谊的才是兄弟。陶克陶胡如果还要拿着金银,那还是请回吧。”说罢便要送客。 眼见着汉人不贪图眼前之利,还要送客,这倒是让陶克陶胡有些慌了,他说是说入伙造反,但是心里面还是打着避祸的算盘,于是赶紧把德力格尔把金银拿了出去,然后道:“文首领说汉人有汉人的土地,蒙古人有蒙古人的草原,以前我还听复兴军说满人是洋人的奴仆,我们是满人的奴隶,陶克陶胡这一次被满清追剿,所以来请求文首领的保护,也想和文首领一起推翻这个洋人奴仆的朝廷。” 陶克陶胡说完便抬头望向文永誉,指望他能同意自己的请求,而文永誉也是望着他,只想看看这个蒙古人的斤两。两人对视良久,只待陶克陶胡目光避了下去之后,他才说道:“是兄弟的永远是兄弟,是路人的最终是路人。陶克兄弟,你的人还是驻扎在我们的后面吧。清兵如果来了,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文永誉的话逃课陶胡听的很是清楚,闻言之后便躬身下去了。他这边一走,站在文永誉两侧的几个营长们便不解了。 “为什么不让他入会?”王孝缜问道。“他这次可是明显避难来的。” “入了会便不是来避难来的?”占中原对于马匪的心理很是熟悉,陌生的团伙相见,总是互相提防的,只待一起喝酒杀人之后,才能算有交情。不过这种交情也得看人,有些人骨子里全是自私的,再怎么都难走到一起;还有些人却只是陌生的时候提防,熟悉之后那可是以命换命的,这便是义气。闯江湖的若是做不到这一点,或者说做不圆这一点,那就不该出来闯。而这个陶克陶胡起兵不久便能有这么多人追随,那一定是义气为先之人。文队长不要金银,不像商人那般的斤斤计较,只对日后并伙有利,即便是打完这一战陶克陶胡走了,那名声传开,复兴军也算是在蒙古站稳了脚,这不是什么吃亏,这是江湖的逻辑。 丁卷第二十三章兄弟 陶克陶胡离了文永誉的帐篷,便带着人回到了自己的地方,没去的牙什见他满脸凝重,不由惊问道:“怎么,汉人没有答应?” 陶克陶胡没有说话,倒是德力格尔说道:“文首领让我们驻扎在他们营后面,还说清兵来了让他们有来无回。” 牙什还以为汉人没有答应呢,现在却见过如此陶克陶胡却板着脸,很是不解,他再想问却看见陶克陶胡发令让队伍去到汉人军营后头扎营。听到扎营的命令众人都是一喜,他们一人双马从醴泉那边过来,都是累的很,还有两次差一点就被清兵追着了,完全是靠着清兵马术不精,这才逃脱。不过一千多里路跑下来,早已经是人疲马乏,此时好不容易可以扎营休整,又怎么不高兴呢。 趁着天边还有些亮光,几百人很快就立了营,这时候文永誉又以主人的身份来请陶克陶胡喝酒。三月的草原虽然积雪初化,但外面还是极冷,是以欢迎的宴会还是设在中军大帐内。陶克陶胡诸人一进帐子便只觉得身上一暖,架在火上的肥羊已经烤熟,一时间只觉得饥饿难耐。此时的文永誉倒没有像刚才那样摆谱,而是殷勤的请他们入席上酒上菜。 文永誉和陶克陶胡喝酒的时候,几十里之外的张作霖部倒是正在几个蒙古包里面烤火,追剿大半个月下来,带的二锅头都喝完了,只能买本地的烧锅。不过蒙匪逃的甚是仓惶,草原上哪里能找到烧锅店,便是马匹粮食也补给不易。无法之下,部队只得强征牧民的那匹粮食,睡他们的蒙古包,当然,军纪不严之下强奸蒙古女人还是有的。越是不愿交易,就越是强征,越是强征就越是不愿交易,到最后凡是张作霖到的地方,蒙古人就搬家,弄得他们一干人灰头土脸的。 白音达赉和陶克陶胡分手之后,围剿的张作霖部也和后路统领吴俊升分手,吴大舌头执意要去追白音达赉,因为那边带的的金银多,看马车车轮压得的痕迹就能看出来;而张作霖这边却是要追陶克陶胡,他不想要金子银子,他只想升官,虽然上一次诱杀杜立三让他升了一次官,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倒是看出来了,这个乱世手里没兵不行,为了手里要有兵,他便要当更大的官。 “报统领!”蒙古包外,前出的探子匆匆的下马便在大声吆喝,不一会就让进了去。“禀报统领,陶克陶胡在前面三十里扎营了。” “哦!哈哈,他们也有跑不动的时候。”张作霖大笑,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的追剿,只把他累得够呛,想不到前面蒙匪还有扎营的时候。 “他们……”探子看着统领的高兴样,犹豫着要不要把陶克陶胡和革命军并伙的时候说出来,张作霖高兴,旁边张景惠见他有异,于是问道:“他们为何在前面扎营?难道前面也有蒙匪?” “不是蒙匪,是革命军的人。”探子大汗,好不容易把话给说完整了。 “啊!”张景惠心里猛地一突,他之前还想着这陶克陶胡是不是疯了,不北上反而南下,原来是投革命军去了。他急道:“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我看到陶克陶胡的人在革命军的营地后边立营,绝不会有错。”探子见问,一副拿脑袋担保的样子。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张作霖扔给他一锭银子,便如蒙大释的出去了。 “吗拉个巴子的,早知道他们南下没好事,这还真和革命军给勾搭上了。”张景惠心中大急,张作霖绝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意外的只是革命军这么快就让蒙古人入了伙。 “大哥,这革命军怎么会和蒙古人搅和在一起?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这次追剿的是陶克陶胡?”旁边说话的是张作相,张作相诸多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打战也算是会用脑子的,不似汤二虎几个只会硬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张作霖嘴角蔑笑,“要想在道上混出名堂,那仁义二字最为要紧。现在革命军不似以往那般只在蒙汉交界之处,现在可是深入蒙古了。要是陶克陶胡求援被他拒之门外,那传出去就别想在蒙古这边混了。我之前以为他们只是帮他们挡上一阵,然后让陶克陶胡跑到山里去,却没想不到他们居然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这边了。真他娘的有种!” “那就打呗!早看他们不顺眼了。”汤二虎叫道:“我们的人虽然拉在后面不少,但千把人的反贼有什么好顾虑的,直接并肩子上便是。” “万万不可!”张景惠见汤二虎又要冲动,真怕张作霖听了他的,“吴大舌头早前和他们打过一战,那可是一触即溃啊,丢了好几个营。这些反贼虽是反贼,可不比我们差多少,打大鼻子拿会,他们可是真刀真枪和大鼻子硬干的,杀的大鼻子可不少,听说赛电枪特有好几门。我们万万鲁莽不得,鲁莽不得!” “什么鲁莽不得?两千多人趁夜放马直冲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便是有塞电枪,那也……那也……”赛电枪这个凶器在整个东北的土匪心中大大有名,日本人在旅顺死了那么多人,不都是被赛电枪害的吗。汤二虎开始说的激昂,到了后面便是没声了。 挥着手制住了几个把兄弟的争吵,张作霖问道,“冯大哥的人到哪了?” “照日子算,怕是要到阜新了吧。”张景惠说到,南下的时候张作霖让他安排人去锦州找冯麟阁求援,当时他还是觉得多此一举,却不想张作霖早算到了今日,心里不由得叹服。 “那就等冯大哥来了再说。”张作霖无所谓的道,“明日派个人去跟他们谈一谈。正好趁这几日功夫把后面的队伍收拢起来。这革命党,能不打就不打,但要是不识相,挡着老子升官的路子,那就不要怪老子不客气了。” 张作霖的说客第二天一早便到了文永誉的营中,不过见这个人的时候,他把陶克陶胡也都请了过去,一起听听来人都说些什么。经过昨天晚上的欢宴,同时看到革命军在救助自己的伤员,陶克陶胡之前的担心已经完全放下了,此时被邀请过来,也就极快的来了。 “我们统领说……”说客说到这里忽然看见帐子后面转出来一票蒙古人,里面正是己方要捉拿的陶克陶胡,一时间话便停了。 文永誉和陶克陶胡打过招呼,然后看着错愕的说客笑道:“说的,张作霖想干什么?” “我们统领……”看到革命军真的和蒙古人一伙,来人索性豁出去了,大声道:“汉人应该帮汉人,不应该帮着蒙古人。我们统领说,只要文首领能交出陶克陶胡,愿意和文首领结为生死兄弟,以后若是清军进剿,也一定事先通知,绝不让自家兄弟吃亏。” “哈哈,我记得杜立三好像也是他兄弟,”文永誉反问,只把说客弄得哑口无言。其实胡匪那一套结拜兄弟把式,和复兴会的整肃完全是一码事,为了兄弟杀妻灭子的也不在少数,三国演义里面为了赵云,阿斗都还摔过,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平心而论,这倒是扩大势力的好手段,不过之前的复兴会就不兴结什么兄弟,而现在复兴会更是杜绝这种帮派兄弟意识渗透入组织。 “你回去告诉张作霖,革命党人没有兄弟,只有同志。也没有什么汉人、蒙古人,只有黄种人和白种人。他张作霖早先和洋人的走狗日本人勾结在一起,现在又在洋人的傀儡满人手底下听差,为了升官,杀自己的兄弟,杀自己的同胞,简直是无恶不作。他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吃报应的。”文永誉对张作霖早有耳闻,什么个底细也清楚的很,不过这都是胡匪作态,不如此怎么能往上爬。虽然不满,但也没有什么好鄙夷的。 说客以前估计是胡子出身,倒是有些胆气,见此也不慌乱,道:“文首领可是真要和我们大当家的作对?” “刚才所言只是规劝,他张作霖再怎么无恶不作,我也管不了。他不来打我,我便不去打他,进水不犯河水罢了。”文永誉见他威胁倒也不怒,虽然不怕张作霖那三四千人,但是能不打就先不打。 “那咱们走着瞧吧。”说客见文永誉态度已定,知道多说无益,便想着回去回话。他可他正想走到时候,却被身后的卫兵给拦住了,他返身看着文永誉问道:“文首领这是何意?” “你身上的袄子是怎么来了,还有那双皮靴?”文永誉看着他只是笑,只觉得他人来的正好,多给了自己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这……”说客开了头却说不下去了,他身上脚上穿得都是从牧民那里抢来的,他倒是聪明,知道文永誉是想借此为蒙古人出头,好博一个仁义的名声,顿时气急。“文首领可是汉人?” “我说过了,革命党没有什么汉人蒙人,只有黄种人、白种人。来人,把他身上的袄子、靴子都给扒了。”文永誉骄傲的笑,他话一出口,几个卫兵便把来人给扭了起来,袄子靴子扒掉,只等着文永誉发落。 “军令官。”文永誉再喝道。 “有!”宪兵处的军官站了起来。 “抢劫民财何罪?” “抢劫民财违反复兴军军规第八条第三款,以财物价值计,当处以禁闭三日并三十军棍。”宪兵处的军官一向是沉默寡言,但一旦判罪,却是声如洪钟。在他言语里,陶克陶胡不由的迷糊起来,这天下真有不抢劫民财的兵吗?当然,这是他现在的认知,以后他便会知道,革命军不抢则已,一抢救就要抢大的,老百姓那些东西,不稀罕。 说客被几个卫兵架住了心里怕的很,只听见那老什子军令官判了自己三十军棍,这才知道自己性命无忧,不由得大声嚷嚷起来:“姓文的,打我就是打大当家的脸,你他妈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不然……” “你们大当家的军纪不严,四处抢劫民财、奸淫民女,我文永誉就要帮他整一整军纪。来啊!把他带出去,给我狠狠的打。”文永誉没管他骂骂咧咧,直接把让人把他给架了出去。 听着帐外的惨叫声,再想着文永誉说的‘不分汉人蒙人’,陶克陶胡对着文永誉躬身道:“草原的百姓要感激文首领的大恩大德。我陶克陶胡愿意加入文首领的队伍。” “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是革命军的纪律。”文永誉道,“至于加入我们,陶克兄弟先不要急,等了解什么是革命,再加入不迟。” 帐外的惨叫声很快便停了,说客被礼送了出去,不过他现在屁股上都是伤痕,坐不得马只能是由来人绑在马上送回去。草原上三十里的路程并不太远,这几个人很快便回到张作霖军中。说客一入营便是哀嚎,待被人扶进蒙古包,便大叫:“大当家的,那革命党根本就是不讲理,不但要护着蒙匪,还把大当家的骂了一通,最后,最后还寻了一个茬子,那我打了一顿。” 派去游说的是昔日保险队的姚老三,能说会道懂唬人,这一次却被人打回来了,张作霖大怒:“他娘的的,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姓文凭什么打人?” “雨亭别急,先问清楚再说。”张景惠在一边劝导,而后又看向姚老三,沉声道:“姚老三,你就不要打马虎眼了,都是自家兄弟,文永誉咋说的到底?” “他说,他说,”姚老三回忆着,“我当时把大当家要给他结拜兄弟的话一说,他就反问……”杜立三之事是张作霖的软肋,姚老三只好略过,然后道:“他说革命党人没有兄弟,只有同志,还有就是他说,在他眼里,没有汉人,蒙古人,只有黄种人,白种人,他还骂大当家的之前投靠洋人的走狗日本人,现在又在洋人的傀儡满人手下当差……最后说我身上穿的的袄子是抢来的,不但扒了,还打了我三十军棍,说是要替大当家的管束管束……” “打得好!怎么不打死你他妈的。”张作霖怒骂,虽然姚老三没有把话说全,但那略去的杜立三之事他还是听的出来的,不过这事情他不好发火,只待最后听得姚老三挨打是为了这个,顿时怒从胆边升,吼道:“叫了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不要抢夺民财,你们就是不听。现在蒙古人看见我们就避的远远的,吃个饭都吃不饱,要不是雪化了,马都要饿死了。你们他娘的钱呢?拿东西的时候就不会给钱啊?都赌光了是不是?……” 张作霖说说气不过,只把桌子上的东西都砸了过去,姚老三吓得面如土色,旁边张景惠赶忙劝道:“雨亭,都是兄弟,都是兄弟。大家伙也是没办法啊。” “兄弟个屁,迟早要被这些王八羔子给害了。”张作霖结拜兄弟起家,但也明白这样的短处,既然是兄弟,很多时候便不能翻脸不认人,要不然身边的人早就散了。 “大哥,兄弟们也是没办法啊。千里追剿,后面的粮草运不过来,大家伙没办法才这样啊。”张景惠劝不听,张作相又来帮腔。不过张作霖倒是不罢休,喊到:“来人啊,拖出去,给我打三十军棍。这便是强抢民财的下场。” 见张作霖还要给自己来三十军棍,姚老三一时间软倒在地,只觉得今天一定是冲撞了那一路神仙,不然不会如此。见张作霖怒火不止,张作相还要劝的时候,却被张景惠在一旁拉住了。他见张景惠如此,心思忽然转了过来,到也不再出声了。倒是汤二虎还在那里大声嚷嚷,不过张作霖不管不顾,只看着护卫把姚老三拖下去才罢休。 姚老三再次被军棍打的惨叫之时,几匹快马往四面而去,直呼部队务必严守军纪,不得抢劫民财。不过这些人不光是在军营嚷嚷,还往四处而去,见到蒙古包便要前去用蒙语说一通。传令兵远去,护卫也是打完了三十军棍,回到张作霖跟前复命。张作霖问道:“没死吧?” “没有没有。到后面都没打,只是让姚兄弟应着拍子喊几声。”护兵回到。 张作霖见此不再说话,把他打发后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这革命党……唉,怕是要在这草原安家了。还他娘的说我们不受军纪,真他娘的笑话!他们要是不对过路的商旅收税,喝西北风啊?真是做了婊子又立牌坊。” 张作霖嘴上说革命军的不好,但是刚他却是如革命军那般,也把姚老三真真假假打了三十军棍。他其实是不想承认人家比自己更高明罢了。茫茫草原,路虽平坦,补给却难,不和牧民打好关系,剿匪可以,打硬仗怕是不行。现在革命军护着陶克陶胡,只把战争的等级从剿匪战变换成了野战,这都让张作霖不得不谨慎起来。革命军的战力他是知道的,若是这一次自己败战,怕是要被打回原型了。他,败不得! 张作霖部和文永誉部就在奈曼旗的草原上对持,文永誉这边没有退的意思,而张作霖这边也没有打的意思。不过时间一天天过去,张作霖拉在后面的部队一点点归队,很快又有了三千多人,不过此时张作霖还是不动手,每天不是喝酒就是和三夫人戴宪玉在帐中缠绵。只待有一天,收到线报,他才回到转为铁血的本色,一身戎装的出到营帐外头,看着一群疾驰而至的骑士,远远的候着,来的人是冯麟阁。 “大哥!”张作霖同着几个兄弟一起,但冯麟阁走近,唯有他高声喊了一句。 马上被簇拥着的冯麟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彪壮汉子,只待进到近到张作霖跟前才飞身下马,然后看着昔年的大车店伙计,现在却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小个子喊道:“老疙瘩,迎什么迎啊?进去吧,进去吧。” 张作霖在结义兄弟里年纪最小,是以冯麟阁喊他是叫‘老疙瘩’,以显得的亲热和关爱。他反客为主的说进去进去之后,便不等张作霖带路,自顾自的往蒙古包里去。张作霖知道冯麟阁来,早就把酒宴安排好了,帐子门掀开,里面炭火烧得正旺,满帐子温暖如春,加上炭火上的那一只肥羊,已经烤的的焦黄,滴出来的油脂让底下的炭火不是窜出一束束的小火苗。等冯麟阁走进,不知道哪里寻来的两个妙龄女子又上来给冯麟阁去掉外面的大衣,而后再端着一盆热水过去给他洗手搽脸,只把冯麟阁伺候的舒坦极了。 “老疙瘩,你这是干啥啊?我们只是打战,不是来避暑的。”冯麟阁性子火爆,即使是舒着心说话,也感觉像生气一般。不过,张作霖早知道这个大哥的脾气,其他不看,单看他微翘的嘴角和在女子身上游弋的眼光,便知道他这不是生气,而是满意极了。 “大哥,我这也是逼不得已啊,不吃好喝好玩好,那有心思打仗啊。妈了个巴子的,眼看鸭子就到嘴边了,不料想革命党横插一刀过来,居然把那陶克陶胡给并了伙。”张作霖抱怨道,个把月功夫风餐露宿的,眼看就要升官在即,却不想煮熟的鸭子飞了。 “革命党那帮人我知道,”冯麟阁大吃一块烤羊肉,大喝一口二锅头之后大声说道,“打大鼻子那会,他们的头头钟枚是条汉子,豪爽的很,我和他有过个交情,可惜他却死了。现在革命军领头是一个姓文的,虽然没有见过,待明日我去跟他拉拉,把那蒙古人交出来便是。都是汉人,干嘛非要护着外人啊?” “大哥,不能去啊。”张作霖一直在注意冯麟阁还有他两个兄弟,汲金存张海鹏的神色,根本就无心吃肉。找冯麟阁来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灭了革命党抓了陶克陶胡可是两件功勋,特别是革命党,后方传信虽然语焉不详,但是从语气上看,却是件极为大不了的事情。 “怎么不能去?”冯麟阁把骨头扔在盘子上,张着油嘴问道。 “那帮子革命党不认兄弟,只认同志。还说什么在他们看来,没有蒙古人和汉人,只有黄种人白种人。更把我派过去的人打了一顿,说我当初投靠洋人走狗日本人,现在又给洋人奴才满人当差,就是一个汉奸狗腿子,几姓家奴的货色。”张作霖把革命党的话转述出来,语句大致一样,意思却又不同,特别是‘几姓家奴’这四个字,他说的很是响亮。 果然,听闻此言的冯麟阁气得只把身后帮自己插嘴的女子一把挡开,凶神恶煞的道,“他娘的,他这不是骂你,这是连我也一起骂了。待明日,待明日崽子们歇够了,我们七八千人直接横扫过去,我就不信革命党手上的枪有他的嘴这么硬。” 丁卷第二十四章冲击 巡防营对于游击队的进攻在第二天拂晓就开始了,先是张作霖部从东面的进攻,虽然是胡匪出身,但是巡防营里面还是有不少正经的淮军军官,是以进攻是标准的淮军战术,即分散的线式进攻:进攻时部队分为主攻、助攻和支援队,并成两线配置,集中短促有力的炮火以掩护步兵缓慢推进,待到距离六十丈左右的时候,步兵发起两翼攻击。 文永誉看过参谋部对于清军战术的研究报告,虽然也觉得这种战术是复兴军步炮协同的简化松散版,但看到炮火之下巡防营稀稀拉拉的跃进,很是为他们捏了一把汗,现在可是机枪枪时代了,就这么个稀稀拉拉,还没有进到可以冲锋的位置,游击队的步枪火力就把他们打在草地上不敢动。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看着革命党全部缩在堑壕里,便是洋炮也打不着,而自己的人全部爬在草地上,还不时的被革命党一一点射,张作霖很是心急火燎。不过他还是有底气的,最少冯麟阁已经让他安排在游击队的西边,只待这边信号一响,他那边三千多人便也要打过来,只等东西夹击,彻底的把革命党抵抗碾碎,然后好把革命党和蒙匪一并收拾了。 张作霖正想着自己的谋算,对面革命军的火力不知道怎么忽然稀疏了起来,带队的管带见此还以为革命党怂了,一下子站起身高喊着要大家往里冲,管带带头站起,余下的士兵先是惶恐,再见站起来真的没事,便不再畏畏缩缩而是全部往前猛跑,几百米的距离不远,三四百号人很快就冲到革命党阵前。 战况有了新的变化,张作霖一时间忘记想东西夹击了,只看着四狗子是不是能冲开敌阵,吃掉革命党一些人。他这边望着,带队的四狗子已经冲到了敌人的堑壕,但是让人吃惊是堑壕里没人。对射了半天,冲进去居然没人,奔跑间四狗子来不及思索,只带着人往纵深冲去,谨慎期间,他还指了个方向,让一个头目跑向另一边,以防止冲击的队形过密。 有人带队冲进了敌营,其他的巡防营的管带也急嗷嗷的往前冲,但他们的运气明显比四狗子糟的很,也好得很,当他们被射来的枪弹再一次压制在草地上的时候,进入敌阵的四狗子只觉得四周枪声大作,似乎还有赛电枪的声音,不过他还来不及细究,便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线式防御是最没有效率的防御,弹性防御才具有高效的杀伤,这是复兴军防御的基本法。从奉天之战后,对于弹性防御的研究就是参谋部的主要课题。辽西游击队虽然不在辽东,没有参加过防御演习,但是总结出来的战术和培训好的了军官还是能帮助辽西游击队快速掌握最新战术的。 清军冲到第一道堑壕后一百五十米左右,突破口两侧的士兵才会对着冲进来的清军鸣哨开枪,而他这边哨一响枪一开,那么清军两次纵向堑壕和第二道堑壕才会开始射击,整个突入的清兵,像是冲进了一个小型口袋阵,前后左右的都是枪声,特别是最前面的赛电枪让他们进攻不得,只得散像两边,冲锋中的部队一旦散了就很好打了,三面甚至是四面围攻之下,冲进来的清军很快便全军覆没,而后有一些打蒙了,趴在地上最后被冲上来的刺刀给解决了。 再也没有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被对手干光更残忍的事情了。张作霖远远看着四狗子那个营覆灭,气得直跳脚骂娘,他这边不冷静,张景惠倒是急向传令兵道:“快,跟前面说,要冲三四个营一起冲,小股的不要妄动。” “麻辣个巴子的!”张作霖双手插腰,在张景惠面前晃来晃去的,只把地上的草踩的稀烂。“革命党真是欺人太甚了,真是欺人太甚了。” “雨亭,还是上排子强,然后大队冲,要不然就难打了。”张景惠越看这形势越感觉革命党不好打,如果老是在这里磨叽,那越到最后就越难打赢。 “排个屁,革命党都是些神弹子,咱们还没有排成队,估计就要被打散了。”排子枪可是进攻利器,特别是对于没有赛电枪的巡防营来说更是了不得战法。想到一排一排的鸟统连绵不绝的射出霰弹,是个人就要怕三分。只不过鸟统的射程太短了,当下这形势不好用。“去找些铲子来吧,我们也要掘土。” 日俄之战虽然没有带队冲锋,但是张作霖身处新民屯,还是听说过不少战法的,奉天大战和旅顺大战,日本人都用过紧迫土木作业逼近对手,以减少伤亡。张作霖虽然不知道这个战法叫什么,但意思还是明白的。 “雨亭,停不得的啊。要是一停,那士气可就是下去了。”张景惠也知道这个意思,但是现在自己这边没人带掘土的家伙,一旦挖起来,可就是要挖到明天了。 “还是纵马冲过去的好。”旁边汤二虎没有那么多讲究,他看着自己人被杀心中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愤怒,不过是千把人的乱党而已,自己三千多人只要压过去那铁定是赢面。 士气确实是要紧的,张作霖见汤二虎主动请缨,当下便道:“好,那去挑了几百个骑术好的,等我们这边打的火热了,再从侧面冲不迟。告诉兄弟们,抚恤犒赏都加倍!” 防守东面的是俞培明部,刚才就是他打着打着要前线停火,把清兵放进来的。部队早先虽有演练,但是在实战中这么做还是第一次,把冲进来的清兵剿灭之后,营部部文书赶忙冲上去统计数字,生怕敌人再攻把这一次的战斗数据给弄乱了。 望远镜中,俞培明看着敌阵人头攒动,马匹散乱,一下子就感觉到对方可以要用骑兵进攻,毕竟茫茫草原是最适合骑兵进攻的,只不过刚才一开战的时候,张作霖几个还是步兵思维,只是按照之前的套路来打,完全忘记了身后的马。 “怎么样,难打么?”文永誉不知道怎么的跑了过来,刚才他还在西边占中原那边的。 “散兵游勇罢了。”俞培明沉稳的说道,“很多人开枪都不看准头,只知道放枪。” “巡防营就是这么个水准罢了。”文永誉早就知道巡防营是什么货色,不过总参让部队注意一下张作霖,所以他才跑到前线来了。只是,就刚才一次进攻中,张作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让人值得注意的东西。 “我们的骑兵到了没有?”俞培明问道。部队在这里敢不走,就是因为项骧的骑兵团要来。 “已经到了。就看什么机会合适了。”文永誉笑道。只把怀里的烟掏了出来,自己抽上,给俞培明也抽上,一大口烟圈吐出来,只觉得浑身都是舒爽。 “那就好。”趁着敌人进攻的间歇,俞培明难得的坐了下来,靠着堑壕的泥墙上,贪婪的抽着手中的烟卷,辽西这边补给不易,草原上更是没有买这种取名叫做‘兄弟’的卷烟,他想抽完这根再往文永誉要一根,好解解烟瘾。 两人吞云吐雾间,巡防营的队列也在调整,汤二虎找出六百多个骑术好的士兵,牵着马直往北面去了,他是想在东面攻到火热的时候从北面直冲下来,所以他这边到了之后却没动,只等着东面这边的进攻。 半个多时辰的间歇之后,巡防对仅有的四门格鲁森过山炮,又开始以三分钟两发的最大速度发射着57mm炮弹,但是这种只有二点七公斤的炮弹和懒洋洋的射击,丝毫不能提起士兵战斗的欲望,听着听着只让人感觉是唱戏的在敲锣。锣鼓敲了一会,千余米外的清兵便趴在地上爬过来了,因为他们穿着的皂蓝色衣服,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地的爬虫。 看到这一次敌人不是一个营几百人,而是上千人冲锋,俞培明对着传令兵喊道,“通知炮排,四百米处急速射,每门炮二十发炮弹,部队冲上去敌人如果增援,那就用炮火阻隔战场。” 游击队是有炮兵的,但是只是迫击炮,每营配了四门,因为补给不易,不到关键时候都不用。吩咐完炮排,他又对着副官道:“你去各连通知一下吧,都给我交待好了,炮一响就要反冲击,注意把握节奏,最好追着炮弹跑,要快!要猛!” “是!营长。”副官敬礼之后便离开了这个简易的指挥所,直往第一道堑壕而去。而俞培明再次拿起望远镜,只看巡防营到底想怎么进攻。 张作相同着其他几个营管带一起趴在草地上往前爬着。因为是统领的兄弟,他被几个亲兵给护在中间,自从入保险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打这种站都不能站起来的窝囊战,心底里只把革命党给恨透了。爬了不知道多久,他在抬头望向前面,却没有找到革命党的堑壕,不过正好一发炮弹落在堑壕里,只把烂泥炸的飞溅起来,他才知道自己已经爬了一半了。 炮弹炸起的烂泥飞起又落下,但丝毫没有伤到敌人分毫,见此张作相只是抱怨己方的炮兵没用,打了那么多炮,一个人都没有炸到。他这边正埋怨,忽的听到一阵“嗖…嗖…嗖…”的声音,而后是一连串连绵不绝的爆炸,整个天地都摇晃了起来。爬行的队伍一被炸,顿时慌了手脚,有些想起来的,更是被炮弹的弹片击中,然后永远的倒下,其他见过阵仗的都是死死的把自己的脑袋往地里面塞,恨不得能钻出个洞来好藏进去。 张作相这边炮击刚开始的时候,就被几个亲兵压护在地上,嘴也啃到泥里,只是他知道这是防炮的唯一办法,不过他却担心毫无遮拦之下自己这些兵可就要死光了。当听到不少士兵站起来向往后跑被弹片击中时,他想抬出头来喊话却是不能,压着他的亲兵已经被炸死了。 炮弹来的突然,炸的猛烈,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分钟,但张作相感觉似乎过了一年或者更久,只待地面的震动稍微小些,他才把压着自己的亲兵推开,只见硝烟中,自己的兵好像都死光了。可他却没有时间去感叹己方的伤亡,因为革命党已经冲到了跟前,他正想喊,失聪的耳朵只迷迷糊糊的听见一个声音大叫:“上来了!上来了!” 这是一个侥幸没被炸死士兵的呼喊,他这么一叫只把没死的人都给喊醒了,不过他叫归叫,叫完之后就转了个身,枪也不要便跑了。张作相正要提着枪上去和革命党拼命,却不想身后几个亲兵把他拉住了。“当家的,快撤吧。快撤吧!”亲兵一边说就一边把他往后拖,就差一点把他拉起来扛走了。 俞培明预想的白刃战没有发生,清兵在被炮火虐了一顿之后,恍恍惚惚间又见敌军攻来,全部条件反射式的往后跑,只有那些被炮火炸蒙了的、反应慢的有白刃战的意识,但这也只是少数人,更多人立马丢枪投降,这使得他安排的炮火阻隔完全没了必要。 复兴军本该冲到八百米的位置就回撤,但是带队的连长止不住势头,追着那些败兵,直冲到清军阵前。张作霖见己方的大部队就要摸到达革命党的阵前本是高兴的很,谁知道从天而降炮弹只把队伍炸的人仰马翻,在他乍舌直呼完了的时候,又听见一阵呐喊声从对面阵地上响起,硝烟中只见一些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士兵,豹子一般端着枪从堑壕里跳出来,这是交战这么久张作霖第一次看到革命党的样子,不过他还没有细看,这些花豹子就冲进了自己的队伍里,然后一场猎豹逐鹿的好戏,只把自己的兵往眼前赶过来。 三千多人的队伍,除去之前被歼灭的一个营和去北面的那一个半营,再除了身边还有一个营外,其余的兵力都派去冲锋了。可现在冲锋未成,反被革命党倒追过来。败兵乱阵之下,这一个营是怎么也撑不住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革命党,张作霖知道这点,但他就是不想退,他身边张景惠也看出这一点,但却没有他那么不甘心,直接拽着他的缰绳便往后逃去。 张作霖往后跑,身后亲兵举着的张字旗也是往后跑,军旗一动全军都动,便是阵后的炮兵也是慌了,顾不得要把炮栓在马上,直接解了缰绳骑上拉炮的马就往后跑。茫茫的草原上,只见一群花衣裳追着一群蓝衣衫,蓝衣衫越跑便越是慌,身上的拿着的,背着的东西都使劲往后面扔,即使最后花衣衫不追了,他们还是头也不回的往前猛跑。只待本在北面准备进攻的汤二虎骑兵跑过来压阵,败乱的势头才停了下来。 汤二虎的骑兵退了回去,蒙古人的骑兵也出了营,护住了三营的侧翼,以防敌人骑兵的反击,战局就在革命军阵前两公里处僵持下来。三营的军官见捞不到好处,便在骑兵的护卫下慢慢的退了回去,一边退一边收拾俘虏和满地的枪械物资,最后更是把四门丢在原地的格鲁森过山炮给拖了回去。 张作霖逃到几公里以外,见着自己的乱军欲哭无泪。不能输不能输,可到最后还是输了,这还好是汤二虎跑回来了押了一个阵,要不然就要全军覆没了。“吗拉个巴子的!”他喃喃自语,而后又是一句:“吗拉个巴子的……”那一顿连绵不绝的炮击和豹子般快速犀利的冲击一直留在他的心里,难怪他们能杀那么多大鼻子。 张作霖被三营的反击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时候,冯麟阁也是劫数难逃,他虽然等在革命党西边几里外,但是听闻冬眠的枪炮声究竟心中难耐,是以到最后不待张作霖招呼,便急急的往东面开进。 他这么一动,自然引起了早就就盯着他项骧的注意,其实项骧等的就是这一刻,任何部队扎营下来都是有规制的,这个时候不好打,只有在部队行军未展开的途中才是攻击的最佳时机。冯麟阁一动项骧就动,他带着部队从北面横切了过来,骑兵开始是用纵队开进,从而到了一公里的时候,冯麟阁才发现来的是上千名骑兵。 不过这些都已经晚了,项骧所部逼近到一千米以内,部队无比自热的纵队换横队,准备开始冲击。此时一千五百人的队伍按照操典排成两列紧密的横队,对准冯麟阁部中心位置开始缓缓的往前慢跑。 冯麟阁是见过世面的,哥萨克骑兵的爆烈冲击让人永生难忘。他见来敌纵队换成横队,便一个呼哨,招呼着自己的嫡系骨干,骑着马往南边逃去了,至于留在原地错愕的步兵,他才懒得管呢。当然,也是他管不了,草原上还有什么比骑兵排成密集横队冲击更可怕的东西?答案是没有的,所以他只能逃。 冯麟阁这边拼命的往南逃,清军们不明就里看着冲来的骑兵还想着用枪击散,但是对方的距离已经只有几百米了,他们快的还没有放第二枪,慢的还没有上好子弹,便见一堵无比宽大的骑墙冲到身前,迎面相向的清兵只被撞的飞了起来,而后那些腿脚快的清兵则被骑兵一米多长的骑兵剑所刺伤。一公里多长的行军队伍瞬间被冲断八百多米,剩余的两头清兵四处逃散,但很快,冲过敌军的骑兵又分成两波,一东一西的往两头绞杀,奉军左路巡防营三千余人,很快覆灭在复兴军骑兵团的马蹄下。 看着已经逃远的冯麟阁和各处溃散的清军,项骧驻马停在战场上。在辽东的山林里窝了一年多,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欢快的驰骋了,要不是身处战场,他只想再尽情的跑一次。人马心意相通,项骧想驰骋,胯下的战马也想如此,听着胯下战马的响鼻声,他只好极力安抚着战马。然后对着副官说到:“放出侦骑,打扫战场。再派个人去文队长那里,让他们派人来押送俘虏。” 项骧说要文永誉来押送俘虏的时候,文永誉已经在清点俘虏了,一个小口袋阵,一个白刃反击,再加上之前的对射,一共打死打伤清兵九百三十多人,俘虏八百多人,己方伤亡六十八人,这其中还有一半是炮火造成。 文永誉看着战报只是摇头,他是怕这样的战打多了那士兵就要骄狂起来,现在敢一个营追着人家一个团跑,那哪天一定敢一个排追着人家一个营跑。文永誉还好是清末人,要是穿越客的话,那一定很能理解日后的抗战日军为什么是一个小队追着国军一个团跑。战场上最怕的是不是枪炮,最害怕的是恐惧本身。特别是连绵不绝的炮火之后,一群凶神恶煞端着刺刀冲到眼前拼死相击的敌军,绝对是会让意志不坚,当兵只为吃粮的清兵吓破胆,同时有了这样一次经历,那么以后在面对革命军的时候,他们心里永远都有阴影。 文永誉放下战报正准备发电给总参,一溜骑兵跑了来又叫游击队去押送俘虏,他又把电报给放下了,既然都是赢了,那就两份战报做一份发吧。 游击队和骑兵团的重逢无比喜悦,张作霖和冯麟阁的回合就极为凄惨了。其中最凄惨的就是冯麟阁,张作霖好歹还有千余人,冯麟阁只有数百人,这还是骑兵团在绞杀步兵,没空追击的原因。想到那无比整齐无比迅猛的冲击,冯麟阁只想跑的越远越好。不过他跑路的时候遇见了同样战败的张作霖,几声呼哨之后,这一对难兄难弟终于聚在了一起。 “大哥,你这是?”听闻是冯麟阁前来,张作霖还是满心欢喜,可一看到冯麟阁的狼狈模样,他心中就是乌云密布,直呼完了。 果然,冯麟阁道:“他娘的碰见了革命党的骑兵,然后队伍就散了。老疙瘩,你这是怎么了?”张作霖按道理应该是在进攻革命党的,出现在这里让冯麟阁很是疑惑。 “大哥,别提了,被他们一个冲锋给杀散了。”张作霖苦笑,“这次算是栽到家了。” “有什么载到家的,待明日去砍一些蒙人的人头,就说是蒙匪,然后带回去交差便是。现在五路巡防营,只有我们是志锐提拔上来的,我就不相信他志锐会把我们给撤了。”火光中,冯麟阁铁青着脸,像是一尊地狱里跑出来的杀神。 丁卷第二十五章飞行 奈曼旗之战革命军毫不意外的以微弱损失取胜,一时间草原上都是游击队威猛无敌的传闻,加上有蒙古人帮着宣传,消息传出不久便有慕名的蒙古人前来投奔,项骧手底下很快又多了一支蒙古骑兵。草原上站住脚跟之后,鉴于林西地区放垦没有完毕,为了减少蒙汉矛盾,辽西游击队并没有马上开往林西,而是直接北上去到科尔沁右旗附近,只待年末才转回林西。 而清廷这边,张作霖和冯麟阁转回奉天之后,虽有‘蒙匪’头颅,但是还是被志锐一顿训斥,不过巡防营大败毕竟是大事,志锐虽密报北京光绪,但却不敢将此事大肆张扬,张作霖、冯麟阁两个仍然为前路、左路统领,手下缺失的人马也从中路巡防营各抽调了一营过去补充。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背景下,新的一轮清剿正在筹划,浙江这边第四镇将移师东北剿匪,在杭嘉湖一带清剿完毕的第六镇将调至严州接替第四镇。 在存在一个中央政府的前提下,要想在建立大范围根据地的难度远远大于民国时期,毕竟民国的背景是人心散乱且各省自治,没有那个军阀会铁了心的去剿灭根据地。而现在,虽然严州有一支经受战火考验的革命军,但弹药不足,清军不断轮流清剿中使得根据地控制范围在不断的缩小,若不是北洋袁世凯和清廷离心,给了革命军一个喘息之机,这根据地之策估计已经失败了。 严州军政府中,林文潜读着总参转发的奈曼之战的密报,久久不语。虽然辽西那边还处于根据地的准备期,日后建立根据地之后也将会面对满清的残酷围剿和严密封锁,但辽西游击队的后勤状况比自己好多了,最少他们有足够的弹药还有八〇迫击炮,自己这里有什么?黑火药手榴弹都未必能用的起,虽然趁着和第四镇交好的时候偷偷走私了几部黑火药压缩机,但制作引信的药料却是有限的,一旦这些氯酸钾、硝酸钡、玻璃粉用完,那么手榴弹就只能明火点燃了。想到每个士兵都要像火绳枪兵一样带着火种,林文潜就是摇头。只想着总参许诺的‘从天而降’的补给什么时候才能到,想到这林文潜对着副官说道,“备马,我要去看看着陆场的施工进展。” 淳安着陆场的灯塔设在金紫尖,这是淳安最高的山峰,夜间在此点火,将是一个明显的坐标。不过着陆场不可能是在金紫尖上,而是在靠近梓桐乡的一片山谷洼地里。接到总参的报告后,着陆场从化雪之后就开始施工,这一次没有调用民兵而是动用直属部队,对外的说法是建一处训练营地。 林文潜跑到着陆场的时候,这边已经基本完工了。各处的树木都被砍了个干净,原本沟壑纵横的地表也被填实了,方方正正的一块四十亩的平地上,一座巨大的木头系留塔已经搭建,在系留塔的不远处,一处机房也已经大致建好,工人们正在收尾。其实凭借木头的强度是没有办法建一个飞艇库房的,所以从马鞍山过来的飞艇只能是裸停在外面,在着陆场边密集的树林里砍出一个一百八十米长,二十多米宽的长方形缺口,这样最少让飞艇有一个三面的遮挡。 “完工了吗?”四处转了一圈的林文潜问向负责这里的周亚卫,他是浙江武备学堂的学生,嵊县人,当初攻打杭州的时候北面武林门就是他炸开的。杭州失败后,武备学堂的学生牺牲了不少,他却命大,从清军的包围里杀了出来,人虽出来了,但脸却在白刃战的时候划破了,使得一个俊俏的后生容貌变得极为狰狞。 “报告都督,明日就完工了,一切都很正常!”周亚卫敬礼道。他并没被告知受守卫这里的原因,但是本着对上级的服从和对革命的忠诚,他还是听从调遣,带着他的连从热火朝天的西线徽州战场撤了下来。 “好!”林文潜点点头,而后目光又在他的狰狞的脸上扫过,神色温和下来,问道:“把你们从西边调下来,同志们有没有想不开的啊?” “报告都督,我们都是革命战士,组织让我们到哪里,我们就到那里。”即使林文潜语气柔和,可周亚卫还是一本正经的答道,经历整肃之后,他的心和组织又靠近了一步。 “好!”感觉到周亚卫的革命精神,林文潜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这可是几十条人命换来的,他只希望部队不要再做整肃,不要再自己人折腾自己人。 “来,坐下说,坐下说。不要那么拘谨。”林文潜神色更是和蔼,还发了一根烟给周亚卫,而后拉家常的道:“第八镇好不好打?你们是西线的英雄连,说说你们对第八镇的看法。” “是,都督。”周亚卫闻言还是一副标准的军人作态,只在香烟燃起的时候,人才稍微的放松下来。“第八镇是满清的精锐部队,配备的都是毛瑟1888式步枪,七生五的山炮和机枪不少,同时该部训练充足,各部配合默契,要比安徽新军能打。不过和满清其他的军队一样,除了白刃战意志不坚决之外,他们并没有经过专门的山地作战训练,对于山地战中常见的穿插反穿插、伏击反伏击、迂回反迂回、渗透反渗透等常见的战斗行动很不了解。他们惯用战术是山炮以及机枪的火力压制,步兵集体冲锋,这对于我们来说有效也无效,有效是他们能凭火力占领和扼守关键的交通要点,无效是因为即使关键的交通要点被占领,有详细地图的我们还是能避开这些要点,对敌人的薄弱处进行打击。” 周亚卫已经不再是一个学兵了,历经磨难久经战阵的他,从敌我两军对于山地作战的不同理解来分析敌我两军的优势和劣势。其实倒也不是他要把自己所学所悟都说出来,好让林文潜重视自己,而是在这大后方守着这个训练场实在让他很不解,他怕自己老在这里被林文潜给忘记了,是以不得不表现一回。 “那我们自己呢,有什么不足之处?”林文潜看着年轻的他心里微笑,问到了下一个问题。 “我们主要是弹药不足,而且使用的步枪和满清的弹药口径不相匹配。之前战士们就开始限制每次战斗的弹药了,手榴弹送上来之后,大家就不再开枪或者很少开枪,基本都是扔完手榴弹之后就开始白刃战。第八镇开始不适应,后面见我们打法单一,也就慢慢适应了。” “不是我们打法单一,是我们没有那个条件去实施其他的打法。”林文潜完全知道年轻人心里的想法,只想开导他。“说到底,还是敌人封锁的厉害。现在啊,你们守卫的这里,就是我们获得外面弹药补给的补给站,之所以让你的连来,就是其他人守卫这里我们都不放心。” “这里是…补给站?”周亚卫看着这山窝窝,满脑子的疑惑。 “不要问那么多,革命军人唯一要想的就是革命必定会成功,同时要对组织十成十的忠诚。”政委张承樾的说辞很难得的从林文潜嘴里吐出来,他其实是想不到什么其他的话来激励面前这个年轻的军官。 “是,都督!”周亚卫站起敬礼到。林文潜看着他庄重的样子,也是庄重的对他回礼,而后骑着马远远的去了。 严州的飞艇着陆场准备完毕,马鞍山这边也已经一切就绪。同样山凹里,有着同样巨大着陆场和系留塔,不过比严州多出来的便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飞艇库。相对于艇库十几米的高度,库房门口两米多高的大门显得异常的矮小。这是用桥梁技术搭起来的飞艇库,钢铁的大棚有一百八十米长,十六米高,十八米宽,建造它的德国工程师很惊讶为什么这些犯傻的中国人要建这么大的一个矿石储存库,但看在马克和上帝的份上,他还是把事情干得的很漂亮。 大门紧闭的飞艇库内,一个巨大的飞艇像一只史前无比硕大的巨兽静静的停靠在库里,一群工人正在小心的往飞艇下面的吊舱装载货物。因为是首次飞行,装载的货物不满五吨,上面除了严州急需的7mm子弹外,还有二十四门六〇迫击炮以及足够数量的炮弹发射药、引信和模具。至于炮弹本身,那就只能是由严州方面自己生产了,其实这并不复杂,通化兵工厂抽调去的工人早就到了严州,他们缺的就是这些模具以及发射药、引信而已,只要这些东西送到严州,那炮弹落在清军头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总后派来的洪璜楠上校正在一边看着飞艇下的吊舱若有所思,只待身边的副官告诉他物资已经装载好了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都装好了?”他问了一句废话。 “装好了。”副官答道,他不厌其烦的把装载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计有7mm子弹十五万发,瞬发引信八千个,发射药五千份,炮弹模具三十个,电台五部,都已经装完。” 子弹加上包装物平均每发二十七点五克,十五万发就是四千一百二十五公斤;瞬发引信加上包装物平均每个重三十九克,八千个就是三百一十二公斤;发射药十二克每份,五千份就是六十公斤,炮弹模具二十二公斤一个,一共是六百六十公斤;还有五个电台……洪璜楠上校默算着这些货物的重量,一会便道:“超了八十五公斤,你去问一下潘艇长,看这样行不行?” 副官这边也是感觉超重了,现在听到上校吩咐,便直接去找潘艇长了。此时的潘艇长并不在飞艇库内,而是在外面的系列塔上昼观天象,在这个没有导航的时代,虽然总后已经派了人将在飞艇经过的沿线点火指示,但是他还是不放心这些地标火堆,虽然飞艇飞的高度不高,但如果夜里面雾气重,或者大风一来,把飞艇给吹偏了,那么每隔十公里的火堆地标并不足以把飞艇带到严州。 “迪生先生,今日晚间的天气似乎要比昨日好。”潘世忠站在一个拿着六分仪测量的老者的身边,小心的问道。 “是要比昨日好些,但是晚上不好弄啊。”被问的迪生先生叫火荣业,他摇着头,似乎很为潘世仲忠担忧一般。 “这个问题都是不大,我们早先已经飞过了。只要不出事故就好。”潘世忠是从德国随艇回来的留学生,因为本身就热爱飞行,于是选为第一任艇长。他在博登湖已经训练过一阵,对于夜晚飞行并不担心。 “那你要小心涞。”火荣业叮嘱道。他是浦东三林人,早前在沪上广方言学堂教授天文,前年江南局被天字号盘下,学校自然并入了同济大学堂。他并不是复兴会员,只是因为和徐华封交好,对于革命很是同情。同时飞艇涉及到导航问题,他特意的从沪上赶来了。 “没事,迪生先生放心好了。”对于今晚的飞行潘世忠很是乐观。他这边才说完,洪璜楠的副官便找了,询问他飞艇超载的事情,听闻只是超载八十多公斤,他便说不要紧,把那副官打发了。眼看着太阳快下山了,于是他陪着火荣业下了系留塔,进了飞艇库。 “都准备好了啊?”潘世忠问向自己的副艇长,见他点头再笑着道:“时间到了,集合吧。” 除了潘世忠是留学生外,其他的几名艇员都是从南非军校抽调过去的军校生,他们虽然对自己忽然调离军校很是不解,但是到了德国之后,却被巨大的飞艇震惊了,特别是这么的个东西还能飞。短暂的震惊之后就是艰苦的练习飞行,齐柏林之前造的三号飞艇便是训练艇。飞艇的原理、结构,安全、维护,还有就是升降、推进、飞行以及导航等等都是训练的内容。林林总总,要学习的事项极多,为了理清飞艇的各种事项,最后总部派了一组管理培训班的学员去到德国,把所有的事情理了一遍,将整个飞行分为飞安、飞行、地勤三个部门,飞行又分为水平、升降、动力、导航几个岗位,并将各部门各岗位的职责制定成严格的标准程序,这才让飞艇飞行变得忙中无错,井井有条。 潘世忠一说集合,等在一边的八名艇员便直觉的站成一排,按照军中的规矩报到之后,潘世忠看着这些人朝夕相处近半年的组员说道:“同志们,花在我们身上的银子可真不少,再不飞后勤那些人要发飙了……”严肃的场景下,潘世忠话语说的轻松,逗的大伙只笑,“虽然以前在德国飞的不少,但是这是在自己家里第一次飞,大伙要打起精神来,千万别给咱们飞艇部队丢脸。严州那边苦盼苦盼,就等着我们把东西送到,好把清兵打个落花流水,我们绝不能辜负了他们。” 飞艇部队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家都知道,是以当潘世忠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再轻松,而是凝重的很,潘世忠感觉到了这种凝重,最后对着大家点头道:“好了,三十分钟后移库,解散。” 飞艇的水平飞行动力来源于吊舱内的活塞式发动机,而它的升降控制则全靠飞艇内部的副气囊和配重,特别是副气囊,它的体积占主气囊体积的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左右,里面空气的多少将是调节飞艇高度的主要手段。着陆时,主气囊充满氢气时,副气囊则充满空气,它和配重使得飞艇仍然停靠在地面而不是浮空。一般飞艇在着陆时的净重,超过其升力一百到三百公斤,也就是说,整个飞艇拿去承重的话,它的重量不会超过三百公斤。当然,这样的重量需要计算和精心的调整,这是飞艇飞行的第一步。 调整好净重之后,不超过三百公斤的飞艇通过吊舱下面的实心轮胎移库到户外,确定完天气情况和起飞方向之后,飞艇便可以起飞了。这个时候副气囊的空气按照计算,均匀的排出空气,同时水平发动机全开,地勤人员按照一定的仰角将飞艇吊舱全力的托向空中,此时飞艇便可以起飞了。 飞艇的起降最为危险,特别是操控平衡和方向完全依靠反应极慢的缆索,这更是要小心谨慎的操作。当整个飞艇组员都在全力控制飞艇平衡的时候,艇长潘世忠一个人对着吊舱外送行的人们敬礼,而着陆落场外的总后人员以及地勤人员也对他庄重回礼。 内燃机的轰鸣声中,飞艇往南缓慢的爬升,即使它是如此的缓慢,但仍让早已习惯它巨大身躯人们的心灵极为震撼。这种恒古未有的庞大飞行物便是在梦里都不可能出现,可现在它就在人们的眼前缓缓的爬升,越飞越高,似乎要把整个天空都遮掩住。 随着副气囊空气的陆续排出,飞艇飞离着陆场两千米后已经爬升到了四百多米。此时天色已暗,吊舱里的潘世忠依稀能看见远处人家的灯火,他借着仓内的避光灯看了一下表,七点零三分,以五十公里的巡航速度计,不出意外六个小时之后便能到达淳安了,不过这要地面导航系统能有效的引导飞艇,要不然凭借六分仪是很容易出错的,虽然这不会导致什么事故,但是被百姓看见也是不好的。 按程序操作的潘世忠把飞行日记写完,这个时候副艇长来报:“看见导航了,准确无误。” “好,确保方向,不要飞偏了。”他边答就边用望远镜寻找前方的导航火堆,果然,一个米粒大的灯火就在前方燃起,要不是能看到火堆呈现十字状,一定会让人误以为是农家的灯火。但愿不要迷路才好,潘世忠想到这又对外面负责记录参照物和测量星象的夹角的导航人员说道:“第一次飞,务必记好一切参照物。” 马鞍山飞艇起飞的消息不但传到了严州,更是传到了沪上。这是杨锐仔细交代过,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氢气飞艇的事故率是极高的,吊舱之上的气囊就是一个大号的炸药包,一旦出了点小火花那么后果就是灾难性的,所以整个飞艇的安全措施是极为全面的,除了烟火禁止,就是艇员的衣物也全是纯棉织品,以防产生静电。 不过杨锐的印象并不完全正确,历史上齐柏林的德国航空运输公司,运载三万四千人次乘客,并未发生一起事故。只是1937年的兴登堡事故,被二十二架电影摄像机和许多摄影师拍摄了下来——当时这些人是准备去看飞艇壮观的着陆的,却不想拍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惨剧,从而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氢气飞艇由此推出了历史舞台。 只是这些历史细节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并不熟知,在使用飞艇之前杨锐还询问过充装氦气的可能性,但是实验室的回答是没有可能,即氦气不能制造,只能分离,可无法确定能从那里能分离到氦气,最后徐华封提议可以去合成氨的尾气寻找是否存在氦气,如果有,倒是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把氦气从那些尾气中分离出来,但是这样需要巨大的冷却系统,只有达到零下两百多度的低温,分离才有可行性,这样的条件对于实际操作和成本都是巨大的挑战,是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填充氢气。 除了氢气的安全性问题,导航问题也是极为头疼的,特别是因为需要隐蔽,飞艇只能是在夜间航行,通过航线上的火堆也许可以做有效的指示,但是这只是三百公里的航程,每隔十公里的火堆需要三十个地面导航小组,但是如果是上千公里,或者是几千公里那怎么办? 对此实验室想到的办法是无线电导航,即制作一个无线电罗盘,而后在一些地势较高,并无遮挡的地方设立指示塔,即无线电信标,通过飞艇与多个无线电信标的距离变化以确定飞艇的位置和航行距离。这个技术其实在1908年被德国人发明,初期只是给海上航行的船舶导航,只待后面飞机运输的兴起,1926年才被运用到飞行器的定位导航中,这是GPS出现前最为可靠的空中导航系统。凭借历来对无线电实验室不计成本的投入,技术人员估计半年,最多一年之后,具有实用性的导航系统就会开发出来。 丁卷第二十六章宿命 氦气、导航,最后就是能够供飞艇实用的铝材。飞艇的体积极为庞大,这其实正是杨锐喜欢飞艇的原因,即使日后飞机兴起,飞艇仍然要保留。这不是基于成本上考虑,更是基于政治上的考虑,换句话说,这是政治帐。昔日所鄙视的一个词语现在逐渐被杨锐所肯定:不用大家伙、大场面把百姓镇住,让他们产生民族自豪感,这对于国家的团结不利。 杨锐微微的走神之后,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中的文件上,德国钟观光报告了一种合金铝,即铝铜合金,这种合金已经测定屈服强度为275/MPa,抗拉强度为427/MPa,屈服强度比普通优质钢略小,而抗拉强度却略大,照道理来说这种材料的性能合乎杨锐对杜拉铝的印象,只是这种这种铝合金因为加入了铜,其抗腐蚀能力极差,一旦运用到飞艇、飞机上,那么时间一长机体就会因为腐蚀无法稳固。 钟观光的报告上是说这个种合金原本是用来制造子弹外壳的,但是因为铝合金不耐高温,所以对方已经放弃这个研究。虽然是一个失败的研究,同时成果并不具有实用性,但钟观光还想以一个不高的价钱买下它,然后再此基础上继续深入研究耐腐蚀的铝合金,至于杨锐一直念叨的铝镁合金,实验室也不会放弃,将继续研发。 杨锐本来看到铝铜合金的强度便去看发明它德国人的名字,看见不是叫杜拉的,也就放下了,他还是认为铝合金,也就是杜拉铝应该是一种铝镁合金。其实他这是记错了,或者是被一些东西误导了,他看到的这种铝材就是后世被称为杜拉铝的合金,只不过这是杜拉铝的第一代,用后世通行的铝合金标号来说,这种铝材叫做2017,发明于1906年,因为是在一个杜莱尔的地方制造,加上读音的问题,所以后人才把它叫做杜拉铝;而他记忆中的铝镁合金,其实是杜拉铝中再加入适量的镁及其他的少量金属,成为超越杜拉铝的铝合金,俗称叫做超杜拉铝,后世的标号是2024,由美国铝业于1936年首次运用到飞机上;而最为高大上现代航空铝材7075,也就是俗称的超硬铝,仍是由美国铝业发明于1943年。 杜拉铝的发现是因为它的融合工艺、热处理工艺并不复杂,退火直接用冷水即可;而超杜拉铝的之所以会那么迟被发现是因为合金内部有多种强化相,因此对热处理很敏感,同时其对各种金属的纯度要求极高,所以直到二十多年后才出现;至于超硬铝,则是在其中加入金属铬,并且因为当时熔合技术、热处理工艺获得极大进步,才得出一种高强度耐腐蚀的铝合金。 并不知道拿到好牌的杨锐只在报告上批示让钟观光专心研究铝镁合金,至于现在这种铝铜合金,如果价格太高,同时又不能解决腐蚀问题,那么就不要购买。随着工业体系雏形的建立,杨锐越来越认识到材料的重要性,想法谁都有,可要是材料撑不住,那一切都成空。这个时候的杨锐忽然想起后世大学的材料学院来了,他大学的时候和几个材料学院的人交情不错,只是他带到这个世界的资料里没有半点与材料有关的东西,倒是一个久久不用的优盘里有一堆电信的资料,还有一份单片机的毕业论文,貌似是寝室里的下铺借自己的优盘用过留在里面没用删,也有可能是自己拿了他的优盘没有还。大学里的事情他都记不清了,但这些东西一点用处也没有,或者最少五十年内毫无用处。 杨锐微微回首往昔时,隔壁的程莐拿着一份文件又窜过来了。看她的样子杨锐有些摇头。一个方君瑛离开了,可另一个原已死了人又活过来了。 “你就这么高兴啊?幸好不是男的,要不然我就要睡不着了。”看着她喜上眉梢的样子,杨锐打趣道。 “你为何会睡不着啊?”程莐也是笑道,“秋姐姐又不是男的,明日见一见都不行吗?” “她要是男的我就放心了。最少你不会像现在只有明目张胆。”杨锐看着她还是打趣,她已经为这件事情来了好几次了,最后看着她哀求的样子道:“人家伤还没好,明日上午我们便要离开沪上……这样吧,你上午可以去医院,但最多去半个钟。我会让陈广寿监督你,省得你们聊着聊着走不开。” “真的啊?太好了。”程莐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身子也想靠过来,不过她一会就忍住了。多日的相处让她明白,在工作之时杨锐是一个极为刻板的人,他人的任何逾越都会让他感觉不妥。她压着喜悦,把手中的文件交了过去,而后便又跳到隔壁去了。 杨锐看到她的模样只是摇头,不过也为此而高兴。一个古板、严肃、机械,具有工作狂倾向的男人,就应该找一个活泼、开朗、伶俐,并富有生活味的女人,要不然日子会过得很没有趣味。他这边想过,又想起让程莐无比高兴的事情来了。 其实就是因为秋瑾没死。程莐当日和他说的那些东西并不完全正确,秋瑾当日是回到了绍兴探查消息,是被昔日的衙役认出,是在清兵烧房子的时候大义凛然的站了出来,可是当时站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她的跟班尹锐志也站了出来,也说自己是秋瑾。对于第十镇的清兵来说,他们只知道有一个女革命党叫秋瑾,但是年龄相貌一概不知。面对两个秋瑾这些福建人分不清是哪个,而那个报信的衙役只是贪钱,但被围着百姓的愤怒给镇住了,他支支吾吾最后指的是尹锐志,而绍兴城的县令早就因为革命军破城,以及第十镇的屠杀自尽而死,剩下那些衙役,也对这些外乡人极为仇恨,于是到最后的结果就是除了秋瑾本人,没有人承认她是秋瑾,而清兵因为要开拔报仇心切,当天晚上就把尹锐志拉出去毙了。 而后的情节就很普通了,第十镇去了严州助剿之后,囚牢里病而未死的秋瑾最后通过银子和关系,以尹锐志的身份被赎了出来,不过因为复兴会各种联系方式都发生了变动,而她本身又被认为已经牺牲,她在绍兴乡下呆到年后才辗转联系到了沪上,这已经是她‘牺牲’的半年之后。 和对于蔡元培的态度一样,杨锐并不喜欢秋瑾活过来。因为这种大难不死会让他们获得一种超乎一帮人的声望,这种声望虽然对于复兴会有利,但是对于他不利。比如现在的蔡元培就有些像后世投日前汪精卫的角色,一旦革命成功,那么出狱的他便有无比的声望,日后杨锐要做什么,蔡元培要是反对的话阻力就会巨大。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现在杀了蔡元培,他也确实这样想过,可杀人简单,光明正大的杀人却很难,真要是勉强的杀了,那么复兴会的高层就要离心离德了。 从一个不愿陈天华自尽的人,变成一个想着法子杀蔡元培的人,这对于杨锐来说不知道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退化。现在的他已经抛弃了之前那张善良,变作一个真正的恶人,唯有恶才是历史进步的动力,这是他不择手段的逻辑。 不过,恶这个词只是黑格尔的措辞,用另一种说法来讲这个意思,则是生产力的发展是历史进步的动力。在打破农业封建社会固有体系的时候,不择手段是合乎历史发展逻辑的,但当中国转变成一个工业国,百姓温饱解决,民众富裕,那么新的善就会被建立起来,这个时候就恶不得了,甚至还会因为早先的恶政权被颠覆。或许是深入历史的原因,杨锐发现要永远的奴役一个国家,有两件事情必定要做:一是长期文盲化,二是长期赤贫化,儒家为什么能延续两千多年,就是牢牢抓住这两个原则,所以商业被打压,历年的科举名额不被提高。 可如果当权者大力普及教育,发展经济,那么无论控制多严密,最终的结果便是政权被推翻,分权协商制度被建立。换句话说,就是杨锐费劲心机构建的集权王朝被推翻。面对这个结局,本着屌丝的本性来说,这是他期望的,但作为一个当权者来说,这又是他反对的。他现在能看到经济发展之后,早先的伦理道德散尽,一代人比一代更自我更自私。在以前,他鄙夷这样的社会,因为它毫无道德,但现在,他对此不在鄙夷,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唯有人人都自私,都自我,旧的社会体系才会瓦解,而后一个新的社会体系才会构成,也唯有新的社会体系构成,与之相对应的文明才能建立。这是一个更替的时代,先是破坏然后是重建。 未来的路杨锐看的很透,他的角色就是一个不计一切代价让国家强盛富裕的人,而他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建立的集权政府,必定会在历史发展到某一步时,被已经独立自我、明智富裕的民众推翻或者颠覆;而他自己,生前那些错误和不择手段必定会在死后被放大和扭曲,成为一个无恶不作的独裁者,想后人评价他三七开一定不可能,七三开也许有可能,九一开完全有可能。 想着几开几开的,杨锐不由想到周星驰的某部片子,嘴角顿时笑了起来。他现在很清楚自己的宿命,他的历史角色就是一个恶人,既然如此,他就好好的‘演好’自己的角色吧。至于善,那是其他人的戏份,他不必去关心,历史会让扮演它的,有良知的历史学家和社会公知跳出来的。 杨锐在沪上想到宿命的时候,飞艇上潘世忠却在嘴上说着宿命:“怕个球啊,死也是命!……快,放空副气囊!” “放空了!放空了!全部放空了!”负责副气囊的艇员喊道,言语间慌的很。 “配重!配重!”潘世忠再次大喊。 “在扔,在扔啊……”又一个声音道,“帮忙啊,都来帮忙啊。”他最后大叫起来。他那边一说帮忙,便有人窜了过去,把那些三十公斤一袋的沙袋死命往艇外面推。不过这显然不符合规程,之前的声音又质疑起来:“你要计数啊,不然谁知道扔了多少袋。” 配重那边的声音传到潘世忠耳边,换以前他一定会阻止这么蛮干的,但是现在他的心都在飞艇能不能上升上,不能上升,那铁定会撞山,因为现在就够这树尖了。看着飞艇的下降只是稍微的缓阻了,他更是大喊道:“所有配重清空!” 几个人七手八脚之下,把所有配置的沙袋都清了下去,这些沙袋一下去,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飞艇猛的一升,离地的高度不再是二三十米,而是上升到了近百米。不过正当大家认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前面的瞭望员又喊道:“前方有山。前方有山!” 一听说前方有山,负责操作方向钢索的艇员就动了起来,不过他们还没有等他们拉紧钢索,前面的瞭望员又道:“距离一千米以内,来不及转弯了。” 他此言一出,拉钢索的那几日都没了力气,飞艇里的人一时间都是看向潘世忠的位置,黑暗里看不清面目,但是只听他的声音:“抛货物!” “不能抛货物啊……”有一个声音不确定的道。 “抛!”潘世忠再道,说罢不再等诸人反应,自己冲到货仓,找准放子弹的位子,就开始把箱子往下方丢。而后又回头看着不知所措的人道:“快点动手啊!” 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一般,其余诸人都冲了过去,把子弹一箱箱的往下面丢。直到最后瞭望员喊停的时候,所有人才歇下来。只不过这时候大家都被接连的意外弄得精疲力竭气喘吁吁,都坐在地板上喘气。先是飞着飞着忽然的下沉,而后地势也越来越高,吊舱都要碰到树了,而后则是遇到了高山,把货物扔下去不少。现在总算是安全了,这一次飞行真是太吓人了。 “第几个火堆?”急急的喘气过后,潘世忠压着呼吸问道。 “应…应该是二十四,不,二十五……反正快到了。”黑暗中某人道。 “记着就好。”潘世忠说道。说罢他就站了起来。“各回各的岗位吧。抛货物的事情我会向上面写报告的。” 艇长带着大家死里逃生,现在又把责任担了过去,诸人心中明了但都不好说什么话,只是回到各自的岗位,恪尽职守以求平安的到底目的地。其他人都落位了,只有副庭长没走,他和潘世忠一样,全身到下都被汗浸湿了,短暂的休息后,他不再是气喘吁吁了,身上也有了些凉意,不过他还是想不通刚才的遭遇,于是半迟疑低声道:“不会是得罪的山神土地爷吧?” “没有的事。”潘世忠虽然反驳但言语并不严厉,他刚才也在想飞艇忽然下沉的原因,“山地里的空气流动和平地里不一样,特别是有溪水的地方,更是这样,白天吸收的太阳热量会被水吸收然后带走,使得周围的气温变低。” “可气温一旦变低,那么空气的密度是增大啊,空气密度增大,那么飞艇排出的气体体积的重量就增多,我们应该是……”副艇长说到这里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 “你可不能老算空气啊,气温降低也会使气囊里的氢气体积缩小,这就是为什么飞艇晚上比白天飞得低的道理。”潘世忠指出副艇长错误的时候又想到了自己的错误,他道:“看来以后飞艇的颜色要改一下?” “颜色怎么要改?”副艇长问,随着军校的生源越来越多来自农村,似乎学员的素质在下降,他们中有好些人没有系统的学过格物和化学。 “之前考虑到白天温度高,所以把飞艇弄成了白色,但是晚上气温低,所以还是要黑色的好,这样吸热……也不是,应该是把飞艇弄成两种颜色,上半截是白色,下半节是黑色,这样的就对了。”这一次的遇险经历让潘世忠又想到了一个可以改进细节,从此上白下黑成了飞艇的标准色。 作为一个新设备,开始使用的时候总是有无数的毛病和需要更改的细节,这是早先对飞艇艇员培训时强调的观念,他们除了安全飞行之外,还有一个要务就是在飞行中改进飞艇的各项性能个操作,使得后面的飞艇避免类似的问题。潘世忠想到此点,便起身去写航行日志了,这一次的事情是他以前没有遇到的,必须好好总结,还有就是飞艇忽然下降那个地方,除了要派人去回收子弹,更要去研究一下那里是不是向他猜测的那样,是属于气温异常区。 第二十五个火堆,其实就是说已经走了两百五十公里,潘世忠写完日志又过了好久,前方的瞭望员报告:“看到金紫尖了。” 潘世忠一听,拿起挂着的望远镜往前看去,确实,在十一点钟的方向上有三个十字火堆。这和严州这边给的地标特征是一致的。 “发信号,通知他们。”潘世忠放下望远镜说道,半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飞艇上面的信号灯一闪一闪的,让金紫尖上几个驻守的士兵心中一喜,这是上级交代好的内容,在发电报给着陆场和总部的同时,几个大头兵看着空中黑影那一闪一闪的灯光,再听着飞艇里越来越近的汽油机轰鸣,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慌张的不得了。带队的排长虽然也慌,但想及上级的交代,只得故作镇定的道:“任何人都不得瞎嚷嚷,谁要是说出去,军法处置。” 飞艇侧绕过金紫尖,在这个依稀月色的晚上,它庞大的身躯只是一个黑影,黑影继续往南,再过一段便是着陆场了。此时收到消息的周亚卫不但点亮了着陆场里的灯火,着陆场边的山顶上也亮了灯。他正想着为何要这般的时候,轰隆隆的马达声由远及近,一个巨大的影子从天边飞来,只把天给遮了半边,地下士兵目瞪口呆的时候,周亚卫也被这么个东西给吓了一跳,这就是都督说的补给? 周亚卫这一班人发愣的时候,飞艇上按照规程正在往地面发射灯光信号,看着那灯火一闪一闪的,周亚卫回过神来,他赶忙道:“快!发信号,准许着陆!” 着陆场忙碌起来,飞艇上也在忙碌的。先是副气囊打开,两台电动鼓风机使劲的往里面鼓进空气,而后就是一帮人正在齐心协力把缓冲带和高压气瓶栓在缆绳上,准备放下去。缓冲袋其实就一个充足气的气囊,它的作用就让飞艇着陆的时候不会碰到坚实的地面,从而避免给整个飞艇结构带来冲击和震动。不过这时问题又出现了,因为之前抛弃了太多重量,飞艇的高度离地有一百二十多米,即使副气囊已经快充满,但八十米的缆绳完全够不系留塔。 “怎么办?”副艇长看着潘世忠,脸上又开始流汗了。 “只能排出一部分氢气了。回去的时候我们不要装什么东西,少一些氢气也没有关系。”着陆前潘世忠就想到了配重损失太大会使得着陆艰难,想不到真的是这样。 “好!只能是这样了。”副艇长点头道。之后便操作起来。 对地表发出严谨烟火的信号之后,着陆场的马灯都灭了,只有四盏靠电池供电的电灯还在微弱的亮着,随着氢气的排出,飞艇的高度一点点的下降,等到了缆绳能够着的高度,缓冲袋和高压气瓶都已经放了下去,剩下就是等地勤人员对缓冲袋充气了。 林文潜一直在等着飞艇的到来,一收到客人到达的消息,就一个翻身起了床,他是和衣而睡的,只穿了个鞋子就出了门。等他到达着陆场的时候,地上和天上都有两个庞然大物,这让早已知道飞艇的他也是看的一呆。 此时飞艇已经下到五十米的高度,巨大的船体正在一点点下降,这使得平日里感觉宽大的着陆场顿时变得极为狭小。随着地上一百多名士兵的号子,吊舱终于够着了缓冲袋,啪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拍在了水面上,飞艇着陆了。 在往吊舱里加重的同时,吊舱里货物也被搬了出来。看着一箱箱弹药从吊舱里搬了出来,周亚卫激动的想哭,这就是补给啊。周亚卫激动,而潘世忠则是凝重了,他要马上找到当地的长官,好让他们去北面五十公里处搜索丢下的那些弹药。“我要找你们的最高长官。我有急事!”人群里他出声喊道。 丁卷第二十七章英雄 虽然有一些不完美,比如有近四万发子弹在半途就抛弃了,但是飞艇的安全抵达,从此宣告复兴军空中补给线的建立。在航线熟悉之后,每次补给九吨物质,每月补给八到十次,那么缺枪少弹的严州根据地还是能支撑下去的。 杨锐是第二天一早收到飞艇成功抵达严州的消息,其实按照他的交代当天夜里就要报告他,不过严州那边因为着陆时的折腾,还有丢失军火的插曲,电报来的较晚,此时杨锐已经睡着了,所以陈广寿便把电报在手上压了一压,等第二天早上再汇报给杨锐。 杨锐刚起来的洗漱的时候,陈广寿就在一旁把昨日晚上的那些事情想他汇报: “严州来电:客人到达,一切顺利,运输之货物因为特殊情况抛弃部分,但并不在敌人防区内,已经派人去搜寻运回; 总后来电:他们建议三个月之后开建第二艘飞艇,以确保严州补给正常; 教育会昨日和美国驻清公使及学务大臣达成协议,庚子退款教育会将获得其中四成,用于赴美留学; 同盟会黄兴等前日发动钦州起义,此时正在钦州、廉州与满清鏖战; 俄国来电:连通宽城子的铁路俄国估计无法投资,但是可以说服俄国对铁路给予外交支持……” 听到这里,正在刷牙的杨锐一口水吐了出来,然后道:“详细!” 早上的报告只是一些标题性新闻,如果哪一件事非常重要,那么杨锐就会让陈广寿详细的说。听闻杨锐要详细内容,陈广寿便马上翻开文件后面的详情,汇报过来。 按照朴茨茅斯协定,日俄两国协约签订之后将在十八个月内撤离己方军队。历史上合同的签订是9月5日,但现在,因为刺杀的关系,8月23日双方就签订了条约。也就是说,1907年4月23日,两国军队必须全部撤离整个东北。4月23日是一个时间点,7月30日又是另外一个时间点,在这一天日俄将签署协定,互相承认势力范围。杨锐虽然不知道日俄协定的具体时间,但是他知道日本一撤军,那么日俄、英俄协定很快就会达成,这其实就是后来一战的阵营划分。一战怎么划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但是趁着日本撤军,把安通宽最后一段铁路申请下来才是正理。过了这一段不清不楚的时间,一旦局势明朗,那么俄国也未必会支持铁路接到长春。 复兴会派到德国还是陈去病为主的一帮人,他们之前因为哈尔滨沙皇大学觐见过一次沙皇尼古拉二世,因为尼古拉二世是龙年所生,其进献的一条两百公斤的金龙大获尼古拉二世的赞赏,而后,龙心大悦的尼古拉二世勒令俄国财政部专门拨款五十万卢布建设哈尔滨沙皇大学。不过虽然俄国人拨了五十万,但是陈去病还是要对各层官员打点的,最后核算下来发现,花去的钱比拨下来的五十万还多。当然,这些打点主要是为了日后铁路的事情做铺垫。 日俄战后,俄国的军费高达二十多亿卢布,虽然没有支付巨额赔款,但是国内的动乱和恶劣的财政状况还是让沙皇焦头烂额,同时在欧洲的借贷也不顺利,直到去年下半年才接到一笔六亿卢布的贷款,算是稍稍缓了一口气。可即使如此,俄国的财政收支还是不乐观,后续的借贷仍然无从着落。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沙皇投资新建一段铁路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有钱建,因为铁路跨越日俄两国势力范围,估计都会让彼得堡的某些人惊慌失措。 局势虽然如此,不过和复兴会扯上关系的是俄国的强硬派别佐布拉佐夫一伙,俄国虽然战败,但是神圣团的势力并未损失多少,有他们说服出面说服满清同意把这条铁路交给通化铁路公司还是不难的;除了俄国,美国也将在其中起一些作用,自从日本接管南满后,‘南满仅为日本人所有’的口号就喊得极响,通过差异性的运输政策和关东州的偷税优势,他国的商品输入急剧减少,美国的棉布的销量在去年不但没有增加,还减少了一亿多码,忍无可忍的美国棉纺公司和在中国的美国商人呼声一片,不断的像国务院抱怨。在这时,如果安通梅铁路修到宽城子和俄国人接轨,那么美国人一定会给予全力的支持。 俄国的游说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在那边的游说人员已经把形式看的很清楚,而美国那边,去年年底安通梅铁路的股票就涨了五成,不过这些股票大多被抵押里,交易所里有价无市。陈广寿把俄国那边的事情汇报完之后,杨锐一时没作声,03年的时候审批安通奉铁路,自己算是取了巧,当时列强都反对俄国人,而日本人为了大义并且胜负未分,所以也没有阻拦。但这一次的形势就不同了,不但要抵挡住日本的抗议和各种小动作,还要获得战和不定的俄国支持,再加上满清朝廷的态度,这事情着实难办。 “铁路什么时候通车啊?”杨锐先放开接轨的事情,问了现在安通梅这一段的情况。 “就在这个月底,其实其他的地方都修好了,就剩下大岭沟隧道没通了。”陈广寿道。 “还没有挖通吗?”这个隧道杨锐有些印象,全长四百六十五米,设计的时候认为能在06年阳历年底凿通,但是一直到农历过年都没能完成。据说隧道挖进去几十米就是遇到了渗水,而后就只能边抽水边挖,可越到里面石头就越是松脆,挖不到多远就塌方,人是死了不少了,预算也一直加,要不是这是必经之道,铁路公司都想着绕路了。 “还没有,东北那边报告前几天刚发生一次塌方,幸好没死人。”发给杨锐的信息很多,但是那些不紧急不重要的他一般不看,倒是陈广寿对此很清楚。 “那就去了再说吧。”杨锐把铁路的事情先压下了,他想亲自去看看通化那边的情况之后,再确定对日本的态度。到底要多软?到底能多硬?还是要看自己的军工和军队,这些东西虽然在简报里有,但是杨锐还是习惯亲自去看一看再说。数字他是重视的,但是他不完全重视数字。“你记一下,”杨锐手抬了起来,思考着道:“这个月二十五号之前,务必要要催促我对这条铁路做出决定,我怕我越了解就越是犹犹豫豫,把事情拉后了。” “是。先生。”陈广寿本子上写了几句,只把这件事记下了。 “还有,程莐等下要去医院,你跟着去一下,还有秋瑾那边待我问好。注意别耽误时间,十一点钟的船。”杨锐又叮嘱他另外一件事情。秋瑾他之前是想见的,但是现在却一点也不想见,而且她是在公共租界,为了安全计,他不想去抛头露脸。 因为上午没有事情,无聊之下他便去了农民讲习所转了一圈。为了有更好的掩护,讲习所设在同济大学堂的旁边一处学园,这里基本是全封闭的,军事化管理。因为杨锐时间抓的紧,第一期学员已经毕业了,现在在上课的是第二期。 他到了讲习所的时候正好是在上课,幽静的校园内都是老师们的讲课声,杨锐没去打扰学生们上课,只是在操场上走了一圈,负责的讲习所的王小霖不明白杨锐是什么意思,忐忑的他把学校的事情事无巨细都汇报了一遍。 杨锐只是来这边看看而已,沪上这边农民讲习所是他最为关心的地方,讲习所旁边的同济大学堂也是他关心的地方。一个制国的学校,一个是强国的学校,中国以后的很多大人物就在这两所学校里面。 “学员都还习惯吗?”在王小霖说完,杨锐关心的问道。 “都很习惯,就是有些学员身体太差,军训的时候受不了那个强度。”学员上课之前是要军训的,这其实也是教育的一部分。 “身体太差,那就吃好一些。强度不能降,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干不好革命。”杨锐说完军训,又问道:“他们的思想状况怎么样,能跟得上拍子吗?” “能,绝大部分能。”王小霖说的很客观。 “跟不上的主要是什么情况?”杨锐追问。 “主要是认识不到农村革命的重要性,这些人都已经教育过了,不是什么大问题。”王小霖知道杨锐喜欢了解细节,再详细道:“其实最主要的是很多人怕和农民不好打交道,认为他们不明事理,遇到难事只知道求神拜佛,对于革命并不热衷。” 听闻是这个,杨锐倒是放下心来了,“他们培训完就会知道,运动农民不是去运动那样的农民。能吃饱饭的谁还有空革命啊。”想到这点,杨锐又担心另外一个问题,“学业快完成的时候,等大家知道我们要运动的是一些农村流民和边缘人员,你就要注意学员的思想变化。有些人心里面还是假仁假义那一套,认为不杀人也可救人,更认为和那些人打交道掉了革命党的身份。上课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明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有组织、有目的的杀人放火。如果不能明白这一点,革命难以成功。” 杨锐说道‘杀人放火’的时候,声音忽然高了一些,一股戾气从中透露出来,只说得王小霖心里一惊。他忙道:“是,先生!” 杨锐随后又交代了几句,而后才出了讲习所,到了同济大学堂的校园,他准备步行穿过校园然后再渡江到法租界。和幽静的讲习所不同,大学堂的校园是喧闹的,松软泥泞的操场不少学生在打板球,这是学堂教授为了改变‘安静羞涩’的中国男孩特意从圣约翰那边引进的团体远动。杨锐看着那些打板球的学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棒球,但似乎这两种运动又不一样,当然,这两种运动他都不怎么熟悉。 运动虽然不熟悉,但是运动的热情是熟悉的,只见一个投球手投球之后,被击球手准确的击中,球高高飞起,最后落在了场外。于是十几个队员都扔掉木棒,齐声欢呼。看到这些学生欢呼,杨锐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这是他喜欢看到的场景,虽然每当看到这个场景都会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老了,毕竟,他每天躲在阴暗的屋子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反倒无法再有无忧无虑的生活。 杨锐在十点半钟上了通化轮船公司的船,他上船的时候程莐已经在那里了。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场。待到旁人都走开,他问道:“哭了?” 程莐点头,杨锐再道:“人活着就好,哭什么哭啊。” “我……我觉得我在你身边什么也做不了。秋姐姐那么都为了革命流了血,我也要……”似乎是见了秋瑾,然后被震撼到了,程莐只觉得自己应该为革命做些什么。 “你要什么?”杨锐反问,“杀了一个慈禧都天下大乱了,难道还想杀了光绪?”杨锐的话让程莐一怔,“我们对满清的每一次打击,都会满清的警觉提升,应对办法变多。可以说,每进攻满清一次,他们的防备就强上一分。现在最要着紧的就是提升我们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去打击满清,革命还是水到渠成的好。” “可是……可是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做,便是做了,也是让革命变成这样,还牺牲那么多同志。”程莐在听闻秋瑾说到绍兴那边的事情的时候,很是愧疚自己那一枪给革命带来钟枚大的损失,要是慈禧没死,那很多同志都不会死了。 “有些事情,早出现比晚出现好。”杨锐感觉到了她的内疚,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就事论事,“如果慈禧没死,那国会就开不了,国会开不了,那么大家就看不懂国会那一套骗人的把戏到底是什么摸样。中国不是开国会能救得了的!” “可其他国家都是开国会的,包括俄国也开了国会,这难道有错。”没有整肃过的人和整肃过了的人就是不同,幸好这是是私下,要是这话说在外面影响就不好了。 “沙俄的国会是一个摆设,没有什么意义。其实国会是一个大家谈判扯皮的地方,它的前提是互相遵守约定,相互遵守约定的前提是互相平等,你看中国人什么时候平等过?他们看人都是先看排场,再看衣装,最后还要打听‘什么来头’。这是普通的,更有些人讲究成王败寇,只为胜利者欢呼,不对无耻者鄙夷。你说,这种文化下能好好谈判,谈判之后谁会遵守约定?”为了自己的女人不出去捣乱,私下里杨锐只得做程莐的思想工作,不过这种时候很少,今天看到学生的青春劲头高兴,杨锐的便把话说开了:“没有契约精神,国会开了也白开,民主立了也白立。这是经济决定的,也是文化决定的。想想那些抢粮食的饥民,契约能养活他们吗?对于他们来说,民主值多少粮食,能填饱肚子吗?还有儒家的亲亲,人是分等级的,同乡和不同乡不一样,五服之外和五服之内不一样,嫡亲和不嫡亲不一样,正室和偏房不一样,男子和女子不一样。这就是所谓的规矩。这样的规矩下,大家还能够守约?” “可不开国会,这些情况就无法改变,只有……”在杨锐并不强压,只是说理的情况下,程莐回答的傻话一向不少,杨锐不怒反而很高兴逗逗她。 “民主是一种需求,而不是一种道德。它不是被要求出来的,而是自己生展出来的,等大家有了钱,不饿肚子,吃饱穿暖有余钱,自然会要开国会求民主。但那是以后,很久很久以后。我们现在最多只把这个架子搭好。”杨锐说的以后是很久很久以后,只不过程莐没有听出来。 “那这不是和中山先生的军法之治、约法之治、宪法之治一样吗?要是这样的,那我们和同盟会……”程莐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是她期望的。 “和同盟会合作,不如跟满清谈和。”杨锐忽然有些不高兴了,来了这么一句气话,“孙汶是通过变换法律来实现宪政之路,既然可以变换法律,那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程莐早就发现杨锐对同盟会有很大的怨念,但是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对同盟会有那么大的意见?他们最少还是革命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复兴会和同盟会虽然都是革命,但是所认可的理念完全不一样。再说合作都是互求所需,同盟会有什么是我们要的?他们在钦州那边能成什么事情?”杨锐说话的时候只看着程莐的脸上,自己则是欲恨不能的神色。只觉得这个女人脑子里想的还是民主平等那一套,这不单是因为孙汶的蛊惑,还在于她生长的环境,檀香山虽然不是美国本部,但是最少也是按照美国模式管理的。也许,要让她去美国的贫民窟里面看一看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民主和平等。 “秋姐姐说同盟会黄兴等人在钦州一直坚持抗清,但是粮饷皆无,孙先生虽然在海外筹款,但是所得极为有限。她希望我们能够支援同盟会。”程莐不知道杨锐心里想的什么,但秋瑾说的事情一直记着,刚才话题岔到了国会上,现在才提出来。 “那不可能!”杨锐回答很肯定。同时也肯定自己对秋瑾的判断,她活着就没好事。 “难道我们就见死不救?”程莐忽然感觉杨锐有些不近人情。 “为什么要我们救?我们没有这个义务。”杨锐反问。 “可大家都是革命者,都是为了推翻满清啊?他们之前还支援过我们。”程莐力劝道。 “杭州举事的时候同盟会不请自来,我不认为那是支援,更是来蹭名声的。再说照中国的规矩,造反成功之前,都是造反的这些人先火并,杀出一个人头落地,或者是造反成功之后,大家为了夺天下再杀一个血流成河。由此说来,同盟会不但不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敌人,你见过资助过敌人的吗?”杨锐语言平静,但敌人这一个词用在同盟会身上让程莐花容失色,她想不到杨锐会说出这样的话。 “竟成,这就是你一直不喜欢同盟会的原因吗?”程莐显然被吓到了,她无法理解中国权力斗争,不过事实确实如此。革命只是一种美称,说到底就是造反。 “我只是认为复兴会没有帮助同盟会的义务。你用见死不救来质问我,搞得好像革命党的损失是我造成的一样。这难道不是举事发动者的责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那次同盟会遵照了这个原则?那次举事不是因为粮饷不够失败的?他们只是把举事看作是一种提升名望和影响的手段而已。死的人越多,活着的人似乎就越革命。说到底,这是拿革命者的血来擦自己的衣服,人越死越多,衣服越擦越红,然后穿着这件鲜红的衣服就可以出去招摇撞骗了。这就是同盟会举事的逻辑,也是革命领袖为什么有那么高声望的原因。复兴会不会支援这样的举事,也不会交好这样的领袖。”杨锐这一次的话语甚是残酷,只把某些人脸皮拔的一干二净,程莐的脸上青青白白的,咬着牙没有说话。 船舱里安静,船外面却是热闹,此时轮船正开在黄浦江上,头等舱的位置很好,挂着白色窗帘的玻璃窗外,隐约的能看到外面的穿梭的航船,一些洋轮的汽笛声也透过玻璃传了进来。杨锐见程莐不语,又道:“前年去日本的时候,我还有过支援同盟会的想法,但是他们自己拒绝了。现在看他们接连不断的举事,我倒觉得他们当时拒绝的好,要不然一举事就问我要钱,我钱给了举事失败,那是因为满清太狡猾,我没给钱举事失败,那是因为我见死不救。横竖说到底,就是组织举事的人不但不要承担责任,反而是革命英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逻辑?” “那是因为大家都不敢做的时候,有人敢做。所以不管成功失败,做的人都是英雄。”一直被杨锐笑话智商太低的程莐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很让人惊讶。 “我只希望这样的革命英雄越少越好。不管死了的,还是活着的。”杨锐最后沉声说道。支援同盟会的谈话就此结束。 丁卷第二十八章隧道 跟女人说理那和水中捞月毫无二致,她们更多时候要的是被人关心和重视,而不是把道理说明白。即便是一个说得很通的道理,到了她们那里也是不通的,因为道理不道理并不重要,是不是把她们当一会事才最重要。显然,因为杨锐拒绝支援同盟会,程莐感觉自己被忽略了,因为她的提议并不被杨锐重视,不过,反过来想,她又觉得杨锐并没有权利因为自己的要求,从而决定去支援同盟会,他虽然是复兴会的会长,但是复兴会不是他一个人,是所有人的。 怀着这样的矛盾,她就这样一路的到了安东,而杨锐也知道她在生气,但就是不劝,他其实有一个让后世所有女人深恶痛疾的毛病,即:女人如果因为生气哭,他不但不劝,反而会笑。按照他的逻辑就是,女人生气也好,哭也好,上吊也好,都是一种让男人妥协的武器。这个时候要做的不是去哄,心情好那该干什么干什么,心情不好那就嘲笑挖苦一番,等她闹够了哭累了,事情自然就会过去。 邮轮没有像往常一般穿过薪岛停在靠近安东县城的浪头港,而是停在鸭绿江口的赵氏沟港,这是安东规划的海港,建港条件极佳,落潮时水深最低不小于七米,涨潮时水深有十二三米,稍加清理就可以停靠万吨巨轮,为此安通梅铁路的起点落在这里。虽经近三年的时间,但港口的建设却没有停止,码头南面的区域还在修缮,西面的堆场也似乎没有完工,北面则和港口配套的工业区,类似后世的工业园,那边到处都是工地,房子盖的密密麻麻的,远远的能看到房子半起的墙和围着墙高高低低的脚手架,有一种后世大工地的味道。 来迎接的军情局安东站负责人徐一宁见杨锐看向那边的工地,便解释道:“那边是安东工业园,一期开园之后地皮就被买光了,三分之一是美国人还有其他国家的人买的,三分之一是日本人买的。” “哦。他们都买来干什么的?”洋人买地皮他不惊讶,他好奇他们用来干什么。 “日本人有很多是买来开纺织厂的,还有榨油厂、面粉厂、缫丝厂,美国人主要是当仓库,存棉花和棉布的,还有煤油和面粉。”前年杨锐出东北的时候,徐一宁就认识了杨锐,不过他无法想象会长大人为什么会这么年轻,即使第二次见也是如此。 “哦,那美国人一定弄不过日本人,”杨锐听闻两国商人买地的目的就感觉到美国人一定会被日本人干掉,这也好,只有这样自己的重要性才能体现出来。“我们自己没有缫丝厂吗?” “我们没有,不过其他的客商在前年的就办了。”经济上的事情徐一宁确实了解的不多,只是说了一个大概。不过杨锐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随着他走向港口的火车站。 港口火车站规模极大,有八条车轨,这些车轨只是绕过简易的木制站台然后又拐了个弯往西而去,那边有建成的成排成排的大间仓库,也有几十个足球场大的堆场,成堆成堆的木材堆在那里,但只占了很小的一个位置。在一号的木制站台上,一辆八九节长的火车早就等在那里了,锅炉似乎已经点燃了,呼呼的冒着白气。火车应该是美国进口的,欧式的窗户和车厢外侧的英文很是显眼,只有‘通化铁路’那四个大大的汉字才能让人觉得这是中国的火车。 赵氏沟离安东城很久,火车大半个钟之后就到了安东站。车站虽然新开,整条路也只是通到宽甸并不再往里,但是坐车的人还是不少,火车还没有到站,杨锐就看一大堆人等在站台上,有不少洋人,更多则是大包小包的商贩和旅人,不过他们都在后面的二等车厢,只有那些洋人和少数一些士绅打扮的老爷上了杨锐后面的头等车厢。看到这,杨锐问道,“车票多少钱到宽甸?” “普通的八钱,头等的就要二两了。”徐一宁刚才汇报了安东这边的各种情况,但似乎杨锐更感兴趣的是一些不沾边的小细节。其实杨锐不是不担心日本人对通化铁路的各种动作,而是想知道铁路本身的生存情况。 火车下午从安东出发,走到傍晚就到了宽甸,去掉后面几节车厢之后,火车继续往北走,只待走到夜里八点多,才到了大岭沟隧道,穿过这个隧道就是怀仁了,现在整段路就是这里没有完工,其他的地方早就好了。 在这里候着杨锐有杜亚泉、陈大发等人,前段时间刚从美国过来的陈宜禧也在,这是他第二次来东北了,上一次来的时候是04年,当时杨锐忙于军务,所以没有见成,这一次铁路快竣工,他是来参加竣工仪式的。 杨锐一下火车,便见到他们站在临时站台上,和诸人热情的见过之后,杨锐身边的程莐也被介绍给诸人认识。杜亚泉只是不动声色的和她见礼,早有准备的陈宜禧倒是送了一个东西给她。现在的陈宜禧不是像四年前那般,只认为杨锐是一个热心的帮朋友寻找铁路施工公司的人,而是断定杨锐在天字号的幕后人物,甚至是复兴会的人。 他们几人都没有什么变化,唯有陈大发极为消瘦,神色更是憔悴的很,不再是昔日清秀自信的模样。隧道不通他的压力极大。当初选线的时候,有两个方案,一个是沿着来路,直接往东北走,过青山沟,穿回龙山,沿着望天洞,最后到怀仁县城;另一个是顺着古官道,在青山沟转北,上山之后在大岭沟挖一个隧道通到山那边。当时陈大发选择后者的原因是前一个方案虽然不要挖大隧道,但是小隧道还是不少,加起来的施工量不比大岭沟隧道少,而且铁路绕着望天洞山脚下走,一旦塌方那么整条线就要中断,所以不管从成本,还是安全考虑,大岭沟都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应该是打通的隧道却没有按时间打通,弄得一些本地的股东开始有些怨言,还有些人说,这大岭沟是有山神的,从这里挖隧道那是对山神不敬,甲午那年的时候,开进到这里的日本人就在山里迷了路,最后被乡里的壮勇给打死。反正工程一拖再拖,说什么的都有。 杨锐看到陈大发的样子并没有责怪,山覆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谁能知道,选路很多时候就像赌博一样,很多时候是运气问题,不是技术问题。 “辛苦了。”杨锐没有拱手,而是握着陈大发的手用力摇了摇,“慢慢来,不急。”他笑着道。 杨锐一声不急,让陈大发神色一愣,现在全东北似乎没有人不急的,铁路公司的本地的股东不提,杜亚泉这边对他的催促也是不少,还有他的父亲,刚来就把他给训了一顿,老爷子先不管隧道难不难挖,而是认为作为一个总工,任何困难都要预先考虑到。没有考虑到,那就是他的失职。他此时听着杨锐的不急,陈大发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强笑了一下,然后就把杨锐的手放开了。 东北是复兴会的老巢,程莐是知道的,但是她以为是辽西那边,而不是辽东。并且,她虽然负责安排杨锐的一些日程,可是一些重要的东西她是接触不到的。至于通化这边的情况,她有所耳闻,不过实际的情况她并不了解,包括天字号和复兴会的关系,在复兴会的有心操作下,只有很少人认为天字号是复兴会开的,大多人只是认为天字号对复兴会有资助。她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今天看铁路公司迎接的架势,就好像这铁路公司是复兴会开的一样。还有陈宜禧送她的东西,是一副欧式的珠宝项链,一看到上面的钻石,她就猛吓了一跳。这其实是陈宜禧从美国带来准备去京城活动权贵准备的礼物,中国现在到处在修铁路,他是想多接一些工程,所以带了不少高档礼品不少。 程莐在屋子里惊叹的时候,杨锐则在和杜亚泉商量一些铁路上的事情。 “日本人找了我好几次了,是想入股到公司里来,我不答应又去高价卖其他人的股票……”隧道施工处的办公室里,杜亚泉主要在说日本人的动作。 “有人卖吗?”为了拉拢当地的百姓,通化铁路该死的股票卖了不少给沿线的百姓。 “有一些,但是不多,起不了什么作用。”杜亚泉说道,“当时为了让百姓买,我们的人就宣扬‘火车一响,白银万两’,可是到现在隧道都没通,就有人开始造谣,说这山永远挖不通,有些信神的就把股票给卖了。” 听到杜亚泉说‘火车一响,白银万两’,杨锐就不由得想到后世似乎也有这句广告语,不过不同的是,白银被换成了黄金。“百姓那边股票没有多少,就是本地的股东有没有私下卖出股份的?虽然按照章程他们不能这样做,但是万一做了,日本人狮子大开口要我们赎回股份,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股东没有卖的,沪上那边似乎也没有。现在就担心日本人会把安通铁路窄轨换宽轨,一旦满清同意了,那即使我们买了一些地,他们换条线,或者就在原来的线路上改,这样我们可阻止不了。”杜亚泉说道。 “美国人什么态度,他们的领事怎么说?”杨锐也是头疼安通铁路,按照历史整条铁路是存在的,又怎么能阻止它呢? “美国人对日本人对怨言很大,特别是从前年年底开始,美国货的进口就剧减,现在很多美国商人都跑到辽东这边来了,就等着隧道通了好把货运到梅河口,那里公路直接到吉林和长春,不比走南满铁路慢多少,去年就有美国人来和我谈把铁路修到长春或者吉林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回应。”杜亚泉说完美国人了,还是把话题转移到最要紧的事情上面,“最后那一段铁路应该是怎么办,什么时候能开工?现在材料都准备好了,就等……” “这事情最难办,俄国那边没问题,美国就不要说了。就是现在光绪出山,朝廷里亲日的大臣不少,特别是肃亲王和日本最为要好,而且他现在名望极高,他要是反对光绪审批整条铁路,或者是把审批延后到明年后年,那局势就不一样了。现在我们只有靠着载泽发力,梁启超还有志锐那边也在派人打点。满清的事情,不沾惹到洋人就好办,沾惹到洋人,那就是花了钱也办不好。”杨锐说道。现在满清的腐败那是深入骨髓了,光绪即使力主廉洁奉公,情况也好不到那里去。 “那怎么办我们?”杜亚泉见杨锐把事情说得难,心也就提了起来,美国人没租赁铁路,让他很是失望,现在这一百五十公里接不上东清铁路,整条路的价值和收益就大受影响,“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中国人自己的铁路吗,一旦修好,那辽东这一片就稳固无虞了。现在日本人不断的赶着韩民过来垦殖,怕他们是对辽东动了心思啊。” 听闻韩民越境垦殖,杨锐说道:“以前不是安排过了吗,边界,鸭绿江江心岛,都要事先安排人去。难道没有这么做?” “在这么多,但是像安图那边,地方极大,安东过去路程又远,我们运人去难,朝鲜那边韩民过来简单,还有那些招垦局的官员,见钱就卖地,没有铁路,交通不便,很多移民可是不乐意去啊。”辽东很多事情,杜亚泉对自己的都可以打满分,但是移民却最多算及格。即使农垦公司准备的再周全,总是会出岔子的,毕竟,他只是一介商人,不是满清的官,即便是满清的官,上面也还有巡抚之类,所以移民的事情做的磕磕绊绊,很让他对自己不满。 “交通不便就建铁路,对外就说是砍木头的森林小铁路,不是商用铁路。这个借口足够北京那些饭桶打发日本人了吧。”杨锐急道。、。 “这行吗?”杜亚泉问道。 “这不行。我着急了。”杨锐摇头道,森林小铁路虽然可以建,但是没有商业价值,复兴会太多事情需要钱了,除了商业上的操作,专门去投资一条铁路是不可取的。“还是见招拆招吧。先把到铁路接到长春再说。这应该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 “那我这边要做什么准备?”杨锐把时间说的这么近,杜亚泉只怕自己很多事情要准备。 “不要有什么准备,这一段时间铁路公司的人员注意人身安全就好,还有巡路队也要小心些。日本人自己不会出面干事情的,只会找其他人来干,辽东这边已经被我们清的差不多了,唯一担心的就是朝鲜那边,到时候来一些朝鲜土匪,截我们一辆车那事情可就大了。反正对于日本人,什么事情都要往最坏的处想。”杨锐叮嘱道。 两人正谈着话,忽然传来外面一阵急催的吵杂声,两个男人用着白话正在争吵,杨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问道:“谁在哪里吵?” “还能有谁,耀斋那边的。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隧道竣工,可这隧道就是不通。四百六十五米的隧道,现在已经挖了四百六十六米,超了一米了,可就是不通,真是撞见鬼了。”杜亚泉说道这件事情也是很无奈,他只是敢在杨锐面前说说实情,在外面什么话都不敢说。 听闻隧道已经挖了四百六十六米,杨锐奇道:“怎么听长度好像已经挖通了?” “是啊,怪就怪在这里,照道理也就挖通了,可现在还在挖。我们都不敢告诉工人已经挖了四百六十六米,要不然他们一听就要说鬼打墙了。”杜亚泉摇头,他向来不信鬼神,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信了。 “有没有可能是挖偏了?”事情真的怪了,杨锐也惊讶起来。 “嗯,有这个可能。现在广东人那边也在吵这件事情。可我们当时怕出错,已经在山顶打了两个竖井下去,然后从竖井向两边开挖,现在没通的只是竖井和竖井之间的那段,按常理来说是不可能偏的。”铁路一切都好了,现在的症结就是这个隧道,杜亚泉现在一心扑在这里。 “这个月能通就好了。”杨锐宽慰道,不过他心里却知道真要是挖偏了,那就不是这半个月能好的事情,说不定要拖到明年才能通车。 和杜亚泉的简单交谈很快就结束了,杨锐回去之后,程莐却还没有睡,她见到杨锐就问道:“铁路公司是复兴会的?” 杨锐奇怪,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刚才那两个人吵架,其中一个说的。他们说隧道要是挖偏了就对不起革命党。还说这铁路就是对付日本人的,一旦耽误了就……”程莐本来就是广东人,白话听的很明白。 见她这么问,杨锐倒不知道怎么答,以她在轮船上对同盟会的表现,杨锐现在有些后悔把她带到东北来,因为这边的秘密太多,一旦被她所知,不是好事,反而是坏事,真要秘密从她这边漏了出去,那按照规定是要……想到此,杨锐问道:“复兴会在东北有很多秘密,你觉得你能保守这些秘密吗?” 杨锐的问题让程莐很错愕,她忽然有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她气道:“那我明天就回去。” “行啊。我早就这样想了,明天一早就送你回去。”杨锐说完便是一丝冷笑,说罢就回自己帐篷睡觉了。他带来的人太多,屋子不够,只得睡在外面搭的帐篷里。 杨锐这一夜睡得很香,似乎没有为程莐回去的事情苦恼,他现在对这个女人越来越不耐烦了,这种不耐烦在于她需要不断的重视和认可,好像一天不说爱她,她就一天不放心一般,他现在忙得紧,哪有空去说这些情话?他就不明白,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其实任何像杨锐这样的人物,是难以让一个正常女人安心的。复兴会的实力越大,这种不安心就越重,对于一个普通却冷暖自知的女人来说,男人越是平凡,她就越安心,可现在的情况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太优秀了,甚至比自己心里的崇敬的中山先生还出色,所以她开始不知所措。这样的一个男人,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杨锐第二日是在一片吵杂声中醒来的,四处都是嚷嚷声,他用力握紧枪的时候,却听到外面有人大喊“通了!通了!……” 听到这他便忽然想到估计是隧道通了,他刚一起身,陈广寿就笑着进来了,他道“先生,隧道挖通了,外面工人都高兴坏了。” “嗯!通了好。”杨锐高声道,一醒来就是好消息真不错,“那就等最后一段了。”他自语道。 外面的高兴没过多久就停歇下来,等杨锐起身的时候,原来聚在施工处附近的人都散去了,杨锐正要问,杜亚泉却慌慌的跑过来了:“耀斋不见了!” “他怎么不见了?”杨锐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怕陈大发出什么事。 “这……昨夜睡觉前还好好的,一觉醒来就不见人了。隧道通了大伙去找他,他却不见了。”杜亚泉也感觉很不妙,但是又不好瞎猜什么。 “大家先找人吧。”杨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先找人再说。施工处的人全部派了出去,杨锐这边的近卫也派出去不少,不过这边的人还没有走多远,就看见一群工人抬着什么过来,陈广寿用望远镜看后道:“先生,他们抬着的是个人。” “嗯。”杨锐心开始往下沉,最担心的事情似乎发生了。 安通梅铁路的总工陈大发死于铁路全线贯通的前夜,因为诸人的质疑和焦急,身负一切的他半夜跑到大岭沟的山崖上跳了下来。看着老泪纵横却一直在说“死的对!”的陈宜禧,杨锐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心中憋闷的他不顾阻拦,执意的从那条隧道走了一遍。隧道里积水没膝,四处撑满了木桩,墙壁上刀刻钎凿,凹凹突突,像是一张张诡异的人脸。 “加上昨天,这里一共死了九十一个人。”陪着他的工人不明白杨锐什么来头,其实也不在乎他什么来头,只是在前面默默的说道,他的声音幽幽暗暗,回荡在这微微透亮的隧道里。 丁卷第二十九章移交 杨锐在大岭沟停留了一夜,次日翻过大岭沟之后便上了通化那边派来的火车,此处离通化县城有一百公里出头,到通化新城有一百三十多公里,到杨锐的目的地红土崖则将近有两百公里,以火车二十多公里的速度,怕是要走一天。 因为陈大发的事情,这两日杜亚泉只和杨锐谈了个把小时,现在如此漫长的路程,他正好有时间可以把通化的事情做一个全面的介绍,不过他却注意到杨锐这一行人中少了个人,便道:“那位程……姑娘呢?”他不知称呼程莐什么好,最后就只得以姑娘相称。 “她…”杜亚泉不是委员,但是他对于复兴会的功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且不知道怎么,他和杨锐很谈得来,虽然比杨锐大个几岁,但两人关系极为密切,所以有些私事他也敢问。杨锐见他问道程莐,无奈的道:“她回去了,算是被我气走了吧。我觉得还是嫂夫人好,知书达理的,家里面什么都不要你操心。” 杨锐和程莐的事情杜亚泉也是有所耳闻,本想多说两句,但见杨锐把话题转向自己,他便知趣的闭嘴了,有些男人不喜欢外扬家事,或许杨锐就是这种,于是他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面:“兵工厂运转良好,之前说的炮弹产量也提高了不少,现在已经月产四千发炮弹,其他的除了子弹月产一百万没有太多提高外,所有东西的产量都有提升;五道沟煤矿那边已经屯了不少煤,就等着铁路一通便出煤了,早前那个一亿吨的合同没有和日本人签,但是想来现在用煤的地方不少,每年两百万吨煤卖出去,一年也有三四百万两的收益,就是抚顺那边的煤矿不能动,要不然那个露天煤矿产量更大……” 说到东北这边的收益,杜亚泉的兴致忽然高了不少,不过杨锐却道:“抚顺先不要动,就让那边慢慢挖,还有,俄国人的股份解决好了吗?” “解决好了。”杜亚泉点头道:“全赎了回来,花了四十多万两,俄国人开始是想把煤矿两百万卢布卖给一个美国商人,但我找了美国领事,阻止了这件事情,另外还有鸭绿江木材公司的股份也赎回来了,现在鸭绿江的木把子都站在我们这边。”他说到此处想到杨锐是不喜欢乱砍乱伐的,又道:“除了早先伐木的这些,新来的木把子一概不发砍伐许可证,其实现在在砍的这些木把子,也不太喜欢新的人过来。 矿业这边铁路一通,那什么都好办了,煤可以外运,炼钢厂里面的生铁也可以外运,我觉得通化这边有煤有铁,是时候扩大铁厂了吧?钢厂现在只有一个日产二十吨生铁的小高炉,还有就是一个日产三吨,两个日产两吨的炼钢炉,那两个小炉都是做研究用的,只有那个三吨炉在生产钢轨,梅河口到长春的要铺的铁轨都是它产的。原先怕铁路不通,现在铁路通了,那就正好把铁厂扩大的,这边煤矿和铁路离的极近,铁质焦煤质量都好,生产出来的生铁成本一定比马鞍山要低。” 杜亚泉对钢厂很重视,除了口头上说要扩建钢厂,还带了一份书面计划,上面的计划是拟添加两个日产一百吨生铁的高炉,还有钢厂也将添加两个日产三十吨钢的碱性马丁炼钢炉、一个一百吨的大调和炉,另外轧钢厂、钢轨厂、钢板厂都要扩建。按照这个计划,通化钢厂年产生铁七万多吨,钢两万吨。 杨锐看完整个计划,笑道:“你就不怕和马鞍山那边起冲突啊,还有汉阳现在手上有了钱,也买了两座三十吨碱法马丁炉,中国能消化这么多钢吗?” “汉阳三万吨钢,马鞍山五万吨钢,加上通化两万吨,一共是十万吨,这也不是太多。”生铁的市场很大,美国、日本都在大量的进口,但是钢就不好销了,除了南洋以及南美可以卖一卖,其他的地方即使能够进去关税也是极高。殖民地之所以存在,就因为他是一个歧视性的市场,宗主国的产品通行无阻,而非宗主国的那就只能是备受冷遇了。不过杜亚泉明显对此有所研究,他道:“用钢大者,除了钢轨便是轮船了,现在全国都是兴建铁路,累加起来有近五千公里,以每公里四十吨钢计,那就需二百万吨钢,即使要分十年建成这些铁路,那每年也要二十万吨钢……” “你这个太乐观了,”杨锐把他打断了,“现在除了在建的京张铁路,还有我们在安徽的铁路,还有沪杭铁路,其他的地方虽有建铁路的计划,但都是光说不练,以川省川汉铁路为例,这条铁路很多股份都是强行募集的,但是募集来的钱呢,全部放在关东银行生息,一公里铁路都不想建,那些士绅们就坐等分息;粤汉铁路也是如此,除了广东那边用的是南洋华侨的资本想修路外,湖南这边根本就不想修。现在汉阳铁厂因为上市弄到了钱,想修通株洲到汉口这一段,使得萍乡的焦煤可以直接火车运动汉阳,但是当地士绅怕铁路一修通,自己就不能坐等股本生息;还有就是铁路公司刚建的时候,为了多分利息,他们认的股份一个比一个多,牛皮一个个吹了比天还大,,可真是要他拿钱就拿不出来。我算是看出来了,满清是恶毒,但是只要不涉及皇位,很多事情还是手下留情的,倒是底下那些士绅,表面上人模狗样,道德仁义,骨子里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这些人就该杀了干净!” 杨锐杀意毕现,只让杜亚泉全身发寒,他不明白杨锐的戾气现在怎么这么重,以前他可不会说什么杀了干净的,他定住心神,没有接杨锐的话题,有些颤抖的道:“如果铁路修不了那么多,那么造船可算是用钢大户了,现在国内航价极高,而一艘万吨轮需钢四千吨,千吨轮船也要用三四百吨钢,现在中国的造船厂虽小,但是年造轮船加起来也近十万吨,加上其他如机器、铁路的用钢量,这十万吨钢还是能卖的掉的。” “嗯。”杜亚泉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杨锐只好道:“你还是把详细的报告给到沪上那边吧,现在中国有三个铁厂,汉阳已经和马鞍山合并了,通化这边要建大铁厂,最后还是要合并的,三个铁厂最终要统一布局,不但要把进口钢赶出去,进口的铁也要全部由我们占领。沪上那边除了船厂,现在还弄了一个重型机械厂,里面全造一些农场用车和工程用车,就像铁路上用的拖拉机推土机一般,不过不是蒸汽机,用的是热球机和柴油机,这种东西一台大的一台就十几吨重,小的也有四五吨不止,造几百台就要万吨钢了。” “你是说那个毛毛虫?”铁路上的蒸汽推土机杜亚泉很有印象,他只是不知道这东西自己也能造,那个东西好用啊,要不是他,铁路不可能这么快就修通。 “对,就是那个东西。美国那边的公司是我们在控股,专利什么的也已经转让到沪上了。拖拉机、推土机、压路机、收割机、起重机,这东西是可以卖到全世界的,关税上不会有太大的歧视。”这个时期的工程机械处于萌芽阶段,在美国还是蒸汽机械的天下,就是履带都还不普及,凭借后世的所见所知,集成当代的所有技术,打造出一个世界知名的工程机械公司还是不难的。 “可这些东西能卖多少?我们买来的那些可是贵的很啊。”想到那些大家伙的价格,杜亚泉就有些咂舌,要不是因为赶工期,他可不想买那么多的毛毛虫。 “完全可以,美国那边现在有八个工厂生产拖拉机,年产六百台蒸汽拖拉机,但是这些拖拉机很贵,三千美元最少,贵的要上万,如果用热球机或者柴油机造,那么每台的成本只要一千美元。按照市场部分析,即使是蒸汽拖拉机,现在也是供不应求,它们很多落后的连履带都没有。我们只要能造出一千美元以下,性能便捷高效的拖拉机,那销量一定不少。海外市场部估计美国市场五年之后拖拉机年销量超过一万台,十年之后年销量超过十万台。[注:该段数据来自拖拉机史话。]”随着复兴会商业情报收集面的扩大和深入,各个行业的情报都会汇集到沪上,而杨锐对这些情报都会仔细研究,从中找出一些机会,拖拉机这一类的重型机械就是其中一个。 “那是要在沪上造这个东西?还有,卖到美国不是和美国人抢生意吗?他们难道不会把我们赶出来?”杜亚泉和陈大发这些华侨交好,知道美国不是那么好呆的。 “拖拉机不管是热球机还是柴油机,都是烧石油的,美国那边有一个人会很高兴我们造这种东西的,我们先造拖拉机,等美国人也开始造履带拖拉机的时候,我们就升级换代,等拖拉机没有市场的时候,我们就造工程机械,等工程机械没市场的时候,我们再造别的什么,”杨锐本想说坦克的,但想来还是算了,“另外就是拖拉机工厂不能放在沪上,那里太不安全,还是放在通化新城的好。这里气候冷,对造机器有利。而且又是在山里,生产这个最好,就是石油……这个不急,还是先进口吧。拖拉机厂的可行性报告沪上那边很快就会传过来,现在他们在统计其他国家的数据。” 钢铁厂提出来,谈下来还多了一个拖拉机厂,杜亚泉听后半响才道:“沪上不安全,通化就安全嘛?” “嗯,这里比沪上安全!”杨锐答道:“虽然离边界近,但是朝鲜那边也都是山,大部队越境无法补给物质,要越境最多也就是几万人的规模,就这些人,还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打丛林战,我们谁都不怕的。” 通化什么都好,就是离朝鲜太近了一些,既然杨锐对于此地的安全有信心,杜亚泉就放心了,他小心的在工作笔记上把拖拉机的事情记下来,以待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要开这么一个工厂,要多大的地方,还有用电、用水、用人各个方面应该怎么调配。 说完军工、重工,再接下来就是轻工和农业以及教育,杜亚泉把本子翻过一页,开始说轻工。“轻工我们主要是在榨油厂和炼油厂上,缫丝、面粉、纺织这些我们都没有涉及,只是培训了一批本地的商绅,然后由关东银行给他们贷款,让他们办厂。去年我们在各地的榨油厂共榨油七千六百吨,出口美国两千八百多吨,其余的都运到沪上,一千五百吨是硬化后用于造肥皂蜡烛以及润滑油,其他剩下的都是食用。去年整个东北去年大豆产量估计为六十五万吨左右,农贸公司内贸做了十五万吨,出口了四万多吨,占全东北出口量的一半。主要是出口日本、南洋还有菲律宾。不过去年开始日本人三井拉了一帮人也在各地收豆子,大连那边我怕再过两年,他们靠着南满铁路要把我们打压下去了。”大豆是东北经贸的重头戏,杜亚泉一向盯的紧,他这么着急铁路除了运煤,那就是运豆子。这其中又以运豆子最要紧。 “大豆的事情很复杂啊。”杨锐说着拿出准备好的一份文件给杜亚泉,“这是沪上制定的大豆产业发展报告,你回去找人研究一下吧。只要能把这里面的事情做好了,那大豆就是永远的控制在我们手中。” 杜亚泉闻言接过,计划很厚,他只翻开了目录,只见目录上有好几个大标题,第一个便是在沪上交易所开设大豆期货,一看到沪上,他便道:“行健去沪上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嗯。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杨锐点头道:“美国那边股票马上要崩盘了。韬辅走不开,这事情只能派行健去。沪上是中国的金融中心,大豆期货在那边挂牌有利于出口交易,以后大豆卖什么价钱,还是要看那边的行情,还有生丝、桐油、煤炭,这些以后都要上市交易,我们是庄家,很多事情就好操控了。不过为了可以上市交易,东北这边就必定要要对大豆分级交易。”杨锐再补充道。 杜亚泉却道:“我们现在已经在这样做了。大豆已经分了等级,豆饼、豆油也有等级。比较我们自己的榨油厂不少……” “不行,这样还不够。”杨锐是看过整份报告的,知道上面很多东西和杜亚泉有偏差,“大豆的产量还在不断的提升,现有的这些榨油厂完全不够。现在关东银行马上就要实行一个油坊贷款计划,即给所有有意向开油坊的人低息贷款,而这些油坊将加入我们主导的东北大豆贸易商会,届时所有油坊都是按照我们的标准榨油,做出来的豆油、豆饼将会是一个标准;大豆这边,将在各地成立保管仓库,客商的大豆入库就分级,不再是简单的分级,而是细分成五级。为了怕有些人嫌麻烦,储存费用将适当减免,铁路的运费也将对于分级之后的大豆优惠,这样既能分级又能给铁路公司拉货源,一举两得。最后就是当地的合作社制度,这事农垦公司的要做的事情,大豆终究是一种商品,世界贸易的油料有涨有跌,气候每年也会有变化,所以从种植上去调配还是很有必要的。” 杨锐一口气把该说的东西都说了出来,但还没有说完就被杜亚泉打断了,他道:“这样就不光是做生意这么简单了,这……这好像,好像我们变成了官府一般,在操纵整个大豆生产、加工和贸易,竟成,我们有这么多钱贷给他们建榨油厂吗?还有合作社,这是要把所有的百姓都联合起来啊,这能做到吗?”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关东银行现在沪上影响颇大,而且沪上那边不少人做大豆都发了财,即便不是我们贷款建的榨油厂,只要用了我们的机器,受过我们的培训,那也就会加入大豆贸易商会,其实我们做的就是整合这些榨油厂,整合武器一是铁路,二是榨油机,现在各地的榨油机都很落后,我们之前用的那种压榨机在技术上是比其他人设备都先进的,那些办榨油厂的人难道不知道要买这种设备?”大豆产业计划是东北的重中之重,整个计划费了杨锐不少心血,“农村那边其他的不提,关键是我们能掌握大豆价格就好了。” 见到杨锐说大豆价格,杜亚泉却道:“前这几年东北大豆的价格是我们说了算,这都是因为占了沪上那边的便宜啊,可只要日本人的出口量超过了我们,那东北大豆的价格就将由他们来定。这…这便是我最最担心的事情!” 定价权是农产品贸易的最关键权力,谁掌握了货源,谁就掌控了一半的定价权,而另一半,则在贸易商那里,天字号控制的粮站、大车店不少,算是掌握了货源,而内贸和出口的量极大,算是控制了贸易,这样基础上完全可以操纵大豆的价格。不过随着大豆外贸量的攀升,按照报告三年之后将达到四十万吨——杜亚泉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其实按照历史这不但是真的,而且这个量只有实际数字的一半——这样的出口量下,日本人的议价能力自然会提升,哪怕大豆比蚕茧耐储,但一个不好,又是胡雪岩第二。 杜亚泉的忧虑杨锐却不当回事,他笑道:“秋帆兄,不要担心,一切都在控制范围之内。”说完杨锐却转移话题了。他另外问道:“这边学校办的怎么样了?杭州的事情有影响吗?” “影响是有的,但是都不大。”杜亚泉虽然想不到杨锐的底气在哪里,既然他不提他就不好问了,他只好说道:“包括对于这边的实业,影响也不大,去年年末的时候,北京那边特意的来了一批人,说是探查辽东这边的木业情况,但其实是在调查天字号在通化的规模,来的都是几个人都是斯斯文文的大官,我还同他们吃过饭,他们见到这边的规模这么大了,倒是吓了一大跳,还问我这是中国人办的还是洋人办的,我当时说,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办的,不过里头杨锐的股份也不少。他们走后到时没有什么动静了,就是赏了我一个二品顶戴,算是收买吧。 学校这边要比关内办的好,毕竟这边粮食比关内便宜,要是全吃高粱的话一个学生一年只要五两银子,现在是混着吃,每人六两银子不到。小学生计有六万三千余人,中学九千七百余人,两所学校,一是通化法政学堂,学生七百余人,二是通化技术学堂,这个人多一些,大概有一千三百余人人。哈尔滨大学还是建,但是估计今年秋天就可以竣工了,规模和沪上的同济大学堂相当,就是俄国人的教授没有沪上的多。” “怎么,你这边似乎比华北的规模大不少啊?教育会拨款拨的多吗?”杨锐记得小学生华北只有一万出头,加中学生也就两万人,可现在东北这边却有八万多学生,以六两每人每年计,那也要四十多万两,教育会对东北的拨款一定没有这么多的。 “沪上拨了三十万两,东北这边自己补贴了一部分,还有就是和我们一起办工厂的商绅捐了一些,现在东北各县都有我们的学校,特别是辽东这边,各乡镇都有学校,移民那边是,小学堂办的也不少。”杜亚泉似乎发觉自己说漏了,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些废话,他明白他这样是违反内部管理条例的,毕竟所有的学校全部挂在教育会名下,同时任何的资金都控制在财务这边,东北既然是有额外的钱办学,那一定是财务监管体系有漏洞。 四十万两,差额近十几万两,商绅是不可能捐这么多的,杨锐盯着他问道:“这些钱哪来的?” 看着杨锐盯着自己,杜亚泉背上全是冷汗,他很为东北的教育骄傲,但却不想几个数据就让杨锐看出了问题,他苦笑道:“是做私单来的。主要是通化轮船公司这边,核定的装载量是五百吨,但是实际上是可以多载的,每次多装两百多吨,一条船一年就能多装五千多吨,现在轮船公司十多条船,一年便能装几万吨。这几万吨煤一年下来也有十几万两。赚的钱除了小部分给了船工之外,其他的都投到学校里去了。” 杜亚泉说完,杨锐却不做声,轮船公司打报告超载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是浑江太过弯曲,鸭绿江也是季节性河流,水位深浅不定,所以当时的意见是禁止超载,谁能想到对航线越来越熟,加之额外收入的诱惑,轮船公司这帮人居然超载两百吨,真是…… “你先把手上的事情移交吧。等财务监察那边调查完了之后你再上班。”杨锐言语冷峻,只寒到杜亚泉心里。 杜亚泉听到杨锐移交,脸色顿时灰暗起来,早先天字号也查出不少营私舞弊的,但数额都很,几百两的居多,包括之前有一个虞辉祖的亲戚,挪用两千多两货款被查了出来,虽然退赔了货款,但还是被严肃处理了。杜亚泉想着杨锐对于挪用和贪污的强烈反感,自己这边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愣了半响,最后对着杨锐点点头,强作镇定的道:“好。我马上移交。” 丁卷第三十章转岗 杨锐坐在红土崖的办公室里,面前的陈广寿正说着话。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学校的那笔帐基本都查完了,陈广寿正在向他汇报这件事,但是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心思听见,以至陈广寿最后发现先生又走神了,只好干立在一边。过了好一会,杨锐才愣愣神说道:“你接着说吧。” “杜先生那边没有问题,而且这件事情已经报告过小徐先生……”陈广寿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杨锐喝断,“他们为什么不对我报告?” “因为……”陈广寿被杨锐喝的一震,垂头道:“当时先生刚好不在沪上,而且,而且小徐先生见教育支出极大,既然轮船公司超载能赚钱,只要这些钱账目清楚,并且是用于会内,也就同意了。” 难怪杜亚泉对此并不掩饰,原来是早就报备过了,杨锐几天前听杜亚泉说那番话之后,还很奇怪,要是贪污,那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掩饰的,哪有这么直白的就交代出来了的,而且杜亚泉也不像是一个贪钱的人……可他为什么不说这件事情报告过呢?难道,他猜到我要干什么吗?其实这也不难,大家都是聪明人。杨锐想着这些,又问道:“那些私账账目都清楚吗?” “都很清楚,每一笔都在册。小徐先生从沪上也发来了电报,解释了这件事情。”陈广寿答道,他觉得杨锐似乎有些太慎重了。 “其他的公司有没有这样的事情?”杨锐再问。 “其他的公司还在查,应该是很少这样的情况。”陈广寿拿着财务监察处给的报告,没有看到其他部门有类似的事情。 “那就通知秋帆上班吧。还有,美国那边的穆藕初让他两个月之内交接好手上的事情,”杨锐看了一下现在的日期,4月22号,“六月下旬到东北来报道。” 穆湘玥和陈万运是美国那边的得力骨干,杨锐调他回来怕是变动东北这边的人事了,陈广寿闻言稍微一呆,而后说道:“是,先生。”,说完便出去了。 杜亚泉这几日不在岗,但是杨锐还是可以很方便的了解整个辽东的情况,就实业来说,东北现在最棘手的是铁路,最重要的,不是钢铁,而是大豆。06年大豆产量虽然只有六十五万吨,但主要是因为轮作刚好,农民都在种其他作物,正常的产量应该接近一百万吨。并且随着关内移民的增多,三年内东北大豆产量上到一百五十万吨非常正常,保守期间以三十五两一吨计,那么整个行业的产值就有五千二百万两。 如果这一百五十万吨大豆全部出口,按照之前农贸公司的测算,这其中农民得六成,大车店、粮店得两成,农贸公司得两成,也就有一千万两。减去成本,四百万两利润还是有的,但是现在外贸的量只有不到五万吨,内贸量虽大,却因为完全是拿来拉量的,同时的各地的大车店和粮站都在收编中,所以去年农贸公司的大豆业务处于微亏状态。 看完报表的的杨锐忽然又对杜亚泉有了些歉意,最少这四年他是干了不少实事的,他的能力比钟观光强,可是……可是他不是自己的人。杨锐全面回想杜亚泉的种种作为,觉得他只是一个单纯的事务性的人才,并不刻意的和谁交好,但能信任他吗?想到他之前和蔡元培一起教书办报,杨锐又隐隐的觉得不能,还是在沪上安排他一个高一点的位置吧。 “一会通知通化那边,我晚上要和秋帆兄吃饭。”杨锐在屋子里想明白了,便对着陈广寿说了一声。陈广寿应后便忙开了,杜亚泉此时正在通化新城的家里,要过去是要坐小火车的。 通化新城内,一处宽敞的寓所里,杜亚泉一席青衫,正无聊的看着妻子在脱小儿子身上的羊皮袄子,小孩子调皮,袄子上都是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灰。 妻子边扒袄子边骂道:“叫你不要去炼铁厂就偏要去!看,袄子弄得这么脏,看明年怎么穿,我看你就是皮痒痒了……”说罢作势欲打。 小孩子机灵,转个身袄子就脱下了,然后笑呵呵的跑到杜亚泉脚边,再转个圈又溜出去了,妻子见状也是无奈,只是在拍袄子。东北和关内不一样,气温极冷,最冷的那段时候不但要烧炕,还要穿羊皮袄子。杜亚泉职位虽高,但是薪饷却不高,养家之外并无余钱,所以妻子还是极为节省的。 看着妻子爱惜的样子,杜亚泉道:“也没事。明年应该就是在关内过年了。” “真的?”江南女子即便在这里几年也还是不习惯这里的冷,闻言喜道:“真的能回家过年吗?这太好了!” “嗯。应该不会错的。”杜亚泉话刚说完,外面的他的助理便过来了,“总理,刚才有电话来,说是一位杨老爷要和您一起吃饭。” 杨老爷是杨锐的代称,听到杨锐和自己一起吃饭,杜亚泉一边摇头一边笑,好半响才道:“他有说去哪里吃吗?” “说的就在这里,总理,要推了吗?”助理之前没有听说过杨老爷,同时杜亚泉也没有把客人带回家吃饭的习惯,但是这个杨老爷似乎老熟人一般,直接来这里拜访,让他很是诧异。 见助理要把杨锐推掉,杜亚泉仍是笑,“不能推,你还要去买菜,”他一边摸着钱,一边道:“嗯……就买个野鸡和蘑菇,其他的就不要了。”说着掏出一张一块钱的纸钞,急急的打发助理去了。 从那一日简单的移交了工作之后,杜亚泉便和财务监察处的人呆了一上午,专门交代轮船公司那档子事情,而后就一直在家里喝茶看书了。整肃风起,聪明如他还是能看出里面的一些东西的,关内关外负责整肃的人都是杨锐的亲信,而被整肃的那些除了确实有问题的,很多转职的高级干部都是浙江人。在他的理解里,这是一次整肃,更是一场和平的势力清洗。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杭州出事,杨锐收权是在情理之中,而且这些人都是平调或者高调到关内去了,并没有什么怨言。他看着这形势本也是想申请去关内的,但在通化近四年,看着一个个工厂从无到有,一间间学校书声朗朗,他又舍不得离开。 前几日杨锐的那种冷峻和戾气让他震动极大,使得他并没有对那件事情辩解,而是按照规定移交工作,然后等待审查结果。其实他并不担心结果,知道这只是调离他的一个由头,最终是要把自己掉到关内去。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杨锐不是一纸命令把他踢回关内,而是来家里吃饭,这算是给两人一个私下沟通的机会。 杨锐是天快黑的时候才来到杜亚泉的寓所里,他身边的陈广寿还拎着野鸡和蘑菇,不过一进门就闻道了屋子里野鸡炖蘑菇的香味,他顿时笑着说道:“看来秋帆兄什么都准备好了。” 杜亚泉听他说什么都准备好了,也是微微的一笑,道:“我这是外面买的,还不如竟成外面打的,不同不同。”说罢有招呼家人,“来,把这个也炖上吧。” 杨锐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没做声,只是先把随顺带的小玩意给了小孩子,而后才上席就坐。待菜都上齐,开宴之后,他才端着酒道:“秋帆兄这几日受委屈了,我也来赔罪的。” 杜亚泉见状却不端酒,而是道:“公司的规矩在,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竟成话不对,应该罚一杯。” 杨锐见他如此似乎心中并无心结,便笑着把杯中的就喝了,然后再斟酒道:“秋帆兄这些年来辛苦了。没有你,这通化不可能这样的规模。” 话终于说到杜亚泉心坎上,他有些微微激动,也端着酒道:“为革命、为国族计,死也无悔,哪管什么辛苦。竟成又说错了,不过,这次我陪你干。” 二锅头度数极高,杜亚泉平时喝黄酒都着劲,现在半碗白酒下肚,脸倒是红了。杨锐忙叫他吃菜,不过他今天似乎是酒瘾上来了,接连又喝了两回,后面便有些晕了。或许是晕了,脑袋晃一晃的时候,杜亚泉半晕半醉的问道:“竟成,你说革命成功会是什么模样?比……”他比了半天没有找到人,最后道:“比俄国如何?” 杨锐还以为他要比到日本去,谁知道他说的是俄国,便道:“那你要给个时间啊,革命刚成功,比列强是比不了,但是比墨西哥一定要好些。”看到自己居然说到墨西哥,杨锐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杨锐确实说的有道理,杜亚泉又修正道:“那二十年,能比得上俄国吗?” “如果是比百姓的日子,那是一定是我们好过他们,可要是比各自的家底,我们还是比不过他们,现在他们的钢产量就两百多万吨,即使……”想到十月革命,杨锐便只好跳过:“二十年对中国来说太短了,若是所有人能都凝成一股绳,三十年,不,应该是四十年,我们估计只会比美国差,其他国家都不在话下了。不过要想比百姓生活,这个怕还是比不上。二十年,二十年我们只能做到人人有衣穿,有饭吃,有屋子住,小孩子能有书念,然后这个国家不被外人欺负,但要想欺负外人还是有些难的。” 杜亚泉听到杨锐开始那些话还是比较失望的,但听到后面却高兴起来,不过他见杨锐要去欺负外人,便笑道:“这国与国之间难道就一定要打来打去吗,我们不欺负别人,别人也不欺负我们,这……”杜亚泉是喝晕了,一会也知道这话挺傻,说到这便改口道:“还是我们欺负别人的好,最少之前被别人欺负透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唉,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模样。” 听到杜亚泉感叹,杨锐却道:“秋帆兄要委屈几年了,明年是想让秋帆兄回关内主持大局,东北这边就先放一放。” 杨锐一说到回关内,杜亚泉的眼睛变睁大了几分,不舍道:“那这关外交给谁?” 看到他不舍的模样,杨锐只好道:“准备把在美国的穆藕初调回来,他之前在那边协助起酥油项目,后面又在负责美国的丝绸连锁店,现在丝绸连锁店已经开起来了,他手上的事情可以放一放。”杨锐说完看着杜亚泉还是看着自己,知道他还不放心,又加码道:“他早年在棉花行当学徒,之后学习新学,这才进了海关当职员,算是吃过苦的人,沪上管理培训班他成绩是在前茅,他哥哥杼斋是老会员,他自己对革命也是无比热忱。当然,东北也不是马上就交给他,他过两个月回来之后,到时候跟你半年,半年后他要是不行,那就让他回美国去。” 杨锐话说的很干脆,一切是杜亚泉做主的模样,但杜亚泉却知道这又是一次转岗,心中压下不舍,道:“竟成提拔的人我信,我跟他有半年的时间相处,料想接手东北这边还是不成问题的。你就放心吧。”他说罢,又笑问:“那我去哪?回关内做什么?” 杨锐其实担心他会不答应,现在看他满口同意,又再问自己的新职位,初看是乐意,其实是不舍的,便道:“马鞍山那边缺少人坐镇,秋帆兄正好去,还有通话这边开建钢厂,到时候还是要并到那个什么煤铁厂矿有限公司的,到时候和盛宣怀还有满清斗法,就看秋帆兄的了。这事情啊,含章兄做不来,他不懂铁厂的业务,现在最拿手的是送礼了。到时候你为主,他为辅,互相配合下,还是能做不少事情的。” 钢铁厂是杜亚泉喜欢的东西,听闻是这么个职位,他倒高兴了起来,立马问道:“为何又要和满清的那个什么汉阳合并呢?它那个厂选址太差了,内部管理也不顺畅,舞弊极多,而且一旦合并,万一被盛宣怀吞了,那可就……” “不怕,就是被吞并也就是这三四年的事情。只要看好钱袋子,钱不被乱花,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三厂合并这是必然的,洋人那边一个钢厂就等于我们好几个钢厂,人家一个高炉就是日产五百吨生铁,我们呢,两个厂才顶人家一个高炉。唯有三个厂合并,才能对洋人有抵抗力。说实话我现在并不关心公司是谁的,赚的钱是谁的,我最关心的是这些工厂合并之后成本有没有下降,效率有没有提高。现在汉阳那边,看报表就知道成本奇高无比,内部管理也乱七八糟,次品率更是极高。我们唯有合并才能把汉阳的管理权拿过来,最后才能把我们的那一套管理制度用上去。汉阳啊,陆陆续续投了两千万两银子啊,不好好整改,这两千万两可就要真的打水漂了。”汉阳铁厂真是个头疼事情,但即使是先天不足,杨锐还是想着把它整好。 而杜亚泉在筹备通话钢厂之前,也对汉阳做过系统全面的了解,在他印象里汉阳只是一个政绩工程,起初五百多万的投资,真正有效的只有两百万,加上内部的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对这么一个工厂整改,怕是棘手的很。不过,他喜欢干这样的事情,他看着杨锐道:“竟成既然认为我能把汉阳整顿好,那我就试试。到时候你和含章兄那边就要帮我顶住盛宣怀那边的压力,我可是不留情面的人呐。” “这个是自然。”看着杜亚泉找到了目标,开始有些风风火火,杨锐高兴的说道。“现在含章兄那边已经在和他谈了,包括铁路的事情也是再谈。” 沪上公共租界,四马路虞辉祖的寓所里,张美翊正和虞辉祖叙话,他现在虽不再是盛宣怀的幕僚,但是盛宣怀和天字号的合作,还是由他来交接的,这估计是因为张美翊也是宁波人的原因。 “含章啊,大人的意思是还是先申请吉林至宽城子这一段好,这样所受的压力不大,一待这一条铁路被允,那你们再呈个文,求着朝廷把梅河口到宽城子这一段给接上。这样先轻后重,有投石问路之意,要不然一旦打草惊蛇,那事情就不美了。”张美依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他和虞辉祖是老相识了,早前的汉阳借贷以及铁厂合并之事便是他来谈的,现在关于东北铁路的事情他也来了好几回了。 “让三公,这事情不行啊。即便是吉林到宽城子这一段不允,梅河口到宽城子这一段可是要允的。这一段修成了,铁路才是一条活龙啊,要是这一段不修,那就是条死蛇。大人对实业素来知悉甚深,不会不知道这一段路的关键就在这两百多里吧。避重就轻在平时是一个良策,但现在洋人之间关系微妙,明日日本人便会把军队全部撤完,届时把这条铁路提出来,正是好时机啊。”盛宣怀的意思虞辉祖清楚的很,换其他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杨锐那边是严令不惜一切代价要让盛宣怀促成朝廷把这段铁路给准了。他当时看到指令的时候还不相信,细查之后发现确实是杨锐的亲笔,也就只有全力的朝这方面努力了。 “含章啊,这事情真的太难了。先不说到时候日本一定会抗议,便是邮传部里面估计也会有人说闲话的。大人这可是刚刚接手邮传部啊,里面的袁世凯的人可不少。袁世凯虽去,但是庆王却还在啊,他虽然病休,可势力犹存,真要是……”看着是同乡的份上,张美翊一些不该说的话也说了。 邮传部本是去年改革官职弄出来的新部,全国的铁路、电报、航运、邮政都归这个部管理。最早的尚书是张百熙,而后是林绍年,去年年底盛宣怀拿着一百万两走通了载泽的路子,清流一系被打压下去之后,便由盛宣怀接手该部。邮传部新立,但航运和电报两局还有铁路总公司原本都是盛宣怀所辖,只是前些年因为丁忧所以被夺,现在拿回来之后,算是物归原主。只是航运和电报好弄,就是铁路这块被袁世凯整的面目全非,唐绍仪是邮传部侍郎,铁路总公司管事的是他的同乡梁士诒,梁士诒下面还有叶恭绰、关庚麟等人,这些人其实就是历史上民国初年的交通系,他们都是唐绍仪的同乡。排除这些文官,主持京张的詹天佑等工程师也是袁世凯的人,早前慈禧祭祖的那条小铁路,就是詹天佑修的,而京张也是袁世凯力主建的。就铁路公司这么个关系,初任邮传部尚书的盛宣怀,抓的是来钱的船政和电报这两个局,铁路总公司那边一时间没有功夫一一清理,再说庆王的影响还在,唐绍仪等人又是能吏,要清理也不是那么容易清的。 考虑到盛宣怀的难处,虞辉祖沉默半响后道:“若是盛大人能先准许梅河口宽城子那段,京张铁路后续的款项,我愿意筹措一二。” 京张铁路近两百公里,但山区修筑花费甚巨,盛宣怀新主邮传部,怕是正在头疼钱的事情。不过虞辉祖却是想错了,张美翊闻言后只道:“大人说过了,京张那边不着急,还是先把铁厂还有银行办妥的好。” “大人是这样说的?”听话听音,到了盛宣怀这个层次,很多话不会明说,只能是悟的,“辉祖愚笨,要是大人还有什么话,让三公还请一一道来。” “大人就交代了这些。其他都没有说了。”张美翊其实知道的都说了,也不知道盛宣怀要做什么。 “‘先把铁厂和银行办好……’‘先把铁厂和银行办好……’,铁厂和银行……,铁厂和银行……”虞辉祖自言自语,忽然间有些明了了。他犹豫了半响才道:“让三公,银行之事极大,还是请先等我们股东商议一下为好。”张美翊见虞辉祖应该是猜中了大人的心思,当下也就不再多说,拱拱手告辞了。 丁卷第三十一章论战 “日军留驻的主要是铁道守备大队,其实就是之前的正规师团,按照每公里十五名护路员的标准,南满铁路及支线加上安奉铁路,共有九百七十六公里,也就是一万四千六百余人,这些部队分为六个大队,分驻昌图、铁岭、奉天、大石桥、连山关、鞍山等地;除此在关东州还有第二师团大部驻守,再加上如安东,旅顺等地的日军,日本在南满大概驻有三万一千人左右,这是日军在南满的兵力。朝鲜这边,除了六个分队两千名宪兵,其他就是韩国驻扎军了,该军有两个师团的兵力,离边界最近的是在罗津,大概有一个师团的兵力,而在平壤,也有一个师团的兵力。” 总参的作战室内,贝寿同正向杨锐介绍日本在东北的兵力布置情况,这个铁道守备大队杨锐之前是知道的,只是没有了解的这么细,不过它在后世的名字很熟悉,它叫做关东军。听完介绍,他正要松口气的时候,贝寿同介绍的另一个情况又让他有些不安了,“按照军情局的前段时间的报告,日本国内现在在大规模扩军,我们估计按照这样的形势下去,在三年之内,日本陆军总兵力将达到一百万。”[注:] “消息确切吗?”日本扩军的消息很突然,这是杨锐从来不知道的。 “确实如此。”在一旁参加会议的刘伯渊道。“我们经过反复确认,日本是在大规模扩军,但是这些扩充的部队并没有正式的番号。” 刘伯渊说完,贝寿同补充道:“其目的估计是应对第二次日俄战争,一旦战起,日本十几个师团将登陆阿穆尔地区一带。到时候南满再积极北上,两面围攻之下,俄军败退出远东应该不难。难的就是怎么应对开战之从欧洲而来的百万俄军。” “这条消息俄国人知道吗?”杨锐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想了一下,发现这对于正在关口上的梅河口铁路有利有弊,主要的利都在俄国。在经济上对俄国是有利的,比如南满铁路的收益可以被遏制,同时在军事上对俄国也是有利的,一旦开战,俄军那边就多了一条南下的通道,毕竟现在要接上的这段铁路是修在俄国势力范围那边的。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刘伯渊道:“俄国人还是没有什么长进,加上他们又是白人,很难深入日本探查消息,现在狠多日本的消息都是我们转给他们的。” “那就马上通知他们。”杨锐决断道。 杨锐话说完,刚才被打断的贝寿同接着刚才的话题,“现在俄军基本撤出了北满,不过同样的,他们也以铁路守护队的名义在黑龙江、吉林等地留驻了一些部队,因为他们的铁路线更长,有一千五百多公里,所以留驻的部队计有两万两千多人。而阿穆尔海参葳一带,因为海军并不占优,所以留有两个军的俄军。但按照我们的判断,俄军并不想再次挑起战争,国内虽然召开了国家杜马,但是经济及民意都不支持再次对日作战。而日本,则因为没有获取大额赔款和割地,军队和民间的反俄情绪严重,这也是他们在积极准备第二次日俄战争的原因,不过日本经济也不容乐观,如果想要再次开战,那仍然要英国等国支持,不然外交和经济上都无法撑受战争的压力。 现在我们在东北的部队主要有四块,一是本部的山地军,人数为四万一千多人,二是张焕榕巡防营名义下的巡防营和辽东连庄会,巡防营有四千余人,其中大部是我们人,小部分是后面招募的士兵。因为张榕的汉旗身份,满清对这支部队并无怀疑之处……” “他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张榕的可靠性是极为要紧的,一旦他有变,那么整个东北的情况就比较难弄了。 “目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就是他父亲被推为了省议会的议员,看这个意思,最终进国会还是有可能的。”刘伯渊道。“我们怀疑他对光绪开国会还是有些期望的,因为他身份特殊,对于他的思想工作并不好开展。” “有人盯着他吗?”杨锐再问,作战室里贝寿同和徐敬熙级别都很高,所以杨锐在这里发问。 “有!虽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还是如果他的状况变化,我们还是能察觉出来的。”刘伯渊道,重要人物身边都有军情局的人,这是军情局的既定规则。 “好!”杨锐说道,又对着贝寿同道:“你接着说吧。” “第三部分是两千人的通化铁路公司的铁道护卫队,这是之前赵尔巽核定的数字,但是现在新来的奉天将军志锐是想把人数削减到一千人左右,同时这些部队的管辖权归在巡警这边;第四部分就是农垦公司的农兵,人数很多,有十八万五千人,但整体素质很差,只在去年军工厂开工之后才摸过枪,不过白刃战训练、体能训练、土木作业训练、投弹训练都一直在开展。只是这些人都是在农闲时训练,随以部队即使练成,也只能算是预备役部队。 军备方面,军工厂炸药的产量还可以提高,但是子弹和枪支因为机器的数量关系,要想提高比较困难,即使现在培训的这一批新工人上岗了,日夜连班,子弹产量估计也是月产两百万发,步枪为两千支左右。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兵工厂开工到现在已经快一年,因为生产花费了大概八十万元左右,这些钱已经超出之前三百万的预算,不足的五十万是由铁路公司补贴的。如果兵工厂产量提升,那么花费的钱将翻倍,铁路公司是不是可以支付这些增加的费用?”贝寿同对于财务的情况并不了解,开始有些担心军费日益增加后,财政是不是能撑受的了。 “这个可以支撑!”杨锐说道。“铁路已经通了,卖煤的收益可以补贴过来。但也只能维系现有的部队,要想扩军是不可能了。”钱似乎永远都不够用,杨锐对此很是挠头。现在军费和教育费两个极大,军费之前预算三百万,但是现在南非预算是一百五十万,关内现在不花钱,可一旦根据地开建,虽然可以向士绅‘预借’和对百姓征收,但还是需要投入各项资源的,比如飞艇部队就花了一千万马克,合两百五十万美元,而维护成本一年需要二十万块左右,还有军工厂,全力生产的话一年应该要两百万块左右,军官培养、情报的预算五十万,最后还有一个大头,就是潜艇那边,这几年的预算是五百万美元即两千万马克,其中包括两艘三百万马克的潜艇,和一千四百万马克的各种费用。 这些东西加起来,那么每年的常费在五百二十万块,飞艇和潜艇合计为三千万马克,换成美元就是七百五十万美元。除了钟观光费劲心血,用合成氨和无线电换来的一千五百万马克,剩余的一千万五百万马克,也就是三百七十五万美元将从今天的美国金融危机中获取,排除和汉阳铁厂合并的中国煤铁厂矿有限公司,现在天字号、通化铁路,还有最早上市的起酥油,加起来近两千万美元的股票,三百多万美元照推算来说是可以在股市大跌的时候弄出来的。不过即便是这样,五百二十万的军费也比之前多了两百二十万,加上研发投入的持续增加,一年需要的钱加起来在一千四百万左右。不过,因为美国的庚子退款每年可以派出四百名留学生,留学的经费可以减少一百万块左右,所以最终总款还是要一千三百万块。 去年复兴会因为留学生派的不多,挪用了日俄国债的的余款之后,账是做平了,但是今年估计是要亏的,沪上去年七百万利润,最多增加到八百万,香港那边业务增长极快,一百万没有问题,美国那边丝绸连锁店还在亏钱,起酥油去年美国卖了六百万磅,欧洲那边只是小规模试销,只有两百万磅不到,加起来有一百五十块,这些钱刚好贴给给了丝绸店,就是不知道今年如何,最后能指望的就是就是东北卖煤了,如果能卖出两百万吨煤的话,那么账不但能平还能有盈利。可铁路这边能运出两百万吨煤吗,如果日本人做些什么手脚怎么办? 杨锐想着复兴会的总账的时候,参谋部贝寿同和徐敬熙这边已经把地图给换了一副,剩下的主要是说一旦战争,通化的防守问题。 “通化防御中国一面主要是在怀仁、新宾、海龙,而在朝鲜一侧主要是楚山、满浦、慈城、中江等地。满清并不足惧,北洋诸镇已经和满清离心离德,作战并不尽力,现在新军第八、第六两镇正在围攻严州根据地,第三、第四镇在追缴辽东游击队所部,剩余的新军并不太可能调集到通化,即便是有,也只可能是第五镇,所以并不足虑。日本这边,在东北本地的军队因为主要都是在南满铁路沿线,并不能威胁到我们,并且安通梅铁路是俄轨,一旦开战,所有车皮将全部抽调回通化,同时宽甸等地的桥梁、隧道将实施破坏,日军推进及后勤会比较艰难,而朝鲜这边,虽然交通不便,但距离太短,慈城到通化的距离只有八十公里,集安到通化只有一百公里,如果日军前期在中江、慈城、满浦等地事先储存好军需物资,然后派出大部队,即超过六个师团的部队越境作战,那么我们估计通化很有可能会被日军占领。”现在解说的人的徐敬熙,看到出来他对日军从朝鲜进攻很是担心,地图上靠朝鲜这一侧标识极多。 徐敬熙的说法不知道怎么让杨锐想到了后世的对越之战,中国几十万部队一个月就打到了河内,可是对越之战可是动员了五六十万人,日本人能干出这么件事情来吗?想到这,杨锐只好看向刘伯渊了,他见状摇头道:“按照我们的侦察,中江、慈城、满浦三地,除了满浦能保证一个师团的给养之外,其他两地难以维持一个师团作战。如果日本人事先囤积物资,那我们在朝鲜那边布置的人也会很轻易发现问题的。” 刘伯渊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望向杨锐,见杨锐点头之后便接着道:“对朝鲜的渗透从04年就开始了,这两年军情局做了很多工作,而日俄战后,日本强行和朝鲜签订了乙巳条约,使朝鲜沦为日本的保护国,举国皆悲,现在义兵运动如火如荼,在这样的情况下,日本要想在江对面有什么动作是无法隐瞒的。而且现在我们已经联络里面不少朝鲜义军,目前正在整合当中,如果日军进攻通化,那么他们将全力扰乱日军后勤。” 刘伯渊说的还不是很详细,其实复兴会对朝鲜的渗透是分三方面的,其一是官僚系统,因为朝鲜一切都是仿造明朝的,所以当时为了仿造前明的圣旨,朝鲜那边派了人过去了联络,但只是联络几个亲中国的官员,并没有进一步延伸到高宗;其二则是各地的义兵,这些其实都是各地流军,几十人上百人一伙,开始时并无价值,但是随着乙巳条约的签订,这些流军开始变的成几百人一股,这就有拉拢的价值了,不过义兵的活动大多是在朝鲜的中部地区,只要少数几只在平安道、慈江道,人数虽少,但也算是是一支力量;其三就是一些朝鲜的热血书生,他们人数虽少,但是鼓动性和革命性却不错,花费一些印刷费用,还是能收获奇效的。 “如果日军六个师团进攻,那么我们该如何防御?”杨锐问道,朝鲜人最多也就是提前预警和捣乱罢了,正在打还是要靠自己。 “只能是节节防御,只是兵力完全不够,战略纵深也不够。除非能在边境关键之地修筑工事,同时增兵至八万人,并加强炮兵建设,不然无法抵抗。”徐敬熙给出的对策并不出人意料,但是这些除了可以给部队增加火炮之外,其他的都不可行。 “修工事可以先去看看,但是没有洋灰,并且大规模修建一定会引起各界注意。增兵不是不能,但军费还要想办法筹措,目前的只能增加民兵的训练。炮兵可以增加,但是只能是迫击炮,主要是六〇迫和八〇迫,其中六〇可以布置到排,机枪现在产量不大,但最终会布置到连。兵力不够火力凑,要是你们还给日本人占了通化,那就自杀好了。”预算里钱不够,杨锐只能是增加火力了。他就不相信,凭借自己基本不要钱的炸药会守不住通化。 “先生,如果边界不好修筑工事,那么离通化新城近的据点还是可以修的。”贝寿同补充道,“而且这些地方与通化的交通比较便捷,洋灰我们又可以自产,想来修筑并不会太花钱。还有就是迫击炮弹的消耗量极大,如果能事先根据各处的远近储备一部分,还对于防守极为有利,铁丝网也是如此,最好也能事先储存在各关键节点上,以备开战后所需。” 铁丝网的好处日俄战争时大家就知道了,只是当时俄军自己都不够,只在奉天战后守四平的时候才下发了一些,战后通化铁厂竣工出铁,参谋部着重研究了铁丝网这个东西,确定了几种布置方案,发现是房顶状的铁丝网最好,用75mm的火炮,如果直瞄,打开缺口需要一百余发,如果是间瞄,那就要近三百发;而150mm的火炮,先不说能不能从朝鲜那边拖过来,便是拖了过来,也是要一两百发才能奏效,消耗这么多的炮弹,相信突破铁丝网之后,日军的大跑基本上时摆设了。 “好吧,你们草拟一个方案上来,那些地方要修筑工事?修筑多大的规模?如何修筑才能隐蔽?需要花费多钱?都写成一个报告递上来吧。还有一个就是军工厂现在产地雷了,这个东西你们也要好好研究一下,看看怎么用。”虽然这又是一大笔钱,但有备无患,一旦通化被端了,那损失将更大,这些钱还是要花的。 早上杨锐已经见过各部队的主官了,加上现在的参谋部会议,部队的军务基本都通报了一遍,其实现在部队的状态不错,就是没有战打,士兵都憋的慌,幸好训练艰苦,同时士兵都成了家,军心极为稳固。前一段时间的整肃,部队这边基本没有涉及到普通士兵,而只是针对军校后几期的毕业生,不过这些人在军队日久,部队又有政委,基本是毫发无损。只有农垦、农贸、还有通化工业系统里受了些影响,但是考虑到通化的重要性,向严州那种强度的整肃没有发生,因为一旦严整,那就有投靠满清的可能,为通化安全计,范安很多时候还是处理的比较谨慎的。 参谋部的事情说完,接下来就是军情局这边的事情,这次来通化,刘伯渊的意思是有一些人杨锐还是要见一见的,一是复兴军对外的烟雾弹韩登举,这块地方本来就是韩边外的固有领地,后面韩边外被招安,各处才设县管辖,虽然如此,但还是有很多地方是清廷管辖不到的,复兴军就钻这个空子留在这里。不过对于韩登举来说,当时可是吓一跳的,不过见来人不和他争利,并且离他的金矿远的很,后面也就放心下来。不过这个人杨锐没有见过,还是要见一见为好。 除了韩登举,另外就是朝鲜那边的来客了,现在已经他们在东北, 刘伯渊一说朝鲜人既然在东北,杨锐奇道:“怎么带进来的,不会走漏了消息吧?” “绑着眼睛进来的,其实这些人有一些摸到了海龙,在那里办私塾,被我们的人发现了,他们估计是想在东北的朝鲜人中发展势力。”刘伯渊道。 “叫什么?什么组织?”朝鲜这个时候独立党,杨锐只记得金九和安重根,他很好奇会不会碰到这个两个人。 “是一个叫李会荣的,他说他是新民会的成员,该会的首领则是一个叫安昌浩的,他们有大概几十个人,李会荣家境宽裕,办私塾的钱都是他变卖家产之所得,我看这个人值得信赖,所以把他带进来了。”刘伯渊道。 听到是变卖了家产干革命的,杨锐对此人的印象好了一些,最起码积极性是有了,至于是不是聪明,那就要再看了。于是说道:“那就晚上见一见吧,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李会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完全不是杨锐所想象的年轻气盛的模样,他本来是和复兴会的人接洽军火买卖的,后面被军情局瞄上了,简单的交谈之后他便决定来见一见清国革命党的首领,除了进一步确保弹药来源之外,更重要的是想看看清国人是怎么干革命的。 两人的初会是在总部前哨站的一间屋子里,因为不想带他去总部,所以这些天李会荣一直在这里。他其实对一个贩卖武器的反清组织很好奇,因为所购的步枪基本是日式三十年式军用步枪,都是日军的现役装备,他就想不通这么好的武器怎么要卖掉。 “李先生,这位是我们的首领文先生。”见面之时,刘伯渊介绍着杨锐,但是说的是化名。 “幸会,幸会!”李会荣汉语很流利,打量着杨锐几眼便垂下了目光。 他说幸会,杨锐便只能说久仰了,不过也不想这么客套,于是杨锐久仰之后便道:“贵国现在已经成为日本的保护国,贵会是否想举兵以推翻日本人的统治?” 没想到杨锐一上来就问起兵的事情,李会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现在朝鲜国内正在筹备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参加在海牙举行的第二届万国和平会议,李会荣虽然没有参加,但他是这件事情的知情人。去年过到东北办私塾的时候,他还想发展势力,举行武装起义,但是有这么个机会,他武装起义的心有歇下了。 “我们现在正在设法获得国外支持,以帮助朝鲜获得独立的可能。如果得不到帮助,那么就只能发动义兵,驱除日人。”李会荣半响之后才答道,不过话语说的比较隐晦。 杨锐却想不到高丽棒子还是两手准备的,不过想来也是,朝鲜和中国不同,他们只是刚被日本吞进口里,还没有完全咽下去,所以他们有引列强以求独立的想法,而中国早就被满人统治了两百多年,除了革命别无它途。自己看他们可怜,也许他们看自己也是可怜的。想到此,杨锐想笑,但又感觉笑起来不好,只好忍住笑,道:“我记得日俄战后,贵国就想找美国帮忙以获得独立地位,但是罗斯福抛弃了你们。现在你们还想着找洋人住持公正,你们难道不知道吗,第二次英日条约早已经签了,英国人又和法国人签订了协约,而你们期望的俄国,现在自己国内都一塌糊涂,想支持你们也是不可能。这样的国际形势下,想要朝鲜独立的只能是靠自己手里的枪。” 李会荣被杨锐说的有些冒汗,其实他也知道去求助于列强未必有用,但机会就在眼前,不得不冒险一试。在此情况下他除了点头倒也说不出其他什么来。杨锐话说完,见大家理念不合,寥寥数语之后就结束了会面,他觉得还是要靠那些整合来的义兵作为自己在朝鲜那边的助力了。 丁卷第三十二章谴责 打发完李会荣,在回去的路上,杨锐问刘伯渊:“你哪里找来的这些书呆子?” 刘伯渊刚才见那朝鲜人很不上路,心里便汗了一把,现在见杨锐问,只好把朝鲜人的事情和盘托出,“开始是在海龙,他带着几个人四处晃呀晃的,聚在韩民中间打算办私塾,后面我们调查发现他们的老巢是在延吉那边龙井的瑞甸书塾,主持的人叫李堂,去年秋天左右从朝鲜那边过来的。他们一边办学,一边找巡防营的买枪,就这么搭上线了。” “这个李堂又是什么人?是新民会的那个什么安昌浩的化名吗?”杨锐只想知道这个新民会的头头到底是什么人物,如果是个孙汶那般光说不练的,那就算了,要是个可以干实事的,那还可以拉一把,革命成功前给日本人捣捣乱,革命成功后给日本加加压,中日开战的时候再做做带路党,反正用途是全方位的,而自己要提供的只是炸药,还有一些培训而已。 “我派人偷偷进去过他的居所查过,这个李堂叫做李相卨,在朝鲜素有名望,之前是议政院的参赞,官居从二品,乙巳条约之后自杀未遂,后面辞了官,拉着一帮人在龙井那边办学耕田,估计是想积蓄力量,筹划反日事宜。”军情局派去搜查的人并不专业,只知道李堂的身份,并不知道这个化名李堂的朝鲜官员其实还是朝鲜高宗派往海牙国际会议的正使,而海牙会议又使得日本大发雷霆,以宣战为要挟,逼迫高宗退位,同时解散全朝鲜的军队,至此朝鲜在实质上已经被日本吞并了。 杨锐听闻这个高丽棒子居然还是个从二品,又有过自杀的经历,感觉这个人名望是够了,就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枭雄。“既然是这样,那改日你找人亲自和这个叫李相卨人谈一谈,看他要什么,如果是炸药什么的,那可以按照成本给价……哪套恐怖袭击的东西可以灌输过去,让日本人尝尝炸药的滋味。” 听闻杨锐交代让朝鲜人去搞恐怖袭击,刘伯渊全身忽然一凛,这可不是黑火药啊,实打实的猛炸药,几公斤的炸药爆炸,那方面几十米的人都要死光。杨锐见他的模样道:“怕什么?我又不打算把朝鲜给并了,最多济州岛弄过来搞搞旅游,他们的炸药只能用在日本人头上。还有啊,我们给了他优惠,他也要给我们些东西……朝鲜的皇宫里,弄几个会汉语的太监宫女出来,还是那一套皇宫里的规矩,圣旨的织造啊、龙袍啊、油墨啊,反正是和皇帝有关的东西都拷贝一套出来。” 刘伯渊是少数几个知道那张牌的人,虽然杨锐思路转的极快,但是他还是能跟得上。前明那边,谱牒、印信是真的,谕旨也算勉强是真的,但是这只能是见旨不能见人。现在已经用上了这张牌的地方,一是江湖会党的收编,再就是蛊惑南非那边的矿工。感恩是不会使人臣服的,唯有恩威并重才对百姓有用。按照这个思路,南非的矿工一被救出来就以满奸的身份打了一顿,然后挂上一幅朱元璋的像,磕头跪拜喊了万岁,并且割了辫子才给饭吃,那些有‘骨气’不跟着朱八八走的,全扔到海里喂鱼。当然,喂鱼只是一个测试,喊服的就捞上来,还不屈服的,就真的要喂鱼了。 一套流程下来所有的矿工服服帖帖,加上农场就种些腰果,放些牛羊,工作轻松的很,只是每日的训练辛苦,但饭菜不但吃的好也吃的饱,便基本没有什么怨言了。至于工资,早先在矿井的时候每月二十五先令,合银八两不到,但是矿主不但计件,还怕矿工逃跑,只发铁片,这些铁片许诺合同到期后换发工资,看上去公平,但矿工从来都不准外出,伙食极差,住处卖的东西又是外面的几倍十几倍,钱花来花去,最后铁片也剩不到几块。现在旷工们都跟着朱八八走,月薪一般是一两五钱,职位高则给的多些。钱虽不多,但是比铁片好,而且是得实的,不要再买什么,更想到日后封侯列相、光宗耀祖,所有人都死心塌地跟朱八八干了。 不过因为这都是靠着钱伯琮和谢缵叶远程操作,只出示过前明的谕旨,时间久了,这些人的劲头未必能保持,所以在适当的时候,那个叫什么朱宽潚的小孩子要现现身才行,既要现身,那一套前明皇室的做派就要扮足,前明那一套东西早就没了,但是朝鲜还有,所以拷贝一套弄上去,那就真的是货真价实了。 刘伯渊牢记着杨锐的这些交代,只掏出本子具体的内容写在本子上,他记完又道:“那朝鲜人那边怎么解释?” “不要做什么解释,反正就告诉他们我们要这些东西就好了。还有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走漏了风声,那以后就别想要什么枪支炸药了。你这边适当的时候可以把复兴会的名号亮出去,没有实力,他们是不会重视我们的。”杨锐交代道。 “是的,先生。”刘伯渊说道。“那义兵那边和他们这边该怎么协调?是让他们并成一伙,还是各分各的好?” “义兵都好几个首领吗?他们到底是反贪官污吏还是反日本人?”杨锐问。 “大多都是反日本人的,也有些是反贪官污吏的,不过基本都是农民矿工,或是山中的炮手,打战不怎么会,但是作战还是比较悍勇的,目前联络了五支,真宝的李夏铉、小白山的金相泰、英阳的金淳铉、还有黄州等地的金贞焕,最后一支就是庆北地区的申乭石,他的人数最多,有一千余人。对他们,我们之前援助过一批日式村田枪械和日军军票,所以交情还算不错。”刘伯渊介绍着义兵的情况,其实这些早前都密保过杨锐的,只是他当时没什么心思看而已。 “你就着重介绍那最后一支吧。”杨锐刚说完,队伍后面一个通讯兵喊过口令之后跑过来报告:“报告,刚才那个朝鲜人说日本陆军有人在两月份来过龙井,他们打听后是说日本人想派人到延吉这边保护韩民不被满清欺辱,这次是先过来调查的,他让我们小心。” 延吉那边朝鲜人差不多有近十万,农垦公司几年前也算是看中这个地方,移民了近二十万,就是防着日本人借机闹事。杨锐闻言想着历史上的间岛问题,不由得笑了,历史上日俄的势力分割点是在长春,现在呢,被自己堵在了昌图四平之间。按照目前实际的情况看,日俄在辽东这边的分界线是在昌图—西丰—海龙厅(含梅河口镇)—濛江(今靖宇县)—抚松—长白山天池一线,延吉完完全全归在了俄国这一边,日本人探查可以,真要是敢在俄国人头上抢地盘,怕第二次日俄之战又要来了。 刘伯渊不明白历史,不知道日本人要耍什么阴谋,脸色凝重中却看见杨锐一脸轻松,顿时也平静了下来。杨锐说道:“去告诉他,谢谢他!另外再告诉他,洋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或是见到一个比自己还烂的革命者,杨锐的心情不错,只把一句后世的名言送了过去,只待通讯兵走了,他才道:“刚才说的那个叫什么申乭石,你详细的说一下吧。” “此人平民出身,不到三十岁,作战勇猛,外号叫做太白山之虎,在庆北地区活动,我们之前曾经让他过中朝边境活动,但是他拒绝了。”这是唯一一只不在边境活动的义兵,但看在他兵力较多的份上,有些生意军情局还是做的。 “哦。这没什么,能打的不听话,听话不能打,自古都是如此。先让他吃点亏吧,以后能转过弯来了,那自然就会听话了。”杨锐有些微微失望,但是人就是这样的,也就只有作罢。“对于朝鲜那边,我没有指示了,你还是按照固有的节奏来吧。” 杨锐见完朝鲜人回到住所已经是十一点了,他离开的这几个小时并没有特别重要的电报过来,唯有在京城的龚宝铨因为铁路的事情,照例发了一份电报过来。前段时间盛宣怀狮子大开口,想要关东银行,虞辉祖报过来之后被杨锐否了,毕竟关东银行涉及整个复兴会的钱款运作,不可能和谁合并,当然对盛宣怀的借口是关东银行不属于天字号,天字号只是里面的普通股东而已。大概是对关东银行的具体情况也不甚了解,盛宣怀倒是接受了个说法,后面他给的条件是要天字号和通化铁路的钱款存到通商银行,这条也被没有完全答应,只是许诺可以分一部分钱存到通商银行。当然,事情还没有结束,几经商议之下,最后虞辉祖那边又给了五张十万两的银票,这事情才算是结束。 盛宣怀这边点头,加上早就打点好的东三省总督志锐,已经改名为东省铁路公司的通化铁路,会同吉林那边的士绅一起将修筑铁路的呈文报了上去。奉天是通化铁路的老巢,士绅都因为通化的实业赚了不少银子,而吉林那边,以关东银行为纽带,那些早就想办榨油厂、面粉厂的士绅,全部被铁路公司给网罗了,迫不及待的掏了钱,按了指印入伙,便是新来的吉林巡抚的朱家宝也对此事欢迎的很,他甚至希望铁路公司要是有钱,就修到松原白城,他说的杨锐也想,但是这一是没钱,二是俄国人一定反对,想修还是要等过几年。 呈文在五月中旬递到了东三省总督志锐这边,铁路公司之前已经询问过他的意思了,志锐能在帝党中脱颖而出,自然有一番见识,加上平日里受日本人的气不少,对于此事极为支持。东北这边士绅、官府都点头,那呈文便很快到了邮传部,得了巨多好处的盛宣怀看了呈文却不着急,只把呈文压在邮传部并不上报,弄得东北这边诸人的心都是悬的,等他把呈文递交给内阁的时候,杨锐都已经在敦化待了快一个月了。 中国的任何事情只要一到衙门就没有什么好保密的,再说动员吉林士绅入股的影响也不小,日本人早就听见了,日本驻清公使林权助立马照会外务部,认为此条铁路和南满铁路并行,有损于大日本在东北的权益,要力行制止。外务部总理大臣那桐、会办大臣瞿鸿机并不知道这档子事情,只好事先把照会接下然后再来看个究竟。林权助在大清其实还是一号人物,戊戌时他便是变法的支持者,康梁出逃日本他出力甚多,在照会完外务部之后,他又私下里见了正当红的梁启超,要他全力阻止这条铁路被批复,梁启超当年可是拜他所赐才逃到日本的,当下就应诺一定不让这条铁路通过。 日本人着急的动作,事先知晓此事的美国公使和俄国公使也有反应,东北这块肉目前被日俄平分,但美国人功夫到家,在安东通化这边横插了一道,现在铁路延长到长春,对于美国是极为有利的,虽然石油不能买过去,但是棉布是可以通过这条铁路运到北满,由此避开了日本人的差别运费和‘紧张’车皮,本着为本国企业谋福利的美国驻清公使柔克易在日本照会之后就谴责日本人违背门户开放政策,制定差别性的运费等措施以打压他国商品。 美日相争,俄国的公使璞科第则不动声色,不过在盛宣怀把折子递上去的时候,他也照会了外务部一次,具体说了些什么那就只有那桐和瞿鸿机才知道了。不过以大家对于他的了解,这个远东间谍一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以至第二天内阁的声音便沉默了,大家都对这件事情避之如虎,再也不敢再朝堂上说什么,而之前打定主意劝说光绪帝不要核准的梁启超也一时没有言语,所有人都在惊恐于第二次日俄战争,如果再打一次日俄之战,那胜负分明的情况下,东北会像现在这般两国都撤军吗?这是所有大臣都不敢妄议的事情。 杨锐把日军增兵一百万和日军进入延吉等地侦察的情报一股脑的给了俄国,俄国的强硬派则拿着这些东西向维特这些和平派施压。驻清公使璞科第出身于财政部,是维特的亲信,被人称作狡猾的国际间谍,他在俄国国内的督促下,不得不把第二次日俄战争拿出来恐吓满清一番,他的说法是:日本一直在筹划第二次日俄战争,如果满清不站在俄国这一边遏制日本的话,那么战争很快就会到来。他话说完就把复兴会军情局提供的照片、文件之类的东西一股脑的扔给了那桐,那桐则把这些东西一股脑的带到了内阁会议上。光绪拿着这些翻译成汉文的情报愁眉不展。日本人对结果不甘心全天下人都知道的,看这形势,现在日本变成了之前的俄国,俄国现在变成之前的日本,作为想成为一个直追康乾那样的皇帝,要是日俄两国再在东北打一次,那他该怎么办?前面那次还可以推到慈禧身上,那这一次该推在谁身上?家真是难当啊!光绪放下那些威风凛凛日本军队的照片无力的想到。 内阁会议的次日,梁启超就去找了一次林权助,试探日本对第二次日俄战争的看过,林权助对于梁启超所问的日本再次进攻俄国大笑,而后表示这完全不可能,不过当梁启超拿出一份的日军扩军表之后,他却愣住了,不过外交官的功底俱在,他立即断言这一定是露西亚人在造谣,现在的日本已经没有办法进行第二次战争,先不说情报是不是真的,即使是真的,那也是为了提防露西亚人。 林权助言辞切切,要是梁启超没有去过日本的话那对他说的一定相信的很,可是在日俄战后见识了日本民众狂热的梁启超是怎么也不像信林权助所言是事实,不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又叙话良久之后才回去。 御书房内,梁启超被赐了坐,待旁人走开,光绪便急切对看着他道:“日本人是怎么说的?” “回皇上,日本公使称这件事是俄国人造谣。”梁启超看着面前的光绪心中叹气,只想到几年前的戊戌变法,这么一个急切的皇帝,能治得好国吗。“不过,卑职认为日本人确有发动第二次战事的可能,昔日朴茨茅斯条约签订,全日本的民众都反对这一条约,当时暴乱更很多洋人被攻击,教堂被焚毁,当时所有的日本人都说这一次要俄国人赔款十万万不止……” “哼!”光绪站起身很是生气,梁启超说的赔款又让他想到了甲午之战,要不是那些奴才不卖力,我大清怎么能可能会赔两万万两!“日本蕞尔小国,野蛮的紧,见有便宜可占那就是要占到底的。朕不是老佛爷,绝不会再在做中立之举!” 一听到这个皇帝又着急上火了,梁启超立马给跪了,道:“皇上,要想东北不再战,适时引入米国人才是万全之策啊。届时三国都在东北有利益,才能相处无事,打不起来啊。” “好!好!那就马上准了这条铁路,让美国人和日本自个儿争去。”打战是光绪所不想的,要是再输了,那可又是一个甲午之战。 “不行啊。皇上!”梁启超见光绪这么草率就决定,又是一阵心纠,忙道:“这事情还是要先问过英国公使才能最后定夺啊。万一日本抗议,英国会帮着说话,那才能稳妥啊。” “那要是英国人也不支持修路呢,那怎么办?”光绪终于绕过这个弯来了,这日本人虽凶,却还是要听英国人的。 “回皇上,那我们就拖着,现在皇上励精图治,日本真想打,那也要多多顾虑才是。”这事情绕了半圈还是绕道英俄那边去了,梁启超只觉得之前的路白跑了。 英国公使朱尔典是一个汉学家,之前虽在中国短暂任职,但很快就调到朝鲜去了,随着日本逐步吞并朝鲜,在去年秋天,朱尔典接替萨道义成为驻清全权公使。通化铁路他早在朝鲜的的时候就看在眼里,在去年刚接任驻清公使这个位置的时候,他现在很有兴趣的看着中国佬又把事情闹了出来,和上次扯着美国人、英国人打压俄国不同,这一次是扯着美国和俄国打压日本,真是狡猾的清国佬。 在收到侍从的报告说皇帝的秘书亲自登门拜访的时候,朱尔典一边前往客厅一边想着梁启超的来意,他相信一定是为了东北的那一段铁路而来。 “公使先生。”梁启超知道他懂得汉语,便直接招呼了,不过他没有用中式的礼仪,而是像西方人那般热情的握手。 “哦。梁先生。”朱尔典汉语流利,握着梁启超的手很客气的道。“请坐,请坐。” 梁启超微笑的坐下,熟知西礼的他很快就说起了此行的目的:“公使先生,现在日俄两国在东北都已经撤军,但我们一直担心局势会再次恶化,有消息称日本人将会准备第二次日俄战争,我非常希望能听听公使先生对此的看法。” “对不起,梁先生,我并没有收到这方面的信息,就我本人而言,远东的和平是我最大的期望。”朱尔典或许并没有收到日本人扩军的情报,或许并不象表示自己对远东日俄纠纷的态度,说了这么一句废话。 梁启超并不死心,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旁敲侧击,而是直接问道:“公使先生,如果日俄两国再次在东北发生战争,那么贵国将会如何?” “我国将会对事态表示严重关注。”朱尔典滴水不漏的说道,然后再反问道:“梁先生,你这次来就是问这些的吗?” “是的。公使先生,有消息称日本人将发动第二次日俄之战,我们很担心上一次的悲剧会再次上演。现在通化铁路公司正准备修建一条铁路,我想了解公使先生对此事的看法。”梁启超索性把来意都说明白了,他想听听英国人到底会怎么说。 “梁先生,对于东北新建的铁路,我们认为这将……”朱尔典说到这里的时候,侍从正好把茶水端上来了,趁着这片刻的延迟,朱尔典想到正在伦敦谈判的着英俄协约,他忙把之前要说的话吞了进去。毕竟,以清国官场的泄密程度,自己的表态很快就会传到俄国人那里,到时候一旦自己反对的态度传到俄国,那么势必会影响即将签订的英俄条约,这个费了近两年功夫终于要签订的条约对于英国来说至关重要。 茶已上,端着茶细品之后,朱尔典慢条斯理的道:“梁先生,对于东北的变化,我们将密切的关注,对于任何破坏这一地区友好稳定的人,我们都予以将谴责。” “任何破坏这一地区友好稳定的人,我们都将予以谴责。”梁启超在心里回味着朱尔典的话,心中顿时大定,这就是英国人的态度,这样的话可以回去复命了。 目的达到,梁启超便告辞了,而朱尔典便把这边的情况马上发到了伦敦,他虽然是驻清全权公使,但是权利还是在伦敦而不是北京。伦敦的外交大臣格雷很快就回电:“……远东的稳定是西亚和谈的前提,在适当的时候应该遏制日本人的野心。” 丁卷第三十三章不争 外交辞令从来都是模棱两可的,要想理解它最关键的是明白说话人的立场,在认为日本会发动第二次日俄战争的光绪等人看来,英国人的话针对的是日本。而日本其实也确实有被英国谴责地方,那就是去年的十月,陆军首脑山县有朋在不和内阁商量的情况就上奏天皇要求建立五十个师团,今年又提出要增建两个师团,成为军部和内阁争论不休的议题。现在日本大肆扩军被列强所知,面对谴责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此形势下,即便是肃亲王善耆在他的日本朋友川岛速浪的要求下苦劝,也不能扭转光绪的决定,修筑梅长铁路很快就准了,但是折子一时半会却没有发下来,而是留在内阁想看看各国的反应。 清国站在了米国和露国的这一边,使得日本大发雷霆,此时接任林权助的日本驻清公使阿部首太郎对清国发出了战争威胁,不过很快美国公使柔克义便有了针锋相对的言论,并宣称美国代表和平的白色舰队将在今年晚些时候从佛吉尼亚州的汉普顿海军基地起航,进而访问亚洲,以表达美国对亚洲人民的友好之情。美日矛盾由来已久,在日俄战时双方友好了一段难的的时间,但是终究因为对朴茨茅斯条约的失望,让所有日本人想起了新仇旧恨。随着日俄矛盾的加剧,这一次,内心惧怕日本人的罗斯福不得不表现的强硬了一些,说话温和的同时,大棒也亮出来了。 美国人强硬的表态,俄国的璞科第却大谈和平,亲俄的法国表示遗憾,英国则因为和俄国递交协约只能沉默不语,环视所有列强都不支持日本,而此时在圣彼得堡进行的日俄谈判,又被俄国外交大臣伊兹沃尔斯基拿住了日本的把柄,即在日本吞并朝鲜这一件事情上拿捏到了分寸,朝鲜代表是从海参葳前往荷兰海牙参加世界和平大会的,如果日本对此不妥协,那么俄国将支持朝鲜代表进入会场列席并发言。铁路之事无法阻挡,那就只能让其修建,但是日本驻圣彼得堡公使本野一郎也就此提出了要求,即不支持有美国人背景的通化铁路公司修建这一段铁路,而是希望俄国贷款修建它。 列强间的勾心斗角,京城里的一日三变,都让杨锐就像一个掷出骰子的赌徒,只只能静观其变,等老天开眼。在他等侯北京批文的这一个多月里,诸多人找了过来,美国那边见着中国佬通过爱丽丝获得罗斯福支持,哈里曼找到了虞自勋后友好的承诺将支持通化铁路公司向北延长的决定,并且希望和通化铁路公司进行更加密切的合作;日本人这边,安东的冈部三郎和满铁的第一任总裁后藤新平拜访了杜亚泉,双方相谈甚欢,过程不但友好而且有益,但是在此次交谈之后,那些来洽谈购买煤炭出口日本的商人们忽然跑了个没踪没影;最后找过来的是俄国人,找的是还在圣彼得堡的陈去病,意思是铁路最好使用华俄道胜银行的贷款修筑,早有准备的陈去病对此并不拒绝,但是因为铁路属于民办,所以贷款可贷,但钱不能用在铁路的修筑上。 风云变换的一个月后,梅长铁路的呈文批了下来,而后顺带的吉长铁路也被批了下来,获知此消息的杨锐却笑不出来,因为这段时间的朝廷里的打点花了三十多万两,而华俄道胜银行五厘息,五百万卢布九三折的贷款又让他损失了不下于一百万。同时,通化铁路的不少股票也转给了哈里曼,他现在不但是股东,还签订了铁路租赁协议。整件事情,除了铁路可以连通东清铁路以外,好像什么好消息都没有。有所得总是有所失的,即使早对此有所准备,但杨锐还是被纽约和圣彼得堡来的电报上的嚣张口吻气的发晕,真他妈的狗屁世道。 朝廷的旨意一下,梅河口这边的十几万大军就开始动工,路基早就已经铺好,枕木、钢轨都已经备齐,接替陈大发位置的一个广东人许诺三个月内全线通车。杨锐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这都是计划好了的,只是他要求务必要把铁路找借口修到东清铁路西面去,不需要修多远,起个头就行,至于俄国人是不是反对那就修了再说。 东北的夏天树林郁郁葱葱,即使是大热天走在林子里也不觉得的热,坐镇敦化已久的杨锐在嘱咐防火防盗防日本之后,便前去桦甸见一见复兴军的烟雾弹韩登举。敦化到桦甸近四百里路,他走了七八日才走到,在见过韩登举并被他热情的带去参观了装机器的金矿之后,杨锐忽然见到了一个想不到的人,他在心中反复思量之后,让陈广寿出去把那人请到屋子里来。 “遁初,别来无恙啊。”看着一副日本人打扮的宋教仁,杨锐笑了起来。 同盟会诸多举事都是失利,即便是影响最大的一次萍浏阳醴起义也是如此,举事都是由孙汶执意发起,但是粮饷不济的情况下失败,责任大多都归罪于那些为富不仁者。比如南洋那些华侨还有钱从来没有缺过的复兴会。前者派方君瑛去开枪吓唬了几回,还是弄来了两三万元,但是恶名从此传开之后同盟会的声望一落千丈。现在的南洋富绅要么投靠已经鸡犬升天的保皇党,要么就加入不要捐钱一起发财的复兴会。除了一些没钱的华工,和在美国一样,同盟会已经没人支持了,可即使是有这些华工,但在自己生计愁苦之下又能捐出多少钱呢。 宋教仁在去年国旗之争的时候就看透了孙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的本性,再加上现在同盟会前景堪忧,他想起某次在日本报纸上看到了关于间岛独立之国的描述,便一心想着来东北联络马贼、发展组织,不过今年四月份开始他在安东等地转了两个月,没有找到一个马贼,北上奉天之后停留良久,他又到吉林桦甸夹皮沟求见韩登举,不过韩登举对他所畅言的革命并不支持。正要回去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了杨锐。 “文先生也是风采依然啊。”宋教仁不敢断定面前的文先生是不是杨竟成,同时身处他处,他也不敢贸然喊破,只好以文先生相称。 “遁初为革命,东奔西跑,真是辛苦了。”现在的宋教仁除了日本人的打扮之外,要比以前在东京见的时候精神多了,“来坐吧,聊一聊也是好的。”杨锐一副主人的样子,招呼着宋教仁。 “文先生为何在此啊?”看着杨锐的主人坐态,宋教仁坐下之后笑着问道。他有些担心杨锐是和他来抢生意的,又期望杨锐抢生意成功,不管怎么说,能说服韩登举对革命大有好处。 “我啊……”杨锐只是喜欢宋教仁这个人而已,不过这只是他以前喜欢的残留,现在的他对宋教仁是敬而远之的,所以在确定要不要见他的时候很是犹豫。“遁初来干什么,我就是来什么的啊。” 果然和宋教仁想的一样,宋教仁急问道:“那结果如何,韩统领怎么说?” “呵呵”杨锐打着马虎眼,干笑道:“人家有钱有金矿,他怎么回遁初的,就是怎么回我的。”韩登举已经靠向了复兴会,杨锐相信他一定是婉拒了宋教仁的。 他此言一出,宋教仁眼中的热切的目光顿时黯淡了下去,道:“哎!当下革命艰难的。贵我两会还是要团结一致共度难关的好。” “遁初说的正合我意。我就是想邀请遁初加入复兴会。你看如何?”杨锐说着团结,其实就是挖墙脚的,广东南洋那边很多同盟会员都加入了复兴会,弄得孙汶暴怒不已,现在杨锐又要把华兴会那些人拉过来。 “文先生,若是我没有猜错,复兴会所信奉可是开明专制之说?”面对杨锐的邀请,宋教仁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在他离开东京的时候,一本名为《大国崛起》的复兴会宣传书在各处学堂发售,书很厚,但卖的极为便宜,而且其中的内容很是鼓动人心。宋教仁来东北的船上一口气就把书读完了,排除书中那种透人心肺的热血沸腾,书中要灌输鼓吹什么,他一清二楚,加上早先所知道的复兴会纲领里面的“集权政府”,所以有此一问。 聪明人说话很是省心,大国崛起里面的集权之意虽然透的不多,但宋教仁不是那种一听到中国战舰扬威四海就热血沸腾的青年,他也是搞文宣的,同盟会现在的民报就是他挑头筹划的。杨锐对他的问题并不回避,回道:“确实是如此,不集权中国无法富强。” “是国家无法富强,还是百姓无法富强?”宋教仁见杨锐承认,便把他这看书看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先有大家,才有小家。国家不富强,百姓如何能富裕?”初中课本里的言语被杨锐提前一百多年说了出来,弄得他自己都莫名其妙,他到现在都记得政治课本上有一副漫画,叫做大河有水小河满。当时太小没细究,后面农村跑多了才知道,大河里的水都是小溪汇集的,只能说小溪有水大河满,怎么可能大河有水小河满的? 杨锐又想起大河小河的时候,宋教仁却道:“民为国之本,国家再富强对百姓有何益?即使中国如此贫穷,权贵们还是挥金如土,一掷千金。集权政府如同日本者,也是富者富,贫者贫。请问文先生,若是集权政府,如何才能保证这所集之权不被滥用?国家财富不被官员侵占?” “无法保证。但是最终的结果无非是权贵拿大头,百姓拿小头,这总比什么都干不成一帮扯皮的好。”集权便无法制衡,失衡则必然腐败,这是无解之局。即使文宣部门使劲洗脑,被忽悠的也只是底层百姓而已,高层那些贵人们谁会信民族主义,怕早就搬进租界里去了吧。 “教仁还是不入会吧。”宋教仁短短几字,就把和杨锐的距离拉得极大。 “不管百姓有多穷,权贵有多富,只要国家整体的财富在增长,那么遁初所求的民主自然而然会到来。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曲折前进。先富国家,再富百姓,再改政体,这是中国民主的必由之路。”叫宋教仁进来是想说服他入会的,现在他断然拒绝,杨锐还想做一些努力。 “文先生,这样必定会再来一次革命,中国革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如此反复革命,那么国家元气必定大伤。教仁投身于革命,是想建立一个汉人主导的民主国家,国家不必成为一个新的列强,只要人人安居乐业便可。至于民主分权会损失效率,那无甚要紧,别人十年能建成的事情,我们就三十年、五十年来做,没有必要在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之内就成为多么强大的国家。现在之世界,犹如春秋战国,中国应该不争,自保即可。”宋教仁显然对于复兴会的文宣看的极透,知道复兴会有领导中国争霸之意,所以才会有不争之说。 “遁初,世界现在就是弱肉强食,不多给国家抢一些地方,以中国的人口怕终有一日要资源耗尽吧。”宋教仁所说杨锐知道,但他还有别的理由。 “文先生,我这次是从日本经朝鲜到东北的,沿路感慨良多。拜日俄会战之胜,现在日本已经有吞并朝鲜之举,可这对日本百姓何益?现在在朝鲜开矿修路都是日本财阀,即使有部分农民到朝鲜垦荒,但除了一个胜利者的身份,他们和在日本之时毫无差异,照样要交税要纳粮。战争死的是百姓,得益的是权贵,这是打胜了;若是打输了,那权贵还是权贵,最终的赔款仍是由百姓来承担,慈禧对列国宣战之后,庚子赔款能让她痛心分毫?复兴会集权之说我不赞同,复兴会要把中国变成一个列强,我也不赞同,是以教仁不便入会,还请文先生见谅。”宋教仁说完便对杨锐拱手一礼,而后便告辞了。 杨锐在听完宋教仁话语之后有些发愣,因为他所说的便是好久以前杨锐自己所想的,所以当这番话说出的时候他有些浑浑噩噩。只待宋教仁走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悻悻而归。 杨锐再次回到敦化已经是九月,此时美国的股市正在动荡不安,就等着后两个月股市狂跌,从而开始收网。按照谢韬甫的估计,如果哈里曼等人会履行之前购买安通长铁路股票时的承诺的话,那么这一次剪羊毛能收益四百万美元到五百万美元;如果哈里曼食言,行动并不能获得其背后摩根家族的支持,那么收益只能在三百万美元左右。 纽约不是复兴会的主场,即使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没有金融皇帝摩根的许可,乘乱玩一些花样还是很局促的,杀人放火外加焚账灭迹,要想大赚一笔还是艰难的很。毕竟,几千万的股票太招惹人眼了,能套出股价的三成便是要谢天谢地了。 杨锐在敦化静静的等着消息,这时候复兴军第一次大规模的实弹演习开始了,看着漫山遍野的士兵,他的心思又被转到演习上。因为有了军工厂,现在的演习比之前像样多了,最少橡胶弹头的子弹是可以自产的,虽然并不完全安全,但是士兵眼睛上的护具,以及五十米外的射击还是能杜绝大部分伤害。唯有炮弹、手榴弹不好弄,只能是通过随军的演习人员判定伤亡数字,虽然不无合理,但对演习的连续性造了一定的影响。 望远镜中,一队在森林里若隐若现的士兵刚刚确定好集结整地,步兵按方位展开之后,炮兵正在安装迫击炮。随着军官的口令,一枚枚实心炮弹发射到对面的守军的阵地上,随着炮弹的出膛和己方活力的压制,已经落位的士兵忽然从地上爬起往前直冲,按照操典,整个队伍应该是一个梯形,但由于是山林地区,队伍就不是那么方正了。攻方来势汹汹,守军虽然在随队演习人员的指挥下判定一些‘伤亡’人员不得不退出战斗,但仍有许多人站起来迎敌,毕竟是没有真实的炮火,两军的白刃战没有完全的一边倒,杨锐只看到好几个士兵刺刀拼着拼着就扭打在一起了。 “不会伤着人吧?”杨锐问向旁边的齐清源,这是他的部队;他是红方。 “不会!”齐清源模样变了一些,人还是之前那样俊秀,不过嘴唇上留了一道胡子,看上去成熟了不少。这一次他力邀杨锐在他这边观战的。 “不会。所有士兵都告诫过了,自己要是被对方制住了要害,可以喊停退出战斗。”齐清源有两年没见杨锐了,只觉得先生变了,眉头比以前皱的深多了,像是有永远化不开的愁。 “那就好!”杨锐闻言眉头松开了一些,又看着身边的炮兵团长程志瞂,开玩笑问道:“现在只配迫击炮,不会到时候后膛炮不会用吧?” “不会!”程志瞂朗声道。“部队那些后膛炮一直在做实弹射击训练,同时练习各种炮术。” “哦。炮弹哪里来?”杨锐奇道,据他所知缴获的弹药也就是几百发每门。 “之前是从俄毛子那边买过来,后面军工厂开了,就可以复装一些,今年开始75mm的炮弹也可以自产了。”程志瞂解释道,迫击炮虽有,但是后膛炮也不能丢下,所以他这个两年一直在绞尽脑汁训练炮兵。“演习结束有将有炮兵战术操练,届时请长官莅临。” 见程志瞂说的这么有底气,杨锐却笑了。他对炮兵是极为重视的,炮兵就是步兵的胆,这个胆威力虽大,但是却要细致操作,训练一批合格的炮兵比训练一批合格的步兵难多了,因为炮兵是技术活,而不是体力活。随着火炮射程的增加,二十世纪初期是火炮从直接瞄准逐渐转变为间接瞄准,日本当时千辛万苦攻占二零三高地,就是要取得一个火炮观测点以炮击旅顺港内的俄国军舰,为了这一个观测点,他们死了几万人。 在以后的战争中,谁有更精准迅猛的火炮,那么谁就能压着对方打,堑壕工事只是减少炮火对士兵的杀伤,但没有哪支部队敢面向炮火进攻或者防守。为此,在迫击炮下发部队的同时,后膛炮被杨锐全部集中上来,这些费劲心血弄来的后膛炮,全部用于炮兵训练,同时,由后世所知的密位制和各种只有名称但是却不知道具体办法的炮兵战术,被杨锐提了出来,把诸人的吓的一跳。 其实密位制在现在这个时间段还是极为超前的,现在德国人教的炮兵测距度量用的还是度和分,根本不会细致到用六千四百个密位去度量,这种分法虽然在上个世纪中就被人发明了,但真正运用到炮兵战术上,还是要等到一战中期的法国人。除此以外,复兴军的火炮射程都很短,迫击炮不提,即便是后膛炮,也只有俄军当初败退的时候弄来的一门150mm攻城炮,其他则都是76mm野炮和山炮,这些火炮的射程并不太远,所以间接瞄准发并不很有用。 面对炮兵和参谋的质疑,杨锐力排众议,强力在部队推行间接瞄准,禁止直接瞄准,同时从沪上抽调叶耀元、崔朝贵这两个算是中国当代有名的数学家派到炮兵部队,除了研究炮兵间接瞄准射击技术,教授密位计算方法、制定射表,同时还钻研各种试射方法和炮兵战术。很快正弦、余弦,阿尔法、贝塔,这些专业术语就把炮兵军官给绕晕了,天天做数学题的结果便是有一些人想申请转岗到步兵部队,可杨锐之前就想到了这些兔崽子们会逃跑,老早下令学不出来的军官下到基础去做小兵,如此相逼之下这些人的脑袋里硬是塞满了各项公式,不过幸好公式不多,算来算去就这么几个,最后大家都算是过了关。 炮兵推行密位制,除了在炮兵军官脑袋里加了一堆计算公式外,自然对于测绘和军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地图测绘要更加严谨,因为在没有参数的情况下,炮兵只能是对图作业;同时对火炮稳定性及弹药均一性的要求也大大提高,因为更高的精度只能是来自更精确的装药和更准确的火炮。迫击炮及迫击炮弹的生产因此也做了大规模的改进,方向、距离公算偏差在不断缩小。 丁卷第三十四章支援 杨锐很快就看到了炮兵团的训练成果,演习中的炮兵都按照前线观测所的参数射击,此时的炮兵阵地不似以前那样突兀的出现在地表上,而是全部深藏在掩体里,炮位周围还加了不少树枝做为掩护,各种试射之后便是效力射,如果南非的炮兵教官施罗德在此,那一定会吃惊于复兴军在试射技术和效力射上的创新。 简洁的试射之后,便是按照协同制定的效力射,短暂而凶猛的火力先清扫敌军的前哨据点、指挥所;等敌炮兵进入阵地后,便开始重点压制敌火炮阵地,此轮攻击并不像之前那么短暂,而是长达三十分钟以上,炮火才转到前线步兵头上,重点打击各式堑壕、已知火力点以及为步兵前进清扫道路,持续的轰击敌步兵阵地后,炮火又迅速转移到敌炮兵阵地,这一次并不是为了单纯的打击敌人炮兵,而是为了让敌步兵以为我军马上要发起进攻,好让他们进入阵地准备战斗,同时为了减少己方进攻时的伤亡,有必要再清扫一次敌炮兵阵地。 对敌炮兵、步兵阵地交错炮击后,最后才是弹幕射击。此时的弹幕分为两道,一是保护步兵缓缓向前的一道,另一道则是在敌军阵地后方防止敌军对一线阵地增援。远远的,杨锐只看到自己的步兵紧跟在弹幕的后头,不徐不疾的冲向敌军堑壕,他注意到步兵离弹幕的距离极近,大约不到一百米。当他们轻轻松松的冲进敌军堑壕的时候,他不免觉得有些遗憾,因为没有看到实战的效果,不过这么密集的炮击无法派人去驻守敌军阵地,这毕竟是演习,不是战争。 演习在炮击操练之后便结束了,一些表现优异的士兵在大会上由杨锐亲自颁发勋章,之后,按照政治部的安排他不得不给士兵们训话,稿子是范安写的,上面除了经常一些套话之外就是宣传严州根据地、辽东游击队的战果,训话的最后,杨锐更是分析了辽东的局势,要求士兵做好抵抗敌人准备,苦练技能以等待最后的胜利。 杨锐的讲话结束,而后在一片掌声中退席,他现在发现自己的角色似乎变成了以前读书时候的中学校长,那时候每次开学,几个或肥头大耳或瘦骨如柴的校领导都要拿着厚厚的信纸讲一堆的废话。大会结束后,他又召集部队主管开小会,不过此时他便不再像之前那样亢奋,而是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严州、林西都在打,后年开始将会有更多地方开打,我们这边的目的除了为关内输血之外,再就是等待革命之时抢占东北和蒙古。在堵死满清退路的同时,更是让日俄找不到机会对满蒙下口。特别是日本人,因为梅长铁路我们已经把他们得罪死了,届时不管外交上怎么谈,他们都会在辽东动一些手脚,我们这边务必要阻碍日本人的阴谋,让他们无法得逞。”看着满屋子里的将校,杨锐这段时间早就明白他们的焦急,关内打辽西也打,就是辽东没有动静,军官们都焦急的很,“你们想打战没有问题,但是要打内战还是国战?打内战可以申请到关内,我会批准,但以后辽东这边打国战的时候你就别想调回来了。”杨锐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震,他目光扫过,被看到的军官马上身子一挺,目光端正的看向前方。 “为了抢辽东,收留一个满清傀儡,然后在东北立一个伪满州国,这些都是日本人以后的伎俩;而蒙古那边,俄国人忽悠几个蒙古王公,趁着关内大战,标榜独立,建一个蒙古国,也很是很简单的事情。这两个地方一去,那我们又变成前明了,甚至连前明都还不如。要是这样,军旗不要说画一只鹰,就是画一只狗都没有资格。狗就是看家的,东北蒙古丢了,那就比狗都不如。”杨锐话说的越狠,在座的军官坐的就越端正,不过他也不是一味的打压,马上又转了个口气,道:“不过,看这一次演习,我很满意,特别是步炮的默契协同让我最为高兴。以后的战争,不再是单兵种的战争,而是多兵种的战争,现在还是只是步炮协同,以后还有步车协调——见过修铁路的那些拖拉机了吗?一旦改进,装上铁甲,安上火炮,那就是古时候的车兵,一天可以推进到北京,到时候步车协同又是一个难题;还有现在的飞艇飞机,到时候炮弹不是从对面打过来,而是从头顶掉下来,步兵怎么和天上飞的协同,也是一个难题。总之,技术发展,战法也在进步,而通化以及沪上,还有在国外的各处支部,都会注意到这些变化,然后把最新的技术运用过来,让军队变的更加现代化。” 许久不在关外,新培训出来的军官越来越多,杨锐不得不放出一些后世的战术,让大家敬畏自己,稳定军心的同时,也树立自己的权威,不过他还觉得不够,之后又道:“要是日本人不老实,那我们就不但要他们赶出辽东,还要打到朝鲜。本来最好是打到台湾,但是我们海军太弱,只能是打到朝鲜,现在朝鲜高宗已经退位了,军队也被解散,吞并朝鲜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到时候我们一去,那自然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虽然是在革命成功之后,但也不要多少年,所有这些都是复兴会未来十年的任务,你们要做的就是时刻做好准备!” “是。大帅!”山地军营以上的军官在杨锐说完话之后便齐声说是。那劲头直让杨锐全身一热,顿时有一种樯橹灰飞烟灭的豪壮。这种豪壮直到他散会之后都没有冲心中消失,正当他在回味这种感觉的时候,刘伯渊请前来报告。 “先生,上一次来的朝鲜人又来了,是不是要见一见?”刘伯渊一来就把杨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哦,他们怎么来了?回心转意了吗?”杨锐有些惊讶,不过再想更是觉得很正常,朝鲜现在连军队都没有,八月份平壤城内被解散的皇家侍卫队还和日本干了一场,最后寡不敌众,只得退向农村。这是平壤,其他地方的反日义兵更是多不胜数,军情局在朝鲜的情报人员一时间忙的很,想投靠过来的太多了。 “是的。这次不仅是李会荣来了,还有那个李堂也过来了。”刘伯渊说道。 “哦。来了好。来了好。”杨锐笑道,“正好要见一见的。” 化名李堂的李相禼在海牙呆了一段时间,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不过俄日已经在圣彼得堡签订协约,他的价值就没有了。于是,在大会主办方向朝鲜发出一份询问密使真伪的电报后,他们便被赶出了会场——日本此时已经控制了朝鲜的电报局,回复海牙的电报只说朝鲜从来没有派出过密使。杨锐看到俄国人玩这么漂亮的一手很是吃惊了一把,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细腻的技术活一向是英国佬干的,想不到北极熊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在感叹俄国人玩的漂亮的时候,他在学习其中精髓的同时,更是回想着和俄国的那些书面和口头协议,即使按照历史沙俄活不过十年,但还是要小心为妙,最怕就是万一列宁同志没有完成历史使命,俄国熬过了一战,那就难弄了。杨锐想到此,就对军情局下达了一个新的命令,找到一个叫列宁的俄国革命者。 同样在上一次的会面的小庄子里,杨锐见到了朝鲜高宗的特使李相禼,不过他现在已经被朝鲜国内缺席审判为绞刑,有家不能回了。李相卨三十多岁,短发八字胡,面容细白,虽然神色哀愁,但是眼睛却是明亮的。为了不引人注意,身着长袍的他对着杨锐就是一个鞠躬,声含悲痛的道:“先生之前的教诲,相禼为俄人所惑,根本没有听进去,现在大错已成,真是悔之晚矣!” 高丽棒子说着说着就痛哭起来,海牙之行可是让他彻底看清了洋人的面目,而杨锐那句“洋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虽然说的粗鄙,但是却是包含哲理。整个世界,没有成为殖民地的国家,除了欧洲那些小国,也就是有中国、泰国、波斯、埃塞俄比和朝鲜,现在朝鲜被吞并只是时间早晚了,李相禼在想清楚这些问题之后,便只能放弃外交路线走自主路线,回到海参葳便开始和同志研究新的对策。苦无外援之下,他便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看看中国人有什么好办法。 一个男人对着自己哭,杨锐就有些不好应对,幸好李相禼也就是哭那么一会,便止住了戚声。“李先生现在是想如何打算的?”杨锐没有安慰,而是直接想知道他的想法。 “我……”李相禼看着面前这个不动声色的中国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韩国的局势变成这样,他可是六神无主了。 “若还是要求国际社会支援,那我们就没有什么谈的了。若是想着靠自己把朝鲜拯救出来,那我们就可以继续聊。”杨锐也看出了李相禼不知所措,所以话说的比较硬朗,这时候不适合问一些开放性的问题,只让他做选择题好了。 “我愿意靠着自己的力量去把祖国拯救出来。”李相禼重复了一遍正确答案,同时心里的信心也似乎更足了一些。 “要想靠着自己的力量,那就要先有一个强而有力的组织,然后再建一支强而有力的军队,当然,建立军队,那自然就要有军校和弹药。我能提供的,就是帮着阁下组建一个军校,然后提供一些必备的枪支弹药。不过,中国的革命成功之前,我们的合作不可能公开,除了屋子里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而且,中朝两国素来友好,为了防止以后的账目不清,贵我两方最好现金交易,若是钱不够,可以先欠着,但是账以后要还。”杨锐一边说这自己的条件,一边看着李相禼,只见他的神色从惊讶变成持重。 “那…那阁下为什么要帮助我们?”这群中国人身份李相禼知道,见到对方会援助自己,他起先还以为对方自大的无可救药,妄想着以后也如日本俄国一样在朝鲜获得好处,不过后面又听到杨锐却要求现金交易,又以为他是想赚自己的钱,再最后听到可以记账但以后一定要归还,却知道原先自己都想错了,对方确实是要帮自己。 “因为日本是中朝两国的敌人,而且从明初开始,贵我两国就和平相处。再说,”杨锐看了刘伯渊一眼,见他点头再道:“我们也有些小事情要你们帮忙啊。” 刘伯渊这边说过要去朝鲜宫廷里弄一些人和东西出来,其中居然还有龙袍,这不由得让李相禼有一种错觉,就是这帮中国人是想反清复明。此时见杨锐提到那件事情,便道:“相禼虽然不能亲自回朝鲜王宫,但是朝中仍有诸多熟人,而且…而且国王陛下那边还是能联络到的,只要三个月的时间,便能把事情办好。” 朝鲜在日本的支持下变朝鲜为大韩帝国,原先的国王变成了皇帝,现在李相禼察言观色,见杨锐称韩国为朝鲜,便把皇帝改口称为国王。杨锐嘴角一笑,道:“这事情并不着急,我们之所以要这些东西也只是想借着明朝鼓动人心罢了。” 见杨锐笑着说这些事情,李相禼将信将疑,只好应诺。杨锐见此便对着刘伯渊道:“你和舜五兄好好谈谈吧。”说罢便退出去了。 在杨锐的计划中,复兴会对李相禼的援助以文为主,并不涉及到太多的硬件设施,这一是为了省钱,再则是为了保密。在具体的资助计划里,帮其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政党为第一要务,架子没搭好那就什么都干不了;而后则是包含私心,大家两便的情报网,英国为了获取德国在青岛的情报,还是用心帮着复兴会培养了几个人,这使得情报系统终于有了些样子,朝鲜是日本进攻中国的基地,不把整个朝鲜的情况摸透,那对以后的革命和对日作战都极为不便;最后就是要帮着他们把军队建立起来,唯有军校才能控制军队,不过为以后便以控制朝鲜,军校教材将是阉割版的,达到北洋的水平就可以了。 除了软件上的支援,硬件上刚好可以把以前缴获的那批差劲的日式村田步枪卖出去,这是歼灭日本后备旅团的缴获,这种枪虽是连发枪,但其管状弹仓结构笨重,并不讨人喜欢,朝鲜人若是要,可以卖一些,还有就是日式三十年步枪,俗称金钩步枪,也可以卖一些——因为日俄战争时日本军械紧张,当时胡桃木不够,用的是山毛榉来做枪托,这种树材容易变形,步枪每隔几天就要校准,用起来是个累赘,不如卖给朝鲜的好。步枪之外,制式手榴弹,哪怕是装黑火药的也不能卖,只能卖炸药厂生产出来的炸药和相应的信管。 刘伯渊和李相禼的交谈了三个小时才谈完。当然,这些都是一些原则性问题,具体的内容还是要再做商谈,其中最重要的是搭建朝鲜人的领导团队,这只能是见面之后才能确定。不过为了不暴露通化,以后的会面都将在龙井或者海参葳。 客气的把李相禼送走之后,刘伯渊把具体的情况向杨锐汇报:“他对我们的安排没有反对,情报网也同意由我们帮助其建立,只是认为还要保住他们的皇帝。”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皇帝。”杨锐摇着头,只觉得和这个李相禼还是有些愚忠的。“间岛的问题谈了吗?” “谈了。他对此很认同,认为这是日本弄出来的阴谋。其中除了有侵占中国领土的意思之外,就是想着不让他们在龙井落脚。”刘伯渊道。“海牙之事后,黑龙会对他盯的很紧的。” “哦。那以后就不能在中国这边联络了。”黑龙会情报网也很广泛,杨锐最担心的就是在革命成功之前被黑龙会侦知。 “是的。我这边也做了调整,由他们出面去海参葳一带寻找地方,军校就办在那里。就是以后军火如何交接?”刘伯渊想到支持新民会的时候,又想到手下那些朝鲜义兵,现在义兵人数不多,战斗不剧烈,要是以后队伍大了,战斗多了,那自然补给就多,不暴露自己还是挺难的。 “真要是补给困难,就用飞艇吧。反正这边离朝鲜就百十公里,一个晚上就可以来回的。”杨锐说道。 “可……”刘伯渊本想说这样就泄密了,但是忽然想到可以不直接交给朝鲜人,“那我们就要派人过去找一个点了,还要派人在地面上点火做指引。” “指引就不需要了。年底实验室就可以把无线电罗盘拿出来。到时候只要在目的地点火就行了。”飞艇的导航是紧急要务,沪上那边抓紧的很,现在原型机就出来了,测试之后很快就可以使用了。 见杨锐一切都安排好了,刘伯渊倒是安了心。有先生在,什么都可以解决的。他正想着的时候,杨锐又道:“支援朝鲜人的这件事情,列为四级机密吧。特别是对于从同盟会转过来的人要保密。” “明白了。先生!”刘伯渊道。其实不需要杨锐吩咐,他也是不会把这件事情传到沪上去的, 杨锐吩咐完,又问道:“军队里的情况如何?” “情况很好。”刘伯渊看着杨锐的神色,有些不解的道,不会一会他便顿悟了,忙道:“一期军官中,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清源那边……” “嗯,说。他怎么啦?”杨锐道。 “他认为会内不应该弄什么委员会,就应该像军中一样,一个大帅,然后是参谋、各级长官。这样整个复兴会才能战斗力。”整肃是范安在主持,但是旁边者却是刘伯渊,他们一明一暗,在观察所有军官的反应。 “清源……”齐清源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杨锐对他也有好感,但是雷奥不喜欢他。在前年他离开东北时任命雷以镇为第一负责人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失望。一期优秀毕业生里,他和雷以镇是旗鼓相当的,不过后面一个去了辽西,一个在辽东,就开始有差别了,因为俄国这边独立军阵容强大,还把不少第一旅的骨干抽调到了第二旅,这也是以后第二旅压着第一旅的原因。杨锐当时想着扩军,没有去想过齐清源的感受,现在想来,这对齐清源个人来说,是有些不公平。雷以镇的功劳大多不是自己独自挣的,而齐清源那边却是自己杀出来的,为此他还差点丧命。 杨锐想着前事,一时间忘记了他刚才说的事情,只道:“看来我还是要找清源好好聊一聊啊。” 刘伯渊早就发现了齐清源的某种倾向,但是身为同学,他没有那个威望去和齐清源聊天,现在杨锐看出了齐清源的问题,倒是一件好事。在他看来,齐清源是知道杨锐整肃的真实含义的,但是他和其他同学不一样,不但不装沉默,而是对整肃大举欢迎,这就有问题了。 “先生,要我晚上去叫他来吗?”刘伯渊道。 “不要,我亲自去他那里好了。”杨锐道。他说罢就把马转了个向,往齐清源所部去了。 此时正在整顿部队,准备明日回到驻地的齐清源根本不知道杨锐会来,忽然看到远远的马队,他有些惊诧,只待杨锐下马之后才上前敬礼问好。 “怎么?不欢迎我来?”杨锐看着他样子笑问。 “没有!没有!”齐清源忙道。 “那就去让你的副官准备晚饭,我们一边吃一边聊。”杨锐还是笑,在他的陪同下进了军帐。 丁卷第三十五章蓝白党 杨锐在吃饭之前只是问问军务事宜,并没有做什么思想工作,但是齐清源一看见他和刘伯渊同来的,便明白这是什么事情。果然,在饭后其他人都退出去之后,杨锐问道:“清源啊,这几年是不是受委屈了?” 杨锐的开门见山让齐清源有些紧张,他强笑道:“没有委屈。为了革命成功,清源吃再多苦都愿意。” 杨锐见他回避问题,看着他一会才道:“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这种牺牲,不光是所有人的牺牲,还有个人的牺牲。你要是没有委屈最好,要是有委屈,也要给我忍着。现在是革命,不是排排坐,分果果。你们啊,做了什么,牺牲了什么,我都很清楚,但是很多时候为了大局,势必不能搞平均主义,个人主义更是要不得。我们还是要朝前面看,朝天上看。很多东西,当下觉得委屈,但是看长远一点,以国家民族计,这就是小事了,满清一朝两百余年,那么多造反的,有几人最终能成功?革命不成功,位置再高,权力再大又有何用?洪秀全都做了皇帝了,最后还不是身死国灭。 即便以后革命成功,封候列相,但以人类历史看,也就是史书上一小段文字而已,便是能做皇帝,也就是几十年时光,这又有什么意思?我们革命,是因为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有一种发在心底的爱,这种爱让我们奋不顾身,让我们九死不悔,若真是为了自己,那何必到这深山老林里来?现在光绪当朝,拉杆子投降不好吗?” 生怕自己喜欢的学生一时间因为职务问题想不开,杨锐说的语重心长,他其实也没有讲究什么说服技巧,他是惊异于齐清源怎么会嫉妒雷以镇,不就是个军吗?日后革命成功,给他一个集团军,看他还纠结什么。 杨锐和齐清源谈完就回去了,夜幕里齐清源站在军帐外看着杨锐队伍里的火把渐渐远去,更想着他刚才那番话,自言自语的道:“你都有私心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有私心?” 复兴会是杨锐创立的,复兴军也是杨锐创立的,同时他的决策都是对的,由此杨锐权威正盛。齐清源刚才心里虽有怨言,却也不敢说出来。现在只待杨锐走了,他才敢自言自语,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只有自己才能听见。这时候旁边刚过来的潘承锷问道:“清源,先生来了,他说什么了?”他是三团团长,奉天之战,他在外围拒敌,可是有大功的,最后只捞了个团长,开始有些意见。他自认比护厂队出身的李烈祖强多了,但是李烈祖是旅长,他是团长。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那些话罢了。”齐清源摇着头道。同时心里对刘伯渊更是忌讳了几分,他敢断言,他对雷以镇有意见一定是他告诉杨锐的。 潘承锷平时和齐清源聊得来,听闻杨锐忽然到齐清源帐里来吃饭,便急忙赶来了。现在杨锐在军中时间极少,想见上一面还是极难的。“先生是不是又要走了?”潘承锷问道。 “大概是吧。关内事情比关外多。现在关外就变成了以前的南非,你没看到士官学校都搬到这里来了?”齐清源看着潘承锷笑道。 “是啊!我就是……现在州髓都是军政府都督了,再这样下去,要变成军长了。”潘承锷说的是林文潜,六团的团长。 “你看你,又要犯错误了。革命是为了国家民族,可不是为了让你升官啊。再说,你只看到了州髓,就不想想卜岑?他被满清……”齐清源一副政委的口吻,本想取笑他官迷,但想到钟枚的牺牲,心里又变得沉重起来。是啊,革命确实是为了国家民族,可先生现在这般,到底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自家呢? “我也不是为了升官,我就想手底下兵多一点而已。一个团就几千号人,没劲!”潘承锷是见识过大场面的,日俄战争之时,哪次战斗不是几万几万人的。自己手下这几千人,他只觉得不够看。 “可以啊。你申请去农垦那边啊,几万农兵随你怎么带。”齐清源心中迷糊之后,又意气风发起来,仿佛他从来就没有迷糊过。 齐清源和潘承锷说话的时候,杨锐坐在马上往军部行去。已经是初秋了,月光清冷的很,树林子里凉意极重,冷冷的只透到衣服里。行进间,他不自禁的望向挂在天际的圆月,想起了赌气回到沪上的女人。对于她还是很矛盾的,为革命计,他不应该找这么个女人,即便是找了,很多事情也不能让她知晓,因为女人和男人不同,一旦被感动了,那很都秘密就不能保住。或许可以对她洗脑,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要的是:如果把革命当成一份工作,那这个女人便是下班之后的家,在家里他可以不去想工作上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必须是一个单纯的,不懂革命只懂生活的女人,不管杨锐在外面做了什么、将来会变成什么,在她看来都是男人下班回家而已,然后便是油盐酱醋,鸡毛琐碎。 杨锐不知道其他男人是怎么想的,但他就是期望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女人。在以前程莐就是这样的女人,可现在,她却不是了,她的生命似乎开始只为革命而燃烧,并且最重要的是,她对革命了解的并不深入,不明白革命到底是什么,革命在她看来是为四万万人谋幸福,无比神圣美好,但其实呢,革命就是要反转天地,昔时的社会底层,那些罪犯、流民、社会边缘人员变成日后的权贵,而权贵则变成社会的底层。至于中间大部分草民,最终还是底层的草民而已,即使境况改善,也不过是草长的更茂盛些罢了。 一个对革命充满憧憬,本身却又还带着诸多善良和美德的革命者最终的结局就是牺牲,而且很多时候是毫无价值的牺牲。这种毫无价值,不是说他们做的事情毫无价值,而是说革命本身是毫无价值的,即使革命成功,仍是一个需要再革命的社会。如果他们活到最后,就会发现新的国家和以前的国家,在统治的本质上毫无差别,总有些人是有权有势的,一出生便是如此,而另外一些人总是无权无势,哪怕他天赋再高。不管是一百年后,还是两百年后,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都是如此。 除了孙汶身边的一些人,现在的革命者大多都没有看清这一点。当然,杨锐也希望他们这样,因为这样革命才有炮灰。他现在和孙汶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相同的地方不说,不同之处在于,他对炮灰更加爱惜,革命的步骤也合乎实际,按部就班。除此,最重要的是,他明白历史的逻辑是先集权而后民主,他集权的越狠,那么日后实现民主就越快,集权之时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就是日后民主诉求时的思想动因。这其实正好印证了康德的二律背反,更是老子‘反者道之动’的本意。杨锐知道这些,但是只能他知道而已。 善良的女人,美好的革命,如果打碎她的憧憬,那么,她会疯了吗?杨锐想到这里的时候,住处已经到了,屋子里的灯都点亮了,先下马的刘伯渊拿了一份电报就走了,杨锐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已经有些麻烦了,但应该是麻烦不大,自己解决去了。 “沪上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杨锐在屋子里喝了半盏茶,对着进来的陈广寿问。 “沪上……”陈广寿不知道杨锐要问什么,只是把通讯处的那些电报回想了一下,道:“沪上没什么特别是事情啊,就是京城里的国会今天通过了一个议案。”说罢递过一份电报来了。 去年九月光绪开始下旨开国会,因为之前没有什么基础,所以开国会倒是费了不少功夫,首先是各省开了省议会,本来咨议局要开到县州府一级的,但是为了防止革命党,最后只先开了省议会,下面议会都暂不开放。因为苏南苏北分治,所以有二十三个省议会,不过江苏的议员提议南北合并,最终是有二十二个省议会。 国会在今年八月份光绪寿辰之时召开,届时双喜临门、举国大庆,诸多报纸都宣称:‘我大清’从此站起来了,民富国强指日可待。国会即开,第一件事情便是讨论通过宪法,而后再是其他法律。开始的时候一百名民选议员和一百民钦定议员时有矛盾,但是讨论到新刑法第二百八十八、八十九条时,原本泾渭分明的阵营就乱了,钦定议员自起矛盾,民选议员也自气矛盾。此条所述为:无夫奸罪应否入律及如何入律。无夫奸罪,其实就是婚前非处是否有罪。观念不同使得两百名议员激烈争论,会场声浪大作,而后五个小时的辩论结束,在场一百九十一名议员投票以作表决,结果无夫奸定罪的支持方(投白票)得一百一十五票,反对方(投蓝票)只得七十六票。反对者不服,四处拉拢之后,次日又进行投票,最后支持方以三票险胜。 此事一出,原先的钦定、民选的阵营就乱了,国民公报由此对支持定罪的保守派称为白票党,对反对定罪的新党称为蓝票党。白票党以劳乃宣、许鼎霖、于邦华为骨干,蓝票党以汪荣宝、陆宗舆、雷奋、籍忠寅为骨干。现在两派人马正在准备组党,他们都认为文明立宪之国,必会有两大政党,各标旗帜,相互对持,此对于国家政治有利。除了蓝白两党的出现,京城现在还有国会三杰,为易宗夔、杨度、雷奋[注1],此三人在国会上发言最多,特别是易宗夔,发言多达一百余次,为激进派的代表,被戏称为水浒传里的李逵。 国会里的变动其实对于复兴会来说是极为不利的,之前的想法是挑拨民选、钦定议员的矛盾,但是现在为了一个‘无夫奸’罪,搞得民选和钦定的界限消失模糊,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过观念的不同,总会使选择不同的阵营。复兴会虽然在国会里有人,但是是无法扭转这种局面的。 陈广寿给杨锐的电报当然不是‘无夫奸罪’这样的无聊的事情,上面有两个事情,一是盛宣怀的铁路借款案,一是财政金融案。前者是盛宣怀在开国会之前提出的,内容无非是因为大多民办铁路公司只开公司只集资,并不修路,所以他想借洋款修铁路。想法是好,但是阻力极大,而且铁路民办又是光绪之前许可的,而且又有通化铁路公司这么一个好例子,关内关外修了有一千多公里的铁路,所以在开国会之后,盛宣怀的这份铁路借款案被议员驳回了。在坐的士绅,比如四川、湖南、浙江、广东,这几地的议员都在铁路公司里都有股份的,自然也就拿着铁路公司资本金的放贷利息,铁路一旦修了,自己股本不但要添进去,利息也没得拿,这事情怎么会同意?所以他这个议案一提,就被否决了。铁路的事情被否,倒是不出盛宣怀意料,不过现在这个形势他也没有办法。 铁路之事之后,便是财政金融案。1906年全国的财政收入为一亿八千万两,但是支出呢,则在一亿九千万两,加上庚子之后的亏欠,财政赤字几近四千万两[注2]。而按照内阁计划,不说其他,就是陆海两军的费用就比前一年增加了一千五百万两,这其中有一千万两是用于新军扩军的,除了禁卫军两个镇之外,其他都用于满蒙新军,其他各省的新军暂不编练;另外的五百两则用于海军,这是新任海军大臣载洵提出的海军七年规划,计划七年时间投入五千万两重建海军,其中三千五百万两从国家预算里出,每年五百万两;另外一千五百万两从内廷用度里扣,每年两百万两。 建军就要花钱,再加上办新学、修铁路,建巡警、兴实业,1908年的预算为两亿三千万两,比06年多了四千万两,多了就多了,钱总是要收上来的,是以田赋、盐税、厘金、这几个大头都是要想办法增收。除了加税,还有一个则是进行币制改革。 04年的时候美国人精奇就建议中国由银本位制,改为金汇兑本位制,但是湖广总督张之洞极力反对,其理由一为,币改为外国人主导,是洋人控制大清财政的阴谋,其二则是对金汇兑本位故意装做不解,质问金银比价定位1:32是否可以保持不变。其中最大的奥妙在于,一旦国家币改,则全国各地的铸币厂都会被度支部接管,每年一千八百万两[注:3]的铜元盈利将完全失去,作为全国最大的武昌造币厂,其盈利是极为丰厚的,所以张之洞极力反对币改。同时,如果进行币改,很多陋规带来的收益就失去,比如收取田赋,百姓一般都是缴纳铜钱,按照时价,一千四百文等于一两,但县官收税的时候,则强制定为两千八百文为一两,再加上惯有的火耗,对于各地的大小官员来说,这是一笔巨大的收益,所以当年精奇的币改因为地方的集体反对而被慈禧作罢。 慈禧作罢的事情,光绪却并不认输,现在的计划和以往的银本位换金汇兑本位不同,其还是持银本位,不过不再是张之洞所极力主张的一两制银元,而是将铸造七钱二分重的银元,同时禁止各省擅自铸币,只有天津造币总厂、湖北、江苏两地分厂有权铸造‘大清银币’;而铜元,虽然在05年就严旨不得滥造,但现在越发造的泛滥,故此,铜元的铸造权也收回中央,由天津造币厂和湖北、江苏两地分厂铸造;最后就是纸币,度支部严令各省官商行号未发纸币者不准发行,已发行者应逐渐回收,并提供一定的储备金,以备随时核查。 整个财政金融案,除了加税就是和各地督抚和钱庄抢夺铸币权。加税议员们没有意见,但是铸币权被中央回收便很有意见了,不过在否决了铁路借款案之后,剧烈讨论之下财政金融案最终还是以被一百〇四票对九十六票通过。 杨锐看完电报,问向陈广寿,“行健那边有没有来电,还有沪上那些钱庄银行是什么反应?” 陈广寿早就明白同一类的电报要放在一起,此时见问便摇头道:“没有沪上的电报。” “那就发一份过去,沪上那边不可能没有反应的。”杨锐说道。 陈广寿发完电报,但是沪上那边却没有回电过来,在第二天下午。沪上的张坤才回了一份电报。电报上他说当统一币制的消息传到沪上之后,诸多钱庄都有反应,但是并不剧烈,这些钱庄其实并不发行纸钞,而只是发行庄票。这种庄票其实就是沟通华洋的工具,进口洋货银钱不足,则用庄票,洋人见庄票则放货,华商运至内地卖货之后则把借款换给钱庄;出口商人要卖货给洋人,收到支票后去钱庄兑换为庄票,凭此票可以在异地通取,这种庄票,说到底其实就是后世银行的贴现票据。 说完沪上钱业的反应之后,接下来便是对关东银行的影响了,张坤认为最大的影响就是东北官银号的经营权可能会被朝廷收回,因为度支部一定会接受各省的官银号,然后用大清银行发行的纸钞代替之前发行的纸钞,而关东银行原有的纸钞,因为总行是在租界,并不会被强令回收纸钞,并且,关东银行的纸钞很多都是一两以下的纸钞,现在铜元贬值,这种可兑换、并且币制稳定的纸钞还是很受百姓欢迎的,其发现的范围完全在于分支兑换机构的范围,分支机构越广,则纸钞的发行范围越大。 张坤的电报很长,除了论述怎么应对东北官银号被度支部接管之后的对策之外,还有一个新的计划,即扩大纸钞的发行范围,从而挤兑铜元的生存空间,以加速铜元的贬值。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将使本已经滥发的铜元的实际交易币值更低。 金融向来都是打击一个国家的重要领域,特别是满清现在对于现代金融毫无所知,确实是造成社会动乱的一个好办法,但是杨锐的思路却不是这样。他其实是在等1910年的橡皮股票,那是一个打击整个中国金融的好时候,现在,单是挤兑铜元并不能达成太大的效果,关键还是要看满清度支部是怎么对待新的金融系统的:能不能压制住各地的督抚,把铸币权收上来是一个重点,而当铸币权收上来之后,会不会滥发又是另外一个重点。随着新政的展开,新军的编练,需要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他就不信满清能忍的住不开印刷机。 杨锐看完张坤的回电,陈广寿那边又有一份电报递过来,他道:“先生,这是一份加密电,刚刚翻出来的。” “哪里来的?”杨锐有些好奇,以为是美国那边打来的。 “还是沪上张坤发的。”陈广寿道,他把电报递过来之后便关上门出去了。 杨锐他说又是张坤的,很好奇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看电报却是放不开了。电报上说的是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就是满清的皇室的存款问题。这其实也是昨日他和汇丰的一个大班聊天说起的,由洋人银行界业内估计,满清皇室在庚子前就有九百英镑以上的财产,而到今日,满清皇室应有一千多万英镑的财产。[注:4]电报里用的单位是英镑,若是换算成白银,则要乘以七,为七千多万两,甚至一亿两白银。这些钱是哪里来的,怎么来的,张坤电报上没说,同时,这些钱现在在哪里,张坤也没说。他估计只是听到了风声。 满清有这笔钱吗?杨锐认为是可能的,任何独裁政权都必定是有私账的,小金库自然不在话下。可怎么才能了解具体情况,把这笔钱弄过来呢? 丁卷第三十六章可惜 沪上租界后马路如意里十二弄,响午光景,黄太太正准备做午饭的时候,外院子外面的门的响了,她还以为是送信的,放下洗着的菜便要出去开门,却不想外面哐当一声,门打开了,一个靓丽的女子行了进来。 “阿,是程小姐。”黄太太惊喜道,这个以前常来这里找杨先生的富家小姐,她是记得的。不过这两个人老是缺了那么一些缘分,一个在沪上的时候,另一个就不在沪上。不过,她今天看着程莐手上那一串钥匙上的红绳子,心里却高兴开了。去年杨先生走的时候,不但把楼上都借了下来,还预付了两百块得到房租,这一串拴着红绳子的钥匙,便是她拴的。“程小姐,杨先生让你来的呀?”她问道,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程莐笑。“来,来。我刚好在做饭,就在这里吃饭吧。” 程莐来的时候心事重重,一点也没有想到会遇见黄太太,现在一进门便碰见了,楞了一下却看着黄太太对自己笑,这种笑是如此的善意,使得她心里一暖。她当下答道:“啊,不行啊,黄太太,我一会还有事情,我…我明日再来吃饭。” 黄太太倒没有注意她的发愣,只是微微细看她后道:“哎呀,几年不见程小姐越来越漂亮额。杨先生呢?他回了沪上了吗?他以前回来都会过来坐坐的,就是老客气了,老是买东西来。”黄太太说罢又觉得自己慢待了客人,再道:“你看我,都忘记您进来喝茶了。” 程莐被黄太太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并不知道这里杨锐还一直租着,只道今天打开他给的一封信,才知道这个两人曾经相识相知的地方,仍然保留着。 黄太太带着她到了客厅,喝茶的时候又拉了会家常,聊过之后程莐才知道这里变化挺大的,黄太太已经把儿子从老家接过来了,现在正在上学,她说起这事情便又说起杨锐的好来了,沪上最好的小学便是教育会办的,因为是免学费考试入学,想去上的人特别多。去年若不是杨先生托朋友帮忙,怕是连报名考试都报不了。 黄太太说完一些家常琐事,又同时拐弯抹角的打听起程莐和杨锐之间的境况来,她似乎生怕眼前这个富家小姐看不上一个四处乱跑的穷家子弟,又说了不少杨锐的好话,只听得程莐心里笑呵呵的。在东北的时候,杨锐故意气她,她一气之下回安东之后就不理他了。这半年来她一直和秋瑾在办中国女报,极力宣扬女权思想,这时候的她不但是革命者,还是女汉子了。不过,再怎么女汉子,怎么碰到真正困难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的男人,在拆开杨锐早前预留的信封之后,她拿着钥匙便到这里来了。 同盟会在广西的起义不断失败又不断发起,反反复复的把满清折腾的没完没了,弄到最后朝廷和两广总督周馥对于广西那边的举义都已经免疫了,只觉得孙汶没事瞎折腾,就会扯大炮。七月份的时候,在孙汶的督促下,黄兴再次命令黄明堂王和顺等人发起河口起义,起义极为顺利,义军占领河口并招降满清防汛军五个营。可队伍发展到两三千人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 清兵之所以投降,是因为同盟会许诺带械投降‘即与银一元’,这些汛兵生活极苦,月饷除了买米之外,就要靠着打柴做工为生了。现在投降过来,就是为了有钱拿,是以坐镇河内的胡汉民催促着孙汶最好能尽快筹集十万元巨款,便可攻入蒙自,占领昆明。可多次举义,已经把之前筹集的钱用的差不多了,此时胡汉民忽然要十万两,孙汶怎么样都变不出来。 前线除了没钱,更重要的是义军有好几个都督,黄明堂、王和顺早已经被孙汶任命为‘中国国民军南军大都督’,而义军另外一个头目关仁甫则在之前被孙汶任命为‘中国革命军西军大都督’。黄明堂认为这次举义孙汶先生是让自己为主,而王和顺、关仁甫两人为副,可关仁甫却认为,之前孙先生交代过,滇南起义是他为主,黄明堂和王和顺为副。三人争执不下时,黄兴到了,他的头衔更大,叫做‘云南国民军总司令’,有‘节制各军’的权力。 孙汶的手法向来是以吹为主,口气极大,是以这三个大都督和一个总司令之间配合的便不那么默契了,特别是黄兴单枪匹马,更是空手而来,所以这个总司令便没人理会,到后来法国在满清朝廷的召会下,不得不强行关闭了同盟会在老街的联络站,更使得义军后续无着。黄兴在此情况下过境求援的时候,却被法国巡警以为是日本人,逮捕后遣送至新加坡。而黄明堂王和顺等人,见黄兴久久不回,败退之后便把部队交给何护廷,自己则溜回了河内。何护廷带着残军被清军围剿,最后只得过境到越南,但同样也被法国巡警缴械,遣送至新加坡。 黄兴孤身一人,同盟会在新加坡的机关很容易就把他接济出来,可何护廷六七百人便没有那么多钱来救济了。难以为继之下,这些人最后被弄到矿山农场里做苦力。革命义士如此下场只让看的心寒,方君瑛得知之后,便发信到沪上,求秋瑾程莐等人帮忙接济。六七百人,每人便是十元钱,也要六七千元,再说,十元钱能干什么,要想送这些人回家,非要两三万元不可,如此巨款,同盟会是无法筹措的。程莐本想给杨锐发电报,但想到之前杨锐极力反对救助同盟会,同时两人更是在冷战中,便只能是自己想办法。想来想起,她想起了订婚的时候杨锐交给她几个信封,其中一个嘱咐过父亲生意上缺钱便打开,以前没有留心,现在缺钱才想起来,程莐打开信封之后便到如意里来了。 开打亭子间的房门,里面只是一股霉味,看着房间里一切如旧,她不由得想到几年前在这里理书稿的事情了。她门口没立多久,便小心的进去,关上门之后在门侧砖墙的夹缝里把东西找了出来。打开包裹的油纸,里面仍然是一个信封,拆开取出,便是一张硬挺锯齿边的红色纸片,这其实是一张汇丰银行的现金支票。程莐初看上面只有三千多,后面再看不是银两而是英镑时,顿时松了口气,只想着这些钱即使是不够那也差不了多少了。 程莐拿着支票去到汇丰把钱取了出来,而后又回到虹口厚德里的中国女报报社。此时秋瑾正在里面坐立不安,她其实也在筹钱,之前去了知己徐自华那里,徐自华听闻革命所需便倾囊相助,把所有的首饰都交给秋瑾,如此折算下来得金三十两,可这也是一千元而已,方君瑛那边需要的却是两三万之巨,这点钱是根本不够的。 程莐一进门,秋瑾便看着她道:“怎么样了?拿到了吗?” 程莐点头,从怀里取出那一叠英镑道:“估计是够了,便是不够,也只能先汇过去,后面再想其他办法。” 秋瑾之前没有见过这种外国钱,同时英镑上面不是阿拉伯数字标码多少元,而是直接用英文表示币值,看着这么一叠钱道:“这里有多少?” “大概有两万三千元上下吧。”程莐说到,又看见秋瑾吃惊的看着自己,便解释道:“这里是三千五百多英镑,我就不知道那边够不够。” 听闻有这么多钱,秋瑾吃了一惊,道:“这是哪里来的?,要是家里拿来的,那汇给君瑛之后,你父亲那边怎么办?” 程莐不敢告诉她这其实是杨锐的钱,之前只说是向家里索要,现在听秋瑾说‘汇出之后,父亲哪里怎么办’,又有些担心这些钱是只能借用,用后要还的,她心中斟酌,却想到那边的革命志士在矿井里受苦受难,便狠下心道:“汇了就汇了,出了什么事情再说吧。” 程莐大义凛然说汇钱的时候,正在东北的杨锐只觉得忽然全身有些冷,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后一笔私房钱被女人给弄没了。他扯了扯衣服,看着外面的天忽然下起雪来,心里只是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天气,然后就不做声了。 此次东北之行,所办好的最大一件事情,便是铁路给修通了,虽然万分舍不得租赁给美国人,但是形势所致,不得不如此,不拉拢美国,那自己在辽东就难以立足了。他忽然觉得孙汶倒是会选地方,广西那边和法国人谈好之后,一旦打下地方,那便由法国出面干涉,如此轻轻松松的便能获得一省之地,反观自己,弄了好几年都躲在山里面。不过他又想,按照自己的性格要是以后被法国佬指手画脚,却又要不甘心了。 杨锐现在看一份情报:根据这段时间收到同盟会内线的情报,河口起义失败之后,孙汶似乎还想再来一次,只是这两年四处筹款,把能筹款的地方筹了个遍,再去筹估计连路费都不够了。杨锐对于孙汶的作态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看到情报上面说他又是去日本了,心中便很是疑惑了。去年三月的时候,日本政府应满清之邀,送了一万五千元之后,便把他驱逐出镜了。怎么现在他又可以去日本呢?是偷偷的化名去,还是日本政府私下准许他去? 杨锐想了半天,猜想应该是日本政府邀请他去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之前的梅长铁路一事,满清把日本给得罪了,特别是这条铁路具有美国资本背景,使得日本在南满的利益大受损失。杨锐猜的完全没错,日本人对满清引美国入局,很是不满,不过他们倒没有针对光绪,而是针对亲美的载泽,只是载泽现在是内阁副总理,更是皇亲国戚,一时间不好对付。而东北这边,因为有英国人的压力,要想做什么大的动作是不可能的,最好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像以往一样,扶持清国革命党闹事,而闹事的地点,则选在和台湾一海之隔的福建。 杨锐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便把刘伯渊找来了,道:“日本那边要盯紧一些,我猜测日本人估计在福建会有大动作,还有同盟会那边,能不能打入孙汶的核心圈子里?” 看到先生这么正式的把自己将过来,刘伯渊便知道一定是大事,一听果然如此,听完后想道:“孙汶的嫡系就那么几个人,陌生人进去只是在外围圈子,我们派去的人虽然是广东人,但都是面孔太生了,要想接近,估计还是时间才行。” 杨锐也明白入同盟会容易,要成为孙汶的嫡系却很难,就是胡汉民这样的人,也只是他的干将,并不是他的心腹。孙汶和法国人的交易,和日本人的交易,他都完全不知道。杨锐沉思间,刘伯渊忽然想到一个办法,道:“先生,要是能从日本入手的话,那事情估计就简单了。” “从日本入手?”杨锐问道:“你是说,派人打进到日本那边去吗?” “不是的。”刘伯渊摇头,道:“我的意思能不能从宫崎寅藏那边着手,他追随孙汶多年,孙汶对他也极为信任,如果能获取他的信任,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不过,这需要一些钱就是。” “这倒是个办法。”杨锐点头。孙汶现在最是缺的就是钱了,要是能能有一个人手上有成千上万的钱,而且对革命异常热衷,那在宫崎寅藏的推荐下,很有可能孙汶会把他当成嫡系看待。“那就尽快去办吧。另外,就是这段时间让我们的人密切注意孙汶会不会在福建,或是广东惠州、潮州一带发动起义。我感觉,日本人是要再来一次惠州起义了。” 杨锐的感觉很是准确,此时在日本的孙汶就是正和黄兴商谈闽广交界之地的起义。在河口起义之后,孙汶虽然表面上仍想再举行一次举义,但在心里其实是力不从心了,其中除了资金筹措困难,更重要的是自去年布加卑鼓动中国革命,被满清抓住把柄之后,法国人对他的支持就在不断减少,而后镇南关失败之后,工商界人士便不再接见他了。不过,柳暗花明的是,因为日本和满清在南满失和,现在日本人又不像以前一样把他扫地出门了,而是委婉的邀请他再赴日本,昨天犬养毅也表示将继续支持他的共和革命,为此,日本人将提供枪械钱款。如果革命成功,那么日本当局则会提供外交支持,这不得不让他兴奋起来。 不过,和孙汶的心情相比,黄兴的情绪却很低落。“逸仙,我们接连举义,可是却接连失败,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而且每一次举义粮饷都是不足,没有粮饷,那么会党是不愿意冲锋打战的。现在我们应该做的不是举义,而是应该重新思考革命的策略和办法。我提议,运动新军的工作要放到同盟会日程上来。” 微笑的看着黄兴发言,孙汶待黄兴说完后才道:“克强,你说的我都很明白,毕竟,镇南关举义的时候,我亲自参与过。知道在前线打仗极为不容易,克强你能坚持到现在,让我很惊讶,也让所有人,包括日本人都很惊讶。你说的要重新思考革命的策略和方法呢,我也很赞同,我们不能老指望着依靠会党革命就能成功,新军那边是一定要运动的。不过,也不能为了运动新军,就把会党给丢了嘛。再说,只有不断的起义,让满清朝廷疲于奔命,造成更大的声势,革命才能早日成功啊。克强,举义是失败了很多次,但和初次举义将比,我现在是乐观百倍啊!” “逸仙,可广西云南的基础还是比较好的,为什么现在我们又要转向福建呢?最重要的是,我们在福建没有基础啊,现在会员里面,只有方君瑛、方声涛、林时爽几个福建人,当地的情况也很不熟悉,缺弹少饷,贸然举义一定还是会失败的。”黄兴不太明白日本人那边的事情,只是单纯的从起义的观点来看福建这边的事情。 “如果福建不行,那我们就在潮州发动起义。”孙汶也感觉直接去福建并不保险,所以想着把起义地点放在靠在临近的潮州。孙汶是说变就变,但是黄兴之前可是在潮州领导过起义的,他听闻孙汶说到潮州,脸色顿时变的怪异起来,孙汶见此忙道:“克强,这一次举义绝不会像上一次一样,筹划不密,走漏风声,筹款我也会抓紧。现在我已经说服了一个日籍华商,他愿意出买枪械的钱,我们要负责的只是会党的粮饷而已。还有,同盟会的骨干,这次都会抽调回来,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把这一次举义准备好、发动好!” 孙汶的决心如此之大,并没有让黄兴放心多少,因为每一次督促举义他都是这么说。不过听到有日籍华商愿意出买枪械的钱,黄兴下意识的问道:“这个日籍华商愿意买多少枪械?” “二千支步枪!”孙汶利落的伸出两根手指,“每把枪配四百发子弹。克强,这么多枪械举义完全足够了吧。” “问题是他买的是什么枪啊?要是买早先那种黑火药的日本旧步枪,那……”黄兴听闻有两千支枪心里跳了一下,而后又怕人家贪便宜只拿一些破枪来凑数。 “我以前上过当了,这一次问的很清楚。现在日本正在出售一些日俄战争时缴获俄国的步枪,那种枪比现在日本军队用制式步枪还好,我们就准备买这种枪。”犬养毅许诺的东西被孙汶换了一个说法说出来,只把黄兴心里那残存的一点点的热血又激活了,他忙道:“可只有枪械还是不行啊,两千支步枪,当地的会党也有不少火器,这样加起来有六七千人。这么多人,一人十块钱,那就要七八万块钱,这次举事,当要筹措十万元不止。如果这些钱没有着落,那么起义难以成功。” “是啊。非要十万元巨款不止啊。”孙汶说到这里自己的劲头也停歇了下去,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啊。他沉默片刻,再道:“我明日再去想想办法,看看米国那边是不是能筹集到一些钱。”他说到这里又想起复兴会来:“现在我们捐款的地方,复兴会也在捐款,可他们只捐款又不革命,只知道窝着深山老林子里面,这是革命吗,这是占山为匪。” 蔡元培被俘后,复兴会和同盟会的短暂蜜月就结束了,之前的合并设想也破灭了,这些都让孙汶很不高兴。因为当时他正在和美国人谈判,正在关键的时候,复兴会却申明复兴会和同盟会是两个不同的组织,使得美国人马上中止了谈判。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杭州被满清攻陷,孙汶到后来才发现杭州失陷居然有同盟会一些人的因素在里面。虽然这件事情并不是他下令的,但是陈其美的所作所为却很和他的胃口,他对革命的理解明显比身边的其他人深一层。正因为如此,才有杨竟成之事,才有杭州之事,才有章太炎之事。不过这里面只有杭州这件事做成了,其他的都没有成功。 孙汶想着去年以来同盟会和复兴会种种,只觉得同盟会再不奋起,这革命当真就要由复兴会来领导了,真要如此,他实在是不甘心的很。孙汶脸上阴晴不定,黄兴想的就没有这么复杂了,河口那边狼狈而退之后,他便想再也不依靠会党举事了,不但费钱,而且战斗力也很不好,最重要的是,举事前还常常走漏详细,举事时更是不听指挥,这样的部队,要想他们打仗,非得一边好言哄着,一边银子诱着才行。 “逸仙,这一次举事能不能让复兴会也加入进来。即使不加入,他们派几个人来指挥也是可以的。”黄兴想着这几次举义的状况,只觉得靠自己是无法正在指挥好一只近万人的军队的,特别是这支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它只是会党,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不行!”这一次举事和之前那些完全不一样,便是自己举事的人孙汶心里也在斟酌着人选,因为涉及太多的机密,一个不好那后果就会难以预料。“复兴会现在四处在挤占我们的捐款,更可气的是,他们还宣称什么中国非集权而不能富强。我们虽然都是革命党,但是两会宗旨不合,无法走到一起,便是走到一起,日后也是会分道扬镳的。这一次举义,就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没有必要让他们参加。” 孙汶说的东西,黄兴亦有所耳闻,当下也是叹气道:“为什么都是革命党,却又走不到一起呢?难道对我们双方来说,最大的地方敌人不是满清朝廷吗?” “这其实还是复兴会杨竟成的原因,他一直对同盟会都很排斥。复兴会的蔡鹤卿先生,我当时在沪上是见过的,他完全赞同在革命成功之后,建立一个民主的共和国。可惜他现在已做楚囚,会中的事情无法过问,要不然我们两会不会是这样的关系。鹤卿先生的被俘,使得中国革命的胜利最少推后了五年。”孙汶想起蔡元培就觉得一阵可惜,如果一切都如意的话,那现在复兴会已经不存在了,并且自己在广西云贵等地已经建立起了共和国。届时只要法国人一同意,那么旌旗北指,大军从广西出发,先伐湖南、再据武昌、东克南京,最后在直捣黄龙,共和伟业由此定鼎。可惜啊!哎,真是太可惜了! 丁卷第三十七章额度 在孙汶的极力说服下,黄兴终于同意在潮州发动第二次起义。只是鉴于上一次都督太多,不好管理,黄兴又要求孙汶明确指挥权利归属。上一次潮州举事的时候,许雪秋被任命为中华国民军东军大都督,但他在起义时因为信息不畅,只是滞留香港并未到达潮州,这一次再在潮州举事,那么这个东军大都督一定是会在军中的,黄兴就怕到时候又像河口一样,弄个主次不分,指挥不力那就不好了。 黄兴想法是好,不过他的要求孙汶并没有完全答应,而是承诺在起义发动之前,指挥权一定会明确,而现在是要先征求许雪秋的意见,毕竟之前他已经被任命为东军大都督,如果贸然撤换,那对起义的筹备和进行都是不利的。 孙汶说的信誓旦旦,黄兴闻言后却闷声闷气了,东军、西军、南军,就差一个北军了,自己的名头向来是‘xx国民军总司令’,只有节制诸军的权力,并不具备完全指挥战斗的权力,他只有在黄明堂那些大都督们扶不上架的时候,才有机会站出来指挥战斗。上一次钦州起义,便是孙汶被法国驱逐出境后,他直接在安南组建军队越境发动的,两百多人在钦州一地转战四十余日,击败上万清军,比以往任何一次起义坚持都久,战果都大,这势必已经让一些人忌讳了,后面派他去河口收拾河口的残局,又不给军饷,究竟是为什么他清楚的很。不过,太平天国内乱导致覆灭的教训他可是记得很牢的,是以只能是闷声闷气了。 孙汶在说服黄兴之后,又去找了内田良平要求增加援助,不过去的路上,他却碰到了一个人,于是他让马车停了下来,看着那人道:“英士,你来。”说着便对他招招手。 他喊的人是陈其美,去年他在沪上组织刺杀杨锐之后,就一直没有见到尸体,寻觅之间不断地和复兴会特科的人发生冲突,虽然应桂馨和租界当局联手压制,但也不能压制其分毫,后面他又说服青帮兴武六帮忙打压,但最终的结果便是兴武六从上到下被全灭,兴武四也大受损失,他自己在华界那边的那点人马就更不要说了,经此一役全化乌有。 陈其美向来以‘四捷’著称,为口齿捷、主义捷、手段捷、行动捷,看到斧头帮气势汹汹,洋人都有些弹压不住的势头,便立马进行收尾工作,从德福里天宝客栈撤到高昌庙桂野里的东亚同文学院,而后在天宝客栈被复兴会侦破后,再退到了东京。复兴会虽然把他在沪上布置的那一切都摧毁了,但是因为他当时用的是日本化名,使得复兴会以为是黑龙会组织了这一切,他总算是全身而退了。 “总理好。”陈其美恭敬的道,他虽然干了好几件大事,但在同盟会中还只是实行部的一员,不过孙汶专门给他写过信,言辞间对他多有表扬。 “来,英士,上来吧。”孙汶在马车上把车门打开了,他这次虽然是被日本邀请,但是也不能太露行踪,是以犬养毅那边给了他这辆马车。 陈其美看着孙汶和蔼的对着自己笑,便马上上去了。车厢里除了孙汶之外,还有他个卫士,不过他目光从那人脸上扫过却不看了,只是拘谨的坐在一角,等着孙汶问话,他相信就这么叫他上来,那是一定有事情的。 “英士啊,沪上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果然,孙汶笑过之后脸上便开始冷峻下来,马车前行中,直接问了他关心的问题。 “沪上那边早前的机关都被破坏了,但是其美还是留了几个人在。现在斧头帮已经控制了整个沪上,英法美租界,还有华界都是他们的人在操纵一切。”陈其美在沪上根本没有留什么人,硬说要有,那估计那些和帮会相熟的青楼女子倒还认识几个,这些人认识的人极多,三流九教的,打听消息还是不错的。 “他们的势力发展这么快?”听闻整个沪上都被复兴会控制,孙汶很是吃惊,“他们之前都没能这样啊。” “总理,其美想来这应该是出事之后的反应吧,毕竟……连续出事,那他们是要做反击的,之前之所以不动,估计是怕引起洋人的反对。”陈其美说到‘连续出事’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因为这车厢里还是有外人的。 “哦……”孙汶沉吟着,他刚才忽然看见陈其美,除了想问问沪上的情况,其他则是因为这人一个得力干将,很通他的心思,虽然不好立即委以重任,但言语上的关切还是要的。“这么说来,那江浙那边的革命就不好开展了。” “总理,还是可以开展的。”陈其美到东京已经一年了,无时不刻不想着回到沪上去,不过人去是不行的,还必须得有钱才行。他之前就把这件事情向同盟会的庶务宋教仁、刘揆一等人汇报过,但是同盟会这一年来主要的任务就是在两广地区发动起义,不要说给钱给他派他去沪上活动,便是东京总部这边都难以维持,民报也停办了好几期,所以他提议被一推再推。 “只要能有少量的经费,沪上以及江浙那边的工作还是可以开展起来的。特别是沪上,富绅众多,如果能说服其入会,那么不管是捐款还是对于支持革命来说都极为有利的。”陈其美实在是不想在东京闲呆着,很想回都沪上去。 “大概要多少钱?”孙汶问道。“还有,你再去沪上的话,那自身的安全怎么办?” “其美算下来,要想在那边活动,开办费少也要有一千元。至于安全,其美打算先去湖州、宁波等地活动,这两地商绅极多,估计还是能筹到一些钱啊。再说沪上那边虽然被他们占住,但江苏那边还是有徐宝山等青帮的,其美会想办法让他们入会。”陈其美本想说要两千元,但是想来会中经费如此紧张,只好要了一千。 钱是一切的关键,孙汶想到沪上江浙一带确实是极为要紧,复兴会可以派人去南洋瞎闹一通,为什么江浙这边自己就不能去闹一闹呢,想到此孙汶道:“英士,我尽量想办法吧。现在啊,会中的经费极为困难,举义也常常因为粮饷不足而失败。所以啊,最近我都是在想办法筹款。你先回去吧,如果有消息,我会尽快把钱送过来的。” 看着孙汶微白的鬓角,陈其美心里一阵感动,先生为了革命日夜操劳,还要四处筹饷,实在是太辛苦了。他包含着敬意的下了车,站在路边只看着马车消失不见才走。 陈其美下车,而孙汶却想到镇南关失败之后,黄兴送自己离开河内的时候说的那句法国名帅拿破仑的箴言:战争第一是钱,第二是钱,第三还是钱。多次举事都表明,有钱革命就能成功,如果没钱,那么打下的炮台也会被丢弃,可怎么才能弄到更多的钱呢? 孙汶感叹缺钱,杨锐则感叹缺人。 在离开东北的当天早上,他参观了通化军工厂,负责人徐家保带着他在车间里转的时候,则抱怨熟练的工人太少,制造枪械很多工序是要用车床的,但是这些东西不是一学就会,是要通过时间慢慢的磨出来。杨锐对于军工生产一窍不通,又看了看从沪上调过来的生产管事,这个人士专门从天字号抽调过来的,他虽然不是军工出身的,但是生产管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无非是数字、流程及工艺管理。此人虽然不知道杨锐是谁,但是看他询问的看向自己,也是点点头道:“是的,技工,特别是高级技工的磨练是要花时间的。” 军工厂车间的五S做的极好,工人的士气也极高,厂区转了一圈,到现在杨锐的白手套都没有半点灰尘,他闻言也相信他们的话,这不是管理的问题,而是技能的问题。“看来这事情是急不来的,那我们就先培养人吧。不过,技术那边还是想办法,看看那些比较难的工艺是不是能简化一下。我们不可能只有一个军工厂啊,工人这边还是要多培养一些才好。” 徐家保、容觐槐几个保密级别都很高,所以杨锐敢和他们说这件事,只是地点在哪却是保密的。杨锐一说不可能只有一个军工厂,他们几人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虽然诸人都不知道复兴会军队的规模有多大,但是就军工厂目前的产量来看,便是一年也才只有两万多杆枪,两万多人明显是太少了,而且工厂地处关外深山之中,即便是原材料不缺,那成品运输出去也是不便。如果再建一座军工厂,那么还是设在关内的好。 杨锐说了军工厂不可能只有一个之后,就看到几人的精神似乎振奋了起来,他不好再往下说,而是道:“工人要抓紧,还有整个工厂应该怎么样设计,需要买什么设备,你们都要做一个全面的总结规划。明年、最迟后年,我们就要开建第二座军工厂的。” 杨锐话说完,便和诸人告辞了。此时天色正好大亮,工厂里下晚班的时候到了,下班的钟声一响,车间里的机器和电灯开始陆续的熄灭。杨锐在小火车看着树工厂的正门越来越远,忽然很期待第二座军工厂建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很显然,它应该是在安徽,规模将更加大些,而且机器也将是全新的,产量要超过汉阳…… 一路无话,杨锐回到沪上已经是十一月底,此时美国那边的收网行动已经结束,靠着信托公司破产拍卖、银行低价抛售抵押股票等手段,纽约那边收回了大概九百万美元的股票,当然,这个九百万美元只是在恐慌发生前的,现在的价值绝对不会超过三百万美元。只是,钱不可能一个人赚的,谢韬甫估计下来这一次的盈利是在五百万左右,其他的钱的还是要打点法官和银行的一些要员。除了赚钱,他在一次的感叹洋人的水太深,认为以后不能再这么的冒险。杨锐看到他的电报很是搞笑,洋人水不深还叫洋人吗,再说,这种机会几十年才有一次,要等下一回那就要到二十多年后了。 “先生……程姑娘那边好像是给谁汇钱了。”杨锐刚一回来穆湘瑶就报告。程小姐是以后的师母,不管于公于私她都是要保护的,汇钱因为不是大事情,所以他才等杨锐回来才汇报。 “能查到给谁汇的吗?”杨锐闻言第一反应就是她又和同盟会的人勾搭上了,心中暗恨,更不知道她哪里弄来的钱。 “是从汇丰银行汇的,那边管的比较严,我们一时间还没有查到。”穆湘瑶说道。 “不要查了。”杨锐一听说是汇丰银行心里就有底了,如果是汇到日本,那一定是去横滨金正;汇檀香山,那便应该去花旗;现在去了汇丰,不是汇到了香港,就是汇到了新加坡南洋等地。杨锐想着她幸好没有汇到东京去,不过在南洋有谁呢? 杨锐带着这样的问题回到寓所的,不过他没有见到程莐,留守的人说她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估计应该是去了中国女报报馆。 中国女报是为了让秋瑾有事情可干才设立的,当时秋瑾是想马上去严州根据地,为革命出一份力,但现在那边全面封锁,而且战事不断,这样的情况下是无法送她进去的。至于用飞艇,那先不说秋瑾的保密级别问题,万一飞艇出事,后世的女英雄这样牺牲可就不好了。想来想去,最好还是觉得办报纸最好。 按照复兴会的统计,不管是复兴会还是同盟会,参加革命的女会员大多是逃婚的女子,或者是一些寡妇,还有则是一些被家里当作赔钱货的女子。她们在原先的社会已经没有什么人际关系,只有礼教道德束缚着她们。所以这些人对革命都是激烈都很,对于女性解放、女权保障同样热衷,秋瑾虽然有些不同——她是庚子年在北京看到人间惨剧,才决心革命的——但不去革命,那就去解救全天下的受苦女子也是她期望的事情,所以一说办女报,秋瑾就不再提去严州的事情了。 杨锐在寓所无聊的时候,只好拿起严州那边战报来看。此时围着根据地的还是第八镇和第六镇以及一些巡防队,第八镇统制官张彪,第六镇统制官则不再是早前的荫昌,而是新来的一个满人,叫良弼,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步兵科第二期毕业,之前的荫昌已经入京去编练禁卫军了。这两个镇不像关外的第三、第四两镇那般懈怠,都是使足了劲进攻严州,不过严州这边因为第四镇放水,以及空中补给线建立,他们不但毫无战果,而且还损兵折将。第八镇损失了一个标,而第六镇更惨,七个营三千多人伤亡,现在两个镇都打不动了。不过按照线报现在满清正在调集安徽、福建、江苏、江西的新军一起开到严州会剿,这些兵力加起来大概有五到六万多新军,三万多的巡防队,加起来近十万人。 兵力虽多,但是在严州那地方却难以摆开,而且满清新军学日本学的太深入了,一切都依照操典行事,所以只会在山地战当中处处受挫。山地战,如不能做到像后世对越反击战那样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一致推进,并且一击即退,那就会变成美军在越南的遭遇,掉入一个战争的泥潭。而且山地战完全是连长和连长,排长和排长之间的战斗,满清的那些营管带、标统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但是队长(连长)、排长却未必如此,差一点是武备学堂毕业的,好一点的是保定军校毕业的,更有些是塞了银子买来的,素质不高,指挥能力极差。 军官有差距,编制也很有问题,满清新军一镇兵丁一万零四百余人,辎重及后勤加起来只有一千三百余人,除去留守大营,真正派出去的辎重后勤人员,一个营估计都没有三十人。山地作战,望山跑死马,没有足够的辎重队,根本没办法打战。即便满清是在外围,补给通畅,但这只是从外面运送到大营而已,要从大营补给到每一支作战部队就难了。要防备革命军伏击,最好的办法就是随军携带辎重,可随军携带,又让士兵行动不便,影响作战,若是四处抓丁,到时候一遇袭又会逃散,搞得每次围剿最后的结果就是随军的干粮快吃完就不得不撤退,这时候要么就是让革命军跑了,要么就是被革命军反戈一击。 人员、编制、战术、武器,各个方面革命军都占优,满清新军除了凑在一起靠着兵多自保之外,没占到什么便宜。就像现在,在空中补给线建立之后,子弹充足、扔着炸药装填的手榴弹、偶尔来几发迫击炮的革命军,打得围剿的清军一退再退。到这个月为之,去年严州丢失的根据地大部分都夺回来了,现在第八镇退守到徽州境内,第六镇退到桐庐县城,而后只能坐以待援了;而革命军那边则在休整队伍,总结战法,积蓄力量,等待第三次更大规模围剿的到来。 杨锐看着战斗简报,并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批评改进的地方,最后就是看了一下物资补给,他其实并不是关心军火数量,而是关心补给效率。两艘飞艇,每飞一次补给十六吨物资,一个月飞十次便是一百六十吨。这些运量除了弹药之外,还运送包括棉花、食盐、各种军用民用药材等物资,运力足够后勤就有保障。杨锐感觉唯一缺憾就是根据地人口太少,整个严州六县,粗估人口为一百六十万左右,而根据地现在占了淳安、遂安、建德、寿昌、分水五县,所辖人口大概有一百一十万人。以这样的人口,加上严州本不是鱼米之乡,估计最多只能养五万士兵,要是弄出个十万来,那就撑不到几年了。 杨锐拿着笔算人数的时候,程莐已经回来了,她一进门看见陈广寿便知道杨锐回来。忐忑间,上楼推门进来,只听见杨锐书桌前写字,嘴上在念叨着什么几万几万的,她忽然又想起那笔钱来了,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程莐还没有说话的时候,杨锐便转过头来了,看着她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嗯……你还是穿西式的衣服好看。” 程莐想着那笔钱,杨锐却说到衣服上,她心里一喜便坦白道:“你上次……你……如意里那边的钱我……” “如意里的钱……”杨锐忽然想起这件事件来了,笑道:“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你在困难的时候用的,用了也没关系啊。” 看着杨锐毫无所知的笑,再听他说用了没关系,程莐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这些钱还好是可以用的,要是要还的话那就要耽误事情了。杨锐看着她松一口气,自己的心却是悬着的。 其实他有这么一种习惯:若是认可的人,或是重要的人对他犯错或对他不起,他一般都是忍让,不过对不同的人的忍让度就像信用卡一样是定额的。同盟会在东京那一次便用完了所有额度,所以他以后和同盟会形同路人;而程莐,他并不清楚这个女人在自己心里有多少额度,所以,他希望她把事情说出来,然后获得自己的原谅,如此,透支的额度已经返还,即使以后再发生什么,他也不会因为之前欠债累加到爆发,从而彻底撕裂两个人的感情。只是,当杨锐期盼的看着程莐张开的唇,以为她要坦白认错的时候,程莐却道:“累了吧?我去给你泡一杯茶吧。”他浅浅的笑过之后便出去了。 杨锐木然的看着那扇掩上的门,呆傻半响之后,才重重的靠向身后的椅背上,双手往后抱着脑袋自语道:“真是愚蠢的女人啊!……还有愚蠢的男人。” 丁卷第三十八章说服 1907年11月底开始,日子对于杨锐来说忽然开始趋于平淡了。所有人都在忙,有读书的、有流血的、有生产的、有鼓吹的……,唯独有他是空闲的,每天早上听着陈广寿读完事务性简报以及科技信息简报后,再花一上午的时间处理,杨锐剩下的时间就是晒太阳喝茶了。这个时候他开始全盘的去想革命的具体细节,力争使整盘计划更加严谨。 只是在他反复的思虑之后,还是觉得革命变数极大,这其中最关键的因素是列强,而列强之中最关键的因素是英国。杨锐对于英国佬没有什么好牌,便是有好牌他也不敢拿出来。现在和英租界里的合作,只是维护着租界里正常治安;而和军情五局那个叫什么温盖特上校的合作,他估计也仅仅是限于情报部门。 难道自己要是入个教,信奉耶稣上帝,然后在靠着教会这边的搭上英国大人物的线?无奈之下,杨锐想到了这个方法。一个国家四层结构,白蓝绿红,那些资产阶级贵族都信教,并且极为保守。其实不光洋人如此,中国也是如此。。上一次国会争那个什么无夫奸罪,那些支持有罪的白票党不是权贵就是年老却有权的士绅。英国现在保守党当政,信教还是有前途的。 杨锐想着自己跪在十字架前的模样就笑了。他敢确信自己一入教会马上可获得美国浸信会、英国浸信会的支持,不过他实在是对于上帝无爱。不出买灵魂,那就只能出买利益,可对于英国人来说,中国该拿的利益都拿到手了,即使许诺给他黄河流域,那也要等一战才能兑现,而且青岛算是中日之战的一个导火索,这里如果给了大英,那一战的时候日本人抢什么?抢东北么? 杨锐正想叫陈广寿,问他谢缵泰在英国活动的怎么样的时候,他却进来了,道:“先生,秋瑾先生来了。” 秋瑾早要过来的,上一次有借口正好去东北,而这一次就拒无可拒了。不过杨锐交代这件事情之后却忘记了,等到现在人家来了才想起这件事来,“她在哪里?客厅吗?” “是的,就在客厅。程姑娘也在下面。”陈广寿道,他不明白为什么杨锐一回来就把程莐给解职了,然后又像以前一样把所有的时间交给自己,不过既然杨锐决定了,那他只有把事情接过来做。 秋瑾要见杨锐是有不少事情的,早前那次是为了援助同盟会之事,而这一次想说的事情更多。她之前并没有见过杨锐,也没有看过杨锐的照片,只在会刊上读了他不少文章。最开始,她也如其他人一样,认为杨竟成根本就没有开过蒙,言辞泛泛,毫无文采而言,但头版头条的文章怎么都会读下去的,细读后还是感觉文理通畅的,而且其中并无儒家圣人式的空口白话,更是像西洋数学那般论证严密,里面的结论都是用数字推导的,比如对中国财税的分析、铜元贬值的分析、农民收入的分析、外贸逆差下白银外流的分析,都是这样的范式。这样的结果便让秋瑾把杨锐想象成一个戴着厚厚眼镜、沉默寡言的老学究。 因为如此,这几天知道杨锐和程莐的关系,还在心里为程莐惋惜。不过见到人之后却很是惊讶,她面前的杨锐,长的不算秀气也不算英气,眼睛也不漂亮,甚至微微有些暗,但眉直、鼻正、唇厚、颌骨宽大,加上高大的身材,只让她感觉立在面前的是一堵墙。她其实在对这堵墙惊讶,文人身体是单薄的,武夫却又是粗俗的,而这堵墙在文雅的同时,却有又有一种沉稳和彪悍。她忽然侧头对着程莐笑了一下,然后再看着杨锐拱手道:“竟成先生。” 秋瑾看杨锐惊讶,杨锐看秋瑾却有一种依然如故的感觉。他只觉得秋瑾是一柄出鞘的越女剑,刚直、洁净、锋芒毕露。剑是好剑,但一不小心就会割到手,在对着秋瑾拱手回礼的时候,他不由得的告诫自己。 “秋先生别来无恙啊。”杨锐看着大大方方坐下的秋瑾,不知道怎么的说了这么一句。 “竟成先生以前见过我?”秋瑾穿的是中式的衣衫,这是为了不招人注意的缘故,只是这样的衣衫没有西式的利落,让她很不习惯。“先生还是叫我璇卿吧。” “是的。前年的时候在东京的时候见过,璇卿兄的讲演很动人心。”杨锐回忆着道,那时候看他看秋瑾和现在看秋瑾完全两样,以前是想亲而进之,现在则是敬而远之。 杨锐的一个前年只让秋瑾想到了陈天华,她神色有些悲戚,只道:“星台君死的太不值得了,如果他能活到今天,那一定会为现在的革命欢欣鼓舞的。” 复兴会农民讲习所的课本里有陈天华的猛回头,读着那些文字只会让杨锐想到那个身魁面广、长发披肩的青年,不过后面事务繁忙,倒是慢慢淡忘了这个人,现在秋瑾提起,他也是叹道:“星台君确实太可惜了。” “是啊,先生。若是星台君还在,他不但会为革命高声呐喊,更会希望所有的革命者团结一致,共同推翻满清。”据闻留日学生中是秋瑾最先提倡演说的,宋教仁刚到东京的时候,就是慕名参加了秋瑾组织的演说会,似乎说宋教仁的讲演技巧很多都是在秋瑾身上学的。 杨锐见秋瑾只把话题巧妙的从陈天华扯到团结身上,他不由得笑了,道:“璇卿兄是来劝我的?” “不敢说劝。只是希望同盟会和本会之间能亲如手足,团结一致的一切把满清推翻,如此也好早日光复旧物。现在两会在报章上虽有矛盾,秋瑾愿意为两会团结去东京化解两会的恩怨。”秋瑾之言不出杨锐所料,还是说和同盟会友好合作的事情。 其实两会关系在去年杭州起义之时算是回复了正常,但杨锐主导整肃后,报纸上两会的言论开始有所差异,再后来则是常常对辩,而在这一段时间,两会的辩驳开始升级。就像之前民报和新民丛报辩驳一样,前几天中华时报也开列了和同盟会的十二条辩论之纲领,以告读者: 一、复兴会主国粹主义;同盟会主西欧主义。 二、复兴会主团结;同盟会主自由。 三、复兴会主民权立宪,一切以宪法为圭臬;同盟会也主民权立宪,却行军法及约法。 四、复兴会以吾中国之境况,主张先集权而后富强;同盟会以美利坚为榜样,主张先民主而后富强。 五、复兴会以为富强则民主;同盟会以为民主则富强。 六、复兴会鼓吹革命与教育,以此作为民族复兴之良策;同盟会鼓吹革命与暗杀,认定此为推翻满清之捷径。 七、复兴会以为革命为复兴第一步,路漫漫兮其修远;同盟会以为革命就是排满,立宪共和之后革命已然完成。 八、复兴会言必称先秦,以诸子百家为治国之道;同盟会言必称泰西,以西式共和为强国之路。 九、复兴会以为中国两千年专制,改变原有国体要谨而慎之;同盟会则以为中国两千年专制,建立西式国体已急不可待。 十、复兴会以为革命当自力更生,不须外人襄助,也不予任何酬谢;同盟会则一心在边界纠缠,以图列强干涉,不知付何种代价。 十一、复兴会之举义,非有十足把握而绝不妄动;同盟会之举义,见有一线希望则速速发动。十二、复兴会以为从城市打到农村,才是革命胜利之始;同盟会以为从农村打到城市,才是革命胜利之始。 中华时报刊出此辩论纲领之后,影响甚大,这是复兴会在十六字纲领之后,首次公开细说解释自己的纲领,这不但影响到了学生,更是影响到了诸多士绅。而秋瑾,也是看到两会势同水火,所以在见面的时候一开始就说这个话题而不是其他。 “复兴、同盟两会观念不一,宗旨不合,我没有看到任何团结的可能和必要。两会现在虽然在报纸上吵的厉害,这也不是不好啊,最少那些读者知道就是革命也是有很多种的。再说,两会现在也没有动刀动枪。至于东京那回事情,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杨锐深呼吸之后说出这一段话,他其实不太想谈这一件事情。 “先生似乎对同盟会的恶感就是从东京哪一件事开始的?”似乎感觉到了杨锐的心绪,秋瑾的言语忽然柔和了下来,只想着杨锐把以前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好减少一些恶感,并且在杨锐的诉说中,她希望能找到杨锐敌视同盟会的症结。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东京的那个案子也已经结了,没什么好说的。”杨锐把话题一带而过,然后问道:“女报现在办的怎么样了,还有什么困难吗?” “已经没有什么困难了。”秋瑾答道,不过还是把话题转回了刚才,“先生,同盟会诸人也只是少部分对东京的枪击案有看法,大多数同志仍是认为那只是一场误会。若是两会因为这件事情失和,那满清就会笑话了。” “那璇卿认为两会应该如何?”杨锐索性把话题抛向她,想看看她是什么个想法。 “两会应当停止争端,一致对外,特别是现在两会的起义都已经失败,更不应该做口舌之争。”秋瑾说的堂堂正正,杨锐欲言又止,静等她的下文。“而后,两会若再次发动起义,应当齐心协力,紧密合作,以求早日光复华夏。” 秋瑾说到这,杨锐却笑了,道:“那请问,光复了之后呢?” “光复了之后便一起组织政府,集四万万国人之努力,复兴华夏,两会若是有任何争端,也可以由国会解决。西人善谈判,而国人常争斗,秋瑾以为谈判之始,可有我们两会开始。”秋瑾去日本之后所学甚多,对于国人的脾性还是明白的。 “璇卿,你怎么能保证大家会老老实实坐下来谈呢?”杨锐问道:“遍观世界诸国历史,历来都是杀同族比杀异族残忍,其中尤以被人称作共和榜样的美国为最。南北之战,不但士兵杀的凶,就是对平民也杀的凶,谢尔曼焚烧亚特兰大的时候,比当初独立战争对英国人残忍多了。国人的逻辑里就是成王败寇,我真不知道这一关怎么能绕过去。” 杨锐说话间有一股浓浓的杀意,秋瑾虽然感觉到了,还是以为他战场呆得久本就如此。“有先生和中山先生深明大义,我相信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可若是有人不深明大义,或是两人深明大义,有外人见机挑唆怎么办?一个国家不可能建立在毫无保障的诺言上,这是对国家的不负责任。同盟会历来主张暗杀,我相信一旦两会推翻满清,那便是暗杀的开始。”杨锐心中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对自己的刺杀、对章太炎的刺杀,都是很蹊跷的。他为此还特意的让人去查了同盟会有没有陈其美这个人,回信却说没有这个人。 “先生,我们总不能因噎废食吧。即便是发生误会,这也是共和的代价啊。我们不主张谈判,那到最后两会的人就会自相残杀。”早先的墙壁变成了坚硬的石头,只让秋瑾觉得难以改变杨锐之所想。 “复兴会和同盟会之间理念不合,完全没有合作的可能。但是不合作不代表敌视,大家各做个吧,为什么非要凑在一起呢?人多不等于力量大,只有大家志向相同,才能同心协力。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璇卿,你在女报上不是倡导婚姻自由吗,为什么现在又拉配郎了呢?把两个完全理念不同的组织硬凑在一起,到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发生。要是发生暗杀那就谢天谢地了,发生屠杀那就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正常。革命不是那么的正义,也不是那么的美好,革命就是杀人,杀那些理念不同的人,把这些人杀光了,那革命就成功了。”杨锐嘴里带着笑,只把杀人当作喝水一样简单,只让屋子里冷了几分。 “若只是杀人的革命,那革命又有何意义?”秋瑾问道。 “这很有意义!”不知道是出于实言相告,还是纯粹为恶心人,杨锐只觉得越来越无法忍耐那些把革命想象的无比美好的人了。“革命就是党同伐异。统治中国的是满人,因为他们是异族,所以要革命;日后满人下台,各个革命组织意见不合,也极有可能如此。这或许是当今中国的宿命,历史的轮回,是难以阻止的。” “可中山先生组织同盟会的本意,就是出于担心革命之后会如元末义军那般自相残杀,所以才邀请各个组织加入同盟会。先生,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应该成为屠杀义军的侩子手。”秋瑾大声的说道,听杨锐的话语,她越来越担心革命之后的两会冲突了。 “璇卿,我们是承上启下的一代,前面是皇权专制,后面是民权共和。是以现在新学堂出来的人都还是半新半旧,更何况那些私塾的学生,不识字的百姓,他们会怎么想,他们懂得谈判懂得共和吗?杀人是不得已为之,但为了民富国强,那就不得不杀人,没有一个国家的强盛不是建立在累累尸骨上的,这些尸骨或者是自己人的,或者是别国人的。 我们现在的中国是弱国,是落后者,她内外交困,民不聊生,不以霹雳手段稳定国家,快速的求强求富,那亡国并不要多少年。”杨锐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大,若是不是面对的是秋瑾,他早就打发她走人了。 “也许是秋瑾想的太简单吧。只是革命者抛头颅洒热血之后又要自相残杀,只让人觉得胆寒。”秋瑾不知道是被说服还是以退为进,就这么的感叹了一句。 杨锐笑道:“我之前也以为革命是可以杀人的,不过现在看来,却觉得幼稚可笑的很。复兴会和同盟会虽然不可合作,但也不至于自相残杀,反倒是并在一起合作那就有互相残杀的可能,既如此,那还不如维持现状的好。” “为何说不合作反而不至于自相残杀?”秋瑾问道。 “合作的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后如何分家?即便不分家,到时候中国是主集权还是主共和,谁说了算?两会独自发展,才不会有所牵绊,便是有冲突,也只是口舌之争,届时革命成功,很多事情大家可以在立国之初坐下来谈。实在不行,那可以一国两制,他们按照民主治理他们的地方,我们按照集权治理我们的地方……”杨锐见秋瑾似乎已经退让,只把话说的委婉了。 “可这不是要把中国分成两个国家吗?”杨锐说的柔和,不过却把秋瑾吓到了。 “不,这只是自治。谁不承认自己是中国的一部分,那就讨伐谁。一个国家,两种制度,古今中外都是有的,美国的联邦制不就是这样吗?只要大家不想着怎么样扩大地盘,那就不会有什么自相残杀了。”杨锐的话又开始真真假假了,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他不相信同盟会能占到什么地方,即便是满清那些实权派临阵起义投靠同盟会,他也有办法对付的。 谈话良久,秋瑾听到这里算是有些安心了,最少杨锐不是不能容人的,在此之后她又问起了对同盟会的援助问题,杨锐对此笑道:“为什么要我们援助同盟会,而不是同盟会援助我们?” 秋瑾也不知道会中经费情况如何,她只知道同盟会一直缺钱,去年孙汶还问她借了一千元。当时她把首饰变卖了不够,又四处求援,这才凑足一千元钱交给孙汶。她只道:“现在同盟会经费极为困难,两会又是革命党,并不应该在意谁援助谁吧。” “对于革命者本身是不应该深究谁帮助谁的问题,但弄到下面的同志连饭都吃不饱,更没有经费活动,会中总理难道不应该辞职下台吗?大家都是一亩三分地,收成不好,那就少养一些人,实在不行,那就把地典当了,另觅他业;要是靠着援助革命,那这样的总理做了国家首脑,难道全中国老百姓要去讨饭?”军情局那边有两广起义后革命军的情报,因为粮饷不济,很多受伤的士兵后面因伤身死。杨锐看的多了,是以在言语里又挖苦了孙汶一番。 “不管总理是不是该下台,但义士们的生计还是要想办法维系的。”方君瑛那边的钱还不够,程莐也想不到什么办法,秋瑾只能来问杨锐了。 “我只对复兴会的会员负责。”杨锐摇头道,“严州和林西都是缺弹少饷,我实在想不出自己人不救去救其他人的道理。同盟会05年成立,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两年来,举义了七次,但却没有一次成的。这让人感觉他们像是一个赌徒,一次次的掷骰子,一次次的输的精光。璇卿兄,你会去帮助一个赌徒吗?反正我是不会!世界上什么没有比输了钱的赌徒,把罪责推到那些不借钱给他翻倍的人身上更无耻的事情了。按照同盟会的做法,越多的钱,那就会死越多的人,而且到最后仍是失败,一无所获。”杨锐把同盟会说成赌徒的时候,在一旁的程莐脸忽然红起来,她以前只想着要救人,但却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革命义士会落到如此境地,难道真的是想杨锐说的那般,是组织者无能吗? 杨锐没有去注意她的变化,还是对着秋瑾道:“璇卿,你能活着我很高兴。但我希望你能今后可以不光用热血去革命,还是用脑子去革命。世界不是黑白分明的,有的时候好人未必做好事,坏事未必没有好结果。整个世界是一个繁复的系统,互相牵连,不是直通通的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之后,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一个问题的解决总会引发另外一个问题的出现。所以说革命不是单纯的把满清赶下台,革命很复杂、很漫长、很艰难、更是很残忍,我希望你能明白里面的关节,然后变成一个真正的革命者,而不是凭所见所感去做出决定。”杨锐说到这里,热切的望着秋瑾道,“如果璇卿同意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去英国留学。” “去…英国……留学?”秋瑾对于杨锐的话语很是吃惊,她现在女报才办的有色有色,却不想杨锐对她又有了其他的安排。 “是的。去英国,去学政治吧,这能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革命。”杨锐说道。 “可是……女报这边怎么办?”秋瑾还是没有完全反映过来,见杨锐是真的要她出国,顿时想起手上的报纸来。 “报纸看的人只是几百上千人,但是你学成之后影响却是几万万人,为什么要选少而弃多呢?”杨锐笑问。又怕她因为尹锐志的事情想不开,再道:“牺牲是为了革命,难道活着就不是为了革命?以我看,于救国而言,活着的人比牺牲了的人更累。所以,你不要一心想着牺牲,而是要想着日后有一个新的国家,怎么为国家百姓多做一些事情。还有尹维峻不要担心她,她愿意的话可以和你一起去。” “可是我不懂英文……”看到杨锐全部都计划好了,秋瑾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事前根本就没有想到。 “死都不怕,还怕英文?”杨锐反问道,他说罢站了起来,会面到处就算结束了,不过他在出去的时候又转身对她道:“要抓紧,壬子年你就要回来。” 丁卷第三十九章激动 “简直是岂有此理!”孙汶手上的报纸狠狠的摔在民报社的桌子上,气喘吁吁。“复兴会根本就是满清的派来破坏革命的内奸!特别是杨竟成、章炳麟等人,已经完全被满清收买,沦为破坏革命党人团结的工具。”孙汶气愤难止,每说一句,报纸就摔在一次,等到最后,手上的报纸都已经折腾散了。 “先生,先生……”旁边的王兆铭、胡汉民见孙汶动了真怒,在一边劝道。汪兆铭还道:“先生,我们已经写文章批驳复兴会的谬论了。只是……只是,报社已经停了好几期,印刷厂那边也欠了一些钱……” “不要担心经费,我们一定要赢的这一次论战的胜利!”孙汶挥着拳头道,中华时报那十二条辩论纲领就像十二个巴掌,狠狠的抽在他脸上,打的他恼羞成怒,特别是第十条那一句“同盟会则一心在边界纠缠,以图列强干涉,不知付何种代价”,直接戳中他的嗓子眼,让他无以辩驳。他无法想象如果同盟会诸人看到,会起何种反应? 他很明白,今日的革命和昔日的造反在本质并无二致,革命最终解决的无非是谁坐天下、以何种方式治国的问题。宣扬民主的梁启超梁启超在1903年去到美国,游历纽约时感叹“天下最繁盛者宜莫如纽约,天下最黑暗者殆亦莫如纽约”,是以改民主共和而信奉开明专制。梁启超所见的孙汶也不是没有见过,毕竟,梁启超的保皇党捐款百十万,他孙汶捐款只有几千块,所住所行比梁启超更加窘迫,可即使面对纽约如此的黑暗,孙汶也要赞美民主共和,因为这是他革命学说的立足点,是他的定位,所以不得不视而不见。 现在复兴会的文人找到他的命门,即:排满革命发轫于民族革命,通过唤醒国人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以求推翻满清异族的统治,在这一点上同盟会和复兴会没有差异。但是在推翻满清,建立新的国家时,两会差异甚大,复兴会主张以中国传统学说治国,而同盟会则主张以西欧学说治国。一个提倡民族革命的革命党,在革命成功之后却要抛弃本民族的东西,按照西方国家的模式建立国体,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悖论。 满人腐朽、奴役汉人、丧权辱国,更是异族,所以要推翻,可洋人就不野蛮,就不奴役汉人,就不让中国丧权辱国,就不是异族吗?站在民族狂热者的立场,他们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赶走了满清为什么要去学洋人的那一套?这样做的本质不就是说,汉人比满人优秀,而洋人比汉人优秀,所以革命党赶跑了满人,请来了洋人,这怎么能让民族主义者接受? 复兴会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在一开始就说“复兴会主国粹主义;同盟会主西欧主义”,如此一来,便把同盟会从民族革命的舞台上赶了下去。当然,孙汶也清楚,宣传只是放屁而已,一个政党真是要言行如一,那就不是政党了。正如同盟会宣扬民主,但从来都民主一样,复兴会宣扬国粹,但是绝对也会引入西欧主义,只不过,这种西欧主义一定会用诸子百家包裹着,说成是中国的思想而不是外来的思想。孙汶此时还没有听说过‘有中国特色的’这个伟大形容词,若是听过了,那一定会对此佩服的五体投地。 潮州革命在即,但舆论上的被动使得孙汶兴致大减,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杨竟成,消灭了复兴会,然后全天下的革命党都加入同盟会。不过,这只是妄想而已,如今最关键的还是要在舆论上赢回主动。 “季新,”完全回过神来的孙汶喊过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汪兆铭,“和复兴会的辩论要强调这么两点:一为,所谓中国式的治国之道,就是帝王的权术之道,复兴会崇尚国粹主义,可以把他们向帝王专制上宣传,甚至可以宣传杨竟成此人有帝王之想,日后革命成功,一定会登基称帝。二为,我会的论点关键是要在‘民’这一个字上做文章,西欧主义也好,国粹主义也好,最终还是要保证百姓的民生,至于民族和民权两说,暂时就先不要着重讨论了。” 孙汶说的极为自信,但是汪兆铭听在心里却不是那么个滋味。孙汶只是看了十二条辩纲,并没有看其他的文章,复兴会早就坦承复兴会没有任何人想做皇帝,而民生之说,也被章太炎批驳,认为中国早就有民本主义,何必提什么三民主义,把一个词拆城三个词好玩么。可以说,在宣传舆论上,复兴会正在把同盟会赶尽杀绝。 “是的。先生,我们马上撰文批驳复兴会的歪理邪说。”汪兆铭心里想了一圈,最后还是忍着没有把实情告述孙汶。 汪兆铭想着在报纸上辩驳,胡汉民想的东西却是不同了,他道:“复兴会的中华时报不是被封了吗,现在这个报纸从哪里来的?”胡汉民此言一出,孙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是看着被问的汪兆铭。 “中华时报现在是在沪上印刷,而后再用邮轮运到东京发售,因为之前它在学生中素有名气,所以现在买的人不少。”釜底抽薪倒是好办法,但是复兴会连个窝都没有,如此奈何? “是谁在发售这些报纸?”胡汉民还是不死心,又追问道。 “是东京的那些书店,还有各个学校也有代售点,都是日本人在卖。我们不好做什么的。”汪兆铭解释道。 一听说是日本人在卖这些报纸,孙汶和胡汉民心里就知道这事情做不成了。孙汶只好道:“季新,你还是好好写文章批驳复兴会吧。还有展堂,你也要写几篇文章批驳他们。” 吩咐好报社,外面宫崎寅藏却进来了,孙汶对着他便是一恭,道:“宫崎君受委屈了。” 宫崎寅藏见孙汶向自己行礼,顿时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当下也是鞠躬回礼道:“先生客气了,为了革命寅藏死不足惜。” 两人鞠躬之后,对视片刻,心中相知,一时执手大笑起来。孙汶朗声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道:“现在他们那些人在干什么?” 孙汶问的他们其实是平山周、北一辉、和田三郎这几人,年初的时候,他没有和其他人商量就接受日本政府的赠款,然后在被驱逐之下主动离开日本。此事最先被日本人知晓,很多革命党人对他此行都极为鄙夷,认为其状如丧家之犬,毫无骨气可言。为此平山周、北一辉几个逼迫着宫崎寅藏,要着他把此事遍告同盟会所有会员,宫崎寅藏是孙汶死忠,当然不愿,最后被三人打了一顿。人打完,这事情还是被这几人宣扬了出去,他们还以同盟会会员身份,要求留守的庶务刘揆一改选总理。 刘揆一本不愿入同盟会,但弟弟刘道一死后让他对满清咬牙切齿,是以最后还是加入了同盟会。他对孙汶并无好感,但现在广西那边正在举义,克强也在前线,一旦想他们说的那样,举克强为总理,那不要说举义结果,便是克强性命也要不保,是以坚决不愿意改选总理,只是劝说诸人要以大局为重。在原来历史上,这个时候闹的最厉害的是章太炎、陶成章、张继、刘光汉等人,尤其是章太炎以孙汶接受日本钱款,而后一去不返为耻,可现在这四人都不在,所以历史上的第一次倒孙风潮很快就平复了。 “他们现在都在办那个革命评论,还和一些露西亚人混在一起,在宣扬虚无主义。”虽然被平山周、北一辉等人打了一顿,但是他们的举止宫崎寅藏还是知道的。“对了,他们现在老是和遁初在一起,特别是北一辉,和他相交甚好。” 宋教仁一向与孙汶比较疏远,年初去了东北转了一圈之后,虽然没有招降一个马贼,但是据说钱是得来不少,他求见的一个大当家在东北有金矿,礼送他走的时候直接送了几十两金子。同盟会缺钱的时候,他也不把钱拿过来,而是直接把钱分给那些在穷苦的自费生和同盟会会员,弄得现在宋教仁的名气极大,和往日不能同日而语。 听着宋教仁等人在玩虚无主义,孙汶笑道:“那就不要管他们,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举义工作的筹备好。” 宫崎寅藏说的宋教仁并不在革命评论报馆,在革命评论报馆的只是平山周、北一辉等人。在日俄战争胜利之后,全亚洲的革命党、菲律宾、越南、缅甸、印度,还有俄国的那一帮民粹党,都是云集在日本东京,为了使革命者能够互相交流激励,黑龙会出钱,宫崎寅藏出面办了这个叫做革命评论的报馆。这份报纸的文章开始主要是由和田三郎撰写,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又把出了一本《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便被封禁的北一辉拉了过来,此时的北一辉著作被禁,生活无着,加上大家理念相近,也就入了报社做了编辑。 “和田桑,这才是中国需要的革命啊!”北一辉舞动着手中的中华时报,高兴的对着和田三郎说道。“原来并不是只有我们知道孙汶是西欧主义者,更有其他人知道了他的真实面目。哈哈……我现在就想要去沪上,拜见复兴会的杨竟成先生。” 北一辉大笑的时候和田三郎也在看这份报纸,他看后也道:“可你怎么知道杨竟成先生就在沪上?对了,宋桑对这件事情怎么看,他以前不是和复兴会的文先生见过面吗?” 北一辉和宋教仁同是早稻田大学的旁听生,加上又是同盟会会员,是以私交甚好,复兴会的事情北一辉早就向宋教仁打听了,但宋教仁以前对复兴会有多赞扬,可这一次去满洲回来,却对复兴会再无好感。问其原因,宋教仁则写了‘国’和‘民’两个字,其在国下面写了复兴会,在民的下面写了宋教仁,于是北一辉对两者的分歧了然了。 “遁初兄并不赞同复兴会,他当时说过,孙汶是个人专制,复兴会是团体专制,两者并无分别。不过,”北一辉说道这,扶了扶眼镜,“我还是想去见一见复兴会的杨竟成先生。我,我可以写信到中华时报报馆,我相信他们会转交这份信的。” 中华时报报告来信甚多,虽有专门的人拆信,但不重要的信件一般是拆不过来,北一辉没有写一封读者来信,而是直接向中华时报投稿,不过因为处于租界的中华时报一向很注意宣传口径,革命言论都是被当作学术来探讨。北一辉的来稿虽然写的不错,但是因为言辞太过激烈,还是没有刊登,不过他在信后面的要求却被编辑记录了下来,转给了专门的部门。 “是叫北一辉?日本人?”杨锐看过简报的时候,看这个名字很是熟悉,不由得的细问了一下。按照他的记忆,这个人似乎是日本二二六兵变的魁首。 “是的,先生。他还寄了一本书过来。”陈广寿没想到杨锐对这个日本人感兴趣,早前要汇报的事情只好先放下了。“他还希望能求见先生。”陈广寿看了一下笔记,再补充道。 “嗯……”杨锐有些走神,而后才道:“那就见见吧。” “先生,这不符合保密条例,而且他还是日本人。”陈广寿大吃一惊,日本人现在是复兴会的重点盯防对象。便是连去檀香山的邮船,都买的不是走东京航线的,而是走香港那边的。 “日本人也有不一样的日本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北一辉就是日本的革命党。”杨锐笑道,“见见他,让他以后给日本添添乱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啊。” “如果他是刺客怎么办?”陈广寿还是很担心。 “有刺客不是有你们吗,难道怕刺客就不见客了?”杨锐奇怪的看着他,见他欲言又止,又道:“就把见面安排在我离开沪上的前一天,这样即使日本人知道我在沪上,也找不到人。” 见杨锐执意要见这个日本人,陈广寿只好作罢,把事情记在本子上之后,接着汇报同盟会的举义之事。“现在已经查明,黑龙会将完全参与这次举事,他们还会在这一次举事派出一部分退役军官前往指挥,武器除了几千支步枪之后,还有格林炮。举义的时间还未定,但是地点是在潮州。” “还有格林炮?”杨锐笑道,这种过时的机关枪用来吓唬清兵还是不错的。“这是哪来的消息?确切吗?” “是孙汶直接告诉情报员的,是不是真实还未可知。”陈广寿说道。“不过军情局认为,这很有可能是真的。孙汶在南洋的时候,就常常为了募得捐款而把机密外泄。” “这么听起来举义的成功率很高啊,那我们怎么应对?”杨锐问道。 “军情局有两个建议,要么派特战组到潮州那边阻止起义,要么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满清,然后让满清事先做好防范。”陈广寿复述着文件。 “他们怎么不想着把孙汶杀了,他一死,事情不就结了吗?”杨锐显然对于这两个办法都不满意,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 “军情局那边说现在孙汶在黑龙会的保护下,行踪不定,极少露面。而且现在假装捐款的情报员似乎也被怀疑了,现在负责接待他不再是孙汶。”陈广寿道。 “哦,原来是这样。”东京比较不是中国,而且孙汶素来都很谨慎,杨锐想想就作罢了,“那就让伯渊想想是不是能把消息露给满清,两广那边的水师李准不是破坏了他们好几次举事吗,可以联络他,但记得首尾要做的干净。” 陈广寿再次把杨锐的吩咐记下,而后本子又翻向后面一页,然后道:“先生,今天的事情都完了。不过,按照日程你要和程小姐去上街。” 马上就要成婚了,虽然杨锐力行简约,但是一些规矩上场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女方的首饰、衣衫还是要买的,至于他自己也要收拾一下,得做两件新衣衫。至于结婚的钱,杨锐从财务那里借了两千,加上这几年没花的工资,也有个三千块钱,算是绰绰有余了。杨锐力行简洁,但是得知此事的谢缵泰却来电要求铺张,复兴会一向在江浙这边立足,而两广那边虽然有他之前在努力联络,但毕竟复兴会还不算是本地的会党。现在杨锐做了广东人的女婿,不借此机会把复兴会名气打响,那以后在两广等地发展还是不利。杨锐见他说的在理,犹豫之下还是同意了,他看重的不是两广,而是海外的华侨,是以预算就从三千上升到了八千。 买首饰,做衣服,处理公务,走后这几个月的安排交代,日子对于杨锐来说开始有些紧了,毫不容易等等要远行的时候,之前要见的北一辉倒是来了。 北一辉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信很快就了回音,而且复兴会的人也很快安排他到了沪上。虽然这件事情要求保密,但是每当想到能见到杨竟成先生、革命评论上能刊发他的采访录,他就很是兴奋。12月15日,他在护送人员的陪同下出了客栈,上了马车之后便要求带上了眼罩,而后马车在沪上转了几圈之后又把他转到了一辆人力车,如此反复几次才来到了一所房子里。那里,杨竟成已经在等着他了。 “我就是杨竟成。”杨锐朗诵道。他看着二十出头,斯文瘦弱的北一辉,有些好奇这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也许是日本的社会造就了这样一个人吧。 “鄙人北一辉,日本新泻县人,见过竟成先生。”北一辉鞠着躬,恭敬的道,他的原名是北辉次郎,后面和中国人待得久了也取了一个汉文名,叫做北一辉。 “北先生请坐。”杨锐不知道称呼他什么好,看在他出版自己著作的份上叫他先生。谁知道北一辉却很是忐忑,道:“先生请直呼一辉即可。” 杨锐见他如此笑道:“那一辉请坐吧。”待他坐定又道:“一辉的书我看过了,很好。日本的财阀已经严重制约日本经济的发展,使下层的国民变成了奴隶。在美国也有这样的现象,所以罗斯福总统才会以反托拉斯法不断的打击那些垄断企业。不过在贵国,财阀们不但在经济上占有垄断地位,在政治上也和权贵密切勾结,所以贵国不得走革命这条路。”杨锐说完这段话之后又怕分量不够,再次道:“我对比过中日两国的税负水平,从数字上来看,贵国国民的税收比例是我国国民的三倍,而比较实际的生活水平,我不敢下断言谁高谁低,但能肯定的是贵国国民最少比我国国民辛苦一倍,而这些辛苦所创造的价值,大多进了财阀的口袋。” 为了见北一辉,杨锐还是翻了他的书的,无非是后世的愤青党,见那些不法商人勾结权贵压榨百姓很是不满,就个人来说,他算是一个心怀百姓的无私者,不过按照革命的发展规律,越是无私的煽动者,造成的破坏就越大。 北一辉见杨锐真的通读了自己的著作,而且被他赞扬很好,心中狂喜之下日本人固有的那种崇尚强者的本性又发作了,他激动的起身,然后对着杨锐深深的鞠躬道:“竟成先生……”他忽然凝噎了,说不出话来。 杨锐不知道自己在日本人的心里,从杭州举事开始便被奉为中国革命的实际领袖,而且复兴会在杭州失败之后又出人意料的在严州崛起,还把满清新军打得落花流水,这更使得整个东亚的革命者都开始关注复兴会和杨竟成这个人,在收集复兴会资料的同时,还研究他的革命是怎么发动的,想从里面找出一些宝贵经验好带回国去运用,可以说他现在已经是所有革命者的榜样。被这样的人物赞扬,北一辉的激动就难免了。 丁卷第四十章五年 第四十章 看到北一辉激动,杨锐心中笑起的同时和蔼的把他扶着坐下,而后道:“江山代后才人出啊。一辉你的思想远超越同侪。日本老一辈精英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便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了……” 杨锐说着一些激励北一辉的话,弄得他一时间找不到北,然后在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要问一些什么,这其实得益于他昨天晚上在心里的总结。 “竟成先生,我……”北一辉一开口却又不知道应该问那些问题中的哪一个,言辞紊乱后只道:“亚洲人民受到西洋殖民主义者的奴役,现在白种至上论大行其道,便是敝国很多人也认为白种人比黄种人优秀,以竟成先生看来,白种人和黄种人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这样的不同,还只是因为他们比亚洲这些国家先富裕造成的?我们当如何去辩驳这种白人至上的说辞?现在我们似乎没有什么是比他们更优良的。” “白人与我们不同的地方只在于他们关注脑,而我们关注心;他们重于思,而我们感于悟;他们是积极的向外,不断的征服外界;而我们是不断向里,不断的反省内心。这种思维差异的不同,使得他们为了改变世界建立了科学,而我们为了反省内心有了玄学。同样的两个人,走了不同的两条路,到最后收获也就不同了,白人建造了战列舰,而我们只编著了一些典籍。可这不是说我们就没有思的传统呢?这其实也不是,先秦之时公孙龙的白马非马便是最早的东方思辨,还有杨朱贵己之说,更是最早的人权宣言,只不过后世儒家当道,这些都被他们湮灭罢了。” 杨锐说完这一堆之后,又把复兴会宣扬的国粹主义说了出来,道:“文明只是文化的具体体现,而白种人、黄种人,只是不同文明的载体。文明有生死、有兴衰,但文化却是长存的。当今世界,有古典文化或者西方文化,印度文化、巴比伦文化、中国文化、埃及文化、阿拉伯文化、墨西哥文化,这些文化都不比西方文化逊色,不过这些文化所具体化的文明正处于衰弱时期,而西方文明正处于兴盛的顶峰。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一些人由东方文明不如西方文明,得出中国文化不如西方文化,黄种人不如白种人的谬论。” 杨锐的文化、文明之说只把北一辉绕晕了,这已经不是提倡均平富,抨击官商勾结,百姓遭殃小愤青的层次了,这其实已经是历史哲学层面的论述。看着小日本如听天书,杨锐便从陈广寿手里接过一本书,道:“一辉,我所说的都在这本书里,过段时间便要出版了,现在先把这本书的样稿送给你。” 伟人的新著更是在出版前送给自己,北一辉发条一般从只坐了半边的椅子上弹了起来,边鞠躬边接过,嘴中说着谢谢。在接过之后目光在书封上扫过,只见上面写着“西方的没落”五个大字,下面的著作则是杨竟成。名字很是吸引人,但是东方人的礼节却不是如西方人那般马上拆开,于是他只好抓住手里,好好的放在身前。 要想鼓动民族主义,那就要挖掘本民族的光荣历史,塑造自豪感和自信心,这是应有之义。但即使再多的“四大发明”、“四大文明”、“五千年历史”,也没有斯宾格勒的这本《西方的没落》来的实在。前者是愤青们看的,后者是聪明人看的。唯有如此,才能破除白人至上论和全盘西化论。由此,那些嘴里面高喊着民族革命,实际上却高举西方民主共和旗帜的孙汶之流,才会在民族革命上无立足之地。现在的孙汶,已经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鼓吹民族主义,那么民主共和就要抛弃;鼓吹民主共和,那么民族主义就要抛弃。 不过现在,他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因为复兴会已经给他戴上了一顶西欧主义的帽子,加上他历来鼓吹美式共和,同时举义又一心想获得列强干涉,这些证据之下,他已经被描绘成了帝国主义的走狗,以民主共和为名妄图取代满清成为下一任傀儡,在复兴会的宣传中,他其实就是满清第二。翻开历史来看,在清末民国,搞革命没有洋人的默许和支持是无法成功的,即便是能成,也只是在偏远地区。谁要想革命,那复兴会就把他说成是帝国主义的代言人。至于复兴会,立的本来就正,即便是勾结列强、出卖国权,只要文化部一管制,文宣上再来一句:“罗斯福总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了”,或者高调宣传:“中X两国是一衣带水带水的邻邦,友好交往的历史源远流长”,谁敢说复兴会卖国? 杨锐歪想到“中X两国一衣带血、互殴的历史源远流长”的时候,北一辉小愤青已经问到第二个问题了,“竟成先生,请问您领导的革命,怎么才能保证不出现日本那样的情况,在下说的是日本现在的经济被财阀们垄断,百姓生活不会困苦?” 北一辉的问题其实不出杨锐的意料,他还是笑道:“我把国家经济分成两个阶段,最开始只能实行国有化,这是是强大国家的基础,那些私人资本是不会从国家民族的角度去考虑产业规划的,因为资本都是趋利的。所以唯有政府主导的国有化才能打下国防的基础,同时也打下工业的基础,在这一个阶段,不单是百姓,就是政府官员也是困苦的。日本已经经历了这么一个阶段,一辉对这个阶段因为没有什么反对的看法吧。” 见杨锐问道这里,北一辉重重点头,他那本著作上面说的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他不是对明治维新有恶感,而深恨全体国民勒紧裤腰带辛苦了一把,可最后创造的财产全部进了财阀的口袋,他以后所写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纲》说的就是要改造日本国内的这种状况,不过鉴于当时的国际形势,本着为日本长远打算,他还想着要向外扩张,为大和民族挣得生存空间。他这样的思想,放在后世的网络上就是一个典型的愤青,对国内左,对国外右,一边批判政府背离太祖、造成穷富差异,一边又鼓动政府要在南海强硬,打击菲佣越猴。杨锐对他们并无什么恶感,不过对于北一辉这个日本愤青,就一心想着怎么把他带到沟里去。 “国家的基础已经建立,那么接下来就是改革,再分配国有财富的问题。因为不改革,国有公司人事繁复,耗费甚大,加上又是政府官员管理的,他们并不是一个公司,而是一个官僚机构。即是官僚机构,那么自然心思不是在经营和盈利上,那些官员想的是怎么升官,而不是怎么赚钱,日本也是基于国有公司的这种症状,推行私有化,从而使财阀做大。这其实是经历发展的必然,在西方是由商而官,大商人最后成为政客的不在少数,而在日本,因为原本没有繁荣的商业,所以是由官而商,最终也是官商勾结。 这种过程上的差异就造成:美国商人最后都成了政客,但是还是有些商人不是政客。而日本财阀都通过谋夺国家财产起家,由此没有一个财阀不牵扯到官员。所以美国有罗斯福,但日本不会有罗斯福,美国的罗斯福可以打击那些没有政治背景的托拉斯,但是在日本托拉斯都有政客背景的情况下,日本的罗斯福将毫无作为。这其实也是说,美国可以通过法律改良民众生活,而日本只能通过革命改变现有状况,重新分配财富;而中国,在转型的时候,将更多的从技术上,而不是从产权上解决这个问题。” 对于经济发展之后的民生问题,杨锐对美、日、中给出三种不同的解答,北一辉对于杨锐比较美日不同没有异议,只是好奇杨锐说的中国以后在技术上解决是怎么个解决法。“竟成先生,请教技术上解决是怎么解决?” “技术上解决,就是说从管理上解决,国家只是公司的一个投资人而已,然后对外聘请经理人团队,由他们来管理这个公司,他们只是高级工人,不是高级官员,政府和他们只有经济上的牵连,没有政治上的牵连,这其实就相当于请了一个专业的管家。当然,这要在这些公司没有私有化之前才能实行,一旦私有化,那么就没有实施的余地了。”杨锐随便说了一个办法,他相信北一辉对于公司管理并不熟悉,看不出什么问题。 果然,北一辉在记下杨锐所说之后,问到最后一个问题,“竟成先生,您认为中国革命何时才能成功,亚洲其他国家的革命什么时候才能成功?亚洲什么才能成为亚洲人的亚洲?” 杨锐想不到北一辉把革命延伸到了整个亚洲,真不知道大东亚共荣是不是他鼓吹出来的,心中斟酌片刻,他伸出大手肯定的道:“中国的革命在五年之内必定会成功!”杨锐极富自信的说道,“而和中国独立的情况不同,亚洲各个殖民地的胜利除了需要自身的努力之外,还要看列强的盛衰,就目前来看,十年之内,革命就可以看到希望。至于亚洲人的亚洲,怕是要三十年不止吧。” 五年和十年在杨锐心中拿捏了好久才说了出来,现在马上就是1908年,四年之后革命就已然成功;而殖民地的十年希望,他记得似乎印度在参加一战的时候就被许诺过可以获得主权,不过后来英国食言了。 和北一辉的会面在这些谈话之后就结束了,会面虽然短,但是两人却互留了通讯地址,杨锐对于北一辉是想长线放养。因为行程在陈广寿的建议下做了调整,会面结束之后,杨锐便被护送上了前往檀香山的邮轮,此时程莐等人已经在邮轮上等他了。 “怎么这么晚啊?”船舱里的程莐一身红妆,笑颜如花,她此时正在丫头们的伺候下,试着婚宴那一日的衣裳和首饰,首饰早就到了,衣裳是前两日才好的,此去檀香山要十余日,所以她刚一上船就试开了。 从来没有见过她悉心打扮的模样,她这样的装扮只把杨锐看得一呆。未来的姑爷失了神,旁边的下人丫头们都在偷笑,程莐只好羞道:“你先出去吧,一会再来,我在试衣服呢。” 杨锐是恨不得把她拉到怀里好好疼爱一番,见她让自己走到是一愣,不过也知道这样傻站着不好,当下却吩咐那些下人丫头们,“嗯,你们先出去吧,一会再来,她要试衣服呢。” 下人丫头见这个姑爷是个急色鬼,更是笑开了,不过大家都知道姑娘姑爷常常见面,老爷对此也无异议,便都听话的退了出去。程莐想不到自己叫杨锐出去,杨锐却叫丫头们出去,脸上羞的更厉害,杨锐待众人出去,便把她搂在怀里端详道:“哎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程莐被他强楼着,本来是害羞的,但被他一夸,心中又开心起来,眼波流转,调皮的道:“真的吗?比仙凤也好看?” “你……”温馨浪漫的气氛被她破坏无疑,杨锐急过之后道:“就你小心眼。那一次我只不过随便说了一句而已,你怎么现在还挂在嘴上了。” 杨锐虽然没有见过仙风的模样,但是后来倒是见过她从法国寄来的相片,当时还不知道是谁,问陈广寿陈广寿说这就是仙风,弄得他大吃一惊,想不到当年的脏小孩变得这么漂亮了,是以赞了一句好看。不巧的是这话刚好被进来的程莐听到了,于是她便一直记着。 “当时有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让我怎么能忘得了。”程莐依偎在他怀里,继续挖苦道。 “我…我只是很惊讶而已,以前见她的时候只是个脏兮兮的小毛孩子,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所以就很吃惊了。”杨锐只觉得跟女人说理说不清楚,但问题摆在面前又不得不说理。 “真不要把她娶过来嘛?”程莐又一次的问到这个让杨锐心里极为痒痒的问题。不过杨锐自己也说不清对寒仙风是什么感觉,当时只觉得她是妹妹,可后来见到照片,又不由自主的被她的美所吸引。不同于程莐水一般的柔美,寒仙风就像是一团火焰,明亮而灼热,让世间的一切都由此黯然失色。 “她还小,没懂自己在干什么。”杨锐还是觉得她太小了。“而且把她娶过来,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还有你的事情。你真希望我有两个老婆?” 程莐是善良的,但不是说善良的人就不自私,特别是婚姻,对于女人来说就是她人生的唯一。“我不喜欢你有两个老婆。可是……可是她救了你,而我却害了你,越想着和你成婚,我就越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曾为你做过,我还把……” “没有什么害不害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杨锐知道她一直在心里纠结自己被刺一事,也不知道怎么劝解,只是安慰道:“再说革命这事情,慈禧死了对于革命有好有坏,但是坏处少,好处多。你们杀慈禧并没有错。” “可杭州……”程莐玉手只勾着杨锐的脖子,仰望着他道。 “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这是革命的必然。”杨锐也是惆怅,复又道:“好了,不说这些不好的事情了,你现在是新娘子,新娘子就要有新娘子的样子,要多笑笑,再过二十天,你就全部是我的人了。” “嗯,二十天。”程莐点头道,说罢之后又难得的吻了上来。 两人在舱室里缠绵许久才分开,杨锐出了船舱之后,脸上的口红都还没有完全抹干净,是以陈广寿向他汇报事情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但又不好明说。“军情局改了一个方案,就是让想缓一步通知满清,等同盟会打到福建,占领厦门之后再派人动手,到时候孙汶一定会在福建出现,这样的话可以刺杀孙汶。” “办法不好!”杨锐不知道自己脸上有口红,而是进入工作状态一般正经的道:“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和同盟会纠缠什么了,它的影响会越来越小,而我们的影响将会越来越大。这一次破坏潮州起义,其实不全是针对同盟会,而是针对黑龙会。日本人就在海对面的台湾,一旦福建有事,必定会出兵干涉,我们决不能让黑龙会得逞。要知道一旦日本人在福建占住了理,那么东北这边,满清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只能让出权益。” “是,先生。”陈广寿把杨锐的话语记下,“我马上就回电给他们。” 看着陈广寿想走,杨锐却把他喊住了,笑道:“你跟白茹怎么了,还没有定日子?” 想不到先生还关心自己的私事,陈广寿动容道:“我们商量过了,革命不成功,那就不成婚。” “好!你年龄比我小,晚几年不怕。”见到他们有这么个约定,杨锐有些赞赏了,“到时候白茹那边就由我作她的长辈吧。” 白茹的经历极为糟糕,即使是有家,父母对她也是不认,生怕玷污了家里的门楣,而陈广寿家里虽不是望族,但是对于女方的身份还是很看重的,现在他好不容易把原先的婚事给退了,可家里也不同意他和外面的野女人成婚,所以他想在革命成功之后再成婚,有为了革命的意思,也有等革命成功之后好让家中同意的意思。 “谢谢先生!”陈广寿欣喜的道。 “别谢了。你去吧,让刘伯渊盯紧些,他要是让日本人得逞了,那就是军情局无能!”杨锐实在不想看到福建多了一个亲日的地方政府,所以说的话很狠。福建就靠着台湾,以后可是进攻台湾的基地,丢了福建影响甚大,他宁愿同盟会在广西得逞,也不愿他们在福建得逞。 香港士丹利街二十四号,中国日报报馆。 即使已经是冬天,香港的气温还是不高,暖暖和和的就像是日本的秋日。黄兴不太喜欢这样的天气,他只觉得冬天要有个冬天的样子,同样,革命也要有革命的样子。“雪秋呢?还没有回来吗?”黄兴沉着声音问胡汉民胡毅生。 “许兄怕是有事,一时半会来不了。”胡毅生答道,其实他知道许雪秋去哪了,只是不好跟黄兴民说。 “哼,又是有事,天天都有事,他这几日都是如此,现在举义发动在即,他这个南军大都督怎么那么多事情。”孙汶最后还是没有撤销许雪秋的南军大都督,但是为了防止指挥混乱,只是把一切战事交给黄兴处理,算是暂时性的把军权交给了黄兴,而胡毅生则为黄兴的副手。 “克强,这次举事我们还是要靠会党出力不可,雪秋如果不交好会党,那过几日之后的举事就不便指挥啊。我们还是先说其他的吧。”胡汉民打着圆场,而后又把话题扯到了其他事情上,“到今天为止,各处所得钱款一共是八万九千余元,加上我们从日本带来的两万元,现在还剩下一万五千余元,加起来一共有十万零四千余元。这一次举义再也不会粮饷不足了。” 听说募集到十万余元,黄兴难道笑了起来,道:“这一次举义和往日完全不同,只可成功,决不能失败了!对了,建华,枪械的情况怎么样了?” 枪械的事情是冯自由在联络,他闻言说道:“东京那边已经发报过来了,运枪械的船昨日便从日本出发,这一次押船的还是萱野长知,雇佣的轮船也是日本轮船,不会再出现上一次的事情了。再有陈宏生去潮州也有不少时日,相信当地的船一定能雇的好。克强你就放心吧。” 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但是黄兴还是有些担心,但又说不出来什么担心,于是道:“那就通知下去,明日下午开始分批登船离港,最后一批在二十日离港。先到潮州的同志除非有任务,只能在客栈休息,不得外出以免泄露消息。” 丁卷第四十一章侨商 “大人,线报说日本那边运军火的船前几日便起航了,还有乱党的人也在前几日一批批的离港,去了潮州。”广东水师提督李准的衙门里,负责线报的下属急急的报告。 “嗯。都看清楚了吗?黄兴是不是也离港了?”和急切的下属不同,李准一点儿也不急,这一次有人莫名的举报革命党人将在潮州举义,很是蹊跷,但因为线报并不是泛泛之说,而是有确实证据的,比如黄兴,两广多次举事都是他发动的,此人现在就在香港主持一切。李准对此就信了,并且还私下推断,这一定是乱党里头起了纷争,这才露了消息。 “禀大人,都看清楚了,那些通缉的要犯都在里头。不过乱党魁首黄兴倒没有离港。潮州那边来信说,乱党四处找来的民船准备在廿日出海接货。”下属说到黄兴很是兴奋,几次举事下来,捕杀黄兴的格赏已经有两万两,在加上其他的乱党,加起来少说也有五万两,若把这一干乱党都拿了,那就发财了。 “嗯,”李准又是老神在在的应了一声,“那就照原来说说的办。记得,乱党里头有日本人,抓捕的时候小心些,尽量抓活的,别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潮州起义一开始就被复兴会关注,加上同盟会在举义这件事情上一向保密不严,是以整个举义的细节都被复兴会透露给了广东水师提督李准,相信这个已经和同盟会有着诸多血仇的官僚是不会放过这一次升官良机的。杨锐在抵达檀香山的次日便收到潮州收网的消息,只不过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先生,潮州那边已经收网了,只不过事情有了些麻烦。”陈广寿如往常那般立在杨锐身前,汇报着重要事项。这其中,除了严州那边满清几路兵马围剿之外,便是同盟会潮州举义一事。 “怎么,没有抓到人,还是没有扣到船?”杨锐问道。 “都不是,据说除了几个举义的骨干,其他人都抓到了,其中还有不少日本人,军火船也被水师扣了。不过日本公使对于此事很是抗议,他们辩称,在岸上的日本人只是去当地考察商务,游览名胜,至于那条军火船,只是途径广东时,因为舵盘失灵,所以才误入广东领海。现在他们倒打一耙,说清兵按章撤旗是侮辱日本国旗。”陈广寿一边摇头一边复述着电报的内容,对此结果他很是气愤。 “哦。小日本一向如此。”杨锐对日本人的反应并不惊讶,这种倒打一耙的事情自甲午开始,一直到后世小鬼子也是这个德行,只要是日本人做的事情,就从来没有错过。“那满清那边怎么回的,要妥协吗?” “还不知道,京城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陈广寿说道。 “那议院呢?也没用什么反应?”杨锐再问,在他的感觉里,有议会的话愤青会更多一些,因为历来对外强硬都很受舆论的追捧,比如甲午时的那些清流,一个个躲在后面,一个个义愤填胸。 “先生,按照满清的钦定宪法大纲,外交事务都是由光绪决断的,议会没有这方面的权利。”陈广寿记得早就把满清议会的权限汇报给了杨锐。 “我知道。军队、外交,这几个都被满清抓在手里,但是没有那个议员觉得这是出名的好机会吗?特别是那些民选议员,一旦大声疾呼对日强硬,即便是为满清所不喜,但是只要有了这样的声望,即使被打压下去,以后再上来也是轻而易举啊。”自从国会分了蓝白党以来,杨锐对议会那一帮议员就很是好奇,现在这个机会这么好,一定会有人要跳出来的。“让渊士那边注意一下,看看是不是能不能挑唆几个议员,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什么事情?什么程度?”陈广寿追问道。 “不要见血的事情,大打嘴仗就好了。至于程度吗?”杨锐手指敲着桌子,想了想才道:“看看是不是能弄出一个抵制日货运动。现在大家不是在给光绪歌功颂德吗,说他旷世少有,英明神武,呵呵,那就给他一个大舞台,看看他怎么个英明神武法。” “是,先生!”陈广寿回答的很是响亮,飞快的出去了。现在在梁启超的宣传下,光绪的形象越来越伟光正,他被描述成一个为了百姓生计,和满朝乱臣贼子做斗争的好皇帝。复兴会一直在想办法抹黑光绪的形象,但无奈前面还有个慈禧,泼去的脏水都光绪转到了慈禧身上。这还是不算最严重的,更气人的是在诸多报纸非议慈禧的时候,光绪还是连发几个罪己诏书,为‘亲爸爸’辩驳,弄得更多的草民为光绪这样的好皇帝歌功颂德。 陈广寿走后,杨锐则去到了客厅,此时程蔚南拉着本地的一些商绅正在家里喝茶,这样做除了本是婚礼的规矩外,还有把杨锐介绍给檀香山诸人的意思。这里面有永和泰杂货商行的司理刘祥,美商卑涉银行的经理何宽,永和泰号的司事黄华恢,当地政府的译员李昌、郑金等人。这些人,程蔚南告诉杨锐说他们就是十三年前的兴中会骨干,其中刘祥便是兴中会的主席,而何宽则是兴中会的副主席,程蔚南是会中的文案,其他几人也是会中的骨干。 在程蔚南的叙述中,兴中会并不是孙汶创立的,他也从来没有做过檀香山兴中会的主席,甚至连值理、文案、管库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会员。后来他见在檀香山得不到支持,便带了一些人去了香港,随他走的,除了八个值理中的邓荫南外,还有宋居仁、陈南、夏百子等数人,其他则会员毫不所动。之后,檀香山兴中会就和孙汶没什么牵连了,是以在梁启超赴檀香山的时候,大部分会员都参加了保皇党。 程蔚南是个文人,却又是个商人,既有想革命的意愿,又有想妥协的意愿,和其他人不同,他对于革命还是比较支持的。只是庚子年的时候,孙汶得日本人支持,发动惠州起义,儿子年轻,热血激荡之下就跟着去了,可最后起义失败,儿子尸骨无存,程蔚南从此对革命便心灰意冷了,直到程莐把杨锐给领回了家,算又是入了伙。 杨锐到客厅的时候,大伙茶都喝得差不多了,此时见他进来,程蔚南站起身对着他道:“这几位叔伯都是檀香山的大佬,以后你在这里有事,都可以找他们帮忙。”这一次来檀香山,一些客套的规矩还是学习过的,在程蔚南的介绍下,杨锐急忙向诸人见礼,而程蔚南也向他一一引见在坐的列位,一番客套之后,他才在下首坐下。 在杨锐进客厅之前,程蔚南已经向诸位同乡坦承杨锐就是复兴会的革命党,革命二字在大家看来就是作反,知道这些人不是玩命的就是要钱的,诸人听后心中有些忌惮。程蔚南早知大家所想,之所以要说女婿是革命党,无非是向大家交个底,好获得支持而已。 复兴会在国内再威风,但对于华侨而言,还不是自己人。昔日保皇党得其相助,是因为他们举着光绪的大旗,又是出名的爱国士人,同时康梁还都是广东人士,所以吃得开;而孙汶,虽然也是广东人,但他不要说举人,连个秀才都不是,之乎者也的讲演和梁启超相比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更不要说他是个‘作反’的,所以大家都对他进而远之,最后还是洪门的黄三德想了办法,让孙汶入了洪门,而后再陪着他在美国游埠讲演,以取得华人下层人士的支持,这才算是有了些影响力。而杨锐,一不是广东人,二不是科举出身,讲演都是白话——这在当时基本归结为目不识丁的文盲,比孙汶的基础更差。 海外华侨对复兴会重要吗?就复兴会而言,在革命前并不是很重要,革命后则有重要的地方,也有麻烦的地方。重要的地方在于海外华侨的资金量不小,按照关东银行国际金融科的统计,每年有一亿多两的侨汇从南洋、美洲等地流向中国,虽然不足以完全抵消贸易逆差的损失,但是没有侨汇,那中国的国际收支将会更加糟糕,可以说华侨相比国内,普遍更为富裕,日后国内兴业置产,华侨的作用巨大;而麻烦在于,华侨都在国外,一受欺凌那么政府就要护侨,就清末的家底,吓吓墨西哥还差不多,要是和欧美殖民者硬顶,国内政治上虽有所得,但是国外政治以及经济上则要大受损失。 不说复兴会,就杨锐个人而言,不管革命前后,海外华侨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现在他在复兴会虽有嫡系,但其实是威望有余,根底不足。虽有政治部洗脑,但是同乡、派系这个几千年的观念还是影响甚大,北洋有小站派、孙汶有两广系、常某有黄埔系和浙江系,再后面……同样如此。细看历史便会发现,清末之后的中国政局就是在满清遗留的北洋以及南方广东、浙江、湖南四者身上转圈。广东起于华侨,开风气之先,浙江除了本身的人文底蕴,还得益于沪上的繁荣,而湖南,除明末清初王夫之、各处的书院之外,就全靠曾国藩了。 杨锐的弱项在于他不是广东人,不是浙江人,不是湖南人,复兴会里浙江人完全占优,他位置要想稳定,势必要平衡,而平衡的办法光靠杨锐的同乡,完全撑不起大梁,不是人不优秀,比如张承樾、徐敬熙、文永誉都不错,但跟粤浙湘这三省比,基数根本不够,所以最好的办法就以广东女婿的身份,把广东人拉进来。到时候广东、浙江、以及其他杂系三分大权,如此位置才能稳固,到时候政坛虽会是一片海草味,但是这也是逼不得已。 这个主意不是杨锐想的,而是谢缵泰言语隐晦的在一份长信上提到的,以杨锐的判断,他这既有为自己打算的意思,也有为杨锐考虑的意思,不过不管谢缵泰怎么想,这个事情还是应该去实行的。 杨锐在客厅的下首坐下之后,在座诸人都打量着杨锐,弄得他只好谦笑道,“各位叔伯,此来不是要拉大家一起革命,更不是要让大家捐钱,只是想着和大家一起置业兴学,除此无他。” 见杨锐把事情做的这么轻松,在座诸人都是失笑,何宽道:“竟成也是华侨,还是客家人?” “是,幼年随父母到了美国,但后面他们都故去了,之后便是我一个人流浪美洲大陆。”杨锐说起身世,面有戚色,在座诸人都是过来人,知道卖猪仔的苦楚,表情上不为所动,但心里倒也软了一下。 何宽对此也是长叹,道:“华侨飘洋过海,生活不易,先有孙逸仙畅言作反,后有康有为、梁启超鼓吹保皇,这两拨人,我们钱是捐了不少,但是一个是痴人说梦,无法成事,另一个则是甜言蜜语,过桥抽板,根本就是忘恩负义。复兴会在国内素有影响,但我们若是支持你,又怎知你不会是下一个康梁?” 杨锐见这形势,应该是程蔚南在之前把要说的话说的差不多了,所以言辞才会如此直接,面对何宽的质问,他完全忘却程蔚南的交代,反问道:“那请问各位叔伯,华侨们要想改变现状,除了支持复兴会还能支持谁,靠洪门那些山堂么?还是靠连续举事而不成的孙汶?”女婿的针锋相对只把程蔚南吓了一跳,不过见在座诸人被他这么一问都沉思下来也就舒了一口气。“现在光绪出山,国会召开,这不是救国,而是在乱国,满清的官吏没有哪一个不贪的,各地的督抚没有哪一个是听话的,这样的中国无法富强,而无法富强的中国,更是无法保护各地的侨民。所以,革命是救国唯一出路,而复兴会是革命成功的唯一希望。 你们要是担心我出尔反尔,有一个办法简而易行,就是让你们的子女加入复兴会,”看着有些吃惊的诸人,杨锐笑道:“不是让他们去打仗,而是让他们去读书。当然,要打仗也行,复兴会有专门的军校,有志向的人可以加入,要是觉得有危险,那可以不回中国,只在海外留学,等学成之后革命也成功了,到时候政府需要新人,这些人就是以后的国家骨干。就是革命不成功,你们也毫无损失,花的钱也是用在自己孩子身上。” 杨锐只把革命说成吃饭一样简单,大家都是不太信,一直没有发言的大佬刘祥问道,“竟成要我们做的就是这些?” “嗯。大致的说起来就是这些,但是要说细节的话,”杨锐看着诸人笑道,“主要是有这么几件事情,一是成立华侨商会,把全世界的华商都团结起来,二是成立华侨银行,这个银行要遍布全世界有华侨的地方,三是华侨教育会,这个在前期资金有限的情况下,除了在华人密集的地方少数办一些中学和大学预科班外,主要指导华侨子女留学。” 杨锐说完诸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杨锐有孙大炮的风采。何宽笑道:“华侨在檀香山只有两万余人,其他多则在南美洲等地,办商会由我们发起一定不会成的;还有银行,办银行利润不小,但是花钱甚多,不是一般人能承担的起的。” “檀香山华侨是不多,但是檀香山的华侨都是广东人,和美洲、南洋的华侨都是同乡,而且商会其实就是一个大的商团,将以银行为中心,只要大家看到加入商会对自己的生意有好处,那么就会入会。至于办银行的股本,复兴会可以解决。”杨锐说罢,从怀里拿出一份花旗银行的存单,交给何宽。 何宽是卑涉银行的经理,存单的真假一看便知,再一看存单上的数据,脸上更是数变,他算是明白杨锐所说的不要捐钱的原因了。他把存单看过,又转给刘祥,而刘祥看过之后却没有再传给诸人,而是直接还给了杨锐,而后道:“这钱……” 杨锐明白他的意思,道:“这钱很干净,绝对没有洋人的钱在里面。” 刘祥闻言又看了何宽一眼,而后道:“商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杨锐见他要看章程,便起身让外面的陈广寿进来,事先写好的简化版章程发给在座诸人,然后道:“这只是简要的版本,章程里的关键处都列在上面……” “还要办航运公司?”一目十行的何宽看到加入商会还有运费优惠,不由得的猜到商会以后会有航运公司。 “是,要办航运公司。我们现在已经在南洋等地买码头了。”杨锐答道。铁路已经通了,通化轮船公司现在在跑东北、沪上、武昌、广州等地的航线,而江南船厂也开始大造商船,除了外售还有自用的意思。中国与欧美的货源基本被沪上的洋行控制,但是南洋等地的货源客源却不在其中,复兴会的海外航运计划打算从华侨这边突破,等船队上规模之后再图谋欧洲及美洲航行,是航运发展的最佳路径。 “这个信息咨询费又是甚么?”何宽再问。一般的会只收入会费,而后会中的费用则是平摊,但是杨锐给的章程上还有信息咨询费。 “这个……”杨锐想了想道,“我们将在全世界的市场和产地建立观测点,把各种商品的信息都收集起来,还有各个市场、产地的消息也收集起来,然后针对不同行业不同规模的商家出售,这样大家做生意就不会再盲动了。” “这样也能做到?”杨锐所描绘的东西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便是连对此了解不多的程蔚南也是好奇的很。他看着胸有成竹的女婿,忘记自身立场问了这么一句。 杨锐笑道:“完全能做到,我们还可以比洋人、比日本人更快。华侨商会主要是有三个优势,一是信息优势,这可以让大家做生意不再盲目,而且可以赶在洋人前面预知市场,就比如白糖,檀香山是一处,古巴也是一处,还有广西钦州以及南洋等地,如果这些地方我们都有人在,那么各处的价格都将一目了然,把这些信息结合起来,然后逐年逐年的分析,那么白糖价格波动的规律就可以摸索出来;再是资金优势,有一个统一华侨银行,那么各处的闲散资金就可以有效调集,而在熟知一年当中用钱的地方和用钱的时间段之后,银行就能更有效的调配资金,把一分钱花出两分钱的效果来;最后则是运输优势,如果华侨商会成立,那么各地的货物就可以更好的统筹,航运公司的航船就不会空跑,航运公司的效率提高,那运价就要更低。商会让大家比洋人更快更准的掌握信息,有更充裕的资本和更便宜的借贷成本,还有就是更快捷低价的运费,这样做生意怎么会不挣钱呢?” 杨锐说的越来越是天花乱坠了,要不是看过他的存单,这么美好的事情简直让大家不敢相信,黄华恢问道:“竟成,这事情听起来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为什么你们不去南洋说服大家入会?” 黄华恢的问题可是问到了点子上,杨锐对此也不好隐瞒,只道:“我们是革命党,一旦我们出面,大家都会担心办的银行和船队会不会被满清收缴,所以只能找一些从商的广东人来运作这件事情,才能有说服力。复兴会虽然有广东籍的革命党,但是没有广东籍,同时在华侨里面有影响力的商人……我们要的是有人出面牵头,并且是和革命党没有关系的人牵头。” 杨锐的解释一出,诸人想后感觉确实是这个道理,隔行如隔山,再加上华侨里面极为讲究乡情,不是一般人能打入的。檀香山华侨不多,但这里是去往美洲的必经之路,拿下了这里,那么就等于连上了美洲;而南洋等地的侨商,有檀香山这边以乡情去劝说,加上又有美洲这边的榜样,绝对是比革命党直通通去说服的好。 该说的该问的都讲完了,刘祥、何宽等人看着笑而不语,只在最后临行的时候,除了拜别杨锐之外,都笑着对程蔚南说了同一句话。杨锐粤语不通,但是看大家的样子,便知道事情应该是办成了,一时间也笑了起来。 丁卷第四十二章婚前 “事情好像比想象的容易些。”送完诸人的程蔚南坐在客厅里,看着下人收拾着桌子上茶盏说道,他之前认为大家要犹犹豫豫,但结果却出乎意料。 “他们是无路可选了吧。”康梁回国之后,华侨就被彻底的抛弃了,康有为的保皇公司也频频亏损,里面的股本很多不是华侨无偿捐助的,而是以合伙发财的名义募集的。 “那下一步怎么办?华侨之间也是争斗不休的,要想让大家全加入商会,还是有些难处的。”女婿的想法程蔚南无法琢磨,他能做的只是全力配合。 “先去南洋美洲各地游说吧,同时开始建立侨商银行的各地分支,再以银行为基点,推动侨商入会。这件事情不是一年两年能办成的。”杨锐也知道没有政府的推动,建立这样的体系很是艰难,侨商银行开办之后,前期一定是要关东银行扶持才能维系的,没有个两三年要想整体性盈利,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好!”程蔚南点头赞许道,“事情就是这样做的,循序渐进才能游刃有余,急躁冒进迟早也要吃亏的。”一个女婿半个儿,他现在完全是把杨锐当儿子看待。 看到程蔚南一副长辈的模样,杨锐心里倒没有什么反感。两人又商谈片刻之后,程蔚南便出到外面去看婚礼的筹备情况了。此时算新历已经是1908年了,大喜的日子在四日之后,为了扩大影响,程蔚南只把檀香山可容纳几千人的中国大剧院包了下来,届时要办六百多桌酒宴,更要请华侨们看戏,幸好酒宴的价格在十块钱以内,杨锐还是出得起这笔钱。所有人都去了帮忙,程莐更是住在别处不准见面,除了处理公务,他便只能是窝在书房里自娱自乐了。 这一日直到晚间,陈广寿却领了两个人过来,其中一个见到杨锐便是拥抱了上来,他高兴的很,杨锐也高兴的很,只看着他和虞自勋道:“基赞、自勋,你们怎么早到了啊?” 虞自勋看着在一边的傻乐的司徒美堂,无奈的道:“我定的是晚一日的船票,基赞却自己买了早一日的船票,还是最快的船,所以就早到了。” “我是忍不住要见你啊!现在复兴军在严州又打了一个大胜仗,杀了几千鞑子兵,各地华侨们都热闹开了,捐钱的越来越多。”司徒美堂无法想象这几年复兴会的变化,怎么想都感觉做梦一般,听闻杨锐大婚,娶的又是华侨子女,他便恨不得飞到檀香山来。 听闻司徒美堂说捐钱的华侨越来越多,杨锐却没有丝毫的喜意,他知道捐钱的大部分都是日薪一美元不到的穷苦华侨,很是不易,只道:“捐款人的名册可有保留?” 见杨锐问到捐款人的名册,司徒美堂美堂和虞自勋一起摇头,虞自勋道:“大多捐钱的华侨以后都还是要回国的,他们生怕名册被满清知晓,所以敢登记姓名的还是少数。后面我们变通了一下,就是每收一元,便发一张捐款券,日后革命成功,凭借此券就可以双倍返还捐款。” 见到虞自勋说是双倍返还,杨锐笑问:“我听说同盟会的捐款是十倍返还,我们双倍是不是太过小气了啊?” 听着杨锐开玩笑,司徒美堂抢先道:“十倍返还?说到好听而已,他们根本上就没有想过要还。我们双倍返还,可是真的打算要还的,到现在为止,捐款已经有十一万美元,真要也和他们一样十倍返回,日后怎么还的起?” 杨锐只是说笑而已,华侨捐款说到底还是因为要和同盟会争夺资金来源,在复兴会的财政体系中并不是重要的一环。他说笑之后,问向司徒美堂道:“大佬那边有什么变化没有?” “还在弄那个洪门总堂的事情,只是这一两年来为孙汶捐款甚多,可举事却没有一次成的。使得各地的堂主很有怨言,这洪门总堂,怕是一时半会会半不好了。”说到黄三德,司徒美堂很是摇头,只觉得他压错了宝。 “哦……那这一次潮州举事大家也捐了不少钱吧?”杨锐再问道。 “嗯。这一次举事,孙汶派了他的一个亲信过来,承诺此次必定成功,又汇了不少钱去,现在举事失败,又推说是日本有人勾结了满清,算计了同盟会。”同盟会那边真是一塌糊涂,司徒美堂实在是不想去想那一摊子烂事。“竟成兄,我看我们还是可以和大佬谈一谈,让他不要再支持孙汶,支持我们好了。大佬那边其实也有这样的意思。” “难啊!”杨锐也想这样,可要想洪门支持,那自己就要加入洪门,不管他被封做什么,都是洪门的一员,要受门规制约,而且日后洪门也势必会在国内立足发展,这是他不想看到的。不管什么样会党,打天下的时候总是扶持的,打下天下都是封禁的。美国洪门并不能帮自己太多,还是不要招惹的好,省得落一个不义的名声。 听说杨锐说难,司徒美堂也知道自己的话算是说过了,他没有想到杨锐不喜欢国内会党横行,只知道杨锐是不可能加入洪门的,当下也就是噤声了。旁边虞自勋察言观色,知道两人的心结所在,故意问道:“竟成,新娘子呢?我来可不是见你的,可是来拜见大嫂的。” “新娘子躲起来了,我都见不着,你还能见着?”杨锐笑道,不过还是把话题转向了司徒美堂,他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太过含糊,还是要说清楚些好,最少,要对司徒美堂说清楚些:“基赞,现在我们和同盟会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革命党,大佬对孙汶向来极为支持,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大佬支持革命,除了要推翻满清之外,还有想在中国壮大洪门的意思把?这个是最难的,洪门在国内壮大,到时候地方官员一定会和黑道相互勾结,对于国家稳定不利,现在美国国内帮派横行,已经够乱的了,中国不能变成美国这样。” 看着杨锐对自己交底,司徒美堂听后再道:“就这些让你心有顾虑?没有其他什么原因?” “其他还有什么?”杨锐看着他问,“我的意思是洪门不要违法乱纪,即便是我入了洪门,也同样坚持这个观点。如果洪门的存在不利于社会稳定,那我即便是洪门的一员,也要坚决取缔洪门;如果洪门是像商会那样纯粹是为了经营而结社,那即使我不是洪门的一员,对他也会支持。不管怎么说,以后的中国不会再有会党。” “大佬不会同意的。”司徒美堂摇头道。“他是想把洪门发展壮大,日后革命成功,国内一定是会建洪门分堂。” “他建什么都行,只要不违法我都支持。洪门能不违法吗?”杨锐问道。 想到洪门的司徒美堂摇头,道:“不能。” “不管谁犯法,巡警都要抓人,不这样法律就是空谈,法律都成空谈,那社会就会乱。”杨锐强调道。“帮助了革命那就可以法外开恩,那我们这些干革命的,可就要无法无天了。” “我明白了。”司徒美堂说道,“除了不违法之外,竟成还有什么其他的条件?” “这不是条件,这是原则。”杨锐说道。“我就这个原则。” 美洲洪门在开始的时候,支持同盟会的占绝大多数,而支持复兴会的只有司徒美堂等少数堂口,不过随着杭州起义和复兴会开始重视发动美洲华侨,是以对复兴会支持的堂口开始增加。不过,杨锐毕竟不是洪门中人,也不曾像孙汶那帮口无遮拦的许诺,所以黄三德对于彻底倒向复兴会还有所顾虑。杭州举义之后他想着两会合并,孙汶年长为兄,杨锐年幼为弟,把两个革命党都打包到洪门里来,可后面两会关系风云突变,到现在都已经公开在报纸上对辩了,使得黄三德的打算再一次落空。他现在通过司徒美堂传话,除了投石问路之外,还有调和两会矛盾的意思,只是司徒美堂对同盟会也不看好,所以只提了获得洪门支持的事情,没有提两会和好的事情。不过杨锐强调洪门也要守法,那就是说投石问路也不成功。 司徒美堂神情沉重,在书房坐了一会就被杨锐叫着陈广寿安排到住处去了,只有虞自勋留在房中继续谈一些美国那边的事情。 “来之前容先生让我给你带一份信。”虞自勋说着打开行李箱取出一份信。 “他有说什么吗?”杨锐从他手上接过信问道。 “还能说什么,只是说我们应该和同盟会团结。”虞自勋笑道。 “呵呵。和同盟会团结,那就不如和袁世凯结盟,他现在虽然只是在恒上村吊鱼,但在北洋以及士绅里影响极深……”杨锐边拆信边道。不过信笺打开之后,却专注看信了。容闳在信中只说了两件事,一是同盟会复兴会合作的问题,二是美国人想支援革命的问题。虞自勋在美国主要是负责商业,是以美国人找到了容闳,希望由他联络复兴会。 信不长,杨锐看完就把信放回去了,问道:“容先生还说了什么?” “他说有美国人想支援中国革命,他希望你好好考虑。”虞自勋大概也能猜到信里的内容,因为容闳把信交给他的时候,反复的说这两个问题。“竟成,我们和同盟会之间只有下去是要出事情的。即便不是合作,也不要弄成那样啊。” “那要那样?”杨锐反问。“报纸上的争端绝对不是复兴会挑起的,而是同盟会先挑起的。现在的情况只是大家吵着吵着升级了而已。” “可这样只会让满清笑话。”即使在美国,虞自勋还是能感觉到己方和同盟会的争端让保皇党看着笑话,他觉得杨锐有故意挑起争端的意思。 “满清还能活几年?死之前笑一笑就笑一笑好了,有什么大不了。”杨锐毫不在意外界的评价,舆论只能被他引导,而不能他被舆论引导。“美国那边的情况如何?看报表要比去年好不少。丝绸连锁店也难得不亏本了。” 见杨锐对于同盟会的事情避而不谈,虞自勋长叹后道:“今年起酥油的销量比去年同期翻一倍,丝绸连锁店也就是快过圣诞节了好些,要想彻底反亏为盈,还是要花一些时间的。不过现在有些丝织公司见我们开了连锁店,也学着开了。” “哦,这样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美国商业发达,有什么新东西被模仿的速度要比中国快多了。”杨锐惊讶的同时又有些释然了。从报纸上的广告就可以看出一个城市或者国家的商业繁荣程度。要想在美国不被模仿,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那个什么拖拉机,现在销量越来越大。国内要想进入这个市场,还是要快一些的好。”虞自勋又补充了一个事情,他记得这也是杨锐要重点关注的东西。 “嗯。这个快不得。”杨锐笑道,“国内在建设厂房,在国外订购的设备还有一些没有交货。我想最早大概要在09年中期才能出产品。” “要那么久?”虞自勋记得当时化工厂设备一到调试好了就可以生产。 “嗯。这还是快的了。这个铁家伙虽然傻大黑粗,配件不多,技术也不高,但是生产起来不是那么简单的。现在实验室大部分人力物力都在忙这个,可人手还不够。一些配件,比如轴承还是要先用国外的,之后才用自己的。我已经把速度放到最快了。”拖拉机市场是重点关注的市场,为了能快速出货,杨锐都已经颠倒了正常模式,不求所有部件都是自己生产,而是先卖组装货。 “那就有的等了。”虞自勋听说这东西这么复杂,失望的很。 “重工业不是那么简单的。”杨锐说道。 “对了,上次说的氦气已经在美国找到了。不过有些麻烦。”说完要紧的事情,虞自勋有想到了之前的一件事情。他虽然不知杨锐要氦气干什么,但是见其标注极为重要,也就留心上了。复兴会在美国有一个读报组,全国各地的报纸杂志都有订阅,而后几十人每天就通读这些新闻,主要是关注科技类的东西。杨锐要找的氦气就是通过这个办法找到的。 “有什么麻烦?”杨锐忙问,氢气球他怎么看都不安全,所以一心想要氦气,而氦气却只能是天然存在而不是人工合成,合成氨废气里面即使是又氦气,也是少的可怜。 “美国堪萨斯州油气田的天然气里面发现有氦气,含量很高,大概在百分之一点八左右。不过这些氦气难以分离,现在只是在科学实验室里面用低温技术少量分离了一些。如果要大规模的分离,我们就应该把油田买下来,还有就是分离这些氦气要专门成立一个低温技术研究室,把实验室里技术变为可工业用的低温技术,这样做下来我们可要投入不少钱,而且还要花不少时间。”虞自勋全面了解过低温技术,但他不了解氦气的作用,只认为如果不重要的话,还是没有必要去弄什么氦气,这可是一种永久气化的气体,到现在实验室都没有对其液化,更何况工业化液化。 “能不能实现液化?”杨锐追问。氦气等于飞艇,飞艇等于民族自信心自豪感,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逻辑。 “不好说。现在实验室能制造的最低温度最低可以达到7K,这是有数据显示的,但是理论上是可以到达3K,可如果在3K氦气还不液化呢?虽然要分离氦气并不一定要让他液化,但是要达到分离的温度也不会低。”虞自勋道。 “如果投入的话,大概要多少钱?”虞自勋的意思杨锐算是挺明白了,其实他是认为去弄这么一种气体毫无价值,算的是经济账,而杨锐算的是政治账。天上飞这么大东西,在让草民们恐惧的同时,一定会让愤青们自豪的。 再说,其实他也是有算经济账的,造一个同样尺寸的战列舰,那要花一千多万两白银,可要造一个飞艇,只要花几十万两白银,即使加上氦气成本,也不过一百万两,最多不过两百万两,这是十比一的差距;而飞艇不像战列舰一样只能在海上开,它是可以深入内陆各地,造成的影响是战列舰的十数倍。如此算来,政治账上,飞艇的价值是一百,战列舰的价值是一。不过从国防的角度来看,两者则相反,战列舰的价值是一百,飞艇的价值是一。可对于当权者来说,他的敌人不光在国外,而且还在国内,国防账只是对外的账,不是内外兼顾的账,所以可以看,但不必全当真。 而且,战列舰中国实在是买不起,因为要买不可能只买一艘,即使是只买一艘,那加上配套的舰艇没有五六千万两也是下不了台的。建国的初期,杨锐能玩得起也就是飞机、飞艇、拖拉机和潜艇了,为此德国那边,已经在和齐柏林谈专利转让和技术受权的事情了。 “前期最少五十万美元。”虞自勋说出一个数字,又道:“我建议还是先在实验室研究可以工业实用化之后,再买下那边的气田,这样可以剩下一部分钱。” “嗯。还是先买下来吧。”杨锐生怕这这种氦气气田就这一个,要是等飞艇的价值被大家注意到之后再买,那就晚了。 “真买啊?”虞自勋哑然,“气田下面可是油田,要买价格一定不低。” “那就和人家说好,油我们一滴也不要,只要气。”杨锐道:“油田是洛克菲尔的吗?” “这不清楚,明日可以发电报去问问。”虞自勋道。杨锐的解决之策让他松了一口气,现在复兴会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再去买一个油田,怎么都让他觉得不应该。 “过一段时间,国内那边就要来人了。”谈完商业上的事情,杨锐喝了几口茶缓了口气,让陈广寿出去警戒之后,开始说起最重要的事情来了。“他那边怎么样了?” “很聪明。在学校里老师和学生都喜欢他,而且他不想家。”虞自勋也喝着茶,杨锐说的那个人,在章太炎走后就是他在美国的重点工作。 “他不想家,可湖南那边在孑民举旗造反之后可就闹翻天了,最后要不是他们的印信、谱牒在我们手里,怕是要告官了。”杨锐想到湖南那边就感慨,现在朱昌琳那边已经给朱宽肅办了丧礼,生怕复兴会弄出大事来从而牵连到朱家。 “我听说了。不过现在我们就要把他亮出去吗?他才十二岁啊。”虞自勋对朱宽肅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他见孩子的次数不多。 “也不是现在,他完全出场的时间还没有到。主要是南非那边的矿工要他过去走个过场,稳定下军心。”杨锐说道,“不过这都要在他被训练过之后,要不然皇室的模样摆不出来,哄不到人。以前我们不懂前明皇室那套东西,现在问题解决了,从朝鲜王宫弄出来的人,完全可以把整件事情做好。” “人可靠吗?”听闻人是朝鲜那边拉来的,虞自勋有些不放心,“再说,让朝鲜人来教,这……这怎么听都有些变扭啊。” “这有什么好变扭的。朝鲜的那一套东西,都是照搬明朝的,现在无非是出口转内销而已。即便是教的不完全对,也没有关系,到时候谁敢说有错?”杨锐笑道,“至于人是不是可靠,这些人会从朝鲜王宫里出来,不是忠君的就是爱国的,朝鲜人还想着等我们帮着他们打日本人呢,最多一两个朝鲜探子,不可能是日本探子。” “真要这样吗?”虞自勋道:“我是说真要这么一个人嘛?” “嗯。就我现在来看,这个人还是必要的。不过现在到辛亥还是三年,万一我觉得他的出现不好,那可以不要出现,这要看当时的情况。”杨锐看着虞自勋有些奇怪,因为之前他知道这件事情后没有质疑过,可现在却开始质疑了,难道是因为在美国呆久了的缘故? 丁卷第四十三章喜宴 对于前明宗室一事,杨锐虽然没有把话说死,似乎留了一个活扣,到辛亥的时候还可以再来纠正,但是虞自勋却知道,前明宗室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这个前朝的岷王,终究有一天是要大显于世的。复兴会现在全面在推行国粹主义、民族主义,真不明白这个因数再加上去,到最后会出现什么效果。 虞自勋边想边喝茶,只待杯中的茶喝光了才说道:“竟成兄,早前我以为我们是要在举事前拿前明的事情做宣传,好聚众造反,可现在看安排却不是这样,若是如此,这个人还有必要推出来吗?” “现在我们有力量发动举义,那么没有前明宗室的因素,我们也能成功。不过,即便是我们力量不够,也不能滥用反清复明的号召,不然的话,到时候拉来的队伍都是保皇军,不受我们的控制,那等于自乱阵脚。现在我们要给全中国人的印象是,天下是我们打下的,可最后呢,我们有功不居,把前明宗室请了回来。”杨锐见他还有疑问,只能是细说,毕竟很多话在正式文件里不好解释。 “可何必这样呢?没有他,到时候一提立宪,同样是有功不居,就像美国的华盛顿一样,两届总统之后功成身退,也是一段佳话啊。”虞自勋道。 “那是美国,本来就没有皇帝。”杨锐看着他笑道,只觉得他学那个什么法律学傻了。“美国政府、包括欧洲那些国家的运行机制和东亚国家的运行机制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国家说到底,还是契约制,像什么宪法、国会,不就是大家选举代表,然后坐在一起商议个章程出来,以后大家就是按照这个章程治国,虽然有法律在,但更多的是依靠所有人遵守契约。而东亚国家,国家运行的逻辑,说到底是伦理制,三纲五常那一套,说俗一点,就是规矩,这个是治天下的圭臬,包括皇帝也不得违背。一群习惯了规矩的人,忽然跟他们讲法律,那结果一定是天下大乱,所以,立国之后,规矩不能乱,我们有功不居,把前明宗室请出来,就是要用之前的老规矩把国家稳住,稳住之后,再偷梁换柱,花个几十年、上百年,把守规矩换成守契约,到这一步,我们这些人该干的事情就干完了。” “可契约本就是法律啊,而法律说到底还是制度,我记得以前你写过一个分餐的例子,就是为了分餐的人公平,主持分餐的人应该最后一个吃,这样他分给每一个人的分量都不会少。如果可以制定这样的制度,那不管是遵守伦理还是其他什么,都可以保证每一个人的公平啊。”虞自勋有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味道,只说的杨锐一愣。 “你从哪里看来的?”杨锐有些奇怪的问道,他记得自己没有在复兴会内宣扬这种脑残理论。 “在管理学讲义上面看到的,书是你写的。”虞自勋提示道。 “呵呵,那是管理学讲义,确切的说是企业管理讲义。”杨锐纠正道:“现在套那个例子不合适,第一,企业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要管理者同意才可以招进来,同样也可以随时解聘踢出去。而一个国家的人,生下来就是这个国家的一员,死了或者移民才算是解聘,所以说,企业的人和国家的人完全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第二,按照你那个办法治国,看上去美好,实际上呢,还是分餐的例子,我、你、慈禧、袁世凯、孙汶、梁启超,就这六个人分餐好了,原则只有一个,就是负责分餐的人最后吃。要是我来分餐,你来第一个来领,我就把全部饭分给你,其他人都饿着,饿死拉到。至于我,我们都是复兴会的,你难道不会留一半给我?再换一下,你、慈禧、荣禄、孙汶、梁启超、罗斯福,也是六个人,要是荣禄分餐,还不把饭全部分给慈禧?即便是荣禄饿死了或者被孙汶等人打死了,他也毫无怨言。要遵守契约的前提,就是每一个人都是自主自立的,没有这个前提,那再好的制度拿过来都等于零。” 杨锐的例子只把虞自勋从纽约市立大学法学院的课堂上拉了回来,他极力思索后道:“那就是说,在中国实行法治也未必有用?” “民法不如王法,王法不如规矩,这是中国的现实。”杨锐说道,“法律开始的时候和刑律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到后面大家都有钱了,开始变坏不守规矩了,法律就有用了。” 把杨锐说的都串起来,虞自勋想了想最后说道:“也就是说,前明宗室不是用来革命的,而是用来治国的?” “可以这么说吧。老百姓听不懂什么叫政府,他只知道朝廷,所以你跟他们说理完全是说不清的,但是跟他们说皇帝、说圣旨、说王法、说抄家问斩诛九族,那他们就懂了。南非那边的情况就是这样,那个谢缵叶跟矿工说了几个月的革命、民主共和,没人理会,伯琮只说了反清复明,打鞑子夺天下,大家都懂了。”杨锐笑道,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嘲讽。 “可这样下来那支军队以后怎么办?”虞自勋知道南非的事情,却想不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还能怎么办,不把前明宗室亮出去怎么能让那些矿工收心?之后让朱宽肅去南非走个过场也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以后也就只会有这么一支皇军了,其他的都是革命军。而且,这支皇军的所有中军官都是我们的人,政委也下到了基层连队,我们能绝对控制它。”杨锐道,“日后革命成功,即便是这个军保持建制,也必须服从我们的命令。” “皇军?”虞自勋问。 “嗯,皇军,皇家禁卫军。”杨锐笑。皇家禁卫军的名头还是很吸引人的,不光是那些矿工,便是抽调去的不知道禁卫军是真是假的复兴会骨干,也对这个名字爱护有加,训练士兵格外用心,杨锐对此也毫无办法。 好像虞自勋所有疑问都被杨锐解释了,他问起最后一件事事情,“容先生那边怎么回应?” “你是说美国人的支援,那个叫荷马李的?”杨锐看完信倒没有细想,因为革命暂时不差钱, “是的。我来的时候,他反复叮嘱过我,说这是一件大事,要我们好好考虑。”虞自勋道。 “他们能出多少钱大概?”杨锐问。“现在美国不是很不景气吗?” “有一千万美元,如果不够还可以更多,贷款的期限初步定为六个月,九二折交付,六分厘。”这些具体的细节都是不好写在信里面的,只得由虞自勋口口相告。 “就这些?没有其他的条件了?”杨锐问道,他只觉得条件太优厚了。 “还有就是需要一些特许权,云杉木浆、石油、电报电话以及铁路和矿产,这些都需要十五年的特许权。”虞自勋说完又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排除铁路和矿产,我觉得还是不错的。” “我只觉得钱太少了。”杨锐道,“美国人太小气了,要是能借一亿差不多。这件事的最终老板是谁,钱从哪里来?” 见杨锐嫌钱少,虞自勋失笑,“我大致的调查过了,最终出钱的老板是摩根,他通过一个叫艾伦的金融房地产商和荷马李以及荷马李的搭档布斯合作,这三人的关系按照猜测应该是艾伦是布斯的同学,而布斯是荷马李的邻居,布斯曾经是个股票经纪,而荷马李热衷于中国革命,以前帮助过康有为办保皇军。” “他为什么这么热衷于中国革命?我是说荷马李。”杨锐道,摩根只要能赚钱,什么款都会放,这只是风险问题。而荷马李,这是他第二次听说荷马李这个名字了,上一次是容闳介绍这个人,当时因为事情耽搁,他并没有找到这个人,想不到他现在又冒了出来。 “不清楚。现在保皇军已经被解散了,但是据说荷马李这个人极其酷爱军事,虽然有严重的残疾,但却一心想入军校,也许美国不能实现他的理想吧。”虞自勋也搞不定这个美国人怎么这么想掺和到别国的革命中来。 “他们并不知道你和复兴会的关系吧?”杨锐再问。 “并不知道。再说,美国的公司都是做合法生意的,怎么了?”虞自勋道。 “我只是问问。也许我应该单独见一见他们,告诉他们这些钱太少了,而且条件也太苛刻了。我们需要长期、大额度的贷款。”杨锐道。 “你是说建国之后?”虞自勋也知道革命一成功,那么紧接着就是大规模的建设计划。 “也未必是建国之后,就是革命本身也都需要小心筹备,不可骄傲大意。日俄两国如果要他们不闹事,一定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对俄国还好,以后我们的可以拿过来,日本这边就难了。说不定他们还会谎称被满清相邀,派兵入中国支援作战。打战需要钱,我们到时候手中最好要有一笔巨款,如果和他们开战,那么就是战争军费,如果顺利解决,那就可以作为建设款项。”杨锐对于以后会发生什么无法确定,只想到越有把握就越好。 “大概要多少钱?我们自己的钱不够吗?”虞自勋问道。 “我们自己能抽调出多少钱?那批黄金是不能动的,英国人正在追查这件事情。即使是动用,也是不够的。现在我也不知道要多少钱,具体的数字要看参谋部那边的测算结果。”杨锐摇头,只感觉列强在侧,什么事情都不敢说绝对有把握。“我这边婚礼结束就和你一起去美国,去见见荷马李或者布斯。” 杨锐念叨着荷马李这个人,前往檀香山的邮轮上,孙汶也在念叨着荷马李的名字。中国要想革命成功就势必要获得列强的支持,这是他早就知道的革命最基本原则。不过,获得列强的支持并不是一厢情愿的,从庚子年到现在,孙汶倒是悟出一个道理,就是列强完全没有支持中国彻底革命的想法,他们只有在自己势力范围里扶持比满清更加卖国的傀儡政府的想法,日本是这样,法国也是这样。对于这两家,时至今日孙汶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不知道这是时运不济还是手下不争气,像潮州起义,这么好的条件最终还是失败了。现在法日两家都对他失望已极,那么唯有美国荷马李那边还有一线生机,如果能获得那笔贷款,那么革命还可以起死回生,如果不能,那这一波革命热潮就算是这么过去了,要想再发动起义,只能等下一段时间革命狂潮再起。 孙汶在船舱里来回度着步子,想着这一次的美国之行。因为身边所有的钱都会给胡汉民了,而胡汉民黄兴则带着这些钱去到潮州,在满清追捕的时候急于逃脱,把这些银元给丢了,弄到现在,他只能住三等舱,也就是大通铺,除了有简单的膳食,就只有一块空地了。这对于他来说并不稀罕,以前这种三等舱他也是住过的。他现在身上银钱不够,是准备到檀香山筹到一小笔钱后,再马上去美国游说荷马李和布斯。他现在不敢妄想有一千万美元,只想要一百万美元,或者更少一些,十万美元也行。 孙汶在船舱里走动了半天,只待夜深舱室里鼾声一片,这才回到自己的铺位睡觉。他用的被子还是宫崎寅藏给他找来的,虽然旧,但是厚的很,他把身上的西装衬衫小心的脱下,叠好再拿书一夹,小心的压在枕头底下,这才上了铺盖上被子安睡。 孙汶第二天是被众人的嚷嚷声吵醒的,他一醒来就是听到诸人的担忧,船提早到了檀香山,只是入港例行检疫的时候发现船上有病患,弄得船上的诸人很是担心,有些人担心船上真的有传染病人,还有的人则担心下不了船,因为船只从横滨来的,一群日本在哪里叽叽喳喳说话,弄得整个舱室里沸沸扬扬的。 情况并不是想象那么糟糕,在孙汶穿好衣服收拾好一切的时候,邮轮被准许入港,在码头上等候他的卢信早就是望眼欲穿了。 “中山先生!”卢信在码头上看见一身白西装的孙汶一边挥手一边大喊道。他是广东顺德人,兴中会员,早前在香港中国日报社做记者,檀香山这边的檀香山报被复兴会买下后,丢失舆论阵地的同盟会为了继续在檀香山立足,便派他过来办自由新报。不过总部支援不力,自由新纸虽然办成,但是销量却极为有限。 “信公。”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孙汶只身一人,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拎着铺盖,根本就不像一个革命党的领袖。他也是看到了卢信,等待下船中放下铺盖在船上挥手示意。 卢信和同着的报社几个人也是马上挥手,只待孙汶行到码头,便立马上前把孙汶手上的东西接过,然后带着他上了事先雇好的人力车。 “檀香山今日怎么这么热闹?”码头一出便是市区,看着街面上密集的人流,孙汶很是差异。他在檀香山呆了好几年,去往美国也常常路过这里,只觉得今日的人太多了。 “程蔚南的女儿今日出阁,听说要办流水宴,要请所有在檀香山的华侨喝喜酒。荷梯厘街的戏院和丽丽霞街的戏院都被他包了下来,酒席办了几百桌。今日是第一天,弄得全檀香山的同乡都来了。”卢信说道。 “程蔚南……”这个人孙汶是知道的,无奈庚子之后他便对革命不再热衷。他摇头叹道:“贫者食不果腹,富者却花天酒地。这几百座酒席,可是要几千元钱吧。” “这个怕是要吧,全檀香山的饭店的厨子都调集了过来,喜宴没有不要八块一桌也要五块一桌。对了,中山先生,听闻程蔚南入了复兴会,这一次喜宴之后,便是要演一些革命戏,好在华侨中吸纳会员。”卢信虽然是在檀香山,但是对于程蔚南家事并不了解。 “革命戏?”街道上人太多,堵得厉害,人力车走的甚是缓慢,孙汶听卢信说复兴会要演戏,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他们要演什么?难道是杭州起义?” “不是,他们说要演杨衢云。”卢信说道。他是乙未年(1885)年生人,五年前入中国日报社,对于辅仁文社和兴中会的历史并不清楚。他对杨衢云无知无觉,但是孙汶一听这个名字却是浑身一抖,弄得他忙问道:“先生,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我只是在船上着了些凉而已。”孙汶低着头说道,而后又道:“这戏什么时候开演?” “晚上吧,散席之后就开演。”卢信说道。 “那你有宴席的请柬吗?”孙汶心中想了片刻,觉得还是要去看看。 “有,有请柬。先生来之前,我们就商量着要去看看复兴会到底要干什么,程蔚南说宴席不必赠礼,刚好我们正好可以大吃他们一顿。”同盟会、复兴会似乎已成当年保皇党和兴中会那种势成水火之状,檀香山报和自由新报也常常对辩,卢信对于能占对手的便宜很是高兴。 “好,那我就一起去看看。”孙汶笑道。 复兴会在国内的宣传很是悄无声息,但是在海外华侨中的宣传却是大张旗鼓的,对于欧美普通人来说,他们对此不但不反对,反而喜欢看这群黄皮猴子们闹哄哄的向自己学习文明。革命,Revolution,这完全是西方的文明概念,腐朽落后的中国发生革命,这将是一件光荣且正义的事情。针对这种情况,杨锐下令,王小霖策划,黄世仲具体实施,只把海外宣传部拉了起来,说是海外宣传部,但因为华侨大都是广东、福建人,所以海外宣传部也都是一水的广福建人,新宁、香山这两个地方招募的人最多。 人有了,江浙的二胡、北方说书却无法直接拿过来,内容保留的前提下,还是要重新包装一次,用粤剧、龙舟歌、木鱼歌、粤讴这些有广东特色的形式表现出来,言语也要变成白话,甚至里面的故事人物也要尽量换成广东人,而不全是浙江人、东北人。除了把早有的剧目移植过来之外,海外宣传部还排了一个大戏,就是杨衢云。 就眼前已知的资料,一部中国近代革命史,不是由孙汶开始写的,而是要从杨衢云开始。在杨衢云已经想着要做总统的时候,孙汶还想着要立一个汉人的皇帝。听谢缵泰说,两人还曾经为此打了一架。对于中国真正的革命先行者,复兴会怎么都是要讴歌的。 当日的晚间,孙汶几人随着潮水般的人群涌向丽丽霞街戏院,这里相对于另一处中国大戏院老来说要小一些,选择这里是希望人少一些,却不想这边也是这么多人。人虽多,但是组织者的安排却极为有条理,孙汶并不只惊讶于复兴会的组织力度,更是对戏院外面和里面挂着的无比巨大的复兴会会旗惊叹,特别是戏院内的那副,七八丈长,两三丈宽,暗红色旗帜做的厚重,上面的玄鸟徽标似乎是绣上去的,显得古朴庄重却又栩栩如生,这根本就看不出是一只燕子,而似一只凤凰,玄鸟之下,又是两个极富古韵的大字:复兴。 复兴会真是把国粹发扬到了极致,孙汶在心里赞叹道。便是他这个一心觉得西方一切比中国好的‘西欧主义’者,也被他们苦心营造出来的氛围所感染。他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人群在外面还有些散乱嬉闹,但进入戏院之后看到里面庄重的布置却又忽然的安静了下来。 孙汶心中赞叹之后对着卢信道:“可惜不能把这些东西拍下来,复兴会一些事情还是很值得我们的学习的。” 卢信自从进入戏院就看四处张望,他不但看挂在内里无比巨大的的复兴会会会旗,还看着两边墙壁上挂着的旗帜,此时听闻孙汶要把这些东西拍下来,便道:“宴席听说要办三天,明日我们可以带相机来拍。” 卢信答话的时候,孙汶却心不在焉了,他现在对于喜宴全然没有什么兴趣,只想看看复兴会排的这出名为杨衢云的大戏会是怎么个内容,他在里面会是怎么个角色,会把杨衢云之死牵扯到他身上吗?如果戏中污蔑是他派人杀了杨衢云,那他该怎么办? 丁卷第四十四章友人 在一切都有人安排的情况下,婚礼并不是杨锐想象的那么繁琐,下午并不刁难的迎亲之后,骑马携轿而归,三拜同饮结发之后,便是入洞房了。屋子外喜乐不断,屋子里却是四下寂静,两相对望,欣喜相知。此时的程莐凤冠霞帔、红妆雪颜,而杨锐则是梁冠束发、宽衣博带,他看着程莐如此的模样,只想到了西游记里面的女儿国国王,不过,程莐不是端庄的,而是娇柔的。 “你笑什么?”程莐此时盖头已经掀开,只看着杨锐的样子好生奇怪,他向来都是西式装扮,现在梁冠束发、一身古装,好像换了一个人,英武儒雅的很。 “没什么。”杨锐答道,又笑道,“照规矩,你应该叫我官人,老爷也行。”三纲五常中夫为妻纲,平时批判批判过过嘴瘾还好,真要进入了角色,夫纲还是要保留的好。 程莐见到杨锐故作正经的模样,掩嘴效果之后,乖巧的叫了一声老爷,只喊得杨锐心中大乐骨头酥软,不过他笑着的嘴还没有合拢,程莐却从衣袖里弄出来两张纸片,道:“秋姐姐说,男女平等,既然已经成婚,那我们就要约法三章。”说罢把其中的一张递了过来。 杨锐一听什么秋姐姐,就没有什么好事,不过还是想看看里面说什么,接过待一看,还是中国女报宣传的那些零零碎碎,只把纸片一扔,道:“秋瑾那家伙果然没好事,她这是破坏家庭幸福,我不签。” “不签那就别想圆房。”看着杨锐有些气急败坏,程莐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杨锐徉怒,眼看着美女变烈女,他却不知怎么更觉得色心大动,欲火猛升,一把把她抱起,扔到床上去了,而后自己也急色冲冲的上了床,不顾程莐的惊呼挣扎,只将她那些衣服给扯了,好生蹂躏起来…… 屋子里程莐一片求救,屋子外面陈广寿却止了脚步。他刚刚收到密报,说在檀香山发现了孙汶,此消息再对照孙汶在东京已经多次不见踪影,对照船期,这孙汶倒是有可能到檀香山来了,只是他来檀香山是干什么的,是路过,还是来捣乱? 陈广寿屋子外回身左转,对着负责警卫的徐财根说道:“先看着他,不要跑了就成。” “是。”徐财根点头道。不过他却知道这个孙汶是大人物,又问道:“要不要动手?” “不可动手。檀香山香山人众多,加上先生在此,他一旦出事,那就是瓜田李下了。”陈广寿不傻,杀孙汶只是在潮州起义前夕,现在潮州起义失败,杀孙汶已无必要。即便是要杀,也不应当在檀香山动手,更不应在先生的大婚之时。 身处险地的孙汶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他现在已经回到了寓所,只是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记忆中的杨衢云和戏里面的杨衢云重合起来,在他脑子里久久不散。和他担心的不一样,戏中根本没有交代杨衢云的死因,这或许是为了把情节弄得简单,好使观者知道那些是好人,那些是坏人,不但杨衢云的死没有出现,便是他孙汶也没用出现,兴中会更是用檀香山来的义士所替代,总之一句话,他,还有兴中会,完全被忽略了。 整个一出戏的主线就是杨衢云带领着反清义士推翻满清,故事简单明了,但是里面的唱词却写的极为动人,特别是开场那一段哭祖庙,更是哀伤绝伦。在回来的路上,卢信也在不自禁的学着那个强调低声吟唱: 夜沉沉、风潇潇、满地银霜, 月朦朦、云迷迷、越觉悲伤。 悲切切、恨绵绵、国破家亡, 泪汪汪、心荡荡、妻死儿丧。 …… “信公,今日结婚的那个新郎真的是复兴会的杨竟成?”晚上的喜宴上一打听,孙汶听说是杨竟成娶亲,心中大讶的同时,又想着见见这个素未谋面的革命对手。 “中山先生,看这个排场,除了杨竟成怕是没有别人了吧。”自由新报社很是简陋,孙汶独处一室,但房间却只是用薄木板隔开的,并不隔音。 “那我倒想明日去见一见他。”屋子里油灯早就灭了,窗外面的月光照了进来,在地板上床头上留下光亮一片。孙汶头在黑暗的一侧,看着那月光很是清冷,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孙汶一说要见杨竟成,隔壁的卢信的木床就是一响,他急道:“先生,我们和复兴会现在可是势成水火啊,万一他要是……” “不会的。这里是檀香山,华侨大多是香山人,我又是洪门中人,杨竟成不敢做什么的。”黑暗中孙汶回着话,其实据他所知,复兴会从不主张暗杀,便是有暗杀,也只是针对会内叛徒而已。 “可要是杨竟成对此不管不顾,一心要杀先生怎么办?”卢信还是担心孙汶的安危,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不会的。我相信不会的。两会即使有争端,也只是在报纸上而已。”孙汶说着这话的时候,想到了梁启超,五年前他回檀香山也是这么个情形,兴中会员都被梁启超拉去了,他也在檀香山报和新中国报对辩,而后还亲见过梁启超,指责他无耻的骗取自己信任,而把兴中会会员都拉进了保皇党。 见孙汶心意已决,卢信那边只听见床响的同时,火柴哧的一声,油灯也点亮了,孙汶忙问道:“信公你这是?” “我要马上撰稿出报,报道先生明日将和杨竟成见面,这样一旦引起诸人的关注,那即便是杨竟成要想做什么怕也要心有顾虑。”卢信边说边穿衣服,他动作奇快,一句话说完便出去写稿油印去了。 同盟会潮州举义失败,虽然黄兴、胡汉民侥幸走脱,但是其他的骨干都被满清抓捕,日本人也极为责怪同盟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其内部,虽然第一次倒孙风波已歇,但是孙汶等人一直在两广边界发动起义,东京和国内其他地方都被忽略,使得诸多会员开始退会,这些人要么直接加入了复兴会,要么加入了复兴会的外围组织,如红花会、共进会、群治学社。可以说,举着民族主义大旗的复兴会完胜举着共和民主大旗的同盟会,开始有一统天下会党和革命党的趋势。当然,这只是一种趋势,不是定局,跟随孙汶的还有两广诸多留日学生以及华兴会诸人,黄兴从潮州冒险逃脱之后,一边想法筹钱以营救被捕的同志,一边写信到中华时报和沪上复兴会龙门客栈,强烈批驳复兴会在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同时力劝复兴会应该大义为先,不要纠缠于同盟会的争斗,而是要两会一致,共讨满清。 黄兴的信是以同盟会执行部庶务的名义发给复兴会的,言辞恳切,留守沪上的章太炎把整封信都发到了檀香山,杨锐看后一笑了之。革命在宣传当中是很伟大的,什么救国救民啊,什么创建无压迫众平等之世界啊,其实无非是骗骗热血青年罢了,说到底还是争权夺利。历史从来都不是好人消灭了坏人,而是坏人消灭了好人,然后把好人编造成坏人,坏人则打扮成好人。这一套已经是几千年了,他就不相信现在造反改称革命,人性就美好了、品格就高尚了,现在放同盟会一马,那等它缓过了这口气,以后又要难以收拾了,所以回电还是要求沪上执行既有政策,对同盟会,舆论上抹黑,私底下挖人。 在这么个背景下,孙汶的贸然求见只让杨锐有些恍惚,他其实还沉浸在昨夜程莐身上没有回过神来,女人初次之后总是有一些后遗症的,而男人却是欲求不满,是以他昨天晚上初次之后就磨叽磨叽的根本没睡好,早上更是握着温香软玉很不想起身。 陈广寿看见杨锐神情恍惚,在一边等了一会便又说了一次孙汶求见,杨锐此时方道:“他一个人吗?” “不是,还同着本地洪门几个人,看样子是来护卫的,还有两个看样子是记者,带着照相机。对了,早上的自由新报,也出了头版文章,说孙汶将和先生会面,共商反清大计。”陈广寿道,早前孙汶来求见,很是出人意料,陈广寿本想回避,不想让杨锐新婚第一日之后便操心事务,但孙汶毕竟来头大,只好是汇报了过来。 “呵呵,他倒是大张旗鼓啊。也是,越多人知道他在檀香山和我会面,他就越安全。”杨锐失笑,立马就看穿了孙汶的用意,杀孙汶他早前想过,但现在,已经没有杀他的必要了。 “他要见那就见一见,省得以后再见。檀香山报那边的记者也叫过来,新闻不能一家抢啊。”杨锐边说边打哈欠,他昨晚不但劳累,而且严重失眠,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是的,先生。”陈广寿说完便赶忙安排去了。 拜后世文宣所致,孙忠山的的名字很小杨锐就耳熟能详了,小学课文那篇不懂就要问的小儿科普文章也熟捻的很,本来……但1916…… 看着孙汶远远的来,杨锐一脸沉静,他没有穿西装,仍是梁冠束发、宽袖长袍,虽然没有昨日那一件喜庆,但清素中更显得温文尔雅,丝毫不像革命党人的领袖,倒像是书院里的学生。他望着孙汶,孙汶却也望着他,这一个神神秘秘的杨竟成,今日终于得见,在度步向前的同时,他脸上微笑,右手就欲伸出,好与杨锐握手。 杨锐心中还是友好了一次,不待孙汶伸手便拱手道:“孙先生久仰了。” 杨锐一副古人作态,根本不像是一个游学海外十余年精通西学的华侨,特别他作揖之时隐隐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不过孙汶海外游说多年,自有办法,只把身边卢信带着的礼物拿了过来,笑道:“昨天孙汶才道檀香山,惊闻杨先生大婚,特地备了这一份薄物,虽不珍贵,但还请杨先生笑纳。” 孙汶的礼物其实就是一副字,杨锐丝毫没有看的兴趣,看那块匾的长度大概是写了四个字,四个字以孙汶题字的惯例估计将是“天下为公”,杨锐没有接手,只是看了旁边陈广寿一下,让他接过,而后请诸人坐下才道:“孙先生客气了,不知此番来是为何?” 孙汶本想在交接礼物的时候,趁机和杨锐握手,以缓和会面的气氛,但是杨锐却让陈广寿接过,只好坐下道:“杨先生,同盟会复兴会俱为反清团体,为何不能互相合作,反而要互相攻击?今日我来是想和杨先生化干戈为玉帛,共商反清大计的。” “民报从第三期的号外开始便攻击复兴会假革命,这已经是前年年初的事情了,这为什么互相攻击孙先生还是问问民报社的编辑吧。贵我两会宗旨不合,虽都是反清,但却是异途同路;虽都是救国,却又是异路同途。两会没有合作的可能,也没用合作的必要。”杨锐看着坐在客座的孙汶,言语温和,但却坚定。 杨锐一个异途同路、一个异路同途,只把两会的距离拉的极远,孙汶笑道:“既然都是反清救国,那为什么不能坐下细谈呢,现在满清国会已开,蛊惑人心甚重,贵我两会虽多次举义,但仍不足以推翻满清统治,同盟会举义虽然是屡战屡败,但却屡战屡败,而复兴会虽然仍占据严州,但满清围剿之势愈盛,生死存亡只在一线之间。杨先生,请问此等时刻,我们还能互相攻击吗,还能不团结一致吗?” 孙汶口若悬河,只把外界形势描述的无比艰险,很有战国时期纵横家的风采,杨锐闻言沉默,只把下人送上来的茶盏拿起,然后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罢又喝了一口茶,再道:“孙先生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杨锐的前一句话孙汶等人还在琢磨,后面却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同来的洪门诸人和卢信只是怒目相向,卢信年轻,又是个记者,言辞向来锋利,他猛然站立道:“杨先生,贵会一直说敝会为西欧主义,而标榜自己为华夏正统的国粹主义,请问这是何道理?任何主义,只要能救民于水火,那就是好主义,是以西欧主义也好,国粹主义也罢,只要能救国救民,那就是好主义。复兴会纠结于主义之争,竟将忠山先生合作反清之议置之不理,这根本就是把国家民族之利益弃之不顾,以满足少数野心家私利之作为!” 卢信言辞激烈,特别是最后的野心家之语只指杨锐。在同盟会的宣传中,蔡元培才是复兴会最正宗的代表,是他领导了杭州举义而不是杨锐,现在他以身殉国不成被满清囚于京城,这才使得复兴会柄权被野心家杨锐所篡夺,故而一直拒绝同盟会共同反清的正确建议,这种说法是在复兴会正式拒绝孙汶的合作意向之后发生的。他们是眼看着合作无望,所以才便编出了这么个段子,直接挑起了两会纷争,而复兴会的那十二条辩纲,则是苦心研究之后抛出来的反击之策。 “一个人卖国不够,还要把另一个人拉着一起卖国吗?是不是这样把所有人都抹黑,然后自己就不黑了?”卢信所说虽然不代表孙汶,但是他这个长篇大论不被身旁的孙汶打断,那在杨锐看来就是代表了孙汶的意思。是以他的反击极为犀利,只刺到孙汶的心里。 “你……”孙汶色变的同时,卢信却是失措了,“同盟会何处卖国了?杨先生不要血口喷人。” “我说同盟会卖国就是血口喷人,那刚才说的‘不和同盟会合作就是把国家民族利益弃之不顾’就不是血口喷人了?卢先生不愧是记者,血口喷人之技已经是炉火纯青了。”杨锐笑道。 卢信几个进院子之前是被搜过身的,更是因为等檀香山报的记者静候了多时,而后杨锐见面不握手,三言两语便端茶送客,更是让他义愤填胸,是以急喷出那么一大堆话。现在被杨锐当面指责同盟会卖国,他自家人自知自家事,顿时被气得手足无措,被杨锐反问的说不出话来。看着他脸皮涨红,要不是他年纪甚青,杨锐真想叫人把他撵出去,以免脑溢血、高血压突发死在自己的院子里。 卢信红脸唱完,装白脸的孙汶却叹道:“杨先生,看来贵会对于同盟会误解甚深啊!同盟会是有不少国际友人,但他们帮助中国革命却从无私心。当今中国,列强环伺,没有国际友人的支持革命断断难以成功。” “孙先生,复兴会不需要阁下所说的那些国际友人,我们两会真真是没有好谈的,更没有什么好合作的,还是请回吧!”杨锐起身对着孙汶作揖道,他和孙汶在手段上的差别便是在国家界线上,卖国为了救国的道理他懂,但是他就是不想去做,这与其说是他对复兴军的自信,倒不如这是他倔强的性格所致。优点即缺点,性格即命运。一个善于因势导利的孙汶,只能建立同盟会这样的组织,而后发起镇南关那样的起义,最终只得把革命希望寄托在列强身上;而一个自力更生的杨锐,可以建立起复兴会如此规模庞大的革命党,并且让杭州败军绝地后生的在严州崛起,可即使知道列强主导着中国的政局,他还是认为自己可以不出卖国家权益而获得革命成功。两个人,仿佛是两个不兼容的系统,虽然明白对方的优点自身的缺点,但却没有半分融合借鉴的可能。 看见杨锐上合作上绝不妥协,孙汶也是起了身,而后说到另一个事情,“杨先生,当初孙汶创建同盟会,除了有让全国的反清组织团结一致的目的外,更有消弭革命党人之间纷争的意思。今日贵我两会如此情形,日后革命成功理想不和,爆发内战那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杨先生,我还是建议……” “没有必要把不合作的结果说的世界末日一般,不论威胁来自哪里,复兴会都毫不畏惧!”看见孙汶又把那一套明末义军之间自相残杀的例子亮出来说事,杨锐不待他说完便把他的话打断了,“孙先生,与其在我这里浪费口舌,还不如去募捐或者游说些国际友人吧。” 杨锐说完话,便从客厅的侧门头也不回的往内堂去了。孙汶见此只好长叹,和卢信几人在陈广寿的礼送下出门去了,他送的那副字,也被退了回去。到此,孙汶才相信这个杨竟成是真的曾经在欧美游学十余年,而不是在国内土生土长,只是出洋喝了几年洋墨水的留学生。要是一个国内出去的留学生,因为其受儒家多年的礼教浸淫,是不会如此不顾礼仪的把自己送的礼退回来,更不会丝毫不留余地,只把一切话都说的那么死。 孙汶沉默不语,卢信跟在后面也没用出声,只待一行人快到报馆的时候,他才问道:“忠山先生,我们现在该如果是好?” “信公啊,我有一种预感,这复兴会在杨竟成的领导下,将来一定会成为共和之大敌的。”孙汶脑子里只把适才会面的话语想了几遍,更想着昔时所见的复兴会各种宣传文章和主义,不由自主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先生,那我马上就在报纸上批驳他们反民权反共和之行为。”卢信对于共和之说坚信不已,现在听闻忠山先生说这复兴会将来一定会成为共和之大敌,立刻便想着撰文批驳。 “信公,批驳是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马上筹款去米国,好说服米国友人支持我们的共和革命事业。举义绝对不能让复兴会抢在前面,只有我们占据了革命的先机,杨竟成之流才不会得逞他的图谋。”孙汶本来就是来檀香山筹款赴美的,今日和杨竟成一谈,更是觉得赴美之行要越快越好,“我们待会就去新坝,去向华侨们讲诉中国只能共和革命才能富强的道理。”山坝在檀香山郊区,是农场工人和工厂工人的集聚地,几年前孙汶来檀香山就常常在这里讲演筹款,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去那里了。 丁卷第四十五章一亿 打发完孙汶,杨锐回到内堂,正要入内室看程莐如何,她却已经起来了,正在丫鬟的伺候下梳头。他正向过去温存,外面却说是程蔚南来请,按照婚姻习俗婚后第二日岳父就召见女婿不合礼制,但他既然来请,应该是有急事的,杨锐见此唯有出门到程府去了。 “日本总领事馆一个叫清藤的人来拜访,送了礼还留了封信。”程蔚南一开口就不是杨锐猜测里的东西,他原以为有事是因为孙汶,或者是华侨商会这边出了什么事情,根本没想到是小日本找了过来。难道是东北那边的布置起作用了?为了使外界不认为山地军(原独立军)和复兴会是一伙的,参谋部制定了多项掩护计划,其中一项就是在俄国势力范围内,打劫通化铁路公司,迫使铁路公司出钱交保护费,此事闹的不大但相信日本人一定是知道的。 “他还说了些什么?”杨锐在心里想着日本人的企图,怕还有什么东西遗漏了。 “他还说想见见你。”程蔚南道,“我看这日本人是没安好心的。”说罢把信拿过来了。 “有哪个列强是安好心的。”杨锐摇头,只接过信,低头看起来: 竟成仁兄足下:弟于日露战时闻兄之大名,兄自筹粮饷,自领孤军,不计生死,与露西亚人鏖战于满洲原野,当为全东亚之豪杰…… 小日本的信一来就是肉麻之极的追捧,只看的杨锐心里发毛,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被吹捧的人,越是这样他越是警觉,只把这些废话全部略去,而后才看到日本人希望能与自己亲会之言。 杨锐越看到肉麻之言越是警惕,脸上的神色也越是凝重,他这般凝重,却把旁边的程蔚南吓了一跳,女儿这才出嫁,要是女婿有个三长两短这该如何是好。于是忙问道:“这日本人说了些什么,不会是有什么歹意吧?” 听闻程蔚南问,杨锐的眉头舒展开来,道:“泰山大人放心吧。这个日本人只是想见面而已。大概是同盟会已经被他们认为没有什么价值抛弃了吧。” “那我们?”程蔚南欲言又止,看着杨锐不好说话,他对复兴会了解的不深,不好混乱建议。 “他既然是要见,那就见一见也好。”杨锐说的轻松,可程蔚南却思虑极重,他道:“竟成,我们当不会做同盟会之前之举吧?” 见他委婉的劝慰,杨锐笑道,“我们不需要做同盟会之举,便是要,我也不喜欢如此。” 杨锐的表态只让程蔚南放心了,他又道:“那这日本人何时见,安国会里面的兄弟要不要召集起来?” 安国会是洪门的一个堂口,此会中有会员七八千人,在檀香山影响极大,昔日孙汶便是在此入洪门最后被封为洪棍的。程蔚南其实也是此会中的骨干,但他向来不理会务,只在年节之时捐一些钱,现在因为女婿的关系便又和堂中的大佬交好,以防成婚之时满清捣乱。 杨锐的警卫连本来就是带在身边的,听闻程蔚南说要召集安国会里面的洪门兄弟,当下道:“这个不必要了。日本人应该是想拉拢我们,好让我们在东北的通化铁路公司站在他们那边,再则就是扶持我们给满清捣乱,此情况下他们应该不会对我不利,再说若是有什么情况,我身边的人已经足够应付了。至于见面……我什么时候离开檀香山,便什么时候见他。”杨锐说的在理,程蔚南只是谨慎之言而已,当下也就不说此事,闲聊片刻便让杨锐回去了。 自己在檀香山亮相,自然便会有有心之人求见,但让杨锐想不到的是,日本人这么快就找来了。杨锐回到家里,只把陈广寿叫了过来,道:“让东京这边查一查这个叫……清藤幸七郎的是干什么的?”只待他记完,又道:“国内有什么事情吗?” “马上便是春节,严州那边已经休战了。浙江那些士绅见战事不休、索捐无度,便想着把严州的革命军招安了。还有就是沪上总商会发起的抵制日货极为成功,各地商会都积极响应,日本虽国内频频抗议,满清也在大力压制,但并不有效。”因为杨锐成婚,陈广寿好几天都没有汇报简报,现在听杨锐问起,只得简要的把重要的事情说一遍。 “就这些?你可不要报喜不报忧啊。”这两件事情之前便是知道的,只不过现在发展了罢了。杨锐起来便在忙活,现在正喝着参汤,汤的温度正好,一口下去满肺腑都是舒坦。 “就是这些。”陈广寿说道,站的更加笔直。 “除了压制各地商会,禁止抵制日货,满清那边没有什么事情吗?”杨锐再问。 “有,”陈广寿答道,他这边事情不少,但都是不太紧急的。“严州、林西等地围剿花费极多,之前计划编六镇的满蒙新军压缩为四镇,而后与禁卫军一起不再规划陆军部管辖,而是直接由光绪负责,现在负责练兵的是光绪的弟弟载涛,具体经办的大臣是原先带第六镇去浙江围剿的荫昌,还有在严州吃了败仗被革职的良弼等人。” “嗯,还有吗?”杨锐再问。 “还有就是严州部队用的手榴弹和迫击炮炮弹被满清新军在战场拾到了几枚未炸的,汉阳和天津那边都在研究这两种东西。军情局估计大概明年年中他们就会生产出来。”陈广寿又说了一个坏消息,杨锐闻言便把喝着的汤扔一边了,追问道:“迫击炮没有丢吧。” “迫击炮没有,便是丢了,也全都抢回来了。就是炮弹……”陈广寿答道。 “炮弹这个谁也管不了,那么多炮弹飞过去,谁知道是不是全炸了,而且那些炮弹虽然没炸,但是发射药包都烧光了,这个是炮弹能不能打准的关键之一。待会发报让军情局想办法破坏满清研究迫击炮,即便不能破坏,那也要延后它。”杨锐吩咐道,之后又摇头只叹,“哎,新军就是新军啊。”按照情报,新军里很多军官都是学过新学的,而且多是日本陆士毕业,这些虽然是菜鸟,但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能力不是旧式军队能比的。这样的情况下,在围剿了一年多之后,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学习革命军的新武器。 “他们的战术有变化吗?”杨锐再问,武器学去了不要紧,关键是战术要跟得上。或者更确切的说,能发挥武器的还是人。人不行,再好的武器也不顶用。 “各地的新军作战都要些变化,但都是只是增加了辎重队,加强了火力,而且怕我们鼓动民夫,现在用的人都不是浙江本地人,全是外省人。只有第八镇那边也开始以队(连)为单位分散作战,但是他们没有受过具体的山地战训练,而且营统领并不希望下面的队官独自作战,尝试了几次,失败之后便禁止了。”陈广寿道。 “嗯,第八镇不愧是书生多,有些脑子。”杨锐道,“参谋部和严州司令部有没有预计,按照现在的情况,严州还能支撑多久?” 严州补给线建立之后,除了少部分黑火药手榴弹之外,其他的军械以及弹药原料都是由外界补给,这虽然减轻了根据地的压力,但是士兵的粮饷衣被还是要根据地负担,现在整个浙江方面军两万八千名正规军,四万多各村的民兵和支前队,战况激烈时,全部人员加起来超过十万,这算是把根据地的人力资源挖掘的干净,特别是现在满清极为狡猾,都是在农忙的时候大举进攻,如此一来青壮开赴前线的同时,后方只能是妇女干那些农活,虽然可以勉强支撑,可劳动力不足,粮食产量是会逐渐下降的。 “参谋部的预计是一年,如果满清继续封锁并保持现在的兵力和进攻的强度,那么一年后根据地的人力物力势必耗尽,特别是严州山多地少,如果按照现有情况,粮食供给会越来越紧张。严州那边则估计是两年,但是需要从现在开始执行战时体制,所有粮食归公,剩余的农村劳动力全部统一安排,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浪费提高效率。”陈广寿道。 “嗯。严州那边现在能做到良好管控吗?”战时体制杨锐并不陌生,这本是根据地应该执行的,但是在农村里因为地广人稀,管理难度要比城市大,同时对执行人员要求也很高,一不小心,就要出现机关枪征粮队了。 “严州那边认为现在可以了。之前打杭州时候的接收团大部分团员都撤到了严州,这一年来各乡各村的都布了点,管理也开始到位,执行下去没有问题。”陈广寿说道。 “那就执行战时体制。粮食、盐、油、棉花、这几项都管控起来。宪兵那边也要抓紧,若有人乘此中饱私囊、以权谋私的,一律格杀勿论。还有那个千岛湖,要是鱼多,就多组织些人打些鱼,以充军粮。”杨锐吩咐道。 宅子里的花厅,杨锐和陈广寿处理了半天公务,把这几天堆积下来的料理完了才回到后堂,此时程莐正在刺绣,只让杨锐惊讶了一阵。 “你忙完了吗?”程莐见到杨锐过来,便丢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迎过来,只是某一处的痛楚让她的动作忽然一滞,只看得杨锐一笑。 程莐见杨锐坏笑,羞恼之下想坐回去最后却又扑到杨锐的怀里,低声喃语道,“都是你做的好事,我现在想出去走几步都走不了了。” 杨锐只觉得香风扑面、耳鬓厮磨,之前处理革命事务的严谨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屏退旁人的同时,只笑道:“多几次,习惯习惯就好了。” “你……”程莐见他还是取笑,顺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杨锐却不管疼,只在她身上占了几把便宜才正色道:“三日之后我们便去美国。” “三日之后便去美国?不回沪上了吗?”程莐好奇的问道。对于能够远行,她是高兴的,她并不想在冬天阴冷的沪上多呆,而是希望能在檀香山或者其他哪里多呆些日子。 “当然最后还是要回沪上去的,不过想来应该是在年后。”杨锐说道,而后又严肃起来:“以后和我在一起你会知道很多事情,所有的事情你都要保密!因为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流露出去都会让革命损失惨重。” 程莐在怀里仰望着他,只摸着他的脸颊道:“要是我不小心泄露了呢?” 她此话一说,杨锐便瞪了过来,寒声道:“那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你……你不会救我吗?”恋爱中的女人所想的东西完全不正常,懵懵懂懂说的都是傻话。 “我不但不会救你,还要休了你。”杨锐话说的半真半假,他发觉有些人是不能平等对待的,而应该要凶一些,霸道一些。程莐似乎便是如此,给她的空间越大,她就越调皮,唯有强制一些,束缚多一些,她才感觉到踏实。女人太奇妙,他很是一知半解。 “那我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听说杨锐要休了自己,程莐立即把头缩到杨锐的怀里,手上把他抱的更紧。杨锐见她如此只是一笑。 杨锐驯妻的时候,檀香山日本总领事关内,领事清水正一对着清藤幸七郎道:“那么,怎么样才能驯服杨竟成呢?按照我的了解,他并不如孙逸仙那样易于控制,他的固执在日露战争的时候就可见一斑,那个时候陆军就像收服他,但是被他拒绝了。而且现在复兴会的规模比同盟会大多了,他并不是几千日元就可以收买的人。” “是的,清水先生,你说的很有道理。杨竟成是一个固执的革命党,但是哪一个革命党又不固执呢?”清藤幸七郎其实是黑龙会员,也是同盟会员,他偶然在这里发现杨竟成,便马上打电报给东京的头山满,建议和杨竟成先做接触,而后再以援助为诱饵,让他为大日本服务。“清国的革命和古时候的造反没有什么差别,造反的人统领越多的士兵,那么他的野心就会越大,跟孙逸仙我们一般谈建立一个省或者两个省的共和国,但是和杨竟成,我们便可以谈一个完整的支那。据我所知,复兴会提倡国粹,从他们的言辞推断下来,以后很有可能是要称帝,这更是需要外界的支持,我相信杨竟成会需要我们的。” “噢……”清水正一沉吟着,最后说道:“是啊,确实如此。清国没有哪一个造反的英雄不想着一统全国,不过,如果杨竟成要做皇帝的话……这对帝国很不利啊,开明之治的支那一定会争夺帝国的生存空间,一个虚弱同时不完整的支那才对我们最有利。” “是这样的。”清藤幸七郎点头说道。“但是我的建议是支持杨竟成称帝。现在清国的国会已经开了,如果支那再有皇帝,那必定是要把权利交给国会,这样杨竟成当了皇帝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他要做皇帝又不肯放权,那么反对他的声音将会遍及整个支那,这个时候权利和皇位他都会失去。那我们就可以让孙逸仙上台,他才是我们最合适的伙伴。” “清藤桑,你的意思是想让杨竟成完成革命,然后让孙逸仙来组织政府吗?”清水正一摇头道,“这个想法太异想天开了,即使杨竟成下台,政权也还在复兴会手里,还有一个问题我很怀疑,一个傀儡的清国政府才符合帝国最大的利益,一旦革命之后建立新的政府,不一定对帝国妥协,这对帝国还有什么益处呢?” “不是让孙逸仙单独组织政府,而是让他和复兴会其他人一起组织政府。复兴会的强硬分子就是杨竟成、章太炎,他们一旦下台,那么再加入孙逸仙,就是一个符合我们以及各国利益的政府。”显然清藤幸七郎的想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面对于清水正一的质问侃侃而谈,“至于支持支那革命,按照我的看法,清国政府开国会之后,中央政府的威信进一步丧失,而国会的议员和内阁却并不知道如何去运作这一套新的治国办法,伊藤阁下前段时间说过‘四年内清国一定会爆发革命’,我们要事先做好准备。” “什么!这不可能。”清水正一摇头惊讶道,即使他也是伊藤博文的崇拜者,但也难以像清藤一般认可这样的判断。 “伊藤阁下说:‘虽然国会是钦定议员和民选议员各占一半,但是很多时候钦定议员并不能坚持自己的立场,清国的议会只是地方和中央斗争的工具,地方官员借革命逼迫光绪皇帝召开国会制约皇权,而光绪为了制约地方官员又在各省召开省议会。除了地方和中央的斗争,北京城内的各种政治势力也在争权夺利,光绪皇帝根本没有慈禧太后的强势和机巧。所有这一切,都造成中央政府的权威丧失,长此以往下去,要是再来一次杭州起义,那革命就会不可收拾。’”伊藤博文的言语并完全不是这样的,只是清藤加入了不少自己的东西,但却说的清水正一不断的点头。 “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扶持革命党,支援他们取得革命的成功?”清水正一问道。 “是的。这就像买股票一样,我们要挑选一只好的股票买下,杨竟成就是那一支最好的。”清藤幸七郎答道。 “可我们能赚取什么呢?”清水正一问道,“现在支那已经被各国势力瓜分干净了,和露西亚的战争已经让我们精疲力尽,难道要再挑起和其他国家的战争吗?” “不,不会的!”清藤摇头,“我们和露西亚已经和解了。现在要做的是把南满和东蒙合法化,让它们成为帝国真正的乐土。” 清藤说这话的时候,自信是满满的,他在几日之后见杨锐的时候,同样是自信满满的,当他说道日本会支持复兴会革命,甚至可以支持杨竟成称帝的时候,他看见杨锐的眼睛似乎在放光。是的,这就是熟悉的支那人,为了自己的、眼前的利益,而放弃更长远、更整体的利益。他喜欢这样的支那人,哪怕再不好打交道,到最后都会听话的。 “那么,清藤先生,你们打算怎么支援我们呢?”杨锐对着日本笑道,这个清藤比他见的其他的日本人更加狂妄和自作聪明,他喜欢这样的日本人,哪怕再不好打交道,到最后都会听话的。 “我们希望你们在林西的游击队可以联合蒙古的王公一起起义,成立一个独立的国家,而我们将在第一时间承认它,并负责保护。另外,起义需要的军费和武器我们会想办法提供。”清藤幸七郎看着杨锐郑重的样子,很是满意。 “你们大概能提供多少钱,多少武器?”杨锐不跟小日本玩虚的,直接问价钱。 看到杨锐这么的急切,清藤更是高兴,略想之后才道:“我们可以提供三百万日元的贷款以及两万人的武器弹药。”为了引起注意,清藤在说‘三百万’和‘两万人’的时候,故意说的极重,似乎不这样杨锐听不到一般。 “那你们要什么?”杨锐不为所动的直探小日本的底线。 “杨桑真不愧豪杰,说话都是这么的爽快。”清藤一边说着废话一边暗想着开什么价钱为好,终于,他道,“蒙古独立后,我们将拥有国内铁路、矿产的独占权。另外,日本国民正常的入境、置业不得干涉。” “不行啊!”杨锐道。 “不行?”谈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呢,清藤很惊讶。 “在蒙古建国并不是我的想法,我想要的整个中国,三百万日元也太少了,最少要三千万,这是首期,我们测算大概要一亿日元才能获得革命的成功,清藤先生,没有一亿日元,我们没办法谈下去。”杨锐很是严肃说道,对面日本人的嘴忽然张成一个圆圈,里面的黄牙很是显眼,只看得他一阵恶心。 丁卷第四十六章荷马李 清藤幸七郎被杨锐的一亿吓了一跳,目瞪口呆之后脸皮却又红了起来,他压着气愤道:“杨桑,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即便要占领整个中国,也不需要一亿日元。” 杨锐见他如此,笑道:“贵国只打下了南满,就花了十七亿日元,我们打下整个中国,一亿日元算是极少的了。现在满清兵势日盛,没有二十万大军难以北伐,要支援二十万大军,势必要动用五十万青壮,这里便是七十万人,排除吃喝拉撒,枪炮弹药要花的钱不在少数。以火炮为例,75mm管退快炮以一万元计,炮弹以两日元计,一千门火炮,便是一千万日元,从浙江打到北京,每门炮最少要配三千发各色炮弹,这里又是要六百万日元最少,这里便是一千六百万元;快抢也是如此,以三十元一支的金钩步枪算,二十万支便是六百万日元,再加上弹药,每千发三十元算,每枪最少三千发,也是一千八百万日元,加起来便有两千四百万日元;还有机关枪,一千门虽然只要两百万,但是该枪的子弹极贵,八分钱一发,每门四千发则要三千二百元,一千门则是三百二十万元,加起来要五百余万,这里就是四千五百余万了。再加上军服、电话、铁丝网以及各式器具,没有五千万日元,根本无法武装二十万大军[注:价格来自袁世凯奏折专辑(五)(七),p1239\1812,日元价格为估算,含运费。]。 以上只是装备,再以一万人每月粮饷十万元计,二十万人便是每月便是两百万元,训练半年,作战半年,则是两千四百万元,这其中还有五十万民夫,每月粮饷六元,那也要三百万元,半年便是一千五百万元,两者相加则要三千九百万日元,剩余一千一百万作为后备资金,应付那些没有算到的零零散散。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还只是把战事算成半年,若是打上一年,那消耗的弹药、粮饷激增,没有一亿五千万是下不了台的。清藤君,我说一亿日元已经是压缩再压缩了,就是怕贵方觉得我是狮子大开口。” 杨锐满脸歉意的给日本人算了一笔帐,各种数字只把清藤幸七郎给绕晕了。他愣愣了半响才道:“杨桑,若是这样,怕我们是难以支援了。革命毕竟是和国战不同,以日露战争去推算军费,并不是太合理的。” “清藤君,现在满清的新旧兵力加起来有一百多万,新军按照他们的计划,最少有三十万,以二十万起义军对抗三十万新军和七十万旧军,已经是很苛刻的了。这打的还是只是满清,万一要是有俄国、英国人还有美国人干涉,那么要获得胜利将会更加艰难。我之认为,没有一亿日元,革命起义无法谈起。而且如果没有光复全中国的打算,只是占一个省、一个州,那就会像杭州、严州、林西那样,最终会被满清集合全国军队绞杀。”杨锐对于国内最为担心的就是严州。在有一个中央政府的情况下,革命根据地不是那么好开展的,再怎么能打,一州之地的战争潜力都是无法和全国的战争潜力对抗的。现在的办法只能是勒令农民讲习所的那一千名毕业生,尽快深入农村建立次一级的农民讲习所,把真正的农运干部培养起来,从而多开辟几个根据地,以分散减轻满清对严州的进攻。 杨锐的思路清藤幸七郎算是明白了,不过他还是道:“杨桑,正是因为林西等地形势危急,所以才要尽早的建立蒙古国,在大日本的保护下,才能继续坚持革命啊。至于光复整个中国,我们可以慢一步来。” “清藤君,满清已经在热河布置重兵,第三、第四镇对于林西只是轮战,一个镇进攻的时候,另一个镇固守后方,以防止革命军南下。从林西南下光复北京是不可能的。我现在想的还是从浙江北伐为好。蒙古国可以建,但是必须和北伐一致,要不然建了蒙古国,复兴会将会顿失民心,那么北伐的成本一定会更高,便是白拿你们三百万,也是得不偿失。”杨锐再一次拒绝这种一步步来的革命,看着清藤的失望,他又激将道:“哎!贵国的那些政客,除了伊藤阁下之外,其他的人都猥琐的很、量小的很、短视的很,用十七亿打败了俄国,却只收取了南满那么一小片地方,实在是得不偿失。若是这十七亿日元分出一两亿给革命党,那么整个中国都将对日本友好。日露之战,谁都失败了,只有那些财阀和英美白畜才是胜利者。清藤君,你一定要支持我们在中国发动全面革命,只有中国革命成功了,我们两国联合才能打败那些欧美白畜,让亚洲变成亚洲人的亚洲。” 亚洲人之亚洲是日本右翼势力的梦想,在这个梦想里面有些人认为应该联合中国一起实现,有些人则认为应该占领中国然后实现,但不管怎么说,中国都是构建亚洲人之亚州的重要一环。日本人以支持中国革命为诱惑,促使革命者出买利益的时候,杨锐则以亚洲人之亚洲为议题,把话题转向亚洲革命。 黑龙会只是一个民间组织,而日本政坛则是立宪政友会主导,他们的性质只是奸商不是赌徒,即便有不少右翼官员在不断的支持者黑龙会,但整个黑龙会的影响力还是有限。面对杨锐一亿日元的援助计划,不要说清藤幸七郎,便是黑龙会最后面的犬养毅和头山满也无法决定,一亿日元、二十万革命军,这是日本内阁讨论的范畴,而在讨论之后还要交由国会通过或者天皇圣断,不然无法实施。为了一个空口承诺而投入一亿日元,日本人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买卖,这是杨锐的判断,也是他的希望。不亲日那日后日本一定会极力反对革命,亲日则要出卖权益,最好的办法是抛出一份日本人无法实施的计划,把他们僵在那里,而后等辛亥起义的时候大家再谈,到时候借谈判为名延缓日本人干涉,待他们反应过来,那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杨锐不敢奢望太久,三个月,或者两个月总是要有的。 1908年1月9日的会面之后,清藤幸七郎浑浑噩噩,神色凝重,而杨锐则乘夜上了去美国的邮轮,轻轻松松的离开了檀香山。十天之后,他望到了美国的西海岸,这是他第一次从加州入境。程莐有檀香山的出生证明,按照美国法律可以自由入境,而他则是持买来的美国护照,几经盘查,也算是安全通过税关,不过警卫连那些人就很是麻烦了,最后只能是在墨西哥下船之后,偷渡入境。 杨锐在到达洛杉矶的第二天就和荷马李见面了,荷马李对杨锐的到达并不惊奇,在此之前复兴会已经有人通知他杨锐将会在近期抵达,两人的第一次会面是在杨锐下榻的旅馆。初次见面双方都很吃惊,杨锐吃惊在于对方的残疾,一米六左右的身高,鸡胸驼背、行走艰难,比他想象的更加残疾,而荷马李则是吃惊于杨锐的住所,这是一家高档的旅馆,每天的房费不下于二十美元。按照他的概念,只有保皇党的康有为才会住这么豪华的旅馆。 并不在意两人间微妙的惊讶,杨锐低着身子和荷马李握手之后,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就是汉独分裂分子、清国政府的要犯、脑袋价值九万美元的杨竟成,很荣幸见到你,荷马李先生。” 荷马李听着杨锐自我介绍的这么有趣,顿时笑了起来,“很高兴和您见面,杨先生。”他说完又向着程莐行礼,大概是明白清国女人很保守,所以他只是抚胸致意。 双方在微笑下就坐,言辞很快就提到了支援中国革命,在杨锐暗示所有的人都是可靠的之后,荷马李开始说道:“我已经说服了一些大人物支持中国的革命,目前的情况可以提供大约一千万美元的贷款交给革命军,这些钱主要用于购买枪支弹药,并用于革命本身。虽然贷款的期限只有六个月,但我和我的搭档布斯先生都这完全足够让革命军取得最终的胜利。和其他的类似贷款一样,银行家们希望能获得足够的回报,这些回报包括铁路、煤矿、木浆、石油、电信的优先权。杨,银行家都是贪婪的,但是为了能革命成功,我建议我们应该答应他们的条件,这些权利并不会给中国带来太多的损害,毕竟很多都只有十五年。” 会面开始谈判就和杨锐想象的一样,荷马李和他的搭档布斯先生只是个掮客,杨锐并不想变成这种模式的生意,在荷马李说完之后,他才道:“荷马李先生,我认为一千万美元并不能让中国革命彻底的获得胜利,它对于革命党来说是足够了,但对于光复整个中国远远不够。这就像战场上的加油战术一样,如果不能通过一次增援就让自己获得绝对性的兵力优势,那么一次次的增援在实质上对于战斗并没有太大的帮助。而且,一千万六个月的贷款,和五千万一年期的贷款相比,风险将会更大。因为一千万只会让战争胜负难分,而五千万则会让革命很快获得胜利。只有胜利,银行家们才能马上获得回报。” 杨锐的发言只把荷马李弄傻了,孙汶这一次才请求他募集一百万或者五十万贷款,可眼前的杨竟成却要他说服银行家提供五千万。“杨,你说的是真的吗?” “完全是真的!”杨锐点头,伸手从身边拿出一本巴掌厚的东西,道:“这是我们编制的作战经费目录,上面对于战争经费有极为详细的测算,我相信这些可以让银行家们下定决心的。相信我,只有压倒性的投资才能减少风险。” 荷马李接过那一本厚厚的经费目录,他发现和杨锐打交道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从康有为到孙汶,他和中国的革命者交往近十年,自以为了解中国人脾气的他发现杨锐完全是个异类,而说熟悉,则是杨锐的作态倒有些像银行家,没有更多正义和理想上的号召,革命在他看来似乎只是一桩大一点的生意。 “杨,这个数额十分巨大,我不能确定那些大人物们会不会同意。”感受着手中这本经费目录的厚度和上面工整的机打字迹,荷马李再也没有质疑这五千万美元是不是虚报了金额,他开始担心后面的银行家会不会同意这个巨大的数额。 “荷马,相对于中国这样的国家来说,五千万是一笔很少的钱,如果那些大人物真的有眼光的话,我想他们会认可扩大贷款金额的合理性的。”杨锐笑道,他开始想结束这一次会谈了,毕竟这一次见面只是谈一个意向而已,“荷马,为了表示你对中国革命的帮助,我特地的带了一份礼物给你。” 杨锐拍手之后,外面的陈广寿双手捧着一把军官佩剑进来了,杨锐接过之后笑道,“这是我在三年从一个俄军中校手里缴获的佩剑,这一次来我想把它送给你。” “真的?”荷马李虽不是军人但是却一直想成为一个军人,对于武器及佩剑都很在意,此时见杨锐赠剑,连忙接过,而后呛的一声只把佩剑抽了出来,端详着光亮可鉴的剑身道:“杨,这是你缴获的吗?你真是太勇敢了!” 这佩剑其实是钟枚缴获的,但现在杨锐只能厚着脸皮说道,“是的,在一次遭遇战中,双方都没有准备,但是我们的运气好一些……”其实是手榴弹的威力在密集作战的时候要比步枪大不少,这是胜利的原因,但是杨锐想到钟枚却没有再说下去的心情。 杨锐虽然没有说全,但荷马李还是能感受到那种两军相遇惊慌杂乱中的千钧一发,他只把佩剑归鞘,立正之后很是期望的道:“杨,如果哪一天革命开始,我希望能参加你的军队,从中国的南方打到中国的北方,只到革命彻底成功。” 看着他的热情,杨锐也郑重的说道:“我同意你加入复兴会的军队,荷马李先生。” 当日中午,在留下联系方式之后,杨锐把极为高兴的荷马李送走之后,自己也立即退了房,搬到了另外一家并不显眼的旅馆,这虽然没有之前那家那么排场,但也极为干净。 下午的会面程莐也参加了,她有感于杨锐说的那一次遭遇战,待旁人走光之后便追问着那一次遭遇战,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英雄,不过杨锐如实的回答却让她失望,“那把佩剑并不是我缴获的,日俄战争的时候,我主要是在指挥士兵作战,而不是带领他们作战。我唯一的一次靠近战场,是带领着几百新兵面对一群胡匪,不过他们太差劲了,几通枪之后就死了一片,当时我看到那么多死人就吐了一地,心里还很害怕,不过后来见多了尸体便好了。” 杨锐说的真实,程莐失望之下却追问道:“难道就没有很危险的时候吗?” “有,”杨锐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小银凤,不过这件事情是无法对妻子坦白的,只好道:“有一次敌人把我们包围了,打了一夜就要全军覆没的时候,忽然来一场狂风,然后就把敌人给吹走了,而我们就得救了。” “你骗我的,哪有那么巧,再说陆地上的风怎么可能把敌人吹走,又不是海里的风暴。”程莐笑着道,只以为杨锐在骗自己,手更是轻捶在他胸口上,说不出的娇柔。 日俄战争里复兴会两面通吃的事情在目前还是一个绝密的信息,没有到1917年,一旦外泄那么后果无法设想,而即便是俄国垮台,传出去也不好,杨锐不好把事情细说,只好道:“我没有那么多英雄故事,其实复兴会没有英雄,复兴会却又全部是英雄。” 杨锐说的沉重,程莐也是沉重了,她想这刚才的会面,问道:“如果要争取美国的贷款,为什么不从哈里曼那边入手,东北铁路他是有股份啊?” “正是因为他有股份,而且还是个铁路大王,所以不能由他牵头,不然他对中国的铁路将会大规模渗透。而对于摩根来说,他在乎的只是钱,只要能有足够的资金回报,那么他并不喜欢其他什么附加的条件。”女人的思维和杨锐不同,杨锐有希望程莐成为自己的贤内助的意思,又担心着她会乱政,这一次重要但不紧急的贷款刚好可以让她历练,杨锐想看看她的潜力到底如何,如果不行,那就准备让她去管理中国女报。 “可是我感觉这个荷马李和他的搭档并不一定能成事。”程莐说着自己的判断,虽然杨锐并不清楚她靠什么判断的。“我们和摩根隔了太多层了。” “其实也不是,我只是想通过他们探一探摩根的底线,我们现在并不着急,也并不是非要这一笔钱,如果在举义的时候有这么一笔钱当然会更好,如果没有那也要硬着头皮打下去。”杨锐终于说出了这一件事情的本意。“如果要花太多钱才能打到北京,那只能说明革命的时机还没有成熟,我们仍需等待。”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程蔚问道。 “嗯。谈判不能着急,革命也不能着急,荷马李能接上线就好了。他这边要是不成功,那我们可以在通过其他的办法找人借款。”杨锐说到这里的时候房门敲响了,陈广寿开门进来之后欲言又止,程莐刚想回避的时候,杨锐却径直出了门,走到了另一个房间。 “先生,情报说孙汶就旧金山中西日报社,他今日才到,据说是刚从洛杉矶过去的。”自从那一次黄三德说人才计划的那些人未必会回中国之后,杨锐就让军情局在旧金山发展线人,是以这边同盟会据点里的一些消息还是知道的。 “哦……”杨锐沉思,“想不到孙汶还找了荷马李啊。” “先生,洪门黄三德对于孙汶素来推重,我们是不是要等一等墨西哥那边的人,然后再去旧金山?”陈广寿建议道,他担心孙汶会和联合洪门一起使坏。 “没有必要。再说要等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大家在路上回合就好了。黄三德虽然孙汶义气相投,但是最多也是劝一劝我们而已。如果他真对我们不利,那他对洪门的那些兄弟怎么交代?要知道,我们可是革命党,真正的革命党。”黄三德虽然只是见了一次,但是后面交道打的却不少,说他有私心杨锐相信,但是说他又歹意,杨锐却是完全不相信的,倒是孙汶这边……,就他一个人难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吗? 杨锐在洛杉矶的时候,孙汶正在洪门总堂里面和黄三德叙话,主要是述说这几次举义的艰辛和成绩,特别是说道在镇南关上亲自发炮轰击清军的时候,孙汶更是眉飞色舞,而后再说道最后弹尽粮绝、钱饷用尽,声音又哀伤起来,只认为要是再多一些钱,那么革命已然成功了。 黄三德虽然经历过厮杀,但也只是街头械斗而已,哪里听过甚么机关枪、甚么后膛炮,只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他的秘书唐琼昌表面上是在认真的听,但是心里却是在不断的摇头,只觉得大佬乡亲太重,孙汶嘴巴太滑,只把一切都说的天衣无缝。什么叫粮饷不够,这根本就是筹划不足,胡乱举事。若是把这几次举事的钱都积攒下来只用在一次举事上,那镇南关即使还是失败,但战果也会比这大。 孙汶口如悬河,从同盟会成立一直说道潮州举事因为内奸告密而失败,只从白天说道天黑,说到最后,又开始建议黄三德要加紧注册洪门会众。这样不但能一改洪门松散的局面,还能募集几十万美元的会费,为日后在国内发起更大的举事做准备。 丁卷第四十七章论战 内堂里正说的热闹,忽得外面有人进来,唐琼昌拦住,问后方才知是一封电报,而发报人则是多年未见之杨竟成,他吃惊之余本想汇报,但看着孙汶在场,却又欲言又止了。 黄三德和孙汶正说的入港,忽然被来人打断,再见唐琼昌脸上很是惊讶,便转头朗声问道。“什么事啊?” “这……”唐琼昌沉吟着,看到黄三德一定要他说的意思,只好道:“是复兴会的杨竟成,他说自己近日就要抵埠,届时将来拜会。” 一听说是杨竟成亲来,黄三德和孙汶脸色都是数变,黄三德虽然感于复兴会一直在浙江拒敌,但对于复兴会不是洪门体系的一员而遗憾,而且还听说他们正在大规模收编国内洪门,真是让他这个洪门总堂堂主很没面子;而孙汶在檀香山求见杨锐被他很无礼的赶走,次日得同乡相助到了美国,拜访荷马李之后又来洪门求见黄三德,却不想杨锐也跟着来了。 “他是从檀香山来的吗?”孙汶不知怎么,问了钟枚一句。 不太明白孙汶的意思,唐琼昌看了电报的发信局说道:“是从洛杉矶发来的,应该是从洛杉矶来。” 洛杉矶三字一出,孙汶更是不安,同盟会多次举事失败,南洋美洲捐款已经数遍,已经无可再捐了,现在要想筹款只能指望荷马李的贷款以及洪门的支援,现在杨竟成这两处都跟来了,怕是要彻底断了同盟会的银饷,是以心中大急道:“大佬,杨竟成就是一个举着革命幌子的枭雄,他革命可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啊,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日革命真的成功,那中国必定又是帝制,百姓更是要被奴役。大佬,为国家民族计,定要杀了此人。” 孙汶直言杀人,只把黄三德、唐琼昌吓了一跳,不过一会两人都淡定了。孙汶嫉妒愤恨之心,黄三德早已经领教,04年黄三德陪他游历北美四处巡演的时候,因为香山人都反对革命,不但不重乡亲还在会场鼓噪捣乱,弄得孙汶大怒,谓:“革命成功先杀香山人。”而后05年中,在柏林的他又寄信过来,要黄三德杀康梁等人。[注:此两杀来自《洪门革命史》九]此两事都让黄三德知道孙汶心胸不大,现在听他居然要杀杨锐,只好道:“逸仙啊,你和这竟成之间是不是有恩怨?” 孙汶见黄三德是想调解自己和杨竟成的关系,虽不愿但也只能无奈的说道:“并无恩怨。” “并无恩怨,那为何要杀?再说你们都是反清革命党,和满清都是真刀真枪干过的,你们不团结还好,怎么要互相杀人呢?”黄三德劝导,一边又担心杨竟成的安危,真要是在洪门这边出了事,那自己无法交代不说,洪门也要无法交代。 “大佬,我是想合作的,可是这杨竟成却不想合作,他只想着为自己谋私利,将来好建一个杨家王朝。此人不杀,那日后定会称帝啊。”知道黄三德不想杀人,但孙汶还是想办法力劝。 “逸仙,你们两会不过是有些争议罢了,何必要杀人呢?复兴会在这里办的中华时报我也看了,上面可没有说谁要称帝啊。”06年末开始,复兴会便开始经营南洋北美,美国西部华人甚多,是以于右任便派到这里来办中华时报了。而同盟会在这边也有一份大同日报,为孙汶的亲信刘成禺主笔,两会开始对对辩以来,旧金山中华时报和大同日报也多有争论。因为身处美国,西式国家弊端华人一望便知,同时又身处社会底层,更比国内诸人更加支持国粹主义,黄三德也常看两会的报纸,实际上他对中华时报更加信服些,洋人的东西再好,哪有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好。 “哎!大佬。”孙汶真是恨极。和复兴会合作的希望被打破之后,孙汶越发觉得复兴会的危险不在满清之下,其所宣扬的国粹那一套,就是封建专制那一套,只不过把专制换成了国粹而已,在赴美的邮轮中,他对着复兴会的那些东西苦思冥想,倒也想出了一些东西来。那便是复兴会政体不明,如同盟会,宣扬民主共和,即国家最终的权力在国会,而具体的权力则在总统,大总统之下五权分立,互相制约互相监督,以确保国家运作,当然,要实现这个阶段要先经过军法之治和约法之治,最后才是宪法之治。 而复兴会,极力鼓吹国粹主义,又极力反对西式政体,但他们自己的政体却是未明,最多唯有民权立宪四个字。至于政府如何组织,权力如何运作监督,则一概未说。中国不是古希腊罗马,历来权力都在皇帝,最多有个御史在一旁监督,明朝虽然有个内阁,但是这个内阁和满清的军机处无甚差异,最多只是在皇帝疏政的时候发挥一下真正内阁的作用。如此说来,中国素来没有议会政治,更没有民主传统。复兴会现在也陷入一个两难境地:如果不开议会不行民主,那就是独裁,如果开议会行民主,那就是伪国粹主义,也是西欧主义。 孙汶在邮轮上想到此点,甚是兴奋,一下船便到中西日报和大同日报报馆,要他们把自己写就的文章速速发表,而东京香港那边,无钱之下只得写信,好让他们指出复兴会文宣的破绽,以求在舆论上压倒复兴会。 看着孙汶还是不死心,黄三德只好道:“逸仙,待竟成来,我就托大做个和事佬,你们就在这里好好的谈一谈,有什么分歧当面说清楚,万万不可自相残杀。” 孙汶见黄三德主意已定,只得点头,之后便谢绝晚宴独自回旅馆了。他这一走黄三德便看着自己的秘书唐琼昌道:“琼昌,你看我这般安排可好?” 唐琼昌笑道:“大佬安排的极好,就是可惜这个杨竟成不是洪门中人啊。如他是,那洪门必当兴旺。” 见唐琼昌说出自己的心声,黄三德却笑道:“你啊,想的可真多。不过这杨竟成虽不是我洪门中人,但他的岳父程蔚南却是洪门中人,一个女婿半个儿,杨竟成虽未入闺,但也能算是小半个洪门中人,再说前些年那一批归国的人才,里面也有不少洪门会众,日后革命成功,我洪门当为革命功臣。” 见黄三德是想两面押宝,唐琼昌笑而不语。他记得前日司徒美堂来的时候,转告杨竟成话语之后他可是大发雷霆的,自己苦劝也是不能,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转了性子。 看到唐琼昌脸上的笑意,黄三德却是道:“杨竟成之言初听让人气愤,但细想却又发现他说得也确实在理。洪门现在一盘散沙,各堂内部更是会纪松弛,即便是回国内开了山堂,也必定是为非作歹。哎,难啊。” 黄三德说难的意思其实是把松散的洪门团结起来难,孙汶这边虽然是帮忙写了个会章,但是光有会章能有何用?黄三德之忧唐琼昌心知肚明,心中一动却道:“大佬,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解目前洪门之忧。” “哦。你说,你说。”黄三德急道。 “我听说这复兴会历来是组织严密、会众用命,便是杭州举事之后几千人自首,也未伤筋动骨,严州复起、林西举义就是明证。如果能让复兴会协助我们改组洪门,那事情获取会有转机。”唐琼昌刚才只想着同盟复兴两会的异同,以致忽然想到此点。 “你是说让杨竟成帮着我们改组洪门?”黄三德惊道,“可他不是洪门中人啊。” “大佬,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即便杨竟成不入洪门,也并不大碍啊。复兴会几年之内有此成就,一定是有其长处的。”唐琼昌再道。 唐琼昌说的确实在理,黄三德细想之后道:“那等他来了再说吧。” 杨锐一行人到旧金山已经是两日之后,此时旧金山虽然经历大地震,但是预警得法,火灾只是烧了白人住的部分街市,唐人街却是毫发无损。这么个结果,使得诸多白人也开始信奉佛道,可是当地教会一通抗议,只把和尚道士说成是撒旦的使者,灾祸的根源,但中国的和尚道士毕竟是提前救了人预了警,所以相信此说的还是少数。 杨锐看着沙加缅度街未变的街容,很是感叹,只觉得还是那么脏乱。究其原因,还是华侨大多生活艰辛,日日操劳难有时间讲究什么卫生,他们的日收入俱在一美元以下,但即便如此,和国内相比也是天上地下,在美国,一天苦累下来还能有一两银,可在中国,一个月累死累活都难有一两银,说到底,还是中国太穷。 杨锐望着马车外面发愣,便是程莐喊了他几声也没有注意,只待马车到了致公堂门口,这才回过神来。此时唐琼昌已经迎在外头,见杨锐下车大笑道:“竟成,我还说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却不想今日得以再见。好啊。好!” 杨锐见他作态,也是笑道:“琼昌兄牵挂了,国内政局变换,杨锐实在是不能远行啊。” “那是当然,复兴会做的那些壮举,虽远隔重洋,我们都是看在眼里。”唐琼昌道,他说罢又看向程莐,讶道:“这位便是杨夫人吧,真是美人配英雄啊。” 唐琼昌能说会道,只把程莐说的心里甜美之极,不过杨锐却只问道:“大佬可在?” “大佬在,”唐琼昌点头,而后又小声道:“孙汶也在。” “哦。”杨锐和程莐都是吃惊。杨锐本以为孙汶虽然在旧金山,但未必能碰见,而程莐却知道自己男人和忠山先生很是不和,这一次见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大佬不是要做和事佬,说服我们两会停止纷争吧?”杨锐脑子一转,当即问道。 “确实如此。请吧,竟成。”唐琼昌说道,他虽然看好复兴会,但也觉得两会这么闹下去,以后说不定真要打起来。 洪门忠义堂内一切如旧,但在堂内并不是只有黄三德孙汶两人,而旁边还有其他人。杨锐和程莐几人进来只让有些昏暗的堂内猛然一亮,几人都是惊讶。孙汶的惊讶是因为程莐,他发现杨竟成的妻子似乎原来是同盟会会员,当初在东京他想让她做自己的英文秘书,但她却去了实行部,辅助方君瑛杀了慈禧之后,却忽然退了会,想不到她居然是程蔚南的女儿,更想不到她嫁给了杨竟成批;黄三德的惊讶则因为杨锐,五年前杨锐初来洪门,还只是一个有些忐忑的年轻后生,可五年不见,已经变做国内第一大革命党的魁首,举止间很是从容不迫,当年朱三说此人有成事之相,确实是真的;除了孙汶和黄三德,程莐也是惊讶,昔日忠山先生是她还有其他革命党人所共同仰慕的领袖,退会之后被以为不再相见,却想不到在这里再逢。 杨锐在进来之前早已知道黄三德之意,进门看见孙汶还有其他诸人也不惊讶,只是拱手道:“见过各位大佬。” 黄三德朗诵笑道:“竟成还是多礼,呵呵。”说罢又对着其他几位在坐之人介绍道:“诸位堂主、先生,这位便是反满豪杰,复兴会的会长杨竟成先生。这旁边这位……”杨锐闻言知道自己忘记介绍程莐了,当下道:“这位是杨锐之妻,也是华侨,姓程,祖籍广东香山,现在居于檀香山。” 杨锐说完,黄三德接着道:“对对,竟成娶的是我们广东人,他岳父就是檀香山早前办隆记报的程蔚南,也是堂内中人。他们可是新婚燕尔,刚才檀香山过来。” 为了调和两会矛盾,黄三德也算是费了不少心机,所请之人除了有洪门中人,还有伍盘照、邝华泰。这两位都是旧金山华侨中的名人,前者是中西日报的总编,更在05年的抵制美货风潮中被罗斯福邀请接见,坦承华人对于美国经济建设的贡献,而后者则是加州大学的教授。这些人此时见黄三德介绍,也顿时起身相迎,一片客套之声。 只待诸人见礼完毕全部坐下之后,黄三德才道:“洪门的宗旨素来是反清复明,竟成和逸仙都是反清豪杰,复兴会同盟会也都是在国内频繁举义、血战不止,以求早日复我华夏,但,现在两会失和,在报纸上频频攻击,如此下去,迟早是要出大事的。今日三德斗胆,想以一己之力调解双方恩怨,以求两会能消弭分歧,共同反清,早成伟业。不知道三德如此做法,竟成和逸仙可有意见?” 黄三德只觉得同盟会、复兴会最多只是主义之争,却不知道这事情最终还是杨锐不喜孙汶和同盟会所致。他一片苦心,杨锐虽然埋怨但并不痛恨,加之洪门这边不管以后用不用,也不要得罪的好,是以在他说完之后杨锐沉吟片刻后道:“大佬一心反清,用心良苦,杨锐怎么会有意见。” 孙汶那边黄三德早就说过的了,杨锐这边虽然是今日一来便谈这事情,但黄三德却是按照洪门的方式来处事,只觉得问心无愧。现在见杨锐说没有意见,当下道:“两会报纸上互相攻击,一个说另外一个独裁专制,另一个则说这一个崇洋媚外,这到底是为何?不都是反清吗,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纷争?” 黄三德说完,孙汶并不答话,杨锐只好道:“大佬要调解两会争端很简单,只要在此大家约定一个时间,从某月某日起大家在报纸上偃旗息鼓就可以了。如在此之后仍有违反,那就电告大佬,由大佬处置。” 杨锐提议黄三德觉得有些道理,只是孙汶同意大家讲和,可不只是讲和来的,在他一侧的邝华泰闻言说道:“请问杨先生,贵会一直主张国粹主义而反对民主共和,能知道这国粹主义如何救国吗?” 杨锐不想在两会的事情上多做交谈,本想用停战之法把事情给圆过去,却不想有人还真的就事论事。他看着这人道:“邝先生,大佬不是要讲和吗,大家在报纸上停战便可,怎么又扯到什么主义了?” 邝华泰明显是有备而来,不罢休的追问道:“杨先生,停战只是治标,只有大家把事情说明白、说清楚才能治本啊?” 黄三德以及洪门诸人刚刚只觉得杨锐的办法有理,按此行事那么两会的争端就可以消弭,可现在细听邝华泰之言,又觉得如果不说清楚哪以后争端仍会再起,更无合作的可能。于是黄三德又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看见邝华泰言辞紧逼,而黄三德几个也看想自己,杨锐不怒反笑,“邝先生,吵了那么久,大家在报纸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大佬讲和的意思就是不要再说了,越说大家火气越大。现在邝先上要我说清楚,这可不是停战,这可是要越战越烈啊。我想,还是不要说的好,要说的都在报纸上,邝先生去看报便知道了。” 邝华泰被杨锐一时间说的语塞,他这边语塞,背后的孙汶却跳了出来道:“请问杨先生,复兴会为何指责民主共和为崇洋媚外?五权宪法为何变成了自相矛盾?复兴会说要以国粹主义,又说要民权立宪,这不也是自相矛盾吗?” 孙汶话语汹汹,但杨锐却不搭理,只问向黄三德道:“大佬,今天这是要讲和,还是要开战啊?要是讲和,那就不要论战,要是论证,那就不必讲和了。” 杨锐不回孙汶直接转问黄三德,这让孙汶牙咬的只发紧,脸绿的只发青,但旁边诸人却听得杨锐之言有些道理,只把目光看向黄三德,黄三德也是一时踌躇,杨锐已经很给面子说两会可以约定时间互相停战,但孙汶却似乎想在此论战一番,只想着把事情做清楚。他犹豫间,背后的唐琼昌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于是道:“这样吧,五天之后两会下面的报纸就不要互相攻击了,再有攻击之事可告之于我,由我来督促此事;至于论战,今日你们俩都在,大家的分歧难道不能好好的说清楚嘛?我也很是好奇为什么都是革命党还有这么多的名头。竟成,你就当是一次讲演,和我们说一说可好?” 黄三德软语相求,孙汶又跃跃欲试,杨锐虽不像多言,也只好道:“两会的分歧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家各不相同,再怎么说也是如此。只是同盟会那边一心想压着复兴会,争吵只是复兴会反击而已。我记得好几年前,同盟会就说复兴会假革命、真奴才了,最近又说复兴会假革命、真独裁。反正我看他们的意思就是,凡是同盟会说的才是正确的,凡是不加入同盟会的就是假革命。似乎这革命已经成了同盟会注册商标,为同盟会专有、专用,非同盟会的组织去革命,那就是大逆不道。容不得异己,那就是自号民主的同盟会的所作所为,和这种人、这种组织你怎么能谈清楚?他们其实并不是要谈清楚,而是要排除异己,让革命党只有一个主义、一个领袖而已。” 杨锐话说的懒洋洋,但是孙汶本已返青的脸皮渐渐转黑,只待杨锐说完,他急道:“同盟会创建之本意就是为了团结全中国所有革命党,以团结一切力量推翻满清,而民主共和为天下大势,不是个别人、个人组织可以阻拦。复兴会本身立场向来变换不定,先是抗俄、再是立宪,最后被逼无奈,才开始真正的革命,既然革命,又不团结同志,更要推行什么国粹,这说是国粹,其实就是帝王权术,这样的革命还不如不要。即使革命成功,也只不过是换了个皇帝而已,中国帝制两千多年,民众也被奴役了两千多年,我孙汶定要在此生推翻帝制,绝不让中国再出现皇帝!” 丁卷第四十八章政体 孙汶声音洪亮、慷慨激昂,只把在坐诸人的耳膜震嗡嗡直响,最后的豪言更是让在坐的诸人心生感慨。杨锐却毫不所动,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孙汶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调和,在众人的感慨里,他笑道:“孙先生要推翻帝制和复兴会何干?复兴会选择何种革命办法,与孙先生何干?不支持支持民主共和就是独裁,这是谁定的道理?我很是奇怪,一个口口声声说要民主共和的人却如此武断,真是让人匪夷所思。革命和不革命是每个人的自由,不可能因为有些人不革命就杀人,要这样的话全中国四万万人可以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同样,选择怎么样的革命也是每个人的自由,因为其他革命者不赞同自己的理念,就说这些人是假革命,这才是真正的独裁。这样的人,这样的组织,就是宁愿不革命也绝不加入!而任何人、任何组织敢攻击复兴会,那我杨锐在此明誓,复兴会定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杨锐“以牙还牙、以小还血”之言一出,在座诸人都是大哗,这些人总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口舌之争,完全是势成水火。孙汶听到杨锐居然宣称“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心头狂跳之下也大声道:“任何人、任何组织只要妄图称帝、奴役民众,那我孙汶终其一生也要将其推翻,死而后已!” 见孙汶终于说出狠话,杨锐心中大定。他就是要复兴会和同盟会不和,就是要孙汶和自己不能达成共识,甚至,即便是两会已经合作,他也要拆散,也要挑拨,也要暗中指挥死士,以同盟会员的名义残杀复兴会员;至于孙汶,杀他,绝对不可能,他一定要不负一切代价救他,一定不要他死于肝癌,一定要让他活到二战以后,就像后世他常去的63区一样,删号不是最痛苦的,版宠才是最恶心的。 而他之所以会如此想,只因为他越来越恨孙汶。今天的这次讲和,在孙汶看来,基于两会无和解之可能,那么借此机会刚好可以质问复兴会到底以后会行何种政体,如果杨锐回答还是帝王之制那一套,那么复兴会就坐实了独裁的恶名,同盟会和他便在这场论战中获得了胜利;而在杨锐看来,这却完全是一次逼宫,在他退让同意两会停战讲和之后,黄三德却又要搞什么论战,说到底还是要两会合并,以孙汶为尊,自己为次,而后复兴会变成脑残的同盟会,民族革命变成乱国的辛亥革命,这才是论战的真正目的。而黄三德之所以会这样,杨锐认定完全是孙汶在背后一力鼓噪所致,他所擅长的正是狐假虎威、借势压人,其一生都是在为获得军阀、列强支持革命而四处奔波,毫无志气而言。 而这,正是杨锐所深恶痛疾的。能做事是他的优点,但不求人却又他的缺点,而这样的原因,又在于其自尊心极强,而自尊心极强又是因为小时候常常处于弱势。忠义堂内的情景,只让杨锐觉得自己处于一种被算计的弱势之中,他不明白讲和背后黄三德的苦心,也不明白在座诸人除了邝华泰是个兴中会员外,其他人虽对孙汶有好感但却并不完全倒向孙汶。反正,今日忠义堂的一切,杨锐认定是孙汶导演的逼宫把戏,他厌恶这样借势压人的把戏,非常非常非常的厌恶! 黄三德和唐琼昌终于发现自己错了,讲和不但没有讲成,反而让两会的关系更加恶劣,两人失望的对视一眼之后,黄三德正要结束讲和,原先一直沉默的伍盘照却对着杨锐问道:“杨先生,复兴会一直说国粹救国,那请问如果革命成功,复兴会将在中国实行何种政体?民众的权益如何得到保障?政府的权力又如何约束?” 立国后的政体其实也是复兴会委员会讨论的重点,因为复兴会标榜国粹,遵循古制,所以选择合适的政体就至关重要了。此事一直由章太炎在负责起草,这一套东西说到底还是借古制之名,建立一个现代政府,不过,要想在中国古代找到一套别于帝王之制,但又要便于集权,同时还要在中国古代实行过的政体可是艰难的很。目前在谈论的只有两种,一为明朝的内阁制,但此内阁和西方的内阁制完全不同,而且也没有国会议政制度,一切权力还是在于君王;二是杨锐参照后世的所提的民主协商,以国会之名,行集权之实,但这在中国古代没有先例,和“国粹”这一主张完全不符。这确实是复兴会国粹主义还未构建完全的地方。 眼见着伍盘照直问复兴会的弱处,杨锐道:“民权立宪、不行帝制是日后政体的准则。伍先生现在就问以后的事情,是不是太焦急了?” 伍盘照在美多年,虽然未曾入兴中会、同盟会,但他读书甚多,又是报社编辑,对于中国历代帝王那一套很是排斥,加之很早便入了教,成为基督教徒,所以对于国粹并不认同。他听闻杨锐并不实讲,只是泛泛,便道:“杨先生,复兴会虽然在报纸上说不行帝制,但以我看来,真要是革命成功,那行的必定是帝制。” 杨锐见他如此肯定,追问道:“伍先生有此怀疑我并不奇怪,但是伍先生的怀疑是伍先生的怀疑,莫不是因为怀疑复兴会要实行帝制,就要在这里把我杀了?” 杨锐语气激烈,但伍盘照还是道:“杨先生为什么不认可民主共和呢?帝制在中国千年,难道不足以让诸人惊醒吗” “伍先生不要把你的猜测当成即成事实,复兴会从来就不推崇帝制。还有为什么不信民主共和?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信上帝呢?作为异教徒,我就觉得信上帝不如信如来,难道这也不对?”杨锐看着他胸前挂的十字架就是一阵不喜,同时对今日之遇更加恨极。 “杨先生,信仰是每个人的事情,但是革命却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复兴会如果笃信帝制,实行帝制,那么革命之后奴役的不是自己,而是全体国人,我不能坐视不理!”伍盘照道,很是大义凛然。 他一说不会坐视不理杨锐便是起身大笑,笑的很是放肆,他算是看透了这些所谓的调解人,完全是和孙汶一个鼻孔出气的,“伍先生,你配嘛?你配关注中国革命吗?一个远隔重洋,入了洋教黄皮白心的香蕉人,还说自己关注中国革命,真是不知羞耻!你为革命流过血、流过汗?你只会在这里放放嘴炮而已。要是你对复兴会的革命不满意,大可以自己带人回中国去干,现在复兴会革命,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还什么帝制共和,无非是要想借复兴会把同盟会这个垃圾扶起来,同盟会若是有用,某个人就不会在这里了。复兴会就是和一只猪合作,也不会和同盟会这堆垃圾扯在一起,什么东西啊?!徒骗革命青年去死,然后用他们的血把自己抹的光亮无比而已。见过无耻的,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 杨锐言辞开始脱离理智,只让忠义堂诸人大惊,身边的程莐几次拉杨锐的衣服示意,可他不但毫不理会,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他站起道:“我杨锐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了,除非我杨锐死了,不!就是我杨锐死了,复兴会也不会理这一堆狗屎垃圾!呸!” 杨锐一口痰吐在身前,而后拉着程莐便往门口走去,他已经不想在这多呆一刻。杨锐骂同盟会垃圾的时候,孙汶的脸色由黑转紫,肺似乎都要炸了,只不过杨锐一说完便出了忠义堂,让正想反击的他言辞落空,孙汶愤恨之余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嘣的一声直震瓦片。 杨锐程莐既走,陈广寿也跟了过去,黄三德的秘书唐琼昌也出门去劝,堂内洪门诸人具是摇头,而被杨锐骂做黄皮白心香蕉人的伍盘照甚是激动,一个劲的在说复兴会独裁,更言要撰文在中西日报上批驳杨锐之无礼。黄三德见此情景,懊悔不已,不过又觉得杨锐此次很是奇怪,他完全想不到因为孙汶的洪门背景,杨锐完全不把他看作一个中间人,而认为他和孙汶完全一伙,这根本不是什么讲和,完全就是以势压人。 出到洪门的时候,杨锐被后来的唐琼昌追上,他大声道:“竟成啊,何必如此生气呢?讲和已成,后面大家只是探讨而已,完全没有要复兴会帮扶同盟会的意思。” 杨锐此时已经回复平静,看着他道:“那是杨锐失礼了,不过我再也不想进去里面,还请唐兄先进去回报大佬,说今天既然伤了和气,再说已经不好,还是过个一晚上明日再说吧。” 杨锐神色忽然和蔼,唐琼昌很是怪异,他也不是傻子,不肯定的道:“竟成不会是想不辞而别吧。” 杨锐大笑:“唐兄那儿的话啊。我今日才来,怎么可能今日就走呢。你还请先回大佬,说杨锐今日失礼,明日再来赔罪吧。” 唐琼昌想想也感觉只能如此,只好作揖道:“那竟成就先回旅馆吧。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我们再谈正事。” 杨锐对着他笑了笑,作揖之后便上了马车,回去之前住的英国旅馆。丈夫的忽然暴烈很让程莐担心,她不明白杨锐的情绪为何会如此失控。但却明白他对孙先生为何有这么大的敌意,特别是最后指责孙先生的那句“徒骗革命青年去死,然后用他们的血把自己抹的光亮无比……”,在她看来完全是因为杨锐对自己的爱,自己若不是不被他拦下了,怕现在也已经死了。她刚才见杨锐言辞剧烈只是想提醒他理智,却不想杨锐越是提醒越是激烈,猛然间她发现自己错了,杨锐是牛脾气,越是劝就越是不听,唯一的办法就是顺着他,让他自己心气平静。 马车到了英国旅馆后,杨锐没有上楼,而是拉着陈广寿在一边耳语几句,只见陈广寿脸色大变,不过在杨锐的威严之下,也只有点头,两人再语几句,杨锐便过来了,对着程莐说道:“跟我走!”说罢没有上楼,而是拉着程莐直接往旅馆的后门而去。 “我们去哪里啊?”程莐莫名其妙,只跟这杨锐出了旅馆后门,待上了马车之后,她才问道。 “去码头。”杨锐即对着车夫说,也是对着程莐说。 “去码头?我们,我们要离开旧金山吗?”程莐吃惊的道。 “当然,不离开难道在这里等死啊?”杨锐笑着反问。 “可你刚才不是说……”程莐看着杨锐,很是不明。 “我原先以为洪门是洪门,孙汶是孙汶,但是今日却发现,两者其实是一体的。现在我打定主意不和同盟会合作,也就等于不和洪门合作。这种情况下,再留在旧金山就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了。”杨锐只把事情想得极坏,他无法判断黄三德到底是怎么想的。 程莐本想说孙先生一定不是这样的人,但知道杨锐最讨厌孙先生,而杨锐讨厌孙先生,却是因为自己差一点和其他人一般牺牲。其实在她看来,即便是牺牲,那也和孙先生无关,这完全是她自愿,更何况,孙先生还邀请她做他的英文秘书,只是她革命心切没有答应而已。其实她却不知,如果她真的做了孙汶的秘书,杨锐十有八九不会娶她为妻。 “那我们去哪里?”程莐无法辩驳,只好再问行程。 “去纽约,不做火车,坐船去。”杨锐说道,他刚才出忠义堂的时候就想着马上离开旧金山,但是唐琼昌追了过来,只好先虚言稳住。 “可……可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行李……你不是要和洪门谈正事吗?”程莐道。 “行李陈广寿会安排的,两个人就两个人,也没用什么好担心的。和洪门,孙汶在洪门,还能谈什么事情。没有洪门,革命照样成功。”杨锐现在对洪门的印象极为恶劣,只觉得黄三德算计太精。 “可如果有洪门的话,那革命会也许更容易成功。”程莐婉言劝慰道。 “呵呵,”杨锐笑,只反问道:“把满洲和蒙古全部让给日俄两国,革命一年就可以成功。你要吗?” “可洪门不是日俄两国啊?”程莐道。 “日俄两国比洪门和同盟会好。他们杀人就是杀人,占地就是占地,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同盟会洪门这种,说是革命,其实就是作秀,不但作秀还对别人的革命指手画脚,这样的人还不如俄国人、日本人实在。”杨锐讥笑道。 “竟成,你就真的这么不喜欢同盟会,不喜欢孙先生?他们再怎么不是,也是革命党,为革命流过血啊。”程莐再也忍不住了,特别是杨锐直言同盟会是个垃圾,更让她心里无法接受,毕竟她曾经是同盟会一员,而且知道张继、四嫂、唐群英、方声洞等人不是垃圾。 “同盟会不是垃圾?不是垃圾能到今天这个地方,真是笑话。那些死了的都是活该,活该他们有一个孙汶这帮的总理。他除了会自我吹捧、借势压人之外,还会干什么?现在同盟会还有多少人?不超过两百个人吧,这难道不是孙汶无能垃圾所致?”说到孙汶杨锐就是火大,只把前面的车夫吓了一跳,还以为后面的乘客着急赶船,急忙把马速又提高了不少。 “可你为什么不去救救这些人呢?就想当初你救我一般。”程莐说着那一次往事,只让杨锐有些狂躁的心渐渐安宁下来。 “我只喜欢一个女人,而不是很多女人,再说我有一个习惯,便是看见有人犯傻,不但不劝,反而喜欢挖苦,因为只有头撞南墙,他们才知道此路不通。所以同盟会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好救的,他们自己所信非人,所行非事,死了也是自己的命,我什么好救的。”杨锐只看着注视自己的程莐,无比惆怅的道:“知道吗,因为救你,付的代价已经够大了。历史就像命运,一切都有定数,我已经删改了一次,若是再多改几次,那革命就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了。” 杨锐所言虽然无奈惆怅,但是程莐却听出了其中的浓浓爱意。是啊,如果自己死了,那么慈禧就不死,慈禧不死,杭州就不会起义,杭州不起义,满清就不会开国会,满清不开国会,那么对于满清的赞扬就不会那么多,民心就不会这么稳。现在革命的一切难处,似乎都是因为杨锐救了自己,而现在这一切后果都是由他在默默承担。她心绪激荡,觉得要流出泪来,只好低头依在杨锐的怀里,只听着他砰砰砰砰的心跳,不再言语。 码头很快就到了,杨锐拉着程莐下了马车,直往码头而去。天色己晚,汽笛声中码头上不少人在送行,杨锐问明船次,便直接往码头邮轮行去,不过在他准备登船的时候,被守在码头栈桥处的船员拦住了,“先生,请出示船票。”要不是看来人穿着得体,这一句一定是“滚开,黄皮猴子。” “不。我们上船之后再买票,你带我上船吧。”杨锐看着眼前的白人笑道。 “船上只有头等舱……”船员说道,胡子高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口气。 “要的就是头等舱。带路。”一把钞票亮在船员面前,只把他的眼睛晃的都绿了。 价值不菲的头等舱内,洗漱饱食之后的杨锐正抱着程莐躺在船上,两人刚刚抵死缠绵了一番。他今天所有的焦躁都随着欲火褪去而褪去,脑子里想着下午忠义堂的一幕,不过一会又跳过,他不想再想这件事情。而是想从旧金山上船,因为现在没有巴拿马运河,所以只能是先到墨西哥,而后坐火车穿越墨西哥到东岸,再坐船到美国的南部某州,再坐火车到纽约。这样走下来,行程要比之前增加一个星期左右,今年的除夕估计是要在路上过了。 “还在想下午的事情?”每一次缠绵程莐都是吃不消,她缩在杨锐怀里好半天才回复些力气。 “嗯,不是。没想什么。”杨锐下意识的回避道。 “我喜欢和你单独在一起,不管去哪里。”程莐看出男人心事重重,只好撒娇说着别人的话。 “真的?我出门在外可不是都住头等舱的。”杨锐一边爱恋的抚摸这她光洁的背,一边说道。她的身体太让他着迷了。 “别乱摸。”程莐忽然急道。杨锐的手很不老实,只滑倒一个不能滑到的地方。 “没有乱摸,我是有目的的摸。”杨锐一本正经,但嘴角却是笑着的。 “你……”每次程莐说‘别乱摸’的时候,杨锐总是辩解自己是有‘目的’的摸,没有乱。这个回答往往让程莐哭笑不得,但她偏偏又常常会不自禁的说‘别乱摸’。终于,就在大战又要爆发的时候,她深呼吸的道:“竟成,革命成功以后到底实行什么政体啊?” “什么?”杨锐手很忙碌,程莐的问题似乎不足以让他回归正经。 “我是说,同盟会找到了我们的弱点,那就是政体。”程莐再次深呼吸道,成败就在此一举。 “嗯。确实是这样。”杨锐终于放过了她。同盟会今天问的那几个问题确实是复兴会的弱点,民主共和是完全可以参照美国的议会、三权分立这些东西,但是复兴会不能直接抄。 “那怎么办?”程莐追问。她见杨锐不再袭扰,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再来一场她就要没命了。 “枚叔那边还在谋划,不过事情太难了些。实在不行,就实行明朝的内阁制。”杨锐说道。 “明朝的内阁制?”程莐奇道,“可是国会呢?怎么开?开不开?” “国会是要开的,至于怎么开,实在不行就实行民主协商制度,大事听复兴会的,小事听其他人的。”国会估计是在古代典籍中找不到先例的,那只能将就着用后世的。 “那这不就是英国的内阁制吗?”程莐对于西洋的东西要比对中式的东西熟悉的多,在日本因为风气使然,也常常研究西式政体。 “嗯,内里的差不多,但是表面上不会说这是英国的内阁制,我们实行的是民族主义,民族主义就是只有自己才是最好的,外人都不好或者没有自己好。”杨锐说道。 “可这样不是说谎吗?大家也会信?”程莐道。她此时变做了一个赤身裸体的乖巧女学生,躺在杨锐的怀里好好学习,频频发问。 “本来就要说谎,谎话重复了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儒家不是这样吗?不但这样,他们还不容许别人说话,好让自己的谎言千年不穿。”杨锐言语冷峻,不再是一副急切求偶的模样。 “如果是内阁制,那么你以后就是首相?”程莐道,她其实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以后革命成功,所有的官职都不可能是西方式,都是中国式的,所以不会有什么首相啊、部长啊什么的。国家元首到底叫什么,这要看沪上那些国学大家翻古书商讨的结果,现在根本无法确定。”杨锐道,今天的事情让他觉得沪上某些工作的进度要加快了。 “你不会要想把中国变成一个古代中国吧?难道政府里全是尚书、大学士这些?”程莐笑道。 “形式上是一个类似古代的中国,但是实质上是一个类似现代西方的政府,这是政府的组织原则。比如现在的外务部,还会改回原来的称呼,叫鸿胪寺。不过,这是名字是中国的,里面的一切和西方人的外交部没有什么差别。”杨锐道。 “为什么会这样?”程莐道。 “为什么会这样?在于两点吧。一是政治上的,政府如果都是按照西方那样来组织,那么那些黄皮白心的香蕉人更是要鼓吹全盘西化了,民众一看,中国的政府都和洋人的政府没有两样,那自然也跟着崇洋媚外。一个国家的国民说自己什么都不好,说什么都要向洋人学,那这国就已经死了,所以政府要学习西方,但不是没有原则的照搬照套。 这是一,再说二。政府都变成西方政府的模样,国家首脑也叫总统或者首相了,那这个政府官员穿什么官服,是丝绸的还是毛呢的?住什么房子,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用什么写字,是毛笔还是钢笔?出门怎么办?是坐轿子还是开洋汽车?只要政府一旦参照西方政府建立,官职也参照西方,那我敢肯定,穿的官服一定进口洋呢做的,住的房子也必定是西式或者中西合璧的,写字虽然用毛笔但钢笔一定会备着,出门轿子会有但洋汽车也不会少,还有其他等等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会让中国经济崩溃!” 建立类似洋人的政府居然会让中国经济崩溃,程莐对这样的推断大吃一惊,她问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吓人吧。” 杨锐摇头道,“绝对没有吓人。不过就是建立类似中国古代的政府,崩溃也在发生,但速度可以延缓。中国经济几千年来一向是自给自足,但开通口岸以来,几十年的浸淫下,现在洋货进口越来越多,到现在,已经是开始移风易俗了。沪上是开放的桥头堡,你看沪上人的衣食住行,还有几成是中国化,就像你,穿西式衣衫的时间多过中式衣衫,你会买几件西式衣衫,又会买几件中式衣衫?当一小半中国人都只穿洋装的时候,那么整个国家的棉花、棉纺、织造、染印、成衣,这几个行业就会破产;当一小半中国人用钢笔的时候,那毛笔这个行业就会破产。政府官员如果带头变成一个西方人,照着西方的生活方式生活,那在他们的榜样作用下,整个国家的旧有行业都会快速的破产,到时候不要说强国富民,不内乱就好了。” 丁卷第四十九章不能死 “可我们可以倡议大家爱用国货啊,这样买的东西都是中国的不是外国的。这样也不行么?”程莐思虑之后,忽然提出国货论。 “那什么才是国货?很多东西说是国货,但其实只是最后一道工序是中国人完成的而已。包括产品的原料、制造它的机器,都是外国的。衣食住行,舍弃原有的习惯,选择西式的习惯,如果整个中国各个行业都有人才跟上,关税可以自主,那么依靠自己人学习西方,最终还是能中国人用中国货的,这样可以。但是现在没有这样的条件,各行各业的创新人才不够,改造整个行业的资本金不足,关税更不能自主,一旦大家不穿丝绸,不穿土布,那么卖的最好的就是洋呢、洋绸、洋布。人家已经是完整的、整合过的、有竞争力的行业,我们则是样样都足、东缺西漏的行业,还没有关税保护,到时候的结果一定是农村全面破败,民乱不止。” 杨锐想着日后的中国,忧心不已。因为钱少,他将来扶持的只能是重工业和国家基建,但是这些更多的是关乎国防战备,是不可能挣钱而是要花钱的。轻工业唯有靠民间资本去投资,但是和国外资本的实力相比,这些民间投资不但散乱、而且微弱,到时候整个轻工业都会一败涂地。就算是中国的轻工业侥幸赢了,那原有的自给自足经济体系也必定打破,无数手工业者及行业相关者都将失业。经济模式的更张,总是要牺牲无数人的,这就如后世九十年代的下岗浪潮,但一定比那规模更大,境况要惨。他能做的只能是先延缓、后调配,尽量降低产业更替的烈度,让新老行业平稳过渡。 程莐初觉杨锐要把革命成功后的中国变成一个古代中国很是荒谬,但听闻杨锐细究原因,又觉得他所言极为务实,不过越接近伟人,伟人就越加平庸,她对此并没有叹服,而是反驳道,“这样做虽然有好处,但很容易被人说成是闭关锁国,墨守成规,特别是年轻的士绅学生,一心学习西学,常常以西学为荣,就是那些不识字的华侨,出国再回来,也是说西方处处比中国优胜,政府如果返回古制,那一定会被他们反对。” 女人所言杨锐很是好笑,当下道:“那你说,那么多人说学习西学,我们到底应该学习西方什么?洋人吃夹生肉,我们也吃夹生肉?洋人穿燕尾服,我们也要穿燕尾服?洋人喝咖啡,我们也要喝咖啡?洋人要办舞会,我们也要办舞会?一个政府如果不开舞会、不吃牛排、不喝咖啡、不戴文明帽、不挥文明棍,不在话里面夹几个:Sorry、Please、Oh,my,god,那就是闭关锁国、墨守成规,那就真奇了怪了。真正学习西方,只有一样要学,那就是由古希腊发端而来的思辩传统,这是西方科学的基石,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习惯、习俗,都可以乱棍打出去。”杨锐说到着,又想起严复来了,“特别是那本天演论上面所说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以后更是要斩尽杀绝。” 杨锐对严复的鄙视很让复兴会所有人不解,许多人都认为正是严复的‘物竞天择’之说,才让国人觉醒,程莐对此也是疑惑,只问道:“严复先生所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啊,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你以前说的落后就要挨打,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杨锐对此也不知道如何辩解,只道:“‘进步’二字,最终会害死人的。孙汶说民主共和比君主立宪更进步,所以要实行民主共和;要是哪一天有人说社会主义比民主共和的资本主义更进步,那是不是要行社会主义?要再后来,又出现个什么共……”杨锐想到某个主义,却没有说出来,“……又出现个什么其他主义,那是不是又要改一次,以实行这个新的主义。中国落后,民众急切,一旦信服了‘进步’之说,那就必定变得更加急躁,到时候‘跑步进入某某主义’也不是没有可能。” “‘跑步进入某某主义’?”程莐念着这个怪词,笑道:“为什么要跑步进入?” 程莐笑,杨锐却笑不出来,只是默然道:“大家等不及啊。唯有快马加鞭,这样才能实现‘更进步’的主义,然后中国才能国强民富啊。中国啊,本来从世界中心滑落到任人宰割,就让所有人急躁的不得了,一听说那些什么‘更进步’的主义,实行能立马强盛中国,那就更将趋之若鹜、狂热不已了。而且还有康梁这两个王八蛋做榜样,那些或是有野心的、或是有爱国心的人还不举着‘更进步’主义大旗? 康梁高举变法大旗,虽然失败流亡,但是华侨多有尊敬,现在更是功成名就;孙汶举着民主共和的大旗,虽然孤身寡人,但被革命党奉为同盟会总理,虽然举义失败,但这杆民主共和的大旗,还是蛊惑了不少人,要是他哪一天功成名就了,那以后的人就会得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去西洋,找到一个‘更进步’的主义大旗,搬到中国,然后指责现有政府的是是非非,那么不管成败,举旗子的人也一定会功成名就的。这种风气一起,那中国不乱也得乱,而造成这所有的一切,根源都在严复天演论中所宣扬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杨锐的解释不能让程莐信服,她只是觉得杨锐是一个固执且极为偏激的人,他对日本人、孙先生、严复、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人和事都是厌恶的,但是这种厌偏偏没有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那以后严复先生,还有孙先生他们怎么办?”程莐问,难得杨锐今天话瘾发作,她好奇之下想多打听一些以后的事情。 杨锐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没有注意她在严复后面加了一个孙汶,道:“文字狱是不可能的,最多是在教育系统、政府系统封禁天演论,严复死了最好,不死就让文史馆或者学校养着他,但是要在出版什么类似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学说那就不要想了。” “可公民有出版的自由?”程莐道。 “那就规定,公民的出版,特别是思想论著的出版必须通过审核,不合格的不能出版,虽然不能出版,但如果写的确实是好,不是那种凭口号鼓动人心的,那就由政府买下,以后可以出版的时候再出版,这样这些人也可以有个生计,只是读者看不到罢了。”杨锐说道,他觉得自己算是仁尽义至了。 “可你这样是违宪。”程莐没有搞懂他为什么会想出这么一套东西。 “那就修改宪法。”杨锐答道。他知道程莐心里还有民主自由的影子,故意要拉出来肆虐一回,笑道:“按照民主的原则,少数服从多数对吧,那我就让十个人投票杀一个人,不舞弊,不徇私,堂堂正在的投票处死另外一个人,这样也违宪?” “可每个人的自由都不可侵犯,生命、财产全也不可以侵犯。”程莐不知道杨锐是怎么了,莫不是又发疯了? “那就让全国民众在宪法里写明,每一个人的生命和财产都可以为国家牺牲,没有例外。”杨锐看着她,很有一种大灰狼玩弄小白兔的感觉。 “大家不会这样投票的,再说这样完全违背了自由的原则。”程莐竭力辩解。 “把全国所有的土地都没收上来,然后在分给民众,然后所有的农民都会听政府的,要他们投赞成票,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就是要把全中国的有钱人都杀了干净,他们也会赞同。”杨锐一脸残酷,“至于什么自由的原则,不写在宪法上那没有法律效应,写在宪法上,难道不要经过民众投票表决?中国不识字的人多,所以,按照民主的原则,新中国的第一部宪法,一定不是听读书人的,而是听那些不识字人的。你觉得那些不识字的百姓,会想着自己出版什么著作,他们要的是风调雨顺,官府不欺压自己而已。” “你……”看着杨锐又跟自己犟起来,她满是委屈。 杨锐不管,继续说道:“我最恶心、讨厌、愤怒、鄙视的,就是在全中国大部分人食不果腹的时候,那些自以为的上等人,穿着西装,举着文明棍,喝着咖啡、吃着牛排,一心一意要求政府给他们自由和民主,好像这个国家他们才是主人,民众全是佣人,这种人有多少就要打出去多少,全死光最好。” “你这是仇富吗?”程莐问道。 “不算吧。有钱自己花,不违法的话,天经地义,政府就是要征用,也一定要给个交代。但是我很看不惯那些士绅一副文明人上等人的作态,认为整个国家必须围着他们转……”杨锐忽然感觉自己也是累了,脑子里开始混乱,说的话也是条理不清。不过他还是道:“以后的中国国会,不可能让这些人说了算,而将是农民说了算,复兴会代表的就是农民的利益。” 杨锐此言虽短,但却让程莐看出了复兴会的执政关键,那就是复兴会通过惠民政策拉拢农民,而后再通过农民控制国会,这估计就是为什么复兴会敢直接实行宪法之治,而不经同盟会军法之治、约法之治的原因。程莐想的简单,因为她没有听过党国一说,在复兴会政治研究室里,一般的国家性质有三种,一是帝国,二是党国,三是民国,复兴会实行的其实就是党国之治,但是这个党国是不可能直通通的说出来的,只能是挂民国之牌,留帝国之影,行党国之实。党国党国,以党治国,这一点孙汶没有看出了来,但是宋教仁却是看出来了,所以他会说:孙汶是一人专制,复兴会是集体专制,不过这两者都与他所信奉的民主之治天差地别。 杨锐在邮轮上唠唠叨叨的时候,旧金山洪门总堂里,黄三德寂静无声,只听着唐琼昌在说着复兴、同盟两会的恩怨,“……最开始还确实同盟会最先攻击复兴会的,当时复兴会打算从士绅着手,发动团练革命,但是杭州仓促间起义,所以团练革命完全失败,损失惨重。同盟会见复兴会携日俄战争时为国奋战的名望,不但不肯入同盟会,还和自己争夺会员,很是不满,后来两会在留学生退学一事上更是互相敌视,复兴会力主留学生退学,同盟会开始也支持留学生退学,但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了主意,拦着留学生不让退学,中间还发生一起枪击案,弄得两会矛盾更加剧烈,后面虽经谈和,但两会关系就已经冷如冰霜了。 而当时复兴会力主团练革命,所以支持立宪,同盟会就开始在民报上攻击复兴会是真奴才、假革命,不过那时候复兴会并没有做太多的反击,最多只是自辩而已。到后来,杭州举义两会关系算是正常了一段时间,甚至在杭州还有合作,不过当时主导会务的是蔡元培先生,之后蔡元培先生入狱,杨竟成才出面主持大局……” “杭州举事的时候,杨竟成在哪?”黄三德问,当时对外的通告有些有杨竟成的署名,有些则没有,他对于杭州举义的隐情并不熟悉。 “说法很多,但能确定的是,杨竟成当时被刺杀了,有说是满清联合租界一起刺杀的,有说是复兴会在日俄战争之时不鸟日本人,得罪日本人被刺杀的。但是从杨竟成出来掌管会务之后,复兴会和同盟会就开始在报纸上针锋相对了。哎!大佬,我看,还是杨竟成本人不喜欢同盟会,不喜欢孙汶所致,我们调解他们两会的恩怨,怕是被杨竟成当作是临阵逼宫了。”唐琼昌说着这些新打听来的消息,很是无奈。 “可他为什么就不喜欢同盟会呢,逸仙是有车大炮的习惯,可十几年坚持革命,也算是难得啊。还有同盟会,虽然屡遭失败,也没有放弃革命啊。大家都是为了革命,何必闹成这样呢?”黄三德想到杨锐的那些激烈言辞,摇头不止。而后再问,“逸仙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非常的气愤,听说晚饭都没有吃,这两人算是真的成冤家了。”唐琼昌道。“真不知道以后两会之间会不会打起来。” “打起来是一定的。”黄三德说道,他会堂之间武斗经验丰富,今日听这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知道日后这两会一定是会来那么一场的,“我就怕,革命还没有成功,两会就开打了,那对于反清大业可就……” 黄三德拍着大腿,唐琼昌却不为所动,自言自语的道:“就是不知道复兴会其他人对同盟会是什么看法,要是能像蔡元培先生那样,那两会就有可能想杭州举事时那般精诚合作,一心反清。” “你是想……”唐琼昌看似自言自语,但却又深意在里面,黄三德闻言看着他,逼问道:“这是逸仙和你说的,还是你自己的想的?” 大佬逼问,唐琼昌忙道:“逸仙后面回去的时候说了,‘革命要想成功,必要先杀杨竟成’,我听了初不在意,但后面想来,也有些道理,如果要同盟会复兴会化解恩怨,那杨竟成就必须不在位,同时会内还要有像蔡元培先生那样的人,这样两会才能齐心协力、一同反清。我就不知道复兴会除了杨竟成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人。” 唐琼昌的谋算黄三德真不知道该如何评述好,只道:“上次我们见的章太炎先生,也对逸仙和同盟会不屑一顾,你能确定杨竟成死了,不是章太炎先生接位?逸仙是洪门中人,他革命成功之后也一定会回报洪门,可万一我们把杨竟成杀了,复兴会最后还是不和同盟会协作怎么办?难道再杀一次章太炎先生?当年逸仙写信要我杀康梁二人我都没杀,他们两个还是保皇党,现在杀杨竟成是何道理?你啊,哎,还有我,不要再去搅合他们两会的事情了,越搅合越乱,等什么时候两会打起来的时候我们在做调解吧。” 黄三德一番话只说的唐琼昌低头,他其实出此下策也是事出有因的,同盟会再怎么不堪垃圾,孙汶也是洪门自己人,而复兴会,再怎么革命,毕竟还是外人,杨锐虽然娶的是广东人,但自己并不是广东人,会员大多也不是广东人。他原本是想借这一次调解,让两会不再争执,而是同心协力,却不想被杨锐激励反对。 唐琼昌把诸事交代之后,便离了总堂,回了自己的住所,不料孙汶却在这里等着了,他一见唐琼昌便道:“大佬有没有说什么?” “大佬不同意啊。”唐琼昌道。 “这……这怎么就不同意了?不杀杨竟成,革命党就会自相残杀啊。”孙汶根本没有在旅馆里坐着,直觉告诉他杨竟成已经知道了之前陈英士刺杀之事,所以才会这么敌视自己和同盟会,是以他下午还是找了唐琼昌,希望他派人把杨竟成做了。 “大佬说,就是杀了杨竟成,两会也未必能同心协力,你不要忘记了,复兴会可还是有个章太炎呢。杨竟成死了,蔡元培又不在,那以后管事的一定是章太炎。难道我们也要去国内把章太炎也杀了?”唐琼昌带着孙汶进了屋子,关上门坐下才细说此事。 “章太炎如果也反对革命,那也可以杀了。”孙汶说道,他只觉得自己身处极度危险之中,复兴会的刺杀叛徒的手段他是听过了的。杨竟成既然知道自己派人暗杀了他,那他就一定会暗杀自己,为今之计,最好的就是杀了此人,以绝后患。 “你……”唐琼昌看着孙汶不可思议,他忽然有点搞不明白到底是孙汶想革命党自相残杀,还是杨竟成要革命党自相残杀。“逸仙,要是章太炎死后,后面接任的人还是不赞成两会合作呢?” “那就再把后面……”孙汶说到这里倒是停住了,他发现唐琼昌这一句是套他话的,他不自觉却上了当,于是只好红着脸道:“死一两个人,就能消弭两会的分歧,让反清大计早日实现,也不算是做坏事吧。” 唐琼昌却笑:“逸仙,那问题为什么就不能从同盟会这边解决呢?” “从同盟会这边解决,”孙汶初听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后面才反应过来,急道:“孙汶死不足惜,但是整个中国人却没有一人真正的懂民主共和为何物,更不要说五权分立和三法之治,为了革命能早日成功,日后中国能富强,我不能死啊!” 唐琼昌也知道孙汶不能死,只是信口胡说好看看孙汶的本心而已,现在听他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心下暗叹的同时只好问道:“逸仙,那现在这般,你将如何决断?” “我还是想找洪门兄弟,杀了杨竟成。”孙汶从刚才的微微尴尬又回复到了大义凛然,“只要杨竟成死了,革命才能早日成功,中国的贫苦民众才不会再受专制奴役之苦。” “大佬既然说了不杀杨竟成,那就不会容许他出事,”唐琼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着孙汶渴求的目光,最后还是加了一句:“最少不会容许他在唐人街出事。”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孙汶听他之言很是欢喜,只觉得找到了盟友。 “逸仙,你还是不要告诉我吧,我不想知道。还有你要记住,你这边的任何事情都和洪门没有关系。”唐琼昌道。 “我明白了。”孙汶说道。不过他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了,在美国他能依仗的就是洪门,洪门一旦和这事情没有关系,那他什么也做不了。要他自己提着枪把杨竟成杀了,他做不到,即便他能做到,也不想做。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陈其美,要是他在这里的话,那事情就好办了,可是他不在啊。即便是现在要他来,先不说时间上来不了多久,就是时间上来得及,陈其美也是难以入境的。 “难啊。”回去的路上,他在心里微微叹道。 丁卷第五十章喂鱼 穿过墨西哥,由亚拉巴马州的莫比尔港上岸,然后再经蒙哥马利、亚特兰大、夏洛特、华盛顿,一直行向东部的纽约。因为陈广寿等人不在,杨锐一时间没有事务烦扰,一路只当旅行,美国南方的原野极为广袤,地势也极为平坦,火车一天走三百英里,两人很快就到了华盛顿,这里便是与陈广寿诸人的汇合点。 “有什么大事吗?”刚出火车站的杨锐看到陈广寿,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有几件大事。”陈广寿说道,“一件是国内各地民乱迭起……” “是我们弄的?”杨锐奇道。 “不是,先生,这和我们没有关系。现在满清加税加捐极多,为了便于收税,各地都在钉门门牌、查户口,以摸清人口户籍,好大举增税加捐。去年年末开始各地就有阻拦官府查户籍的行为,这几天更为激烈,有五十五个县起了民乱,二十七个县的户口统计处被捣毁。沪上判断,今年夏收秋收之时,民乱估计会更加多。”陈广寿细道。前一年国会确定了加税以办学堂、兴实业、造铁路、练新军,这些规划的倒很好,气魄也大,但是花钱甚巨,这些钱不可能凭白的来,所以只能是对民众增税加捐。 “嗯,还有呢?”光绪出山,新政的脚步走的更加快了,是以在满清现有政体吏治之下,引发大规模民乱是应有的事情,这并不稀奇,只不过现在就来的这么猛烈,五十多个县骚乱,有些出乎杨锐的意料,如此三年多下去,等到辛亥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还有就是抵制日货风潮现在更加激烈,满清受不住日本政府的威压,本月九日满清释放了日本军火船。当日,广州、武昌、长沙、天津、奉天等地万人聚会,国内大部分报纸只把这一天定为国耻日,国会虽然休会,但蓝票党议员也有多有抗议,现在拒日风潮比之前更甚。”陈广寿说着第二件大事,很是为此高兴。 “光绪有没有下旨?”国内再乱杨锐都不在乎,现在最关键就是要打破光绪的文宣神话。 “没有下旨。只是让内阁总理礼亲王世铎出面督促各地弹压风潮。”陈广寿道。 满清国会开了之后,内阁总理是有老好人之称的礼亲王世铎担任,不过他只是个牌位,早前光绪是不想开国会立内阁的,但是这一次可是靠着内阁档了一箭,其圣明英武之形象并没有被抵制日货之事损伤分毫。 “去他娘的。”杨锐骂道。虽然早知如此,但仍是不愤,他对光绪素无好感,特别是戊戌之时要与日本和邦,更让他厌恶之极,慈禧老妖婆发动政变,这不得不让他为此叫了一声好。现在光绪民意正旺,实为革命之大敌,这种大敌不能杀,只能污,但是要污,却难的很,先不说他有变法强国在前,现在更有康梁联合吹捧再后,文宣工作做的极为到位,让复兴会一时间找不到好办法。 杨锐心中气过,又问道,“还有其他什么事情?” “还有就是听闻满清军机处密议,对严州和林西两处根据地,准备采用各个击破的办法,先解决严州而后再对付林西。清军具体所定的策略是春攻秋守,步步进逼,还将在临近根据地的地方大设团练。”这是陈广寿最为担心的事情,他说话的神情很是忧虑, “春攻秋守,步步进逼?还大设团练?”,杨锐重复着这几个词,问道,“春天进攻,满清能打的起来吗?” “参谋部的意思是,这是最快摧毁根据地的办法,春天进攻让根据地没有足够的人力耕作,秋天防守,是怕我们越境抢夺区外的粮食,满清这跟本不是要杀敌,而是要断粮。步步逼近则是不妄进,而是占领一地,巩固一地,编练一地的团练甲里,我方要么与之打成消耗战,要么就退让回避,让他们步步蚕食。”陈广寿道。 根据地之策在杨锐的内心的盘算中早就接近破产了,便是后世夺天下也不是完全依靠此,他的本意是各处的根据地同时出现,然后让满清应接不暇,可杭州败军无处可去,只能是大张旗鼓的占据严州,不过这才占不到三年,就要守不住了。 “参谋部怎么说,有没有什么对策?”杨锐问道。 “参谋部认为,春天在春耕之前,就应该强先发动进攻,扰乱清军的进攻,夏秋收粮的时候,还要四处出击,抢夺粮食。至于清军的步步进逼,只能是针锋相对的与之决战,不然,重兵蚕食之下,根据地一年就要垮了。”陈广寿道。实力、兵力满清占有绝对优势,步步为营之下的清军极为难对付。 “争锋相对?”杨锐摇头:“三万对十万吗?” “参谋部的意思是把辽东的精兵掉往严州——可以给飞艇更换大一点的吊舱,这样一次就可以增援严州一个排,一个月下来,两架飞艇可以增援一个营。一年下来就是一个旅,这样一万人投入作战,那么局势可以稳固。”陈广寿介绍着参谋部的一个方案。 “飞艇太危险了,只能运货,不能运人。参谋部就没有别的办法?”杨锐问道,他又想到了氦气,真不知道虞自勋那边这件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那就派士兵便装空手接近满清阵地后方,而后飞艇再空运武器抵达,趁其不备,突然发难,但是现在满清已经隔绝根据地的内外交通,这些人很难进入根据地,只能在根据地外围发难,一旦发难,就不知道能不能撤出来了。”陈广寿说着另外一个方案。 “那就派遣特战队,他们人少精干,便于逃脱。”杨锐想不到还有第二方案,听后如此说道。 “特战队人数不多,是不是能够乘飞艇直接派往满清阵地后方?”陈广寿道。特战队杨锐甚为重视,上一次同盟会潮州举事,就差一点派他们去破坏。 “不行。飞艇都是氢气的,一旦着火那么将全军覆没。飞艇贵,但是他们更贵,决不能让他们出什么意外。”杨锐叮嘱道:“还有,让虞自勋帮我们订回国的船票吧,我们到了纽约只待三天就离开。”杨锐的本意是在纽约呆个半个月一个月的,看看是不是能和摩根、或者洛克菲勒谈一个借款意向,混个脸熟,以为将来做打算,、,但现在看来,国内局势不明,特别是严州那边大战再起生死攸关,东北参谋部未必能对战况、政情了如指掌,杨锐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是要早回沪上的好。 杨锐说完,陈广寿正想去安排的时候,杨锐又把他叫住了,问道:“洪门那边怎么个情况?” “第二天我去洪门致歉的时候,黄三德有些生气,但是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就是让我传话,说他并无偏帮同盟会之意,让先生不要误会,还说洪门反清两百余年,从来不曾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杨锐不问陈广寿倒是忘记这事。 “那你怎么看?”杨锐听闻黄三德之言只是笑笑,他才不相信黄三德没有偏帮之心。 “黄三德看来却是没有杀心,但是其他人可就说不定了。最少黄三德听闻先生离了旧金山,全身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陈广寿被杨锐选为助理,心眼还是很细的。 他这一说,杨锐却是笑道:“这里面一定是孙汶在捣鬼。” “那要不要把他……”陈广寿加问了一句,杨锐连夜离开旧金山陈广寿还觉得有些唐突了,但第二天面见黄三德看他的神情,又觉得杨锐走的好。真要留在旧金山,说不定要出什么事情呢,既然他心中已经证实,那自然想着先下手为强,先把孙汶做了。 “在美国,找谁动手啊?我们旧金山吵了一次,他现在要是死了,那外人可就一定说是我们做的。再说,他要是死了,那么自由民主人士该多伤心啊,以后国父、自由民主之父这种酸掉牙的东西到那里喊去?留着他,看着他一步步的从国父变成国贼不是更好吗?”杨锐笑道,他还想孙汶活到二战后呢,现在死了不是太可惜了吗。陈广寿不明白杨锐的变态心理,只见没有事情,这才退身出门去安排后面的行程了。 随着国内局势的变幻,原本宽松的行程顿时变得极为紧凑了,当天下午一行人就坐最晚的一班火车前往纽约。而到纽约之后,杨锐在一边联系荷马李以等待和摩根那边的人会面,一边和从朝鲜来的李氏王室的特使见面。这一次,他倒见到一个后世名人了,让他微微惊讶了一番。杨锐惊讶,李承晚步入杨锐住的酒店,却也是很吃惊,不是杨锐住的奢华,而是杨锐住的简陋,他心中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骗子。 “李先生。久仰了。”杨锐看着神情不定的李承晚,很是淡定,他还不知道李承晚居然是朝鲜高宗的密使,不知道1905年在檀香山借机求见罗斯福会谈无果之后,就一直滞留在美国,是准备说服美国帮助朝鲜自立的驻美专使。他现在所知的就是李承晚是负责交接太监宫女的朝鲜革命党,照此推,他和朝鲜高宗的关系应该非同小可。 “承龙见过先生。”李承晚心中有再多的犹豫,还是极为恭敬的对着杨锐一躬,毕竟,已经退了位,没有稻草可抓的高宗李熙已经把这些清国革命党当作唯一的救星,他在退位之前竭力在王宫内找了一批可靠人员遣送美国,以满足清国革命党的要求,同时密令李承晚,要他全力交好清国革命党。 “李先生不要客气了,我们要的人带来了吗?”杨锐不想和他客套,直接说事情。 “都带来了,一共五个人,就在楼下的马车里。”听闻杨锐问道要事,李承晚连忙答道。 “五个人?”杨锐道,他本以为最少有十几个人,却不想只有五个人。 “是,一个年长的宦官,宫中的各项事务都熟悉的很,汉话也很熟练,再就是两个女官,一个宫女,她们对于皇家礼仪法度也极为熟悉,也通汉话。最后……”李承晚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道:“最后就是我皇为了感觉先生竭力相助,特赠一个王女以伺候先生饮食起居。” 来了五个人,还有一个是私货,杨锐不喜反犹,只担心这四个人是不是可以胜任给前明宗室撑场面的工作。他只好再问道:“那要的那些东西呢,都带来了吗?” 感觉到杨锐的不满意,李承晚忙道:“都带来了,都带来了,龙袍、圣旨、笔墨、印信,这一切都准备好了。” 听闻李承晚说龙袍都做好了,杨锐马上把他的话拉住了,道:“好吧。先把人带上来。记住,要是人不可靠,那么我们的协议就作废,还有要是这几人不顶用,你们还要帮我找人。” “好说,好说。”李承晚连忙应道,“这些人都是可靠的,如果人不够,我们一定再找。只是……”李承晚忽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道:“只是,先生,我们希望军校的规模可以更大一些,能不能通融一二。” “只要你们给钱,同时注意保密,那我没有异议。但是你们要想着三五年之内就可以赶走日本人,那是不可能的。”杨锐笑道,只觉得这个李承晚到很是会见缝插针。 “那请问先生,敝国什么时候才能够光复?”李承晚道。 “朝鲜现在已经完全被日本吞并,要想光复没有五年看不到希望,没有十年难以有成果,但是三十年内一定会光复。你们要做的只能是积蓄力量,以待时机成熟。现在列强都已经承认日本吞并朝鲜,要想光复除了你们拼命还有日后中国相帮,还能有谁会帮你吗?”杨锐看着他笑道,对于朝鲜,中国还是能找到不少安慰的。 “可是我王……我王已经被逼退位,他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朝鲜三千里河山光复。”李承晚说着高宗的请求,这个高宗已经五十岁了,在日本人的软禁之下,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三十年后。 “不出意外是可以看到的。”杨锐安慰道,“但是朝鲜的光复不可能按照个人的意愿来确定,只能看当时的国际形势,如果国际形式有利,那自然会光复,如果国际形势不利,那就只能雌伏。你就当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吧。” 杨锐一个国际性势就让高宗的希望破灭了,但是李承晚却对杨锐之说很是认同,而他本身就是民主主义分子,对于皇权那一套很是不屑。当下他起身鞠躬告辞之时,便让人把那五个人送了上来。这五个人,一个是发须皆白的老太监,虽然老但精神还是有的,只看着杨锐打量,再有就是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官和两个年轻的女子,都是一副宫中的打扮,看上去古色古香的,而送给杨锐的那个少女,粗看上去还是有些姿色的。 杨锐把这几人瞄了一遍之后,便对着诸人说道:“不管你们来之前只怎么想的,但是今天开始,都不要去想了,你们从现在开始不再是朝鲜人,而是中国人。以后你们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的做事,不要问东问西,不要做不该做事情,不然,我可以保证你们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都听明白了吗?” 杨锐不太想和这些人说长篇大论,只是随便说了几句,他说的随便,但是在这几个听来却是很是平常,毕竟皇宫里就是这样的规矩。当下几人齐声声的说了一声“是。” 而后那个年老的太监尖着嗓音说道:“老奴李咸,烦请大人派差。” 杨锐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乍舌之后道:“不着急,一会会安排你们去新的居所,待过几日才安排事情。”说罢就让人把他们带下去了。 只待他们走后,杨锐对着陈广寿道:“都政审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杨锐见完李承晚,便收到了荷马李那边的回电,电报上只说五千万美元的贷款数目极大,现在那些银行家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作出是否贷款的决定,所以还要等一段时间云云……,荷马李言辞泛泛,并没有明确这款到底是有希望贷出来,还是没有希望贷出来。不过按照杨锐的感觉,这笔款子怕是难以贷出来的,荷马李为了不让自己失望,只能是把时间延后。 贷款会面不成,洛克菲勒又不在纽约,杨锐最后剩下的事情就是见一见朱宽肅了,03年他被蔡元培带出湖南的时候只有七岁,现在五年过去,已经是十二岁了。杨锐本不想见这个人,但是事情到了今天,却是不得不见的。不过在见他之前,杨锐还是去见了虞自勋的。 “跟他说了吗?”杨锐看着虞自勋问道,这个朱宽肅之前在沪上是蔡元培教的,但是现在却主要是虞自勋还有盛书动在照顾他。 “跟他说了,”虞自勋摇着头,“他居然什么都懂,太过聪明了。” “聪明?”杨锐笑道,“有多聪明?” “很聪明,一说就知道我们要干什么,然后就是闹着要见他父亲和爷爷。”虞自勋道:“书动好不容易把他劝了下去,可今天又哭了一天。” “这样啊,不愿意可不好了。其他的事情可都准备好了。”杨锐听闻是这样,也是开始摇头了。“书动,湖南那边能寄信来吗?”杨锐问向一边的盛书动。 “先生,湖南那边已经没有任何来往了,要再去找他们写信,也是一定不会回的。”盛书动说道,这个朱宽肅算是他要挟、拐骗出来的,朱家的人对他恨之入骨,便是去信也不会来劝的。 “他是害怕哭,还是闹着回家要见父母哭?”小孩子杨锐也没有养过,其实复兴会的诸人都没有养过,所以要搞定小孩还是无比艰难的。 “他是害怕哭,特别一跟他说前明王朝的事情,说他是前明的宗师的后人,他便开始哭了,他知道我们这是造反,他估计害怕。”盛书动说道。 “就没有跟他讲朱八八的故事,讲讲满清怎么屠杀汉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什么的?”杨锐再问,他又想起了政工那一套东西。 “先生,都讲过了,但是他还是哭,估计是吓到了。”盛书动说道,他其实算是朱宽肅的老师,而给朱宽肅所上的那些课,也是精心安排的。只不过,一想到造反,小孩子还是怕了。 杨锐听闻他们说的这么艰难,便想自己去见见,他只上了楼,开门之后只见一个面目俊秀的小孩子缩在屋子的角落里,脸上泪痕点点,他上前也不由分说的道:“你姓朱是不是?” 一个高大的男人气势汹汹的从屋子外面进来,而后第一句话便是问姓名,朱宽肅看着这个人,不敢回答,只是点头。 杨锐再问:“看过你的谱牒了吗?” 朱宽肅再点头。 杨锐接着道:“知道满人杀汉人吗?” 他还是点头。 杨锐道:“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还不造反?难道是怕死?” “我……”杨锐步步紧逼,朱宽肅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杨锐再道:“你要是不造反,那就一定会有人把你杀了,然后假冒成朱宽肅,再带着大家一起造反。是死是活,你可要想清楚。” 杨锐生死威胁说完,朱宽肅眼睛直望着门那边,盛书动、蔡元培还有虞自勋都是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大家都对他极好,现在来了一个威胁他生死的,只让朱宽肅心中害怕只想找盛书动。 “别看了,他们救不了你。”杨锐道,复又看着他摇头道:“哎!这么怕死,真是丢朱元璋的脸。要真是死了,怕是连祖宗没脸见你。” “我不怕死。”激将之下小孩子忽然开窍了,“我就是想和父亲母亲商量。” “可他们都不在。”杨锐道,“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一是做明朝的岷王,一是扔到海里去喂鱼,你好想清楚。”杨锐话只到此,便出去了。 丁卷第五十一章龙抬头 杨锐狠话说完便出去了,此时正在外面的虞自勋见他出来,忙追问道:“如何?没哭没闹的,莫不是事情成了?” 杨锐笑道:“你们啊,把小孩子惯坏了,吓吓他、再哄哄他就好了。” “吓?”虞自勋很是惊讶:“竟成,你怎么吓他了?要是吓坏了,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真要是吓坏了,那就再找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换人便是。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容不得他不答应。过个几个月,他就要去南非那边抚慰那些矿工,不然军心一散,万一有士兵私逃,那边的布局可就要乱了。”南非远离中国万里,又不可能分田地以安军心,更不是热血青年,一说民族大义就热血沸腾。即使政委卖力,也还是是要有个前明宗室前去压阵,让那些每天苦练的矿工们有个盼头。 “那他以后的就一直在南非呆着?”虞自勋问了不该问的话,朱宽肅的行踪并不是他能知的。 杨锐只道:“未必要一直呆在那。应该在哪到时候看吧。最少,如果局势需要,南洋美洲还是可以亮亮相的,甚至还可以像康有为一般,卖卖爵位。自勋可是舍不得这孩子?” 见杨锐居然真要朱宽肅现身赴险,虞自勋急道:“可他如果他现身,一旦被满清所知,即便在国外,那满清必定会派人竭力追杀的。竟成,你可别忘记了,满清可是有军舰的,到时候军舰一截,那我们就危险了。” “不用担心,他若现身,那一定是很后面很后面的事情了。”杨锐说道,“到时候满清已经自顾不暇,没时间派军舰去海外剿灭乱党。不说这个了,你这边找到了僻静的庄园了吗?” “找是找到了。可是朱宽肅会答应?”虞自勋问道。 “一定会答应,你就先去安排吧。”杨锐说完待虞自勋出去,便又把盛书动找了过来,只让他在房间里坐下,然后道:“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知道,先生。”五年时光,盛书动从青年变成了壮年,这一次在异国重会杨锐,不由让他忆起昔日时光,他很是恭敬的道:“先生,我会让他做好要做的事情的。” “但是你可要记住,以后的中国不可能再有皇帝,他最多只是一个受国家优待的前朝王室而已,也是一个让黎民百姓安心的牌位。你的任务里最关键的,除了注意他的人身安全,便是关注他的心绪动向,有什么异动一定要汇报,千万到时候不要搞出什么复辟来。”杨锐说道。盛书动是控制的关键,所以他要和其深谈一次。 “是的。先生,”盛书动点头道。“我一定会把此事做好。” “不要忘记了当年的理想。”杨锐看着他的样子,很是郑重的说道。 “是。一定毋忘当年的理想,这一生只为华夏复兴!”盛书动见杨锐郑重,自己也是郑重。 “好!好!你不忘我就放心了。”杨锐道。盛书动和张实两人,都是杨锐亲自挑选培训的,对其期望甚厚,张实立功不少,但盛书动一直是不动声色,但就杨锐看来,盛书动却是有大智的,所以才敢将朱宽肅这边的事情托付给他。“还有,朝鲜过来的那几个太监宫女,明日你先见一见,朝鲜现在虽然是有求于我们,但是说不定里面会有密探之流,你和他们在一起,务必要小心这件事情。这几年,你这边出不得乱子。” “明白了,先生。”盛书动道。任务简报里什么都写了,但杨锐再一次叮嘱,只让他又慎重了不少。 杨锐在纽约三日,能做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不能做的事情也只能是以待来日再想办法。此次赴美,细算之下他除了把孙汶得罪了更狠之外,其他的都是一事无成。临行之前,他只觉心中还有些许不安,便一早到了安置朱宽肅的僻静庄园,想着再和他聊一聊。 朱宽肅那日被杨锐恐吓了之后,在晚间便开始示弱了,现在移到这个僻静庄园,开始好好的学习怎么做一个王。杨锐再见他时,他已经头戴王冠、身穿四爪龙袍了,小孩子并不怕生,即便杨锐之前吓唬过他,他再见杨锐,脸上一愣之后只是笑,他只当这是在唱戏,而自己则是那些戏台上的戏子。 撇开旁人之后,杨锐问道:“知道为什么要你这样吗?” “知道。”朱宽肅点头。 “那你想不想做皇帝?”杨锐再问,一脸微笑。 “盛先生说,不能做皇帝。”朱宽肅道。“他还说都是因为有皇帝,中国才变老被洋人欺负。”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有皇帝就会被洋人欺负?”杨锐道,小孩子虽然已经十二岁,但说话的模样却很是天真,很招惹喜欢。 “蔡先生说过,因为皇帝把天下当成自己的私物,所以只会让百姓愚昧,不让他们造反,百姓愚昧就打不过洋人了。”朱宽肅小脸一本正经,只当这是被先生考核学业。 “你觉得先生说的对吗?”杨锐忽听蔡先生微微吃惊,这个人已经许久未想起了。 “先生说的很对,皇帝就是把天下当成自己家的东西。”朱宽肅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变成岷王吗?”杨锐不太想把他当成小孩,只愿意把他当成大人。但很显然,他所问的问题便是很多大人也不明白,朱宽肅就更是不知道了,他只看着杨锐发愣,以待杨锐解惑。 杨锐见他如此,便想解释,但是这话题似乎太长了,而且说了小孩子也未必会懂,他话提了几次,都不知道怎么出口,只好道:“有皇帝在,很多人会安心;可有皇帝在,又有很多人不放心,所以你只能是称王,不能称帝。你明白吗?” 杨锐憋出来的话,便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妥当,朱宽肅更是不明,只是看着他满脸疑问。杨锐笑道:“你以后会明白的。你身为岷王,号召大家一起革命,那么以后是个中国人都会说你做的好,但你一旦成为皇帝,那就要被全天下人骂了,你父亲母亲也要为此蒙羞。” 杨锐不提父母还好,一提父母朱宽肅便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什么是可见见到父亲母亲大人?” 朱宽肅在湖南的葬礼早就办了,杨锐不忍告诉他原委,只好道:“革命成功你就可以见了,不但可以见,还可以搬到皇宫里和他们一起住,到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和在潭州时一样。现在呢,你要是见了他们,那一旦走漏了风声,那满清可是要灭九族的。” 灭九族的威力可是比丢海里喂鱼大多了,朱宽肅顿时小脸都吓白了。杨锐见此又道:“你好好听话,革命成功之后那就能见着他们了。你要是不听话,革命拖个十年八年都不成功,那这一辈子都很难见着了。” “我一定听先生们的话。”朱宽肅说道,认真的很,之前唱戏的感觉一扫而空,只觉得现在做的这个事情无比重要。 杨锐临行前来见朱宽肅,只想着在他心里灌输一些民主思想,却不想这个工作蔡元培早就做了,让他白跑一趟,不过白跑就白跑,最少这能让他放下一些心。回去的路上,杨锐问陈广寿:“孑民现在怎么样了?” “蔡先生啊?蔡先生那边还是老样子啊,没有什么异动。有什么事情吗,先生?”陈广寿说道。蔡元培被捕之后,复兴会四处打听到下落本想救人,但因为关在北京内城区的民政部监狱,那里面戒备森严,着实不好动手,在众人想冒险一试的时候,却又被杨锐喊停了,加之满清并不杀他,所以现在只是买通狱卒看着他。他现在的待遇并不太差,牢房都是裱糊过,一人一间,而且还可以托人买书,只是报纸却不能外购。 “我没有什么事,就是有些想他了。”杨锐问了蔡元培之后便不再说话。在他的印象里,蔡元培是个不错的朋友,但却未必是一个好的革命者,他很多事情想法都是太天真了。 蔡元培在杨锐心里想了一会便不想了,而后他的脑子里又装满了严州反围剿的事情,虽然他已经很早就离开了美国,邮轮也是快轮,但抵达沪上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了,而且过几日就是惊蛰,农谚有云:过了惊蛰节,锄头不能歇。满清的春季攻势和革命军的扰乱计划都在准备,在沪上法租界的寓所里,看着从东北过来的贝寿同,杨锐问道:“准备怎么打?” 先于满清动手,打乱满清的进剿,这是上个月决定的计划,严州和参谋部都为此探查考虑良多,计划已经定了,但是不是能万无一失,那就谁也能不能保证了。 指着桐庐、富阳、杭州三地,贝寿同道:“现在的计划是这样的,严州被派出两个旅从桐庐忽然攻向富阳,占领富阳之后,再进逼杭州,把满清大部分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而西面的徽州、南面的金华,北面的宣城,并不主动进攻,最多只会派小股部队袭扰作战,能端掉清军的辎重弹药最好,如果端不掉,那就只是袭扰,以打乱他们的围歼计划。” “为什么选杭州?”看这贝寿同选的进攻方向,杨锐很是奇怪,他原以为会选北面的宣城方向的,那里是安徽新军和江苏第九镇驻防,第九镇是有内应的;或是选南面的金华,这一面是江西新军和一些巡防队驻守,人数有近三万人,但战力却是四路里面最弱的一支。而杭州这边,有第六镇和第十镇和一些巡防队,算是四路中最强的一路了。 “选择杭州方向主要是考虑调兵迅速,还有就是后勤补给。”贝寿同指着钱塘江的上游富春江解释道:“今年冬天偏暖,按照严州的老农所说,这样的年景,早播种也成。所以,在我们开战的时候,根据地就已经在播种了,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劳力都需要应付农忙,所以选择有水路保障的东面,那么顺流之下的补给,将最低限度的使用根据地的劳力。” “那怎么对付满清的炮艇?”杨锐问道,选择水路固然是好,但是满清的炮艇对付起来很是麻烦,这些炮艇虽然破烂,但是都是铁甲的,迫击炮无法对付,而上面的火炮虽然射速慢,但好歹是门火炮。以前围剿的时候,满清是水陆并进,而后被革命军的水雷炸沉了两艘,满清便找了很多水手划着木船扫雷,最后革命军只得在河道狭窄处钉上木桩,迫击炮定好角度,才把那些炮艇吓了回去。而现在依水而下富阳,怎么对付满清的[炮艇就是最要紧的事情了。 “东北那边调了两个炮连过来,十二门76mm的俄式野炮,这些野炮有四门改装过,打水上目标完全没有问题,而且这一段时间还没有下雨,江水还很低浅,大的炮艇进不来。”贝寿同道,杨锐离开中国有两三个月,这段时间参谋部还是做了不少事情。 “可到了杭州就不行了吧,钱塘江再浅,炮艇也还是能溯水而上的,到时候满清从我军侧后登陆,迂回我军后方,那……”杨锐都没有计较木船是不是可以承受野炮的后座力,只觉得这个计划似乎是太大胆了,不过,还是很出人意料的。 “杭州并不强攻,只是吸引满清的注意力而已。现在第六、第十两镇都驻守在富阳一线,加上一些巡防队,一共有三万多人。这一路新军最多,但是在前几次的围剿中都被我们打怕了打疲了,他们的战意并不高,只要能把这两个镇先打垮,那么破围剿就不难了。两个旅一旦拿下富阳,那么其中一个旅就通过水路迅速回调,以防止其他几面的清军进攻,而杭州那边,还是会进攻,但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贝寿同道:“江南局的小型船用柴油机已经运进严州了,整个冬天,严州已经造了十几艘柴油机船,这些船顺流从严州到杭州只要一天,逆流而上只要两天。每条船加上后面的拖船可搭载一个多连,一次可运四千人,如果是紧急状态,那么四天之内就可以把一个旅调从杭州调回严州。” 听说严州造了柴油机船,杨锐心中赞许的时候又是肉疼了一把,柴油机初造,成本极高,加上螺旋桨等,一套需五六千两,十几条船弄下来就要近十万两,而且这些柴油机都是油老虎,以后估计专门要有一个飞艇给他们运柴油了。 杨锐想到此,贝寿同却又说道:“除了运输船,严州那边还造了两艘炮艇,都是铁甲制的,完全可以抵挡满清炮艇的炮火。” 围剿战事一起,军费就开始吃紧了,贝寿同又是柴油船又是炮艇,如此算起来,最少花了二十万两,杨锐正想问是谁批的钱,又想到这应该是章太炎弄的,便不说话了。去年冬天,被判了一年牢狱的王季同虽然出狱,但却被租界应满清要求驱除出境,出狱之后因为满清的探子一直跟着,他便只好上了一条德国船,出国去了,他本想在香港或者南洋下船,然后回转沪上,但是满清盯的紧,只得一路去了欧洲。既然去了欧洲,便在德国待了一些日子才会回沪上,这样一走,杨锐又不在,国内的事务便全部交给了章太炎。 章太炎心疼革命军,经费审批关卡大开,恨不得把严州革命军武装到牙齿,一口气就批了十数个项目,费银六十多万两。其实杨锐卡着严州革命军的装备并不是心疼钱,而是不想革命军的武备太过先进以引起满清的仿效以及怀疑,特别是补给方面,现在革命军有用不完的炸药都已经让满清很狐疑了,现在又跑出来这么多柴油机来,那根据地的补给将会是满清探查的重点。飞艇现在虽然越飞越高,更不需要地面火堆导航,但是马鞍山那边的着陆场,还是要想办法加强保密的,要不然,让满清知道飞艇这个东西,以后的很多事情,比如轰炸清军、突袭京城,那就不好安排了。 杨锐心里直把事情想了一圈,才看着地图道:“这么说来,杭州这边倒是没有大碍,但是两个旅近两万的部队调到了东面,其他三面只靠一个旅也守不住啊。” “现在满清正在准备进攻,按照情报他们的进攻定在二月初十前后,如果我们把电报线路破话,同时截杀满清信使的话,那么金华最快将在两天之后收到消息,而宣城这边则要在四天后,而徽州最慢,最少要五天到六天。金华虽快,但是兵力最弱,即便收到了消息进攻根据地,也并不会有多大的威胁,而实力最强的徽州湖北新军,并不知道我们主力东出攻打杭州,等他们知道再动作,已经是晚了。这个时候我们的主力已经调回来了。”整个作战计划是贝寿同制定的,他其实就是抓住了富春江水运,再配上最新造的柴油机船,把部队的战力放大了一倍,而先打垮最强的东面这一路,那么其他三面的清军就好对付了。 “那宣城这边呢?”杨锐问道,东西南都妥当了,那就要看北面了。 “宣城这边已经和自己人联系好了,到时候派特战队进攻,争取把满清的辎重弹药都毁了,这样即便是他们想进攻,后勤不利也无法持久。”第九镇的自己人还是很有作用的,正是因为有自己人,贝寿同才敢放心大胆的抽调两个旅进攻富阳杭州方向。 “我们要多少时间,春耕要全部完成,没有一个月怕是完不成啊。”杨锐说道,只觉得抢夺时间是关键,自己这三万人能拖着满清十几万人一个月吗? “是的,先生,时间是关键。单靠进攻是没有办法阻挡住满清一个月的,但是现在严州那边造了不少地雷,这些地雷还是可以起不少作用的,而且严州这边狙击手也培养了不少,冷枪冷炮加上地雷,还是能阻拦满清不少时间的。一个月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政务部那边要是统筹安排得体,那么二十天也许就忙完播种了。”贝寿同道。 杨锐听着贝寿同什么办法都用上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补充的,于是点头道:“那就按照这个的计划打吧,我这边没有什么好调整和补充的了。严州那边的士气怎么样?” “听到要反攻,士兵们士气都很高。再说部队已经休战两个月了,物资弹药也补充的很充足,所有人就等着开战了。”贝寿同满脸喜意,严州打了这么久,终于有这么一次是自己主动进攻,这不得不让人高兴。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计划也似乎是万无一失,但是杨锐心中还是深有忧虑的,严州这边的战事,不是一次反围剿的胜利就能完结的,只要满清朝廷还存在,那么清兵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现在满清是十几万人围剿,那么下一次围剿,那么就将会有二十多万人,再下下一次围剿,那就会有三十多万人。即便通过反围剿的胜利,根据地可以扩大,革命军可以壮大,但是再怎么壮大,也比不上满清增兵的速度。今年严州万幸守住了,那明年是不是能守住?明年将是革命最关键的一年,明年熬过去了,那么一切将顺利,如果明年没有熬过去,那严州这边怎么办,长征吗? 看着杨锐听完整个计划只是在沉思,贝寿同倒是不说话了,他倒没有多想下一次、下下一次的反围剿,只想着这一次怎么完美的破坏满清的围剿,好让根据地的春耕正常进行。至于以后,严州林文潜倒是制定了一个根据地发展计划,其重点其实也是围绕着富春江流域,以扩大根据地面积,增加人力资源和粮食储备。按照这个规划,江上游的兰溪,还有江下游的富阳,都已经在这一次反围剿的占领之列,待围剿胜利之后,整个根据地的人口将增加到两百三十万左右,而且所占的耕地面积也将增加不少,粮食紧张的局面或许可以稍稍缓解一下。 “什么时候开始进攻?”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什么头绪,杨锐索性不想,又把心思放到眼下的战事上来。 “定在后天,也就是二月初二,龙抬头。”贝寿同看着墙上的日历,很是坚定的说道。 丁卷第五十二章差不离 即便是在西湖有过一场惨不忍睹的屠杀,但这里的游人依然不减,湖水荡漾之下,再多的热血也最终将沉入湖底,了无所踪。南屏山雷峰塔为西湖十景之一,每当夕照之时,便有不少游人来此游玩,雷峰塔旁的夕照寺游人如织,夕照寺旁边的白云庵也是热闹非凡。此地为南宋时的御园,明末时由白云上人建庵,而在前几年,此处又增一月下老人阁,立了月老像,其门前的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很是让那些痴男怨女迷醉。月老阁既在西湖,那杭城的青年男女都纷纷来此烧香求签,以求一段好姻缘,只不过每日到了傍晚时分,此处来的人就很少了。 还未晚课,住持智亮长老正在禅房静歇,徒弟意周却是匆匆推门而入,智亮也不责怪,只问道:“人来了吗?” “是,师傅。人来了。”意周双掌合十,躬身说道。 “嗯。那就开始晚课吧。”智亮起身说道,“庵门也可以关了,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住持师徒在里屋详谈,外面的俞梦春却很是怪异,他这一次从根据地来杭州联络杭州的地下组织,却不想被带到白云庵来了,不过和他接头的朱家骏他可是认识的,两人早前都是武备学堂的学生,彼此关系都不错。 “梅焕,这一次是不是要反攻杭州?”即便是地下工作人员,但朱家骏还是年轻,一坐下就急问战事,在杭州他见识多了满清鞑子的作态,他心里急切的很。 “我不知道。”俞梦春言语并不热情,见到昔日同窗他虽然高兴,但是在根据地日久,人早已经是脱胎换骨了,“大掌柜有几个事情要交代你们办?” “何事?”朱家骏道,山里特意来人,可是有要事的,特别是现在满清正在厉兵粟马准备下一次围剿,他就不相信革命军会不做应对。 “切断杭州对外的电报线路。”俞梦春道:“电报局也要彻底的破坏,要让这边的电报最少在五天之内完全瘫痪。” 切断电报线不难,破坏电报局也不难,但是要杭州五天之内发不出电报,那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五天太难,最多只能两三天,就是剪断再多线路,电报局还是会派人查线的。”朱家骏不敢打包票,生怕误了大事。 “这个不只是杭州这边动手,嘉兴、嘉善、松江这些地方也会动手,整条线全部破坏,要想恢复总是要五六天时间的。”俞梦春道。“还有杭州发出去的探马也要想办法阻止,南北都不准其通过。你知道快马探报走那几条路吗?” “能走就只有那几条路。”朱家骏说道。“可就是怕这些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啊。” “一个人也好、一群人也罢,都是要拦住的。只要手脚做的干净些,杭州这边不知道快马被阻,那时间就能往后推。我带了人,到时候可以协助你们阻敌。” “那就好!”朱家骏大喜,杭州等地虽有革命党,但不熟战阵,现在山里面来了人,那他可就放心了。“梅焕,这一次是不是要来一次大的?” “嗯。”俞梦春笑道,“是要来一次大的!” “那好,我这就去准备安排!”朱家骏听闻果然是要来一次大的反攻,当下一拍大腿,很是兴奋的道。他说完之后又道:“你就先在这里休息,这里的住持智亮大师是绍兴吕留良(吕四娘之父)后人,很是可靠。我现在就去安排,明日此时再来。”说完便起身告辞回杭城去了。朱家骏这边一走,俞梦春便嘱咐随行的通讯员给桐庐发报,以告知前指杭州这边已经到位。 夜幕低垂的时候,各地准备就绪的电报都已经发到了桐庐前指,通信官俞奋拿着这一叠子电报正往作战室行去,作战室里面正在开会,参谋周思绪正在介绍敌我两军的形势,他轻轻的敲了门,门轻轻的一开,军参谋刘耀勋出来了,他报告道:“杭州、嘉兴、松江、绍兴等地的小组都通知到了,命令一下,那么便马上可以破坏整条电报线路。” 刘耀勋点头接过他手上的电报,敬礼之后便又开门进去了。此时周思绪正说道紧要处,他便只能先不作声,等周思绪说完。 “……目前,我军主要和清军对持在瑶琳、太平(今渌渚镇)、窄溪三地,其中瑶琳、太平两地为第十镇驻防,新登县城(今新登镇)为其总部,辎重虽然有一部分囤积在新登县城,但是大部分辎重弹药江对面的场口;窄溪在江之东侧,由第六镇一个协在此驻防,因为此地较为平坦,并且后方没有大路,主要是靠水运补给,所以这边的防守最为严密,侦察发现此地不但挖了堑壕,还有铁丝网。而且此道防线和江对岸的太平互相呼应,加上渌渚江口的沙洲上的炮兵阵地,算得上是铜墙铁壁了。窄溪的后方场口镇,自古以来都是商贸云集之地,现在主要是六镇司令部所在,第六镇的另外一个协就驻扎在此处,清军本次围剿的大量辎重也囤积在此处,而因为我军素有山地迂回的习惯,场口的东边的常安也驻扎了不少清军,人数大概不少于一个团,有新军,也有巡防队。 根据情报,清军进攻在即,沿江各处都在征调船只,新军各部也即将休整补充完毕,巡防队、民夫也正在大量集结,我们这一次发动进攻,将彻底的打乱清军的进剿计划,但是因为敌军物资、人员都已经补充到位,一旦战事胶着,那么对于我军并不有利,所以要想快速突破清军防线,就要快速破除那些铁丝网、堑壕、机关枪、火炮,所组成的顽固防线。 按照日俄战争的经验,对付这样防线,除了土木迫近作业之外,另外就是火炮轰击,以摧毁敌堑壕之前的铁丝网。这一次我军进攻讲求速战速决,土木迫近作业无法进行,而炮兵部队的火炮数量很有限,野炮只有四个连,炮弹也不充足,所以,少量的突破口可以也许可以炸开,但是要想大面积的破除铁丝网,那就只能用爆破筒进行破障……” 浙江方面军在战争之初,火炮极为有限,即便是缴获了三十多门清军的克虏伯75mm山炮和野炮,因为炮弹无从补给,也极少开炮,只在去年空中补给先建立之后,炮弹才稍微充裕了些,但是正常情况下,还是六〇、八〇迫击炮作为主要火炮,凭借着数目众多的曲射炮,革命军才把清军赶出桐庐,再一次扩大了整个根据地。 遭遇战中迫击炮好用,往往打到清军措手不及,但是阵地战时,这些火炮的用处就不大了,特别是在日本军官的建议下,各处的清军开始使用铁丝网作为防护,这种防御利器的出现,使得迫击炮更为无用,即便能炸到清兵,但是也无法破开敌军阵地防御,幸好现在革命并不想以前那样一味的要打歼灭战,以获取军火补充,要不然这种乌龟阵还真不好下手。本次主动进攻清军,军中绝大部分火炮都调集到桐庐,而因为野炮不多,还特意的从关外调了两个野炮连过来,其除了增强进攻火力之外,还有压制满清炮兵意思,俄式76mm野炮的最大射程可达八千米,远大于75mm克虏伯野炮六公里的射程。不过,清军一个镇就有三十六门野炮,十八门山炮,而革命军,虽有四十八门火炮,但是其中近一半是山炮,要比火力密度,还是没有办法和清军相提并论的。 周思绪一说到那些刚配发的爆破筒,在座的诸人都是一片狐疑,铁丝网大家是领教过的,迫击炮炸不断,大刀也砍不断,着实讨厌的很,每次碰到这种阵地,部队常用的都是工兵铲,通过紧迫作业吃掉敌军,当然,这只是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但在正常情况下,己方都是没有时间的,这一次看见这么多火炮被调到桐庐,大家还想着用火炮破障,谁知道火炮指望不上,而是要用那种玩都没有玩过的爆破筒。 “那个东西行吗?周参谋。”二旅的旅长张恭问道,他在杭州举事之前,是独立旅的三团团长,举事时负责金华和衢州两地的进攻,举事之后也一直在衢州防守从江西过来的清军,杭州失败后,部队从金华撤自严州,在根据地整编之初,番号变三团为二团,而后军队扩充之后为浙江方面军军第二旅。他本人是举人出身,但却极好江湖侠义之事,后为龙华会的会长,浙江练兵收编会党的时候,投身革命。 爆破筒是总参谋部最新推行的进攻武器,其创意来自于杨锐,东北那边在试验之后则推向浙江方面军,期望用此来破除满清的铁丝网。因为是初次装备部队,张恭的疑问周思绪不以为意,他笑道:“完全能行。这种武器已经完全通过测试,这两天各部抽调出来的爆破手,都在集中训练,进攻之时一定可以按计划破开障碍的。” 张恭所部可是吃过铁丝网大亏的,他闻言看了旁边的军都督林文潜一眼,追问道:“周参谋,军中可是从无戏言。” “那当然,军中无戏言。爆破筒虽然新,但是已经做过完整的实验,只要使用得当,实战中是可以完全破开敌障的。就是现在装备的爆破筒似乎太长了些了,携带不是很方便。”周思绪还是微笑,然后再接着介绍这一次的作战计划。 “因为战场是在富春江两岸,我们的兵力部署也是一边一个旅,一旅负责江西岸,二旅负责江东岸。而具体的战法,江西岸的瑶琳、太平等地都是山地,所以还是按照以前的山地战的战法,小群多路,避实就虚;江东岸,窄溪这边这段四公里长的防线,为了能快速突进,除了派一个团做迂回进攻外,这段防线是准备从正面强行突破。为此,军中的所有火炮都将集中在此处,以利于我军快速突破敌军阵地,不过这些火炮不只是只顾及窄溪,窄溪对岸的太平,也是炮兵的支援地区。”军中火炮有限,如何最大限度的使用火炮就很是重要了,炮兵部署于窄溪,又能顾及江对岸的太平,算是一个完全之选。当然,这也有一二旅都不吃亏的意思,之前两个旅为了获得炮兵支援,可是找过林文潜多次。 听闻军中所有火炮都布置在窄溪,张恭很是高兴,而一旅何肇显对此却没有什么不高兴,己方火炮不多,不集中使用那么清军火力优势更大。他待周思绪说完,问道:“那么江中的那些清军炮艇怎么对付?只要这些炮艇在江中来回游弋,太平和窄溪都不好打。” “这一次反攻将在拂晓时发起,最近防线都没有战事,一般只有两到三艘炮艇巡江,其他的炮艇都在岸边修整。到时候进攻一旦发动,这些炮艇的蒸汽机是要热机的,没有一个小时开不到战场,也就是说,在战事开头的这一个小时里,我们面对的只是两到三艘炮艇。这两三艘炮艇我们完全可以对付,军工那边组装了两艘铁甲船,上面也装有火炮,一旦清军的炮艇出现,就可以将其消灭,而后等满清其他的炮艇船队上来,那么岸上的火炮将不再支援步兵进攻,将全力对准江中的炮艇,即便不能将其消灭,更可以阻止其袭扰我军的进攻。”周思绪说道。炮艇是本次进攻的重中之重,也是参谋部制定此次反攻主要考虑的地方, “我们的炮艇也能挡炮弹?”何肇显没有见过自己的炮艇,半信半疑的再问道。 “完全可以!进攻当天就可以看到了。”周思绪道。他说完又环顾屋子里的诸人一眼,而后再看了一下林文潜,见他点头便道:“现在命令……”他此言一出,只听屋子里一片椅子叽呀声,在坐的将校全部起身立正,“一旅何肇显部,应全力突破瑶琳、太平两处清军阵地,并相机攻占新登县城,在夺取或销毁敌军辎重的同时,扼守新登通往富阳的要道,以使第十镇溃散以至最后歼灭;二旅张恭部,应快速突破清军窄溪防线,以求迅速攻占敌后之场口镇,为了使敌不能全力支援窄溪守军,应以一个团的兵力,从窄溪东侧迂回攻打常安,牵制敌军增援窄溪;炮艇部队在全军发动进攻时,应坚决歼灭来犯敌船,以确保我军两翼安全。以上均限于3月2日午后七时开始运动,3月4日拂晓开始进攻,并限于3月4日午前攻占之。” 周思绪一念完整个命令,屋子里的军官都大喝道:“是。”到此时军都督林文潜才站起,压着手让大伙坐下,“这一次作战,是我们浙江方面军第一次主动进攻,而为什么进攻,大家都应该知道原委,进攻有什么难处,我们自己有什么短处,诸位也都是一清二楚。这一次进攻,不把清军全部打垮,让其在一年内都不能恢复元气,那么根据地明年将不复存在。快、准、猛、狠,这是此次作战的最高准则,所有的指战员都要扭转以前山地战时斤斤计较,积小胜为大胜的习惯,要把复兴军的气势打出来。 严州根据地已经不能韬光养晦了,所有的满清鞑子现在都死盯着这个地方,这一次是十五万人围剿,那么下一次就可能是二十五人来围剿,跟满清拼后劲我们是不如他的,我们唯有多打歼灭战,成建制的消灭清军,特别是消灭新军,才能在严州坚持到几年后的全国大举义。第六、第十两个镇,被我们打残多次,但都没有完全消灭,几经补充又变得生龙活虎。这一次,我们就是拼着残胜,也要把这两个镇成建制的消灭,让满清的东线再无新军,大家说,这能不能做得到?” 林文潜不说还好,一说只把屋子里的气温抬高了十度,他话说完,在做的旅团营长,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心里狂跳的厉害,只等他一句‘能不能做得到’问过来,诸人都是大声喊道:“能做到!”声浪只震屋宇。 见把诸人的劲气都鼓起来了,林文潜不再多言,只是对着诸位军官一个利落的敬礼,诸人见他敬礼也齐刷刷的回礼,而后便出去了。 二十多个人一走,周思绪才拿着电报对着他道:“各地的电报破坏小组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开战之后切断整个浙江的电报线。” “好!”林文潜道:“其他各处的清军有异动吗?” “没有异动,徽州那边的湖北新军第二十一混成协刚到,正在就地休整以待等后续的军资。”周思绪道,“这个第二十一混成协革命党很多,里面有我们不少人。” 听闻新来的新军居然有很多自己人,林文潜笑道:“能阵前举义吗?” 周思绪闻言摇头道:“很难。只能对天放枪估计。” “估计参谋部还有其他什么安排也说不定。”林文潜还是笑道,与严州革命军交战的新军中,不少都是有自己人的,但是参谋部从没有让这些部队阵前举义过,究其原因,应该是在布局以后。这些自己人对于严州方面帮助并不大,不但帮助不大,严州甚至还要去帮助他们,即:如果有那个军官对于满清太过死忠,那么新军里的革命党就和革命军串通,只把其人消灭或者其部消灭,而对于自己人的队伍,则多有襄助,打战之时进进退退,如像西洋人跳舞一般,很有配合,其目的在于让自己人立功升官。地形不熟、训练不足、同队挖坑,只让清军军官一说到上战场就是恐惧,生怕哪里来的子弹把自己的脑袋给打裂了。 “对面的清军呢?情况有变吗?”问完其他地方的清军,林文潜又把注意力转向对面的敌人,阵地战他在东北是打过的,但是手下这些人,都是山地战出身,他生怕情况有变之下,对于窄溪的进攻会失利。 “就目前看,没有什么变化。”周思绪道,第六镇是没有革命党的,但是场口和窄溪是有探子,加上无线电报,那一边有什么消息也会马上传过来。 “嗯,有什么变化马上通知我。”林文潜叮嘱道。“此战非同小可啊。” 林文潜感叹此战非同小可的时候,第六镇统制官赵国贤站在炮营,对着炮队第六标的标统马良也是这样感叹,“此战非同小可。” 自从良弼任第六镇统制官被乱党打了一个大败之后,陆军部就把他革职了,而后由赵国贤来接任统制官一职。上任之后虽然没有大规模战事,但是在小规模的交锋中,赵国贤还是发现营及营以下的交锋,己方完全是被对方压着打,只有到了标协这个层面,靠着炮队的火力优势,己方才能获得胜利,不过,这种胜利只是把乱党打退,并不能歼灭他们。对于这茫茫群山,自己是永远跑不过乱党的。炮队是和乱党对阵的胜利所在,是以在进攻的前夕,赵国贤非得要亲自来这里看一看。 炮队这么受大人的重视,标统马良很是欣喜。“大人,您就请放心吧。只要我标炮口所指,乱党一定是灰飞烟灭的。” “哎。一年前各部自顾自己私利,绞杀不得力,现在乱党其势已成,而且悍不畏死,战法还极为出众,我不得不担心啊。”赵国贤不好说袁世凯有和乱党私通的嫌疑,只是不愤在乱党最弱的时候,第四镇、第八镇没有和乱党决一死战,而是养寇自重,着实让他怨恨。 “大人,不必太过忧心,乱党也就是逞那种小炮之威,现在我部也已经装配了这种小炮,届时野炮山炮打不到的地方,这种小炮就可以克敌了。”大人怨恨,马良不好添油加醋,只能把一些新武器搬出来好使赵国贤宽心。 果然,赵国贤闻言便道:“此种火炮威力如何?” “禀大人,既然是小炮,威力自然不如大炮,但是其能打到大炮无法打到的地方,是以能增加不少战力。”马良拿着一个紧缠绳索的木头炮说道。这种炮和铁丝网一样,也是日本军官建议装备的,和几年前日军在东北用的一模一样——结实的短木头中间被挖空,而后用层层绳索缠绕,不过炮弹参照革命军的,炮尾有尾翼,以保证炮击的准确性。 “乱党也是此等火炮?”看着马良手中的木头炮,赵国贤很是疑惑,很怀疑这种炮的威力。 “禀大人,乱党的火炮虽未缴获,但是他们也是从日俄战时学来的,既然是那时候学来的,那就和这差不离了。”马良笑着道。 丁卷第五十三章四虎将 “那这种炮可以打多远?炮弹是几磅?”赵国贤没有再去追究乱党是什么火炮,只想知道这种炮的威力。 “禀大人,此炮射程不远,一般在几十米到百余米不等,炮弹大者可达三十磅,小者一般在十二磅左右,此炮的优点在于曲射,山谷里直射炮打不到的地方,这种炮则可以打到。”马良笑着说道,其实他虽是炮队标统,但是他只是武备学堂的毕业生,拳脚上很是有一套功夫,火炮方面所知寥寥,这些对话,还是旁边的管带齐燮元告诉他的。 “哦,此炮倒也有独特之处。”赵国贤听说射程这么近本是鄙夷,但在听说此炮最大的炮弹有三十磅,最小的也有十二磅,便有了些满意,他还是老早的思维,只觉得炮弹越大越好。 听出了赵国贤语气中的满意,马良又是献宝一般的小声道:“大人,这一次京里面还运了不少绿气炮弹过来,届时只要一发炮,那么乱党一定是死伤惨重。” “什么!!”赵国贤大惊,“这可是真的?” 想不到赵国贤对此这么敏感,马良再道:“禀大人,是真的。卑职也是运来之后才知道的。” 绿气炮赵国贤是知道的,庚子之时,洋人就用过这种炮弹,据闻此炮弹里装满绿气,一旦落地炸开,那绿气四散,无论人马,只要口鼻进入一丝这种绿气,那就脑中昏晕,立刻死去。赵国贤庚子之时,还只是武卫军中的军官,听命于袁世凯只缩在山东剿灭义和团,天津、北京那边的战事并未参加,这种绿气炮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即便如此,也是闻之心寒。 “哎,用这种炮弹可真是有干天和啊。这是谁运过来的?”赵国贤把刚才掐断的胡子扔掉,又是满脸痛惜的问道。 “禀大人,是陆军部下令运过来的,不光是我们,便是其他各军,也都有这种炮弹。”见大人痛惜,马良也跟着痛惜。目光回转之下,他狠狠的瞪了站在一边的管带齐燮元一眼,这个氯气炮是齐燮元跟他说的,但是齐燮元说完此炮弹威力无穷,还没有此炮弹为列国所禁用的时候,马良就听不下去。现在弄得他在大帅这里失了分,对齐燮元很是怪罪。 赵国贤闻言很是摇头,朝廷新组了陆军部,所有的军队都归陆军部管辖,不过现在这个部门很是混乱,铁良虽是尚书,但是光绪的手也插在里面。“既然运来了,那要用的时候就用吧,”赵国贤说完,已经没有再参观炮标的兴致了,只顺势走了几步,便带着人回去了。 赵国贤离了炮标,见天已大黑,便直接回到了司令部,还没进屋便看见第十一协的统领陆建章正在辕门门口候着,一见他来便立正敬礼大声喊道:“见过大帅。” 陆建章是第六镇的老人了,早先在小站那会两人就已经熟识,赵国贤此见陆建章来见,便问道:“朗斋,此来何事啊?” 陆建章看见左右没人,忙道:“大帅,卑职此来还是为了二十一标第二营管带一事。还请大帅能……” 听闻陆建章此来又是为了第二营管带的事情,赵国贤有些不悦。第六镇前次大战损失惨重,损兵折将之下,自然军官也有空缺,军中职位有限,一个队官便惹的大家都眼红,那就更不要说是一个管带了。为此过来说情的人不说,而陆建章则是最勤的一个,他的一个侄女婿本在第一营任队官,现在见旁营管带空缺,便想着能再升一级。 “朗斋啊。这事情按照规矩,向来都是由保定学堂里毕业的军官补任啊。你说的这个冯御香[注:]可只是速成班出身啊,本帅真要是让他做了营管带,便是报给陆军部,怕也是不会被准吧。”赵国贤一边进屋一边说道。陆建章的侄女婿是从士兵一步步升任上来的,做到队官已经是到顶了,要想任管带,那就很离谱了。 “大帅,可现在保定那边补来的军官还是不够啊,革命党的枪手又专杀我军军官,再有就是前些日子从保定补来的那些军官,现在又病了几个,这么下去,不把那些队官、排长提拔上来,怕是到进剿的时候军官都是不够。”陆建章说出了新军当下的困境,便是军官补充不易,特别是底层军官,补充更难。 听闻他直指军中弊病,赵国贤唯有长叹,第六镇粗看已经恢复旧貌,但是其实和早前相差甚远,这更是定了他要大股部队拒敌的决心。想到此,他沉吟片刻再道:“朗斋啊,这样吧。后日便让那些想任营管带的队官来这儿考试,名列前茅者则为管带,你看如何?” 侄女婿可是个爱看书的,要说考试那可是谁都不怕,陆建章喜道,“此法甚好,建章谢过大帅了。就是这般陆军部那边……?” “军中军官不足,陆军部既然补充无力,那本帅自有权在军中选拔。”赵国贤抚须说道,他说完此事,又问道:“朗斋啊,再过几日,我部便要开拔进剿,对此次进剿,你有何看法?” “大帅,此次进剿,定能旗开得胜。”陆建章自信的说道。“按往常看,这革命党能战之军最多不超过五万人,其他则是由一些愚民编练而成的团练,这些团练训练不足,枪劣弹少,一遇我军从来都是一哄而散,最多只能是躲在密林之中放放乱枪,根本就不足为惧。现在我十五万大军压境,不求歼敌,只求占地,寸寸紧逼,步步为营。更因我方是四面围剿,这革命党必当分兵四路,这样下来每一路我军兵力都是占优,他与我军战,打不过,他不与我军战,那便只能后退,让出地盘,可如此正中我军下怀啊。” 陆建章越说越有劲,他身为协统领,对整个进剿方略还是很清楚的,里面的意思也是吃的很透的。这个进剿方略,其实与他之前给陆军部的报告是一个意思,那就是集结绝对优势的兵力,然后步步为营,以缩小革命党活动范围为最大胜利。他这样想,可赵国贤却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革命党早就该剿灭,正是因为之前有人姑息养奸才得于势大,现在举十五万兵进剿,不打到严州那就对不起皇上。 “朗斋啊,若是我军要溯水直上,一口气打到严州,那该如何?”赵国贤眯着眼睛,只挥挥手,让役从把送来的晚饭放在一边。 “大帅,卑职定当竭诚效力,一鼓作气,打到革命党的老巢。”有道是投桃报李,陆建章见赵国贤是想突击猛进,当下毫不犹豫便表了忠,他说完却又小声的道:“大帅,秀山那边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啊。” 陆建章一说秀山,赵国贤就抚着胡须的手就停下来了,袁世凯革职之后,北洋军中的亲袁军官都被清洗,不过说是清洗,也只是弄些银子,再去铁良那边投个门贴转个身份而已。这秀山便是铁良保举过来的亲信,而赵国贤,和袁世凯是同乡,虽然没有因为慈禧刺杀一案革职下狱,但是之后第六镇兵变,他却受牵连去职。 进剿严州,原来是铁良筹划指挥,而后帝党的载涛嫌弃铁良进剿不利,直通通的横插一竿子过来,把原来的统制官荫昌掉回京中编练禁卫军,而后弄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良弼为统制官,以确保帝党对第六镇的控制权,不想这革命党真是难打,良弼统军之后进剿大败,最后不得不去职。良弼一去,为了保证对第六镇的控制,载涛手中无人之下又把赵国贤给官复原位了,不过现在他已经变成帝党,而秀山,也就是李纯却完全是个后党。 上一次良弼进剿失败,严州战事的指挥权又回到了铁良手里,这一次重兵压境、步步为营的计划,也是铁良所极力主张的,他到底算是满人里面的一个人才,这一两年看下来,已经摸透了革命党的路数。要想清剿,还得像曾国藩对付洪杨一般,不急不躁,蚕食寸进的同时,灭杀革命党之生计,以待敌自乱。铁良选了稳妥之策,除了要尽全功之外,就是不想再有大败。他要满进,那么帝党诸人便要快进速胜,赵国贤便是抱有此想法的。而陆建章早前为了自保也去铁良府上投了帖子,但他却不是忠心投靠,无非是为了自保而已。 “秀山那边本帅自会去商议,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此次进剿,械精弹足,正好用乱党一试兵锋。”赵国贤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他可是做梦都想打到严州的。 主帅表志,陆建章当下叹服,随后两人又相谈一会,赵国贤便端茶送客了。一见赵国贤端茶,陆建章便起身告辞,不过现在十一协的驻地是在窄溪,此时夜深,他只好在场口歇息一夜,次日才回到窄溪。等到了协部还没有找来冯御香耳提面命一番,第二十二标的统带张敬尧就找来了,“大人,营里的兵被军法处带走了几个。” 张敬尧一说自己的兵被军法处带走了,陆建章便怒道:“一定是这些遭千刀杀的又赌钱闹事了对吧。” 张敬尧本想求陆建章去军法处求情放人的,不想陆建章发怒,只好软语道:“大人,弟兄们都是历次战场上侥幸得生的,这过个几日便又要上战场了,临行前想喝点酒卑职也是拦不住啊,若是这些老兵聒噪再闹起了兵变,那可就是……” 张敬尧满脸焦急,昨夜几个喝醉了的士兵被军法处带走,其他那些半醉的士兵都来他这边讨要公道,第六镇可是有兵变传统的,他不敢怠慢,只得来陆建章这里求告。 “哎!”陆建章叹气的时候重重的挥袖,道:“好,我午后便去军法处讨人。勋臣啊,大战在即,你能不能让我少费点心啊。” 听闻陆建章答应去讨人,张敬尧完全松了一口气,大声道:“大人,卑职回去之后一定对这些人严加管束,让他们再也乱不起来。” 陆建章对他的套话没有兴趣,只问道:“现在标里面军心如何?” “回大人,军心稳固,只求与革命党决一死战。”张敬尧大声道。 “那兵丁辎重弹药补充的如何?”陆建章再问。 “回大人,兵丁悉数补齐,辎重弹药也已经到位,”张敬尧道。 “嗯。那就等着几日之后和革命党决一死战吧。”陆建章终于有了一些满意。这时帐外的亲兵来报,说冯队官来了,他便挥挥手把张敬尧打发了。 冯御香白日补觉的时候被陆建章的亲兵叫了过来,自知定有要事,果然,一见面陆建章便把考试的办法和他说了,听闻是考试,冯御香顿时大喜,和营中那些泥腿子相比,他可是博览群书、月破一卷的,枪杆子他不怕别人,笔杆子他更是不输别人。陆建章看见侄女婿脸上的喜意,又道:“待会你到管带那边请个假,到场口好好转转,问明参谋处那些人到底要考什么,也好用心考试。” “是。大人。”冯御香只觉得姑父想的周到,但是在军营之中又不好叫姑父。 “好,你去吧,好好考。”看着这个好学的侄女婿,陆建章满意的说道,只见他满脸的喜意,自己也高兴的很。 冯御香出了陆建章的营帐,一路跑向自己营的驻地,他不待回队便找了营管带告假两日,其实他与协统大人的关系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要说来告假,便是不告假,去场口两日也无人敢问。他的告假管带当即便许了,拿着文书开着文书,冯御香又急匆匆的去到队里,他想去行囊里取一些银钱和几本书籍,好去场口打点一二。 “焕章兄,你这是?”睡他隔壁的宋哲元被他惊醒了,昨晚上大家都在值哨,却不想冯御香出去回来也不睡觉,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于是起身过来看个究竟。 “嘿嘿。”冯御香咧嘴笑开,只道:“老子告了假,要去场口走一遭。” 听闻冯御香居然告假去场口,宋哲元睡意全无,只道:“怎么,那事情有门路了么?” “嗯,”冯御香一边往袋子里塞钱,一边胡乱的点头,“我姑父说了,这事情虽无先例,可还是有门的,不过还要打点打点……”他说到打点,忽然想起了什么,只骂了一句娘,便对这宋哲元道,“明轩,去把平日那几个常常一块喝酒的兄弟叫过来。” “啊,喊他们过来做啥……”看着冯御香的模样,宋哲元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老子要做管带,那可少不了打点的。现在老子银钱不够,你去把那些小子给我叫过来,大家搭个伙,等我升了官,那我保兄弟几个日后也必能升官。”冯御香说的大大咧咧,只让宋哲元愣了半响,战场上生死只在厘毫之间,马上又要拔营进剿了,万一要是犯了太岁,一命呜呼,那官还做个屁啊。 宋哲元愣着不说话,冯御香只是大喝一声,“让你去你就去,老子忙着呢。快滚!” 队官发怒,身为棚长的宋哲元很是忐忑,立马便兔子一般的撒的远远的去叫人了。待几盏茶功夫之后,来的人只有四个人,这还是并着他,另外三人是鹿钟麟、郑金声还有骑兵标的张之江。冯御香见此很是不满,只嘟囔者道:“怎么才这几个人,平时的那些兔崽子呢?” “其他人要么推说没钱,要么说自己不想做官,只想退伍,也就没来了。”宋哲元说道,他只觉得冯御香这个主意够黑的,特别是他要任的管带还不是自己这个营的,隔营如隔山,照顾个屁啊。 虽然来的人少,可冯御香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借了四人十几块光洋并一大包铜元,急匆匆的往场口去了。他这么一走,宋哲元就说道:“还说要给家里寄钱呢,哎!” “明轩叹什么气啊,咱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更没有什么关系,现在好不容易焕章有个门路,不把他挺上去,你是想一辈子做棚长啊?你要是缺钱,回营之后我给你借个几两好拿回家去。”张之江家里也不富裕但也不穷,而骑兵的薪饷也高一些,扣除衣食还是能留一些钱的。 “他娘的,早知道我们都去参加革命党得了,说不定哪天夺了天下,那我们一个个都是大将军大都督,那还在这烂泥塘里打滚。”郑金声家中最穷,当兵就是为了糊口,现在钱都被冯御香拿了去,那家里这几个月可是要喝西北风了。 “革命党也发饷?要是革命党没饷给,那振堂兄你全家可是要日日喝西北风了。”鹿钟麟说道,他对于出钱让冯御香去跑官一百个支持的,现在看到郑金生不满,不由要挖苦一二。 郑金声听出鹿钟麟的意思,只觉得这小子话说的太过了,怒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我可不是对焕章有意见,要想出头,这钱就该出。我只是想说革命党虽然没有饷发,但是吃住穿着都不要钱,等几年之后得了江山,那可不是赚大发了……” 郑金声还想再说,张之江却把他拦住了,“振堂,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 张之江年龄并不是最大,但是素被诸人信服,他一说话,郑金生却闭口不言了。他只待说完郑金生,又问向宋哲元,“明轩,昨夜可是你巡哨的?” “嗯。昨天是我们队巡哨的,怎么了?”大家说着升官,却不想张之江问到了巡哨之事。 “这几日营里头的马很是烦躁,特别是夜里,对面时有时无的爆炸声一响,马就惊的很。明轩,对面的革命党有什么动静没有?”张之江一本正经的问道,马标虽然不驻守堑壕,但是离堑壕也不是太远。浙江本是山地多平地少,富春江两岸,这窄溪到场口一线,可是少有的平地,马标场口驻扎不下,便把营帐移到了这边。 “说到动静,我也倒是有听见,只不过那声音太小的,很是不清楚,这还要顺着风细听,不然根本听不见,真不知道革命党在干什么,莫不是他们炸药太多,没事要听个响,好给自己壮胆么。”宋哲元还没有答话,郑金声却说了起来,只是他对革命党的动静不以为意。 他这边马虎,宋哲元却道,“过年那段时间可是没有什么异常的,这十多天来却有一些不太清楚的爆炸声,着实奇怪啊。紫珉兄,这革命党不会是想着进攻咱们吧。” “就是这个理啊,我就担心革命党会先下手为强,十五万人打四多多人,要是我,一定是要先下手为强,先把东面之敌给打垮了,然后再对付其他几路,真是要等我们这边开始动手了,那就什么都晚了。”张之江道。自从听到对面的爆炸声,他就狐疑的很,一心想着革命党怕是要先下手为强了。 “你们两个瞎说啥啊,真是越说越像,”郑金声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话很是不舒服,他指着沿着大源溪而建的堑壕和铁丝网道:“革命党要打来,那就是痴人说梦。看到了没有,要打过来,那先要游过大源溪,然后在十几挺机关枪之下钻过铁丝网,他们不死万儿八千,摸不到我们半根毛。更别说后面的炮营,轰隆隆的大炮一打起来,保准叫他们有来无回。” 窄溪本是桐庐的地方,去年第六镇退到大源溪之后便在此据险而守,革命党无法撼动之下只能和第六镇对持在大源溪两岸,双方都挖了堑壕,不过新军阔绰,后面还布置了铁丝网。早前刚建立防线的时候革命党都没有打过来,现在有铁丝网有机关枪有大炮,那革命党怎么能打得过来。 郑金声的想法代表大多数人的想法,只不过张之江和宋哲元对此并不认同,宋哲元说道:“等焕章兄回来吧,到时候我跟他说,真要是革命党进攻,那我们可是要好生担待着些了。不过啊,这些革命党也真他娘邪门,别人是越打越弱,他们却是越打越强,各种新东西越来越多,现在过了一个年,几个月都没有交兵,真不知道他们又会整出个什么新玩意来。” 丁卷第五十四章急速射 大源溪东北侧的清军浑浑噩噩,溪南这边的革命军早已经像是上紧的发条,神经绷的紧紧的,虽然部队并未开进战场,但张恭的指挥部却已经设在离前线三公里不到的鲇鱼山了。前段时间和最近侦察出来的结果都在司令部的沙盘上汇总。 从沙盘上看,整个窄溪防线是以大源溪、雷坞、肖岭为屏障而构建的,东侧四公里是大源溪防线,西侧是山区是雷坞、肖岭防线,整个防线呈一个大写的L状,长边是大源溪,短边则是雷坞、肖岭。虽然清军在短边,也就是山地一侧的防线并不是设在反斜面上,但是参谋部还是把突破点选在大源溪一侧。究其原因,在于革命军常常从山地进攻,这一侧清军的警惕心极高,而大源溪这边完全是平地上,溪水、铁丝网、堑壕,这几道防护只会让清军更为松懈,除此以外,作为重点防御的山区,此处的机关枪数目最多,目前已经发现了八个火力点,而大源溪这边只有六个。 排除突然性和火力密度等两个因素,侦察人员还发现窄溪防线后面炮营的绝大部分的火炮的炮口都指向山区一侧,显然革命军善于打山地战之特点使得清军有了一个心理定势,那就是革命党只会打山地战。 负责讲解的一旅侦察连连长吴咏古在介绍敌情时的推论,只让军参谋周思绪好笑,复兴军成军可就是打阵地战起家的,后面苦练山地战那是因为只能缩在深山老林里,怕满清围剿而已。浙江方面军虽然打的大多都是山地战,但在紧急训练军官的同时,早前从东北来的那些军官是打过阵地战的,现在也抽掉了一些过来协助二旅作战,相信满清那一道薄薄的防线,完全不能阻拦革命军前进的脚步。 其他几人都在商量作战计划,从东北过来的炮兵营长李成源则安静的很,满清虽有三个营的火炮,但是在大源溪这边只有一个营,其他要么布置在山区防线,要么留在场口司令部,而且刚刚他到前线侦察过,发现满清的炮兵还是习惯于直接开火,只把大炮放在最极为显眼的地方,一点也不注意炮连的隐蔽,这样的布置,碰上没有后膛炮只有迫击炮的山地军是无虞的,但是碰到他,那就要倒大霉了。 沙盘之上,在最新的情报面前,各部的主官都在调整自己作战计划,需要和其他部队协商的人,也是各自拉着需要配合的部队长官指着沙盘上的某一处连比带画的叙述,这完全不像是一个作战会议,倒是像一帮人围着桌子吃饭,下筷子之前指着那些菜不断的商量该怎么夹,哪一块属于你,哪一块属于我。此种作态,李成源是习以为常了,倒是二旅的这些军官并不熟悉,他们向来都是以连为单位独立作战,现在忽然拔升到团旅这个层面,并且还要和后方的炮兵协同,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从司令部过来督战的周思绪对此并不为意,山地作战因为地形分割,使得作战只能是各自为营,少有配合,但是平原之上,作战则注重各部、各兵种之间的密切配合了,现在二旅这些连长们不习惯也没有折,现在能做就是在沙盘之上把整个战斗流程多推演几次,各部主官也不断的被告诫要注意协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被要求不断和其他部队讨论作战配合。 看着步兵都在讨论彼此间的配合,炮兵这边一时间还没有轮上,李成源便走到窗口点了支烟,吞云吐雾起来,他倒不是无聊,而是在想着面对满清的那群菜鸟炮兵,自己这边应该怎么打才能毫发无损的缴获那十八门,不对,加上山区那边的山炮营,应该是三十六门75mm火炮,其中十八门野炮,十八门山炮。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只能是用榴霰弹,只是日俄战争里俄军的炮兵指挥官告诉过复兴军的炮兵,榴霰弹并不是一种理想的炮弹,造价高昂而破坏力极小,如果设定不当或者引信失常,那么这些炮弹将会在离敌人头顶很远的地方爆炸,这根本就是一朵昂贵的烟花;而日本人的炮兵,装备榴霰弹的同时,还有不少高爆弹,所以他们的炮弹一旦落地,造成的破坏力极大。俄毛子的炮兵连长告诉他一个异于主流的结论:那就是在大规模作战中,太过精巧的榴霰弹根本就是个摆设,看上去榴霰弹比高爆弹的杀伤范围更大,但是在高密度炮击中,它根本就是个屁。 俄毛子喝醉之后嘶哑咧嘴的模样李成源现在都还记忆深刻,其提倡的理论也被经历过实战并深入过俄军炮兵前线观察的程志瞂接受。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一战之时德国陆军装备的就是榴霰弹,后来发现这种炮弹杀伤力不足,又全部改换成高爆弹。不过任何武器都有其使用背景,比如现在,要想在不毁掉敌炮的情况下瘫痪敌炮兵,那最好的炮弹就是使用榴霰弹,只是,上哪去找榴霰弹呢?李成源记得东北运过来的炮弹全是高爆弹。 “怎么,还习惯吧?”看见李成源正在一旁抽烟,导演各部队主管吵吵闹闹的参谋长周思绪走了过来,他也掏出一支兄弟,而后拿着李成源递过的烟头,点起火来。烟头虽不是明火,但他深吸几口之后,嘴上的香烟也是燃着了,屋子里似乎显得更加烟雾缭绕。 “我有什么不习惯的,我就是想怎么才能缴获鞑子那几十门炮。而且要毫发无损的缴获。”李成源道。他本是浙江人,更是杭城人,对他来说,回浙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不习惯的问题。他倒是早想回来了,只不过严州这边一直没有打战役,申请书一直被压着。 听着李成源强调毫发无损,周思绪笑道:“你小子还想毫发无损,我倒是恨不得你把满清的炮兵给打个稀巴烂,按照参谋部的统计,给我们造成最大伤亡的就是满清炮兵。” “炮兵一开炮哪有不见血的,”虽然恨极鞑子,但是李成源还是要为炮兵辩护,“你可要告诫他们啊,俘虏炮兵的时候当心些,这些人每一个人可都值上千两银子,抓过来给我……们,那就赚大发了。” “你小子!”周思绪看他一副生意人的作态,大笑起来,“那些搬炮弹的苦力也值几千两?” 李成源闻言一怔,道,“那种兵就便宜了,只值个几百两,不过这我也是要的。光庭啊,你可别忘记了,炮团才组建,现在是炮多过人,熟练的炮手除了我从东北带过来的人,其他都是以前打迫击炮的,虽经培训,但不能完全算合格啊。” 李成源语重心长,刚才想着要更多的炮,现在则想着要更多的人。见他如此,周思绪虽然好笑,但还是满口答应。这时候沙盘那边各主攻部队的都讨论完了,他在听取整个作战流程之后,又在进攻事项里把尽量生俘清军炮兵这一条也加了上去。大部队作战注意事项极多,各个主官的本子上都记满了,也不再嫌这一条,只待所有人都记录完之后,周思绪做了最后的总结,“同志们,以前我们打战都是不拘成法、随机应变,但这一次协同作战,所有同志都要把配合放在第一位,即便是自己的兵打光了,也要严格按照时间表作业,大家务必要记住,这不是你一个连一个营作战,而是一个团、一个旅在作战,不但有步兵,还有炮兵、工兵,决不能因为一支部队影响所有部队。”周思绪说到此顿了那么一下,再道:“来之前军都督说了,大兵团作战,军纪一定要严,若是有哪支部队的主官不按照进攻计划行事,军法处置!”平时温和的周思绪严肃起来还是有些吓人的,与会的连营长闻言都是身子一紧,而后又听他道:“现在大家对表。” 烟雾弥漫的屋子在各部主官走了之后空气终于好了一些,旅部的勤务兵正在打扫桌子,这个时候二旅长张恭走了过来道:“参谋长,那些个爆破手什么社会才能回到原来部队?没有他们破障,这战可是没法打啊。” 集中训练爆破手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明日便要开战,张恭很是着急这些人是不是已经到了位,周思绪道:“早上就让他们回原部队了,下午就能到,等睡一觉,明日早上就能见真章了。伯谦你等不住了?” “是有些等不住了。”张恭说道,“憋了这么久,又要是打这么个大战,兴奋的紧。恨不得现在就到了明天。” 张恭这般周思绪只是笑:“别急啊,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要沉住气。当年在东北打俄毛子的时候,先生这个时候基本都是睡觉,开打之前才让人把自己叫醒。” “光庭兄,你就不要说笑了,我张恭怎么能和先生比,更不要说我是野路子出来的,打这种打仗,我根本就不会。”张恭虽是举人,但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只觉得自己最多只能当一个团长,再高若是没有人帮着,那就要摔下来。 周思绪不好告诉他,当年独立军那会,先生开始指挥的也只是一万人而已,虽然当时具体军务也是参谋长负责,但先生在战前却半点也不慌忙,和现在又兴奋又忐忑的张恭完全另一个模样。周思绪心里虽然如此想,但嘴上却只安慰道:“伯谦可不要妄自菲薄啊,战法不会那还是可以学的,北洋的袁世凯可是说过,‘中国非无可用之兵,患在无将,亦非无忠勇之将,患在不学’,等这次战役结束,部队的主官都要进修半年,以后啊你们可是要带更多的兵,挑更重的担子。” 张恭能从一个会党首领做到旅长,也就是满清的副将从二品这个位置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在听周思绪说以后还要带更多的兵,心里兴奋之下又有些担心,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的,再升到师长的位置,带个两三万人能行吗? 张恭没有搭话,周思绪看他的神色完全明白他所想,浙江这边官升的还真是快的,特别是张恭,不是军校出身,也没有去过东北,能升到旅长除了有平衡的意思,更是因为他这人确实是聪明,很多东西上手很快,一教便会。 “伯谦,你就不要多想了。打好这一战,其他的以后再说。”见张恭的模样,周思绪也知道自己多嘴了,只好再强调打好此战。 冬日的夜总是极为漫长的,宋哲元所在的队还是负责巡夜,白日里四兄弟在冯御香走了之后商议了片刻,只待到中午发困的时候,他才只说散了,而后吃了两个馒头便睡了过去,晚间起来巡夜的时候,整个晚上都没有听到对面的爆炸声,此时他不由觉得好笑,只想着自己太过敏感了,革命党还是不敢打来的。他看着西下的月牙,估摸着此时应该是五更天了,只在堑壕里找到一处背风的地方,和其他人一般,迷迷糊糊的打起盹来。 宋哲元估摸着五更天是不对的,在溪水对面堑壕里二团二营营长吕阿荣的怀表里,现在的确切时间应该是五点四十三分,再过十多分钟炮兵就会开炮了。已经等了一夜,可这十多分钟尤为难熬,特别是为了隐蔽,堑壕里烟是不许抽的,只把吕阿荣憋坏了。虽然苦闷,但一想到自己一个满清裁撤的绿营哨弁,居然变成一营之长,统辖千人之众,他便很是高兴起来。 “大哥,马上就要总攻了,你还是先撤下吧。这里有我呢。”二连长聂李堂说道,他戴着一顶迷彩军帽,外面穿着的棉袄只是脱了,朦胧之中吕阿荣只觉得他很是英武,这副样子任谁也想不到,他两年前只是个箍桶匠。 “撤个屁,现在是我们打他们,不是他们打我们。我就是要看着大炮把那些满洲鞑子炸的飞起来。”吕阿荣道,这里其实是前进阵地,离溪水只有两百多米,距清军阵地也有四百多米,按规定他是要呆着后方的。 “是啊,这边不是大哥待的地方,还请让位啊。”三连长祝连元也是这般想,吕阿荣凑在这里,只让他这个往昔的巡警官很不自在。 “老子就是不走。有本事告诉猛伍哥去。”吕阿荣一副犟脾气,要不是上面有令,说不定他自己都端枪冲锋了。他说的猛伍哥就是二团长徐顺达,张恭的亲信,拳脚利落,早年又做过戏班的司账,也算是能文能武。 吕阿荣执意不走,聂李堂和祝连元也就没有了办法,索性不再管他,只沿着堑壕,把自己的队伍里头两百人都摸了一遍,然后静静的等着天亮之后光明正大的进攻。 大家都在等总攻,而总攻何时开始则看炮兵。此时李成源正在据前线一百米不到的小山包上,他很早就起来了,半夜的时候,各炮连的主官和炮长都聚在一处避光的地方开了会,会议没有什么废话,无非是要观察哨前出己阵,注意观察炮弹落点和敌阵火力点,而炮长这边则是例行的交代,特别是那些由迫击炮手改行而来的炮长,李成源言语中更多的是宽慰。此时总攻时间临近,站在山包上的李成源能想象到后方各炮的炮衣都已经去除,各种伪装也撤到了一边,那些排的整整齐齐的炮管,马上就要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了。 “营长,时间到了。”副官还是不习惯叫李成源叫团长,而是东北的老称呼。 “好!开机了吗?”李成源沉声道,他问的是无线电报,虽然有电话连接后方,但是几公里的长度,难免会被敌军的炮弹炸断,是以无线电报也是联络后方炮兵阵地的重要工具,只不过,这个东西的电子管开机前需要预热。 副官点头道,“已经开机了。可以开始了。” 李成源点头,只接过连长们计算好射击诸元,对着电话大声说道:“我是李成源,现在我命令:全团射击下梅山,第一组表尺三百六十五、第二组表尺四百一十五、第三组表尺五百二十五、第四组表尺五百八十五,射向向右零五十五,各营基准炮一发放,依次射击。” 李成源虽有四十多门炮,但是这些火炮规格不一,山炮野炮不说,就是野炮和山炮,也有不同口径和厂家,无计之下这些炮只好按照同类分组,是以在下达射击命令的时候,也必须得分组下达诸元。 李成源这边读数,电话那一头副团长陈大山每在他念一个数字后,便是大声的重复一遍,只待一切确认完毕,才将数据送至各组,很快,副连长的嗓门便响了起来:“全体就炮,表尺三百六十五,射向向右零五十五,基准炮一发……放!” 陈大山听到外面一声炮声,直对着话筒道:“第一组发射,注意观察!” “第一组发射,注意观察!”李成源在话筒的另一边重复道,他的声音马上传给了在他身边的第一观察组,以及用电话连接的另一个观察点。此时负责第一组的炮兵连长们早就死盯在炮队镜和方向盘上,心无旁骛的只等着第一发炮弹落地。 野炮的速度只在五百多米每秒,炮兵阵地距离目标有两公里,四秒钟之后,一发炮弹便落在下梅山敌军阵地上,火光炸起之后,两个观测点都在快速计算新的设计诸元,而在这时,李成源又是大声喊道:“第二组发射,注意观察!” 轰隆隆的四颗炮弹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落在选定的突破点上,只待第四组还在计算射击诸元的时候,李成源已经在向炮阵下达次一轮的射击诸元了,因为炮火的刺激,更是因为时间已经是争分夺秒,李成源嗓门大的吓人,只喊道:“第一组表尺加二十、向右零五,基准炮一发放;第二组表尺加十五,向左零五,基准炮一发放;第三组表尺减十五,向右零三,基准炮一发放;第四组表尺减十五,向右零三,基准炮一发放,依次射击。” 李成源大声,陈大山的声音更是大,在重复李成源命令的时候,他已经是嘶喊,很快,各炮阵又是一连串的口号,各组基准炮再次依次发炮。夹叉法试射之下,两轮试射下最终的射击诸元很快得出,李成源下达了效力射的命令:“全团十发急速射,放!” 炮阵烟尘弥漫,四百八十发炮弹将在四分钟之内齐齐的砸到预定的清军阵地上。宋哲元在革命军试射第一组炮弹落地的时候就被惊醒了,只待一会另外一组炮弹落地,他才回过神来,这是革命党在试炮,只等他们瞄准好,那么一会革命军的炮弹就会像雨点般砸在自己的脑袋上,他立马的呼喊起来,但是他也不知道要呼喊什么,只等两句喊过,这才恢复了冷静。他按照操典,只把棚里面的士兵都喊到堑壕里低头避跑。 他看着自己的属下也如自己刚才一样慌张,正想说笑的时候,却不想轰隆隆的声音只从天上传来,而后无数发炮弹齐齐的砸向堑壕的后方,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后,营房、指挥所、辎重处、都像是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铁拳打了个稀巴烂,那些零零碎碎的遗骸更是被炮火抛到了天上,不到三分钟接连不断的锤击,宋哲元只看了一眼,便趴在泥地里不敢再动了,他很庆幸自己守的这段阵地不是革命党炮击的目标,可即便如此,火炮之威也是他不敢直视的,他只有缩在堑壕里,只能等革命党的炮火停歇。 短暂的急促射只是清扫堑壕后面清军的军营、指挥所,等李成源哑着嗓子喊过“全团三十发急速射”之后,猛烈的炮火才最终砸向清军的堑壕,平静的溪岸在这一瞬间变得沸沸扬扬,木桩、铁丝、枪械、血肉、尘土,一切的一切都被炮弹炸的飞了起来,而后又重重的落下,一千四百多发炮弹齐齐砸在两段一百多米长的堑壕上,只把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犁了一遍。 李成源此时拿着望远镜看着炮击的效果,很是满意。不过他正想微笑的时候,旁边的副官却急道,“营长,那边!敌人开炮了!” 丁卷第五十五章撤 炮兵的敌人就是炮兵!这是杨锐在力推火炮间瞄射击时说的一句话,他的本意是说只有在间瞄射击之下,炮兵才能更好的隐蔽,而不被它的宿敌摧毁。不过在李成源听来,这是炮兵指挥官的金玉良言。 现在宿敌终于反击了,李成源不自觉的看了一下表,十分钟,满清的炮位都是现成的,炮兵起床后可以直接跑到炮阵寻找目标开炮,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他们合格。问题的关键是满清的火炮打在哪了,如果只是按照之前设定好的射击诸元混乱开炮,那就不能算合格了。满清炮兵素质的问题只在李成源脑子晃了一下就过去了,望远镜中他只看见清军堑壕后方两公里处的野炮阵地不断的有火光冒起,这些火光在这个没雾的晨曦异常的显眼。 按照本次炮兵的作战计划,炮击的目标先是指挥所、兵营、观测站以及已知火力点,而后再是堑壕和炮兵阵地,之所以之前不炮击敌炮兵阵地,就是等着敌炮兵进入炮阵之后再开炮,唯有这样击伤效果才最为明显,特别是这些炮兵阵地都设在高处,并且没有土木工事遮挡,甚至,这些大炮连防盾都没有。 针对堑壕的急速射马上就要结束,副官拿来了敌野炮阵地和山炮阵地的射击诸元,李成源接过纸片纸片之后心里便是一阵细细的微叹,不过还是向炮团下达了射击命令。 己方阵地遭到革命党炮兵的覆盖式射击,敌军校准之快、火力密度之猛,只让炮兵营管带齐燮元乍舌不已。“敌炮在哪?看到敌炮在哪了吗?”他扯着嗓子,恨不得给那些在炮队镜面前猫了半天但却找不到目标的观察员几鞭子。 “没有发现目标!”观察员还是像刚才那般说道,大源溪那边除了己方大炮胡乱开炮之下炸起的火光,其他什么都没有,似乎那一侧根本就没有人一般。 “操你娘的蛋!”齐燮元大怒,“革命党没有大炮怎么开火?他们必定看得见咱们,才能打得到咱们。怎么会找不着?一个个都瞎了狗眼!”怒不可止之下,齐燮元一把将身边一个正在观瞄的兵扯开,而后自己找了起来。 炮队镜内并不清晰的视野中,十字基准线上空空荡荡,看不到炮阵,更找不到开炮时的火光,齐燮元仍不死心,他就不相信革命党的炮是从天上打过来的,只是苦寻之下他眼睛要留出泪来,这才离了炮队镜,对着身旁的下属说道,“这里地势太低了,换个高些的地方。” 齐燮元寻找不到革命党炮阵,只以为是自己站的地方太矮了,更想到司令部里面的炮兵观测气球,那是刚从日本人那里引进的,据说坐上去可以升数百米的高空。那东西是好,但却不在身边,于是他只得拉着电话线去一个更高的地方,以寻找敌炮所在。 试射花了一分多钟,第一次急速射花了两分多种,第二次急速射花了八分多钟,李成源的怀表指向六点十二分的时候,对清军炮兵阵地的急速射便开始了。和革命军每炮炮距三十米不同,按照日本陆军操典作战的满清炮兵,一个炮连的横宽只有七十米,一个炮营的横宽只在两百一十米,这个宽幅仅两百一十米,纵深只五十米毫无遮蔽的炮兵阵地,一遇上精准而密集的炮火打击,顿时是人仰炮翻,骡马四惊,更有些炮弹被引爆,轰隆隆的只在炮阵上放了一次异常昂贵的烟火。 李成源望远镜里只看到敌炮阵地弹药殉爆,一会便下令炮团停止炮击野炮阵地,而后又让炮团里射得远的野炮开始延伸至敌山炮阵地,而射程短的山炮,则往北轰击江对岸的太平,此处是一旅的进攻目标,虽然之前商定那边还是由迫击炮唱主角,但要是有空,李成源不会吝啬炮弹去帮上一把的。 火炮终于从头顶上挪开了,堑壕里郑金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想站起却只觉得双腿发软,不过他毕竟还是个队副,挣扎了几下又强着劲起来了,环视看见自己的兵都是焉了,便是大吼一声道:“快!快!革命党就要上来了,操家伙!” 郑金声连喊了几句,仍还有些大头兵在装死,只待他一脚狠踢过去,这些人才有那么一丝动静,只看到队里的其他人都起来了,这些人才摸摸商索索的起了身。指挥所一开始就被炸了,窝在里面的营管带早就去了西天,整个第二营都是乱哄哄的,幸好队官们都是上过军校速成班的,知道炮击过后敌炮往后延伸,那是敌军要进攻的前兆,于是全都一边扯着嗓子喊“革命党要上来了……”,一边又连踢带打的让士兵各就各位,以待革命党的第一次冲锋。 清军这边嘶喊混乱,溪水对岸的革命党却忽然枪声大作,做足一副要立马强攻的声势。对面枪响,这边的枪更是响,似乎不如此便不能壮胆。在没有看到一个敌人的情况下,清军的步枪、机关枪连绵不绝,惊恐之下的亢奋只让不少士兵在开枪的同时嗷嗷直叫,不过,迎接他们的不是革命党的步兵,仍是革命党炮弹。 第二次对敌堑壕急速射是在六点十八分,因为有过一次射击,这一次炮弹打的更加准确。似乎记记都能打进清兵的堑壕,正在亢奋之中盲目开枪迎敌的清军真是被这一顿炮给打残了,队副郑金声还没有喊出“隐蔽”的“隐”字,炮火就在他身侧爆炸,而后他断成两截的身体如破麻袋一般被爆炸的气浪吹的远远的,而其他人要么也是被气浪震飞,要么就是被弹片削残。野炮山炮不算,进攻部队的迫击炮也很识时务的响了起来,目标就是那几个残留的侧射机关枪阵地,和铁丝网不同,这才是阻止革命军步兵冲击的大杀器。 炮兵再一次轰击清军的堑壕,步兵的迫击炮则清除清军的火力点,而突击队趁此功夫就扛着木梯开始往前冲锋。大源溪虽然是溪,但是水面却不窄,宽的地方有近百米,窄的地方也有三四十米,虽时冬天,但是山泉不涸,选突破口的时候虽然已经讲究,但突破口上的这段溪水也有五十多米宽,为了不延迟步兵的冲击速度,参谋处已经安排人在溪水中搭成人梯。 三月里的溪水还是冷的刺骨,连长聂李堂一入水,只觉得全身的衣物、血肉都像是被剥了个精光,就剩一个骨架在冰冷溪水里的饱受冲刷,他连连几下想呼气,但那气就是进不来,只等好一会儿,他一口气才接上,而后口齿不清的喊了一句“真……他…马的…冷!” 聂李堂骂娘,在他对面的警卫员拿着酒瓶子道:“连长,二锅头!” 即便是不会喝酒的聂李堂此时也不再讲究,接过猛的灌了一口,辛辣火一般的东西顺着咽喉直入肠胃,只待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胃还是在的。 人梯搭成的时候第二次对清军堑壕的炮火轰击已经过去两分钟了,副连长蒋菉飞看着连长给的怀表,死死掐着时间,只待溪岸边的信号员一举旗子,便跳上堑壕,手一挥便往前面去了。在他身后,是精心编组的突击队,他们将在冲击之前通过大源溪,而后等五分钟之后,也就是六点二十五分准时发动冲击,那时炮兵刚刚好调转炮口,只把火力往敌军后方延伸,以隔断堑壕和后方的联系,阻止后方清兵的增援。 穿着灰灰暗暗冬季迷彩的突击队,在奔跑中极力的保持着队形,快速向溪水突进,跳下溪岸沉声踏过水中的人梯,而后翻身上岸,最后才在离清军堑壕一百五十米的地方停下。其他人都在洼地隐蔽,爆破手们则拽着长长的爆破筒,继续爬行至铁丝网处,他们只把一米多长的爆破筒串联起来,变成一个个长筒,而后深深的插入到铁丝网里。铁丝网虽然只不到三米,同时还被之前的炮火肆虐了一阵,变得有些零散,但短促的炮击并不能完全把它们完全摧毁,这些半残的铁丝网还是阻碍着部队马上便要开始的冲击,是以突击队的爆破筒塞的到处都是,只等时间一到,这些东西就会全部引爆,扫除冲击的最后一道障碍。 炮击还在持续,时间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只等每个主官的怀表到了六点二十五分,炮团立即停炮,以设定延伸射击诸元,而敌阵前的爆破手们,则利索的拔下爆破筒上早就安好的引信,大叫的同时齐齐往后扑倒,“砰…砰…砰…”的连续爆炸,一片片尘土和铁丝网飞扬起来。 蒋菉飞早就看着前面的铁丝网了,只等前边的爆破筒一炸,也不看炸没炸开,便急急的呼喊道:“上!上!快上!”他边喊边冲,紧跟着他的高达和高逵两兄弟也是往前快跑。这两个昔日金华城外马陵山上的土匪,在军中磨砺两年之后更是悍勇难档,他们一边往前冲一边呀呀只叫,跑到近处扔手榴弹却是两颗一起扔,还等堑壕里硝烟散尽,一个端刺刀,一个端霰弹枪就跳入了堑壕,往两侧狠狠的冲杀过去。 炮火刚歇,突破口堑壕里清兵的脑袋还在震荡中没有回过神来,和前一通炮相比,这一次炮击死的人更多,毕竟,上一次是知道革命党要开炮的,而这一次只以为革命党炮打完了,齐刷刷的站在堑壕里等死。清兵们脑子眩晕、举目硝烟、满耳惨叫,炮声停歇之后又是一大堆的手榴弹砸了过来,曾有人说,若是见到了革命党的手榴弹,那就革命党的刺刀也就在眼前了。事实确实如此,一轮手榴弹炸过,诸多穿着灰灰褐褐花棉袄的革命党出现在堑壕上方,有些跳入堑壕开始白刃战,有些则往人多的地方扔手榴弹,还有些坏的很,只立在堑壕边上拿着霰弹枪猛扣扳机,只看他枪口一跳,“砰”的一声,一堆清兵就放到在地。 即便是历经两年苦战,第六镇的白刃战、近身战还是没好到哪里去,更何况炮火已经把他们打残打怕,短短的交锋之后,“缴枪不杀”的号子一喊,这几百米的残余清军都选择了投降。二营的突破口打开,一营那边突破口也打开,全线顺利之下那接下来的就是使劲往里面灌人了。吕阿荣这边军号一响,整个二营都急急的往前突进,后面的三营和作为总预备队的三团也紧接着跟上;而炮团这边也没有停歇,满地的炮弹壳不是不顾,所有的火炮拴上骡马,也跟着大部队急急的往前突进。 “成源炮打得好!”战场东侧的高山上,朝阳普照。林文潜一直在看在整个战斗过程,他一直没有说话,只待最后士兵发起冲击,占领了清军堑壕,这才吐了这么句话。 “是啊。打的很精巧,比绣花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他身边的周思绪说道:“东北那边可没有偷懒啊。” “那你是说我们偷懒了?”林文潜心情高兴,不由和周思绪开起了玩笑。 “没有的事情,都没有懒着。”周思绪可不如林文潜高兴,只道:“场口那边还有一个协,中午之前能占领场口吗?这命令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我只是想看看大部队协同之下部队的作战能力而已,我军赶着清兵退往场口,更是乘胜追击,我们这边还没有打过去,他们军心怕是早就乱了。现在他们只怕觉得我军已经是两面夹攻,是要把他们赶下江去了。”林文潜笑道,“光庭兄,这一战之后,满清再来围剿,那真的是要掂量掂量了。” 新登、窄溪、常安,这三地从早上开始便枪炮大作,第六镇统制官赵国贤人老睡少,天不亮就起了身,听到西南面的枪炮声就派人出去打探,只是场口到窄溪的电话线早已切断,只待太阳出来了都还不知道确切的消息。赵国贤一身戎装同着其他诸将就在司令部等着,一会便见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护卫只护着一个浑身带血的人到了辕门,待此人进到辕门,赵国贤还没有照例喝到“来者何人?”的时候,这个小兵自己就呼喊开了,“大帅,革命党大举进攻,已经冲过窄溪……他们…他们就要打过来了!” 小兵一开口便是天塌下来的消息,赵国贤以齿咬舌,只让自己没有晕竭过去,而后再大声喝问:“来者何人,前方军情到底如何?乱党到底有多少兵力?你若有半句虚言,定斩不饶!” 赵国贤一声断喝,再听则是“定斩不饶”,小兵似乎终于理清了些神智,只道:“小的是马队第六标一营左队的哨长张之江,拂晓时分革命党便开始炮击我军阵地,革命党炮火猛烈,天亮之后就大兵压境,打穿了大源溪一线,马队为阻革命党,标统王大人带我们冲了一回,怎奈那革命党悍不畏死,机枪也多,王大人见无法抵达,便让小的过来报信。大人说,革命党此来怕不下一两万人,其来势汹汹,还请大帅速速发兵接应前线。” 这个叫张之江的哨长越说,赵国贤的心就越往外跳,只等最后他说到革命党不下一两万人,赵国贤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喝到:“到处都是乱党的枪声,窄溪那边何来一两万人乱党?你这是妖言惑众,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 主帅发怒,第六镇参谋长靳云鹏连忙劝阻:“大帅,王标统死战不退,绝没有夸大敌军、妖言惑众之嫌啊。大源溪一线可是……”靳云鹏说道这里便看着一边的日本顾问青木宣纯,“可是日本的诸位大人指挥布置的,革命党要想突破,怕真是有上万人不止啊。” 一早就被革命军的炮声惊醒,等在司令部商议的青木宣纯少将是日本驻中国军阶最高的武馆。浙江革命党屡剿不灭,而且还越战越勇,这不得不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加之他庚子时就开始被袁世凯聘为北洋驻军的顾问,是以,这一次大围剿他也过来了。青木宣纯即来,却不是完完全全为了协助清军而来。自复兴会在东北趁势而起,他就对这个组织很感兴趣,特别是满清国会即开,以往的秘密外交已经无法进行,要想像以前那般在谈判桌前获得更大的利益已经是不能了,要想使日本获得更大的利益,那就必定要支援南方的革命党,而支援南方的革命党,最好的便是支援复兴会。青木听说过杨锐的一亿日元计划,和其他驳斥此为革命党狂妄的人不同,他倒是认为敢提出这样计划之人才是帝国最好的合作对象,最少此人不会孙汶一般,屡扶不起而且还是首鼠两端,拿着帝国的钱,却为法国人开疆辟土。 靳云鹏借着日本顾问的威风把赵国贤的怀疑压了下去,而后在赵国贤挥退报信的骑兵哨长之后,又道:“大帅,现在革命党不止进攻场口一处,江对岸的新登也好像在交兵,由此看来,此般革命党来犯之众当不少于三四万之众,其主力当是全聚于此。若是我军能把他们拖在这几天,同时再通报其他几路友军即时进剿,那趁此空虚严州立等可破,而我军,苦战一两日后,待敌后方已失、军心大乱之时,便可进兵剿杀了。” 靳云鹏知道忠君爱国的赵国贤喜欢听什么,所以先不说自己的危机,而是先说严州可破,只听的赵国贤很是满意。他满意,第十二协的统领李纯却很不满意了。 “革命党一两万人之众,还破了窄溪防线,直逼场口而来,窄溪已失,那场口就无险可守。参谋长你可别忘记了,十一协已经被革命党击溃,马队又生死未卜,就凭我这个协还有那些只会吃干饭的巡防队,这场口怎么能守得住?”李纯被铁良保举为第十二协统领,自然也是有些能耐的。大源溪防线他是知道的,这么一个钟不到,就被革命党突破了,那这革命党是何其强,在这场口等死,他绝不不愿意。 参谋长的意见和协统不合,赵国贤很是犯难,正想着陆建章的时候,却不想辕门外面又是一阵惊呼,只听到十一协统领陆建章大喊的声音,赶忙亲自迎了出去。 陆建章算是死里逃生了,早上出恭的时候,革命党的炮兵正好在试射,等他穿起裤子正要奔回司令部,却不想异常凶狠密集的炮火只把司令部炸了个正着,等炮火过后,他的协司令部已经不复存在了。革命党既然开炮,那么进攻便在眼前,只等他派人命令防守山区的第二十二标马继增增援堑壕,却不想正遇上革命党总冲击之后的炮火延伸,此一延伸射击就是防止敌人增援堑壕的,于是抽调过来的一个多营近千名士兵,顿时被延伸炮火结结实实的洗礼了一番,等排炮过后,活着的已经不多了。 陆建章的远远只看着第二十二标惨遭屠戮,再看到革命党已经突破己阵,不死心之下又命令马队的王恩贵冲了一次,不想革命党机关枪不少,马队排成两列紧密冲击,正好成了革命党机关枪的活把,重蹈了日俄战时哥萨克骑兵的覆辙。待此时,陆建章才知道大势已去,下令撤回场口途中又被革命党的先遣小分队咬住,只得壮士断腕这才狼狈逃到场口。 赵国贤冲到辕门口,只见连帽子都丢了的陆建章被众亲兵扶着,脸上又是尘又是土,又是灰又是黑,赶忙上前扶着他道:“朗斋,你这是……” “大帅!快撤吧,革命党此来势不可挡啊。”陆建章已经被革命党凌厉以极的打法吓傻了,适才逃往这里的时候,他只觉得到处都是革命党的小分队,这种小分队根本上就不抓俘虏,更不顾远离后方,只是一味的向前突击,只追得自己的败兵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之下,后面那些即使想就地拒敌的士兵也被这些败兵吓的慌了,很多枪都不要便往后跑。陆建章骑马过来的,三十里地也就半个钟不到,革命党没有骑兵,估计再过半个钟便要杀过来了,场口只是商业小镇,不像县城那般有城可守,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后撤, “朗斋!朗斋!”看到陆建章有些发傻,赵国贤连忙大喊几句,只等他回过些神来,再问道:“乱党到底有多少人?为何窄溪会败的如此之快?” “乱党……革命党最少有七八千人,”陆建章终于说了一个较为靠谱的数据,而后再道:“革命党的炮兵实在是厉害,只把我军阵地轰了又轰,更把我军炮队都给毁了,而后几千人一顿猛冲便打了进来。大帅,此处无险可守,赶紧后撤才是上策啊。” 又是一个说后撤的,赵国贤很是不悦,只道:“场口是在江东,江东唯有此处开阔,要往后撤更是撤无可撤,我等正好在此和乱党决一死战,以报皇恩。”而后他又大声喊道:“诸将听令,赶紧整肃各部,就地开战。” 看着赵国贤决心已下,本想再劝的诸人都没有了声息,场口虽然是无险可守,但是江面上那几艘炮艇还是可以保得自己一身平安吧。带着这样的思绪,诸将都躬身回去整肃部队准备开战去了。 丁卷第五十六章造化 对于普通人来说,战争总是出乎意料的到来,不管他们愿意和不愿意,这些洪流一般的战争只将他们裹挟而去,而最后的结果,那便是老天也是算不到的。往深里看,这与其说是一场战争,倒不如说是一场赌博,它需要每个人都孤注一掷,奋力一搏。不过,有的人除了性命押无可押,有的人却不一样,他们可以押的东西极多,是以在下注之前可是要好好掂量掂量的。 场口东梓关许家宗祠里此时坐满了人,许家在此繁衍一千一百多年,改朝换代的风浪经历过极多,只是先人早已故去,孝义传家之下有些东西又不能明说,于是每次“渡劫”之时那就只能是家主临场发挥了。 “这革命党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家十房第九房之主许秉禄对着自己的侄儿,五房的许正绅重重的问道。两年前杭州举义声势极大,但他一直没有弄明白这革命是为何物,而后起义军如乱党一般退到了严州,这更使得他认定这又一次洪杨之乱,特别是革命党的头目就是姓杨。严州那边的战乱对于世居东梓关的许家没有丝毫坏处,反倒有诸多好处,特别是前线清军的吃穿用度,都是要船送至严州,而场口是其中一个港口,战争之下繁荣了不少。不过,此等买卖只做了一年,便听说清军大败,而后退到了场口,再在今天,一早上炮声连连,又听报清军大败,溃兵四散。在嘱咐家丁看好家门的时候,许家十房的下注会议就由此召开了。 “竟成先生说……”素来不被族里待见的许正绅见自己居然会被族中最具名望的九阿太垂询,很是激动,便想将那一套革命理论大大的介绍一番。却不想,他“竟成先生”四个字一出,其父许秉石就重重咳了一声。他只好收敛脸上的喜色,规规矩矩的道:“革命党就是反清复汉的队伍,把满清……”旁边又是重重的一咳,他只得改口道:“把那些贪官污吏都杀个干净,而后让百姓坐天下,励精图治、发扬国粹,重振我煌煌华夏。” 许正绅明显答非所问,只把那一套复兴会的宣传口号说了出来,其父正要发飙的时候,九房许秉禄忙拦住了,好奇的问道:“什么叫百姓坐天下?历来造反都是皇上坐天下……” 听闻九叔质疑,许正绅抢话道:“这就是革命,造反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而革命则是为了全天下百姓之福祉。以后革命成功,天下不再会有皇帝……” “我打死你这乱党!”见儿子又胡扯那种大逆不道的话,许秉石终于忍不住了,身边的鸡毛掸子一起,使劲的抽了下去。一边打一边骂:“好好的书不读,却跟着那些浪荡子学坏,去了沪上一次就像是粘上了麻风,怎么教都改不回来。我养你何用!我养你何用!” 许秉石一打,旁边的几房本想看笑话,但是革命党都已经打进来了,此时真不是看笑话的时候,只好一个个上前力劝,特别是九房的许秉禄、六房的许秉玉,他们在族中威望极盛,甫一劝就把只会开店的许秉石拦了下去。 “满清鞑子奴役我们汉人两百余年,扬州十人嘉定三屠何其血腥残忍,甲午之败庚子之役又何其昏庸可悲!现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捐,那么多税,就是因为鞑子已经变成了洋人的傀儡,我们变做了奴才的奴才,这样的朝廷,就是要反了它,就是打死我也要反了它!”许正绅脸上几道血痕,但是疼痛却把他激怒了,更多大逆不道的话蓬勃而出,使得祠堂里的诸位叔伯都是大吃一惊。 “造孽啊!造孽啊!造孽啊!”许秉石本已经被诸人劝下,却不想逆子又出大逆不道之言,哀叹之后又不顾诸人拦住,只把椅子举了起来,就要给砸过去。 “来啊!打死我啊!就是打死我也要去革命!”许正绅却忽然不惧,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等着父亲砸过去。 叔伯们都已经被他刚才那番话惊住了,唯有几个在一边伺候的家仆,忙着过来把五老爷拉住。许秉石正想喝退旁人的时候,许秉禄倒是把他喝退了,“五哥,你就别闹了。现在革命党就到了家门口,我们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许秉禄贡生出生,人也是精明干练,他这话一出,其余几房也是说道:“对啊,对啊。革命党已经到家门口了,再不商议就来不及了……” 许秉禄之言很得祠堂里的赞同,但却让许正绅一阵反感。在革命文学的熏陶下,他对家族、家庭已经很是反感,现在九阿太商议之目的不是为了革命,而是为了保住自家的家业,这便让他很是鄙夷。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被革命文学熏陶所致,这革命本就要撕裂固有的社会关系,使得人人孤立无助,最后才好被革命所用,后世那种革命文学里大家族的长辈全被写的蝇营狗苟、猥琐恶毒,都是为此,而且儒家三纲五常之下,礼教就像女子裹脚一般疼痛无比,性子柔和的还好,性子激烈的,那就必定要反叛家庭,投身革命。许正绅正是一个性子激烈的人,虽然挨了老父一顿打,但他还是一副只有自己才明白真理的模样,看着祠堂里蝇营狗苟的叔伯,哼的一声,拂袖而去。 看到许正绅拦也拦不住便走了,许秉禄只是摇头,但是摇头也是要把会给开下去的,他清了清嗓子道:“革命党既然来了,那不管他们是要做皇帝还是不要做皇帝,反正这地方便是他们占着的了,朝廷那边既然败了,那便指望不上了,为今之计,还是要与之交好才行,即便不与之交好,那也不能招惹他们,以免有灭族之祸啊。” 严州那边的士绅被杀被炒,传闻到处倒是,在坐的诸人也有所耳闻,一听许秉禄提到灭族之祸,诸人顿时沉默起来,不过有些了解根据地政策的六房许秉玉却是道:“这革命党一来,可是要减租减息的,我们族里的地不少,若是要减租,那今年的收成可就……” “对,我还听说革命党征收粮食银两,只打收条,我们族中虽是不富,可历年积攒下来的铜钱也不在少数,正要是被他们拿去了,那……”三房的许秉分也道,04年起钱塘江富春江一线航运开通,他也买了两条木船,做起了航运生意,本没想着发财,却不想前年清军围剿严州,他的船队又添了二十多条船,他就是担心这船被革命党打白条征用了,只是他不好说自己的船,只扯大家的铜钱。 “是啊!是啊!革命党一来征收,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三房六房一开口,其他几房都是跟着说话,祠堂里一时间闹哄哄的,只吵的许秉禄脑袋生疼。 “都别吵了!都别吵了!”待过了良久,只等要说的那些都说的差不多了,主持会议的许秉禄喝了两声,才把诸人的声音压下去,“革命党已经来了,摆在外面的船、粮食都是看得着的东西,他们要征收,是能拦得住的吗?减租减息那也总是减租减息,这田还是我们的,等朝廷什么时候打过来了,我们再加租加息不迟。洪杨乱时,声势比这还大,可十余年不到还不是灰飞烟灭,我们也就最多苦个十年而已。” 许秉禄说着宽慰话,只让慌张的诸人定了定心神,不过许秉分却道:“我看革命党没有炮艇,水路是封不死的,若是各房有什么值钱的物件,等这战打完,我们还是运到杭城,不,还是运到沪上去保险一些。” 三房一直舍不得自己的船队,更还想鼓噪着各房撤到沪上,许秉禄温怒道:“三哥你可别忘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许氏祖坟祠堂在此,便是跑到了天边还是要回来的。你这边一走,那剩下的人怎怎么办?再说一年三节,又去哪里祭祀祖宗?” 许秉禄直击三房之议的软肋,只把大家要走的心事也打消了下去,而后又道:“我就说这么几条,其一,现今最稳妥就是革命党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家产钱财没了就没了,只要人没事就成。许家不要说在富阳,便是在浙江也是望族,声望之下,革命党要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其二,各房,特别是那些下人可是要好好管束,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其三,早前买来的看家护院的洋枪,晚上都存到祠堂里来,以后要怎么用再行商议;其四,偏房里面找个人,杀十头肥猪,再弄一百担糙米,敲锣打鼓的给革命党送去,明面上和许家没有关联,但去的人可要交待好了,告诉革命党的大人,这是我们许家送的……” 许秉禄不愧是读书读的好,安排应对之事井井有条,特别是让偏房去送礼,虽然大家心疼,但却不失为一记妙着,卯时末开始的会一直开到巳时初才散场,此时革命军早已经全部开到了场口,就等着把号令一响,把第六镇全部赶下江去。 场口周围都是人山人海的,但革命军却还没有进攻。刚才跑在最前面的二团二营吕阿荣所部被清兵的毒烟给熏了一阵,阵脚大乱之后本想反攻,却被团长徐顺达给拦住了,他适才在望远镜里看见了那种炮弹落地之后炸出的黄绿色烟雾,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满清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他们敢在这狭小之地驻防,那必定是有所持的,最难打的窄溪都过来了,他可不想在这个阴沟里翻船,是以他下令前线士兵开始土木作业,同时等待旅部的命令。 徐顺达谨慎,有好也有不好,清军此时军心已乱,给他们喘息之机,那军心很可能会被军官劝导平复。不过,背水一战不是任何军队都可以做到的,特别是在江面并未完全被革命军炮艇封锁的情况下,巡防队很多人看着被第六镇接管的码头和木船,顿时炸了锅,只以为第六镇这些北佬要先逃跑,骚动之下赵国贤机关枪都拖到了码头,杀了十几人这才把骚乱暂时给压了下去,当然,这只是暂时。 “赶紧报给军都督吧,不过,”张恭见满清居然有毒气弹,心中恨极,只咬着牙道:“都他妈的给我挖堑壕,把鞑子兵都给我围死了,老子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扔到江里面去种莲藕。” 毒气弹之事,连长报给团长,团长报给旅长,旅长报给军都督林文潜,略显空旷的作战室里,周思绪正就此指着沙盘对林文潜说道:“毒气弹是难打啊!现在整个场口都被我们包围了,包括敌人陆上的唯一退路天钟山,也被一团一营占领,还有水路,也被堵死了。清军的炮艇已经被我们击沉两艘,剩余的都跑了……” 周思绪说到这里,林文潜忙问道:“那艘金瓯舰打沉没有?”满清的派来的炮艇都是旧式的蚊子船,有几艘都是不知道哪里找出来的木壳船,上面的前膛炮早就不好用了,只有机关炮能吓人,而这艘金瓯舰却是铁甲的,据查还装有一门170mm的克虏伯后膛炮,是整个巡江舰队的首舰。 “金瓯没有巡夜,见势不妙便带头跑了,其他几艘剩下的木头船也跟着跑了。”周思绪摇着头,很不明白这金瓯舰怎么就逃跑了。其实这舰造了有三十余年,极为老旧,而且之前巡江的时候历来只用舰上的机关炮,克虏伯大炮根本就没有备炮弹,其见革命党炮艇火力极猛、来势汹汹,那舰只等锅炉一热机便往钱塘江去了。 “那就很糟糕了,”林文潜皱着眉头道:“它这一去,那进攻的消息杭州就立即知道了,如果再去沪上,那后天沪上就知道了。” “它怎么可能会去沪上?”周思绪道:“我看他一定是去找其他的炮艇增援,这金瓯还是小舰,要是来了那种大炮舰,那就难办了。” “报告!”门口的参谋喊道,“炮兵团急电。” 周思绪听闻急电,便转过身去接过电报,看完大喜道:“成源说可以进攻!”说罢把电报递给了林文潜。 早上革命军逼近场口的时候,清军紧急发射了一通毒气弹,其他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李成源倒是知道的,这就是氯气炮弹吗,庚子年的时候洋人就在天津用过,他见状本想马上通知参谋部让步兵停止进攻,但却看到步兵自己停下来了,也就放了心。清军既然有氯气弹,要吃掉本来还是有些难度的,但是他们却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除了临江这边,清军是处处接敌。之前革命军进攻的地方是下风口,可如果换个方向进攻,那么满清就是下风口了,所以李成源的电报是建立革命军换一个进攻方向,不要从南面进攻,而是北面进攻。气温、气压、风向、风速、湿度,这些都是炮兵要关注的内容,李成源来浙江之间,东北都已经在组建隶属炮兵的气象队了。现在革命军进攻所阻,在其他人看来是怎么抵抗毒气的问题,在他看来就是风向风速的问题。 “好!那马上发电报给张恭,告诉他情况有变,进攻方向要改换成北面。”林文潜不想再等,当机立断的改换作战计划,之后又觉得不妥,再道:“再给李成源发电,告诉他,炮兵马上重新制定计划,支援一团从北面进攻清军。” 革命党被绿气弹拦住了,清军全都是弹冠相庆,而之前不被大家待见的炮队标统马良,很是被诸人赞扬,这些赞扬,只让马良走路都觉得多了几分生气。不过关起门来说,他却是苦楚自知,绿气炮这东西可是文明之国禁用的,便使用,也只是对外,从不对内,可现在却被他用在本国人身上……,革命党夺了天下他不敢去想,就是没有夺到天下,他的名声也是臭了,报纸上他的名字不再是马良,而是马屠夫、马侩子手之类。 “大人,靠绿气炮弹,难以成事,现在我军军心已乱,敌军劲头正盛,加之江面炮艇俱被革命党击沉,……”赵国贤的书房里,旁人都退下之后,马良终于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只是赵国贤胡子抚抚,很不高兴。 “乱党最多也就是一万人,我军严阵以待,怎会不敌?”赵国贤瞪着眼睛,一副要吃了马良的模样,只把他后面的话给打断了,“念你今日击退乱党有功,功过相抵,若是再敢言退,军法处置!” 赵国贤虽然老迈,但是这第六镇确实他一直带着的,积威之下,马良慌得辫子都要翘起来,立马跪倒在地,言辞诺诺。赵国贤倒是不想再理他,只是挥了挥手把他打发了。他这边一走,赵国贤便颓然的坐到在椅子上,一边的家奴见状,赶忙过去,帮老爷揉着脑袋,而这是在外面等候的师爷进来了,他躬着身子低声道:“东翁。” “嗯。”赵国贤左手一举,只让旁边的人下去了,再亲自起身关好门才道:“老夫戎马一身,战死沙场也是一件幸事,李先生,我赵国贤这十几年可有亏待过你?” 李师爷一听东翁又说死又问有无亏待,立马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急道:“老爷你不可……”他这话才说半句,便听赵国贤哼的一声,于是只好道:“东翁从我亏欠于我,倒是李某常觉亏欠东翁许多,只觉得无以为报。” “哈哈!”赵国贤大笑,笑后又是一声长叹,言语悲呛:“我赵国贤戎马一生,癸未年朝鲜那般凶险都没有丧命,想不到今日却命丧于此。不过也好,此地山清水秀,正好一卧。” 东翁再言生死,李师爷手足无措,只道:“老爷,这乱党不是拦住了吗?” “拦住了?”赵国贤蔑笑,“乱党焉是眼下我们这些人拦得住的?”他说到此,只从怀里拿出两几东西,道:“这是我最后给皇上的折子,你务必拿好,这一封则是给袁慰庭的,你也拿好了,还有这是给家里的……趁现在还没有开战,你现在马上就去江边,届时有小艇会带你去杭城。” 李师爷想不到东翁让他来只是交代后事,不想接折子却被赵国贤硬塞在手里,最后再听他道:“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临到死了还能为皇上出力,真是三生有幸,你去吧,别把事情耽搁了。”他此话说完,李师爷还是惶恐,赵国贤只好再道:“所谓围三缺一,乱党倒是会放开水路的。你去吧!”然后让亲兵把李师爷带出去了。 最后的交代已经完结,赵国贤精神忽然好了起来,他让人帮着他把那一身崭新的统制官礼服穿了起来,穿戴之时只看到镜子里那须发花白的脑袋,赵国贤又不禁吐气长叹。 这一次乱党进犯实在是太过凶猛,而且毫无征兆,等炮声一起,乱党都已经冲到眼前了。赵国贤也不是不想撤,开始他说决一死战,无非是为了稳定军心,其实是想陆续安排部队撤往对岸的富阳城,好和第十镇合兵一处,但是最后却发现自己的炮艇被乱党打沉了两艘,那装了铁甲船的金瓯舰却又跑了,这下可就彻底断了他最后一线生机,虽然说杭城那边的大铁甲炮艇会过来,但按照乱党的进攻势头,等那炮艇过来,自己早已经尸冷骨寒了。 一身统制官礼服的赵国贤出现在议事厅内,诸人看他如此郑重的模样,心里猛的一惊,赵国贤不在乎诸人的惊讶,自顾自说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老夫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现在天钟山已被乱党所占,江面上又是乱党的炮艇,我们已是撤无可撤了!现在唯一的生机便是等着杭城那边的江元舰北上,以驱散乱党的炮艇,如此才有一线生机。诸位为朝廷效忠也好,为自己求生也好,都务必要守紧阵地,以待我军炮艇回援。好了,没有什么好议的了,都回去吧,是生是死就看诸位的造化了。” 赵国贤此番话说完,诸将脸色突变却张口结舌,之前还指望着水路能逃生的,可不想水路也给堵死了,众人心慌慌之下,有一个知道金瓯舰逃跑的管带大声喝道,“那些水兵只顾自己逃命,却把我等留在此等死地,简直是岂有此理!” 管带一个岂有此理只把大家的怒火都点燃了,众议汹汹之下,议事厅里乱的一团糟,赵国贤看着这些义愤填胸管带、统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到:“都嚷嚷什么,嚷嚷就能保住命吗?都给我滚回去!”袖子一挥,只让亲兵把这些人打出去。 他这边发怒,参谋长靳云鹏也是道:“诸位,赶紧回到吧,我等决一死战才能有一线生机!” 丁卷第五十七章温树德 金瓯舰管带温树德是一早上被炮声惊醒的,职业的习惯让他没有睡在岸上,惊闻炮声的他立即让轮机点火升压,而自己则奔出舱室外举着望远镜四处张望,终于,他看到了窄溪方向的连绵不绝的炮火,更看到了江面上因为炮击而不断溅起的水柱。作为巡江舰队的旗舰,他完全知道这些水柱不是37mm哈乞开斯五管机关炮能打出来的。 江面上既然已经交战,那他便是死死的盯在江面上,怎奈窄溪那边隔得太远,他唯能看到不断溅起的水柱,看不到炮舰交战的细节。使劲的跺着脚,知道情况危急的温树德禁不住亲自跑到锅炉房,拽其管轮孙美元不带半点斯文的吼道:“他娘的,要多久才能出港?” 孙美元浙江镇海人,跟温树德一样和福建帮不对路,这才会排挤到这艘船龄超过三十年,排水最多两百吨的垃圾蚊子船上来,他对温树德的粗鲁不以为意,更对外面的炮击不以为意,见温树德问只是不动声色的道:“最少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就晚了!”想到窄溪那边不断溅起的水柱,温树德大叫道。 “晚了就晚了啦,革命党又不乱杀人。”孙美元是浙江人,更是海军里头的边缘人物,对革命党没有什么恶感,反而还有些喜欢。 他不着急,温树德可是着急死了,和孙美元不同,他可是刚从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大学回来的水师精英,又轮上满清大举扩大海军,虽然现在被福建帮排挤在这艘垃圾小舰上,但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管带,假以时日,以后的前途将不可限量。他听闻孙美元说要二十分钟,反倒镇定了下来,看着孙美元道:“十分钟必须出港,否则军法处置!” 海军里像温树德这样的愣头青可不多,孙美元虽然只是一个小管带,但对水师里的东西也是见多识广的,自己按照规程操作,即便是军法处置那最多也是革职,呵呵,革职正是他想要的,凭借手上的功夫,他去同乡办的天通货运公司,一个月少说也是二三十两。虽说不再是海军,可他对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真是没有什么好挂念的。“管带大人,十分钟要出港,你现在就可以去岸上找几支竹篙,看看能不能把船撑出去。” “你!”孙美元的调笑只让温树德怒目相向,两人瞬间的对视之后他便败退了,现在是要靠管轮的时候,真要是毙了他,那这舰可就永远出不去了,温树德最后狠狠的瞪了孙美元一眼,心里暗骂道:看老子此战之后怎么收拾你。 度日如年又在外头站了不知道多久,只等窄溪那边没有水柱的时候,金瓯舰终于动了,温树德看了一下表,六点二十三分,他心下对孙美元到有些感激,最少这个软硬不吃的家伙还是在标准时间之内提前把船弄出港了。 金瓯舰出港之后温树德终于看了敌舰的模样,和满是铁锈的金瓯舰不同,敌舰身背灰色铁甲,三百多吨的躯体有三十多米场,六米多宽,修长的舰身像极了正在沪上江南制造局造的那艘浅水炮艇。火炮看到了两门,但是炮管极短,不太像是舰炮,最让人惊异的是这船烟囱低矮,冒出来的不是浓浓的黑烟,倒是淡淡的清烟,温树德很看不懂了,这船难道是烧油的?温树德思量间,敌船此时也已经发现了金瓯舰,那短短的炮管似乎对了过来。 “大人,还是撤吧。”炮弁陈清银跑过来急道,金瓯舰什么情况他是清楚的,对方那炮一看就不是自己37mmd机关炮对付得了的。 “撤了第六镇的退路就没了。”温树德此时也在纠结于撤与不撤,若是撤,和第六镇同为山东人的他可是良心不安了。 “大人,江元舰就在杭城那边,我等在这里死战也是于事无补,过去的话最少还能让江元舰来救援阿。”陈清银头上冒着冷汗,他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只想着逃命,金瓯舰逃了第六镇是没有可退路,可他这个福建人和全是北佬的第六镇很熟吗?前两天为了抢窑子里的女人还有兄弟被他们打,现在这情况,不要说确实救不了,即便是救得了他也要袖手旁观一会。 “好吧!”看着两艘敌舰越来越近,温树德几经犹豫终于无力的挥手道:“去杭城吧!” 他这话一出,陈清银顿时长吁了一口气,立马越俎代庖的让驾驶转了向,加足马力顺江而去。此时同时巡江舰队的两艘木壳船也是出来了,他们倒是很识相,根本就没有看窄溪那边半眼,一出港就直接往下游去了。这三舰作战不利,但逃跑却快,纵使柴油机船的速度极快,可隔着十多公里,还是让它们跑了。 第一回做管带,第一回逃跑,温树德在驾驶舱里坐立不安,旁边已觉逃脱大难的陈清银却很是轻松,以过来人的身份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不要太平常了,说大里说,保船要紧,往小里说,保命要紧。大人你还是新来,不知道水师的规矩,水师的逃兵里头也就出了方伯廉被砍了脑袋,其他哪还有掉脑袋的?” 温树德本有些后悔临阵逃脱,现在又被陈清银教训规矩,心中顿是一阵烦躁,只大喊喝到:“别瞎囔嚷了!快去杭城找救兵要紧。” 温树德一声“别瞎囔嚷了!”只把陈清银吓了一跳,他本来还觉得这个北佬还是有些识时务的,但现在却发现自己错了,再听他说要去找救兵,心里顿时记恨上了。一个北佬敢在水师大声说话,那就是活腻了,当年北洋那时刘步蟾怎么把洋毛子提督弄走的也不打听打听。陈清银心中暗恨,但表面上却是不与其争辩,而是老实呆在一边,心里只是默想着这一次临阵逃脱若是要追究责任,那眼前这个北佬就要倒霉了,而自己,即便是被他反咬一口,那也不怕,舰上随便拉一个人出来,不是兄弟不是同乡,怕什么! 金瓯舰急流而下,船行速速,木壳船到了富阳城就不走了,只有金瓯一舰顺江而去。温树德不安间却不料老天开眼,没等到杭城,只在钱塘江口边遇到了江元舰,旗语打过之后,坐立不安的温树德又使劲把船靠了过去,而后坐着舢板过了去。 “质瑾兄,场口那边发现革命党的炮艇,已将我方两艘木壳船击沉,现在革命党正在围攻场口的第六镇,形势万分危急,还请质瑾兄速速增援。”温树德一着急,山东话就出来了,只听到江元舰管带饶怀文一阵刺耳。他着急,饶怀文却一定也不着急,他此时还回味在刚才那泡大烟的余韵中,只看着他有些不屑的笑道:“子培何必着急啊。革命党就是打来那场口一两万人也不是吃素的,再说,革命党哪里来的炮艇,他们不都是木头船、木头炮吗?” 革命军的迫击炮一向是被清军认为是木头炮,见他们如此称呼,不怕麻烦只求隐蔽的杨锐便下令所有迫击炮都要贴一层木皮,并勒令绝不容许半门炮被满清缴获,如此更是坐实了木头炮之名。温树德虽然初经战阵,可那炮艇大炮的口径还是猜出是在两英寸到三英寸之间的,他见饶怀文不为所动,只拉着身边的陈清银道:“质瑾兄,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要是回援完了,那局势可就要不可收拾了。陈兄,你也说说,那革命党的炮艇是不是有大炮的?” 陈清银早已怀恨,闻言推脱不过,只好对着饶怀文说了一通闽南话,温树德日语懂、英语也懂,可这海军必备的闽南话却完全不懂,只听得他们叽里呱啦一阵,饶怀文虚笑着的脸就沉了下去,只站起身道:“来人啊……把这个临阵逃脱的懦夫给老子抓起来!” 饶怀文这话一说,温树德只觉得头顶响了一记晴天霹雳,他手足僵直不知道如何辩解的时候,门外面的水兵却过来了,他忙道:“质瑾兄,质瑾兄,你听我说啊……” “我水师可从来没有你这样临阵逃脱的,”饶怀文打着官腔,说实话他早对这个吃过洋墨水的温树德心怀不满了,一股子从洋人哪里学来的古怪做派,只觉得大清水师是大英水师,看得他一阵不满。什么东西这是?大清水师十几年前是闽人的天下,十几年后也定是闽人的天下,船要怎么开,还轮不到这个北佬来瞎指挥。 “质瑾兄……”温树德眼泪都要出来了,被水兵架住的同时,他又看向陈清银,却不想此人完全是一脸此事与我不相干的作态,神色间更有一丝轻蔑,顿时明白是他捣的鬼,温树德于是放生大叫:“陈清银,我若被砍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温树德一边叫着一边被水兵拖了下去,只待他远去,饶怀文才问道:“场口那边到底如何了?” “场口那边确实革命党打过来了,不过没有姓温的说的这么严重。”陈清银一直顾着逃命,那看得到革命党人多人少,“倒是有两艘铁甲炮艇,上面都装了三英寸的陆炮,射程短,但不是我们这种机关炮打得过的。” “哦,革命党拿来的炮?哪来的铁甲?”饶怀文一时间大奇,“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还不是陆军丢的,铁甲猜也就是生铁板,我就不信他们能变出钢甲来。”陈清银对革命党的炮艇很是不屑一顾,他不想再谈论革命党,只问道:“大哥,姓温的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处置,”饶怀文脸色又沉了下来,“水师里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耽误兄弟们挣钱,上一次运烟土之事,怀疑就是姓温的匿名告发的。他不除掉,以后还会坏事。” 水师的薪饷虽是向大英看齐的,但是钱再多也不精花,所以各舰趁巡航走私些烟土那是常有的事情,温树德刚从英国回来,很是水土不服,匿名写信告状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上面的大人也是有份子的,他这可就把所有管带都给得罪了。 “质瑾大哥,那场口那边怎么办?总还是去的吧。”陈清银和温树德没什么交情,不过他还是担心场口那边要出大事。 “去是要去的。”饶怀文不慌不忙,只把胸前银链子栓着的珐琅金表拿了出来,看了下时间才知道现在才九点一刻不到,“过一会上去。第六镇不出点事情,那温树德能严办吗?” 陈清银见他如此老辣,心中一阵叹服,正想说几句好话拍拍马屁,却不想外面水兵一阵高呼,“犯人逃跑啦,犯人逃跑啦……” 两人赶忙看向外边,只见全是水淋淋的温树德正趴在舢板上,已经快到金瓯舰了,陈清银大惊,“不好,姓温的可是要跑了,快抓住他。” “慌什么?”饶怀文很有兴趣看着已经再往金瓯舰上爬的温树德,“先看他要干什么再说。” 温树德被水兵关在舱室内,不甘之下打倒水兵跑了出来,他心里只想着要死也死在战场上,只一上船便让金瓯舰加速往场口去。看着金瓯舰居然是回航上游,饶怀文倒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温树德要去杭城告状呢,此时见他独身往上流去,心里佩服之下更是觉得这个人留不得,如此固执又不畏死的人不能和大家同心同德一起发财,那就要坚决做掉! “让他去吧。我们跟着上去就是。”看着站在一边等着自己开炮命令的大副梁渭璜,饶怀文用闽南话说到。他这边一说跟着金瓯舰上去,陈清银就一阵惊异,不过饶怀文又补充道:“远远的跟着,别开炮就是,看看姓温的怎么死。” “大哥,可船上的兄弟?”借刀杀人好是好,而且还不脏了自己的手,可陈清银却想着自己在船上的兄弟。 “他们不会跳船啊?”饶怀文摸着自己的翘胡子,很是不以为然,“再说这个温树德马上就升任江亨舰的管带了,到时候和我平起平坐,要除掉他那就没这么容易了。” 江元、江亨,还有江利江贞都是日本川崎帮中国人造的浅水炮舰,江元是去年造好的,江亨是第二艘,今年便可造好运抵中国。扩建海军的背景下,温树德这些留过洋的学生还是很受海军大臣载洵重视,而像饶怀文这般本国水师学堂出来的学生,自然要是被他们压一头的,想到这个不懂规矩的北佬几年后就会在自己头上,饶怀文很是一阵不舒服。 钱塘江上,金瓯舰在前,江元舰在后,两舰都是是急匆匆往场口去,只是金瓯舰速度只有七节,而江元舰最高可达十三节,但江元怎么都是落在金瓯舰的后面,不疾不徐的远远跟着。温树德看看前方又看看后方,不明白饶怀文这个老匹夫到底要干什么,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心事去想他在想什么,只盼望着能早一点到场口。 江面上的事情李成源一点也不知道,他此时也没有在山顶了,缴获了满清三十多门炮,有一大半是马上能用的,现在这些火炮都被拉到场口外围,炮手不够的情况下,观察点裁撤了一个组,即便是这一组,目标还是看望富春江江面的,他们只等清军增援的炮艇上来。而此时的火炮,都布置在面对富春江的小山棱线之后,这个位置任清军的炮舰怎么打都是打不着的。 “时间快到了,弄好了吗?”李成源问向身边的举着望远镜发愣的陈大山,有点责怪他不干正事,比如现在,一心拿着望远镜看热闹就不是一个炮兵副团长应该干的事情。 “营……团长,这步兵打战怎么一套一套的啊,弄的我脑子都转不过来了。”见李成源问,陈大山犹是不舍的放下望远镜,但是话题还是不离刚才看的东西。 “心理战吗,不都是这样吗。”李成源早知道政治部搞出来的这一套东西,并没有什么惊讶的,他看着还有些发愣的陈大山,使劲的推了他一把,道:“快去检查炮阵,满清的炮艇就要上来了,打得好,说不定我们还能缴获一两艘炮艇。” 团长发话,陈大山只好泱泱的去了。此时北风吹来,只传来山那边的广播声:“……巡防队的弟兄们,我是革命军二旅旅长张恭。都是浙江人,本乡本土的打什么战啊,现在我已经命令炮艇放开港口,好让你们撤离。不过时间有限,半个小时之后,我军就要开炮了,到时候没走的弟兄,就只有请你们做俘虏了。 ……弟兄们,何必同着鞑子兵一起赴死呢,想想你们多少钱的月饷,他们又是多少钱的月饷,值得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家里怎么办?地不要种了?家不要养了?老婆孩子不要你疼了?你就不怕老婆改嫁,父母儿子讨饭?赶紧的,要么马上撤离这里,要么缴械投降,革命军优待俘虏,不想参加革命的,一律发路费回家……” 张恭的广播接连不断,只说的他口干舌燥,要不是政委说这样有效,他还真想扛着枪把这些清军全给灭了。他这边呼喊的叫累,第六镇诸位大人全是面面相觑,张恭的话虽然是浙江方言,但是在翻译的解释下,大人们还是知道了话里的意思,于是众人都感叹这革命党何其歹毒,知道第六镇的士兵都是北方人,不会听他们胡扯,而只鼓动巡防队。那些巡防队可都是浙江本地人,现在革命党一说放开港口,那他们可就要全冲到码头去抢船了,巡防队一动,那第六镇里面那些意志不坚的士兵也会跟着动,如此下来那好不容易稳住的军心又要乱了。 “大帅?”参谋长靳云鹏也无计可施了,谁能想到革命党还会来这招。 “去,再带一个营去码头,要是有不停号令,故意扰乱军心的,格杀勿论!”革命党放开港口赵国贤早已经猜到,但是这么的广而告之,还挑唆巡防队和第六镇不和,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为今之计,只有用重典了。 “是,大帅!”靳云鹏回道,他正想起身的时候又道:“大帅……这……大人还是先行到富阳去运筹帷幄,卑职在这里守着便好了。” 赵国贤听他如此说,饱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道:“老夫就守在这,那也不去。倒是你,不会是想过江吧。” 靳云鹏大惊,急忙跪倒在地,道:“大帅,卑职绝无此意,卑职只念大帅安危乃是军中大事,若是大帅得了平安,那我们打战也就是放心多了。” 靳云鹏此言一出,旁边陆建章和李纯等人也是如此说道,只有日本人青木宣纯对着自己的徒弟坂西利八郎道:“看到了没有,支那人就是这样的虚伪怕死,他们当中除了赵国贤不想撤退之外,其他人都想离开这里。革命军围三缺一,就是要让清军自己生乱,然后好一鼓而下。” “可如果第六镇不撤退呢?”坂西利八郎问道,他也是早前袁世凯高薪请来的顾问,此次是来观察北洋军战力的。 “一支没有武士道精神的军队,面对绝境可能会团结,但面对生计却反而会崩溃。他们只为钱而战,只为官而战,这样的部队即便是武器先进,他们的战斗力也是很脆弱的。”上一次北洋大败青木宣纯没有见到,但是这一次他却身临其境。只感觉支那将领不懂战争,而支那士兵毫无信仰。如果支那将领懂战争的话,那么听到窄溪那么剧烈的炮声,就应该马上派出援兵,并且迅速占领北面的天钟山,以留住一条陆上的退路,可赵国贤却只是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然后苦等前方的音讯,此为将之不智;而支那士兵,在作战意志上和十几年前毫无二致,若是帝国的士兵,即便不战死,那退下来也是有完整武器的,可是支那士兵,很多人退下来连武器都没有,此为不信。将不智,兵不信,这怎么能打胜仗? 听得老师看不起北洋军,坂西利八郎又问道:“那革命军呢?他们是否可以说将智兵信?” 坂西正好问到了青木宣纯之所想,他笑道:“这正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啊,只有近距离观察这些革命军,我才能得出结论。” 丁卷第五十八章战后 场口镇的码头早在革命党广播之前就一片混乱了,现在听闻革命党放开码头,让自己撤退,那就更是乱的不得了,只是码头被第六镇一个营占着,那些木船上都是第六镇的兵士,巡防队的兵勇之前抢过船,但是都被这些北佬给打下来了,最后硬拼的时候,又被机关枪扫射了一次,这才安分下来,不过虽然如此,码头边的巡防队不但不退,反而是越聚越多,革命党的围三缺一之策似乎很快就能凑效了。 炮团的刘大山看着怀表,只等那时间到了九点五十五分的时候,才让通讯兵下去各炮连传令,十点整时炮击清军阵地,现在突破点已经选好,突击队也做好了冲击的准备,就等着时间一到然后巧打猛冲了。他这边看表,一团一营营长倪金也是看表,之前二团把突击的任务抢了去,弄的一团这边好没面子,可人算不如天算,对第六镇的最后一刀还是得由他这个满清武生来砍,真是何其快哉。倪金看完表,又是拿起一块黑布擦拭着自己的大刀,一会他可是要亲上战场的,好让此刀痛饮鞑子之血。 “大哥,对面的革命党不对劲啊。”第六镇二十四标三个营管带,第一营的范国璋稳重,二营的回富兴老实,三营的李殿文就活跳的很了。此时他和一营负责防守北面,看见对面情况有异,便忍不住跳了过来,说是商量,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壮胆。 “不对劲又能咋地?”范国璋虽然嘴上不以为然,可实际上还是拿起望远镜开始看向前方,他很怀疑,自己这边就是革命党的突破口。 “大哥,你说这革命党说的是真的不是?俺是说那缴枪不杀……”说对面不是李殿文的目的,眼看着就要被歼灭,他是来问后路的。 范国璋举着望远镜,一边看一边不屑的道:“你他娘的可别忘记了,俺们可是和革命党有血债的,松江那边的事情,你就不记得了?”松江其实就是前年剿灭革命党突进沪上的那支部队,靠着本地的士绅报信,这几千人大部分被围歼了。“当初俺们事情做得太绝,抗兵杀,降兵也杀,脑袋割,下体也割,这事情你要是记不得,革命党可是记得的。” 范国璋言语只戳到李殿文心窝子里,弄得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范国璋此时放下望远镜,看着低垂着头的李殿文,又笑骂道:“你她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着心眼,赶紧回去吧。知道什么是后路吗,守住这里就是后路!” 范国璋说完,又不顾革命党的神枪手,跃身站到了堑壕上头的高处,正在众人都无比惊慌的看着他时,他却是说话了: “兄弟们,俺们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家里寄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是皇上给的,都是朝廷给的。俺心眼直,不管这是骗来的,还是抢来的,俺只懂养活俺们的是皇上、是朝廷,没有皇上,没有袁大人,俺们那个不是还在土里刨食,饱一顿饿两顿的? 俺范国璋是大老粗,识字少,懂的理就更少,可其他不懂,知恩图报俺还是明白的,今儿被国民党围死在这里,那就好好的跟革命党打一场,死,那是报答君恩,不死,那是老天保佑。兄弟们,决一死战,以报皇恩!决一死战,以报皇恩!……” 范国璋在营里素有威信,此时见他大义凛然的站在堑壕上头说话,一时间众人都被震住了,前面说的那些大家都没有听太明白,但后面那个“决一死战,以报皇恩”还是听的很清楚,一时间整个营的士兵都高叫起来,“决一死战,以报皇恩!”一营这边叫,二营三营也接着喊叫起来,只是三个营的阵地的隔得远,号子不是一起喊的,而是你一阵我一阵轮流喊的。 瓮中之鳖还有气大呼小叫,只把革命军气的不轻,营长倪金却虚舞这大刀,大笑道,“他妈的对面那鞑子算是条汉子,这仗我喜欢打,待会……” 营长一说“我喜欢”,政委就慌了神,在旁忙道:“老倪你可不要违反纪律啊!上一次那事情你还记着处分呢。” 倪金被他的处分说的一愣,放下刀摸着后脑憨笑道:“我一定服从纪律,一定服从纪律。” 政委见他如此,只是叹气,还想说什么,只被突如其来的炮声给扰了,只见他嘴张着却丝毫听不见说什么。 清军所据之地极为狭小,诸炮的射击诸元早知,现在这这通炮打得是敌阵后方的炮兵阵地。虽然突破点是在北面,那边因为风向的关系,氯气弹威力有限,但是李成源可不想有任何一个士兵被清军的毒气熏死,是以一开始就炮兵就像摧毁清军的炮兵。十点钟一到,炮弹结结实实的落在满清的炮兵营的阵上,炮弹炸起的尘土遮天盖地,即便是清军分散放置了火炮,但还是有多门大炮被炸飞或是掀翻,而剩下的那些炮即使能反击革命党,可因为革命党的炮阵只在山棱之后,那根本就是死角,观测气球上能看得到,但炮却根本打不到。 摧枯拉朽的炮火只肆虐了几分钟,马良便在炮火的间隙中听到有人惊喊道:“炸啦!炸啦!快跑啊!”只待他转头望去,便看见布置在另一侧的那个炮连阵地上一股绿气忽的飘散开来,他心中顿时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一下子瘫倒在地,囔囔道:“完了,完了……” 革命军的观测点也是看到了清军阵地的异样,但却丝毫没有停炮的意思,这一通炮整整打了十多分钟,数千颗炮弹只把清军的炮阵犁了又犁,只待那边被炸的发不出炮来良久,这才把炮口转向北面阵地,例行的对清军堑壕反复肆虐之后,炮轰又延伸到堑壕之后,以隔绝清兵对此段堑壕的增援。 清军的士气被管带范国璋提的极高,虽然是被革命军炮兵狠狠的揍了一顿,但是当潜行至堑壕近处的革命军冲击的时候,这些悍不畏死的鞑子兵居然跳出堑壕,想反冲锋过来。只是这些人被炮火震的极晕,即使最后软着脚跳上堑壕,也被革命军一冲而下,最后又踢到了堑壕里。一营营长,昔时的武生倪金,又是不顾纪律,只提着把大刀混在冲击的队伍里东杀西砍,他本想找刚才那个清军管带范单挑的,却不想等他找到此人之时,此人早就已经死了,他身上犹自插着一杆刺刀,手里却拿着一支军官用的六轮手枪。 被炮火完全捶烂了的清军北面防线,酥软的像一条煎已经浑身焦黑的鱼,被革命军一冲即溃,此时爬到镇子内最高屋子顶上的青木宣纯拿着望远镜很是点头,革命军的炮术、战术都非常的犀利,特别是革命军具有白刃战的勇气,这是他最为佩服的。 北面阵地已破,场口镇里面顿时乱的一塌糊涂,诸将苦劝赵国贤不撤之下,只好按照他的军令自行突围,说是突围,倒不如说是逃跑,各将一出辕门全都上了预备好了的轿子往码头赶,这些人进去的时候是军装,出来的时候就是便装了。高级军官多数逃跑,唯有各标的管带大部分还恪守在阵地上,只是其他几面即便没有大炮轰击,革命军的迫击炮也不是吃素的,一通急速射之后,手榴弹刺刀也就上来了。 十点钟开始炮击,十点半开始步兵冲击,十一点不到,最快的一团一营吕观兴部就已经杀到了清军司令部辕门,迫击炮敲掉布置在辕门外头的机关枪后,冲进去的士兵只发现里面的满清官役都站在那等着了,而此时一个穿着新军将帅礼服的老头正被几个人从梁上的白绫上解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来了道:“大人,大人,大帅已经自尽了,还求贵军能留一个全尸。”说罢就跪在地上磕头。 带队的排长闻言上前一看,只感觉死了的老头确实有点像是满清的大官,顺手把那把统制官指挥刀拿了过来来,然后骂道:“割头那是你们这些王八蛋干的,我们革命军有纪律。”而后又对着那些站着不知所措的官役叫道:“他妈的都给老子把手举起来!举起来!装什么鸟斯文,做俘虏就要有个做俘虏的样子。” 第六镇司令部被占之后,场口围歼战便基本结束了,第六镇全部被歼,统制官赵国贤自尽,其他诸将都已经化装逃匿,被围困在此的浙省巡防队三千余人也被俘虏,为春季进剿的弹药、粮饷全被缴获。第六镇终于完结,江对岸新登县城中的第十镇也在逐渐清剿,虽然和第六镇相比,他们是在新登县城里,有所依仗,但是第十镇之前可是被革命军打怕了,加上此次革命军忽的突破前沿防线,几面围向县城,更是使得第十镇全军乱乱糟糟,统制官孙道仁根本就弹压不住,而炮标的统领萧奇斌、工程营的管带王文瑛等早就化装成商贩,带着亲兵逃跑了,致使第十镇有氯气炮弹也没能用来御敌,只有二十协统领许崇智还在城中,似乎有所凭持,一点也不这着急革命党的进攻。 第六镇十一点的时候收官,而第十镇虽然晚进攻,但却更早结束——革命军杀进县城的时候,城里处处都是降军,孙道仁倒没有赵国贤刚烈,只坐在新登县衙让革命军捉去,而二十协统领许崇智,面对革命军却说自己是同盟会会员,要求见复兴会的会长,同盟会之名一团团长王金发是听过的,不过这帮兔崽子说守杭州守杭州,临到开战的时候,却都歇菜,根本就不像个兵,只会浪费粮食,不过看在都是革命党的份上,王金发只让人把他关在屋子里,等候上级的发落。 陆上的战事结束不久,温树德的金瓯舰就到了场口,革命军的铁甲舰搞不懂满清这边一前一后到底是打什么主意,为了把敌舰引到陆军炮团的预设阵地来,他们一直退到了场口的南侧,只等金瓯舰和江元舰进入伏击圈,炮团集火之下金瓯舰闪避中莫名搁浅,而江元舰舰上起火之后则狂退,就此,水面上的战斗也暂时结束。 中午时分,林文潜司令部里一片喜意,看着神情振奋的每个人,林文潜摇头的同时也是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身边的周思绪见他如此,道:“是不是可以多让部队多打一天?要真是能拿下杭州,那政治上的影响……” “不!政治上的影响我们已经有了,不必要再去拿下杭州。”林文潜时时刻刻都在想再次打进杭州以一雪前仇,但现在不是时候,“你说站在满清的角度,是我拿下杭州着急,还是没有拿下杭州着急?” 周思绪也是很清楚当下的局势的,笑道:“自然是没有拿下杭州他们最着急,如果我们拿下了杭州,那他们倒可以慢吞吞的调兵来收复了。” “是啊。”林文潜像是在说服周思绪,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就是这个道理。杭州在谁手里,那谁就会被它套死,只拿该拿的,只做该做的。更何况,满清还有艘铁甲船跑了,这船上不知道有没有无线电,要是有,那西面就危险了。” “无线电好像还没有吧。”周思绪有些诧异,“虽然我们发现天津有无线电波,但也不能证明这就是满清的啊,天津可是有九国租界,说不定这是英国人、美国人还是谁的。” 军情局传来的情报林文潜也是知道的,但他只道,“考虑问题总不能太绝对,部队今天晚上就乘夜回严州,战士们那边政委做好思想工作,让大家明白当下的形势。这边就留下两个团吧。一个团进占富阳、临安,并且派出小部队前出至余杭杭州近郊,另外一个团则马上进占长山乡(今楼塔镇),然后逼近诸暨、萧山、绍兴,反正声势闹的越大越好,让满清速速把兵力放在杭州、绍兴一线,这样也好减缓西面和北面的压力。” 林文潜边说,旁边的参谋则边记,一会便给他过目签字,然后再电发至周肇显和张恭的旅部。此电报发完,林文潜却打着哈欠道:“先生那边还是要通知的,你这边就帮我草拟一份电报发给先生吧。我太困了,睡一觉再说,不是什么大事情,千万不要叫醒我。” 周思绪见他如此,只是笑着点头,不过又问道:“那那些俘虏怎么办?”以前可都是进行诉苦教育,但是效果极差,毕竟满清各镇都不是浙江本地人,没有本地人做引子,要想他们反正参加革命军还是很难的,最后的处理都是做一段时间劳役之后,就放其回家,但是如果再俘虏,则不是那么简单了。 “技术兵种全部留下吧。”林文潜说道。“其他的你去问政治部吧。”说罢就走了。 林文潜即走,周思绪起草万发给沪上的电报之后,这时又有人来报告,说是抓住两个日本人,还说这两个日本人一心要见革命军的司令。北洋军里面有日本并不罕见,但这些人一般都是和统制官在一起的,这是革命军第一次成建制的消灭满清的新军镇,自然也是第一次捕获日本顾问,周思绪本来不想理会这两个日本人,但是通信兵却说这两个人自称是重大军情相告,他犹豫间只问道:“叫什么,这两个人?” “报告参谋长,一个叫青木宣纯,另一个叫坂西……利八郎。这个青木宣纯还是日本陆军少将。”日本人的名字太拗口,幸好来的时候通讯兵已经死死背下了这两个怪异的名字。 一听说对方是个少将,周思绪倒是笑了,“少将,很稀罕吗?唬我们没有见过世面不是?告诉张恭,两个人都关起来,不,隔绝起来,不要让他们和其他俘虏混在一起。要见那等过两天,先打听打听这两个人的底细再说。” 林文潜说的青木宣纯此时正在张恭的俘虏营里,他们和其他人一样,身上的武器和佩刀都被收拾了干净,收缴指挥刀的时候坂西利八郎还站在一边大吼,不过青木宣纯倒是很配合的放手,他相信要不了多久,革命军就会把指挥刀换给自己,然后礼送自己离开的。他们先是和满清的那些军官关在一起,而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又被带到了一个院子,被关在一排房子中最里边的一间,和俘虏营不同,这里有单独的床铺和家具,两个人总算是可以坐在椅子上了。 “老师,革命军的司令会见我们吗?”坂西利八郎在一侧问道,在中国他和青木一向都是受优待的,但这一次革命军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这让他很习惯。 “看,革命军好像是要撤退。”青木宣纯不愧是做间谍的,墙上一条破缝都被他找着了,找了个木条连捅几下,倒还是能看到富春江,此时江面上是一列列像火车一样的木船,这些木船到达港口后,前明的那个船头从船尾调到了船头,这种水上火车有十几条木船组成,目测一下每列‘火车’最少可以转载四五百人。虽然进港的‘列车’不多,但是青木猜测一定还有‘列车’在其他各处等候,因为场口的码头实在是太小了。 看着那并不冒黑烟的船头,青木宣纯猜不到这船到底是烧什么的,只是看烟囱的高度和冒出的烟不像是燃煤锅炉,因为看不出拖船头的马力,青木又怀疑这只是船运输船,只是负责把空船从上游拖下来,并不要在其他木船装满之后再将它们拖回上游。探知情报完全是青木师徒的爱好,有新的东西可看,坂西利八郎也就忘记了和老师讨论与革命军司令会面的事情,两个大小间谍凑在一起猜测着这船是用来干什么的。 青木师徒乐衷于探寻革命党的机密,他们隔壁被关着的温树德则是欲哭无泪,在遭遇革命党炮艇而江原舰袖手旁观之后,他倒是明白了饶怀文借刀杀人的谋算,他初时极为愤恨,而后激狂之下把船冲向江边低浅处,而后在舰上竖起了白旗。谁料到革命党把他抓住之后,对他如此行为很是怀疑,不但把他关着,还要他写材料,美其名曰,交代问题。他温树德开船不差,但是写材料可就要了他老命了,弄个半天都还没写几页。即便是写的这几页,也不是革命党要的投诚原因,而是在不断的描绘水师内部是如何的黑暗专制腐朽。 官场是黑暗的,其实水师更加黑暗,一些不合群的士官出人意料的落水身亡也是常有之事,整个满清水师就像一艘早已腐朽无法远航的木头帆船,破烂、恶臭、枯腐的让正常人无法忍受,而温树德则是想跳出这艘木船的一员,既然不能创造它,那就选择毁灭他。 温树德写的欲哭无泪,在他房间的隔壁,一个叫许正绅的革命青年写材料写的兴致勃勃,他是主动找过来的,在和政委做了一番谈话之后,现在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复兴会来检验,他早就想参加复兴会了,只是一直被家里管束着没有这么个机会,今天复兴会终于来了,他便不顾一切的投奔了过来,他只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新生,而只是在苟活。 一个不知道怎么写,一个写的兴致勃勃,最后一个房间的许崇智则是一点也不想写,他本以为自己亮出同盟会的名号,革命党立刻会给自己优待,但是他发现事情并不如此,说到底,其实还是他虽然知道同盟会这个组织,也认识其中的人,但终究不是同盟会会员,不明白同盟会和复兴会的纷争。而他之所以要说自己是同盟会会员,就在于希望能在保命的前提下被革命军放生,而后出去再写一份浴血奋战、力竭而退的报告,好继续在满清军界中混下去,他相信,复兴会是会配合他演好这出戏的,却不想复兴会把他抓住之后,只是让他写材料,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许崇智家境虽然贫寒,但是其叔父许应骙确实做过满清的闽浙总督的,他之所以有今天完全为此,既然能在满清里出人头地,那革命就可以先放一边了,当然,这只是暂放,在需要的时候,革命他又可以捡起来,比如现在,比如后世辛亥之时的福州起义。 俘虏营人人各异,景象万千,但这都不是对弈双方关注的重点。一举吃掉两个镇,严州根据地终于是露出了自己狂劲的实力,满清对此会如何反应,那就无从猜测了。 丁卷第五十九章第二厅 “……歼灭第六、第十两镇在内的东线围剿清军两万八千余人,其中击毙三千九百余人,击伤五千四百余人,俘虏一万九千余人,缴获野炮二十六门,山炮四十五门,步枪两万八千余支,弹药、辎重、粮食、骡马、船只无数,另外还缴获金瓯铁甲炮艇一艘,俘虏舰上人员四十八人;我军损失,战死一千三百八十四人,受伤两千五百三十六人,后膛炮弹消耗九千余发,步枪弹消耗四十四万发,手榴弹、迫击炮炮弹不计……” 沪上宝昌路一百五十四号的公寓里,陈广寿读着严州发来的捷报,满脸笑意,和以往的那些小胜不同,这可是从来没有的大胜,完全无法想象,等第六、第十两镇被全歼的消息传出来,国内会乱成什么样子,光绪怕是要气疯了吧。 “另外严州那边还汇报了两件事情,一是在此役中,第六镇使用了氯气炮弹,造成我军死亡四十六人,受伤一百三十余人;再是俘虏当中有一个日本陆军少将和一个陆军中佐,他们说是要见复兴会的总理。”读完电报正文,陈广寿又把备注里的东西念了出来,前者涉及到政治宣传上面的事情,参谋部负责不了,后者则是外交问题,复兴会现在是不能惹毛洋人的,最少是不能故意惹毛,等以后得了天下,那就另说了。 “炮弹怎么来的?是谁制定在围剿中使用氯气炮弹?使用氯气炮弹只是东线,还是其他几线的清军都有这种炮弹?”日本人那边自从杨锐狮子大开口要一亿日元之后,就彻底没有了动静,算是暂时稳住了日本,所以现在这两个日本人杨锐倒是不着急处理,只是氯气炮弹不是小事,山区空气流动不畅,氯气炮弹杀伤力不低,如果任满清使用,那么自己受的损失绝对不小,所以,杨锐道要知道满清使用的规模,和谁出主意干这件事情的。 “炮弹上有德文标记,应该是进口德国的。”陈广寿看了下电报备注,然后说了详情,“前年开始满清成立陆军部之后,便设立了军咨处,后来铁良和载涛斗的厉害,为了制约铁良,去年年底军咨处便从陆军部独立了出来,改组为军咨府,它相当于我们的参谋部。之前北京的情报说,这一次进剿方略是军咨府制定的,如果确实是军咨府制定的,那么使用氯气炮弹之事应该是军咨府决定的。[注:]” “军咨府在哪?里面什么情况?”杨锐阴沉沉的问。 “军咨府设在北京前门,下设七厅,分为总务、作战、情报、交通及通讯、测量、史志以及海军,现在的大臣是载涛,实际在里面管事的良弼。”陈广寿道。 “那就弄上几发这种炮弹,扔到军咨府去。”杨锐说道。“再给他们写上一份信,如果再出现这种炮弹,那么把把这种炮弹打到皇宫里去。” 听闻杨锐的想法,陈广寿只觉得解恨,道:“那炮弹要引爆吗?” “看情况,前门那边是繁华之地,如果引爆会伤及无辜的话那就不要引爆了。”杨锐答道,他其实是怕自己这番做法被以后的反政府分子学了去,到时候就贻害无穷了。 “明白了,先生!”陈广寿却以为先生是顾及民众,眼中杨锐的模样又是高大了不少。 “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嘉奖电吧。我文采太差,你来写吧。”说到此杨锐终于笑了起来,这一次歼灭满清新军两个镇,那反围剿之战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另外三个方向的阻击战了。不过杨锐高兴也就是一会儿,等陈广寿出去之后,他又是深沉起来,这一次歼灭战成功的关键在哪里,完全则是在于炮兵得力,并且和步兵之间配合默契,但是这并不是说浙江方面军达到了步炮协同的程度,他们面对的只是满清一道堑壕,事先摸到清军的堑壕前,然后再等炮击结束立即冲击堑壕,这只能算是步炮协同的最低级,真正的步炮协同是面对几公里纵深的防线,步兵跟着弹幕徐徐前进。不过,以北洋的防守也就只知道挖一条堑壕,然后再拉一道铁丝网,低级的步炮协同便是购了。 沪上的杨锐想着怎么才能让部队做到真正的步炮协同,而北京前门的军咨府内,第一厅(作战)的厅长卢静远则是想着怎么才能加强铁丝网的作用,这一次进剿严州革命党,大方略是陆军部定的,但是战术细节则是军咨府出的。作为大清赴日本士官学校第一期优秀毕业生的卢静远,很早就关注堑壕加铁丝网御敌了,只是他毕竟没有亲上过战场,最终严州新军的防御布置还是日本人帮忙弄的,不过,铁丝网堑壕再加机枪阵,明白了大概还是是可以自己研究的,现在卢静远就在西苑那边的空地做试验,铁丝网要怎么拉才最难破坏?机枪阵地要设在那里才能取得最大的杀伤效果?堑壕要怎么挖才能最好的防护己方士兵? 西苑试验良久,从那边拉过来的资料堆了一桌子,卢静远连夜带着人在整理,第一厅忙的脚不旋踵,第二厅却早早下班了,陈其采进到第一厅,只看见里面的科员文书都是在忙,只好对着卢静远笑道:“惺源兄看来是走不开啊。” “怎么?蔼士有事么?”卢静远道。陈其采也是陆士一期,虽然他是步兵科,卢静远是炮兵科,但是两人还是有些交情的。 “哦,我二哥过来了,此来本想请惺源兄同醉,想不到还在忙啊。”陈其采一边说这话,一边打量着一厅厅长那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是一个按照日俄之战预设的阵地,堑壕纵横,铁丝网遍布。不过,陈其采扫了一眼也就没再多看了。 见陈其采是来请自己喝酒的,卢静远顿时叹道:“蔼士还是先醉吧,这几日实在是走不开,严州那边就要开战了。包涵包涵。” 知道卢静远真是走不开,陈其采便只好告辞了,待走到外面的见到陈其美才道:“人家太忙了,请不出来,还是我们兄弟喝酒吧。” 请卢静远出来聊一聊严州的战局是陈其美的打算,此见请不出来,他到也就不强求了。潮州举义因为泄密最终失败,会党损失惨重,日本人对同盟会也极为失望,此种情况下,针对举事泄密一事的调查就显得最为要紧,孙汶离开日本前只把这件事情交给陈其美探查,陈其美先在东京盘查,后面又去到香港,派人去李准水师衙门里探查消息,这番幸苦还是有一些成果,在一个喝醉了的千总嘴里,陈其美听到党人内讧之语,这不由不让他想到了复兴会。在给孙汶去信之后,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思想,他又来到京城。 选了一家不错的涮羊肉馆子,叫上一桌子好酒好菜,陈其采高兴的招呼着陈其美吃菜的时候,陈其美却并没有什么食欲,陈其采见他如此,只好屏退旁人,自己亲自去关上房门,然后低声说道:“二哥,还在忧心你的共和革命?” “什么我的共和革命,是我中国千千万万汉人的共和革命。蔼士你不会到了京城就忘记早前在沪上之言了吧?”虽然自己留学的钱是陈其采寄的,但是陈其采这从小到大读书的钱,都是陈其美当初在当铺做工挣的,是以弟弟今虽高居官位,但陈其美说话还是很有底气的。更何况,陈其采对于革命并不排斥,很多时候还多有赞许。 见到二哥话里有指责的意思,陈其采只好讪笑,道:“之前沪上之言,绝不敢忘,只是现在身在京城,已经不比在湖南了,在此发展革命成员难有所成,况且北方风气闭塞,在此鼓吹革命,难有,更别说现在国会已开,民心思定,对于革命之热衷……” 陈其采絮絮叨叨,只说得陈其美心烦意乱,不过也是无奈,自己这个三弟表面看起来是一个利落性子,但是骨子里却是很怯弱的,做事情没有原则,只善应付平衡,不像自己表面上随和,但是骨子里却是极为刚硬。 “三弟,你就不要说这也难那也难的了。我此来不是要你参加革命党的,而是要你打探复兴会的消息。”陈其美终于听的不耐烦了,出言只把陈其采的那些诉苦之言打断。 “为何要打探复兴会的消息?”陈其采惊问,虽然知道复兴同盟两会不和,但看陈其美只身北上的架势,心中有了一种猜测。 “上一次我会潮州举事,就是复兴会策划破坏的。复兴会虽言革命,实为专制,要是他们革命成功,那中国又将是一个帝制中国。现在复兴会势头正盛,若是不能摧毁之,那以后中国之局面恕难预料。”陈其美言辞切切,但是陈其采却知其中三味,只是兄长在上,他不好直言冒犯。只等过了一会他才说道:“复兴会在严州实力极强,能战之军不下十万,关外之地,怕也是有几万人不止……” 丁卷第五十九章第二厅(补) 陈其美见其把复兴会的实力说的这么恐怖,顿时吃了一惊,道:“这可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陈其采叹道,他忽然有一种二哥跟错了人的感觉:“去年军咨处扩大为军咨府,二厅专门负责情报,下设六科,第一科为掌管日本、朝鲜之谍报,第二科则是侦察俄国,第三科负责英美,第四科负责德奥荷兰,第五科负责法意,这第六科……”说到这里,陈其采声音更低了,道:“是专门对付国内革命党的。复兴会、同盟会都是其中关注的重点。” 陈其采这一番话只说的陈其美有些胆颤,身为革命党却坐在京城里吃涮羊肉,真不知道会不会被军咨府二厅第六科给拿了。陈其采似乎看出他眼中的担忧,笑道:“第弟便是这第二厅的厅长,所有和同盟会有关的消息,我都在尽量回避,只是让科员尽量侦察复兴会。就目前看,复兴会可是狡兔三窟啊,其一为严州,如今已经壮大成势,此次会剿清军虽有十多万之众,但胜负犹未可知啊!” 陈其美还没有感叹弟弟变成了满清的情报厅厅长,现在又听他说这一次满清会剿严州还未必能取胜,惊道:“严州也就是一些当初杭州的败兵,怎么能越打越强?十几万新军进剿,难道也会奈何不了那帮泥腿子?” “二哥此言差异,就目前的情报看,这严州虽只是一州之地,但是却被复兴会经验的如铁桶一般,大大小小的村庄都有村长和各色干部,每村还编练了民兵,户户都建了户口本,现在粮食、食盐、棉花等都是要按户口本购买,其可谓是深扎根于百姓之中;而严州之地,沟壑纵横,道路不通,方向难辨,多少人进去都转的晕头转向,很多时候就是绕一圈都不出来,还不说革命党到处的伏击、袭扰;最后说这革命党的战法,也极为适合山地作战,其每两百余人为一连,独自作战,遇到大股清军,只作袭扰,等引诱出小股清军,则会伏击,其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反正是虚虚实实、明明暗暗,只把带队的统领弄得是迷迷糊糊、兢兢战战,最后自己都不值得自己怎么输的;最后说这武器,起先革命党只有一些黑火药单发枪,少量洋快枪,可现在被围歼的清军多了,其骨干部队人手一杆洋快枪,还有他们的炸药,好像用不完似的,再有就是那木头炮、手扔炸弹,更是山地战的利器,清军虽有大炮,但那东西太重太沉,射速又慢,等炮架好了,革命党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陈其采历数复兴会严州根据地的诸点,最后摇头道:“现在我们都断定,这严州之内,必定有复兴会的军工厂……” 陈其美听着他细说着复兴会,只感觉同盟会是自愧不如,长叹道:“这复兴会确实是有军工厂的,听忠山先生传来的消息,癸卯年的时候,这复兴会的会长杨竟成,就去米国见洪门大当家,求他们出人在米国学习军工,说是要在国内办一军工厂,其为此投入几十万美元之巨,杭州举事之前,这好几百人便出洋回国了,想来复兴会把他们安排在了严州。” 复兴会军火炸药一直不缺是困扰满清的最大问题,围剿之时虽有缴获,但是迫击炮的炮弹引信却根本不是缴获的,这种引信不要说普通人造不出来,便是大清的兵工厂不购外件的情况下也造不出来,陈其采一直认为复兴会有隐蔽的运输通道,其也发动二厅的侦探员去严州探查那隐蔽的运输通道在哪,却不想百思不解的东西在陈其美这里得到了答案,他兴奋之余,又急道:“二哥,这道消息可是真的?” 陈其美还沉浸在复兴会实力如此精干的感叹中,见弟弟问,便道:“忠山先生是洪门中人,其和海外洪门完全是一家,洪门本想撮合复兴、同盟两会合并,但是复兴会的杨竟成完全不给洪门大佬面子,双方在米国闹的很不高兴。是以洪门里的一些人便把几年前复兴会有求于洪门之事当场说了出来,直斥复兴会忘恩负义,忠山先生当时就在场,是以听到。据说当时杨竟成在洪门找了数百人,然后再找到容闳把这些委托他培训,容闳在米国关系深厚,其子又是学军工的,是以这些人两年之后便都学成,现在严州那边的军工厂应该就是这些人。至于造枪炮弹药的机器和原料是怎么来的,那就不知道了。” “子弹复装的机器并不复杂,而炸药之生产,只要能早严州找到硝石矿,还有硫黄矿,那还是能做出来。”陈其采像是解决了一个极大的难题一般,情不自禁之下,不解的地方就开始自动脑补了。他现在就想回军咨府去,按陈其美说的那些写一份厚厚的报告给军咨大臣载涛。 陈其采只顾想着报告的事情,一时间到有些出神了,待回过神来见二哥望着自己,不好意思之下马上又掩饰道:“其实复兴会还有另外两处巢穴,我常常在想这个杨竟成到底是什么人,短短几年……” 陈其采说到这里倒是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如果直说那就等于说同盟会、还有革命了十余年的忠山先生完全是个庸才,他止住了话题,陈其美却好奇问道:“复兴会现在也就是严州和蒙古两处巢穴,沪上那边即便是被斧头帮占据,但这可是洋人的租界,只要洋人那一天看到斧头帮不能保护自己的利益,那还是会再来一次抓捕的……” 见二哥这么明白的人还有不知道的东西,陈其采倒是笑了,道:“二哥此言差矣,我说的不是沪上,说的乃是辽东。” “辽东?”陈其美不解道:“复兴会在东北部不就是有个游击队吗,杭州举事之时他们已经把骨干都抽调到了关内,而剩余那些则在林西之地和蒙古叛匪混在了一起……” “不,二哥,你说的是辽西,不是辽东。四年前日俄之战便是复兴会崛起之时,当时日俄两国都收买胡子为自己卖命,其中最大的有四股,其一就是王启年部,其二就是黑山妖部,其三就是冯麟阁部,其四便是复兴军;现在黑山妖部和冯麟阁部都被朝廷招安了,但是最大的王启年部虽说已经解散,可其大部还是窝在夹皮沟到敦化一带,这支部队有人说有一两万人,有人则说其有七八万人,但按照六科的侦察,其应在两三万人左右,且装备的都是俄式步枪,他们现在虽说是避居深山,可一旦作乱,那就不可收拾了。” “啊!”陈其美猛的站立起来,“这支部队不俄国人的花膀子队吗?怎么也是复兴会的人?三弟你们有没有弄错?” “在夹皮沟那边有这支部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小弟去年还是亲到敦化去走了一遭,其他不看,单看那巡逻的哨兵便知道是悍勇之师。至于他是不是复兴会下属的部队,我感觉是,但却没有明证。其实即便有明证也无可奈何啊!夹皮沟那边本是韩边外的地盘,光绪六年的时候他被吴大澄招安,虽说已经招安,但是那边方圆几百里还是韩家的地盘,东北其他地方朝廷能派兵清剿,可那边却是投鼠忌器,这个地方连着日俄两国,一旦进剿,那不说会把王启年逼急了,便是夹皮沟那十几万矿工一旦处理不妥,便很有可能要反,若是那韩登举和王启年扯旗一呼,把夹皮沟一带独立成一国,日俄两国肯定是会支持的。这事情……哎,难啊!”陈其采想到六科查出来的那些东西,便是满心忧虑,这大清看上去偌大一个国,但其中枢早腐,列强环伺,而且乱党还不断坐大,虽说是开了国会,可国会那些蓝白党议员,除了会吵架会抬杠,其他什么都不会,这中国,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其采话说完,兄弟两都陷入了沉思,不一会陈其采犹豫着道:“二哥,复兴会与你之间并无怨仇,若是你能……那……” 弟弟说的隐晦,但是意思陈其美却是很明白的,他之前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每每想起自己策划刺杀杨竟成之事还有杭州之役对革命军的暗算,便不由切断了这样的想法。杨竟成能成为一会之长,那胸中自有沟壑,可是杭州那次暗算真是让复兴会损失惨重,日后复兴会一旦查实,会饶了自己吗?根本不可能!即便是杨竟成肯饶,他下面的人也不会放过自己。想到此陈其美无比深沉的道:“忠山先生乃真正之革命者,其三民主义和五权宪法确实是救国救民之良药,为兄虽是不才,但也不能朝秦暮楚啊!” 陈其美说的无奈,但陈其采却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些隐情,当下也就只好闭口不言了。脑中思索便可,再道:“若是如此,那你我兄弟就应当合力把复兴会毁了为好。二哥也是革命党,若是能找出一些革命分子打入复兴会内部,了解其会中机密,再由小弟以第六科通知军咨大臣载涛,让其出兵剿杀,那复兴会便会日渐衰落下去,若有可能弄得他们骨干全失,那忠山先生便可假革命之名义,把复兴会在各地的军队收服过来……” “哎!你之所言,为兄都是试过了,却不想杨竟成命硬,而且他现在死也不和同盟会合并,你说能奈他何?”陈其美边说边摇头,而后再道:“为兄还是想想办法吧,看如何才能派人打入复兴会内部,到时候即便不能杀了杨竟成,那也能让复兴会损失惨重。” 丁卷第六十章决心 一番谈话之后,想不到自己的工作倒是成了公私两便的事情,陈其采笑道:“二哥,复兴会怎么会如此提防算计同盟会吗?照道理都是革命党,大家应该齐心协力才对。” “三弟此言差矣。”两会如何交恶的陈其美很清楚,从后面得来的消息看,这复兴会最早还是有支援同盟会的想法,只不过因为同盟会自己内部纷争使得两会失去了合作的可能,并且最后关系还几位恶劣。陈其美不明白那一次枪击案到底是谁出的手,是日本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反正从那一次开始,他就算是彻底上了同盟会的贼船了,若是那时候知道复兴会有此实力,而同盟会只是个花架子,他立马是要投到复兴会这边来的,只是,这一切都晚了。“复兴同盟两会说到底还是谁来领导革命的问题,投身革命的青年不多,愿意给革命捐款的人也不多,谁能领导革命那谁就能获得革命青年的拥护,更能获得海外华侨的捐款。” 说到此陈其美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道:“三弟,复兴会背后是不是有洋人支持,他们去东北打俄国人的时候钱到底是谁出的?还有后来弄杭州举义的钱,在举事之前,当时他们拉起来的队伍可是有好几千人,真不知道那钱是怎么弄出来的?” “复兴会背后没有洋人支持,美国人因为要在东北分一杯羹,才和他们搅在一起,但这是在后来的事情,当时癸卯年杨竟成去东北抗俄,还有你刚才说的在美国培养军工人才,用的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陈其美很是不相信,“这可不是小数目啊,这最少是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 “确实是杨竟成自己的钱。记得前几年造出来的味精吗?那就是杨竟成跟一帮子宁波镇海人一起弄的,后来为了拒俄,他就把公司的股份都卖了,得来的钱都拿来干革命,当时味精刚出,利润极高,听沪上商会的人说,这些股份大概卖了四十多万两,买那些股份的人就是现在沪上有名的虞财神,他便是这么发家的,后来天字号越做越大,钱挣越多,念及之前的情谊,虞辉祖又时不时给杨竟成送钱,复兴会这才上了台面的。” 陈其美今天算是听评书一般,只觉得这般事情都有,实在是匪夷所思,陈其采看他不信,笑道:“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说法,真也好,假也好,反正是给了皇上一个交代,即便是天字号和复兴会还有勾连,但是拿不到证据要查封天字号,那美国人可不会同意的。洋布、洋油,这些美国货都是天字号在帮他们卖,特别是东北那边,日本人美国人斗的厉害,宽城子到安东的铁路一通,那些美国商人全部撤离牛庄,搬到安东去了,跟天字号的关系更加密切。” 二厅专门刺探各国情报,东北是龙兴之地,又是最为错综复杂,是以陈其采关注思虑的最多,他又一次的叹道,“那杨竟成总是能做出一些常人想不到、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这东北,现在朝廷那帮草包才想到要引美制日,可杨竟成在日俄开战前就勾连着天字号,在东北筹建铁路,等战事一完,就使劲修路,临到去年还把铁路接到了俄国人那边,然后引入美国人,使得东北局势由日俄对持变成日俄美三家鼎分,现在大清不买日本的面子,一直不肯答应把安奉铁路的路权交给日本人,底气就在于此。二哥啊,这个人可是难以对付啊。” 陈其采说了一圈子话,就是要提醒陈其美对复兴会不能掉以轻心、等闲视之,陈其美知道他的好意,笑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就算是这杨竟成是神仙,那也把他打倒地上来。我过两日就回东京,看如何派人……”陈其美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见二哥着急回东京,陈其采却道:“二哥,先不忙,此次进剿,只是陆军部铁良那边出的主意,除了想着剿灭革命党之外,还有消耗袁世凯所练北洋几镇之目的,如果这一战复兴会败了,那林西、还有辽东就可以接着想办法动手,若是复兴会没败……” 陈其采不知道是不是卖关子,说道这里停了下来,陈其美忙问道:“如果败了那当如何?” “如果败了,那事情就多了。这陆军部尚书铁良可是做不下去了,总得退位让贤的,届时再上台的就是皇上这边的人了,后党势力必定是大消,而帝党军权在握,实力大涨下,那各地的督抚就可以整治整治了;至于复兴会那边,按照之前的商量,估计会招安吧。” “招安?这怎么可能?”陈其美脑中速转,想着复兴会如果招安,对同盟会将有何影响。 “现在朝廷虽知道复兴会的大致巢穴,但是对其内部的事情完全不知,二哥可知日本人在台湾对付乱党是如何做的?”陈其采问道。 “如何做的?怕不是用高官厚禄养起来吧?”陈其美道。他对此很是不屑。 “不是。日本人在台湾招安乱党有一个极为狠辣的条件,就是要入册,除此以外乱党的其他条件他们都答应。其最大的一股乱党,头目叫林少猫的,更完全许诺让他有一个国中之国。可是他一旦交了自己队伍的花名册,日本人谈判之中一来二去又摸清楚底细之后,待几年后林少猫松懈,便一举突袭,将其全家和骨干都给杀了。”各国都有乱党,那么借鉴他国经验也是军咨府这边的任务了,陈其采说着日本在台湾那边对付乱党的经验,很是认真,“这说是招安,其实就是停战,到时候大家谈判,不管成不成总是能让复兴会松懈防备的,弄得好或许还能收买几个复兴会的人,所以说,复兴会之事不急,二哥就在京城多呆几日……” 陈其采话说到这里,如果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巨响,两人正惊惧间,便看见四五个彪壮汉子冲了进来,他们手上都拿着枪,一进来呼喊着就猛扑过来,只把兄弟俩环抱住,然后制服在地,陈其采惊慌,陈其美就更加惊慌,虽然他动作快,腰里的枪拨的不慢,但因为桌子挡着,枪还没有完全拿出来,人被彻底被止住了。 一脚把地上的枪踩住,只听一个汉子大笑道:“哈哈,老三,这次你倒没有看走眼,果然是个革命党。大人这次可要高兴了。” 旁边那个叫老三的汉子此时见人已经抓到,也是笑:“这革命党自己活该,下了火车我就跟上他了,短发洋装,真以为弄条假辫子大爷就不认识你吗?” 包厢里因为抓人一通混乱,陈其采正要喊话训斥,猛听得外面护着自己的那两个亲兵大喊道:“什么人?放了大人!快放了大人!” 陈其采吃饭间鉴于自己和二哥谈的都是密事,只把保护自己的亲兵都打发了,他其实也是想着在这京城里面革命党不至于这么嚣张,谁料到给自己人,不对,应该是巡警部的人给抓了。革命党吴樾炸了前门火车站,之后又刺杀了慈禧,使得这京城的巡警部更加干练,巡警部特别把稽查缉捕两局并为稽捕总局,专门针对京城里的革命党的,他初见陈其美心喜,再见他完全是长辫长袄,也就没有在意,却不想人家早从火车站就跟到这里了。 外面有亲兵壮胆,陈其采使劲挣扎起来,道:“哼,军咨府的人也敢抓?吃了豹子胆了吗?赵秉钧是这么教你们的?” 陈其采之言让负责抓捕的巡警有些诧异,但是那个带头的汉子抓着陈其美身上调出来的短枪,心里不免有了底气,只道:“赵大人教我们的就是要狠抓乱党,这位大人还是先把官牌亮出来吧,省得我们这些粗人冒犯。” 陈其采看着他抓着二哥的枪,心中也知道凭唬怕是唬不住这些人的,只好抖了两下,待背后制住他的汉子放开一只手之后,这才伸手到怀里,只把自己的官牌拿了出来,再很不高兴的扔了过去。 那汉子接过官牌,只对着陈其采看了几眼,再又仔细看了那官牌上那个吏部的紫色大印,心下并没有觉得什么异议,只是看了陈其采的,他又对着陈其美道:“这位大人也请把官牌交卑职验证一二,若是没有错,伍大虎就在此磕头赔礼了。” 陈其采的官牌一时间压住了巡警头目伍大虎的怀疑,但这怀疑还没有彻底到打消的时候,陈其美完全就是一个革命党,现在虽然巡警已经把他给放开了,但他的脸还是白的厉害,只听着巡警问自己要官牌,他更是不知道怎么答话。陈其采一边见状忙道:“本官就是专门抓革命党的,此人是我的线人,稽捕局还是莫要管闲事的好。” 似乎感觉到拿住了这两人的把柄,伍大虎自信又回来了:“这位大人,那就对不住您了。按照规程,京城里是不能带枪的,这位爷不管是什么人,都是要跟着我们去局里走一趟,若是查明确实是良民,那自然会放出来。” “放肆!此人关乎朝廷是否能剿灭革命党,若是被你带去,如何向皇上交待。”陈其美的手枪被巡警搜出来,实在是无计可施,陈其采只把光绪皇帝搬了出来。 “大人,若是放了此人那卑职也是难以向皇上交待啊。再说此人身上携有凶器,若不是我们兄弟赶的急进来,只怕大人已经遇害了。”伍大虎性子执坳,他是越看陈其美越像是革命党,特别是刚才在门外面的时候,他还听到屋子里的话语中,有‘复兴会’这个词,他知道这个复兴会可是了不得的,比以前炸前门火车站的人厉害的多,他们杭州闹了一次不成,现在又在严州闹,京中传闻复兴会的大军已经有十几万人了,着实吓人,现在这两人说话都是江浙口音,又带着凶器,十有八九和复兴会有些干连。 “真是胆大包天了,我看你以后还要不要再京城里头当差。”陈其采见其如此固执,一心咬着自己兄弟俩,顿时狠话都说了出来。 却不知这缉捕总局的人真是吃了豹子胆的,肃亲王善耆亲自给他们训过话,说只要他们在京中抓捕可疑人员,不管皇室贵胄,自己都会在背后给他们撑腰。这话只说的局里的人很是壮气,不过后来总办又传话下来,说是要证据确凿才能抓人,手枪在手,伍大虎可是明白自己是有证据的,只对着陈其采拱手道:“大人,得罪了!”,而后示意左右把陈其美带走。 陈其采怒极,陈其美此时却镇定了下来,道;“三弟,不要着急,没有我这个线人,这革命党怕是难以剿灭,你还是去请大人想办法吧。”说罢就被他们带着去了。 陈其采本想一道跟着陈其美走的,但是他最后那句去请大人,又提醒了自己。其实即便他去了缉查总局怕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个地方可是肃亲王管着的,要救人唯有去请军咨大臣载涛或者良弼,载涛他可是不敢惊动的,现在也只能去良弼府上找人了。陈其采打定注意,也就不顾远去的陈其美,只招呼着亲兵轿夫往良弼府上赶。 想不到来北京会被北京的巡警抓住,陈其美很是憋屈,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想如何脱身才是正题,在出涮羊肉馆的之前,陈其美倒是想到了脱身之计,硬拼是不行的,唯有以线人身份保释出来才成,是以最后是让陈其采去找大人。陈其美心中想得极好,但是他一进缉捕总局的号房,却是好几天没有动静,弄得他的心一天比一天沉,只待七八天心已经沉到底之后,他才被牢役带出牢房,着见了满脸忧愁的弟弟陈其采。在手上的镣铐被去除,知道自己就要被释放的时候,他忙问陈其采这是怎么回事,陈其采却道:“别说话,路上说。” 那一日陈其采去良弼府上去,可门房说良弼去了西苑,要到第二日上午回来,于是陈其采只得在第二日上午再去良弼府上等,一直等到下午天泛黑的时候,良弼这才从西苑回来。良弼是陆士第二期步科毕业,其人有些持才傲物,但同时也极善于笼络有才之人,不管满汉,只要他认为这人有才,便与之交好,是以军咨府内汉人极多。陈其采甫一见他便把陈其美之事相告,他当然没有说陈其美也是个革命党,只是说陈其美早年在东京留学之时认识不少革命党,而今到北京,便是来告之复兴会内幕之事的,两人昨天正谈的入港之时却被缉捕总局把人给抓走了。 军咨府其实就是良弼怂恿这载涛建的,完全就是仿造日本陆军总参谋部设置,其第二厅更是军咨府的机要部门,现在良弼听说居然有人能深入复兴会内部刺探消息,立马就答应明日让人拿着自己的拜帖去肃亲王那边把这个线人给弄出来,陈其采听闻他这样说心顿时放了下来,谁料第二日一早再来红罗厂的时候,门房却说大人一早就出去了,而后中午时分他听到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那就是此次围剿严州的第六、第十两镇,在两天前被革命党全歼, “复兴会真的一口气歼灭了两个新军镇?”马车里,全身发臭、神情疲惫的陈其美听闻弟弟说的这个消息,一改困顿,有些兴奋起来。 “确实!”陈其采点头道,“复兴会和之前杭州举义一样,又一次的破坏了浙江那边的电报线,还派人狙杀杭州派出的信使,所以消息才这么晚传到京城。现在他们的兵锋已经直逼杭州,这一次恐怕杭州又要失陷了。哎!两个新军镇,还有七八千的巡防队,一日之内全被歼灭,现在朝廷里已经全乱,皇上气恼之下已经把铁良革职查办了,还有闽浙总督、浙江巡抚,都已经革职了。现在载涛执掌陆军部,为保杭州不失已经紧急派人调山东的第五镇南下,还有紧催严州北面的第九镇、南面的江西新军急速增援杭州。这一次围剿,复兴会就是这么赢了。” 陈其采这几天被压抑得够呛,是以一下子就吐了这么多的消息,好一会儿陈其美才把这些东西消化完,然后才道:“难道大家就看不出来,这是复兴会的调虎离山之计吗,这样一来,就只有负责西面进剿的湖北新军还在,这一次围剿可不就是不攻自破了吗?” “确实如此啊。”陈其采长叹道:“第六、第十两个镇全军覆没,这已经是举国轰动了,现在国会那些蓝票党只说陆军部都是一群草包,而那些练就的新军更是花架子,空费饷银而已,和昔年的那个淮军一样不堪一战。若是朝廷再丢了杭州,那本届内阁可是要倒阁了。” 倒阁之说陈其美也是常常听见的,中国的宪法、国会完全是抄自日本,日本也是常常倒阁,他对此并不惊讶,道:“现在不是说内阁和国会无权过问军事吗,倒阁便倒阁好了,即便倒阁,那也是无妨的。” 他这般说只让陈其采大大摇头:“现在的这届内阁,只是一个过渡,光绪的意思其实还是想重新控制朝局,把早前放出去的权利再收回来了。可他刚出来能用的人极少,各地的督抚的势力又极盛,所以只能让礼亲王世铎作为内阁总理,等下一届帝党势力大涨之时,再把载沣捧上内阁总理之位,现在倒阁,那这内阁总理大臣一定载泽的。这是内政,再说外事。好不容易练了十几镇新军,还频频举行秋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让洋人知道大清今非昔比,不是像以前那般好欺负吗,可现在两个新军镇一日之内全军覆没,若是再丢了杭州,那你说洋人会怎么想?哎,这大清啊,快完了!” 陈其采只叹完大清,又按下心绪问道:“二哥,复兴会那边你到底能不能安排人进去?” 忽然听到弟弟这样问,陈其美道:“已经有一个人在复兴会了,虽说不是我安排的,但只要能联络上,还是能起一些作用。怎么了,良弼问了你要情报吗?” “良弼没有问我要情报,他是要见你。”陈其采道。 “要见我?”陈其美很吃惊,“他为何要见我?” “现在严州大败,而复兴会自从前年众多会员退党之后就更加隐秘,各地虽有抓到一些革命党,但是都是其外围成员,要不根本就只是些爱出风头的年轻学生。为今之计,要想剿灭复兴会,就必须渗透复兴会。这件事情,军咨府做不到,唯有你这边或许能做到了。”陈其采说着良弼那边的用心,然后很是担心的看着陈其美道:“二哥,你可要想清楚,这不是你我兄弟之间的事情了,一旦和良弼那边说好,可不是说走就走说停就停的事情。若是这事情难办,那我们就……”说到这里,陈其采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火车票,“不行我们现在可以就去火车站,半个小时之后便有一班火车去天津,到了天津之后便可出洋,还有家中大哥那边我也打了电报过去,到时候我们兄弟三个去东京、去香港、去美国都行。” 看到弟弟真情流露,陈其美只握着他的手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革命革命,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要见良弼正好,届时正好可以借良弼之手,让复兴会灰飞烟灭。待满清和复兴会同归于尽之时,便是同盟会出头之日,那时候忠山先生一定可以带领我们建立一个从古唯有之共和国。我想到此,激动都来不及,哪有临阵退缩之理?!” 陈其采见他言辞激荡,知道他决心已定,点头之后便打开马车们对着车夫道,“掉头,去红罗厂。’ 丁卷第六十一章何时 红罗厂是良弼的府邸,和前几日早出晚归不同,今天良弼可是哪也没没去。严州大败,光绪震怒,当场便把铁良给革职了。不过,因为他是内阁大臣,其解职还是要通过内阁总理的,但礼亲王世铎只是个牌位,只要国会不会止掣,这铁良铁定是下台了。 良弼和铁良在袁世凯在朝之时还是团结有加的,可袁世凯一去,不同理念的两人却开始有了极大的矛盾。这矛盾究其根本,还是铁良只是一个普通旗人,能到今日是结结实实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是以铁良处事虽然得体周到,但却循旧;而良弼,虽说也是贫苦出身,但本为贵胄,在日本学成陆军之后,回国便屡受重用。其在日本日久,看的东西多,又是系统性的学过新式军学,回到大清自然便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铁良为旧,良弼为新,再加上两人一个是后党,一个是帝党,自然矛盾多多。只是,再多的矛盾现在也不存在了,铁良已被革职。 想到铁良已去,自己再无止掣,良弼虽然高兴但对铁良却有些歉意,毕竟,他和铁良的争斗只是理念上的争斗,不损两人私谊的。 “大人,那陈其采的马车先是行向前门那边,现在又转到这边来了。”军咨府二厅的科员张联棼刚刚接到监视人员的电话,知道陈其采没有动歪心思——在陈其采汇报陈其美之事后,按照他说的东西,二厅很快就把陈其美的身份查实了,在一个同是警官学校的学生那里,陈其美被认定为同盟会员,不过,此人名声不显,估计只是小喽啰。 “我就说了蔼士不可能会是革命党。”良弼一脸的自信,似乎相信自己绝对不会看错人。 “大人说的是!”作为良弼心腹的张联棼点头说道,“大人,那卑职先告退了。省得被厅长看见。” “去吧,去吧。”良弼挥着手,这张联棼虽不曾在日本留学,只是保定军官学校毕业,但是心智、能力都是上上之选,要不是资历太浅,良弼可是要让他来做第二厅厅长的。 张联棼走了不久,陈其采两兄弟就来了。此时陈其美倒是换了一身衣服,脑袋后面的假辫子也扔了,他见到良弼没有下跪,而是在打量。这满人当中知兵知人唯有铁良和这良弼,这两人任何一人死了那对于革命来说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不过,现在此人却不再是敌人,最少眼下不是。 陈其美不行大礼而是打量自己并没让良弼反感,他反而看着陈其美笑道:“英士可是想杀了我?” 良弼此言一出,陈其采半个身子都软了,陈其美却不吃惊,也是笑道:“良弼大人要是这么容易死,那大清早就亡了。” 见到陈其美丝毫不惧,还反唇相讥,良弼忽然感觉此人不太可能只会是革命党里的一个小喽啰,他笑意收敛下来,道:“英士此来京城,怕不是叙旧这么简单吧?” “嗯。确实不是那么简单。”陈其美听良弼第一句话就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是以不在掩饰什么,“我会潮州举事被复兴会破坏了。此次来京是想找朋友的。” “找朋友,找什么样的朋友?”良弼道。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我的朋友在京城很多,就不知道京城里的大人们是不是识得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陈其美道。 陈其美如此说,但良弼却有些犹豫,陈其美见他如此,还以为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能力,环顾四周没人,再道:“良弼大人可不会忘了,丙午之时杨竟成差点死于非命,而杭州革命军在杭州城外被第九镇大破之,大人难道就不觉得这两件事情有些蹊跷吗?还有……刺杀老佛爷的凶手,大人不想知道是谁吗?” 陈其美此言一出,陈其采心中巨震:难怪二哥不投复兴会,原来早就结了深仇。良弼同样也是大讶,丙午年杨竟成被刺,还有杭州城外的革命军反常的出城迎击第九镇,其他人都说是大清列祖列宗保佑,却不想居然是同盟会搞得鬼。 “贵会真是无所不能啊!”虽然鄙夷同盟会这种行为,但良弼还是不由的感叹,“英士是想与我一起把复兴会除掉吧,但请问这怎么做法?还有同盟会的孙汶先生,能不能不再反叛朝廷,我可以说服皇上,将他的那些通缉文书都给撤了,他想做官那就做官,他想修铁路那就修铁路,若这些要是都不想,那朝廷也可以奉上一笔钱,让孙先生过富家翁的日子。” “不必了,大人。同盟会反清矢志不渝,就不要多费口舌了。今日我们谈的只是怎么对付复兴会,而不是怎么招降同盟会。”陈其美道,展现了自己的价值,他倒不怕良弼会杀了自己。 “好!英士快人快语,那你说,这同盟会,不对,这复兴会该如何对付?”良弼又笑了起来,然后大大咧咧对着陈其美陈其采道,“我和英士一见面就无比投缘,不想说了半天都还是站着的,请坐,请坐。” 陈其美见他如此,也不客气的拉着陈其采坐了下来,道:“谈此事之前,我有三个条件。” “英士请说!”良弼笑问。 “其一,蔼士和这件事情毫无干连,之前也不曾做半点对不起大人之事,我想请大人免了他二厅厅长之职,派他去浙江、或者湖南,到武备学堂做一个教习便好。”陈其美一开始要把弟弟调离京城,省得以后成为人质。 “英士此言差矣。蔼士是有才之人,在武备学堂做教习,那实在是屈才了,还是留在军咨府的好。”良弼也明白陈其采的作用,是以不想放他离开。 “大人,若是此条谈不妥,那下面就没有必要谈下去了。”陈其美很是强硬,他不担心良弼不答应。 果然,片刻之后良弼却道:“好!那就委屈蔼士去浙江吧。”他此言一出,陈其采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性命一时间无虞了。 “谢大人!”陈其美拱手道:“再有第二,便是之前抓捕的同盟会会员,还请大人能放过。那些小鱼小虾,关着对大人无益,若是放了还能给复兴会捣捣乱。” 第二个条件不比第一个条件简单,良弼想了一会才勉强点头道:“好。就依英士所言,只要我良弼能放的,都放出来。不过英士你也要知道现在各地督抚专权,他们要是不放,那我也没有办法。” “那我明日便提供一个名单,名单有的,还请大人都放了。”陈其美不死心,再次坚持道。 “好,英士名单可以列,但是要用复兴会的人来换,你看这样是否公平?”见无法大而化之的趟过去,良弼只好给了一个具体的办法。 良弼如此说,陈其美只好应诺了,再道:“第三个条件……”他思量一会,“就是我与大人之间的事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和同盟会无关,所以还请大人给其美另外一个身份,而后再给一个能在下面行走的官职,每年还要给充足的经费……” 听陈其美说要身份、官职和经费,良弼脸上的笑意就开始消失,他的本意是以贼攻贼,借同盟会剿灭复兴会,然后事成再招降同盟会,若是同盟会不从,那今日合作之事他就可以宣扬出去,到时即便同盟会还是反清,可它的名声也是臭了,却不想陈其美还要换身份;还有经费,若是这些钱让同盟会得去壮大了怎么办?不过良弼毕竟是良弼,当下便道:“二厅这第六科科长就有英士来做如何?六科一切费用英士都报上来,至于这身份……” “大人,还是新建一科吧,省得和原来的人有所牵连,复兴会之事了结之后此科就可以裁撤。还有其美的身份,以后就叫做朱志新吧。”陈其美道,他只看着良弼脸上阴晴不定,加码道:“外界传言,这慈禧老佛爷为同盟会所杀,同盟会对此也是承认,但其实杀老佛爷之人乃是复兴会杨竟成之妻,叫做程莐,米国檀香山人,其早年虽加入过同盟会,可她实际上就是复兴会派到同盟会里的侦探,当初入会之时用的还是化名。此女在刺杀之后便消失无踪了,去年年末又嫁于杨竟成为妻,诸人这才知道,两人多年前已经认识。” 慈禧被刺虽让帮了光绪的大忙,但是大清以孝治天下,此案不得不破。之前因为同盟会反清,又惯于暗杀,是以众人都认为是同盟会所为,同盟会对此也是认的,但是具体执行的是谁,开枪的又是何人,那就完全不知道了。现在良弼眼见陈其美告之内情,不由得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此女现在何处?” “不在米国,就在檀香山,要不就是在沪上,反正就这三地。但我看他们现在有九成是在沪上。”陈其美的消息来自于孙汶,这几个地点又是美国到中国的必经之路,但是现在严州开战,以复兴会身先士卒的作风,这杨锐很有可能就在沪上租界里。 一听人就在沪上租界,良弼便急道:“英士是否能把此两人给杀了?即便不能杀,提供消息也成。” “杨竟成行踪诡秘,去年末在米国三藩市露脸之后便消失无踪。他便是真的在沪上,也是足不出户的。更何况沪上早被复兴会经营的如铁桶一般,要想把杨竟成找出来,那就先要过了斧头帮这一关。”陈其美对沪上的情况极为熟悉,知道那就是一个乌龟壳,“大人,清除复兴会的第一步,便是要把他们从沪上赶走,而要把他们从沪上赶走,那就先要把斧头帮给弄垮,让复兴会诸人避无可避。” “斧头帮分居沪上英、法、华三界,一旦动兵,那就要牵扯到洋人,这个怕是不妥吧。”良弼也知道沪上斧头帮的,知道其势极盛。 “大人此言差矣。对付斧头帮以黑吃黑,让清帮去做便可,毕竟这斧头帮抢的就是早前清帮的码头。只要大人给钱给枪,那三个月之后,即便斧头帮不灭,那沪上之地也不会再有其一手遮天。到时候杨竟成或是露了行踪被我们抓捕,或是惊恐之下迁向他地,反正不管是哪种结果,这复兴会之势都将会一滞。”陈其美对沪上的情绪极熟,一上来便献釜底抽薪之计,他其实更想着,自己带着清帮诸人把沪上这繁华之所给占了。 陈其美有陈其美的打算,良弼则有良弼的考虑,“就非得要如此才行吗?如果通过外务部照会英法等国驱逐杨竟成是否可行?” “大人。这么做一定会毫无结果,届时洋人只会说租界里查无此人。”陈其美道:“如果清帮的势力能在沪上发展,即便不能完全打垮斧头帮,那也能探知杨竟成夫妻以及其他复兴会头目行踪,知其行踪,那就很好对付了。大人,这虽是拙招,但是却不能不为之啊。再有,大人可知,现在江湖上都在盛传前明谕旨?” “前明谕旨?!”良弼又一次被震惊了,反清复明之说从大清开国以来就阴魂不散屡灭不断,想不到在此时又出现前明谕旨,他一边看了陈其采一眼,然后拱手对着陈其美一礼,道:“还请英士教我。” “乙巳年以来,江湖上就开始出现一个叫红花会之组织,其拿着前明谕旨,说是由前明宗室所亲派,眼见神州遭劫、国破种灭,特来拯救苍生云云。此会来历蹊跷,但浙江各地会党便是被其所吞并的,由此可见这应该是复兴会外围组织,现在红花会遍及大江南北,一旦成势,那便是变天之时。大人对于江湖会党可不能低估啊,浙江之会党变身为严州革命党,而沪上之斧头帮,假以时日会变成什么,还未可知啊。”陈其美今日算是尽卖胸中所知,不单是他,便是陈其采对此都很是惊讶。 没有半分犹豫,良弼正色道:“英士、蔼士,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就在此歇息,我马上出去禀明大人,在做定夺。”他此言说罢,便快步出去了。 良弼既走,陈其采在桌子上用茶水写道:“为何说如此多?”再写:“为何是斧头帮。” 陈其美则笑着写道:“沪上为财税重地,若得之革命经费无忧。” 良弼急匆匆的从前面走,只等晚间才回府再和陈其美密商,如此数日,只等陈其美离开京城之时,他已经是大清军咨府二厅七科的科长了,不过陈其美这边正门出了良弼府邸,后门却又有一个家仆匆匆离了红罗厂。 一日之后,河南彰德,洹上村。 初春时节,彰德还是一片肃冷,电报房中。袁克定接过刚刚译出的电报,匆匆往书房行去。此洹上村的府邸是大清国会召开之后,袁世凯回国所建的修养之所。当然,正如那些发在东方杂志、北洋画报上,身披蓑衣一心垂钓的照片一样,袁世凯之修养完全是做给光绪和满清贵胄看的,其无时不刻在密谋策划,以求日后东山再起。 “父亲,京城急电。”甫一进门,袁克定便着急说道,电文不长,但却非同小可。 “有啥好着急的?”书房之内,是一个沙盘,上面其实就是富阳场口镇之地形,诸多小小的红蓝兵偶和火炮摆在上面,袁世凯正在凝神推演,要知道这第六镇可是北洋当中的强军,一天之内就被革命军剿灭了,袁世凯很是不解。 “父亲,京城急电,良弼和同盟会的人勾搭上了,他们打算一起剿杀复兴会。”袁克文再一次说道,此事在他看来非同小可,如此一来,那天下形势将有可能生变。 袁世凯听说是这等事情,顿时放下沙盘当中的战事,只把电报拿了过来,直接上来写道:“良弼府上来了同盟会之革命党,名朱志新,唤英士,其与良弼密谋一起剿杀复兴会,因其告良弼诸多复兴会之秘闻,故良弼对其很是信任,已任命此人为军咨府二厅第七科科长,专门负责清剿复兴会一事……” “这帮革命党,还真是厚颜无耻,卑鄙之极!”袁世凯看完电报,只把纸片一扔,口中只是骂道。 “父亲,如此一来,那真好可报复兴会歼灭第六镇之仇啊。父亲应当高兴才是。”袁克定见父亲如此,只好在一边劝解,其实他看到电报是很高兴的,却不想父亲的反应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哼!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忘记昨日复兴会送氯气炮弹到前门军咨府一事了吗,这才是堂堂正正之事。何为堂堂正正?那就是即便知道人家要做什么,你也是无可奈何,这才是堂堂正正,现在我们的新军打不过复兴会,再多阴谋诡计也上不了台面,不但上不了台面,这局势怕是会越弄越乱。”袁世凯越说就越感觉现在朝廷上那帮掌权的权贵都是一些不能成事的急功近利之徒,想到此,他又是道:“当初指望着铁良和载涛良弼内斗,好让铁良下台,现在看来这铁良一除,天下怕是要越来越乱了。” 袁克定只看着袁世凯很是不解,铁良被革,虽说是因为严州失利,但其中有不少原因是自己这边挑拨帝党后党关系,使得双方水火不容,造成的,可现在父亲又有些惋惜铁良。“父亲,那我们该……该如何处置啊?” “还能如何处置,坐山观虎斗罢了。还有,沪上那边复兴会是如何回应的?良臣等人的遗体,还有被俘的北洋将士,如何处置?”一说到复兴会,袁世凯便想到了上次交代的与复兴会谈和之事,现在第五镇又被调到浙江去了,为了保住这支北洋军,袁世凯不得不让人与复兴会谈和,还有第六镇之遗体和被俘将士,他也希望复兴会能善待之。 “哦…”袁克定这才想起还有一份电报是沪上发来汇报谈判之事的,道:“复兴会同意全部移交遗阵亡将士之遗体,那些遗体他们都已经清洗收拾过了,都装在棺材里,已经全送到了杭州城外,几千人的棺木,铺在杭州城外,一望无边的,甚是吓人。棺木到的第二天,便有数百名逃兵,现在杭州城中军心动摇,就不知道这革命军何时会攻城了。”古有阵前杀囚犯骇敌,今有复兴会送棺木乱军,袁克定想到电报里说的那场景很是感慨。 “不要说废话,那些被俘的将士呢?”袁世凯闻言只是闭目,北洋军是他的心血,可如今这心血却被一点点的耗尽。 “复兴会和以往一样,开列了一份被俘将士名单,上面都是明码实价,标上了赎人的价钱。不过,不过这一次有不少人是不能马上开释的,只允许家人前往探望。”袁克定再道,他对复兴会的市侩作态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只是这次被俘人员极多,怕就是自己这边想帮也是帮不上忙了。“父亲,朝廷可是决议不再设第六镇了,即便我们是把这些人赎回来,怕也是难以无处可以安置啊。” “糊涂!朝廷如此寡情,那我们就更是要显厚恩,如此军心才会在我。告诉沪上那边想办法赎人,钱若是不够那就尽量赎一些有才干之人;赎回来要是没办法安置,便任其回家,但或多或少发一些月饷,若是月饷发不成,年饷也要发一些。”袁世凯沉着声音吩咐道,第六镇绝不会就此没有了的,终有一日,他要重建它。 “是的,父亲。”袁克文嘴里虽然答应着,只是心里还很是不解,看着他唯唯诺诺的不想走,袁世凯气道:“这乱世马上就要来了,没兵就没权,现在不收买人心,那要等到何时?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混账东西!” 丁卷第六十二章祭奠 东线之战打完,再看到满清为保住杭州急促之下的兵力调遣,杨锐就对严州放心了。最少,在一年之内严州根据地是稳固的,等到年末或者来年春天满清再大举进攻,即便满清兵力增强,扩大了近一半的根据地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只要再撑过那一次,那满清便大势已去了。 沪上春光明媚的公寓里,杨锐又有些开始畅想未来了,不过他又觉得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革命如果这么容易就成功了,那就一定不是革命,而是按照剧本在演戏了。他思虑到此,又拿出拿陈广寿做的战后各方势力的简报出来好好研究,看看以后的局势会如何发展。 简报的开头便是光绪震怒、铁良被革,京中风云诡异,光绪借战败之责把陆军部完全的收了回去,新的陆军大臣是载涛,同父异母的弟弟。杨锐看到这里只是笑,他想到了海军大臣载洵,揣着几千万两的巨款,同着萨镇冰,出到列国只被洋人们捧着,买舰为了不得罪列强,每一个列强那里都定了几艘,唯有法国,因为其支持孙汶革命,是以载洵借口勋章级别太低,一艘船也没定。五千两万两白银,买了一大堆炮艇、驱逐艇回来,还是万国造,以后海军有的忙了。 京城里除了内阁人事变动,更有一些议论是要与革命党说和的,不过此议最终被光绪否决。在这份资料里,杨锐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程家柽,简报上介绍他毕业回国后在京师大学堂做农科教授,而后又做了肃亲王的家庭教师,此人开始被认为是同盟会的叛徒,而后从东京传来的消息,他根本就是个卧底,而掌管巡警部的善耆似乎也知道他是个卧底,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并没有将他杀了,而是对其礼遇有加。若不是后世知道这个善耆是个铁了心的宗社党,杨锐倒是要被他骗了。现在就是他在叫喊着要要和革命党和谈,提议被光绪否决之后,便又去国会游说蓝白党议员,虽然国会无权决定是战是和,但善耆还是想制造一些舆论,好让光绪慎重对待严州的革命党。 跳过议和,接下来便是载泽和奕劻这边似乎走的近了。铁良一下,后党军权已失,载泽为了自保,不得不对奕劻示好,虽不求结盟,但也求不要在互相残杀,以让帝党和一干清流得利。后党和庆袁和解,帝党却和清流开始有些摩擦了,在光绪新的谕旨里,湖北新军全部归陆军部节制,节制也好说,但是这一个半镇的新军军费还是要由湖北来掏,除此,光绪还有把张之洞调入京中的意思,张之洞一离湖广,那么其位置将有直隶总督锡良接手,而东三省总督志锐,便可名正言顺的入主京畿了,如此,加上已经牢牢控制住了的东北和投诚的陕甘总督,整个北中国就是光绪的势力范围了。 看着光绪一步步的收权,杨锐倒是想到一个问题,光绪因为权利扩张而让士绅产生的厌恶,新政之下不断加重捐税让百姓产生的反感,以及日本西园寺内阁上位和第二次摩洛哥危机发生,这些事情怎么样才能极好的匹配在一起?而这些当中,最关键是什么?若是这些东西在时间上不匹配,那到时候该怎么办? 国内的反应如此,国外的反应则有不同,德、法、美等国对战争深表遗憾,对严州革命军进攻杭州表示深切的关注,而英日两国则完全一边倒的站在满清这边,日本人迅速在北京和满清签订了一笔军火贷款合同,而英国人则由盖温特转告谢缵泰,提醒复兴会遵守之前的承诺,不要将战火烧到长江流域,对于杭州的进攻,最好能停留在拱墅桥一线。 杨锐看到此处很是气愤,只让陈广寿把谢缵泰找来,一见面他便大声急问道:“英国人那边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当作提线木偶难道?” 谢缵泰是刚才欧洲回来的,一回来便是严州革命党大胜,但这边刚大胜,那边英国人就有约,谈了半天之后便出了这个结果。 “竟成,盖温特说现在满清外务部照会英法租借当局,禁止复兴会在租界内部活动,他说如果要留在租界,那就务必不能攻打杭州,革命军最好停在拱宸桥一线。”谢缵泰包含忧虑,他也觉得这样被洋人拿捏住很不痛快。 “是不是我们不答应,那租界当局就要把我们驱逐出境?”杨锐不怒反笑,看着谢缵泰道。 “确实如此。法租界还好,英租界那边确实有这个可能。”谢缵泰回想着英国人说的那些话,很是忧虑的道。“竟成,如此下去对革命很是不利啊。一旦那一天英国人被满清收买,那后果可是难以预料了。” 谢缵泰所说正是杨锐之所想,但是沪上之地龙蛇混杂、交通便捷,又好不容易站住了地盘,离的这里还真是妥当,他转着身子看着房间里挂着的中国地图,长江扫过,沿海扫过还真没有好地方落脚,根据地一直是被封锁的,飞艇从载人和保密两方面考虑,并不能作为联通根据地内外的交通工具,偌大中国,还真找不到比沪上租界更好的地方。想到此,他只得松懈下来,道:“是要再找一个地方了,先让他们找吧。英国人还说了什么?” “还说我们提供过情报非常好,他希望我们能继续向他们提供情报。”谢缵泰说的青岛谍报一事,中国间谍没有英国间谍显眼,加上复兴会一直在德国工厂里发展会员,青岛的情报源源不断的流向英国,盖温特少校估计再过一年就要变成盖温特中校了。 “去他娘的!”杨锐不由爆了粗口。而后待平均了心绪,再问道,“回来就在忙,你还没有说说英国那边的情况呢,找到什么门路没有?” 听闻杨锐问道英国那边的事情,谢缵泰很是惭愧的摇头,“竟成,我算是把口水都说干了,还是没有取得丘吉尔的赞同,反而差一点就被他说服。现在英国国内是自由党执政,迫于劳工压力,阿斯奎斯内阁现在正在进行社会改革,这样的背景下,他们很害怕中国的革命会影响英国在中国的既得利益。除了丘吉尔之外,我还见过的几个议员,他们都有这样的担忧,所以……” 复兴会和丘吉尔,准确的说是温斯顿.丘吉尔的关系起始于南非矿工之事上——1905年,丘吉尔被任命为殖民地次官,他在任内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解决了“中国奴隶”问题,这是上一届巴尔佛内阁备受指责的议题。他要清理劳工,而复兴会需要劳工,是以双方合作的极为愉快,从这一点上杨锐倒也明白了怎么讨好英国国会议员了,那就是急其所急,助其所为,然后讨要合理的回报。不过在南非矿工一事上,杨锐并没有讨要什么回报,只是和丘吉尔保持一定的友好,他希望这个回报能放在以后而不是现在。 “他现在不是要想入内阁吗?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对于英国国内,谢缵泰之行只是摸底,所以杨锐并不太失望,他只着眼以后。 “是着要的。他之前被任命为海军大臣,可又觉得英德之间不可能马上开战,所以不同意,后面又被任命为地方政府事务大臣,他还是不同意。现在他已经决定成为贸易大臣。”谢缵泰说着丘吉尔只感觉好笑,这是一个极为暴躁粗鲁的人,他不明白杨锐为什么会对这个人感兴趣。 杨锐闻言只是笑,丘吉尔完全没有英国绅士的做派,倒像一个毛躁孩子,他只道:“这样说来,他成为英国的贸易大臣的话,我们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从克伦威尔时代就规定,晋升到内阁大臣应该参加补选,如果补选不能通过,那么他就不能成为内阁成员,”谢缵泰看着杨锐的眼睛亮了起来,马上再道:“这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一次补选,无非是花一些钱在报纸上鼓吹自己而已,但这对于丘吉尔来说,却太难了!因为他早前是保守党,之后叛变到自由党,那些保守党人还没有忘记之前的事情,现在保守党的报纸上使劲在宣扬他是一个不可信赖、并且没有任何原则的人。” 想到之前丘吉尔的经历,这确实是一个极为头痛的问题,不过想到投资的原则,杨锐还是道:“他越是艰难,那我们就越要帮忙,这样他才能会心存感激。当然,国与国之间没有任何情谊而言,但是最少这样的帮助会让他以后给我们说一两句好话,很多时候有这个就够了。” “可这需要花费一大笔钱。”谢缵泰很是不解的道,“甚至花了这一大笔钱之后他还有可能落选,然后他很可能会变成一个默默无闻毫无影响力的议员,英国的议员很多,我们完全可以去游说其他人,最少我们还有好几年的时间……” “不,就押着丘吉尔身上。”丘吉尔不押押谁,杨锐只想着这样的念头,另外他感觉这个人的运气不会这么差,现在下注是最好的时间。 “那好吧,我马上就去安排。”见杨锐如此决定,谢缵泰只好执行。只说完这件事情,他正色之后开始说下一件事情:“竟成,这一次各国都转了一圈,我感觉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和你细说。” 看到谢缵泰说的这么郑重,杨锐倒是笑了起来,道:“重安兄不要这么严肃吗,你说,我听着。” 杨锐笑,谢缵泰倒是想不起来,只是一本正经的道:“杭州以后,我会的诸多事宜现在已经都上了正规,但是老是在国内蒙头发展未必可取啊。孙汶现在一直在各国奔波,游说各国人士给他赞助支持,而我们呢,却一直不动声色,默默无闻。既然你说要掐准他们无暇东顾的时候举事,日后革命成功也不会和洋人彻底翻脸,那现在我们就应该站出来,去周游列国,去告诉他们我们复兴会的革命将会让中国变成一个什么模样,即便他们不赞成我们,不支持我们,但最少他们不会把我们的革命当成是义和团那样的民乱……” 谢缵泰滔滔不绝,就这个问题说了一个多小时,其内容主要是作为一会之主的杨锐不能老关注国内,而是要开始转向国外,以后的中国不是一个封闭的中国,而是一个开放的中国。鉴于此,复兴会也应该是大胆的走出去。从一个革命党的身份,慢慢转变为在野党的身份,这虽然会带来一些问题,比如出行的安全问题,发言不慎损害杨锐的形象问题,但要想以后获得列国的支持,就应该这么做。 谢缵泰一席话说完,在他使劲往喉咙里灌水的时候,杨锐道:“重案你说的都对,但是现在时机还没有到,我是说周游欧美的时间,不过现在我们是要开始在洋人那边的声誉、形象问题。最少,我们是要打扮成一个正义者的形象去博得洋人的赞同。” 听闻杨锐只赞同自己一半,谢缵泰放下茶杯就要继续开讲,杨锐连忙把他拦住了,道:“重安兄,你不是说在英国,唯一会帮中国说话的人就是莫理循吗,那就让他给我,给复兴会做一次专访,地点就在天津。你看如何?” “天津,那里安全吗?沪上不是也有那个叫濮兰德的泰晤士报记者。”谢缵泰是要杨锐去国外,可不想他却是要北上去天津。 杨锐却思量道:“我们沪上,所以才不能找濮兰德,反而去天津会好一些。” 杨锐说完,谢缵泰欲言有止,虽然刚才那一番话他说的很是畅快,但是临到实践的时候,他又很担心杨锐会出事,以前杨衢云就是这样牺牲的。看出他的担忧,杨锐再道:“重安兄说的对,我们不能老是缩在暗处,是应该是站出来了。” 这一次谈完,谢缵泰便北上天津联络莫理循,陈广寿则负责此次北上杨锐的安全,而杨锐自己,则亲自去找了章太炎,在这一次专访之前,很多问题,确切的说很多理论上的问题是要去找章太炎的。 “真的要去天津,难道沪上就不行吗?”章太炎也如谢缵泰那般说道。 “天津有天津的好处,莫里循的名气比沪上这个濮兰德大太多了,洋人对他的文章和观点很是信任,在中国只能是找他。”杨锐解释道。 见杨锐这么说章太炎道不好再说什么了,只道:“那竟成此来是想如何?” 拿出一分民报,杨锐指着上面一篇文章说道,“现在同盟会在攻击我们,说国粹主义就是专制,中国向来没有民主共和之传统,也无重视民权之传统,即便是有民本之说,那也是统治者为了更好的愚弄、管束底层百姓而编造出来的骗人之说。” 杨锐读着报上的内容,只感觉章太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杨锐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编著国学典籍,打嘴仗的事情就一直交给王小霖的宣传部了。却不想几个月不到,同盟会那些不学无术之留学生,居然对中国的历史开始指手画脚。杨锐见他如此,并不停止而是继续说道:“同盟会的人还说,若要给实行民主,保障民权,那就只能是学习米国,建立共和国体,建立三权分立之权利结构,如此才能使中国……” “真是不学无术!真是不学无术!”章太炎果然大恼,双手挑起,狠狠的摧在桌子上,直弄得纸片飞舞,墨汁四溅。杨锐早就看出他要发飙了,是以早早的就避开。“枚叔兄,说说,这帮不学无术的家伙,怎么才能给他们打打脸,还有我们的政体,到底是怎么一个模式,不然那帮王八蛋又要攻击我们独裁了。” “中国之民主,或是说中国之议会,早在三千年前就有之。”章太炎站起身,拿起折扇开始扇来扇去,“只是这些不学无术之徒数典忘祖罢了。” 章太炎第一句就话就把杨锐吓了一跳,三千年前就有民主议会,不是章太炎读书读傻了吧。不过见他如此,直到不好打断,只得等他往下说。 一个月后,天津利顺德大饭店。 莫理循跟着这个半个月之前认识的,自称是复兴会外交事务负责人谢,来到利顺德大饭店,这间在维多利亚路上的大饭店是天津最为著名的外交饭店,美国领事馆就设在饭店内,而英国领事馆则多次在这里召开会议。莫理循对此处也极为熟悉,当然,他的月薪并不能使得他在这里住上多少个晚上。坐着电梯来到三楼,在一间开着门的房间,两人此生第一次见面。 杨锐对于莫理循早有耳闻,通化铁路被满清准允还有一份他的功劳,而日俄战争中他所发挥的作用更是让人惊叹,这个头戴黑缎小帽,身穿青袍马褂的洋人根本就是一个无冕之王。同时,他的这身中国式的打扮很是让杨锐吃惊,幸好,他自己穿的不是西式衣衫。 杨锐打量着莫里循,莫理循也是打量这个价值三十万两白银,合五万英磅悬赏的革命党领袖杨竟成,在后来的回忆录里,他写道:我第一次见杨的时候,他穿着一件中国古代的衣服,这一般只是在东方的山水画里才能见到,那时候我很惊讶,不过衣服虽然独特,但是却很优雅…… “你好,莫理循先生!”杨锐朝着他拱手道。 “你好!杨。”莫理循只会着这么一句中文,而后便是英语了,“见到你很让我惊讶。” 他这么说杨锐也不奇怪,负责联络的谢缵泰并没有表露客人的身份,只在确定莫理循有空赴天津的时候,才在火车上告之这一次要见的是复兴会会长杨竟成,之前只是祝这次见面一个复兴会的代表。 两人都没有客气,莫理循第一个问题就是询问复兴会将会怎么答复清政府的议和——在肃亲王和良弼的努力下,光绪答应了那一份或真或假的议和提案,但是在答应的同时,军备筹集却没有停下。 “现在清国政府并不是我们承认的政府。”杨锐答道,一句话就把满清的合法性给否决了,“他们能代表的只是五百万满人而已,不能够代表四万万汉人。他们的统治权是由暴力得来的,而不是合法的从明朝继承过来的。当然,明朝的统治权虽然也是暴力得来的,但是他们反抗的是蒙古人。我想,对于成吉思汗时期的蒙古人,西方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认为他是合法的吧。满清政府为了得到权利,他们残酷的屠杀和镇压汉族,这种屠杀两百多年来一直很频繁,而最近的一次则是在1906年的杭州,所以,我们和满人没有任何谈判的可能,因为他们本身不是合法政府。” 杨锐用汉语回话,而谢缵泰用英语翻译,莫理循边听边记,然后又道:“正如谕旨里说的,杭州屠杀并不政府的本意,事后光绪皇帝已经派出大臣去杭州祭奠那些被害者。杨,战争中的附带性伤害是难以避免的,为什么大家不能冷静的谈判,而非要通过战争来解决呢。” 莫理循的提问很有立场问题,杨锐对此只是一笑,道:“莫理循先生,我更愿意把五百万满人杀光,然后亲自去祭奠他们。” 杨锐话里的意思只让莫理循生寒,他终于从杨锐的温文尔雅中挣脱出来,明白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军人,一个革命党,他的手上有俄国人的血,有中国人的血,他的部队在上个月围剿了近三万名政府军,杀死了其中四千余人,这些政府军的棺木堆满了整个杭州郊外,即使那些棺木现在已经被运走,但所拍下照片上那黑压压无边无际的棺木,还是让看见它的人只打冷颤。想到了这些,莫理循感觉或许应该跳开和谈的话题,谈谈别的。 丁卷第六十三章远古 “杨,那是不是说,战争还要继续?”莫理循思索后,跳过了和谈这个问题。 “当然会继续,战争会直到彻底的推翻满人的统治为止。”杨锐道,说的无比坚定。 “可是国会已经召开,现在所有人都在想着改变国家的面貌,有很多人担心革命会打断这一进程,从而使国家变的四分五裂。杨,难道在你的观念里,谁来统治这个问题比整个国家的发展和民众的幸福更为重要吗?”莫理循完全是以改良派的观点来提问,不知道是因为支持渐进改良的观点,还是他想以此来对杨锐施压,从而获得一些东西。 “谁来统治和国家发展、民众幸福并不矛盾。”杨锐直击他的假设,“甚至,谁来统治的问题解决好了,才会加速国家发展和提高民众的幸福。满清政府是一个腐败的政府,他每年收取两万万两白银的税款,但是因为内部的腐化,民众真正支付的税款是这个数字的数倍,而这些税款在收取之后,有一半以上的税款被彻底腐化的官僚系统浪费和侵吞,现在的国会无非是通过选举,让那些议员们加入到这一分赃的行列罢了。 改良是没有办法让一个本已腐朽的官僚系统获得新生的,一个无法新生的腐败官僚系统永远无法给中国带来什么发展,它只会榨干民众的血汗,然后使那些人,我是说那些满人、政府官员,以及国会和省议会的议员,使他们过上上等人的生活,并且最为可耻的是,当他们将自己盘子里的剩饭,口袋里的零钱,施舍给那些因为他们的压榨而食不果腹的民众时,他们还会因此获得仁慈的名声。 这是一个彻底腐化的官僚系统,一个彻底腐败的社会。它一边是还在坚持儒家三纲五常的老学究,这些人在国会里面叫做白票党;另外一边是接受西方功利主义思潮的新派绅士,这些人在国会里面叫做蓝票党。前者极为固执,他们不想中国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民众的幸福对他们来说永远没有伦常重要;而后者则极为功利,国家的发展和民众的幸福永远只是他们口袋里的筹码或者口号,通过这些东西,他们想要获得更大的名声、更高的官位。 复兴会的革命不仅仅是要推翻满清的统治,建立一个高效廉洁的官僚系统,还要革新两种文化,一种是儒家的三纲五常,另一种则是源自西方的功利主义。只有将所有民众都发动起来,不被束缚,不求功利,那么整个国家才能真正的发展,民众也才能真的幸福。” 杨锐说的极快,而且同样一段话,用汉语表达永远比英语简短,所以在他说完的时候,莫理循看不到表情,只在埋头苦记。只等杨锐喝了几口茶,他才停下笔,看着杨锐道:“亲爱的杨,你差一点就说服我了。但是我还是难以想象,按照中国的传统,也就是你们所宣传的国粹主义,会建立起一个怎么样的国家?或许我所知的中国历史很有限,但是在我所知道的知识中,中国并没有民主的传统,也没有开议会的传统。杨,难道革命之后的中国依然是一个专制的国家吗?” 莫理循终于问到了杨锐之前猜测到的问题,也是现在同盟会和梁启超等人铺天盖地攻击复兴会的问题,前者攻击复兴会专制主义,后者则攻击复兴会不遵礼教,妄称国粹。不过,既然会让莫理循专访,这个问题杨锐并不担心。 “莫里循先生,如果我告诉你在三千以前,中国就有民主的传统,有类似国会存在,你是不是认为我在撒谎?”杨锐笑着问道,胸有成竹。 “这不可能!”莫理循也是笑,他只认为眼前的极端民族主义分子脑子出了问题,三千年前,那时候欧洲还是一片荒地。 接过陈广寿手上的一本书,杨锐笑道:“这是一本尚书,是中国两千多年撰写的史书,所记录的是中国最早的三个朝代夏商周的历史。在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朝的创始人周武王,他打败商朝的军队,占领了商朝的国都朝歌。周只是一个西锤部落,乘着商朝的军队在外作战,才偷袭朝歌成功。为了统治好这个极为庞大的国家,周武王向商朝的大臣箕子请教治国之道,而箕子看着灭亡王朝的周武王,忠告他九条治国大纲之后就离开了,他所说的这九条大纲在史书里叫做洪范九畴,而中国最早的民主和议会制度就在其中。” 谢缵泰的翻译里并没有加“Longlongage”,但是莫里循还是看着杨锐口瞪目呆,他更相信这是传说,而不是历史。“杨,这是真的吗?”他问道。 “是的。这是中国传承了两千多年的典籍,它的合法性受到所有人的认同。”杨锐把尚书交到他手里,然后道:“上面说,如果国君有大事要决断,那么除了占卜之外,还要与卿士商议,同时还要和庶民商议。国君赞同,龟卜赞同,著莁赞同,卿士赞同,庶民赞同,那就叫做大同;国君赞同,龟卜赞同,著莁赞同,卿士反对,庶民反对,那就叫做吉利;庶民赞同,卿士赞同,著莁赞同,龟卜赞同,但国君反对,那也叫做吉利;国君赞同,龟卜赞同,著莁反对,卿士反对,庶民反对,那么在国内行事就吉利,在国外行事就不吉利。 莫理循先生,排除因为时代的因素产生的占卜,国君、卿士,庶民,三者之间国君并没有太多的特权,即使他反对,但是商议的结果还是吉利的。这就是中国最早的民主制度,它并不只是向卿士和庶民收集意见,而是让他们参与决策,并最终决定国家对内对外的政策,这和议会没有差别。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参与决策的卿士和庶民是选举出来的,还是钦定出来的,但是最少他们是卿士和庶民的身份。 箕子在告诫周武王这九条治国大纲就离开了,最后去了朝鲜,他现在被朝鲜人奉为自己的祖先,而周武王接受这九条大纲之后没有几年就死了,他的弟弟周文王掌权之后抛弃了这九条大纲,另外确立了传承至今的礼教制度。中国的专制在于礼教的专制,在实行礼教之前的中国,他并不是完全专制的,最少庶民的反对和赞同可以影响整个国家的政策,但周文王之后,庶民已经没有任何政治权力,他们只是牛马。 莫理循先生,复兴会所推崇的国粹主义不包含儒家的礼教,而礼教是最为专制的。我们只想建立一个卿士、庶民可以共同决定国家大事的国家制度。或许哲理都是相通的,东西方的历史更有惊人的相似,这种所有人都参与决定国家大事的模式,在西方它叫做共和,但是在中国的历史里,它叫做大同……” 三千年前的制度?!莫理循只感觉头有点晕,不过之后的问题就并不尖锐了,双方聊的很是愉快。只是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亲爱的杨,我听说这样的一个传闻,就是你的妻子程,是她狙杀了慈禧太后,现在清国政府正准备通缉她,我想知道你对此有何看法?” “慈禧应该被处决!”杨锐对此事也是刚刚得知的,却不知道这是同盟会的人漏出去的,还是自己这边的人漏出去的。“作为庚子事变的罪魁祸首,擅自向各国宣战,事后却丝毫没有得到惩罚,依然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反而要民众为了她的错误赔偿各国四万万五千两白银巨款,这样的人被狙杀是罪有应得。” “那么说,复兴会也支持暗杀?”莫里循追问,在他的概念里复兴会从来不实行暗杀,反而另一个革命组织同盟会常常行暗杀之举,北京前门的爆炸案、天津爆炸案,还将举事闻名的慈禧太后刺杀案,都是如此。作为一个文明世界的绅士,革命他也许会认同,但是对于暗杀,特别是会伤及无辜的暗杀,他从来都是反对的。 “复兴会不支持暗杀,也从来没有下达过刺杀慈禧的命令。如果革命成功,那么我们将以审判而不是暗杀来处决那些有罪的满清权贵,比如,庚子国变的魁首爱新觉罗载漪。”说道这里,杨锐很是感叹,“莫里循先生,不管怎么看,你都会发觉满清政府是一个极为专制的政府,只是为了要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就伪造信件,使得国家盲目的对外宣战,这样的政府完全没有必要存在下去。西方各国政府若是真的像他们自己标榜的那么的文明,就应该支持复兴会推翻这样专制的政府,建立一个文明的中国。” 莫理循对于杨锐的专访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在这几个小时中,他的问题杨锐都做了认真的回答,他的本子似乎已经记不下了。排除通过革命获得政权以外,莫理循认为杨锐确实看到了整个帝国病症所在,那就是传统的儒家文明正在瓦解,但是新的、适合当下的文明却没有建立;闭塞并且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正在瓦解,但新的、能良好融入世界经济的经济体系却没有建立。要做到这些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一个廉洁高效的政府,但现在的满清政府显然不是,他们还在祖先带来的荣光中提笼遛鸟、无所事事。即使现在开了国会,但是因为国会议员没有普遍性,其所代表的只是各地士绅的利益,民众的利益被忽略在了一边——现在各地的民乱越演越烈,枪米、捣毁新学堂、反钉门牌等等,这些事情每一天都有好几起。显然,国会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回到北京的寓所里,莫理循哪也没去,只是在花时间整理这一次难忘的专访,花了一周的时间,他才把自己写就的文章以及杨锐赠送的全身照片邮寄到了英国泰晤士报社;而对中国的京津泰晤士报,他则另外写了一篇报道,并且稍微修改了一些语句的措辞,使得自己的立场看起来更为中立,也是附上照片然后寄送了出去。 京津泰晤士报的编辑雷蒙德收到莫理循的信件有些吃惊,特别那张革命党领袖杨竟成的全身照片更让人惊异,在满清的宣传中,传说中的革命党领袖杨竟成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一个屠夫,但是从这张照片上看却温和的像一个英国绅士。雷蒙德压住内心的激动,再打开莫理循的文章,只看见标题是:远古的共和。 京津泰晤士报完全是在北中国外国人的圣经,但是报纸的主旨向来是“输入西方文化以激励中国的改革”,至于中国的那一套历史传统,常常都是其极力抨击的对象。雷蒙德初见标题之后有些皱眉,但是在通读整篇文章之后,再想到这只是一篇专访而不是社论,加之这完全是独家的和那张迄今为止,最为清晰的杨竟成照片,还是让他做了全文刊登的决定。 4月25日,京津泰晤士报的发行量创造了一个奇迹,虽然已经加印了两千五百份,但是报纸中午不到就卖光了,而后继续加印五千份,但依然不够,直到反应迟钝的天津巡警局——或者这不能算是迟钝,毕竟这是租界里发行的外国人的报纸——照会租界工部局,而工部局把电话打到报社停止印刷之后,加印才停止。可即便如此,当天的京津泰晤士报卖了超过一万份,这对于一份外国人办的报纸来说不得不是一个奇迹。 抢购当日泰晤士报的主要是京津两地的官绅和学生,还有则是全国各地的发行站。严州大胜之后,复兴会的影响力更加巨大,在满清权贵和官绅们看来,杨竟成已经变成洪杨那般的巨寇,被描绘的青面獠牙,容貌狰狞,而且他所做的事情,也正是和洪杨一样,是要断绝儒家数千年诗书礼乐的传统,从而宣扬什么国粹、国学。这些东西虽然没有洪秀全拜上帝教那样的荒谬,但却比拜上帝教更显异端。此次泰晤士报中文版上有杨竟成的全身照片,还有洋人大记者莫大夫对其进行专访,那大人老爷们自然是要买来读一读,看一看这个新“杨秀清”要说些什么。 而天津北京等地的学生,为了求原滋原味大多买的多是英文版,他们当中大多是满清宣布开国会之后的欢庆者,但是国会开了快一年,只看见议员们争吵,还有各地都在加税加捐,有不少学生开始认同复兴会的宣传,即整体腐败的满清并不能通过国会给国家带来什么好处,只会带来更多的坏处。当然更多的学生则把加税加捐的责任推到了复兴会头上,正是因为要剿灭复兴会乱党,所以才会加捐加税。现在革命领袖,或者说是乱党魁首有洋记者的独家专访,那一定是要买来看看的。 除了官绅和学生,北京、天津两地的巡警也买了不下两千份,对于每个月月饷只有几块大洋的警士们来说,买一份五分钱的报纸,就很有可能会有三十万两的收益——使劲记熟杨竟成的容貌,撞大运抓住的话,不论死活都是三十万两白银革赏,这些钱够一家老少荣华富贵用八辈子了。 普通人买来或看的热闹,或指指点点,但是对于满清的有些权贵来说,却是研究杨竟成此人的绝好材料。肃亲王府内,善耆看完报纸看然后对程家柽道:“杨竟成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见过他吗?” “回王爷的话,此人在东京的时候见过。”程家柽早在善耆召见之前就看过这份报纸了,他对复兴会能扯出洪范九畴来给国粹主义助威很是佩服,他不由想到了章太炎了,这估计就是他从故纸堆里面翻出来的。不过作为孙汶的铁杆支持者,先入为主之下,他并不认可复兴会的国粹之言,而是认定这只是复兴会的政治宣传,其目的还是要打压同盟会的三民主义。为此,在善耆要听他对杨竟成看法的时候,他坦然道:“王爷,如果大清真的要亡,那一定是亡在此人手中。” 程家柽语言尖锐,但是善耆却还是笑容满满,只问道:“何出此言啊?” “禀王爷,杨竟成此人向来谋而后动,从无虚言,其复兴军又是百战之师,假以时日,那一定是要挥师北伐的。再说这复兴会一向是喜欢扎根在农村的,现在全国各地都是民乱,一旦为其所用,那后果难以预料。”程家柽化身为满清的好参谋,一心一意似乎只为大清考虑,只让善耆觉得很不妥当。 “原来革命党也是有党争的啊。”善耆闭目半响,又是遗憾又是感叹的说道。 “王爷,革命也有对错之分啊。”程家柽并不掩饰自己的同盟会身份,很是坦然的回道。 “何来对错之分,怕是争权夺利吧。”善耆笑道,身为贵胄,宫廷深处的那些东西他还是很明白的,是以对革命党内部的纷争也很明白。“我倒是觉得这杨竟成比你们的孙汶说的更在理些,我大清可是真的烂到了根子上,这根子上的毛病不除,那树木的枝干怎么能长的茂盛呢,可惜啊!可惜啊!若不是他一心的要反清,我还要求着他来做内阁大臣。不过,现在嘛,这杨竟成还是非要除掉不可,我大清第一大敌非他莫属了。” 见善耆把杨竟成列为满清第一大敌,程家柽并不在意他的讽刺,只是躬身说道:“王爷明鉴。” 肃亲王府对答间,宫中的御书房里梁启超也正在回答光绪类似的问题,不过和从容的程家柽不同,他可是满头是汗。“皇上,杨竟成所言虽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啊。革命党是孤家寡人、毫无牵挂,整顿吏治正好可以给自己的人腾位置,而朝廷可不能随意的肃贪啊,一旦如此,那些士绅官员可就要翻天了,这可是自乱阵脚的事情。” 莫理循的专访里,杨锐在论述满清不可救的理由中,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满清吏治腐败。光绪对此印象深刻,早前组建北洋舰队之时,宫中一个鸡蛋就要费银十两,可是外面卖的鸡蛋最多只要几文,差了数千倍,禁宫之中如此之腐败,那就不要说外面的官员了。在重新掌权之后,光绪倒是想整肃吏治的,但是位置未稳,不敢轻举妄动,而后便是杭州革命党举义,最后是国会召开,事情一件接一件。等到国会召开,那要整肃吏治可就不是他一个人可以独断专行的了,即便国会通过肃贪议案,那也会毫无效果,贪官不个别,而是全部,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从乾隆年间便是如此。 “卓如,那朕问你,当今之局该如何解?”想到国会,光绪只觉得一阵怨念,只是上次严州兵败,怒极拍玻璃的手还隐隐作痛,他便只好平下心气,细问梁启超。 “回皇上,为今之计,唯有清剿一途,而要清剿,只能是练兵。现在全国三十六镇都已经停练,还请皇上开恩重练。严州那边既然败了,那就先围不剿,等各地新军练有所成,然后再调集几十万新军进剿严州革命党,那时候我众敌寡,一战可建全功。”严州大败之后,梁启超就问过爱徒蔡锷,而作为军人的蔡锷对严州的局势早就关注了。山地之战,地形不熟之下,唯有像前一次陆军部制定的计划那样,步步为营,寸寸紧逼方才能有胜算,若是要跟着革命军一起钻山沟,那是怎么也打不过他们的。 “如此说来又要加捐增厘?”光绪一脸的不甘心。 “回皇上。确实要加捐增厘才能编练新军啊,而只有编练新军才能剿灭严州革命军。现在全国民乱,若不能尽快剿灭革命党,就怕他们乘乱而起啊。”梁启超道。 “现在严州军费已经花了近两千万两,再编练新军,早前袁世凯怎么说的?一镇开办费最少一百五十万两,每年养兵最少一百二十万两。现在七个镇的新军还有五六万的巡防队都不能建功,那难道真要二十万新军才能剿灭吗?二十万新军,其他不说,光操办费用就要二千多万两,再加上战费怕是要五六千万两不止,这钱要加多少捐税、要收多少厘金才能有?”光绪越说心中就越是气急,他只恨被国会束缚了手脚,更狠那些奴才不中用,不能一战建功。 “皇上勿忧!”梁启超看着急性子光绪,只能想着法子劝解,“编练新军本是朝廷要做之事,这二十万新军也才二十个镇,与三十六镇新军的计划差的甚远,所以这两千多两的开办费用只是早出晚出的问题,并没有多出啊,而那三千万两的战费……,若是能一战建功,那或许不要花这么多钱。”他此言说完,见光绪还是愁眉不展,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皇上,可千万不能忘了甲午之役啊,其时日人筹集了几万万元的军费,而我大清只有区区数千万两,开战之时虽然是省了钱,可到最后却赔了两万万两白银。若是当年北洋能有五千万两军费,怕那一战我大清也是不会输啊。” 丁卷第六十四章莒州 自从05年被美国记者麦考密克专访了一次之后,这是杨锐第二次接受记者的专访。前一次专访的稿件只是由麦考密克发在纽约先驱报上,而这一次,没料到莫理循把稿件投到京津泰晤士报,加上有杨锐的全身照片,其所造成的影响和前一次不可同日而语的。其他不说,便是京中传闻,光绪爷之前射箭的标靶,写的是袁世凯三字,可现在已经换成杨竟成三字和他那幅并不清晰的全身照。 光绪如此,康有为等人也激烈的在新民丛报上批评杨竟成所言,以及复兴会的国粹之说,认为君王为国家之根本,无君王则无以为国,无国则黎民生计不保,复兴会这边二号笔杆子邓实则批驳:君王为儒学三纲五常之根本,无君王也可以为国,黎民也可以自保,但一些苟且之辈就无以为官、无以为贵了……直接把康有为尊君重道之言给反驳了回去。 保皇派被驳,同盟会这边又攻击过来,不过这一次撰文攻击的不是胡汉民、汪兆铭之辈,而是远在英国的老熟人吴稚晖,其在英国组建了世界社,学习世界语,推行世界主义,鼓吹汉字乃是中国学习西方文明的最大障碍,若中国不想亡国灭种,那就要灭除汉字,学习西语。其文一出,顿时获得众多读者推崇,不过这些人又为废除汉字后施行哪种语言争论,有人说英国为世界第一强国,当学英语;又有人说现在外交官通用语言是法语,而法语又言为世界最美,所以认为中国还是要学法语;更有人说米国也是很强盛,认为学米国语言也不错。当然,此人文章一出,便被众人讥讽,告之米国说的也是英语。 报纸上熙熙攘攘的争论,杨锐只是粗粗扫过便不管不顾了,对付那种无耻的文人,刺刀比笔墨更为有用。他此时正在青岛德租界里和从欧洲回来的雷奥会面,多年未见,雷奥早年收养的那个女婴现在已经长大了,在杨锐和他聊天的时候,叫做丽贝卡的小女孩被程莐领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战争就要来了。”雷奥依然未变,似乎只有和丽贝卡在一起的时候才有着慈爱,其他的时候多是对整个世界的厌恶。 “德国现在在扩军?”杨锐目光游移,从他的脸转到装着酒的杯子,回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他当然知道历史的走向,只是很多话他不敢说。 “是的。但是!但是!陆军那些愚蠢的贵族却借口不能让低贱的人玷污了神圣的陆军,反对把军队扩大到需要的规模,因为他们无法提供足够多的贵族军官。”雷奥叫道。这么多年的相处,杨锐很明白他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但绝不是无国家主义者,德国境况如此,他难免苦恼。 “那就让他们学习更先进的战术,制订更好的战略。”杨锐见他如此,只能出一些馊主意了。 “不。没有用的!”雷奥摇头道:“整个德国都认为自己‘被包围’了,所有人都认定只有使用强硬手段打破这个包围圈,现在社会上则充满着‘爱国主义’,就连各个天主教教区的主教也不得不极力强调:‘天主教徒不是二等爱国者,而是一等爱国者’;而且参谋部大的战略已经制订了。男爵阁下彻底的被德皇抛弃,他现在只是一个监察长,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退役了。” “我很遗憾!”杨锐说的半真半假。不过从内心来说,只要一战会发生,那么他希望戈尔茨成为德国总参谋长,但这完全不可能。在德皇以及德国上层人士看来,这无非又是一场普法战争的翻版罢了。 “杨……”雷奥只看着杨锐,眼神中无比灼热,像是着了火,“我想刺杀德皇!” “什么!”杨锐大惊,他看着雷奥的样子不像喝醉,他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只下意识的道:“这不可能!” “不。完全有可能!”雷奥固执的摇头,“你的军队里,最优秀枪手的射程可以达到八百码。这个距离完全可以超越德皇卫队的警界距离。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刺杀成功。” 雷奥去了德国两年半,他本是带着任务去的——让德国军队接受复兴会的实习生,这个计划虽然没有由他达成,但是在他老师戈尔兹男爵的帮助下,借助其对土耳其陆军的影响力,复兴军的军官都可以到奥斯曼帝国去实习。只是,奥斯曼的陆军杨锐看不上眼,又让雷奥去活动奥斯曼的海军,甚至还想在将来以奥斯曼的名义订购军舰,只是这个计划进展并不顺利。 杨锐见他在欧洲呆那么久,一直借故不回,却不想这个家伙是一心在刺杀德皇,杨锐沉默半响才道:“我可以下令最好的狙击手跟你去欧洲,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的就是,即使德皇死了,德国的现状也无法改变。” “不,一切的缘由都在于威廉这个比猪更蠢的皇帝!”雷奥单臂握着拳头挥舞着,只感觉他要把德皇的脑袋打破一般。 “你错了!雷奥。”看着他的样子,杨锐有些无可奈何,“德皇只是顺应了整个社会的思潮,相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德国的殖民地大小和他的国力并不相对等,即便连美国都有菲律宾。每一个德国人都想要‘日光下的地盘’,这才是战争的本因,即使你杀了德皇,那一定会有第二个德皇出现的,一个人无法抵抗整个整个国家。也许只有战争才能让所有人看到,大家其实都错了,整个世界并不是完全是弱肉强食,而单凭武力并不足以获得更多的权益……” 杨锐之言只让雷奥变得神情恍惚,他只觉得杨锐说的很对,又感觉他说的不对,“但是即便是战争,那没有威廉这只蠢猪……”他说到这里却是说不下去了。如果战争不能避免,那么威廉是生是死并不重要。 杨锐见他如此没有劝解,还是顺着自己的话道:“欧洲的崛起,在于理性和人性的复苏,不过现在是欧洲为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他们所尊崇的理性无非是航海者用的指南针,看上去一直在向东方航行,但是最终他们会发现,按照理性的指引,他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地,同样,他们认为武力和科技会让自己获得更多地盘,可最后得到的将会是战争之后的废墟。雷奥,即便是德国不发动战争,那么奥匈,还有法国难道就不想开战?现在战争在即,最关键的不是避免战争,而是让德国尽量的成为一个胜利者,而不是失败者。战略是什么,战略就是最容易实现的方略,即便没有选择最佳的方略,那也可以在战术上提高作战效率,让那不恰当的战略得当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杨锐饱含着歉意忽悠着雷奥,他心里已经决定,德国战败之后,他一定会发动中国人民给德国人民捐款捐物的。而雷奥在被杨锐劝解之后,则一心一意的研究复兴军的炮兵指挥系统了,这是复兴军的最新式武器。而按照杨锐道说法,在适当的时候,这些研究成果会全部转让给德国陆军。 杨锐把雷奥打发了,自己也没有闲着,而是直接出了租界,和以前辽东帽儿山的董老道混在了一起,他此来山东,就是要看看这边的农会筹备工作,或者说农民讲习所办的怎么样。而之所以第一站就选择山东,则因为在关内山东是复兴会基层工作做的最好的地方,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董老道那边的义和团成员作为带路党帮忙,再有则是辽东移民基本来自山东。 “大当家的,”一处僻静的院落,董老道一副地道的商贩打扮,对着杨锐深深一礼。而又在看着杨锐身边的程莐,又行了一礼道:“见过夫人。” 四年前帽儿山一醉,杨锐很久没有见到董老道杨老太太了,此时相见,甚感亲戚,见他行礼,杨锐便上前抓着他的双手道:“董大哥多年不见,何必如此客气。” 杨锐客气,董老道可是不敢受,虽说他年长,杨锐喊一声大哥也不要紧,但是他眼见到陈广寿等人在场,忙的挣脱道:“大当家的不可如此,会中、军中自有规程,坏了规矩可不好。” 董老道也算是老一辈的人了,见他如此在意规矩,杨锐也不拦着,只得让他一揖到地才道:“山上最近可好?” “山上都好。小崽子们都参军了,只留下俺们一干老人在看守山寨。大当家的,第五镇调走,这山东是不是要举事?”屏退旁人之后,董老道这才看着杨锐问了这个牵肠挂肚的问题。这几年他在关外和关内四处奔波,联络各地的义和团以加入复兴会,早就知大当家是准备做一番大事业的,现在严州大胜,常驻山东的第五镇调走,如此良机,这就不得不让他猜测大当家是不是要谋夺山东了。 看着董老道昏眼放光,杨锐笑道:“这第五镇调走,那还剩多少兵?” 董老道不知道杨锐只是开玩笑,很当真的说道,“癸卯年的时候,巡抚张人骏整肃过全省军马,那时候共有马、步、炮共三十二营,虽有三十二营,但空饷吃的极多,算下来最多万人,便是这万人,也是老旧的很,根本不能和我军相比;这是旧军,还有就是山东本省练的新军,虽说要练一镇,但现在只是练了一个标,唯有一千余人。大当家的,只要有个两三千人,那山东可尽归我有。” 趁这满清满蒙新军没有编练完成举义确实有可行性,但是想到国际环境,还有人才储备,杨锐在心里又是否决了这样的方法。不好怎么跟董老道解释,杨锐只轻叹一口气道:“现在举事还不是时候啊。我来山东只是想去农村里走走的。” “农村里走走?大当家的这是要去农会看看吗?”董老道眼中的热切暗了下去,很是失望。 “是啊。就是要去农会看看。”杨锐很是轻松的道。其实他这次深入基层是早有想法的。沪上的农民讲习所办到现在,已经办了六期,培养了近两千名农村干部。按照参谋部以及政治部的安排,这些干部都带着若干名同学回到原籍,在县里申办了农会,并开设了县镇级的农民讲习所。按照沪上所教的原则,农会开始物色一些社会边缘分子,只把他们训练了之后,日后好作为革命的骨干。从沪上第一起毕业生开始,这项工作已经开办了一年了,培养了县镇级讲习所毕业生五千余人,山东是农会工作开展的比较好的地方,按照最新的统计,本省的县镇级毕业生有一千六百余人。杨锐就是想来看看这边的农村工作开展的怎么样了。 四五月的时节春耕已毕,地里种的玉米高粱已经有小人高了。杨锐一行人出了青岛,便伪装成商贩行走在鲁东南大地,此行的目的是沂州府。沂州府其实就是后世的沂蒙山,此时辖莒州、兰山、费县、沂州、蒙阴、日照、郯城等州县,人口大约两百四十余万,田亩为七万五百多顷。和整个扩大了的严州根据地比起来,人口略多,但是田亩却多了一倍。杨锐记得严州的田亩只有两万七千多顷的,粮食紧张,现在根据地扩大,算是暂时解决了粮食问题。 “先生,前面就是莒州了。”陈广寿骑着马过来回报。从青岛过来,诸人一路上都是灰头土脸的,路上还遇上了几股土匪,不过这些都是村庄附近的零散小匪,看见好捞就捞一把,不好捞就假装路人,杨锐等人出了青岛就把长枪亮了出来,待到了州县再收起来,如此便没人敢惹了。 “好。加快!早一点进城。”杨锐点头道。莒州其实就是目的地之一,它是一个大县,按照地图,这里就靠着沂水县,已经算是沂山了。 下午四点多钟,杨锐这几十个人便到了城南一处准备好的客栈。他这边一下马,当地的复兴会的负责人李光仪便过来了,同来的还有李二虎,前者就是这沂蒙人,官费留学日本,入东京法政大学,为复兴会东京分会通讯科科长;后者则是东北山地军二旅的一个营长。李光仪是负责农运的,李二虎则是来探查匪情和保卫农运的,两人算是一文一武。 “竟成先生!”李光仪留洋久了,只拉着杨锐的手握手。而另一边李二虎身子一挺,利落的敬礼边喊道:“司令!” 杨锐握过李光仪的手后,也是对着他郑重回礼,而后看着他们道:“在这边如何,都习惯吗?” “习惯!很习惯!”两人齐声道,对望一眼也是笑了。政治部参谋部搞得这一文一武的搭配是请示过杨锐的。按照李光仪这边的报告,沂蒙之地土匪众多,这些土匪并完全是过不下去被迫为匪的农民,很多就是当地的富绅,不知道是不是养壮丁看家护院太贵了,是以要出去捞点油水过来以补损失。鉴于此,东北便抽调一个连的部队先到沂蒙,而后站住脚跟之后再行增加部队。李二虎是一个营长,本来不在选择的范围之内,但是考虑到他本身是个胡子,对土匪的各种套路都很熟悉,所以才把他抽调了过来。 看到他们配和的好,杨锐也就放心了,道:“还没有开饭,就趁着这个功夫,你们介绍下这边的情况吧,简短一些就好了,我这一次是准备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的。” 听闻杨锐是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两人都是一喜。李光仪道:“先生,沂蒙之地,民风素来勇悍,但是因为地处山区,耕作又很是粗放,所以佃户地主之间矛盾虽没有鲁西南那边视如仇寇,但也极为不睦。加上这几年天时不好,前年苏北那边大灾,也殃及沂蒙。现在官府为了加税,都在清查户口田亩,农会这边落脚很是容易,要发动百姓也是不难。现在整个沂蒙,有沪上毕业的干部一百三十余人,本地讲习所培训出来的人也有近千人,若是等到了明年,怕是有上万人。先生,我们能不能今年年末就举义?” “沪上的干部是干部,但是本地讲习所出来的人有多少干部?”杨锐见他说的这么乐观,不由得的要泼点冷水了。现在严州大胜,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明年就可以革命成功,这种盲目的乐观很是让杨锐头疼。 “这,大概只在五分之一吧。”李光仪答道。县镇讲习所出来的不可能全是顶用的干部,其中还是很多是有田可种的农民,农会打着助农增产的旗号,上课又不收钱,把一些脑筋活络的庄稼人引了过来,这些即便是来了,毕业了,他们也未必算是革命者。 “五分之一算是高了。”杨锐叹道。“农会没有深入每一个镇之前,举义还是太早。你们千万不要盲目乐观。早举义晚举义只是形式问题,即便革命成功,农会工作还是要做下去的。复兴会的根是在农村、乡镇,这些地方占领了,管理好了,那么革命成功,国家富强就是水到渠成了。小岩啊,你不要舍本求末啊。” 杨锐此话说得语重心长,其实他是担心下面的人一些想着革命成功,然后急功近利的去做农会工作,到最后汇报可以举义了,然后一声炮响,把满清推翻。至于农村工作,谁记得啊,大家都进城当官享福去了。 李光仪早前只在日本收到过一次杨锐的电报,这是第一次见杨锐,本以为自己积极的筹划革命能得到竟成先生的表扬,谁知道先生却不喜反忧,脸色发红之下,反思之下他顿时也觉得自己似乎太急功近利了。当下站起鞠躬道:“先生批评的是。光仪看着严州那边的成绩,只想着沂蒙也可以成为那样的根据地。” 杨锐见他如此,心中赞许,宽言道:“不要去看别人的成绩,应该看别人的做法,革命也是事业,是要耐得起寂寞的。轰轰烈烈的举义一回很多人都做得到,但是默默无闻的奉献自己却是最难的。复兴会需要很多默默无闻不急不躁的干部,这些人才是真正革命的骨干,是复兴国家的骨干。小岩啊,我看今天的介绍就先到这里,这几天我先走走。你呢,通知整个沂蒙的同志来莒县开会,我们大家一起来商议沂蒙这边的局面应该怎么打开,工作应该如何规划。如果有同志们不理解的,那就让我来告诉他们为什么不能急躁。” 看见杨锐是要亲自给大家讲演,李光仪原本沮丧的心又开朗起来,只是笑道:“是的,先生,我马上就去安排。” 事情决定,下来的事情就是闲聊了,李光仪这边话多,李二虎则是话少,他以前只是站在操场上,远远的看到过大当家的,现在居然理得这么近,很是让他不习惯。复兴会已经不是日俄战争时的复兴会了,在李二虎看来,以前的复兴会规模再大,人再多,也还只是一地之主,可现在的复兴会已经有抗衡满清朝廷的实力。严州是一窝,沂蒙又是一窝,还有几个同着他一起选拔入关的连长估计又是几窝,这般看来,不要多少年,那关内根据地可是遍地开花了,到那时司令得天下也是在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边胡子多吗?”看着李二虎有些尴尬,杨锐只得主动问他。 “多,也不对,”李二虎词不达意,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然后才道:“这旮旯里的胡子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多如牛毛,可都不会打战,便是绑票也不守规矩。” 看到他这样,杨锐只是笑问,“怎么个不守规矩?” “就是绑了女眷,按规矩是不能动的,还有收了钱就要放票,可这边……”李二虎是专业人士了,看着那些二把刀很是头疼,“司令,这些人也要收了?” “民愤极大的不要,嗜杀成性无恶不作的也不要。这边有多少土匪?整个沂蒙都清剿收复的话,要多少时间?”杨锐看着他道。 见到杨锐问道战事,李二虎憨笑起来,道:“最多两三千胡子。司令,只要你一下命令,两个月俺就能把最大的那几股给剿了,剩下的那些传话过去,基本上就能收了。” 丁卷第六十五章沂州 “……州南连淮泗,北走青齐,自古南服有事,必繇此以争中国。句吴道末口,以侵齐伐鲁。越人既灭吴,亦出琅邪以觊觎山东也。其后历秦、楚之际,及两汉之衰,奸豪往往窟穴于此。岂非以联络海岱,控引济河,山川纠结,足以自固,而乘间抵隙,又有形便可资哉?……明太祖平山东,亦命徐达先下沂州,遂长驱而北,诚齐、鲁之噤喉矣。” 晚饭完毕,油灯之下,程莐只读着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一段完毕只看着杨锐以为还要解释——现代人看文言文总是头疼的,程莐学过西学,但是中学也没有拉下,不过杨锐却把她给拦住了,只躺在床上拿着沂州的地图端详起来,口中只道:“这一段我懂,沂州古称琅玡国,其联络海岱,控引济河,山川纠结,足以自固,诚齐、鲁之噤喉也……而奸豪往往窟穴于此,这就是割据的好地方啊!” “这里是不是也要成为一个根据地?”女人放下书,只靠在男人的身上说话,细细的发丝带着洗沐之后的香味,只让杨锐无法安心看地图了。 “嗯。这里会再是一个严州。”杨锐点头道。“不过在成为严州之前,还是有非常多的工作要做的。” “看到光绪开了国会,我真以为革命从此要没有希望了。没想到革命还能这样做……”女人说道,不知道是感叹还是佩服。 “革命和造反没有两样,古时候怎么造反的,现在就怎么革命。只不过造反是自己要做皇帝,而革命……”说道这样,杨锐话语停顿,不知道怎么想到宋教仁了,他说复兴会是集体专制很是正确,杨锐不想再说下去,岔开话题道:“吹灯,睡觉!” 李光仪昨天因为要急切举义,被杨锐否决了之后以至没有完全介绍沂州的情况,第二天一早,在莒州的工作组人员都聚在一起,准备早餐之后开始做一个简短的情况通报会。屋子里一帮子人凑在一起,很是热闹。不单有李光仪、李二虎,还有日照的丁惟汾、沂水的周建镐、刘溥霖、周瑞麟、杨宝林、高筱山;莒州的徐泰贞、徐贯田;郯城县的方远照、于蔼辰、刘敢陈、颜赞臣;费县的殷澄吉、李洪义;这些人当中,除了李光仪、李二虎,其他人只知道此来的文先生是沪上过来的特派员,可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极为热情,沪上有特派员过来,那就说明沂州是要搞大举义的。 杨锐招呼众人坐下之后正准备吃早饭,不过看到面前是和昨天晚上一样的米饭,而其他人则是煎饼却放下了筷子。李光仪是沂州的负责人,杨锐的起居饮食都是他在负责的,见杨锐不吃早饭,他担心的看了过来。沂州之地本是没有水稻的,但是现在居然有米饭自然是李光仪知道杨锐只南方人特意准备的,昨天晚上没有注意,早上一对比杨锐便察觉不对了。 没有什么教训,杨锐只把米饭推到了一边,让陈广寿去找煎饼,一会功夫,煎饼是找来了,不过这东西不是像大城市里是用白面做的,质地柔软,可以裹大蒜油条,这沂州的煎饼是䅟子面做的,只能是双手拿着吃,读报一般,而且煎饼里面面糠很多,很是粗糙,难以下咽;还有另外一种煎饼则是高粱面做的,又黑又硬,吃起来非常费劲,咬的时候只让人额头青筋直暴,杨锐初吃很不习惯,但一会也嘎巴嘎巴的吃了起来。吃什么对他无所谓,他只是扭头看向一身男装的程莐,她看见杨锐吃煎饼,也把米饭推在了一边,只是这东西难吃的超乎她的想象,不过她磨叽磨叽好歹还是把手上的一块吃完了。 李光仪见杨锐不吃米饭咬起了煎饼,脑门上忽然出了汗,但见杨锐什么也没说,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不过再之后的情况介绍会上,他的声音怎么也大声不起来。 “……沂州知府是李于锴,甘肃武威人,乙未年(1895)进士,后为瀚霖院庶吉士,参与过乙未年公车上书,并联合甘肃士子上过《请费马关条约呈文》,之前任蓬莱知县、又曾为泰安知县,几任下来声望都是极佳。前年升迁为沂州知府,在任期间开办城南煤矿,兴办教育,诸多士绅称其为贤太守; ……在兵力部署上,满清在沂州的兵力有沂州营、安东营、台庄营、青州营四部,这些旧军都在癸卯年(1903)改为成巡防营,其中沂州营最大,为五个营,分防府城兰山县、蒙阴县、费县以及大兴镇四处;安东营主要负责沿海一带,只有两营,分防莒州、日照,以及岚山头、琅玡台、东亭子、龙汪等海口;台庄营则是只有一营,分防郯城县、红花埠;最后是青州营,只有一营,防守沂水县。所有巡防营加起来有九个营,但是都不满编,这九个营共计两千三百人左右,训练极少,军纪溃散。同时这些巡防营的枪械也很老旧,大炮只在沂州城墙上有十数门前膛炮,步枪很多都是黑火药步枪以及少量的单发西式快抢,没有或者少有五连发的西式快抢…… 耕地全州有七万五百多顷,平均每人近三亩多地,但是沂州此地旱地多,水田少。只有沂水、沐水以及其支流附近才有水田,可即便有水田,沂水、沐水也是水灾频发,而旱地虽然不遭水灾,但是产量极低,一亩高粱便是年成好,平均下来也只有一石两三斗的产量,少者还不到一石。全州耕地地主占了两成半,自耕的大户中户占了四成,小户则占了剩下的三成半,但是他们的户数却占全州的六成,也就是说平均下来,他们人平均耕地在一点五亩,即便不要交税,一年也只有两百多斤粮食,每天一斤不到,生计无从着落,只能在农忙的时候打打短工、还有就是做一些养山羊、种烟、养蚕、纺纱织布的副业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最后则是佃农,生计更为窘迫,他们分为两种,主要是看牛是谁的,如果种子耕牛是佃户自己的,那地租一般是对半分,这种佃户还算是能维持下生计,但没有耕牛也没有种子肥料的佃户,只能是是按九一、或者八五一五和地主分成,每年青黄不接之时,唯有去山上挖野菜充饥……” 这一次通报会除了把前期各县的情况汇总之外,另外就是向杨锐汇报的意思。见他说到这里,杨锐抬手把他的话拦了下来,问道:“新来的拖拉机是不是可以代替耕牛?” 拖拉机工厂辽东在建,现在的拖拉机都是沪上江南局造制造的,主要是试验机,有两种,关外给的是大马力型号,山东给的则是小马力型号,前者是柴油机,而后者按照杨锐的指示用的是热球机,当然,这是杨锐拍脑袋下的决策。 见到杨锐插了这么一个话题过来,李光仪只好道:“用拖拉机代替耕牛很不值,而且那东西农民也用不了。”杨锐心中犯嘀咕,只是示意让他接着往下说。 “拖拉机照价要一百九十两白银一辆,”拖拉机李光仪开过,对这个新东西的一切都很了解,包括价格。他知道,但是其他人却不知道了,现在听他一说拖拉机的价格要一百九十两,屋子里的诸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一百九十两,再添点都能买十头牛了[注1:]。 “……耕牛的价格少则二十两,多者不会超过三十两,两者相比,价格悬殊太大,而且拖拉机烧烧的是油,而牛吃的是草,用起来还是牛便宜而拖拉机贵。不过也不是说拖拉机没有可取之处,大庄镇老庄家那些地主就亲自来看过,租用过我们的拖拉机去给他们耕田,起初看他们的意思应该是如果好用,那么估计是想买一个。只是这拖拉机在用的时候老是出故障,那热球的温度要么太高要么就太低,老是干一会就要歇一会,他们看到这个模样就说这东西‘伺候不起’,也就断了买的心思。” 拉到山东来的这种小型拖拉机和关外那种大型拖拉机不一样,为了节省成本,这种的热球机的只有五马力,而关外那边用的柴油机在二十马力。一百九十两的价格完全是不赚钱的价格。而用起来老出故障,则是因为热球机本身的问题,杨锐只看到很多小说里说热球机好,但是在现在的技术下,热球机技术并不那么稳定。 关键就是热球机的点火方式是靠热球,在起动之初要用喷灯对热球加热,从而使灼热的热球点燃汽缸内的雾状燃油。为了防止热球的温度降低导致不染,热球机开始工作时,汽缸头部还要套上保暖罩,但是等热球机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汽缸内热球温度急剧上升,这样则会使燃油在活塞没有压到最顶端前就提早爆燃,而且热球的温度越高,爆燃就越早。为了防止这一情况,技术上的通用做法是向热球上面喷水,但是即便是喷水,也不能完全控制这种提早爆燃的情况,并且最终要的是,经常性的喷水会使得汽缸腐蚀。 春耕之时时间紧迫,需要的是持续有效的耕作机器或者耕牛,即便是拖拉机效率比耕牛高,但是用的人看着这东西一会要停机一会要停机也是只是心急火燎。那些地主就是看到这个洋机器干一会就要歇一会,很是头大。这其实也是杨锐想要节省成本的缘故,他认为热球机比柴油机便宜,而且使用的油料价格也要低廉。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美国19101920这段时间里,内燃机式的拖拉机开始大规模生产和普及过程,其所用的发动机基本都是汽油机、煤油机,还有则是少量柴油机,至于热球机则根本没有。 “你还是写一份详细的报告过来吧。”听完李光仪所言,杨锐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一下子就能说完的,还是先放一放,容后再议了。 李光仪不明白杨锐就是热球拖拉机的推动者,他以为是复兴会被洋人骗了,买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东西回来,便直言缺点了,现在见杨锐对这个东西不在深问,则把话题转回到关于沂州的介绍上来。 “沂州群众基础好,但是天主教堂不少,很多穷苦百姓为了不被欺负都入了教,现在整个山东有十几万教民[注2:],沂州最少有三四万人,这些人要发展过来,那么对于革命是大利,如果发展不过来,怕是对以后开展减租减息的工作很不妥当,特别是现在有少部分地主入了教,如果对于这部份人姑息,那么会有更多的地主入教。”李光仪道。 李光仪说的问题确实是一个大问题。绝大多数洋人都认为中国完全是野蛮人,要想文明化就要学习西方文化,而要学习西方文化,那首先就是要入教。山东的教民全国第二,第一是直隶,义和拳之所以会在山东直隶兴起,有一个基础就是这边教堂的数量是最多的,再则就是教会在传教的时候咄咄逼人,侵蚀了乡间士绅的权力基础,即:之前完全听信于士绅的民众现在只听信神父和教会的,而且为了能传教获得更多的信徒,传教士往往通过特权给那些作奸犯科之辈庇护,逃税、偷盗、杀人都没事,只要信上帝,那就能得以解救,毕竟地方官是不敢和洋人对着干的。虽然是在庚子之后,各国领事已经勒令传教士不得干涉中国内政,但是满清的地方官早就被庚子杀的怕了,一遇教民自然退让。 浙江严州一带,信教的人有,不过少,而信教的地主则没有的,毕竟是文风极盛、诗书传家的多,而山东,越是穷的地方教民就越是多,沂州是教民第二多的州府,第一多的则是曹州,有道是曹州自古多盗贼,那里是黄泛区,土地地力极差,是以比沂州还穷,教民也自然比沂州多了。减租减息涉及地主,如果信了教的地主不约束,那么复兴会就威严扫地,但如果动了这些地主教民,或许杀了传教士,那么就是教案,很可能会影响复兴会的对外政策。 “该杀的人就要杀,不管是教民或不是教民,华人还是洋人。”众人都看着杨锐的时候,他微微想了想,便如此沉声说道,“不过,处决洋人的事情,只能交给李二虎负责,其他的人不能擅自动手。” 只感觉诸人压抑了一下有吐了一口气,杨锐再道:“这些人信天主教,说到底还是教堂可以给他们治病,再有就是有一个教民的身份没人敢欺负。根据地的任务就是要让每一个人,都在律法的范围里不被别人欺负,能吃饱穿暖,生老病死都有人关心照顾,等我们能实现这个目标的时候,那些教民自然而然就会不信教了。” 杨锐话一说完,诸人都是热烈的鼓掌,都是读书人,也都是年轻人,带着固有的排斥和对洋教士为非作歹的仇视,所有人都觉得洋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从心里面他们又知道,一旦出了教案,那不但满清派兵,德国人怕也是要出兵的。在他们担心之间,杨锐居然赞同处决洋人,只让诸人听着精神振奋。热烈的掌声之后,杨锐示意大家停止,听李光仪再接受讲沂州的情况。 “沂州交通并不便利,除了县与县之间的土路,只有一条从北京到福州的官道,这条路在光绪八年的时候整修过,要比其他土路便利。此路从济南、泰安进入本州,经蒙阴、垛庄、徐公店、府城、郯城、红花埠,最后进入江苏;而水路中,海运则有狄水、岚山、栈子、涛雒、夹仓、石臼、王家滩共计七口,这七口船行林立,风帆满港;河运则是沂水在春秋之间,木船可以往南直达京沪大运河,只是现在沂州徐州交界之处,多有厘卡,少有人装货南下……” 一上午的时间,李光仪把沂州的大致情况都介绍了一边,照实际说,这里和严州还是有些类似的,都是地处山区,而且都有横穿全州的一条河流。杨锐只记得罗马人是靠地中海航运的便利才在两千年前统治了庞大的帝国,而严州上一次反围剿,则是依仗富春江和柴油机船的快速调动,才使满清措手不及。沂州根据地要想立于不败,除了高效的根据地制度、战无不胜的复兴军,再有则是沂水河了。 两个地方虽然类似,但是沂州更有靠海的优势,当然,满清一定会派炮艇严密封锁海岸的,就是不知道德国那边的潜艇是不是可以拆掉武器,提前拖出来。几百吨的东西,完全可以在日照那边抢占一个海口,然后建一个潜艇船坞。 运输是一个问题,再有沂州本地的资源也很要紧,按照李光仪的介绍,沂州煤矿众多,但是炼铁的焦煤倒是不多,不过再有限也比严州那边用泥煤好,还有就是本地的铁矿也很是零散,而且按照前期的调查大多铁矿品味都在三成左右,要想炼铁那就得按照土法来,至于炼钢那就想都不要想了。排除煤铁,再有就是硫磺也是根据地急需的,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大规模的硫磺矿或者硫铁矿,但是本地石膏矿还是不少的,这也算是可以解决硫酸的原料问题。 杨锐只是初略的过了一下沂州这边的情况,真正的根据地规划问题还是要交给随来的专业人员去规划,沂州不比严州那么仓促,沂州是要和通化那边一样,在举事之前把各项工作都完善好,这不光是深入农村深入基层,还要在此地先做一些规划和筹备,炼铁的机器,硫酸厂、绝密的合成氨设备,还有其沂水河上要用的柴油机,都要尽早运进来。按照参谋部的策划,各根据地在开设之前,最好都要有一定的军工生产能力,飞艇不是万能的,在可以事先运输设备的情况下,就没有必要等到举事之后用飞艇运输。 上午会开完,中午再吃了一顿咬的青筋暴起的高粱面煎饼之后,杨锐便出了院子,准备四处走走。客栈只在莒州成南门外,这里算是繁华的地方,出门后右边顺着坑坑洼洼大路杨锐只看得交叉口的茶楼酒肆,不过他到没有过去,他不是本地人,过去的话被有心人注意了,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而客栈的左边看过去则在一个院子门口有一块莒州农会的木牌子,那应该是农会的办事处,只是讲习所今天没有上课,要不然杨锐便想去那边看看。 杨锐正站在客栈门口不知往何处去的时候,李光仪却出来把他叫住了,说是有其他事情汇报,说罢便罢杨锐迎到一间屋子里。 “先生,这莒州其实还有一个会员,只是此人身份有些问题。”李光仪道。 “他身份有什么问题?”杨锐道。 “他姓庄,叫庄陔兰,是当朝的瀚霖,他现在在山东法政学堂任监督一职。”李光仪道。他见杨锐对此并不奇怪,又道:“先生,关键不是他的身份,而是这莒州最大的地主就在大庄镇,而大庄镇最大的地主就是庄家,庄家占地五万多亩,有七十多个村子,两千多家佃户,还办了一百多团丁,若是一开展减租减息,那我们必定会和庄家又冲突的……” 五万亩不是小数目了,杨锐沉声道:“这庄陔兰是怎么加入复兴会的?” 李光仪闻言一惊,道:“是我和另外一个同志介绍进来的。他前年被保送至东京法政大学留学,因为都是沂州人,所以就熟悉了。他人倒时开明,虽是瀚霖,但对满清并无好感,更喜欢畅言革命,后面我看他确实是想革命,考察了半年之后便介绍他加入了复兴会。” 复兴会在杭州举事之前入会的门槛并不太高,而后则对出身地主家庭的入会者的审核就很严了,除了极少数者,一般都是通不过的,而之前加入的那些士绅,也都在杭州举事之后全部退了会,这庄陔兰因为在日本,或是因为真的是革命意志坚决,居然没有退会。 “革命不光是要革别人的命,也要革我们自己的命。”杨锐心里想过后道:“庄家那边你不要有顾虑,上级会有人和庄陔兰就减租减息的问题作深入交谈的,但是不是现在,而是在举事之后。他如果是一个合格的会员,那就会赞成我们这样做的。” 丁卷第六十六章程序 说完庄陔兰之事,李光仪再道:“先生,之前说的地主占地之数也是有误差的,说他们占了两成五,那是最高的。在一些山区比如沂水那边,地主占的地最多只有一成,而日照那边做生意的人极多,地主占的地也只有一成五。[注:]” 杨锐既然来到了基层,带着的那班人更全是一些笔杆子,李光仪按照之前的报告数字作了情况介绍之后,心里忐忑的很,他深怕杨锐的人把真实情况查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杨锐看着他道,他很想知道这个曾经的留学生是怎么想啊。 “先生,我们要发动农民,除了要向他们揭露满清对大家的压榨之外,地主对他们的压榨也是要要揭露的,如果地主占的地过少,那么……”李光仪看着杨锐没有勃然大怒,便按照实际情况说了。 不过他这么一说杨瑞却高兴起来。在决定走农村路线的时候,杨锐一直很担心农运会想后世大革命的农民运动一样失去控制,是以才着劲的培养干部,以管控运动的激烈度和规模。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怕地主佃户间的仇恨一旦煽动那就不可熄灭,更怕引起全国性的农民骚乱,到时候死人不是最可怕的,全国性的无序混乱才是最可怕的。但李光仪这边的话却让他明白是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地主和佃农间本没有那么多的仇恨,更多的仇恨来自于革命党的挑拨和煽动,杨锐脑子里有地主占地七八成的宣传,还有白发魔女那样的戏剧,但这一切在面对真实的数字却又是那么的虚幻。 “小岩啊,你以后记住,宣传是一回事,真实的数字又是一回事。”杨锐沉默良久才说道,“不管你下面怎么宣传,但真实的数据还要都要发回给总会,因为只有真实的数据才能让总会做出正确的决策。” 杨锐之言只说得李光仪连连点头,正当他以为这事情就这么完了的时候,杨锐又道:“还有,你工作为什么这么的不踏实?会里面培养了你也有几年了,为什么这么着急呢?还有米饭哪里来的?花了多少钱?昨天晚上吃的那一餐你算一下多少钱,回头报过来,这钱算我的;剩下的米就只能算你的了,要从你的月薪里面慢慢的扣!” “先生,我……”李光仪见杨锐给他算总账了,顿时慌了起来。不过他的话却被杨锐打断了,“你还是先写一份深刻的检讨吧。没有人能不犯错,但是你一定要明白,这错是怎么来的?不把你思想深处的问题找出来,怕以后还是要犯错的。” 听杨锐不是撤职,而是写检讨,李光仪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激动起来,“先生,我回去一定把检讨写好,我……”他忽然又鞠躬道:“先生,我……” 看见他语无伦次,杨锐只是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的规矩是,错误不要再犯第二次!你要记得!” 批评完李光仪,在等候各处会员到来之前,杨锐则要本县会员徐泰贞陪着自己几个人到莒州的乡间走上一走。要想进村,换衣服鞋帽是最重要的,按照徐泰贞的说法,如果还是一身长衫打扮,那么进村之后只会被百姓当成是收租的,唯有穿着破烂的粗布短衣,脚蹬草鞋,百姓才会把你当自己人。程莐还好,只是杨锐身材高大健壮,不说这些粗布短衣不合身,即便是穿了这些东西,也看不出是一个农人,到最后他只有戴上一顶破草帽,把脸遮了半边,同时袖子卷起,手臂上再抹黑一些,如此才勉强像一个农人。 杨锐进村,警卫连的几个人也是跟着的,不过如此一大堆人太过显眼,按照徐泰贞的建议,这五六个人都扮成挑夫,去掉了木制枪托,改成折叠铁框的长枪都藏在挑东西的竹竿子里。他们和杨锐这四五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远远的吊着。 近五月的气温要比来莒州的时候暖和多了,太阳直晒在杨锐的身上备感舒服,惟有不时在眼前飞舞,想停在杨锐身上的苍蝇极为讨厌,不过出了城郭走到田野上时候,这些苍蝇瞬间被土路中间的一堆黑漆漆的牛粪吸引,瞬间奔牛粪上去了。 沭水汪汪,只从县城东面缓缓而过,河边的树木翠绿翠绿,只比那田里面的秧苗可爱多了。不过杨锐倒是没有去领略乡村风光,只是在纠结脚下的草鞋,因为是新鞋,初穿很不舒服,而且草鞋的底全是草绳,踩在烂泥路让穿惯了皮鞋的他很是怪异,只感觉自己似乎完全是赤着脚走在泥里。 “文同志,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大地主庄家的地了。”徐泰贞对着杨锐说道,他家其实也是富户,但是对于地主却并不赞同。 五万亩只是一个数字,但是看到眼前一望无际的原野,杨锐心中才不得不想到五万亩土地确实不小,“庄家的地都在莒州吗?他家是怎么发家的?”杨锐问道。 “他家的地不单莒州有,临县也有,甚至江苏那边都有。”徐泰贞道:“他们家在明初的时候是北上的移民,早前也是穷人,到了万历壬子年间(1612),家中的五世祖庄谦,一个卖烧饼的居然高中了进士,从此官运亨通;而他的弟弟庄鼐,字调之,是个武痒生,武艺高强,官至洛口守备,崇祯十七年前明覆灭,鼎革之时他目睹异满人入侵,赫然率众抗清,曾一度攻占诸城那边的九仙山,而后满清总兵柯永盛派兵剿之,久攻不下,传说那九仙山上有巨泉,万人汲水而不枯,却不想那泉水忽然有一日没水了,所以那义兵也就溃散了。 庄鼐带随身兵马逃脱之后,又孤身秘密潜入京师,准备刺杀顺治皇帝,谋划好了等顺治祭天的时候动手,却不想当日顺治没来,只派摄政王多尔衮代帝郊天,当是时,庄鼐看着多尔衮这个鞑子便狠发了一箭,只是多尔衮命大,此箭正中其衣纽。既发箭,多尔衮的侍卫便惊起四处搜查刺客,但庄鼐却早已经骑着白马绝尘而去了,只是最后还是射多尔衮的那支箭露了底,那箭上有‘大明将军庄调之’的字样,于是满清便下令搜索天下姓庄之人的族谱,想找到这个叫庄调之的人,那庄家见形势危急,听闻消息之后连夜焚毁了族谱,这庄调之才没有被查到。不过这庄家从此也就没有人再做官,直到一百年后第十世才再行科考,一直到今都是官运不断。” 这徐泰贞是读过私塾的,去年还考入了临沂师范,却真是有当老师的料,只把这故事或者传奇说的娓娓动听。程莐凝神听着,陈广寿、李光仪也是凝神听着。不过他一说完,李光仪就笑问道:“你哪里听来的消息,这故事俺倒也是听过的,不过是说这庄调之是诸城人,不是莒州这边的,你这段要是传出去,那庄家人那还不要疯了?” 徐泰贞却笑,道:“俺的学生里面有一个叫庄善昶的,他年龄虽小,但却心向革命,这故事是他偷听家里大人说话听来的。若要查一查这个庄鼐是不是真的便知道了。要是能据此把庄家也拉到革命里面来,那俺们前期的经费可就有着落了。” 杨锐听闻他如此说便道:“革命不光是推翻异族统治,还要改革整个社会的经济结构。这庄家的地太多了,革命必定会损害到他家的利益的。你那个学生多大?有没有和他反复的说这些革命道理?” 青年学生一向是革命党的最爱,此时杨锐说的这个庄家青年学生庄善昶,正跪在庄家大院的居业堂里,他面前的则是庄家第十三世家主庄余珍和他的父亲庄厚涛。 大店街,赛北京,居业堂,二朝廷。庄家在大店镇有五千余间房,整个大院方圆十五六里,而这居业堂却是整个庄氏大院的核心所在。这栋大四合院套小四合院的建筑,在后世抗日期间这里便是八路军115师的司令部。不过和后世的衰败相比,如今这居业堂还是青砖青瓦,白墙白璧,石阶、门窗、楼梯,各处都是雕花镶云,再配上那垫在圆石之上,被漆成褚色的楠木梁柱,整个居业堂显得气派非凡。 “说吧!为何要读反书?”桌子上只放着一本革命军和一份复兴军抗俄纪实,这是今天庄玉珍对庄善昶抽查课业的时候搜出来的。庄余珍不是普通人,早年是个拔贡,曾任内阁中书,而后辞官,现在却是山东省议会的议员。革命为何他很清楚,这复兴军为何他也很是清楚,看到自己家族里面居然有人在读反书,他不得不郑重其事的把人带到居业堂里来跪着。 跪着的庄善昶只有十五岁,大家族管的甚是严苛,是以他的性子也是反叛的很,此时见伯公问,倒是硬着头不理。庄余珍见他如此,心中只是叹气,这种革命学生他在济南是见过的,像是着了魔一般,怎么劝都不是不行,最后便是关到了牢里,却还是死不悔改。 “你起来吧!”庄余珍见硬的来不行,只得来软的了。“这革命军俺也看过,只是这书里面除了慷概激昂之言,便再无其他,若俺是写书之人,就一定要把道理写明白。” 见到不罚跪了,伯公还心平气和的谈论革命军一书,庄善昶不在沉默只道:“书里头说理的也有,太炎先生写的不就是说理的吗。再说唯有轰轰烈烈的推翻满清,再造中国之言才能畅快人心,让人一读便热血沸腾。” “那革命只是逞一时之勇,再怎么革命国还是这个国,人还是这些人,难道一革命汉人坐了天下,咱们中国就会制洋船造大炮哩?你伯公大半年纪了,看的东西也多了,革命不是不好,但是命是一点一点革的,你看现在,省议会大多都是汉人,国会里一半以上都是汉人。这般下去,要不了多久国会里坐着都是汉人,到时候还有必要革命吗?”看着侄孙一脸热切,庄余珍不得不说理了。 “哼!”年轻人不管尊卑,只把伯公说的当无物。“汉人的血仇总是要报的!还有你们这些议员为百姓又做了什么好事?都成了满人的装点,好做要俺们不革命的理由。” “大胆!”庄余珍一掌拍在花梨木桌子上,发出的声音响彻整个厅堂。 年轻人一句“满人的装点”只刺痛了庄余珍的神经,他可不就是这么从济南回到莒州的吗。现在朝廷和地方督抚的关系很是对立,是以借着立宪的风,地方督抚让中央朝廷开国会,而中央朝廷则让个省开省议会。国会的权利因为杭州举义的刺激,还算是给了一些实权,最少国会是有权让内阁诸员到国会来接受质询;而省议会那基本就只有监督省政的权利,再有就是管些修路搭桥装电灯之类的琐事,对省政只有监督建议而没有决策干涉的权利。庄余珍因为没有“买票”,更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或有什么过人的声望,是以没有成为国会议员,而只是省议会议员,既然是省议会议员,那就是一个牌匾了。他在省城做牌匾做腻了,便告假回乡来走动走动,虽然是个牌匾,但是回乡的时候却是大张旗鼓,最少这牌匾还是能彰显庄家威严的。 厅堂里的下人们只被太老爷的这一巴掌吓的心中狂跳,不过庄善昶在惊吓之后则是满脸通红,犟着脑袋咬着牙不说话。 “说,这书哪来的?不说就打断你的腿!”看着伯父生气,庄厚涛在一边也是气急。 “临沂买的。”看着父亲逼问,庄善昶硬生生的回道。 “你什么时候去过临沂?你说吧,谁给你的!”庄厚涛立马就戳穿了儿子的谎言,十四五岁的人,何时去过临沂。 “俺……俺让挑货郎去临沂的时候帮着买的。”庄善昶便无可辩,只得另外又扯了一出。 “你!俺揍死你!”庄厚涛拿着竹子作势愈大,却被庄余珍拦住了,“仲儿,你革命不是不行,你可别忘记了,咱们庄家操持这份家业不容易,你真要是入了革命党,那举族都是有大难的。你不为整个庄家想想,也要为你的父母兄弟想想。哎……你去吧!去吧!” 庄善昶懵懵懂懂出了居业堂,而居业堂里面的庄厚涛却是大急,“伯父,这怎么能成啊?!” “不成你还能怎么样?”庄余珍北京、济南都是呆过的,即便不是革命党,也知道革命是怎么回事,“现在全国的学堂里都有这种书,革命之言虽说在开国会之后便式微了,但最近因为严州革命党打胜了又是闹了起来,济南那边是拦也拦不住,这莒州你还能怎么办?” 庄厚涛不是读书的料子,只在家里打点庄子上的事情,南边革命党之事他只听过传说,现在在伯父的口中印证,只惊道:“外头都说革命党一个打清兵十个,杭州那边只杀了清兵几万人,钱塘江的水都全红了,这也是真的?” 见到外边以讹传讹,庄余珍只叹道:“严州那边是革命党五万对朝廷三万,朝廷死伤近万人,革命党伤亡无数,此战下来朝廷主力十万人犹在,更是把革命党逼在杭州近郊,不敢越雷池一步。你说这战是谁胜了?” 庄厚涛被此一问,顿时有些了然了,道:“那这么说来,还是清军胜了,最少还有十万精兵。” 见侄儿终于转过这个弯来,庄余珍很是欣慰的道:”严州革命党无非是占了地形之便,再则是趁人不备而已,现在朝廷又要加饷练兵,为的就是一举剿灭革命党。再过个一年,这严州怕也是要平了。”庄余珍说到此,又是道:“仲儿怕就是在学堂里被人蛊惑的,你去学堂里好生查看一番,看看是谁在宣扬革命?若有,让县里拿下来,关到牢里去。” “是!”庄厚涛立马应道。 大店街上的中学就是庄余珍办的,也算是庄家的产业,里面请的多是学过新学的学生,庄善昶就在那里上学,他能看到反书,怕就是里面的先生蛊惑的。 庄厚涛利落的说是,庄余珍却有些不安了,他可是知道革命党实情的,这清兵可不像他说的那么能打,现在报纸上都说这些兵和以前李鸿章的淮军毫无二致,他想了又想忽又道:“若是送入县牢,怕是难逃一死,此举实在是有干天和,还是礼送出境吧。” 庄余珍要礼送出境的先生就是徐泰贞,不过此时他倒不知道有人要打他的主意,只是带着杨锐到了一个集镇,在这里倒是有一个农民讲习所,在杨锐的要求下,诸人倒也是驻足过去参观了。 讲习所只设在一个农会会员的家里,破落的四合院院子里只种着几颗枣树,塌了几处的半高院墙围着的院子里,只见一圈子穿着蓝蓝短衣的人个个整整齐齐的坐在几口砖头上,一个很是年轻的先生正在讲着什么,杨锐几人正要靠近院子的时候,几个站在院子外负责巡逻的人提着棍子满脸严肃的走了过来,只等他们看到人群里的徐泰贞,这才放下了戒备的棍子,其中一个领头的黑脸汉子行了一个抱拳礼笑着:“徐老师来了。” 对方行礼,杨锐一行人也是对之抱拳回礼。一个狂热的组织不是简单就能培育出来的,而其是有很多细节,特别的手势、专用的口号、统一的服装都是其中重要的部分,初此还要有一只巡逻队,他们是组织中的最狂热者,其作用除了使得会员和非会员彼此隔绝之外,更有惩罚退出者的作用,唯有这样,农会这个组织才会是一个封闭的圈子,也只有在封闭的圈子里,才有团结的基础。看着面前这些人的笑脸,杨锐感觉这应该是莒州最狂热的农会会员了。 徐泰贞没有向黑脸汉子介绍杨锐几人,只是问道:“有什么情况没有?有没有人来捣乱?” “来了几个痞子,被俺赶跑了。他们也来想听一听农会到底讲什么。”黑脸汉子笑着道。 “嗯,做的好!千万不要放坏人进来了。”徐泰贞叮嘱着,而后再一本正经的道:“这是临县来的同志,是来学习我们莒州的宝贵经验的。” 听说是别的县来本县学习的,黑脸汉子笑的更欢了,对着杨锐几人又是抱拳行礼,正色道:“年年清明!” 见他说了切口,杨锐也是正色道:“日日反复!” 这通俗易懂的口号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杨锐闻此虽然觉得粗鄙,但里面的道理却是明白的。现在他甫一搭上话,对面的汉子就很是欢喜,道:“俺叫黑七,欢迎各位兄弟来莒州。来来,进去吧,外面俺守着。” 四合院越走越近,黑板面前那个穿着蓝衫子的年轻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响,说的极快极有气势,用的是方言,不过山东话杨锐好歹还是听的懂的。“……为啥吃不饱饭,咱们又不赌钱,也不吃酒,天天干活,累的苦哈苦哈。怪天怪地都是没用的,现在这世道一年比一年的捐多,一年比一年的税重,时不时又发几次大水,这怎能活的好吃得饱?这怪谁?还是要怪就怪贪官太多,要怪就怪鞑子没用,鞑子每年要赔给洋人几千万两,大大小小的官儿每年又要要贪几千万上万万两,再就办了一些新学堂,办巡警,这些钱加起来还是要咱们们出的。这还不够,前段日子京城里又开了大会,说还要加捐增税,加谁的捐?增谁的税?还不是加咱们的捐,增咱们的税。 谁朝廷养活了咱们,还是咱们养活了朝廷?前一次咱们辩论过,是咱们养活了朝廷。可就是这个朝廷越养越不活,越要越想多,洋人打不过,老是要赔钱,这才让咱们这些苦哈哈吃不饱饭、穿不暖衫,住不了屋,存不到钱。今年加捐增税还有野菜吃,到明年再加捐增税咱们有什么吃?等后年再加捐那又怎么办?” 讲演中言辞滔滔,言语只说在吃上,而听着则是聚精会神,拳头已经是握起,杨锐明白,一会就要喊口号了,这算是讲习所的标准作业程序。 丁卷第六十七章大赫赫 问完怎么办,年轻的先生忽然长长的沉默了,只等着诸多学员使劲沉思,左右相顾了一会,他才用炯炯双目扫过诸人,那绷紧的脸和高举的拳头忽然竭尽全身力气般砸落下来,他大声的吼道:“咱们要去斗争!咱们要去团结!咱们要有纪律!咱们要让官府知道,咱们不是牛马!!他们要吃饭,咱们也要吃饭!他们要穿衣,咱们也要穿衣!他们要使钱,咱们也要使钱!他们年年都收捐收税,可是这些捐税哪去了呢?都拿去养那些旗人,都拿去喂那些贪官!兄弟们,咱们不能任凭他们使唤了,咱们要团结起来,要和官府斗!要和鞑子斗!咱们不光要自己能吃饱饭,还要让别的百姓也能吃饱饭,更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饱饭!” 气势磅礴的一段讲完,台子上的他又举着拳头,压抑的怒吼起来,“曾经是牛马,现在要做人!曾经是牛马,现在要做人!曾经是牛马,现在要做人……” 讲演者极有说服力,二十多个蓝衣短衫汉子顿时激动起来,也如他那帮举着拳头压抑的怒喊着。而杨锐几个也跟着他们一起喊。直到这个时候讲演的年轻先生才把目光扫了过来,不过看这边一眼他便又回去直视那二十多名学员,按照程序,喊口号不积极的,之后是要专门补课的,只有讲演者才能知道哪些人是积极的,哪些人是不积极的。 其实农会其实分成两种人,一种是普通会员,另外一种则是这种狂热会员,前者是血肉,后者则是筋骨。前者开会是不会在四合院子里的,而是要找一个密闭性的场所,人塞的越满越好,到时候讲台上一发言,一喊口号,那整个会场就是震耳欲聋。只有这样,那些新入会的农民才会被狂热的气氛刺激起来,从跟着喊口号到跟着挥舞拳头,到最终变成一个钢铁般的农会战士,为国家、为民族粉身碎骨而在所不惜。 人,任何一个人,都是疯狂的一面,但在日常中这疯狂的一面总是沉睡的,可一旦他被什么东西刺激了,那种疯狂的东西就会觉醒,他会认为自己应该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业,若是不能,那就要轰轰烈烈的投身到一项事业里去,这些事业宣扬的越是伟大,他就越为自己觉得的伟大,这便如一根木柴,被堆在烈火熊熊的炉子旁,身心俱焚不但不避退,反而高兴的跃入炉火中,毫不怜惜的燃烧。在杨锐看来他们是炮灰,但是在他们自己看来,自己则是英雄,这样的牺牲更是伟大的奉献,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复兴会革命成功,得了天下,而他们则葬身荒野。当然,为了告慰他们,在革命成功之后,复兴会必定是要立一块高高大大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上书: 八年以来,在反清复汉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百六十七年以来,在反清复汉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四千六百零九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低沉压抑且极为整齐的口号里!杨锐忽然竭斯底里的骂了一句,“炮灰!!”不过只等他骂过,心率急速之下,只觉脑中一阵眩晕。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在他脑中冲撞爆炸,一种东西说:若想革命成功,那就一定要不择手段,死人才能救人,恶才推动历史的动力;另外一种东西则说:如此不择手段,哄人去死,你以后能洗的白么?!历史真能篡改的了么?!即使今人后人都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么?! 脑中轰鸣中,杨锐不择手段革命的理由似乎开始动摇,脸容也极度的扭曲起来。杨锐异常,最先知道的就是程莐,她只见杨锐脸上阴沉一片,脸容扭曲的厉害,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直冒,心疼间她不在顾及旁人,只把杨锐的手紧紧的握住了。 任何一个正常人杀人之后都会有后遗症,这是程莐的经验。很多时候这种后遗症会让人产生一种暴虐,不是对他人的暴虐,而是对自己的暴虐。在成婚以后,她发现杨锐很多时候表现出这样的一种暴虐,甚至,他常常会莫名的喊道:“杀了他!” 她起先问过你要杀了谁?但是杨锐只说没什么,口头禅而已。但是凭着女性的直觉和杨锐笔记本上抄下来的那些心理学笔记,她忽然在有一天明白“杀了他”不是杀别人,而是杀杨锐自己。在一个人做了极度残忍的事情之后,为了逃避现实,他会变作另外一个人,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去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原来的自己是不可饶恕的,而旁观的自己则是恪守良知的,如此,才会有“杀了他”这句话,这不是口头禅,不是发泄,而是审判! 杨锐的暴虐一会就结束了。此时,风从枣树上吹过,嫩嫩的叶子被风翻过,哗啦哗啦的,树荫摇晃之下,院子里只感到一阵清爽,而那初夏间的阳光虽然灼热,但却让他感觉到一种冬日般的温暖,还有院墙上的那些苔藓和野草,郁郁葱葱生机勃勃……阳光之下,这世间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美好。 感觉程莐的手在自己手里,即便是之前有约定工作的时候不可亲密,但杨锐还是摩挲着她白嫩纤细的手。这个女人其实就是一个祸水,他也常常开玩笑的道,你不要叫程莐了,还是叫程祸吧。可即便她是祸水,杨锐还是喜欢,他总是觉得她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迷茫却又快乐,而自己则是一个深沉阴郁的引路者。两人奇妙的相遇,而后是莫名的吸引,到最后则是密密的纠缠在一块,难以分开了。 杨锐胡思乱想的还是,院子里的讲演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便是几个新来的会员上台介绍自己,开始的时候上来的会员只说自己叫什么,那个村的,家里几口人,然后就下去了,而后来上来的会员在年轻老师的询问下,除了这些基本信息,还回答了为什么参加农会?参加了之后自己是怎么想的?诸如此类的问题也说了不少,在场的诸人都是过来却都听的津津有味,甚至最后说到好笑的地方,杨锐等人也是笑了起来。 院子里的蓝衣短衫汉子终于散了,讲演的先生被徐贯田拉了过来,他很是隆重的介绍杨锐,说这个总会来的特派员文嗣德同志,同时也很骄傲的介绍着莒州第一讲演人于立五。 于立五明显不是沪上农民讲习所的前两批学员,因为两批学员的毕业典礼杨锐都是参加过,做过报告的。不过于立五虽然不值得杨锐是谁,但还是知道沪上总会的分量,很是热情的看了过来,也如其他人一般想问沂州何时举义。 杨锐见他如此到也不见怪,干革命的那个不希望革命能早日成功,只是笑着对他道:“你讲演的非常好!我这个后来的也听得是热血沸腾啊。” 见特派员同志表扬,于立五倒有一些不好意思了,道:“我在同学当中讲演算是差的了,毕业的时候讲演的分数刚好及格。” 杨锐好奇道:“那你现在怎么会讲的这么好?” 旁边徐贯田见此大笑,“他不知道在哪里看了一个洋人的故事,说是有一个洋人口吃,最后喊着石头练讲演,后来就越讲越好了。他啊,回来之后也拿着石头含在嘴里,然后天天对着树林子练,只把那林子里的鸟全吓跑了,到现在都那片林子都没鸟去。” 听说有这样的趣事,诸人都大笑起来,此时四合院的主人待大家笑过,只把大家往屋子里请。屋子里的窗户边,一张大桌子已经铺开了,茶水已经烧好,杨锐远来是客,又是特派员,于是被被推上了首席,坐定之后于立五徐贯田则要他对莒州农会工作提宝贵意见。 杨锐其实还是刚来,对情况完全不熟,只好道:“就目前我看到的,莒州的工作还是开展的不错的,但是把农民吸引进农会是一件事件,让农会里的农民运动起来,又是另外一件事情。只有把大家都运动起来,才能真正的塑造出团结和纪律。莒州这边当下都有什么运动?” “莒州这边……”于立五这边刚开口,徐贯田便把话题抢了过去,“文同志,现在莒州这边能运动的东西不多。总会有没有什么好的经验?俺们莒州也好借鉴借鉴。” 干农民工作杨锐不一定成,但是关于各地农会的运动的报告他还是看的不少,他笑道:“这运动说到底,就是保卫入会农民的利益,他们受了什么欺负,那就要把所有会员召集起来,保护他不让外人欺负。这种运动不管成败,都会增强农会的团结。现在莒州有多少农会会员?” 见杨锐问道这么个问题,徐贯田只好道:“比起其他县来还少的,现在只发展了一千多户,只是这一千多户都散的很,很多时候并不听农会的号召。” 徐贯田所言便是现在复兴会旗下农会的现状了,杨锐道:“不斗争就不会团结,只有真正的斗争起来,那么整个农会才不会这么的松散,但要斗争那第一次斗争的时机还是要好好斟酌把握的,农民都怕衙门里的官,不是所有人都有胆子去闹一闹的,所以第一要鼓动他们去闹;再就是一定要看准,第一次一定要闹成功,不然失败的话那下一次再发动农民就很难了。” 徐贯田和于立五相视后一笑:“文同志,俺们就是这样想的啊!可是莒州农会是在去年秋后成立的,那个时候租子捐税都收完了,大矛盾都基本过去,再说当时农会的人也就几十户,没什么好运动斗争的。农会有一千多户,是在今年春天俺们组织农耕互助组,这才有这么多人参加,当然,这其中还有拖拉机的功劳在内。” 终于听到拖拉机的好处了,杨锐微微一笑,其实在整个山东也就只有沂州有这个东西,这边毕竟是要成为根据地的,资源都要向这边倾斜。 “那你们现在有没有找到什么好机会?”杨锐再问,不过徐贯田花还没有说话李二虎就来了。 “司令,山里面的胡子和官兵交上火了。”撇开旁人之后,李二虎忙问道。他来沂州是收编胡子的,现在上面没有命令,眼看着胡子就要剿灭了,他很是着急。 同治时捻匪剿灭之后,莒州,甚至整个沂州这几十年来都没有什么大股的凶悍土匪,沂蒙山的抱犊崮上此时也了无人烟,要到民国五年才会被胡子王为占据,从此名声大震,扬威世界。整个沂州只有两三千,每县只有两三百,且只敢缩在山里自耕自种的土匪。在此情况下,莒州这边由越狱大盗房兴旺拉起的,敢真正招惹官兵的土匪,那就显得异常珍贵了。 “房兴旺怎么个人?能收的过来吗?”杨锐问,李二虎的部队只藏在山里,但不是房兴旺所在的日照莒州交界方向,而是沂水县那边的山区。 “去年冬天俺去过他那,他是个老匪,狡猾的很,打家劫舍干的不少,去年从莒州狱中逃出之后,知道哪也去不了,便索性占山为王了。”李二虎道。他其实看那个房兴旺挺对味的。 “围剿的他的只有一个巡防营?”杨锐再问道。 “是的,是济南派来的马队,管带叫蔡元海。”李二虎情况都摸得很清。只想杀官兵扩队伍。 “不要招惹官兵。”杨锐想到此地的工作才刚刚展开,不由做了这么一个决断。“再有看是不是能找两个枪法准的,把房兴旺和那几个头目干掉,而后那些小喽啰都收过来。这样贼首死了,官兵也好撤兵了,而那些手下却全归了我们。” 杨锐此言说毕,李二虎满脸难色,他其实是想剿灭官兵的,却不想杨锐要他帮着官兵打胡子。 “怎么?做不到?”杨锐笑问。 “司令,不是做不到,这不就是帮官兵的忙啊?”李二虎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在他的概念里,胡子是兄弟,官兵是仇人。现在的命令是杀兄弟而帮仇人,所以很是不解。 “如果并伙之后,你能有保证那群胡子会听从军令,服从军规,那留下他的命我没有意见。”杨锐又想了一下,只把命令再更改了一下。“但是那群济南来的马队是不能动的,他们要是被全死了,整个山东都要轰动,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巡防营过来,那时举事就难了。” 听杨锐这么说,李二虎倒是不再不情愿了,道:“司令,俺明白了。俺这就把房兴旺宰了,那他那群崽子都收过来。” “那你动手的时候利索些,千万别让人看出了破绽,万一剩下的人里面有精明的,说不定能看出端倪。”杨锐怕他出错,再一次的叮嘱道。不过他担心,李二虎却不担心,他有的是办法把房兴旺给宰了。 打发完李二虎,等杨锐回到屋子里,徐贯田和于立五已经是一脸振奋,刚才他们似乎商量出什么东西出来了。“文同志,过一段时间官府又要加捐了,俺们准备到那时候闹一闹。”于立五说道。 加捐抗议是很正常的事情,杨锐闻言并没有什么触动,他其实还是希望看到有针对性的斗争,想到此,他只道:“我们的会员有没有和别人打官司的,或者坐牢的?” “文同志,这是想翻旧案?”徐贯田道。 “不管新案旧案,只要涉及到了农会会员,而我们占了理却又吃了亏,那就要翻出来斗争。这样才能让会员感觉到农会是有保护力的,其他的农民才会加入。看到那些洋鬼子传教士怎么做的吗?他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只要让会员得了好处,他们才会入会,才会听农会的话。洋人的教会有钱,用钱给教徒好处。我们呢,没钱,只能带领着大家一起去斗争,通过大家的斗争让会员的好处,这样既让大家相信了农会,又在斗争中锻炼了自己,这才是农会建设的思路。”杨锐低声的面授机宜,其实这东西他们在沪上的讲习所都学过,但是现在谁也没有具体操作过,是以只看到了抗税抗捐,没有看到要以农会会员为斗争中心。 杨锐点醒了徐贯田和于立五之后,第二天上午他们便找了上来。徐贯田道:“文同志,找到一个案子,就是一个地主要告一个会员毁他的地,现在就要他退租,要不然就要他进班房。” “现在的案子?”杨锐奇道。 徐贯田早知杨锐会问,便把农会的会簿拿了过来,解释道:“这个会员叫于守财,前两个月在本子上签了字,当时说好会入会的,可到最后大概是反悔了,会费却没有交,入会表也没有填。按照会规,他本来不算是会员,但是今天早上俺去了他家,让他补填了入会表,还答应他要是官司没打赢,田退了,那就把一斗米的会费还给他。” 居然是这样的事情,杨锐只想笑,他感觉自己在这里把他们逼的太急了。“那这个案子什么情况,打官司地主会赢?” “就是一个地主告于守财毁田,想退租,只是这毁田不毁田毫无证据,佃户有钱就多下点肥,没钱就少下点肥。那地主只说于守财种地不下肥,弄得田越来越瘦,所以要退租……”徐贯田说着事情的原委,他虽然说的在理,但杨锐心中只觉得这个佃户算是小气的,种田不下肥,还真是……难怪签字入会又不交会费。“……文同志,俺们商量的结果就是如果他被地主告了,那就要团结会员去衙门外给他助威,然后让联五帮着他打官司。” “好!你们去做。不要急,要谨慎。”听闻是这种毫无风险的官司,杨锐心里很是放心,一会就让他们出去了。 一个本以为平淡无奇的民事官司,但却偏偏生出几分趣味出来。第四天的下午,几个巡警带着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进城的时候,那汉子看见农会的招牌后,便不顾一切奔了过来。三个巡警本来见人犯老老实实的,加上马上进城了,根本没有提防,此时见人犯逃了,一时间倒不知所措,但看见人犯只钻进了街边的屋子,心也就放下,只便扛着鸟枪,耀武扬威要过来拿。 奔过来的人犯就是早前说的于守财,他那天走投无路在徐贯田的蛊惑和保证下入了农会,不过他心中却并不是想靠着农会消灾解难的,而是在交了会费之后又准备了一份礼,想去地主家里求情,却不想礼还没有送过去,巡警就来了。这三个巡警一个拿着拘票,另外两个则驮着一杆不知道能不能打响的鸟枪,一到村子里就闹得鸡飞狗跳,大人小孩都畏之如虎,全部都闭门关窗逃散一空了,巡警最后找到于守财出示拘票,只把他吓得浑身打抖。 拘票给了,接下来就是要钱了,拘票一两,草鞋钱二两,宿费一两,除掉拘票,打的是三个巡警一人一两的算盘,却不想于守财因为买了给地主的礼品,身上一文钱也是没有,农会的会费都只给了一斗小米。听闻于守财没钱,再看到这家徒四壁的只是茅草屋子,巡警们立马明白自己这十几里路算是白走了,顿时饱以老拳,把于守财打了一顿,而后把他给拘来了。 于守财一路走的浑浑噩噩,只待快进城的时候看到了农会的牌子,方才想起来自己有一斗小米是交给了农会,立马不顾一切的跑了过来。此时徐贯田正在开会向骨干会员介绍于守财的事情,却不想这人就跑了进来。徐贯田正想问,却见于守财面如土色,浑身颤抖,手中只指着门外,那边,三个巡警扛着一把鸟枪过来了。 “正好找到个要钱的。”最头上的那个拿拘票的巡警嘀咕着,看到于守财跑到这里很是高兴。他大步流星的过来,脏兮兮的鞭子只缠在脖子上,满是麻子的脸带着些许油光,胸口写到肚脐的“莒州正堂拘勇”几个毛笔字,虽然褪色,但是还是那么的刺眼。 “谁是当家的?”拘勇只大赫赫的站在农会的门口,满不在乎的喊道。 丁卷第六十八章壮胆 巡警嚣张,徐贯田见此让人把于守财安抚住,而后出到门口道:“请问有何贵干?” 巡警本以为店铺里面的只是于守财的亲朋故友,普通商家,但见出来的人很是斯文,虽是短衫打扮,但是神情自若,倒有些像读书人,他这才扫了门口挂的牌子一眼,见是农会,知道这是一群读书人办的会,语气一时弱了不少,道:“俺听州判杨老爷的吩咐,来拿于守财,他却躲到你这里来了,你把他送出来吧。” 莒州是州,不同于县,自然是有知州、州同、州判等大人,这州判杨老爷是大兴县人,在莒州已经是为官十几年了,大家都熟悉的很。徐贯田听巡警一说州判杨老爷,便道:“于守财是农会会员,你以后传讯他的话来农会即可,不要跑到乡下去。他是不是因为王家老爷告他毁田之事被拿?” 徐贯田把谈话的权利抢回来了,那巡警面对读书人和气惯了,见他问就把拘票拿了出来,道:“就是那毁田的案子,王老爷已经告了官。俺们现在是要拿他回去,明日好开庭堂讯。还有,拘票一两银,是不是你农会出?还有草鞋钱……” 巡警话还没有说完,徐贯田便拦下他道道:“按照大清新刑律,民事官司是不要收押的,于守财今天晚上就歇在农会了,明日一早就去衙门里堂讯,再有你的拘票钱,农会来出,但那草鞋钱,农会就不出了。” 巡警虽然在州里当差多年,可旧律都不知道,更何况新刑律了,见徐贯田言辞振振,倒也反驳不出。不过最少农会出面担保,答应明日堂讯那他也就放了心,只是这拘票钱给了,自己的辛苦钱却没有着落,正想发怒间徐贯田又道:“于守财脸上的伤是不是你们打的?”这一句话只让他心里忽的一跳,只听他再道:“若是你们打的,俺也会禀告杨老爷,让他明断的。” 打乡下小民从来不是什么大事,领头的巡警正想发怒,农会里面又闪出来十几个汉子,只把他们三人给半围了起来,他慌道:“你们想干啥?你会出拘票银,那就把那一两给俺。” 徐贯田只是一笑,便嘱咐旁人给钱,此时见巡警被挡住了,人多壮胆下,于守财忽然叫道,“来的时候俺问人已经借了三百三十六文钱,哪里还有一两银给?” 他此言一出,巡警脸上忽然一阵凶色,只把他又吓回人群里头去了,不过于守财既然说已经给了三百多文,徐贯田便只给了领头的巡警五百文。现在银子贬值的厉害,按照莒州的时价抵一两银已经是多给了三十六文。只是巡警辛苦了半天只捞到三十六文,很是气愤,但看到农会这边十几个汉子围着,再有徐贯田这个读书人在,也不好发飚,只拿过钱就狠狠的去了。 他们一走,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于守财道:“便宜他们几十文钱了。”他想过那几十文钱,又对着徐贯田道:“徐会长,那明日过堂咋办?俺没有过过,是不是一进去就要打板子?” 徐贯田见他这时候了都还心疼那三十文钱,本来很不高兴,不过再想到农会的运动算是开始了,马虎不得,这于守财到时候万一被地主收买输了官司,那就运动可就要失败了。当下便道:“守财啊,今日这么农友在场,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要把官司打到底?你要是中途就不想打了,或是被地主出银子收买了认了罪,那俺们这些人可就白帮你出头了。” 于守财不明白徐贯田的谋算,只道:“俺怎么会不打官司?俺要是认了罪,那田就没了。” 徐贯田见他不明白这个意思,再道:“要是那王老爷对你说,只要你认了罪,田还是不收你的,还要减你的租子,另外还要再给你十几两,几十两银子,你咋办?” 于守财忽然明白了徐贯田的意思,心里不自觉的计算开来,但一抬眼就看见十几条汉子眼睛都瞪向自己,模样比巡警还要凶恶,顿时道:“俺于守财说话算话,这官司一定不认罪,一定打到底!” “好!先领守财去吃饭,今日就睡在农会,”徐贯田吩咐旁人道,“我们进去接着开会。” 徐贯田只把一切安排妥当,便向杨锐来汇报,不过杨锐倒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让他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团结会员,不要辜负了这个稳赢的案子。 杨锐说这个案子稳赢,其实并非如此,那地主王老爷是对州判杨锦文打过招呼的,只是正堂上于立五那一张嘴煞是厉害,对新编的刑律又是精通的很,而且徐贯田连夜派人叫了几百个农民进城站在官衙外面助威,这么个阵势下来那杨锦文唯唯诺诺,做了次清官,当庭只说地主王老爷没有证据,遂判了于守财无罪,田当然也不退;还有巡警打人一事,也当庭训斥了那几个巡警,更让他们赔了伤药费。正堂里一判,结果马上就传到街外边,外面准备好的农会会员放起了鞭炮,几百名农会会员都很高兴,而出来的讼师于立五当场就发表了讲演,号召农友们团结起来,互帮互助种好田,吃饱饭。诸人闻言都是拍手,神情很是振奋。 “文同志,事情估计还没有完啊!”杨锐只在衙门对面的茶馆里看着下面热闹的农会会员,只觉得第一次运动算是成功了。只是,刚刚上来的徐贯田说的却不是好消息。 “事情怎么还没有完?”带着笑意,坐在程莐旁边的杨锐在桌子底下松开女人的手,伸到桌子上面,只喝了一口茶。 “那王姓地主退堂的时候,只说那州判杨老爷是被外面几百个泥腿子给吓着了,此判不算数。说下一次过堂他也要带几百个人过来助威。”徐贯田说着刚才在正堂里面听来的消息,有些忧虑。他其实也是第一次打官司,衙门里那衙役的威武声初听也是吓人的很,虽然这一次赢了,但他却担心下一次打不赢。 “这官司打的越多,打的越大就越是好。地主人多,还是农民人多?”杨锐知道他因为自己在这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心里压力大。更想到若是这事情结束了,由他来写成一个斗争案列,倒也是不错的教材,也就对他温言相劝了。 “自然是农民人多。”徐贯田道。 “那不就好了吗,你现在马上借此去发动农民,让于守财陪着于立五去各村讲演,把这个事情告诉农民,说农会不但可以帮大家耕地,还可以帮大家打官司,还能打赢,让大家加入农会。贯田同志,这农民和地主打官司,以前可有赢的?”杨锐再问。 “好像……好像,好像从来都没有打赢过!”徐贯田思索着,脸上忽然放出光来,很是欣喜,“俺明白了,文同志,俺明白了……”说罢就急急的跑下去了。 吱呀吱呀的轿子里,出了正堂的地主王福财满脸阴沉,额头布汗。他现在耳边都还是刚才正堂里衙役的威武声和外面那些泥腿子打赢官司的欢呼声,有几个字一直在他心里翻滚着,回荡着,那就是:奇耻大辱! 地主告佃户从来都是没有输过,可是在他这里却是输了。他完全能想象以后在面对其他地主的时候,他们会怎么看自己;还有儿子正在说的那一门亲事,估计也要黄了;还有以后派人去乡下收租子,怕也要是收不上来了;还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今日输了官司,而在过堂前他可承诺要送几十两银子给杨锦文的,如此的万无一失,还是输了。这样的遭遇只让他差一点要吐出血来,现在他唯一能想到就去老庄家求援了。 “庄老爷,这农会虽说打着增收助产的幌子,但实则是聚众闹事,图谋不轨,今日里更是威吓州判,颠倒黑白,欺负地主。如此下去,这千百年来的规矩可是要乱了,若是这规矩一乱,那我辈这些有田的业主可就要处处被他们吃住,时时被他们压迫了。这事情,你可要帮着大家出个头,把本州的地主都喊过来开会,商量个对策。庄老爷,现在农会据说可是有几千户了,里头很多都是庄家的佃户,这又下去等农会势力做大,那就麻烦了。”在简单说了今日那件输得冤枉的官司之后,王福财又对着庄厚涛说这么一段发自肺腑的话 “这官司……”庄厚涛开了个头却不好怎么说下去了,这地主输了官司,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他对此也不好在挖苦王福财,再想到那自己庄里的佃户确实是有不少入了农会,他只好道:“农会现在声势是不小了,这样下去……那就按王老爷说的办,俺这几日就让人去请各家地主过来商议。” 庄家大老爷庄厚涛请地主集会商议之事很快就传到了徐贯田耳朵里,甚至连会议的细节也被庄厚泽的儿子庄善昶透了出来,那输了官司的王福财会上控诉农会总总恶行,诸如:‘奇技淫巧、聚众闹事、不顾伦理,不讲伦常、威吓州判、欺负地主,’并认为,‘地主以钱买地,为国纳粮,佃从主管,天经地义。而农会煽动农民,图谋不轨,若不乘早解散,那不但地主会有损失,便是朝廷也有危险,轻则无法纳粮,国库恐慌,重者举旗造反,祸乱天下……’ 王福财言毕,一干地主都是击掌赞同,而后劣绅王敬忠则拿出农会最新印发的传单,指着传单上十二条的第一和第四条一一细说,然后道:农会从去年成立就不要我辈地主入会,说我辈不是农人,只知道坐地收租,农事毫不知晓。如今又在四处发传单,说要防止田主升租,凶年还要呈请减租,简直是岂有此理嘛!现在朝廷开国会办新政,虽然提倡各县成立农会,但却不是这种只有农民之农会,现在这农会故意挑拨佃主关系,说是保证农民之利益,可我辈之利益在哪里?如此看来,我辈也要禀明知州老爷,成立一会才是正经,我看叫地主会、田主会都牵扯不到政府,应叫‘农业维持会’才对…… 庄善昶人很聪明,开会的地主几十人,他们说的话他都记得很是清楚,一丝不乱,他花了一个多钟头才把自己记着的那些东西说完,在他出去之后,徐贯田看着杨锐说道,“文同志,咱们该如何应对?” 他这话一说,不管是李光仪,其他会员也都看了过来,杨锐笑道:“我只是特派员,主要是来查看沂州的农会工作做的怎么的,我能有的建议前几天已经说出来了,现在不是我做决定的时候,而是要你做决定的时候。你问我怎么办,我现在又不知道你手下有多少农会会员,更不知道这些会员有多少会听你的话,所以是回答不出来的。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找莒州各乡镇农会的骨干开会商议才是,看看自己有多大的力量?再看看地主们即便是成立什么农业维持会,他们要打垮我们将会怎么动手?商议完了,最后的主意还是要你来定。这不是别人的帮得了的,打战一样,幕僚参谋只出点子,主帅才能定夺方案。这方案不管行还是不行,都是方案,没人能担保方案一定行,但是主帅一定要让大家不慌不乱,认为这方案做起来一定能行,这样军心才不会乱,也只有军心不会乱,那事情才能成。力量不在我这里,力量是农民那里。” 杨锐的一番话只说得诸人若有所思,他们聚头商议之后便各自去各乡镇找人来开会了。只不过农会行动,农业维持会也在行动,在那一日的商议之后,地主们很快就弄出了一个农业维持会简要章程拿到知州那边核准,准了之后次日上午就在莒州城的东街上亮出了一块牌子,和农会的白底黑字不同,农业维持会的牌子是黑底金字,端是气派的很。招牌一挂出来,两挂上千响的爆竹就响了起来,庄家养的那个叫春柳的戏班子更在文庙那边唱起戏来。 外头唱戏,东街农业维持会里新任的副会长王敬忠则对着一百多个大小地主倡议道:“州判杨老爷上一次过堂是被那帮泥腿子威逼的,这才不顾业主利益,判了那个刁民无罪,殊是可恶。现在我们这些人就要去一起去请愿,让他把那个刁民锁起来游街示众,这才能让那些佃户知道种田要爱惜,不敢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不如此,那天下的田亩都要被那帮佃户给毁了,届时出不了税,那就要国将不国了。” 王敬忠一开头就提情愿,此正合大家的心意,再说此事自有庄家牵头,他们这些人只是应个景而已。熙熙攘攘好一会,诸人才商议要请愿不应该去找州判杨锦文,他年纪已老,行事糊涂,应该是去知州黄老爷那边请愿的好。 请愿是一回事,向谁请愿又是另一回事,王福财是想出口恶气,王敬忠则是想在农业维持会里捞一些好处,而会长庄厚涛除了有怕农会做大的意思,更有做官不成刚好以此领袖群地主的想法,至于其他的地主,多是来此凑个热闹的。是以商议完毕,王敬忠挥墨写了一份请愿书,诸人都签了名画了押,而后一起闹哄哄的去知州黄老爷那边请愿了。 清代不同明代,其对乡间士绅向来是压制的很,生怕这些人会犯上作乱,而洪杨之乱,八旗绿营不堪一战,最终使得各地的士绅冒了头,虽说后面打压了曾国藩、李鸿章这些士绅的魁首,但是士绅的力量还是越来越大,到前些年士绅大呼立宪,而后突然开了国会,这绅权算是正儿八经的上了台面。知州黄老爷早前没在莒州做过官,又是今年开年才上的任,是以一来便一切循旧,只想捞些钱与众为安,现在士绅们却齐齐过来请愿,顿时吓了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但说下来才知道是有佃户毁田,而州判审案不明,放纵恶人,当场便让巡检顾修龄下乡拿人,拷回来游街再说。 顾修龄和知州黄家麟不同,来莒州已经有五六年,对农会也算是了解,知道这帮士绅用心险恶,说案情的时候,根本没有说这个刁民是农会会员,更没有说上一次过堂的时候这王福财根本拿不出毁田的证据,正想相劝,却看着那些大小士绅都看着自己,再想到这黄老爷也是不熟,自己之前想增加巡警也是不准,便住了嘴,让几个巡警去拿人了。 巡警进村,于守财住的村子又是一阵鸡飞狗,上一次被罚的巡警这次还在,见面又是把于守财打了一顿,而后便拿铁链把他拷上只往州城而去,临近州城的时候,又故意绕开南门只走东门,省得农会诸人再来捣乱。 农会这边还在商议怎么对付收租会(农业维持会),却不想于守财的同村飞奔过来,到了农会就大叫出事了。徐贯田忙扯住来人道:“出了啥事?” “于守财又被衙门里的公人拿进城去了。”来人喘着气,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跑的。 于立五忙道:“你坐下说,说清楚,这次拿于守财是什么罪名?” “不知道是什么罪名,但是来的还是上一次那几个巡警,一见面就把于守财打了一顿。”来人道,显然他也不明白情况。 “俺看还是上次那件事情,那帮收租会的人搞得鬼。”于立五说道。 他这么一说,旁边上午进过城的人也道:“上午的时候就看见收租会的人一大帮子去了知州老爷府上。当时还以为去请知州老爷看戏,现在看应该是要知州老爷拿人。” “对!对!这帮地主和那群贪官本就是一伙,现在庄家的庄厚涛提了头,自然会向着官府说话,让官府抓人。”巡逻队的黑七之前就是庄家的家奴,对老庄家的本事很是清楚。 “会长,咋办?咋办?”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二十几个农会干部都看着徐贯田,指望他能想出一个办法来。 徐贯田从沪上农运讲习所毕业,自然明白这个时候应该是干什么,只看诸人道:“没咋办,他们地主现在团结起来了,那我们农会就应该更加团结,只有团结起来才有力量,只要有力量才不会被人随便欺负。现在大家放下手上的事情,马上去各村各乡喊人,喊越多人越好,明日巳时到这里集中,然后大家一起进城去要官府放人!” 看到徐贯田决断的如此自信,各位干事忙着要出去,于立五忙道,“还是不要在这里集中,就到五里外的土地庙。农会会在那里预备五千人的煎饼,到时候吃了饭,鼓动之后再进城。” “对!就到五里外的土地庙,农会会准备一万人的煎饼,你们去喊人的时候不管是不是农会的人的都叫来,只等吃了饭,在鼓动一下也让他们跟着一起进城。跟他们不要说来闹事,就说是请愿。还有务必要记得叫大家都全部穿上蓝衣衫。”徐贯田也忙着纠正道,只不过他加了码,只想越多人越好。 正副会长都下了命令,各村各乡的干事也就匆匆的领命去了,他们一走,徐贯田又对着巡逻队的队长黑七道:“你现在就派几个灵活一点的人进城,打听打听城里头有什么消息,还有那一百多名骨干,今天晚上就要去通知过来,咱们要好好商量怎么对付州城里面的那五十个巡警。” “好!俺马上去。”听闻明日就要大闹一场,更要对付那几十个早就看不顺眼的巡警,黑七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回话回的很是迷糊,正当徐贯田看着他的时候,他马上喝道:“是!俺马上去安排,誓死保卫农会!”然后便跳着出了门。 黑七一走,徐贯田又安排着人去买高粱面,然后分发到州城临近的农会会员家里,让他们做好明日一万人的分量;待人出去,又安排另一个去买五十匹白布和墨汁,这些都是拿来做旗子的,另外还吩咐要准备一千根大大小小的木杆子;待这个人一走,他又派人去找几个吹唢呐的,按照标准程序,明日农会进城是一定要敲敲打打的,如此才能引起所有的人注意。 花了一个多小时,徐贯田才大致安排完所有的事情,在晚上继续开会商量细节之前,他又匆匆的跑到杨锐这边来。此时杨锐在莒州多日,前天刚开完沂州革命大会,正想明日离开前往沂水县,却不想莒州居然要搞大游行。 “任务都安排下去了?”杨锐看着有些兴奋的徐贯田问道。 “是的,都安排下去了,成败就看明天一举了。俺来是想请文同志暂留一日,好给俺们壮壮胆。”徐贯田道。 杨锐笑道:“好!现在要游行请愿,你是总指挥,只要是会里面的人,空着的你都可以指派任务。说吧,我能做什么?” 徐贯田此来其实也没有想好要杨锐做什么,他只是想让杨锐明天不要走,这样他知道背后有总会的人,心中也多几分胆气,现在见杨锐完全同意,还要他安排任务,一时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毕竟,杨锐带来的全是外地人,即便是让杨锐去跟农会会员讲演,那些农民也未必能听得懂。 “你还是先去找个地方冷静一下,想想明天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安排好。若要帮忙,到时候再过来说。”杨锐见他如此,便这般建议道。 丁卷第六十九章沂水河 看着徐贯田匆匆的去了,杨锐立即问站在一旁的陈广寿:“现在山东巡抚是谁?” “是我们的老熟人袁树勋。”陈广寿道,“先生觉得明日农会进城会有危险?” “十有八九会有危险,甚至会引起光绪的警觉。”杨锐很是肯定的道,“这农会要不是满清支持,根本不可能建的起来,再有明天这么一闹,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将有害朝廷稳定。满清是腐朽,但是越是腐朽,里面的聪明人就是越多,我们玩的那些花样他们若是认真看,还是能看出名堂来的,只是因为都是聪明人,所以大家都装聋作哑罢了。” 杨锐只立在窗子边,望向屋外,陈广寿站在他身边只觉得先生似乎什么都能看透,听完这番话后,他有些不解的道:“先生,那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是袁树勋,那就好办了。他贪来的那些钱不就都投在江南局里面吗,发电报给沪上,让那边找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就找吴葆初吧,让他马上给山东发电,就说这徐贯田是他的亲戚,或者故友什么的,先把农会之事稳下来。等过了今年,各地农会上了规模,那事情就好办了。”杨锐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道。 陈广寿见杨锐吩咐,立马去通讯组发报去了。他这边一走,程莐便过来了,道:“怎么了,要出大事了么?” 杨锐转头看向她,笑道:“嗯。是要出大事了,开天辟地的大事。” 徐贯田脑子嗡嗡翁嗡的,只等到井边提了几桶清凉的井水,从头顶上浇落下来,这才感觉清醒了一些。他把整个游行请愿的细节都理顺了一遍,又发现了几处漏洞,比如在土地庙集合的时候,各乡各庄的农会会员是要编组的,是以旗子上要有村名庄名;再有莒州的里面的街道狭窄,真来了一万人涌进去就怕那些城里的二流子混在里面,会偷东西抢东西,这个要事先防范,省得做官府秋后算账的借口;还有就是莒州是有城门的,如果守门的那几个巡警不放开门,那城里面的骨干就要把城门打开;还有…… 徐贯田在梳理整个流程的时候,于立五找来了,道:“田兄,还要找人做旗子啊,要不然旗子做不完。” 农民不比军队,要指挥还是要靠最古老的旗帜、鼓号,要不然没走几步就全乱套了。现在鼓号用唢呐代替,但是旗子却还是要做的。农会的旗子是井字旗,完整式样是红色底,左上角蓝色小方块内一个白色的井字,这旗子做起来比较麻烦,因为左上角是要缝制在一块方正的红布上,徐贯田想到时间紧急,便只取左上角的蓝底白井字,不要红底,但是实际的效果看起来,没有红底很不显眼,最后又改回原来红底蓝框白井字的方案,但是这就要让有人连夜缝制出一千面大大小小的旗子。莒州城临近的农会都在做那一万份煎饼,要缝旗子还是没多少人手了。 “还是求文同志帮忙吧。”徐贯田知道确实没有人手了,想到杨锐那边有四五十个人,便只得把任务派了过去。 杨锐正琢磨着明日游行对今后一两年各地农会的影响,却不想来了这么个事情,哭笑不得之下只让陈广寿安排了下去,每人二十面大小旗帜,不做完不睡觉。 夜幕降临,城南农会这边有条不紊的安排明日游行之时,农业维持会的大小士绅只在东街的安福顺酒楼欢庆胜利,那于守财脸青鼻肿的从乡下锁了来,被巡警牵到街面上游荡了一圈,路过东街农业维持会的时候,一百多个地主来特意出来旁观,王福财拿着折扇还狠狠的敲了于守财几扇头,只是这于守财一点也没有往日那种低三下四,被打还要赔笑脸的举动,而是嘟囔着:“田哥回来救俺……” 田哥是农会农民对徐贯田的爱称,这个曾经的读书人现在整天短衫草鞋,田头灶下,哪里有农民他就去那里,一点也没用看不起农民的意思,各处农民也真把他当兄弟看,只叫他田哥。王福财听到他说田哥,还想再打的时候,巡警已经把于守财给拉走了。 明亮的煤油灯下,安福顺饭馆里众地主觥筹交错间,忽然听闻下人来报,说明日农会要进城闹事,更要鼓动成千上万刁民进城,诸人闻言都吃了一惊。不过今日已经大胜,对农会有些不屑一顾的庄厚涛道:“泥腿子有什么好怕的,能来也就几百个人了不起,明日俺让庄家的团丁也进城,就在南城门守着,看他们是不是能翻得了天。” 庄厚涛满不在乎,副会长王敬忠却是道:“庄老爷,此事马虎不得,旬日前那农会赢了官司,到处拉人入会,人数据说已有两三千户,真要把这些人都拉来,怕真有上万人不止。这么多人进城,一个不好就要出乱子……”王敬忠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看见满席的士绅都看着自己,犹才满意道:“这农会毕竟是朝廷准允办的,要想它办不下去,还是不能硬来,须得让他们自己犯法。咱们不但不能拦他们,还要欢迎他们进城,最好再叫些人去添添乱;另一边就是州城里的巡警才几十个,那些鸟枪都不知道能不能打的响,如此还是要去东关那边请省里的那支马队进城。这样一旦城里面出了事情,街面上店铺被抢被砸,那这马队就可以制止。到时候怎么处置,那就看黄老爷明断了,好的话,当场就可以把农会那徐贯田给砍了,坏的话,他还是要担一个聚众闹事、纵凶抢劫的罪名,这农会以后在莒州可就办不下去了。” 王敬忠一番话说的曲曲折折,只等他最后说完,众人才明白他的谋算,都是多看了他两眼,只觉得这个人真是歹毒的很。不过歹毒归歹毒,最少对付农会是很好的,众人假装赞同之下,王敬忠之计便开始实行了。州城里的二流子地痞马上派人去联络,要他们明日打着农会的招牌乘机闹事;东关那边剿匪的马队管带蔡元海,找了一个与之相熟的商绅连夜派人去找,告之其明日州城有人闹事,请速派兵马进城;至于庄老爷家的那一两百团丁,可以先到南门那边拦一拦、吓一吓,如果农会害怕,就此解散,那以后就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对付,如果农会被拦还敢冲进城,那就让他们自投罗网。如此安排完毕,王敬忠又要人给农会送信,说明日庄家的团丁会带着守在南门,农会一进去就会开枪云云…… 在王敬忠的有意安排下,城里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城外,夜里正在开最后一轮会议的农会几个干部闻讯出了些分歧,巡逻队黑七的意见是要带着武器进城——按照规定,每个县的农会都配有步枪,里面十杆是向官报备过的,其他的则是私货,其主要作用是训练农兵,让他们熟悉步枪的维护和使用,现在要对付州城里面的巡警和团丁,枪不能不带,即便是不开枪那也可以给大家壮胆。 而于立五的意思是不能带,最好是赤手空拳,理由是游行的标准作业程序是不能带枪的。其实他有些话不能明说,沪上农运讲习所上课的时候,老师对游行的本质讲得很清楚的,这游行说到底就是让人去送死的,只有流了血之后,仇恨、矛盾才能加深,斗争才能剧烈,流血才是游行的本意。至于哪些人应该站在游行队伍的前排,最好的人选是学生,不行那就是尽量选一些家世清白的普通人,这样他们死了舆论上才好做文章。至于领导者本人,复兴会培养一个领导不容易,革命还要继续,所以领导们一般都要求在后面,美其名曰坐镇指挥。 黑七和于立五争执不下,其他几个干部意见也不统一,徐贯田见此只好道:“明日不许带枪,只能举旗子。谁要是怕死那俺站在第一排。” 他此言一出,于立五立马看着他,道:“你去就不如俺去!你去了那出了事以后咋办?” 徐贯田有站在最前面的冲动,也有站在最前面的恐惧,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可不一会便决然道:“竟成先生说过,如果革命只是靠一两个领导者才能成事,那革命永远不会成功!明日俺就站在第一排,你在后面指挥!” 徐贯田声音不大,但却坚决的很,于立五本想说要去报告特派员,可看到他倔强的模样提着的一口气最终还是叹了出来,道:“那要是出了事呢?” “出了事就把俺埋在莒州最高的山上,记得要向北,俺要亲眼看着鞑子被赶出京城!”徐贯田只说的不可辩驳,而后就站起身来,道:“会就开到这里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当场再做调整。散会!” 游行前最后一次会议就此结束,等次日一早,大家便陆续去了五里外的土地庙。这土地庙荒废已久,破瓦残烛之下,那一副“有庙无僧风扫地,香多烛少月点灯”的对联更缺了好几个字。可如今那野草丛生的破土台子上,早上匆匆买来的红烛高香已经在烧着了,徐贯田只站在这四面眺望,他只想着人要多来一些才好,这样可以把州城里那些地主和贪官都给震住,只是此时时间似乎太早,他张望了半个小时都还没有人来。 “现在几点钟了?”徐贯田问向旁边。 “八点不到,还有一个多时辰。”于立五安慰道。他眼睛也红的很,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真是早了。”徐贯田道。他昨晚是半睡半醒的,很早就起了床,穿的是蓝衫黑裤,标准的农会装扮,左胸口还有一个农会的井字会徽。 徐贯田说时间早了,但是远处却是有一群蓝短衫来了,人只有百多个,但是走的甚是快。远远的就对着土地庙前旗子下的他们呼喊挥手,徐贯田看到来人神情只是一震,笑道:“还是有和俺们一样睡不着啊。” 一个村的到了,再一会又是一个村的到了,待到十点钟的时候,土地庙前已经聚满了蓝衫黑裤的农会会员,另外还有一些只是来看热闹、蹭午饭的农民也齐齐的站在队伍里,只是这些人的衣衫绿的绿,灰的灰,巡逻队正在清理。因为人实在来的不少,那些衣衫颜色没办法编进游行队伍里的,就只能让他们站在一边,吃完煎饼就回家。 和各庄各村的骨干开过会后,徐贯田出到土地庙外面,只看见荒地上无边无岸的都是蓝短衫,见此他本已经萎靡的精神又亢奋起来。而庙里面几十个开会的骨干一出来,本已坐着吃完煎饼的农会会员都起了身,只看向高台子上自己村庄里的那些头头。他们只见自己村里的头头举着一面大旗子跳下高台,直奔到自己这边,在一通大声的嚷嚷之后,诸人倒是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所有人跟着旗子走。而头头在喊完之后,则按照开会时的安排,把自己庄里的人领到土地庙的高台之下。 如此一动,荒地上原本静止的人群一时间都乱了起来,好在当天的风不小,头头们手中的旗帜飘扬之下,上面的村名庄名一目了然,一两百人的队伍跟着自己的头头一队队的站在土地庙高台之下。这里,徐贯田正满心激动的等着他们向自己靠拢,好发表一通进城之前的讲演,让所有人斗志昂扬的去进城请愿。 见下面的队伍都聚集了过来,徐贯田站在高处开始说话,“农友们……兄弟们……”只是他的话并没有让下面的人安静下来,黑七见状便让人吹了一记唢呐,噪音过后,底下的人才逐渐安静下来。 “农友们,今日请大伙来,不是要大伙闹事的。”徐贯田大声的喊道,声音只传到队伍的后头。“咱们都是种田的,每日生计都不保,没有功夫去闹事,更顾及一家老小,也没胆量去闹事。但是,有人看准了咱们不敢闹事,吃了亏不敢伸张,就故意欺负咱们,取笑咱们,不把咱们当人看。咱们不是今天被欺负,不是现在被取笑,而是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被欺负过来的,被取笑过来的。可现今不同了,咱们有了农会,咱们农会是在京城报备过的,是官府承认的,是正正经经的会,是为大伙打抱不平的会,是所有农友团结一心的会。 于守财的事情大伙都听过,明明州判老爷判了他无罪,但现在地主们买通了巡警,把他铐到州城里,没有过堂没判罪就开始游街示众,这根本就是目无王法,欺压良民。大伙一定要清楚,这事请不是于守财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咱们几万农友的事情,这事情如果今天不请愿,那明天拷进州城游街的,就可能是你、是他、是任何一个农友。 要不想再被欺负,那就要把任何一个农友都看成是自己的兄弟,要想不再吃亏,那要把农会所有事情看成是自己的私事。今日于守财被欺负,那就是几万农友被欺负,今日于守财若失败,那就是几万农友皆失败,今日于守财若胜利,那就是几万农友都胜利。” 徐贯田说到这里,从旁边人手里拿过一杆大旗,挥舞着,更是大声的喊道:“农友们,兄弟们,团结一心,大伙跟俺去请愿,贯田生死与俱!” 徐贯田讲演完,底下的会员都使着劲的拍手,随着各村头头带头喊号子,众人都大声的呼喊道:“团结一心,生死与俱!团结一心,生死与俱!团结一心,生死与俱……” 徐贯田见状知道气氛鼓动的差不多了,遂举着大旗跳下高台,只等在不远的地方。他一下去,黑七的巡逻队也跟了下来,而后跟着的是大店镇队、刘官庄队、夏庄队、店子集队、小店队……七千多人的队伍齐齐跟在他的后头,徐贯田也不等后面人排队,只看见有人跟过来了,便缓缓的往前行去。土地庙前密集的蓝色方块顿时扯成长长的一条蓝布带,紧紧的跟在徐贯田后头,直拉把整个队伍拉了一里多长。 队伍里都是穿着蓝短衫黑裤头的农会会员,所有人左胸口都带着一个井字徽标,只走了三四里路,众人都有些冒汗的时候,前面的副会长于立五忽然带头唱起了会歌:“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七千多人都是上过农会简易培训班的,这歌或多或少都会唱几句,但一般唱都是几十个人至多也就百多人,现在七千多人一起唱,声音之大,气势之壮,顿时让所有人激动不已。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 比钢还强……” 队伍慢慢走到城南,农会门口准备好的人,吹着唢呐打着锣鼓欢迎这请愿的队伍,但是唢呐锣鼓再吵也压抑不住这低沉却富有力量的歌声。庄家的团丁堵在南城门口,本想在虚吓一下农会的人,但是看到远处一股蓝色激流涌来,再听到那激昂的歌声,顿时都慌的弃门而走,只放开大门,让这些蓝衣短衫进城。 莒州城街道狭小,游戏的队伍开到此处在前排的巡逻队的带动下,忽然手挎着手,紧紧密密的依靠在一起,每一个人身前身后都是兄弟,每一个呼吸和声音都是自己。他们齐齐的向前,磅礴的气势只把街两边的店铺伙计惊得在一边发呆,直到开路的巡逻队员拉着他们,这才让开了路,让队伍过去。 队伍从南门进城,而东街的农业维持会的地主们早得到了消息,只立在十字路的一处茶楼上观风。在他们的想象里,农会是开不到十字街就要自己乱掉的,而后一早赶回来的马队正好乘乱捕杀。只是想象的混乱并没有出现,农会的衣服和地痞的衣服完全不同,而农会会员更是手挎着手齐步走,让他们无法插隙,更有那零散却护在队伍两侧的巡逻队员,只把几个冒险犯乱的地痞给拿下了,他们练过复兴军的军体拳,大半年的训练对付地痞还是绰绰有余的。 “怎么还不乱?”维持会的会长庄大老爷问道,刚才他好像听到低低沉沉的歌声,但听不太明白唱的是什么,最关键的是,城南那边没有乱起来。 “快!再派人去看看。”副会长王敬忠说道,这个昔日的落榜秀才对于维持会副会长一职很是珍惜,更是用心的巴结庄大老爷。 屋子里的家丁正要去,却不想“嘣嘣嘣……”的上楼声,安排在南城门处的团丁头目跑了上来,他不跪也不行礼,只把身后半举着的手往南面一指,结结巴巴的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看着自家的人的这么没有礼数,庄厚涛一脚踢了过去,喝到:“谁来了,是那帮刁民来了?” 头目闻言一个劲的点头,想说又似乎描述不出自己看到的东西来,只张着嘴挤不出半个字。幸好,走到近处的农会队伍帮了他,只等徐贯田举着旗子出现在十字街口的时候,歇息了片刻的会员又开始大声的那首团结就是力量,此时整个队伍大半都已经入城,城内不比城外,几千人忽然高歌,只把两边的木楼震的嗡嗡作响,各处的鸡鸭也都飞上了天,而茶楼里观风的众地主更被这粗鄙却激昂的歌声点了穴,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而一袭长衫,拿着白纸扇一心当军师的王敬忠,脸色忽然发白,站着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嘴上只嚷嚷道,“捻匪!捻匪!” 七千多人统一的着装,齐整的步子,高昂的歌声,如此的景象和气势只在几十年前的捻匪身上见过,只是,两者最多也只是斗志相似,毫无纪律的捻匪不可能如此整齐。 地主们口等目呆的时候,衙门左近的一间茶楼里,听到歌声的杨锐只对着身边的诸人笑道:“我们的队伍来了!”其实此时众人也都听到了歌声,但是空空的街道上什么也看不见,只待过了不知道多久,一杆迎风招展的井字旗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而后出现的则是一支蓝色的、前进的队伍,这支队伍如此的鲜活生动、斗志昂扬,只像那春日里雪化水激的沂水河。 丁卷第七十章小心 一早进城埋伏在北街准备剿灭暴民的马队管带蔡元海,只觉得自己应该是人老眼花了,远远而来的那支蓝色的队伍根本不是暴民,倒像是十四年前在辽东遇到的东夷兵。那时候他还是只是庆军里头的一个哨长,上官昏庸之下,竭力血拼的他无助于更改战局,可虽如此,那蓝衫蓝裤的东夷兵却一直记在他心里,久久不能忘怀。岁月匆匆,十多年过来,却想不到在这里看到了它的影子。 “呛……呛……”马刀出鞘的声音只把蔡元海从回忆里惊醒,看见左右都抽刀准备砍杀,蔡元海忙喝道:“慢着!这不像是暴民……。” 他此言一出,众多哨长都是看着他,早上的时候,那些士绅可都是送银子来的,只希望马队能多杀些暴民,好拯救举城百姓。“大人,还不动手吗?……”几个哨长问道。 “动个球!”蔡元海贫民出身,从兵弁做到管带,即便五十多岁了,也是粗鲁的很。“这是哪门子乱民?都没有看到人家前面举着的那几个大字吗?” 蔡元海还是识字的,早看到了农户前明打的横幅,上面明明是请愿,当然,举子、学生、商绅都有请愿,但这农民进城请愿还是第一次见。蔡元海识字,但是着些哨长却并不识几个大字,见大人如此说,也一时语塞。其中几个和老庄家帐房关系好的,顿时面有难色,毕竟,这老庄家可是给足了银子的。 “庄家那边本官去说,”看出了下属的为难,蔡元海说道,“银子就不退了。咱们从马鬃山跑过来,人困马乏,这些就算是辛苦费了。再说,他们可是说过,这暴民一进城举城皆乱的,现在州城平安无事,这也就没有咱们什么事情了。走,回营!” 蔡元海的理由只把诸人的忧虑打消,见此众哨长再无犹豫,只掉转马头跟着管带出城。马队一走,旁边店铺里等着看热血大戏的庄家管账房只急的骂娘。他连连呼喊蔡大人蔡大人,但那蔡元海理都没理他,只带着自己的兵卒出城去了。 蔡元海的马队一走,整个莒州城里就只剩下顾修龄的几十个巡警了,农会七千,巡警五十,这怎么能拦得住。而此时外面更是下起雨来,初夏时节,田里旱的很,一下雨农民心里更加高兴,喊口号唱歌的声音更是大。而那被困死在衙门里的知州黄家麟只在后院里跳脚,他现在倒是明白自己被那帮王八蛋士绅给坑了,让他不问底细的就拘拿了一个农会会员,现在弄得有数万农民进城,一个不好怕是要把他这知府老爷给打死。 知州黄家麟只在大门紧闭的衙门里发慌,巡检顾修龄又在跑过来添乱,“老爷,那……那刁民就要打进来了,巡警人太少,拦也拦不住啊……” “哎呀!!”黄老爷跺着脚,急道:“快!快!快打电报去沂州求援。”紧急之下,黄老爷只得远水解近渴了。 “杨老爷且慢!”一个年老的声音喊道,来人是州判杨锦文,他在莒州为官十数年,此地民情如何他很是清楚的,知道莒州百姓朴实悍勇,是以不能硬来。 “少坪兄,这……这该如何是好。哎!”看见杨锦文来了,黄家麟只当是抓住了一根稻草,拽着这老头子就追问起来。 “那于守财无罪被拒,放了便是。不过,先要听听农会那帮人说什么才好。”知州下令拘拿于守财的事情杨锦文是知道的,只是他已经是行将入土的人了,不想和这新来的知州去争什么,农会不好对付,那正好让他去碰他墙。 “这,这是要放他们进来?”黄家麟大慌,一打开大门估计整个衙门都会乱民踏平。 “就让他们进来几个人商谈便可,黄老爷…是一州…官长,还是要…出去跟…他们说道说道的。”杨锦文躬着身子,说着说着一口气没接上来,立马是一顿激烈的咳嗽。确实,他的时日不多了。 看到州判的这副惨样,知道要出去的一定是自己,黄家麟头皮顿时发硬,又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方才道:“好!开门,派人出去看看那帮刁民要说什么?” 细雨中,徐贯田带着几千人只把整个衙门给围了密不透风,但看着衙门那扇黑漆漆的大门,诸人心中还是有些许担心的,从前,路过这里可都不敢看的,现在却把这里给围上了。 “田哥,要不要冲进去?”巡逻队的黑七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他在外面等了半响也不见衙门里出来人,便有些发急了。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在这里被打过板子的,那时候庄家诬陷他偷牛,被关在州牢里大半年才被放出来,是以对这个衙门很是憎恨。 “冲什么?现在是请愿,不是暴动,看好你的人!”徐贯田等得也是心焦,但是这一次的请愿的目的很是清楚,不求大胜,只求放人。如此先合法再非法,才能一点一点的把农会带到革命这边来。 徐贯田说完,正想要于立五再让大家唱歌,却不想正对着的那扇大门打开了,一个衙役畏畏缩缩的跑出来道:“知州老爷请徐老爷进去叙话。” 农会这边正在喊着口号,徐贯田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让唢呐响了起来,整个场面才安静下来。此时那个衙役再道:“知州老爷有请农会的徐老爷进去叙话。” “哼!进去叙话?!有什么事情就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进去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徐贯田还没有答话,黑七便大声嚷嚷开了,只听得周围农会一片喊对的声音。 徐贯田瞪了乱说话的黑七一眼,又举着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而后道:“你回去禀告知州黄老爷,农会的要求就两个,一是把于守财放出,二是要燃炮鼓乐的送于守财出来。除此俺们再无其他要求!” 徐贯田要求很低,甚至连当事人道歉都没有,但是燃炮鼓乐本就是官府的道谦。他此言一出,身后众多农友也都是大喊道:“对!放人,燃炮鼓乐的送出来!对!放人!燃炮鼓乐的送出来……”这声音越喊越响,只把这个衙役又哄了进去。 刁民的条件如此简单,知州黄家麟正想放人的时候,杨锦文却拦住了,“老爷,若是农会这么一闹,衙门就立即放人,怕以后他们还是要闹,放人可以,但万不今日放。” 看着这个老不死的,黄家麟急道:“若是他们不同意呢?” “那……”杨锦文说到这里一口气又要提不上来,缓了好一会才道:“还是由老爷定夺吧。”他看到黄家麟如此轻率,已经不想建言了。 “那就放人!那个…那个…燃炮鼓乐的送出去!”知州黄家麟一挥手,如同大款付账一般爽快,他只想这件事快快的了结,好让围着衙门外的刁民散去。 衙门里的大门又是开了,这次徐贯田没等衙役开口便大声喝道:“放不放人?”他一说话,后面准备好了的农友也是齐声喝到:“放不放人?!放不放人?!” 本想大模大样告之知州老爷开恩的衙役顿时乱了手脚,只高叫道:“放人!放人!诸位莫急啊!俺这就去让监牢放人,俺这就去找人燃炮鼓乐。” 衙役此言一出,听到了的农友都高声欢呼起来,徐贯田忐忑的心也算是落了地。正待他想说话的时候,更多的农友知道官府答应了放人,呼声只是越来越高。这一次没有动员,七千多人不由自主的唱起会歌来,“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歌声中,衙役灰溜溜的跑去监牢,不一会于守财便出来了,他正想跑到大红旗处,却不想身边的农友齐齐把他抬了起来,更狂跳狂呼:“农会万岁!团结万岁!……”一处呼,处处呼,官府燃炮鼓乐的声音也被彻底的压了下去,众人只抬着于守财又是游了一次街,而此时雨下的更加淋漓,农友的呼声更加高昂,这几千人的欢呼狂喜的声音只把莒州城又是震撼了一次。只等游街完毕,众人这才出了州城,齐齐回到城南的农会门口。这个时候,雨停天晴,走在最前面的徐贯田站在一张木桌子上,只让所有人向着他靠拢。 他只站在高处,映衬在后面是一副红色会旗,屹立的模样像是一座威严的雕像。此时农会不再像刚才那么乱了,只看着徐贯田举手,都是摒声闭气,要静下来听他说什么。 徐贯田的目光只在所有人脸上都扫过,仿佛是要记住每一个人的脸,而等周遭彻底的静了下来,他才说道:“农民千百年来都是受地主欺负和官府的冤枉,可总是不敢出声,今日他们能把于守财放出来,这是谁的力量?” 看见徐贯田是提问,不是演说,众人顿时喊叫起来,有人大声说这是田哥的本事,还有人说这是农会的力量,最后有人说这是庄稼人的力量。只见诸人都没有达到正题,徐贯田又是摆手让诸人安静,道:“说是农会的力量,庄稼人的力量虽然不是大错,但也未必全对;但要说是俺徐贯田的力量那就大错特错了。徐贯田要是有力量,还要你们七八千人作啥?俺相信只一个徐贯田,任由天大的本事也是放不出人来的。以前的农会不过是增收助产的会,这样的会官府是不怕的,今日我们得到胜利的力量,是因为农会能把七八千庄稼人团结在一起,有统一的行动。 集七八千人的力量,作为一鼓大力量,让地主不得不怕,官府不得不慌,不得不把农友放出来。咱们今日既然得到了这个经验,那以后就应该更加团结,更要加紧扩大的咱们的势力,只有咱们有更多的会员,更团结在一起,那以后才不会再被地主欺负,被官府冤枉,咱们才能安安心心的种田过日子。要是有一日,大伙都不团结了,都只顾着自己的小家,那咱们就没有了力量,就还要再被地主欺负,被官府冤枉。农友们,要记得,团结才有力量!” 徐贯田说完团结,临到最后又让大家唱了一遍会歌,才让大家解散回村。剩下的农会骨干,更是趁热开了一个总结会之后这才让他们离开。当一切都安排完,他便去找文特派员汇报工作了,只是院子里的陈广寿却把他拦住了,要他等等,说是特派员有要事在处理。 杨锐确实有事在处理,但到不是什么要事,不过事情有些急罢了。李二虎按照杨锐的吩咐准备在清兵剿灭房大旺的时候,把悍匪房大旺给做了,一使得土匪们没有了主心骨,好趁机收编,二则好让省城来的马队以尽全功,杀了房大旺之后好撤兵,使沂州这边没有那么多清兵,明年好举事。只是他奔去马鬃山那边抓了几个土匪打听详情时,那土匪只把房大旺的种种往事都兜了出来,和外面听的不一样,这房大旺还算是一个良匪,除了杀了设圈套绑他入狱的富绅之外,更没有多杀人,抢劫也是只找富户,也不伤人。李二虎听闻到此,倒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在帮房大旺打退一次清军进攻,并和房大旺深谈过之后他,又跑回杨锐这重新请示。 “清兵死了多少人?”看着身前很是紧张的李二虎,杨锐不动声色的问道。 “没有死人,只是开了几枪把蔡元海的那些人吓回去了。”李二虎很是惴惴不安,他深怕司令会责罚自己,但又觉得房大旺杀了可惜,若是能让连队的政委给他讲一番道理,怕他干得不会比自己孬。 “那房大旺那边怎么说?”杨锐问完清兵问土匪。其实在革命的逻辑里,只要革命需要,那么好人也可以去死的,这不是公义的问题,这是利益的问题。 “俺带着的人救了他。当时清兵打进了马鬃山,这房大旺亲率兵阻敌,好让其他人撤退,他这边要撤的时候忽然被清兵包围了,我们的狙击手出手把清兵给吓跑了。其实这时候他脚上中了枪,如果不是咱们,他估计就要被蔡元海的马队拿住了。”李二虎道,他其实去的也是够巧的,后世房大旺就是因为这次腿伤被抓,而后送至莒州处死的,此人临死前高喊官不如匪,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倒也算是一条汉子。 听闻自己这边对那房大旺有救命之恩,杨锐心中倒是赞许了一下,这时候的土匪大多还是讲一个义气的,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便道:“那你有没有和他说,若是要加入我们,那就要放弃马鬃山,队伍里面不合格的兵士,也是要安排其他工作的?” “司令,都说了。那房大旺从去年冬天开始被蔡元海围着打,已经是撑不下去了。现在被咱们救了命,更听闻可以收留他们,便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他们现在要的就是有一个地方修养生息,再打那几百人都要死光了。”李二虎心里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此时他才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杨锐见此却是笑道:“那你可要记得,明年举事的时候,蔡元海这马队可要想到对付的办法。要不然这几百个骑兵也是大麻烦。” “是!司令。一定不会让他们坏了大事。”李二虎心中放心了石头,脸皱在一起,难看的笑了起来。 “莒州这边收了房大旺,其他的地方怎么样了?现在除了从东北来的人呢,山里面有有多少新兵了?”杨锐问道。 “报告司令,加起马鬃山这边的,已经快有两个营了。”李二虎朗声道。 “房大旺不是两三百人么,怎么又多出了几百人来?”杨锐道。 “司令,这马鬃山就是个土匪窝,房大旺一过来,其他的土匪也会过来。沂水那边已经有七八百新兵,这算是一个营了,加上这边的几百人,也就快有两个营了。要是东北那边再来人,那就有一个团了。”李二虎边说边笑,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到时候他可不再是营长,是团长了。 现在东北那边是个军官就想入关干革命,更知道等复兴会在关内各地站稳了脚跟,那就是夺天下的时候了。林文潜那样从一个团长做到一省军都督大家不敢想,但排长变营长、连长变团长还是敢想的,像李二虎,他心里可是指望革命成功自己可以做个旅长,按照复兴军的军制,旅长就是个少将了,少将少将,“少”字不管,李二虎看重的是那个“将”字,麻辣个巴子的,自己也是个将军了,真是祖坟上冒青烟。 李二虎心中所想杨锐算知道一些,但是他不在乎这些,或者他希望看到部下充满干劲。因为入关是要严格考核的,所以现在东北那边正在大练兵,这个练兵不是参谋部发起的,而是士兵和军官主动要求的。满清什么底子,杭州举事之后大家算是看透了,所有人都知道复兴会得天下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不抓住入关的机会,那以后再见到部下可就要敬礼喊长官了。面对士兵军官的学习热潮,参谋部也只好顺应形势尽量多开识字班、培训班,以尽量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的机会。 “沂州除了马鬃山这边,还有什么地方有悍匪?”杨锐没去想学习潮练兵潮,只想着这沂州怎么土匪这么少,和他料想的很不一样。 “司令,沂州的土匪要真正能算得上是悍匪的,还是在郯城和苍山一带,这郯城临近海州、平邑,与诸州交界,加上苏北水灾之故,那边的土匪才是最多的;而苍山这边,听李政委说,只要一发大水,这苍山就要被淹,民众没有活路,那就会上山为匪。要是准许,咱们最好是从东北再掉些人来,在那边也收几股土匪,也编成一个团,到时候两个团一南一北,整个沂州一日可下。”李二虎道,他之所言让杨锐在心里肯定了他还是能做一个合格的团长的。 “好吧!你先下去,把马鬃山那边的土匪收编好。其他的事情参谋部会做出安排的。二虎,好好干,在沂州打出一片新天地来!”杨锐道,对他很是期望。 “是,司令!”李二虎端正的敬礼,而后快步出去了。 李二虎走了,徐贯田就进来了。杨锐看着笑道:“好!今天之后,这农会终于是上了正轨了。我可以放心的走了。” 看见特派员同志如此的说放心,徐贯田却是一脸的严肃,只道:“文同志,其实俺还是有多地方没有做好。” “你就不要谦虚了。”杨锐见他如此,话还是说的很温和,“工作有成绩,那就是要表扬的,今天的胜利这对整个沂州、山东,甚至整个中国的农会开展都有很大的帮助和借鉴作用。农民只要一旦尝到了团结的好处,那以后就一定会紧紧的团结在复兴会的身边的。我们的革命,不光是民族革命,还是农民革命,中国的问题只是在那几百万士绅里头闹来闹去,是怎么也好不起来了,只有从农民抓起,从农村做起,那才能富国强兵,繁荣昌盛。” 今天好消息不少,尤其让杨锐欣喜的是农会的斗争不流血就取得了成功,这对于复兴会、对于革命、对于富强这个民族都是一件大事。是以他一见徐贯田就很高兴的说了一大堆。 看到特派员同志是由衷高兴,徐贯田这时候也笑了起来,道:“俺只是做了该做的工作,不比浙江的同志还在穷山恶水里和清兵苦战游斗,他们才是真正的要表扬啊。” 见徐贯田还是谦虚,杨锐也不再表扬了,只道:“现在农会游行结束,为了防止官府秋后算账,总会那边已经派人给山东巡抚打了招呼,让沂州知府莒州知州照顾你的电报,这两日就会发过来。当然,这是官面上的事情,你这边还是要警惕地主还有官府会来阴的,干革命,万事都是要小心啊。” 丁卷第七十一章摸底 和杨锐担心的担心不同,在农会那一次浩浩荡荡的游行之后,农业维持会似乎已经无所作为了,特别是诸人听说徐贯田和巡抚大人有关系,那些地主更是没了精神,而老庄家庄厚涛这边,据说是被庄余珍训斥了一顿,之后便开始对农会亲善了。庄厚涛还常常以儿子昔日师长的名义,宴请徐贯田等人,只是徐贯田毕竟不同于一般的会党首领,虽偶尔赴会但还是和老庄家渭泾分明,举事在即,糖衣炮弹也未必有效了。 莒州农会游行之后的这些情况,只在几个月后传到沂州府城,这个时候杨锐已经把整个沂州走了大半了,沂州举事到底要做什么准备?鲁南山区和辽东、浙江有何不同?举事之后沂州到底要怎么个管理和发展?这些个问题他心里都有了一些答案。 这沂州山岭众多,易守难攻,且田亩有七万顷也不算少,就是亩产太低了些,若是能精工细作一番,把平均亩产从可伶的一百二十斤提高到两百斤,那养活的兵就要更多了。当然更重要的是要把沂州的水患整一整,不整,那不要说打粮食,怕是要救灾都来不及了。 沂州州府所在兰山县城厢的某处小院,屋子里油灯高照,摸底总结会正在召开,一个叫武可清的年轻后生正指着墙上挂着的沂州地图里的沂水和沐水,朗声说道:“有清以来两百七十年间,沂水沐水共发生五十二次大水,其中乾隆年间最多,最频繁时为两年一次,而后则是道光年间,亦是三年一次,而最近十年,只在癸卯年(1903)年有一次大水,但按照这个月蒙阴那边的大水来看,这个月底或下个月初,兰陵、郯城也必将发大水。 沂州领六县一州,其中最易发大水的是兰山和郯城两县,这两百多年统计下来兰山受灾四十三次,而郯城则是四十八次,沂水二十六次,莒州二十三次,日照二十一次,至于费县和蒙阴都在二十次以下。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兰山及郯城是在沂水和沐水的下游,每次洪水都使得两河下游暴涨,而每次洪水都出现在七八两月,少有在五六月或者九的。届时山间暴雨一下,细流成股,全部汇集到沂水沐水,河道无法泄洪,故而越是下游灾情越是严重,不过实际上最严重的灾区还是苏北一带,此地不单是沂水、沐水的泄洪地……” 听到武可清说到这里,沂州的头头李光仪立马假装咳嗽了一声,这不由得让武可清停了下来。现在会议是讨论沂州水患的,杨锐在想在了解沂州水患的基础上,想着是不是能防止沂州的水患,两年前苏北水灾可是触目惊心的。可讲解员武可清则是海州人,他是在两年前苏北水灾时因为救灾和复兴会走到了一起并入会的,他的名字在历史上很不显眼,但是他父亲武同举,在清末民国还是很有名的。他现在所拿来的这些资料,很多都是其父研究出来了的东西,若不是因为其父武同举是个拔贡,杨锐还真想邀请此人入会然后来沂州治水。 “沂州苏北一盘棋。”看到武可清停了下来,杨锐立马明白了李光仪的意思,“没关系,你接着说吧。”杨锐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随手点了根烟,笑着道。 武可清不好意思的看了李光仪一眼,只道:“苏北的水患一为沂水和沐水,另外则是淮河了。有清一代,雍正摊丁入亩,人口无法节制,故而砍伐树木、围湖造田时有其事,不单是沂水沐水如此,其他河道也都是如此。除却人口,再有就是降雨突变,最近两百余年来,沂州的降雨都集中在七八两月,此两月降水占整年度的七到八成,更严重的则是,每年的降水的七八成往往集中在数日,这才使得洪灾突发,沿途浸水。以雍正八年六月为例,当时暴雨前曾阴雨数十日,而后则连续下了五至七日的暴雨,降雨范围更遍及整个沂沐泗水系,如此才使得沂州、苏北全境被淹,此为三百年不遇之洪水。 除砍伐树木、围湖造田、以及降雨突变之外,沂州水灾频繁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沂水上游为山地,地势高,一旦降水,水泻速度甚快,而中游地区地势平坦,干流曲折,尤其在郯城县内河流极为弯曲,流程长、流速慢、易积水,故而一遇洪水,易成灾害。 此四者当为沂州水患之本因。而一旦水灾,则是饿殍遍野、饥民塞途,郯城县志所记载的大多水灾都使得麦米无收,若是在七月洪水,那不单是地里的麦子漂没一空,便是已经收上来的,也是霉烂全坏,除了粮食无收,房屋、良田也是尽毁,更有水灾之后,良田泥沙淤积,地力下降,有些地方甚至不长一毛。沂州粮食亩产之所以低,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水灾……” 武可清继续的介绍着沂沐流域的事情,但是杨锐却没有什么心事听了,沂州什么都好,但是水灾却是最致命的。一旦再来一次前年那样规模的水灾,那不是要不要救灾的问题了,而是革命军要长征到哪里去的问题。想到这个,只等武可清又说了一会,杨锐打断了他,问道:“那么就目前的情况看,今后这几年会不会有水灾?” 特派员同志忽然把问题扯那么远,武可清顿时停了下来,思索之后道:“今年水灾是一定的,但不是大灾,往后几年则要看天气,若是出现暴雨集中的情况,那么大灾是一定的,雨下的越密集,下的越大,那么水灾就越大。” 听到武可清不确定的回答,杨锐马上知道自己白问了,就目前的技术来说,单靠人力是难以获知未来几年的天气的。他不由得的把烟灭掉,站起身,出到院子里走了起来。 沂州是割据的好地方,但是,但是万一来一场特大洪水呢?就如前年苏北的那场,那怎么办?清末可是一个多灾的时节,小说里杨锐看过辛亥年长江流域大水,那是人家偶然提到的,那沂州什么情况?要是沂州在辛亥年也来一场大水,那革命军是救灾好还是起义好?再有就是不到辛亥就来大水那怎么办?根据地被封锁的情况下,到时候粮食都从那里运。 杨锐在院子里转着圈,屋子里李光仪、武可清几个都干愣着等。只当他转了不知道多久,这才回到屋子里,然后对着武可清道:“小武啊,水灾的原因和影响你也说过了,接下来救灾就先不说了,我们还是讲讲治河吧。” “治河?!”武可清很是惊讶,而后又惊喜起来,道:“好的!好的!”他快步跑到墙边把地图扯了下来,然后换上了一副更加细致精确的河流图,最后急挥笔在上面画了几道线,而后激动着道:“特派员同志,其实治理沂州的水患早在清初的时候就有人提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人实施。这毕竟不是小事情,其耗费的钱粮不计其数,一旦失败,那就要被砍头的。” 一听说耗费的钱粮不计其数,杨锐心里就咯噔一声,但看着年轻人那么的高兴,还是点着头让他说下去,几百年前的治灾方案现在做起来或许会简单一点吧。 “其主要在四个字,便是‘导沐入沙’。”武可清很是振奋,一边说一边在墙上把这四个字写了下来,然后指着郯城城北偏东五十里的后河口村道:“导沐入沙就是挖一条河道把沐河水引到沙河,如此上游一旦泄洪,那么洪水就多了一条通道。而河道开挖处则在马陵山的断腰处,就是这里,叫做细头岭,它只高出平地六到七丈左右,高出沐河水面大概十丈,而此岭的西面到沐河约为八里,岭的东面到大兴镇的沙河为二十里。也就是说只要开挖一条二十八里的河道,那沐水就可以顺着沙河入海。 而为了使沂水也可以泄洪,也是可以再挖一条河道,使得沂水沐水相通,两河正常相距二十里左右,若是能找到合适的位置,那么挖三十里的河道便可将沂水引到沐水。如此,整个沂州的水患便大致可以解决了。不过此做法最难之处在于,马陵山俱是山石,极难开挖,二则是沙河也是要拓宽加高才行,不然将无法承受泄洪时的洪峰。另外,稳守期间,沂水上游还是要多建水库,以防止泄洪过快,给河道造成压力。” 武可清开天辟地一样,在地图上立马就把沂州水患解决了,只看得杨锐几个有点发楞,只等他说完好一会儿。杨锐才问道,“你有没有计算过,开挖河道的土方量?” 似乎也感觉自己说的夸张了,武可清红着脸道:“大概,按照计算,马陵山这边要开挖一条八里多长,三十丈宽,四到五丈深的河道,再加上山上面的土石,初步要开挖近六十万立方丈,也就是一百八十万立方的山石。至于土方,则在三百多万方。” 武可清算出来的数字极为吓人,李光仪便摇头边叹气道:“俺们革命都来不及,怕是没有时间挖这么多土方吧。等革命成功了,这水患便是砸锅卖铁也是要治一治的。” 他这样说话,其他人也都是一般想法,土方不说,那马陵山怎么开山?若是用锤子怕是一天也难开一尺地。每年有空治水也就是三个月最多,这一百天能开多少山石?而且,这水明显是要引到海州去的,在举事的计划里,海州是不在其内的。举事之后越境修河道,谁来保证人员安全,举事之前修河道,那是要举事还是要治水? 众人都在心中否定间,只见杨锐还没有说话,便都看着杨锐。其实杨锐对于开山并不害怕,毕竟对复兴会而言,炸药并不昂贵。合成氨除了设备的前期投入,那就是工资、水电以及煤炭的成本。其实关键是煤,生产一吨合成氨,需要三吨半煤,这些煤以零售价计要十几两,但是对于东北合成氨厂来说,成本也就是三四两而已。 有炸药的前提下开山是不难的,那么剩下的就是土方量的事情了。按照复兴军的筑城操典,一立方米软土开挖如果是短时间工作的话,那只需要一小时/人,如果是长时间不间断的工作的话,那则要一点三个小时;而中等土质,开挖一立方短时间需要一点一五小时,长时间需要二点三小时;硬土开挖一方短时间是二点二时,长时间工作则是五小时。不以软硬,而以中等土质计,每人每天是可以挖三到四立方的,以十万人计,每天可以开挖三十到四十万方土,五百万土方,也就是半个月的事情。当然,这是很理想的状态,这其中还有运土的工作、施工准备等。但是有十万人上工的话,一个月之内,河道还是可以挖出来的。 想到此,杨锐再问道:“挖好了河道之后,那沙河是不是挖深加高?这里面有多少工作量?” 众人万万想不到杨锐还想问下去,武可清也是吃了一惊,只待一会他才道:“沙河有百里长,要全面挖深加高怕是最少也要有五百万的土方,再加上沂水连接到沐水的那三十里,加起来有一千万土方。”武可清脑子算数极快,这些数字得出之后他自己都是摇头,道:“特派员同志,这个工作量太大了!太大了……” “并不是太多!”他摇头杨锐也是摇头,“不过是马陵山开挖的两倍而已。革命的目的是为了百姓有吃有穿,治河的目的也同样如此。小武你可以先带人去测量河道开挖的技术细节。不对,……”杨锐想到这里本想说那安徽的铁路不是已经快修完了吗,那边的测绘队完全可以调过来,但是铁路的事情是保密的,他只好道:“总会那边将马上派一支测绘队过来,分析计划的合理性,并制定整个工程的细节。我们不是一下子就要把这个工程做完,难的话可以分两年来完成。至于这马陵山开山,只要有炸药的话,那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看到特派员同志居然同意去治河,武可清只觉得的鼻子都酸了,他忽然的鞠躬下来,语无伦次的不知道想说什么。李光仪这边也是激动,道:“这可是大好事啊!先生。” 杨锐赶忙把他们劝住,道:“复兴会的革命本来就不是光打满清。把满清打下台,只是革命的一小步,让国家富强百姓吃饱穿暖,才是一大步。沂州如果是根据地,那么所有的沂州百姓复兴会都要爱惜,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这是每一个复兴会员都应该做的。好了,这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总会那边我去交涉申请。你们一定要在举事之前务必注意保密,不要这边一测绘,满清就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 杨锐趁机的如此一番教育,只让在场的每一个都无法忘记。身为沂州人的李光仪良久之后才道:“先生,那派出测绘队的话,怎么对官府解释呢?要知道,那三脚架什么的,以前德国人来到时候大家见到过的,一旦看到这个东西,那些士绅估计就要传开了。” 测绘是瞒不了的,杨锐想到此道:“你不是那师范学校的教育长嘛,那知州李于楷不是学校的监督吗。你就说是沪上的测绘学校来此实习不好吗?” 杨锐知道日本人那个东亚同文学校老是借实习为名刺探中国情报,测绘各地地理,便想到了这个办法。李光仪也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道:“若是以实习的名义,估计那李于楷会相信吧。只是,先生,若是能告之其原委,那治河的钱粮官府总是要给一部分的。” “不必了。”杨锐笑道:“等打下沂州,连李于楷私房钱的都是我们的。”他说罢又笑道:“一千五百万土方,十万人五十天的工作量,算上运土和其他事情耽误,也就十万人干七十天,一共七百万个工而已,以一个工每天一百文算,只要八十多万两。平摊到两百多万人头上,也就是三四钱银子的事情,而那些不愿出钱的,则完全可以自带干粮到河道上去做工。 其实啊,我们真正要出的也只是前期测绘的钱,这只是几千两银子的事情,非常非常的少。真正出钱出力的还是这里治河能得益的百姓,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是一件乐意去干的事情。所以我常说,中国不是治理不好,而是管理者无能。这种无能有一些是几千年传下来的,叫做‘一动不如一静’,官府是不想扰民的;再有就是满清官僚的无能了,他们没有策划能力,更没有组织能力,特别是不敢让百姓自己管理自己,自己治理自己,他们怕百姓一组织起来就会闹事。哎!中国啊,就是自己被自己困死的。” 杨锐想到满清渣成那样很是感叹,不过感叹归感叹,很多事情还是要去做的。屋子里再做了一次调整,安排策划等事项,诸人都很是兴奋,举义举义,现在又搞出个治河来了。不过这对杨锐来说并不奇怪,辽东那边投了几千万两搞根据地,现在沂州这边投资四千两,或者说在沂州被复兴会占领之后,投资八十多万两治河还是值得的,这不但传出其有名声,更能建立一个没有水患的根据地,治河工程一但完成,那带来的政治价值和实际收益是难以估量的,这说明复兴会不光会打天下,更是会治天下。 治理水患的事情安排下去了,剩下的就看整个沂州其他方面的事情。革命时代,煤铁铜是不能少的,煤矿就在临沂就有,主要是气煤和气肥煤,一般是用来做动力煤,但要炼焦也成,只是焦炭的质量不好,没有黏性,易碎,火力也小,但在没有焦煤的情况下,用还是可以用的;而铁矿,整个沂州都有几十处,只是品位低,但在不建大型钢厂的情况下,满足手榴弹、迫击炮炮弹壳体的铸造,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就是现在整个沂州只有兰山县的傅庄有铁匠铺,打铁的人不多,看来以后不但要把这些铁匠都收编过来,更要培养更多新人才行;最后就是铜矿,沂州也是有的,在沂南铜井和日照高旺,只是品味不高。 矿产查验完毕,接下来就是生活必须品了,也就是三白:粮棉严。沂州粮食完全是够的;盐因为是沿海,不会像严州那边要靠飞艇运送,自己在海边晒就成,即便海边被满清军队占领,离海这么近也是极好走私的。只是棉花就是一个问题了,沂州本地种的都是草棉、中棉,产量极低,一旦满清封锁,那外运来的棉花就要断了。杨锐在这几个月骑着驴子四处考察的时候,倒是看见不少穷苦人家有羊毛制成的羊毛衫,沂州羊不少,是以羊毛也不少,不过这种羊毛衫其实就是羽绒衣那般的做法,因为布料的关系这些羊毛穿着穿着就会一根一根往外钻,而缝在里面的则一坨一坨往下坠,估计穿不了多少时日,这羊毛衫就要变夹衣了。 看到杨锐说道棉花,李光仪解释道:“沂州虽然有种棉花,但还是不够的,更何况现在进口的洋纱卖的好,自己种棉纺纱的人就更少了。这棉花是不是可以事先筹备一部分,然后等举事之后在要求百姓种一部分?”严州那边的封锁情况李光仪是看过的,满清封的极为严密,粮食、棉花、食盐一概不可运进,沂州可忧的就是棉花了。 “我记得前年开始,总会就有派人过来种美棉,结果怎么样了?”杨锐拿起简报,想起之前看到一个事情来了。 “美棉是种了,种子还是我发下去的。但是,不行!”李光仪摇着头,“庄稼人都是有惰性的,新东西给他们种,他们很怕这东西种不出来,说什么一耽误就是一年,后面好歹担保着让他们种下去了,结出来的棉花也不错,只是这两年下来,那棉花和当地的棉花没有什么不同了,先生,这是不是美国的棉花在这里水土不服啊?” 听闻是这样情况,杨锐心中有底了,道:“这不是美国棉花水土不服,而是因为土棉多,美棉少,一开花授粉,就把种系搞乱了。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整个沂州只种美棉,或者美棉附近五十里不能有土棉,省得种系搞乱,这样就不会一年种子不如一年。” 丁卷第七十二章娘希匹 听闻美棉退化是这么的原因,李光仪很是愕然。这不就是说那些土棉花和美棉杂交把人家的良种变劣种了吗。看他他如此,杨锐再道:“这是总会在…其他地方的经验,只有整片种植美棉才会有好的收成,只是间隔零散的种植,又不按照适宜的办法去管理,自然会收成会不好。”说到此,想到亩产十二斤的沂州棉花,杨锐一阵焦躁,这中国工业是落后,但是农业更是落后。亩产十二斤棉花是吓人,但是一般的地区土棉的产量也就只在三四十斤左右,唯只种美棉、耕种得法的通州地区,棉花产量才有质的提高。 杨锐转身看着屋中正在记录会议内容的两个随队年轻人,叫道:“过探先,钱天鹤。” 他这边一叫,两个年轻人懵懵懂懂的站了起来,杨锐指着他们向李光仪说道:“这是总会派来的农业专家,钱天鹤同志是特意从严州那边调过来的,过探先同志则还是在校学生,他们都是沪上同济大学堂农学院的,这次他们将会在沂州留下来四处考察沂州的农业,你要注意保证他们的安全。” 杨锐此来五六十个人里头,其中一半是技术人员,包含农业、矿业、冶金、机械、建筑、军工、商业、水利各方面的人才,他们来此除了调查、规划根据地之外,更有一些是要留在沂州参与根据地建设的,未来的沂州革命根据地,将由他们和李光仪等当地人一起把政府支撑起来。沂州农业、水利问题最为突出,是以杨锐除了让负责水利的武可清出来向大家介绍了一番沂州水患后,更是把农业方面的人两个骨干介绍给李光仪等人认识。 “俺一定保证他们的安全!”杨锐对带来的这些人少有介绍,更多的是在谈论到某个问题的时候,才会拉那么一两个人出来,听到两个同济大学堂的农学毕业生要在沂州落脚,李光仪很是高兴。 “你们坐下吧。”杨锐对着那两个年轻人道。李光仪欣喜这两人的到来,但杨锐却有人手不够的苦衷,过探先钱天鹤两人都是沪上农学院二年级的学生,知道的都是些课本知识,专家还是差的远,但是根据地要人,这才不得不派了过来。 棉花的问题谈完,总结会那便算是结束了,至于更具体的举事方案则要在后期才能出来。杨锐宣布散会之后,李光仪在四下无人之时则说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按照消息,有人将在近期举事,“据说是幅军的余留人员,他们是要在费县峄县交界之地举事。” 幅军杨锐是知道,算是鲁南当地的会党,主张杀富济贫,以大块布幅为旗帜,是以叫做幅军,太平天国前就已经举义闹事了,后来在那混乱的十几年里又和捻军凑在一起,和捻军的结局一样,被满清联合士绅剿杀下去了,却不想在鲁南还有落网之鱼。 “不能收过来吗,都是造反,有什么不好谈的?”杨锐问道。 “不行,举事的是昔年宋宾的部将,叫宋四,再说幅军各部向来是自成系统,互不统属,收编过来还是很难的。”李光仪早在就打本地会党的主意了,只是幅军传统如此,难以收编。 “他们有多少人,什么武器?怎么个举义法?”杨锐问道。 “按照消息也就是三五百人,武器……武器大概也就是些土枪土炮大刀长矛了,快抢一定是没有。这怎么个举法?估计也就是举旗祭天,然后开始杀富济贫了。”李光仪说道。 “既然他们不肯被收编,那就等着,着看满清和他们斗吧。”杨锐听闻是三五百人,便放了心,最少这几百人是不会使得满清向沂州大规模增兵的。“你是想派人收编他们,还是想去说服他们不要马上举义?”看见李光仪有些不舍,杨锐再问道。 “先生,我只想着为什么革命者不能团结起来呢,他们的大刀长矛怎么能对抗满清的大炮火枪呢?”李光仪说的很是感慨。只是他这句话有点触犯了杨锐的逆鳞,革命的团结只能是在复兴会领导下的团结,而不是不同的革命组织团结在一起。比如,复兴会和同盟会,就没有团结的问题,只涉及到互不干涉的问题。 “要想革命成功,就只能有一个组织,一个主义,一条路线,”杨锐沉声道:“任何不同的组织、不同的主张都只会让革命的力量分散。团结不光是人走在一起,而是思想也要走在一起。幅军再怎么革命,也只是老思想了,你还是把手上的工作做好吧,等他们被满清打散后,能救就救,不能便那就是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李光仪说完话只觉得杨锐的气场一变,待杨锐回话后才明白自己那句话可是有些歧义了,复兴会和同盟会完全是不相容的,而眼前的竟成先生就是这个理念的推崇者。他私下暗吐舌头之后,便知趣的告辞了。 复兴会在革命思想和作法上确实有严重的排他思想,不过这一点只在对待同盟会是最为明显的,这不单是会内的人知道,便是满清也一清二楚的。一开始两会还是只是互相指责,到现在更有漫骂的趋势了。当然,这谩骂是同盟会诸人先弄起来的,开始并不是对准复兴会,而是对准梁启超的保皇党,他们和保皇党的斗争除了在报纸上漫骂,遇到保皇党开讲演,同盟会四大打手之一马君武则会带着木棒登门,把梁启超的人打跑后棒子一扔,不换地方,自己开始在会场上讲演。 不过,这都是光绪出山前的事情了,梁启超离日之后,整个革命舆论界就只剩下复兴会和同盟会两会相争了,现在这两会一个骂对方洋奴,一个骂另一方商奴,闹得不可开交。 杨锐等李光仪走了,只走到内室,程莐看着他眉头老皱着,便把凉茶递了上来,然后笑着道:“又遇到什么难事了?” 作为曾经的同盟会员,两会相争之事杨锐不好和她细说,坐下之后喝着茶只道:“没什么大事,问题总是能解决的。” 见杨锐说不是大问题,程莐松了一口气便说起她麻烦来:“沪上的女报报馆着火了,很多东西都被烧光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杨锐闻言一惊,道:“不是满清放的火吧?” “不是。电报上说主要是房子年老失修,隔壁有人用火不慎烧着的。再说要烧何必烧女报馆呢,你那个中华时报不是更好烧吗?”或许是在秋瑾等人的教育下,一旦说到“女”字,程莐便不说“我们”而开始分“你我”了。 杨锐对她如此也是习惯,想到中国女报馆被烧对复兴会确无碍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沪上那边有些不安宁,据闻满清军咨府第二厅有一个叫做朱志新的科长,正在沪上一带招兵买马,拉拢了不少青帮打手,准备斧头帮火拼,以抢夺沪上块地盘,反正局势开始有些乱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程莐想着这女报馆可是自己这一帮女流的心血,现在被烧那就不知道何日才能重建。 “沪上枚叔不是在吗?到时候他会根据焚毁情况,拨款重建的。”杨锐的行程程莐也是不知道的,按照计划,他此番在沂州呆过,则往西去曹州,那边虽然不打算做根据地,但是民风彪悍,地主佃户势同水火,所以也是有复兴会的农会和讲习所在活动,不过这只为了辛亥时一鼓而起;曹州去过后,则顺着运河回沪上了。年底的时候,各支根据地考察队将会在沪上集中,讨论明年根据地的开拓事宜,按照这个时间表,杨锐要回到沪上怕是要过年了。 “可太炎先生历来对我们女子办报并不支持,还是你发电报过去说一说吧。”程莐看杨锐沉思的摸样便知道短时间是回不去了,只好另外想着办法。 女报和后世的妇联一样,除了搞计划生育外都是摆设。复兴会办这个女报无非也是应个景,杨锐希望自己的女人一心只想着自己,而不是脑子里装满革命或者女权思想,只是这个报纸办出来了那帮子女权分子便趋之若鹜,只把那里当作女权革命神圣的据点,以秋瑾为首领很是团结了一大批女姐们母老虎,而那女报上头更是形形色色什么东西都有,记得有一次杨锐居然看见有一个叫独孤雯在上面刊发女子防狼术,当然,文章的名字不是叫这个,但是内容却是这个内容,只让他一阵摇头,幸好程莐成婚之前便离开了那地方。 秋瑾和程莐一走,那地方便是母老虎窝了,陈撷芬、吴芝瑛、徐自华、张汉英、杜雯、孙晓云等,还有在天津大公报的副编吕碧城也在——杭州起义被镇压后,因为她和秋瑾写过信,所以受到了牵连,历史上她这时候是因为袁世凯为其担保才过了这一关的,可现在袁世凯自己都难保,于是她便在官府半放水的情况下从天津逃到了沪上,先寓居了一段时日,而后则在秋瑾离沪后做了中国女报的编辑。 “那可要先说好。只恢复报纸,其他的什么玩意还是明年拨款的时候再说吧。”杨锐知道章太炎的喜好,但又不想女报这个外围报纸太花钱,是以加了这么一句。他记得,报馆还办了女子习艺所的。 “你!要恢复就一起恢复,其他不说,现在报馆和房子都被烧了,大家住都没有地方住,都是些女人家,万一要是出了个什么事情,那多不好啊!”程莐去年年初被杨锐一脚从辽东踢回沪上后,可是在女报馆待了一段时间,对诸多姐妹都是有感情的,现在听闻女报馆烧,便找机会要钱来了。 见程莐把那些母老虎们说的那么可怜,杨锐只想笑,全中国都知道有个喜欢拨刀吓人的女革命党秋瑾,办了份敢骂光绪皇帝报纸的陈范之女陈撷芳,再有就是敢只身去绍兴帮革命党收尸的女姐们吴芝瑛,再有就是泼辣的湘妹子张汉英,还有那通晓女子防狼术的杜雯,以及逃婚成名的孙晓云,最后那吕碧城就更不要说了。这些人会出什么事情?沪上都全是复兴会的地盘,女报也是特科看护的要点之一。 宁与满清斗,不与洋人斗,宁与洋人斗,不与女权份子斗。抱着这样的思想,杨锐快速的把电报签了字,交代章太炎着劲办理,最少先让那些女老虎们有个窝。其他人不说,最少这里面像徐自华吴芝瑛还真是为了革命做了不少事情的。 杨锐怕中国女报的母老虎,章太炎则是烦,不说沪上这边,就那得到消息的秋瑾和程莐已经给他发了好几份电报了,是以他接到杨锐电报又擅自多加了一百块,而后大笔一挥,五百块就出去了,这些钱够她们重新办一个女报和习艺所了。 沪上虹口厚德里中国女报馆,杜雯和孙晓云只站在被烧焦的屋子外面,看着几个男人从烧的只剩半截的灰梁黑壁间翻东西,这其实也就是看看有什么还能用的东西罢了。中华时报已经批了条子,准了五百块钱让女报馆另起炉灶,实际上要买的东西无非是一些文具,还有就是重新租赁办公室,这些并不要花多少钱,便是加上那女子习艺所也是有余的。 “张海!找到没有?!找不到就别找了?!”杜雯大声喝道。太阳只晒的人脑子犯晕,她不耐烦了。在东京退了同盟会之后杜雯没回保定,而是跟着秋瑾到了沪上办学,但她没有和秋瑾、孙晓云一样加入复兴会,而似乎是不想再沾染政治,只倡女权。但在女报馆里头,她的诗文和名望算是低的,所以她和孙晓云一样,来干这么个可有可无的活儿。 听闻女人喊自己,翻检东西的张海拿了几本脏兮兮的杂志又是跑了出来,道:“还要一会才能找完,你要不先回去?”他说罢便罢杂志在杂志在身上使劲抹了抹,然后才递了过来。而后又从口袋摸出两个报馆的印信,道:“幸好这个还在,我们就不要再刻了。” 张海细心,杂志抹的很干净的,但是印信好却没有完全擦干净,杜雯一接手便感觉摸到了赃物,脸上一怒铁爪一伸,使劲捏了他一把。张海刚想叫疼,却看到旁边站着和一个男人说话的孙晓云,他知道杜雯的规矩,根本不敢叫出声,只在那里跺脚。只等孙晓云好奇看过来的时候,杜雯才收了手,而后若无其事的翻看那几本破杂志里。 “这女人是谁?”和孙晓云说话的男人戴着一顶白色欧式平底帽,帽子上有一道灰布,再配上身上朗逸的西装和军用皮鞋,很是怪异。刚才那一幕孙晓云没有看见,他可是看见了。 “她?报纸上的笔名是女侠独孤雯,专门的惩恶扬善,为天下女子打抱不平。”孙晓云看着男人说道。 “哦……是她啊!”男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显然他是知道这个不太出名的女人的,更为那个叫张海的男人喊疼。他看了那个杜雯几眼,而后再压低着声音道:“报馆被烧了两天了,你们的后台老板不来看看么?” 听闻平底帽说后台老板,孙晓云全身的汗毛都树了起来,道:“待会还是去丹桂轩再说吧。”她说完便转过身,亲自去到那堆灰烬里翻起东西来。平底帽只看见孙晓云走了,很无所作为的笑了笑,而后也出了厚德里往外面去了。 丹桂轩就是丹桂茶园,此地就在英租界广东路湖北路口,据说是宁波人同治初年所开,而后又几易其主,名称也是换了几次。因为是老茶楼,是以是有戏院的,此地很早就是京剧南下的演出之所,因为京剧在此演出的早,到光绪末年,这里已经是沪上极有影响的京剧茶园了。 孙晓云在忙完一天的事情之后便一个人来到这里,她其实不想来,但是想到自己欠那个人的恩情,她又不得不来,若不是他,逃婚出门的她怕已经在那个私门里头脱衣服接客了。 “你倒来的不晚啊。”白日在厚德里的男子看到孙晓云,只让人把她领入包间,此时京剧长坂坡已经唱了好几场了,他这么说只是在讽刺孙晓云到的晚。 “我……”包厢里不像白日那般旁边有杜雯,但孙晓云还是说不出什么东西来。 “你可不要忘记了。你是怎么加入复兴会的?”男人只恶狠狠的说道。“当初要不是二哥帮着你,你怎么能从那群白相人手里脱身?要不是二哥出钱,你怎么能去日本留学?” 男人的话题像是一个个拳头,似乎要把孙晓云击倒在地,不过男人说完这些却忽然止住了,道:“现在共和革命事业已经危在旦夕,外有满清铁血镇压,内有华兴会诸人离心离德,再就是杨竟成,似乎天生就和同盟会有仇,不断的打压我们,我们要是再不想办法改变这一局势,那中国的几万万民众仍然要受那奴役之苦!”男人忽然自己激动起来,大手挥舞身姿摆动的说出这么一大通话语,只让孙晓云讶立当场。 包厢里清静了一会,两人只听到外面的刘备正在唱:“四面俱是曹兵将,口口声声劝我降,拼命逃出天罗网……”这么个唱词和男人刚才说的那番话很是应景,只等这一出唱完,男人才道:“火灾之后,那程莐有没有来厚德里?” 或许是刚才的话有了作用,孙晓云闻言只沉默一会,便在男人的威逼之下道:“没有来。” “没有来?那就是说那程莐不在沪上了?以她对女报的重视,报馆着火,她若是在沪上的话,那一定回去看看的。”男子像是再问孙晓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转过头看到孙晓云不说话,又道:“这几天你天天都在厚德里吗?” 女人没搭话,男人又问了一遍,她才说道:“我没看到她来。” 见女人说的肯定,男人则还是看着她道:“那就是说那杨竟成不在沪上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孙晓云急道:“那程莐早就不在女报馆里做事了,现在报馆里有一半的人不是复兴会会员,你们从这里想要找到杨竟成完全是不可能!你还是去其他地方想办法啊。我欠二哥的钱一定会还给他的,他的人情我也会记着……” “娘希匹!!现在就是你还二哥人情的时候!你可别忘记了,当初同意你加入复兴会是怎么说的?是让你打到杨竟成身边探查机密的,你现在缩在这个女报报馆里面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脱离和同盟会的关系吗?想和那个杜雯一样找个听话的男人过日子吗?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一日是同盟会的会员,那一辈子都是同盟会的会员!”看见女人想跳出罗网,男人顿时愤怒起来,只觉得这个女人完全不像是一个革命党,以前的革命誓言忘记的干干净净。若不是想着她明日还要见人,他真想给她两耳光。 “程莐上一次来女报馆是什么时间?”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情,男人接着问。 “我不记得了。”孙晓云答道,而后再看到男人只瞪着自己,见逃不过去,只好道:“好几个月前,大概是四五月的时候。” “知道她住在哪吗?”男人道。 “不知道。她大概是从法租界那边过来,每次来都坐着马车,马车上有法租界那边的车捐牌子。”女人似乎是顺从了,只把问题回答的很是详细。 “好!”男人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去年这时候你不是申请要调到其他部门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很是惊惧的看了男人一眼,孙晓云道:“我是东京回来的人,复兴会对东京那边的人并不是很放心,所以转到其他部门的报告一直没有通过。” “那就再申请。之前你刚才东京回来,现在可就不一样了,你在沪上都两年了。”男人说道。 丁卷第七十三章打垮 或是知道自己总是不逃不过背后那个男人的控制,孙晓云很是无奈的问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即便我不在报馆了,那也有可能调到其他地方去。” “不是我们要你怎么样,而是革命要你怎么样,你加入复兴会的目的,就是为了那杨竟成。什么时候杨竟成不在了,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男人打量着女人匀称的身体和清秀的脸容,又是笑道:“你难道在复兴会里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 听闻男人说道婚姻之事,孙晓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当初被安排来沪上,就是想投身在杨竟成身边,最好是做他的女人。不过这杨竟成不知道好不好女色,更是从来都不露脸。所以她在沪上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慢慢习惯这种踏踏实实的生活,报馆的月薪不高,但还是能让他在沪上过活,却不想她想安稳生活的时候,之前兄长一般的二哥却不想让她安稳了。 看见孙晓云这般的反应,男人只觉得今天到此就好了。于是站起身,把挂在门后面的平底帽戴了过来,打开房门之前又交代一句:“要记得,二哥在看着你,总理也在看着你。”说罢他打开了门,正出去的时候又像想到什么,便又笑着道:“身上带银子了吗……忘记说了,这包厢的钱还没付,这就要劳烦你了。”说罢,这才出了去。 只见门“砰”的说一声被关上了,孙晓云才骂道:“流氓!”包厢里到处是吃剩的菜肴和果点,再加上这包厢的钱,那非得要三四元不止,这是她一个月的薪水。 平底帽出了丹桂轩,只同着外面守的两个人钻进夜幕里,在灯火辉煌的夜上海泥鳅一般的穿行,最后来到高昌庙桂野里,闪进了路边一个弄堂,只在一处院子门口磨蹭一会,这才快步进了院子。而此时,正在里头会客的陈其美见他出现,忙出来把他领到书房,只笑着道:“阿瑞……,来,坐下说,不着急。” 叫阿瑞的男子闻言坐下,道:“二哥,看来那杨竟成不再沪上。”他抬头看了陈其美一眼,见他眉头微蹙,又再细道:“那女人说这几天都没有看见姓程的,若是姓程的在沪上,那报馆被烧,是一定会过去看的。现在人都不见,怕是真的不在沪上。而且从时间上看,那杨竟成四月份还去了天津,想来是去了天津之后便没有回沪上了……二哥,我们……” 中国女报馆被烧是陈其美是探问到方君瑛那边的消息之后做出的布置。云南举事后被清军追的走投无路跨境入越的那几百义军,忽然被方君瑛从南洋的矿山里解救出来,这笔钱可不在少数,陈其美细细打听之后才知道,这钱是程莐秋瑾娜几个叛徒从沪上汇过去的,而她们这些人都云集在这个女报馆,再联想到那个程莐最后嫁给了杨竟成,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火灾,只是却不料想这程莐居然不再沪上。 “孙晓云怎么说?”陈其美心中遗憾之下只好问另一件事情。 “她,我打听事情的时候她还不想告知程莐的行踪,而后教训了她一顿才肯说的,现在我让她马上调职别老呆在女报馆里。”阿瑞说道。 “你没有动手打人吧?”陈其美知道阿瑞是有名的红脸将军,脾气是不好的。 “没有,没有打人。”阿瑞忙道。 “那就好。”陈其美放心道,“她这边只能是放长线,要从她那里突破很难。”陈其美此话一出,看见阿瑞有些懈怠,只道:“杀了杨竟成之事就眼前来说还不是最重要之事,最重要的是要马上举义。如今那复兴会在严州越做越大,满清已经将其看成是另一次洪杨之乱了,明年年初双方怕又是要大战一场,为此各地都在加捐增税,以编练新军。一旦两军打起来,那两广之地就极为空虚,此正是我等举事的好时机啊。届时一旦广东光复,那便可进占广西,更图西南,等复兴会和满清斗的差不多了,那便是我们北伐之时了。” 憧憬完美好未来,陈其美又看着满脸振奋的阿瑞道:“一旦北伐,那便要有大量的军官,现在东京的青山学校里虽有上百人,但那还是完全不够。阿瑞你在学校里务必要好好团结一批同志,以待将来革命之需啊!” “可……”阿瑞其他人不提,面对陈其美还是很老实的,“可那振武学校只是一个预备班啊。并不能学到太多的东西,再说我今年才入学,要毕业需两年,到那时候才能入士官学校。二哥,我赶得及吗?” “士官学校的学生,毕业回国到新军就是个管带,他们即便是入了同盟会,也还是要在满清的新军里做官的。只有振武学校里的学生,才有可能会到革命军这边来。不要小看这里面的学生,这振武学校虽然只是个预备学校,但是里面的人大多在国内是上过武备学堂的,像你这种一考试就能入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的人还是少数。现在国内外局势动荡,你那些同学中,总是有一些人心向革命的,一定要找到他们并团结起来。”即便是知道眼前的阿瑞不是一个合群的人,陈其美也是如此交代。东京青山学校里虽有日本人扶持,但是那里面的少有浙江人,不是两广人士,便是两湖人士。这些人是难以成为他的嫡系的,唯有从阿瑞这边着手,加上自己在沪上这边的折腾,以后方才能有一支武力。 感觉到陈其美对自己的厚望,阿瑞顿时又精神了起来,只想着回到东京之后应该怎么去团结同学,不过他又想到沪上这边的事情,再问道:“二哥,那孙晓云这边该如何办?” “不管她,我会派人盯着她的。”陈其美说道,而后从旁边准备好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袋子,道:“这里面有两百洋元……”说到钱他只看见阿瑞起身满脸拒绝,笑道:“这钱不是给你的,你暑假就要结束了,开学之后团结同学总是要应酬花销的,二哥这边钱虽有,但也是不多,你先拿去,不够的话再问我要好了。” 见是活动的经费,阿瑞这才把钱接了过去,而后两人再相谈一会他才离了桂野里。陈其美送完阿瑞,又回到客厅,对着客厅里的人带着歉意道:“人杰兄,实在是……” 陈其美走开片刻,叫人杰的人倒是不以为意,只笑道:“没事,没事。沪上是非之地,英士你可要担心啊!我此来其实是有急事的,现在法国人使坏,之前答应的一千万法郎债券不肯发售,说是要通义银行营业一年之上方可发行,众股东见此都不肯再投钱进来而要撤股了。” 人杰兄便是张静江,同盟会在广西举义的钱有一大部分是他出的,但钱财终究有限,他就想到办银行筹款,而后在托法国汇理银行代发债券,只是这事情却是要黄了。 “那找其他银行代发债券也不行?”陈其美听闻有一千万法郎,忙的追问道下文。 “洋人早就都是通好气了,不光是汇理,其他几家法资银行我也去谈过了,但都是一个口径,要一年的经营证明,弄得现在股东们都要撤股停办。英士,你若是有人,可要帮我劝劝他们的,若是这银行能成,那以后的革命经费倒是无忧了。”连夜来找陈其美,张静江确是很急的,他是想和陈其美一红脸一白脸威吓那些银行股东。 见他是这个意思,陈其美一时犹豫起来,他现在挂着满清军咨府第二厅的招牌,由革命党转身变成大清官员,气派是蛮气派的,但是手底下人却不多。再说那良弼虽然委以重任,但私下里还是提防着的,第七科的科员不少是满清的死忠,使得他在沪上行事很是不便,只能在晚上以逛窑子的名义进租界。 看见陈其美一时犹豫,张静江深怕他不明白银行的重要性,又道:“英士啊,这银行可非比寻常啊。复兴会能有今天的声势,那帮宁波人可是出了不少力气的。现在表面上看,这甬商和复兴会毫无牵连,但是实际上天字号的那些产业,全是宁波股东。更有那沪上的证券股票交易所,也是他们办的,股票涨一张、手续费收一收,那一年下来就是上百万元啊。这些钱可是比走私烟土强多了。那烟土不说各地都在种,便是正宗的洋土,逃税之后也才是只有四十两一担的收益,除去打点,要挣十万元,那可就要卖几千担烟土阿……” 张静江絮絮叨叨,陈其美本觉得烦,但细听却是眼前一亮,道:“既然那天字号和那交易所如此挣钱,那告知满清那不就是能断其粮饷?” “这个满清朝廷早就知道了,可知道又能如何,交易所办在租界里,天字号又集合着各大头面人物的股本,不要说美国人英国人有股份,便是那满清的亲王,怕也是有钱在里头。只要他们没有明着把钱捐给复兴会造反,谁搞动他分毫。”张静江说道这摇着头,只为那些宁波赤佬叫好,一边做生意一边投机革命,两不亏欠,倒不像他,为了支援革命,各国的店铺都是卖了,沪上的房产业也卖了好几处,真是亏大了。 “英士啊。要想革命,钱是最重要的。现在靠中山先生筹款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要紧的是把银行办起来,有银行那发行债券也好,放贷也好,甚至……甚至破产之后捐款逃跑也好,都要有银行才能成事啊。”张静江难得的激动起来,虽然他曾把自己的想法写了一份百余字的电报发给孙汶,但是孙汶对金融的理解还只是停留在“单一税制”和“涨价归公”上,对其的通义银行计划并不支持,所以他便只能来找陈其美了。 “人杰兄,你的苦衷我都没白,我也会尽力想办法促成此事。只是我现在挂的是满清官僚的身份,身边都是他们的人,行动颇有不便啊!你先不要急,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就一定抽出一些人去帮你劝服那些不听话的股东。”陈其美道。 见陈其美终于答应了此事,张静江总算放下心来,他喝了一口茶再道:“你之前与我说要对付斧头帮,我总感觉这不是妥善之法。打垮复兴会最有效者,还是动摇其产业,没钱他如何能买枪炮?如何能有军饷?所以说打垮天字号是一则,打垮那个证券股票交易所又是一则。特别是沪上那个证券股票交易所,现在那地方人满为患,日进斗金,你想,若是有人在交易的时候,往里面扔一颗假炸弹,哪会如何?” “假炸弹?”陈其美惊讶,“炸弹向来都是真的,怎么这次要玩假的?” “在交易所里交易的华人有,洋人也有。死了华人还好,要是伤到了洋人,那他们一定会严厉追查凶手。当今天下,除了革命党会暗杀,还有谁会干这事情?而这革命党里头,除了我们同盟会会扔炸弹,那还能有谁?”张静江可是对事情很是明白的,见陈其美低头深思,再道:“钱市里的争斗像打仗,但又和打仗不同,钱市里的争斗除了要真金白银的投进去,更重要性的是要打击对手的信心和锐气,一旦对方锐气尽失,那那些跟风的散户就会调转枪头,反戈一击。交易所里有炸弹,那便没人再去交易,到时候我们、洞庭帮的席家、还有那一帮开钱庄的绍兴人、再加上法国人,也开一个证券交易所难道不好吗?”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张静江之言只把陈其美给震醒了,这完全是另一条剿杀复兴会之路啊。不料那张静江再道:“再有,我听说日本那边已经研究出了怎么造味精,若是那制造的办法买来,那完全可以说服满清商部,把天字号的味精专利给取消了。天字号每年靠着味精就要挣四五百万洋元的利润,届时有其他的味精出来,那他们……昔年两江总督端方曾提高盐价打压天字号,但那盐才多少钱一斤,便是翻上十倍也动不了天字号分毫啊,但新做出一个味精来,方能真正将其打垮啊。” 随着对复兴会越来越了解,陈其美也知道天字号才是复兴会起家之本,这商号着实复杂,一开始就勾结着宁波那些洋买办,所以才得以在沪上立足,而后为了自保,又拉着美国人入股,并为其背书,这才没有在前年被满清查封没收,而现在,更是和盛宣怀的铁厂勾搭在一起,上次趁美国股灾,巨捞了一笔,使得那汉阳铁厂不但完全摆脱了旧债,手上更是还有一笔巨款扩大工厂,和洋人打交道以来,几十年下来,中国唯有这次算是占了洋人的便宜。 “人杰兄,那我们办交易所能办的起来?还有那味精,不是说从海里捞出来什么来再反复加工的吗,那东西怕是很难造吧。”陈其美将信将疑的,只想着张静江描绘的图景,一边想去实现他,一边又担心这做不到。 “那虞辉祖几个办交易所的时候,沪上的商绅可是少有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虽然他们拉了很多人入股,但是大家都只是看在虞辉祖的面上凑了个份子。开始的时候虽然那交易所建是建的气派,但是少有人去交易啊,只是到现在看到交易所这么挣钱,大家才后悔当初没有多投一点钱进去。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交易所的日常运作都是交给虞辉祖那帮宁波人在管,所以很多时候哪支股票挣钱?哪支股票亏钱?交易量交易价是多少?还有那包装新股的发行,可只有他们在近水得月啊,别人就是坐在大厅里也未必全知道这些交易的内幕。这钱市上,消息就是钱,他们独占在那位置上,结结实实的自己捞钱,你说其他人能不眼红吗?”张静江红着眼睛反问道,只把陈其美看做成是冤大头。 “现在有意向再成立一个交易所的人不少,特别是绍兴那帮人,都是开钱庄的,现在被宁波人压了一头很不服气;还有洞庭席家,想参与交易所的管理不成,也是有怨言的;那洋人就更不要说了,他们之前那个交易所只针对洋人,现在等华人的交易所火了之后也对华人开放,但他们拉不到新股上市啊。我的计划就是先开通义银行,而后发行债券,再拉着绍兴帮、席家,还有洋人,另外开一个交易所。到时候两家抢生意,那就要靠英士你了,只要你能拦得住的斧头帮,那我们的交易所一定会火。”话说了太多,张静江只觉得渴了,喝了口茶再道:“再有那味精,听说日本大学教授早就研究了出来,只是因为天字号有专利,便不好生产。若是我们把那配方买过来,然后也开办味精厂,只要官府不严查,那生意不会不好做的。到时候不要说卖天字号那样的价钱,就算卖一半好了,那也能赚的盆满钵满的。” 张静江湖州丝家出身,对钱市或许时了解,但对于实业真是不太通了,但对陈其美来说,这完全是另开一面啊,期望满满之下便又和着张静江商议诸事的细节。 有人在打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的主意,虞辉祖狂打了几个啊切。旁边看着张坤忙问道:“含章先生没事吧?要不要今日就先看到这里,明日再参观也不迟啊。” 身处热带雨林,这种地方染病或者被毒虫叮咬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虞辉祖还是道:“我没事,只是有些…有些着凉而已。我们这要是走了,那帮美国人不是会更以为我们是软蛋啊。接着走,到了宿营地再休息!” 看到虞辉祖坚持,张坤也不好再劝,按照计划他们是可以只在里约而不进入亚马逊雨林的,但是这毕竟涉及到几千万、甚至上亿两白银的投机生意,他们又不得不亲自来看一看。 他们其实只在执行杨锐指使的橡胶投机计划,这个规模可是要比前两次大多了,现在伦敦交易所的橡胶价格只在两先令,而后按照商业部对美国汽车行业,其实主要是美国福特汽车公司对橡胶制品需求的预估,两年内橡胶的价格将要翻十几倍、甚至上百倍。美国的福特汽车公司大家还没有去,但是在南洋转了一圈之后,几个人又跑到南美巴西来了。 世界上橡胶的原产地就是在南美的亚马逊河流域,这个地方有无数的野生橡胶林,其中又以巴西和玻利维亚边境的这一块十八万平方公里,叫做阿克里地区橡胶产量最丰,在03年玻利维亚和巴西签订最终协议之后,开发这一地区的最后一个问题解决,一条长两百二十七英里的长的铁路已经在规划筹建,一旦该条铁路建成,那么雨林里的野生橡胶将源源不断的运往美国,南洋橡胶独占世界橡胶市场的趋势将被打破,相信此消息一出,再加上联合美国那些银行家投机商一起操作,那么股票价格将应声而落。 整个橡胶股票将有两个投机机会,一个是现在就买涨,而后坐等收钱,再一个就是后期的时候买跌,把那些涌入股市的热钱收割过来。当然,这中间关键之处,除了美国福特等汽车公司对橡胶的需求之外,这条命名为马代腊马莫雷的铁路也是关键。掌握铁路的进度,那就掌握了橡胶市场涨跌的进度,非常时期,还可以用一些办法让铁路不能按时完工,或者提早完工,这一切都看实际需要了。 张静江认为打垮复兴会要从金融上着手,同样的,杨锐也认为要想打垮满清,也是要从金融上着手。通过橡胶股票把整个中国的流动资金都套进去,然后让它变成乌有,那么失血的国民经济就会停摆,到时候清末就会变成明末,白银紧缩之下,再加上水灾、滥发铜元纸钞所造成的辅币膨胀,各地的民乱将会越演越烈。一个腐败的满清或许很难倒下,但一个失血的满清将会器官衰竭而死。虽然因为股票风潮外溢的白银中将有一半是便宜洋人的,但剩下的那些钱,足够支付举义的军费和国家稳定的前期资金了。 站在复兴会的角度,这是损人利己的好事,站在中国的角度,这则是损己利人的坏事——不阻止悲剧发生,还要和洋人勾结,为虎作伥。虞辉祖听闻这个计划是否决的,但是杨锐的长篇电报又把他说服了,杨锐的理由是每年外流的白银有两亿多两,这些钱即使靠华侨的一亿多侨汇也不能补足,现在让洋人得了几千万,总好过他们每年得两亿。虞辉祖受到电报觉得有理,不过在后来股票崩盘那一日,他却完全否定了之前之所想。 丁卷第七十四章七伤 似乎终于要到目的地了,最前头的向导美国人鲍尔转过身用他滔滔不绝的美语说道:“听着,伙计们,你们将要见到的将是珀西瓦尔.法夸尔先生,他是一个大人物,来自美国的宾夕法尼亚州,耶鲁大学的毕业生,他之前还是纽约州议会的议员,不过现在他现在已经比议员更加举足轻重,整个巴西,不,整个南美都有他的生意。先生们,既然你们有大量的劳工,那完全可以和他做生意,现在正在修的这条铁路就需要许多许多的工人……哦,忘记告诉你了,法夸尔先生来自一个贵格尔教会家庭,知道什么是贵格尔吗?这是……” 就在里约低价请来的这个美国向导是个残废,他自称自己以前是马代腊马莫雷铁路上的一个管事,当然,管事为什么会被钢轨压断手不是虞辉祖考虑的问题,关键是他能把自己带到这边来,然后让专业的铁路修筑人员去判断看看这条不太长的铁路什么时候能够完工。 “我们有必要见一见那个法夸尔吗?”张坤对那个爱吹年有爱嚷嚷的美国向导没有好感,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却老是以外自己是一个大人物,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有必要。”虞辉祖还没有答话,随同两人一起过来探查铁路施工进展的季润之便抢先说话了。“热带雨林里修铁路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各种疾病、猛兽、土人,还是水灾都会延缓铁路施工的进程。我必须去看一看,和那些工人聊一聊,才能知道这条不长的铁路到底要多久才能修通。”临末,他又看着虞辉祖和张坤说道:“两位老爷还是在这里等吧。但是要先和那个法夸尔谈好,最好找一个借口,让我可以带着人去铁路施工现场看一看。” 季润之是个华侨,居然也是学建筑的,不过华人的建筑师向来不被洋人认同,是以他只为三藩市市政府设计过一个公共厕所,之后便被洋大人无情的开革了,饱受屈辱的他只能是投奔陈宜禧的铁路公司,在人才稀缺的中国,他这个不吃香的建筑师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虽然不知道老板们要干什么,但探查整条铁路施工进展以及判断铁路何时完工,对他来说还是不难的,更何况据闻铁路施工队伍里就有不少华工,乡里乡亲什么消息都探查得到。 “不,我的人要去瓜雅拉米林,只有从橡胶林开始,他们才能核算出南美橡胶的真正成本,”和虞辉祖纯属好奇来打酱油不同,处事慎密的张坤非得要亲到产地来看一看、算一算才放心。南洋他是看过来,南美这边也不能放过。 “要看就一起去看看。”虞辉祖也才四十岁出头,正值盛年,到了宝山哪有不进去看看的,他说罢去看,忽然看见最前面的鲍尔跑到几个美国人中间,对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美国人就说叽里呱啦的开说了,那样人四十多岁,看他的气势,还有他身边那些荷枪实弹的护卫,虞辉祖顿时明白,这应该就是那个大人物法夸尔先生了。 鲍尔和法夸尔一通话说完,便装模作样的对着虞辉祖几个一挥手,示意虞辉祖他们过去。虞辉祖等人没有讲究,在作揖介绍之后,来自纽约的大人物法夸尔说道:“先生们,你们来的正好,我想要人,想要很多很多的劳工。我希望你们能尽快的把人给我运到这里。这些工人不但会有优厚的报酬,他们还能在铁路沿线获得土地,知道吗,土地,只要他们愿意并且足够的勤劳,他们会成为一个富有的庄园主的。”法夸尔并不专心的对着眼见的中国人说了这么一通话后便走了,不过为了让中国人召来劳工,他走之前又留下一句话,他指着身边的另外一个白人说道,“这是威尔斯先生,具体的问题你们可以找他谈。” 被法夸尔视为无物的虞辉祖一干人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出国以来他们已经明白,只要是黄皮肤,同时留着有别于日本人的大辫子的中国人,那么所受到的待遇就是极为恶劣的。法夸尔一走,季润之便上前去和那个威尔斯先生交涉,提出要亲往施工现场看一看,威尔斯先生开始对此并不同意,但之后却忽然同意了。因为他发现这些中国人确实很想去现场看的,即便他拒绝他们也可以偷偷的去,铁路就是顺着马代腊河修的,因为河流汹涌湍急,这才只能造一条铁路,以使可以出海的韦柳港和边境的瓜雅拉米林相连。 马代腊马莫雷铁路在后世被称为恶魔铁路,官方统计上,近三万人的铁路修筑工在完成铁路之后因为各种疾病、意外、袭击等等死了六千多人,但实际死了多少人天也不知道。现在虽然铁路只开工一年多时间,但是其中的种种惨状还是把虞辉祖等人吓着了,即便是在三个月之后在美国纽约的邮轮,铁路沿线僻静处那一个个无名的坟墓还是让诸人心有余悸。 “即使铁路强制性修筑下去,没有三年以上的时间也难以完成。”在邮轮的独立舱室里,季润之介绍完他所知的一切情况之后,下了这么一个结论。其实他说的很对,三藩市的公共厕所并不能代表他的专业水准,实际上这条是在1912年通车的。 “三年?”张坤听着他的判断,知道如此说来那计划中杨锐的推断未必正确了。在杨锐描述的计划里,二年之后橡皮股市就会崩溃,结合这个情况,那就是说市场不是因为铁路修通而崩溃的。当然,只要这条铁路一直在修筑,那么投机商们也可以制造一些假消息让股票市场看跌,从而最终使市场崩溃。其实只看穿越小说的杨锐也并不太明白清末橡皮股票风潮的原委。据实来说,华人极重的赌性、过高的期望以及满清官府的内斗才是最终促使市场崩溃的主因,而马上要修通的马代腊马莫雷铁路和美国在1910年出台的限制橡胶消费政策所引起的橡胶价格下跌,只不过是诱因而已。 “是的。确实要三年以上,甚至四到五年时间,除了工人大量死亡带来的效率低下之外,雨林里的漫长的雨季也是铁路难以修筑的重要原因。很多修好了的铁路一旦遭遇洪水,路基往往是一冲即毁,然后施工队又要回头去重填路基,甚至是另选路线。这铁路真是……”季润之使劲的摇摇头,虽然他也很想干那种宏伟的工程,但是这条雨林里的铁路即使交给他,他也修不下去,这实在是太过悲惨了。 “好了。你的意见我们会好好考虑的,这些资料也会再好好的研究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会再问你的。”张坤说道。看见小老板接受了自己的观点,季润之点点头便出去了。 “若是要按照计划里的那样操作,还是要依靠市场本身的狂热啊。”季润之走后,沉思过后的张坤说道。“特别是盛宣怀那边,是一定要阻止他事后托盘护市的,不然市场不会彻底崩溃,只会小幅度下降,这样计划就难以实现了。” “凭借在铁厂股票上的操作,也许可以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一起投资橡胶公司股票发财,但是要他后期抛售股票,以他现在的邮传部尚书的身份,还有载泽控制的财政金融那一块,这样做怕是很难吧?他们没有理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虞辉祖虽然并不管理天字号的具体业务,只混迹于官商中日久,对朝中各派的情况和势力范围他却是很清楚的。 “行健啊。难道我们现在在南洋那边建了几个皮包公司,再加上马上就囤积橡胶公司股票,赚的钱还不够多吗?为何非要橡胶股票崩盘呢?”虞辉祖想到计划的困难,不由得再旧话重提,他只想拉高股市,但不一定要股市崩盘。 “含章先生,实际上到时候投机橡胶股票的银子不光是各大钱庄的,还会满清朝廷的银子,不把这些银子套进去,然后让它们蒸发掉,那满清朝不可能失血的。还有,不把那些钱庄打垮,建国之后的金融体系就无法控制。只有股市彻底的崩盘,大部分钱庄倒闭,我们才能借此良机整肃金融市场,而后才能填补金融上的漏洞啊。也只有堵住漏洞,洋人的银行才会被堵在租界里。”张坤很是杀伐果断,并对杨锐的计划做了一个根本性的更改,那便是打掉所有复兴会体系以外的钱庄,因为这些钱庄除了依靠满清的源丰润钱庄和义善源票号外,其他大多都是外资银行的潜在分支,正是有他们存在,汇丰等外资银行才能经营中国内陆。 “行健啊!这可是要死人的啊。还有那些顺带进来的正经人家,股票一旦崩盘,他们可就没有活路了啊,到时候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虞辉祖摇着头很是感叹的道,二十多年前胡雪岩那一次倒账风潮,死的人可不在少数,他那时年小,但却还是记得的。 “含章先生,一国哭不如一地哭,年年哭不如一年哭。即便是死人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张坤寒着脸,他完全明白事情的后果,但是却有诸多的理由让他把计划贯彻执行下去。 “好吧!你说吧,具体应当怎么做?”虞辉祖道。 “等南洋的橡胶公司,还有我们手上的股票吃的差不多之后,我们便炒作橡胶股票,让各大钱庄进入股市,然后让美国政府还有法夸尔的公司,在股价最为狂热的时候发布一些不利的消息,打压橡胶股价以造成股市动荡。为了防止盛宣怀护盘,我们除了要使沪上的外资银行对其断援之外,更重要的是要联合载沣这些帝党在此时严查邮传部和户部的账目,抽断盛宣怀等人的后续资金,让他没有钱护市。”一个新的操作计划在张坤的言语中展现,弄得虞辉祖很是看了张坤几眼,他不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还是张坤故意而为之,他知道,张坤之的父亲可就是因为胡雪岩之事而身死的,而胡雪岩垮台那就是因为盛宣怀。 看出了虞辉祖的疑惑,张坤说道:“含章先生,如果载泽做了内阁总理,那为了稳定经济,盛宣怀是不会眼看着股票崩盘而无动于衷的。只能是让帝党那些权贵草包打击载泽,以收权于中央的名义从内部严查户部和邮传部、大清银行的账目,这股市才会垮掉。” “可载泽等人是亲美的,而帝党那般人却是亲德的,美国政府要是不发布不利消息呢?还有即便是我们花钱收买了美国官员,推出了什么对橡胶不利的政策,你就不怕美国那些银行借钱给盛宣怀稳定股市吗?即便是他在满清政府内收不到钱,他不是还有个铁厂吗?以此为抵押向任何一家银行贷款怕也是不难吧。”虞辉祖终于理智起来,指出张坤计划里的诸多漏洞,他想看听听张坤是怎么弥补这些地方。 “美国政府并不担心,先不说总统是谁,但是以罗斯福现在的民望来看,下一任总统一定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载泽可以承诺美国人的,光绪和载沣同样可以。即便是大家都收买不了,法夸尔这边修到一半的铁路,也可以从半途就开始运营,我们可以请记者对那满载生胶的火车拍照,便是让法夸尔宣传铁路已经通了也未尝不可。美国的银行对盛宣怀的贷款也是可以阻截的,这种贷款对于银行来说除了有高昂的利息之外,并无其他任何的收益,特别是他们发现盛宣怀将要倒台,那就更不会借钱给他救急了。而最后,盛宣怀若是用铁厂的股票做抵押,含章先生,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刚好让盛宣怀陷入一场极大的官司呢?到时候法院判定铁厂的资产不得向外抵押的话,这最后一条路他可是要断了。”计划早就在张坤的脑海里想了不知道多久了,是以这些措施他一口气便说了出来,然后看着虞辉祖不说话。 “大清的衙门也可以像洋人的法院那样发布禁止令?”虞辉祖还是觉得事情很不好办,于是又问道。 “含章先生,我们可别忘了,这铁厂里面可是有洋人股份的,按照治外法权的惯例,这官司不是由满清的衙门审理,而是将在租界里的公廨里面审利,在那里,自然用的是洋人的法律了。一旦公廨发出禁止令,那么铁厂的股票和资产,盛宣怀是没有办法拿出来抵押的,甚至如果案情重大,他的其他财产也会被法院禁止。”张坤说道。 “其他的财产?”虞辉祖再问道,“你准备用什么借口把盛宣怀的其他财产也禁止?” 见虞辉祖终于问道这个问题,张坤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只能是告他侵吞股东及满清政府财产,从无到有把铁厂从公家的变成自己的。不过这案子真正查起来,前年在纽约股市投机的事情,就不知道盛宣怀会不会当庭说出来,一旦如此,那铁厂从纽约股市套出来的那几百万美元之事也会在审理之列。” 见张坤居然提到前年纽约股市套钱之事,虞辉祖立马站了起来,急道:“这么说来,那天字号岂不是会牵连其中?” “含章先生别急,”张坤忙道:“天字号还有通化铁路早就在美国股市上市了,而且那铁厂在美国上市上的晚,更是重新注册一家经纪公司帮铁厂承销股票的。即便盛宣怀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我们算计美国人的事情说出来,也不会牵扯到天字号这边。而且,照实际判断,他也不会把事情闹到那个地步,一旦这事情当庭说出来,盛宣怀就是卖国,他虽已经年老,但是家小可都在沪上啊。即便是满清把他名下的铁厂股份没收了,但考虑到纽约股市他确实是为国增利了,对他那最多也是革职查办而已。一旦引爆前年纽约股市之事,那他可就……” 张坤言语到此,虞辉祖已经完全明白了张坤的意思,要想股市崩盘,除了炒作一些不利消息,更重要的是干掉可能会护盘的盛宣怀,而要干掉盛宣怀,那就是把他昔年怎么空手套白狼把汉阳铁厂由公变私的事情抖露出来,给帝党提供打压载泽的炮弹。虞辉祖记得,当初可是张坤极力的赞成盛宣怀MBO收购汉阳铁厂股份的,操作也是他和谢韬甫联手做的,莫不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策划今天这事情了? 虞辉祖越想越觉得张坤心黑手辣,只看了这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几眼,便让他出去了。他现在对这个代号为“七伤”的计划很是清楚了。七伤七伤,不就是复兴会宣传部出的那小说说部里的七伤拳吗,这拳谁都伤到了,只是好到了洋人和复兴会,还有张坤,如此,他家仇也算是得报了,那被判定侵吞朝廷财产的盛宣怀,便是不死也离死不远了吧。 从巴西到美国的路程并不算远,一周之后,虞辉祖几人便到了纽约。此时在美国坐镇的虞自勋和从欧洲过来的王季同都在码头上行迎接他们。众人在码头上略作寒暄之后,便驱车到了天字号的纽约总部,第五大道的某栋无比气派的办公楼。 虞辉祖早前是来过纽约的,但是那是在好几年了,此次再来,只见各处都是盖摩天大楼,他坐在马车里探出头望去很是感慨了一番,不过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他初到纽约的欢喜被王季同和虞自勋的凝重代替了。 “含章兄,现在革命成功在望,我们很是担心竟成不会做华盛顿而成为拿破仑啊。”安静的书房里,看着不语的王季同和有些莫名的虞辉祖,虞自勋如此启动了话题。 “啊……”虞自勋的话很是让虞辉祖惊讶,他想不到被请到书房来是讨论这件事情的,“自勋,竟成…竟成不是那样的人吧?” “不管竟成是怎么样的人,不管是不是竟成在领导复兴会,会长的权利都是要受到制约的。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败。现在因为革命还没有成功,所有会员还有积极进取的精神,可一旦我们得了天下,没有制约的政府最终还是会变成和满清朝廷那样腐败的。”虞自勋显然已经从成纽约市立大学的法学院毕业了,洋人的那一套权利制衡术他已经很是了解。 虞辉祖看了一眼不说话的王季同,再看着虞自勋道:“自勋,现在竟成为了革命可是在国内的山沟沟里吃苦啊,我们不能在背后做这种事情,这,这一旦不好可就要自毁长城啊!” 看到虞辉祖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虞自勋正想开口间,王季同却是说话了,“含章兄,我们不是要篡权,我们只是觉得现在竟成的权利太大了,需要对他进行制衡。华盛顿之所以是华盛顿,那是因为有他成为华盛顿的外在环境,依靠人的品德和信义是不能作准的,我们现在是在革命,是为了一个国家的复兴,竟成即便是有再大的功劳他也得被一些东西给监督着,不然我们不是在救国,而是在乱国。” 王季同的话稍微让虞辉祖安了一些心,但他还感觉自己背上凉飕飕的,更觉得手脚发软,他只埋怨着虞自勋这个同乡,这样的事情干什么非得拉上他啊,他又不是复兴会的七大常委,他只是一个名义上执掌天字号的掌柜而已,他能有这个位置,也不过是会内的安排而已,除去会内安排的那个管理团队,他根本不能有效管理天字号的日常事务。 或许是知道虞辉祖所想,虞自勋道:“含章兄,你执掌着会里的实业,日后革命成功管的也会是商部,这个部门非同小可。只要你同意我们的观点,那制衡一事就好办了。” 见虞自勋很是热切的看着自己,虞辉祖垂下眼睛,而后再问道:“宪鬯那边怎么个意思?他若是同意此点,那我也同意。” 早知道虞辉祖会问钟观光,虞自勋笑道:“宪鬯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但也没有表示反对。他的意思很明白,只要竟成做的是一心一意为国家好,那他要做任何事情我们都赞同,若是要竟成的行为会有损于这个国家,或者想着独断专横,那么宪鬯就会和我们一样反对。” 虞自勋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他的话只让虞辉祖想到了手上的“七伤”计划,这其实就是一个损国损民的计划,但是从理智上来说,要想瘫痪满清的金融体系,断绝满清朝廷的钱脉,却唯有如此。想到此他笑道:“那你怎么去评判什么是有利于国家的,什么是不利于国家的?有心插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大家和竟成也处了这么多年,他做的哪一件事件不是为了革命?又有哪一件事情是能以常理度之?天生竟成,而革命有望!天生竟成,而中国有望!只要国家能复兴,百姓有饭吃,即便是竟成当了皇帝又如何?我不相信竟成会比光绪昏庸,也不想相信他会搞满人那一套专制,这天下终究是要君主立宪的。你们啊……,今天的事情我就当不知道,你们好之为之吧!” 虞辉祖说完这段话便出去了,看到他如此虞自勋一时手足无措,而王季同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担心就是含章兄这种对竟成的无比信赖,若是大家都是这帮盲目相信竟成,那国家一定会乱,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是对的,竟成也不能。” 丁卷第七十五章一天 自从被捕之后,王季同负责的内务工作就全部被杨锐接管了,其出狱虽然一直被满清的侦探跟到欧洲,但想转回沪上的时候却被杨锐安排在研发事务上,理由是钟观光身体不适,需要他协助帮忙,不过这个安排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他的,而是等他在德国呆了一段时间询问杨锐自己如何安排之后,才被如此嘱咐的。 复兴会除了会务、军务、商务这三块极为庞大的系统之外,研发体系也慢慢越变越大,早前只有无线电实验室、日化实验室、电池实验室、冶金实验室、电解实验室、内燃机实验室,但现在又增加光学实验市、石化及煤化实验室、电力实验室、磁力实验室、传感器实验室、高分子实验室、原子实验室、制冷实验室、潜艇实验室,这些实验室多者几十人上百人,少者十几人,都是重点保密单位,主要分布在德国、美国以及沪上和通化。因为当下科技最发达的地方就在欧洲,是以德国实验室的编制最为庞大,也幸好有同济大学堂里的学生,以及在德国的诸多留学生,这么多实验室才能支撑起来。 研发管理工作交给了钟观光、王季同以及徐华封,商务工作交给了虞自勋和虞辉祖,会务和军务则是由杨锐、章太炎还有谢缵泰负责,但谢缵泰本身就能算是半个委员,因为加入的晚,所以一直在负责外交,而章太炎一心研究国粹理论,很多时候是不问世事的,更不要说制衡杨锐,便是批条子给钱很多时候也出错,毕竟他对具体的工作并不清楚。既是如此,那会务和军务则全部落在杨锐的手上了。 这样的局面,王季同就很不放心了,在杭州举事之前,王季同担心浙江人在复兴会里占优势,从而导致内部失衡,所以极力支持杨锐娶程莐,但自从杨锐和程莐成亲以后,他发现有不少华侨被安排到了复兴会的培训班或者去了各国留学,这些人少有进军校,多数是从商或者从政,如此看来,杨锐是想借用这些华侨打造自己的班底了。虽然研发这边以后还是会掌握在徐华封和他手里,但浙系这边的商务事宜将被这些华侨慢慢的转接过去,加上杨锐本身就占优的军务,那他革命成功之后便是会务、政(商)务、军务一起抓了。复兴会的七人委员会虽然有制约机制,但是当下面的骨干人员都是杨锐的人之后,那委员会上便是六对一也拿杨锐没办法,到时候下面的人一定是服从杨锐的命令而不是服从委员会的命令。 王季同虽然没有坐过官,更没有和虞自勋一般在纽约市大法学院里面进修西洋律法,但是官宦之家出生的他,权力的制衡是早知的。一旦会、政、军里面都是杨锐的人,那他便离拿破仑更近了一步,离华盛顿更远了一步。拿破仑不好吗?王季同并不觉得拿破仑不好,反而觉得他是一个英雄,他虽矮小,但华盛顿与之想比,才是真正的矮小。只是,拿破仑的伟大在于他本身,而华盛顿的伟大则在国家本身。如果说因为法国大革命举义者本身的对外扩张性,使得欧洲他国组成了反法同盟,与法国多次战争,那复兴会宣扬的爱国主义和现在实验室的那些研究项目,则完全可以明证杨锐其实一直在潜心准备一场战争。 王季同是实验室的管理者,根据研究任务表,对比早前的那些实验室,后期成立的实验室主要研究的就是军用技术,比如喷气式发动机叶片冶金、红外线传感器、激光测距仪、磁控管及显像管、最为可怕的是原子实验室里某种毁天灭地的炸弹,这些东西都不是用来治国的,而多是用来战争的。革命成功之后中国最要是的休养生息励精图治,而不是亲兵黩武,感受到杨锐的谋划,王季同对杨锐极为不放心,疯狂可以使国家崛起,但更会使国家毁灭,王季同宁愿杨锐如华盛顿那般矮小,也不愿中国如法国那般在革命之后开始接连不断的战争。带着这样的心思,在说服钟观光不成,他以管理美国实验室的名义来到纽约,和虞自勋相谈之后又想做虞辉祖的工作,只是虞辉祖毕竟年龄太大,又是一个书生,西洋共和的三权分立之说他没法接受,而中国极为古老阴暗的平衡之术他也不通晓,是以争取商务这块支持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安静的书房里,王季同说完“竟成也不能”的时候,很是无助的虞自勋问道:“小徐,那我们如何是好啊?莫不是我该亲去柏林,与宪鬯好好谈一次?” “宪鬯的心思我是把握不透的。”想到那次谈话中钟观光一言不发,王季同一点底都没有。“那时候我可把什么话都说,更是明说这不是争权夺利,还承诺若是大家会一起制约竟成,只让他管军务,那我宁愿去庙里出家当和尚,绝不出来做官,也不管会内的任何事务。可就他就是没反应,只告诉我他知道了。” “哎!宪鬯是这个脾气,小事决断快,大事很是犹豫,即便他觉得事情是对的,也要火烧眉毛才会定主意。”虞自勋听得只是扼腕,他和钟观光是同乡,对于他的性格很是了解,只觉得钟观光是老毛病范了。“哎!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少了,孑民又还在牢里,若是他能平安出来,那事情就好办了。” 虞自勋提到蔡元培,王季同心中想过也只是摇头,复兴会说到底有两个校长,一是爱国学社的校长,这是孑民,带着诸多学生从南洋公学退学,甚得人心,再是南非军校和沪上培训班的校长竟成,带领大家开展革命,从无到有建设建设复兴会,声望卓著。其他几个人像他、自勋、枚叔都只是当初爱国学社的先生而已。要想制衡竟成,孑民是最好的人选。只是他现在京城牢里,虽免死罪,但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一旦复兴会大举义的时候兵临京城,那满清会不会杀了他祭旗也未可知。 “为今之计,还是得从两个方面想办法啊。”王季同心中想了种种,回过来说道,“其一,下一次委员会开会的时候,我将会提议成立一个专门营救孑民的工作组,不说能孑民救出来,但是最少要护得其安全。” 唯有孑民能制衡竟成,这是王季同和虞自勋的共识,虞自勋闻言就是点头,道:“好!这事情可以我来提议,督促会内专门抽人组织营救小组。” “不,你还有其他的事情,提议还是我来吧。”王季同道:“另外一件事情,只能指望在那个小孩子身上了,你常驻纽约,正好可以多与其亲近亲近。” 见王季同说到朱宽肅,虞自勋道:“朝鲜来的那几个太监宫女正在教他,我时不时也会去看看他,上次他被竟成吓过之后,现在倒是听话了,他本来就是个聪明懂事的人啊。” “竟成吓过他?”王季同也见过朱宽肅,但不知道杨锐和这个小孩的事情。 “是的。那时候他一直闹着要回家见父母,我们都劝不住,竟成就对他说不听话就把他扔海里去喂鱼,他被吓了一跳才跟着那几个太监宫女学东西的。”虞自勋对这个真正的前明宗室贵胄向来是友好的,可想不到杨锐却只是把他当棋子,这让他很是惊讶。 “哦……”王季同想不到还有这事,想了一会再道:“朱宽肅算是第二道锁了,万一孑民不测,也就唯有他能制衡竟成了,只是要做到这一步他必定要有过人的声望。” 虞自勋有些不明,道:“何谓声望?” “等革命成功,我们再把朱宽肅从角落里翻出来,那他毫无声望而言,更对革命无些许功劳,只是坐享其成而已。所以我们要改变一下计划,最好是把整个复兴会归在他的名下……”王季同说完这条,只看到虞自勋吃惊的脸,再细道:“也就是整个复兴会的革命都是他支持策划的,复兴会就是竟成按照他的旨意创立的,复兴会能有那么多钱财来支持革命,也就是因为他动用了祖先遗留的宝藏……” 王季同越说虞自勋越是心惊,这完全是让那个朱宽肅把复兴会,不对,把杨锐的功绩全部抹杀了,他不待王季同说完,便打断道:“这么宣传,竟成一定不会同意的,再有,复兴会的会员那边如何交代?他们现在以为竟成就是领袖,可怎知竟成后面还有个岷王,你让大家怎么接受?” 虞自勋说着说着只觉得的脑袋生疼,这完全是对复兴会革命史的彻底颠覆,他在心里难以接受这点,有功可以不居,但有功不能不认啊。王季同看着他的样子只是漠然,好一会才说道:“只有在领袖的背后还有一个领袖,那现在的领袖才不会被神化,竟成可以有名望,但是不能有权力,可以有权力,但是不能有名望。不然,整个国家会疯了的。复兴会可以是竟成创立的,革命也是他带着大家干出来的,但是这一切都必须说成有朱宽肅的支持,也唯有这样,朱宽肅才有不低于竟成为的威望。” “可那朱宽肅吃饭的钱都是我在付,他怎么就对革命有贡献了?”虞自勋还是在心里接受不了来了一个莫名抢功劳的,他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之后仍是气呼呼的说。 “你忘记印度那批东西了吗?加上宝石那可是有二十多吨,现在英国人满世界追查,这批东西即便重熔也无法出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批东西说成是前明皇室遗留的,等革命之后我们假装从南京城里挖出来。有这批东西在,那革命前把复兴会的资金来源说成是由前明皇室提供,也不会有多少人怀疑了吧。这样既给这批东西的来源找到了说法,又提高了朱宽肅的声望,可谓是一举两得。”王季同道。 听闻王季同的说辞,虞自勋微微冷静了下来,道:“小徐你是想把皇权重新树起来,就不怕有心人把朱宽肅重新推上皇位吗?” “不。朱宽肅声望再怎么高都不可能登基的,更不可能掌权,这点和昔年我们计划的一样。我只想让让他有一个极大的声望,如此天下可以说是竟成带着大家打下的,但也能说是岷王殿下支持着复兴会,然后打下天下的。竟成以后大权在握,但他权力再大,也不能比岷王更有声望,如此,即把他有什么想法,那也定会有个顾虑。”王季同道,“还有,南非那支军队竟成说划为禁卫军,那以后里面的政委就要全部裁撤,或是由非复兴军系统的人接手,不能他听竟成的命令,得变成真正的禁卫军。” “这……那要禁卫军听说的命令?”王季同思虑甚周,虞自勋实在想不到这支军队怎么安排。 “听国会的,”王季同道:“或者叫做议会。这支军队只负责议会以及皇室的安全,不听命于军事委员会下的参谋部。以后的京城就是它的防区,军事委员会若是要对议会或者皇室不利,有这几万人最少不会被一锅端了,禁卫军要想篡权,那也要顾虑京城之外的复兴军。” 虞自勋看着王季同很是目瞪口呆,他大声道:“一国两军,你就不怕乱政?” “不怕!洋人说三权分立,我说权力制衡,这便如阴阳之道,竟成处阳,那我就守阴,阴阳调和,方能万物相济。再说两军如此一大一小,实则是乱无可乱。说真的,我不怕乱政,我只怕政变。”王季同道,他说到政变的时候,目光很是深邃。 “那要是竟成进京被禁卫军抓了呢?”虞自勋笑了半天,忽然反问道。 “禁卫军只是保护皇室和议会,抓竟成干什么?一旦抓人,京城外面的复兴军可是要马上打过来的。再说,也不是说他不能有贴身护卫,一旦有变,那些人总能护着他发出电报吧。复兴军围着禁卫军,禁卫军又围着竟成的贴身卫队,如此该是万无一失了吧。”王季同道。 谈话在一时中断了,虞自勋觉得王季同说的有些有道理,有些又觉得没有道理,特别是他所说禁卫军的布置,更有些匪夷所思,但再想又觉得杨锐以后的权力确实是极大的,他是复兴会的会长,再是新设的军事委员会的会长,最后一旦变作国家领袖,那可以说所有的权力都在他手上。王季同想的只是中国式的制衡,即让杨锐有所顾虑,但难道不能按照西方那样三权分立吗?或者硬性规定国家元首只能做多少年。虞自勋想到此,脑中却忽然闪现出去年杨锐上次和他说的排队分饭例子的结论:在一个人与人不能相互独立的国家,程序上的公平是没有办法保证实际上的公平的。 “救孑民是应该的,再有帮着朱宽肅提升民望也有必要,但不能抹杀了复兴会还有竟成的功绩,至于那禁卫军,我还是在想想吧。”纠结到最后,虞自勋如此说。 虞自勋王季同在书房里接着密谋,虞辉祖这边却回到居室休息了。邮轮虽然舒适,但他还是觉得脚踏实地的好。正如他在书房里说的那样,他一觉醒来就把昨天的事情彻底忘记了,翌日的白天他就让虞自勋安排去底特律的车票,他是要和张坤亲自去那家名叫福特的汽车公司看一看的,按照简报,这家公司去年销售了八千多辆汽车,在全美的汽车公司中名列前茅。当然,按照简报上的信息,这家汽车公司之所以这么成功,是因为它的汽车比其他公司便宜,每款车的价格都在一千美元以下,而不是两千。 “我们现在是他的供应商,他的汽车里面用的干电池都是我们做的。”刘鸿生面对着大掌柜一点也不拘谨,很是为自己管的干电池业务自豪。“要参观的话我想福特先生会同意的,但是他估计没有时间接待我们,他一向很忙。” “其实我也只是想看看而已。”虞辉祖说到,他见过修铁路,见过大铁厂,见过火柴厂,但是那汽车是怎么造的,他还是很好奇的。 “那我那是去安排。”见大掌柜执意要去看,刘鸿生只好马上去安排了。据他所知,今年福特公司搬了一个新的工厂,就不知道现在那边有没有开工。 张坤早就做过福特公司的车了,他对造汽车也是挺有兴趣的,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韬甫,还是说说这边的情况吧。计划沪上那边已经开始了,但是资金还要差六百万两左右,这些钱只能是从你这边想办法。” “六百万两?”谢韬甫道。04年的日俄国债、06年的纽约股市,两件投机生意坐下来,叫他已经上了瘾,现在隔这么久才有大计划,只让人等的心焦,不过更心焦的还是这一次炒作橡胶股票,根本就没有多少自有资金。“沪上的银行里难道就不能解决这些钱吗?前年纽约股灾之后,美国这边的资金都是很紧,六百万两借下来还是有些难度的/。而且这么多钱,动作太大,那些洋人怕是要跟风啊。” “沪上也会筹钱的,但是那些钱要在前期投入到股市,而且还要拿钱南洋开种植场。这六百万主要是后备资金,一但情况有变,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洋人跟风倒也不怕的,这钱不是一开始就出手的,等他们知道这些钱用在那的时候,事情已经基本办完了。”张坤道。 “那这么说……”谢韬甫斟酌道:“两家借那家好呢?若是要从和政府的关系来说,还是要找摩根,若是要从隐秘性来说,那就应该是找洛克菲勒。只是,行健,我老是担心我们这个计划被会和那些洋人银行家相冲突,南洋向来是荷兰人还有英国人的地盘,我们炒作南洋的股票,总是感觉心里怪怪的,很是发毛。” 谢韬甫一直在国外跑,见多了金融大鳄,是以对这次投机生意很是担心,日俄国债是和战局相关的,只要能判断战局,那结果自然能够把握,而前年的纽约股灾,因为炒的是自己的股票,而且股市狂跌更不是自己引爆,也算是搭别人的顺风车,坐享其成。现在的计划是炒别人的,或者说大部分是别人的股票,而且还同荷兰、英国人有牵连,更是要引爆股市,这事情可比之前难了十倍不止,一旦那些橡胶公司玩什么花样,或者股价在自己引爆之前就狂跌,那损失可就大了。 “你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张坤一脸沉静,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会照着计划来的,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议会。“沪上那边我们已经拉上了荷兰银行,当然,具体的细节还没有说,只是向荷兰银行提了一个约见他们总行执事的请求,但是那边还没有消息回过来。如果荷兰银行那边会和我们见面,那可以和他们一起做这单买卖。” 见张坤说的这么洒脱,谢韬甫低声说道,“这可是卖国!” “嗯。我早就知道了,也愿意去承认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张坤还是沉静,“哪怕被人骂,这事情也要做下去,这不是我的私事,而是关系到革命的大事。” “哎!”谢韬甫叹着气,道:“那我约见摩根这边的人吧。另外传闻摩根很想和我们谈一谈,只是竟成先生不在,他只能和我们先谈一个意向。” “什么意向?”听闻摩根居然要找自己谈,张坤很是奇怪。 “竟成先生上一次来纽约的时候,找了一个叫荷马李的人,要求他帮忙贷款五千万美元。那个荷马李找的人最终把这个计划拿到摩根面前,摩根对我们的情况很不清楚,所以没有同意。但是现在摩根已经大致调查过我们了,据说如果我们能撑过下一次满清围剿,那么他很有可能会贷款。”谢韬甫道。 杨锐来美国求贷款一事张坤是知道的,但是却不想这事情还是真的有眉目了,张坤道:“那对方条件是什么?多少折交付,有没有其他附加条款?还要什么专营权吗,还有……” 钱是革命最最急需的东西,复兴会把大举义定的那么晚,除了人才,国际环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就是钱了。现在张坤听闻有五千万贷款,顿时沉静不在,微微激动起来。谢韬甫见他如此,笑道:“你也激动了一回啊。呵呵。这贷款我只是在前两天偶然听到的,具体的内容无法得知。荷马李那边的怕早把情况发到国内了把。哎,和投国相比,我们投机股票还算是太小了。” 见谢韬甫说自嘲实力太小,张坤却是笑道,“等着吧,我们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丁卷第七十六章分期 获取贷款总是无比重要的,虞辉祖张坤的行程只能是在纽约暂做停留,因为虞辉祖的身份代表着天字号,所以他不能很方便的出面,而张坤虽然是关东银行的总办,但在纽约这个地方他还是极为脸生的,是以由他和谢韬甫这个独立的金融操盘手,还有荷马李的代表艾伦先生一起前往华尔街二十三号,这里是摩根财团的总部,也是华尔街的重心。 其实按照之前调查所得知的信息,美国银行家们很不喜欢和中国人打交道,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不喜欢和满清政府打交道,一个没有中央军队的国家,一个没有专业预算制度的国家,一个常常以夷治夷的国家,这些都让那些银行家倍感头疼。特别是最后一条,那些中国的官员从不保守谈判的秘密,经常将自己的条件作为与别国银行家谈判的筹码,然后将由这些筹码获得的条件,又转过头来要求自己给予更优厚的条件,更可气的是到谈判的最后,官员们的选择又不是以优惠条件来决定,而是听从上面的旨意,这根本就不是基于商业利益的谈判,很多时候和谁签约在于当权者的喜好。因此,美国银行家不管开出的条件再怎么优厚,也是出局的,毕竟在金融领域,中国是英国、法俄以及德国的势力范围,美国人要挤进去,还是异常艰难的,唯一的成功例子就是辽东的通化铁路了,不过这不是摩根的成就,而是哈里曼和他的搭档犹太人雅各布.希夫的成就,他们做了一回好人,只用不需一美分成本的花言巧语的稳住了摩根,另外一边则在中国大捞好处。 张坤和谢韬甫并没有见到摩根本人,这个家伙已经七十多岁了,很多事情都交给下属去办,比如现在张坤面对着的乔治.伯金斯先生。他是这里的总管事,只是摩根对他并不满意,在几年之后,他被迫自动辞职,接替他的将是他身边坐的哈里.戴维森。 “哦。即然您是复兴会的财政代表,那么……我们该如何确认您的身份呢?亲爱的张先生。”伯金斯先生优雅的交叉着双手,观察着面前的一丝不乱神色不变的中国人,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老练和沉稳,当年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是财团的一个助理呢。 让身边的助理递过去两份文件,张坤说道:“这是我的授权书,还有会长竟成先生打来的电报。我想这两个文件足以证明我的身份了。” 对面的戴维森接过文件,细看之后便对着伯金斯点头,其实他所要的只是一个过得去凭证,至于他是不是真实的,这个唯有在正式协议达成之后,面见杨竟成才能最终确认。 “好吧!先生们,上一次艾伦先生告诉我们你们需要一大笔钱,大概要五千万美元,我们初期并不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一笔贷款,但是后来我们了解了一些情况……”伯金斯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张坤的神色,不过他毫无所得,只好接着道:“中国的杨先生需要这一大笔钱来实现他的革命,从而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作为一个美国人、一个文明世界的代表,我们包括摩根先生对此都非常赞同。只是……”伯金斯又转着调子,整了整自己的领结之后才道,“只是这是一笔非常大的贷款,并且风险非常高,我们在认真的考虑了之后,还是很犹豫,不过艾伦先生做了很多工作,他说服了我们,是的,是这样的。他提出一个新的计划,那就是分期贷款,也就是说不是一次性支付五千万美元,而是根据革命军的推进速度来付款。” 说到这里伯金斯递过来一份简略的中国地图,上面在南京、山东济南、北京三个地方标着红点,他等张坤等人看到图片之后再道:“如果革命军占领了南京,那么我们将支付一千万美元的贷款,而如果占领了山东济南,那么我们就再付一千万美元,如果革命军占领了北京,那么先生们,恭喜你们,革命成功了!剩余的三千万美元将在一个月之内支付给你们。” 张坤一直不相信美国人会这么大方,现在听到他们的计划,倒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只等翻译把伯金斯所有的话说完,他才问道:“伯金斯先生,我想知道贷款的一些细节,它应该还包括其他的一些条件吧?” 见中国人没有质疑整个方案,伯金斯笑道,“是的,张先生。计划是还包括了一些细节。在前面的两次贷款中,我们需要一定的抵押,比如我们需要通化铁路的抵押,还有天字号公司的一些企业股份做抵押,比如在南京附近的那个钢铁厂的股票——据我所知,它已经开始生产了——这是贷款的一个重要基础,先生们,这非常重要。” 通化铁路价值两千多万美元,即便上次卖了不少的股份给哈里曼,但价值也超过一千万美元,而马鞍山铁厂,投资下来也接近一千万美元,两个抵押物和贷款金额差异不大,只是这就不再是风险贷款,而是抵押贷款了,风险虽然存在,但是若是革命军都占领南京了,那么铁厂和在美国势力范围内的铁路将完全毫无风险。 盘算着美国人的算盘,张坤再问道:“请问伯金斯先生,除了这个重要基础,贷款具体条件是什么?” “哦……”伯金斯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旁边的戴维森,只见这个宽下巴、神情坚毅的美国人说道:“第一期贷款将八五折交付,利率为百分之十二;第二期贷款将九三折交付,利率为百分之八;第三期将九七折交付,利率百分之六,贷款的期限是一年。另外,我们还需要一条铁路,从江苏海边到新疆的铁路,按照国际惯例,铁路两边三十公里的矿产将归铁路投资方所有,十五年之后,铁路将由中国政府赎回,不过铁路旁边的矿产不包含在内。另外我们还需要…”戴维森似乎对后面的条件并不熟悉,又道:“还需要云杉木浆的第一专卖权和石油的第二专卖权,这两个专卖权都只要十五年的时间。” 戴维森终于把条件说完了,张坤不通英语一时没有反应,但是谢韬甫却被吓了一跳,对美国人来说这根本就是毫无风险,前面两千万美元完全是抵押的,而后面的三千万美金给的时候都已经占领北京了,那还要找美国人干什么,找英国人、德国人、法国人、哪一个不好。他脸上微红就像说话,但是被旁边的张坤按住了。 从他的反应中,张坤知道对方的条件极为恶劣,但他还是想看看这个条件是怎么样的恶劣法。在听完翻译的解说,他在叮嘱旁边的助手计算从江苏海边到新疆的铁路金额之后,对着伯金斯笑道:“想出这个计划的人一定是个天才!其实这个贷款只谈前面两千万的抵押贷款就好了,我相信铁厂和铁路加起来在任何一家银行所给出的贷款条件不会是这样的吧。伯金斯先生,贵方似乎没有贷款的诚意?” “贷款的条件也许有一些高了,但亲爱的张先生,这笔贷款不但包含着经济方面的援助,同样也包含着政治方面的援助,我们可以承诺在革命军占领北京之后,美国政府将在六个月内承认这个新的政府,而且也会承诺帮助新的政发游说其他国家,让新政府尽早得到各国的承认。并且,最最重要的是,亲爱的先生们,我们将在革命军进军北京的时候,说服其他国家严格保持中立,这对于你们的革命来说是最为重要的。 想想吧,亲爱的张,现在英国人、日本人,甚至包括德国人全都站在清国政府那边,在上一次战役里,你们即使胜利了但连杭州也不能占领;还有长江,先生们,据我所知在长江上并没有现成的桥梁,如果你们要渡过它,那只能是坐船,可是长江是一条国际水道,如果一旦英国人日本人的海军站在清国政府那一边,你们或许只能局限在长江以南的地区……” 对于这份贷款,伯金斯早就是胜券在握了,按照他的情报,中国人都是很惧怕外国人,只要外国人说不行,那么他们什么也不敢做,这种惧怕和他们的文明程度成正比,越是受过文明时间良好教育的人,就越是对西方保持着一种尊敬和畏惧,只有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农民才会面对着机关枪冲锋。从对复兴会的了解来看,他们是很重视接受文明世界的知识的,那个传说中的首领杨,更是在纽约呆过不少时间,伯金斯相信自己的理由会被对方认同的。 谈判总是长时间的,今天的谈判只是明白摩根的意向和贷款的细节,下一次的会谈才是复兴会的正式回应,毕竟,贷款涉及到了很多细节,不可能短时间就能确定的。离开华尔街二十三号,回到寓所的途中,张坤和谢韬甫都闷闷不乐,美国人之所以敢提这样的条件是因为长江上面的各国军舰,一旦革命军不被各国认为是交战团体,而看作是暴民,他们将接受满清的邀请拍军舰在长江水上阻截,那么北伐则马速夭折,中国将以长江为界分为南北两个国家。 “还是给竟成先生发电报吧。”谢韬甫回到寓所,斜躺在椅子上有气无力。 “不。我们还是要先做一些调查才好。”张坤说道。今天谈判的时候,他看到了伯金斯眼睛里的骄傲和戴维森目光里的怜悯,这虽然让他很不舒服,但是这些总是让他感觉到,美国人这么自信一定是还有别人的原因。 “调查什么,怎么调查?”谢韬甫在国外日久,对于国内的情况并不明白。 “就是看看美国人是不是和满清达成了什么协议,据我所知,出来的时候,浙江的铁路据说要贷英国人的款来修筑,盛宣怀已经签了合同。国会的意思是说此合同非法,而盛宣怀则说这铁路好几年前就签了草案,现在只是实行而已。英国人拿到了好处,其他几国也想要好处,就不知道对美国载泽他们承诺了什么。”张坤道,他说完就让人发电报回国去了,他相信,国内一定是有什么动作的。 “那也就是说美国人被载泽和盛宣怀拉住了,所以才对我们开出这么一个极为苛刻的条件?他们其实并不是希望我们贷款,但又怕满清那边的好处没有得到,只好先吊着我们,等满清那边一同意,就再找个借口把我们拒绝?”谢韬甫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就是不知道美国人从哪里拿好处?还有那条江苏海边到新疆的铁路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如果是要连上俄国的中亚铁路,那不就是和哈里曼的计划相冲突了吗?”张坤对着中国地图,猜想着这帮美国人的打算,莫不是那个司戴德又搞出什么事情来了吗? 张坤念叨的斯戴德是美国驻沈阳的领事,全名叫做威拉德.迪克曼.斯特雷特,他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毕业于康乃尔大学建筑系,02年考入北京海关,日俄战争的时候为路透社和美联社报道战况,在汉城遇到铁路大王哈里曼,从而开始平步青云。不过,哈里曼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毫无家世的年轻人,是以他现在和哈里曼关系并不像以前那么密切,而因为罗斯福总统为了在中国分得蛋糕,执意要组建美国银行团,所以把司戴德和银行团扯上了线,到现在,司戴德已经变做了美国银行团在中国的首席代表,而银行团的首要成员就是摩根。 张坤的话让谢韬甫想到一些事情,他道:“前段时间太平洋铁路还有太平洋邮轮船公司的股票跌了一大截,据说是哈里曼的环球运输网计划失败了。俄国人虽然缺钱,但并不愿意把西伯利亚铁路出售。” “啊!”张坤轻轻的感叹了一句,他只觉得己方的运气太好了,若是在两年前或者一年前哈里曼的计划破产,那对于关东银行和复兴会来说都是一种损失,通化铁路可是打着美国人的牌子对北扩张的,还有上次股市套利也是靠着哈里曼的支持,要是他那时候知道环球铁路网不能实现,那事情……,良久张坤才道:“摩根是想从江苏把铁路修到新疆,接上俄国人的中亚铁路,也弄一个环球运输网了。可是他,他在美国没有铁路和轮船公司啊?” “铁路确实是没有,但英国白星轮船就是他控制的,”说到这里谢韬甫把今天的纽约时报拿了出来,念道:“白星公司计划将在明年开始建造三艘史无前例的巨大邮轮,它们将有八百八十英尺长……也就是两百六十米长,二十八米宽,吨位达到四万六千吨,排水量超过六万吨……这三艘邮轮依次命名为奥林匹克好、泰坦尼克号、还有巨人号。” 听闻谢韬甫补充的这个信息,倒让张坤明白那条从江苏到新疆铁路的作用,不过这条铁路不是美国人一家能修成的,新疆向来是英俄的势力范围,还有现在汴洛铁路也即将竣工了,这是法国人掌握的京汉铁路支线。这条四千多公里的铁路即便是要修,也是要所有列强一起分脏的。看来美国人还真是不想把钱贷给复兴会,所以才提出来这个难以完成的条件。 即便是有着时差,张坤发往国内询问的电报在日暮降临前便有了回信,电报里说美国人正在和满清谈之前哈里曼谈过的那条铁路,不过不同的是,哈里曼是想从长春一直修到齐齐哈尔,而现在司戴德的计划是从新民屯平行着东清铁路一直修到瑷珲,然后在白城与通化铁路相连。美国银行团将出资两千万美元,设立东三省银行,这些钱除了筑路之外,还将兴办实业,改革币值等等。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啊!”电报上铁路对于张坤来说并无影响,但币制改革这几个字却很是刺眼,虽然关东银行已经和满清官钱局分开了,但借鸡生蛋之后整个东北都认关东银行的票子,更借助着农贸公司的鼎力相助,关东银行纸钞的占有率在整个东北已经是第一,俨然成了官方货币。哈里曼是修铁路,摩根是做银行的,两个人的经营方向完全不同。 张坤的电报又转给了谢韬甫,他看完后也明白了摩根的打算,只问道:“这条铁路不是以前哈里曼和通化铁路谈的吗,怎么现在转到摩根的手里了?而且在东北修铁路不通过通化铁路公司,就不怕我们合着日本人俄国人阻止这个计划吗?” “哈里曼早被去年的股市恐慌早就弄的没钱了,没钱那就没有办法修铁路了。”张坤道:“至于说阻止,就不知道先生会做怎么什么打算了。我们还是先把那个六百万两的贷款找其他人先谈好。其他的消息还是等先生的电报吧。” 没有什么比被拖入一场不必要的消耗战更加无奈的事情了。张坤的第二封电报发过来之前,美国人要做什么杨锐已经很清楚了。摩根根本就不想对复兴会贷款,但是又不想失去这个客户,毕竟,中国的局势不断的在变化,复兴会的军旗坚韧的屹立在严州和林西两地,让满清无计可施。杨锐在规划通化铁路之前,就有将其往北修的意思,只是去年哈里曼在股市上损失惨重,已经拿不出钱来了,而现在美国人完全抛弃了复兴会,妄想着亲自和满清政府接洽。他们也不想想,即使摆平了俄国人,日本人会同意吗?当然,复兴会没有精力和资金再在东北修铁路了,所以通化铁路公司的立场很尴尬,要么被拖到这个无底洞里面去,要么只能是一言不发的傻站着旁观。 只希望日本人会给美国人一个狠狠的教训,杨锐想完此点,便把这件事放一边了。他现在正在马鞍山铁厂,在1908年的最后几天,铁厂已经开始产铁了,这比杨锐之前预料的快了不少,毕竟,任何一地的煤矿和铁路的材质都是不同的,要想大规模的生产,那么各种煤质的炼焦配比,以及生铁的试炼都要花费极长的时间,这不是怎么样才能达到最优成本的事情,而是练出来的铁是不是合格的事情。 “马鞍山的铁矿石比辽东的差,比汉阳的也差,只有少部分是可以直接入炉的,其他大部分都要经过选矿,这样可是增加了不少成本。”夜幕里,被调到马鞍山的杜亚泉陪着杨锐参观着整个产区,介绍铁厂的时候第一句就是抱怨。被端方刁难过的马鞍山铁厂产量被扩充到了三十万吨,钢十万吨,但这个产量不是一开始就要达到的,现在铁厂年产生铁二十万吨,钢五万吨,已经是亚洲最大的铁厂。 看着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杨锐笑道:“你能这么快就把铁练出来,已经是奇迹了。至于成本,这中国本来就是贫矿多,马鞍山最少还是能有入炉的铁矿,铁厂要赚钱,那只能靠淮南煤矿来补贴了,那边焦炭的到场成本还是要比汉阳用的萍煤好吧?” 杜亚泉点头道:“是比萍煤便宜不少,焦炭是九两,比萍煤的十一两便宜,现在盛宣怀都让萍乡那边限产了,想着把我们这边的焦炭运到汉阳去。只是单从铁厂这边算,铁价是比洋铁便宜,可钢价确实要贵上一些。” 听杜亚泉说到成本,杨锐笑道:“你现在铁价多少?钢价又多少?” “铁价在十六两,钢价高了,要在近三十两。技术不如人啊!要不是知道煤矿那边是挣钱的,这铁厂总办我可没有脸皮当下去。”杜亚泉事事都求着要尽善尽美,但技术不如人,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技术发展的越细,杨锐能起的作用就越小,之前他还异想天开的提出了一个炉顶吹氧法,但是事实却把他羞辱了,炼钢吹氧别人早就想过了,只是大型空气分离机没有出现前,吹氧的成本极高。对杜亚泉他不好建议什么,他只好道:“英国人不要去比了,比日本人低就好了。南洋那边给我使劲倾销,让日本人的钢只能卖在国内就行。” 丁卷第七十七章弹簧 亚洲第一大铁厂屹立在长江右岸,此地和后世的马鞍山市位置相比,更加靠近南一些,铁厂规模极为庞大,高炉耸立、灯火辉煌,在朦胧的月色里整个厂区像是一只远古凶兽,盘踞在离南京城八十多公里的地方。不过两江总督端方对铁厂也甚是防备,几个营的清军就驻扎在离此地不远的采石矶和云台山,美其名曰保护铁厂,更怕铁厂造枪造炮,时不时的还要派人到厂区探查一番,至于工人里头的密探,也不在少数。要用革命党的钱,但是又要防着革命党作乱,这是总督大人之所想,是以他听闻杜亚泉是铁厂总办后,还特意赏赐了江宁城里的一座宅邸给杜亚泉,好让他把家眷安置在江宁城里。 凡此种种作为,才最终让端方对铁厂安下了心,前几个月的出铁典礼,他也是亲自道贺,在肯定铁厂业绩的同时,更发表了一通满汉团结促生产、和谐共建新社会的讲话,引起了当场士绅的好评。此番之后,那些有钱投在铁厂里面的徽商也督促杜亚泉上了一份折子,除了感谢皇上感谢朝廷之外,更保证铁厂将严查乱党,将永为我大清的繁荣昌盛贡献微薄之力。 官样文章作作也就罢了,马鞍山铁厂本就没作为革命的大本营的意思,杨锐也不喜欢在铁厂发生革命,厂子里的高炉、机器都是花了白花花的银子买的,一旦来几发炮弹,那可就全玩完了。现在在马鞍山附近的布置也无非是有一个飞艇着陆场罢了,但那是在西南方向。 “飞艇那边没问题吧?”闻着铁厂的烟煤味,杨锐不看铁厂,而是看向西南边的山峦。严州根据地有用不完的弹药,他一直担心满清会绕着严州根据地侦查交通密道,特别是现在根据地已经扩大到宣城了,宣城到马鞍山也就是百多公里,加上天字号的背景,即便现在飞艇飞的更高了,杨锐也还是担心着陆场难以保密,那么大的一个东西,月光亮一些的晚上远一些还是能看见的。 “基本没有问题。”杜亚泉说道,“选的哪个地方都是没有什么人家的,又被我们划做矿区,里面的人家也迁走了,晚上山凹里飞起来一个大东西,能注意的人还是不多。再说就是矿区邻近的二三十里我们也都做了监控,那些人家的男人孩子要么进了工厂要么进了学校,即便是他们发现了什么,也能控制住。” 见他如此自信,杨锐笑问:“你就不怕里面出几个忠君爱国党啊?那般士绅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士绅都住在城里头,哪有士绅住乡下的。百姓吓一吓他们就好了,只要和尚道士说了话,那他们也就是信了,乡下人都是这样。”革命方面,杜亚泉担心的不在飞艇的保密性上,而是担心另一件事件。“竟成啊。二厂的机器算是大部分运进来了,只是那水压机太大,更是显眼,要想运到淮南那边,还是太显眼了。” 二厂就是第二军工厂,地址是在靠近淮南的八公山。之所以把军工厂设在那里,除了保密,另外则是马鞍山的铁矿石含硫含磷较重,而第二军工厂是要试造火炮的,炮钢冶炼过程中对去硫和去磷的要求都比较高,是以军工厂用的原料并不来自于马鞍山,而是来自于霍邱铁矿,那边是磁铁矿而不是硫铁矿,硫磷的含量极少,精炼之后可以作为造炮的基材。只是原料解决了,工具却不好解决,造炮的钢胚是要用水压机不断锻造才能使得钢质变得更加紧实,使得炮管更见坚韧,沪上江南局就有一台两千吨的水压机,此为造炮的必备机器。 “太大,有多大?现在不是有小铁路通进去么?”杨锐对于两千吨水压机没有概念,和记得解放后有个万吨水压机,那只是图片上,不明白实际有多大。 “哎,”杜亚泉摇头,杨锐是没有去过江南局的,不明白那房子大的东西到底有多大,只好道:“关内不比关外,这边因为涉及到走私烟土、私盐,江防队和海关都查的紧。那水压机一但运进来被人家看见,这东西能干什么,我们又要干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清二楚了。不说水压机,那些车床都是分批,借着修铁路建钢厂的名义花了两年的时间才陆续运进来的。若是没有这个名义,那些机器可是怎么也运不进来的。” “没有水压机,那炮管岂不是造不了?”杨锐此时有些失落,难道自己的兵就是用迫击炮的命吗?满清现在越来越狡猾了,第六镇被覆灭之后,新派来的部队全部用的都是75mm山炮,还有则是汉阳厂的57和37炮,这些火炮除了更适合山地作战意外,更重要的是能防止革命军缴获,一旦革命军杀出山区,那么满清的野炮也能克制革命军的山炮。现在即便是杭州大胜缴获了第六镇的野炮,可复兴军所有的野炮加起来只有七十多门,只相当于新军两个镇的数量,其他除了四五十门山炮,剩下的都是迫击炮了。 “75mm口径的炮是可以用五十吨气锤的,沪上江南局仿制的克虏伯的山炮就是用五十吨气锤锻造的,造出来的炮还是合格的。但是野炮的初速是山炮的一倍,倍径也要达到二十九,不比山炮的十四倍径,现在那边正在试造,明日我带你去看看吧。”杜亚泉道。 杜亚泉翌日早上天还没亮便带着杨锐诸人上了去芜湖渡船,然后坐着运煤的火车经合肥直去淮南,这铁路两百多公里,只到了晚间才到了淮南,休息一日之后,一行人又是坐着小火车往山里赶,此去是到淮南县城西南十多里的八公山。这里面之前被铁厂宣传有煤矿,两年下来很多修煤矿的洋机器从外边运过进去,煤井也开了好几个,只是开工不到半年,就说此地的煤没有其他地方的好,来的人便撤走了,只剩下一个大厂子在这里,除了有人看着里面的东西,其他就少有什么动静了。 从马鞍山过来两百里的路程,风雪里走的很是艰难,小火车里程莐这一年跟着杨锐东奔西跑,脸也晒黑了不少,她本以为去了铁厂就回沪上过年的,却不想更是要往北。看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雪,她只笑问道:“这又要去那座神山?” “没有神山,去一个煤矿,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方。”杨锐对外面的风雪夜极为不喜,去年的春节是在美国过的,今年他是想在沪上过,这时代的年味可比后世重多了,只是现在离过年只有十二三天了,真不知道会不会又是在路上过年。“早就说你应该去沪上等着我,跟着我就是乱跑一气,人类的很。” 男人的责怪在程莐看来只是一种关心,她闻言只是把身子靠的更紧了一些,杨锐正要说话却听前面有人吆喝,说是到了八公山,此地到第二军工厂也就是几里路了,把一些保密级别不高的人留在客栈之后,一行人轻车便行,很快就到了地方。 为了怕引起当地百姓的惊异,第二军工厂选用了很多关内人士,而不全是广东华侨。而负责此厂的则是徐家保,至于容瑾槐汉语不好,一说话就有不少洋文跑出来,更对中国的情况不了解,所以几番考虑,杨锐还是任命徐家保为二厂总工,而容瑾槐则变做一厂的总工。只是第二军工厂比第一军工厂规模大多了,更涉及到后膛炮铸造,级别自然比关外高一级。 “献庭兄,又是见面了。”军工厂门口,看着长袍长辫的徐家保,杨锐倍感亲切。见他已经有三次了,每一次都有些不同。 “竟成来了。好好!请请。”徐家保也是和蔼的笑,从关内到关外,他也是忙了个痛快。复兴会的规模越来越大,作为其中的一员,他看着就是高兴。 和关外不同,第二军工厂是建在地下的,为了建这个地下厂区,很多施工人员都是从关外以铁路修筑工的名义调过来的,除了身处地下,军工厂的动力也不再是蒸汽机,靠着天杆传动,而是直接用的是电力——在工厂西面的一道小河筑了一个小水坝,安装的水力发电机可以源源不断把电力输送过来。可即便如此,工厂还是要用一些煤的,这也只能是通过小火车从外面进来了,煤矿虽然没有生产,但是还是有人守厂子的。 徐家保带着杨锐下到地道,边走边说道:“这工厂建的真是太费苦心了,若不是那些兵,怕也是不会这么块建成。” 关外调过来施工的都是入了会的复兴军战士,杨锐闻言很是认同的道:“是啊。关内不比关外,不能绝对保密,那就要有大麻烦的。端方那边的人来探查过吗?” “探查过,他找了南京枪炮局的人把整个铁厂还有煤矿都看了一遍,这里那些人也来看过了,只是看见到外面的那几个锅炉不但小,而且还是坏的,便知道这地方除了挖挖煤,什么也干不了,他们啊,思路还是旧的,不明白即便是没有蒸汽机,电机也是能用的。”徐家保有些惋惜的说道,那些来探查的人有几个还是他之前的同仁,现在大家分作两途,很是感叹。 “严州那边打的好,就把满清调查军火来源,献庭兄,这边还是要小心些为好,保密是第一的……”即便是带着马灯,地道里也是昏暗的,不过杨锐说着话的时候,只见带路的徐家保一转,前面便透出一阵摄人的光亮来,和光亮一起过来的还有工厂应有的机械声,造子弹机器的舂铜板声,更有那让整个地下工厂都有点地动山摇的锻造声。同着的杜亚泉听着那声音便对着杨锐笑道:“那就是造炮的气锤在锻造炮身。” 第二军工厂因为放在地下,机器之类就安排异常紧凑了。杜亚泉说的锻造车间只在另外一个大厅,杨锐对普通的枪支弹药没有太多的兴趣,直接便往锻造的地方去。顺着通道只转过不远,便看见一个大厅里,高大的起重机之下,铁链子吊着一段两米多长的钢棒,钢棒早前被气炉烧的红白,只放在锻造台上被一个巨大的气锤狠狠的冲击,每一次冲击之后,钢棒的位置都被穿着防护衣的工人变换一点,以防止一个地方被锤击两下,一旦钢棒从头到尾的锤完,那铁链子调节,钢棒又转换一个角度再放到锻造台上接受锤击。 “这就是五十吨气锤。”杜亚泉说道,“那个起重机也是全部拆散了才运进来的,水压机比这个还要大几倍,那东西就是拆散了,那几根大梁也很是碍眼,火车车厢是放不下的。” 异常暖和,更有着一股呛人煤烟味的车间里,杨锐看着那个场面久久不动。炮他一直都是想造的,可是这火炮他也知道不是那么好摆弄的,便是满清也才在前几年才把75mm的克虏伯山炮给仿造出来,而复兴会虽有钱,但是没人、更没机器,要造这东西还是极为艰难的,是以辽东军工厂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造后膛火炮,只打算造迫击炮,只等第二军工厂开建的时候,杨锐估摸着冶炼的人才培养的不少了,制造后膛炮的事情才提了上来。可即便如此,他对能不能造出炮来还是持否定态度的,按照网上浏览的并不知道对错的文章,据说那炮钢要到31年才在东北兵工厂造出来,而一造出来便是九一八事变。这种乱七八糟的段子他听得多了,现在看到那一段在气锤下不断被锤击的通红钢棒,只让他有些发愣。 “这是我们自己造的?”杨锐良久才说话,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进口来的?” “本来是要用海墨太生铁的,但是现在我们自己的生铁质量可以达到,就用我们自产的生铁了,废钢料也是本厂的,就是要加的镍格尔还有其他一些辅料是买来的。”杜亚泉不明白杨锐的意思,徐家保却是明白的,杨锐关心的是国产率的问题,平时这东西看起来不重要,但是一旦与国外开战,那即便是致命的了。不过他刚说炮钢自己可以造,只让杨锐松一口气的时候,下一句话又把杨锐的心提了起来。 “竟成啊。造炮钢易,造弹簧难啊!”徐家保带着杨锐又行动下一个车间,边走边道。 “造弹簧难?!”杨锐听罢又想到之前的看过的一本书,说炮弹引信上的弹簧是多么的重要,却想不到自己也遇到了这个问题,他讶道:“这不是在辽东已经解决了嘛?那边的炮弹……” “不是的。我说的不是炮弹上用的弹簧,说的是制退复进机上用的弹簧。大前年沪上江南制造局仿造克虏伯十二磅山炮的时候,全炮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自己造,唯有那制退的弹簧无法造,最后只能是从美国买。我再此便想着是不是能把那弹簧也造出来,如此全炮上上下下都是我们产自己的东西。”徐家保道,神色很是严谨,只当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弹簧就那么难造?”杨锐看着他那么认真,还是问了一句。而后又被车间里的东西给吸引住了,一段两米来长暗红的空心炮管被巨大的夹具夹着,对准一段细长炮管便套了进去,套过来的方向是从细到粗,开始的时候还甚是方便,越到底部套的越是吃力,不过两段炮管都是车光了过的,尺寸也算的极好,红热的炮管最后还是完完整整套在小炮管上。杨锐不由得的问道:“献庭兄,这就是身管自紧?” “是的。这便是自紧法,以前是套箍子,一个接一个,现在是整段套。一旦冷下来,那这两段就合为一体了,其实也就是造管退快炮才如此的造法,毕竟此种管退炮射速快,膛压高,这样造才能保证得了安全。”知道杨锐是没有见过如何造后膛炮,徐家保不说弹簧,只把自紧法介绍了一下。 看着那暗红炮管调到一边,杨锐这才回过神来,道:“献庭兄刚才说弹簧比炮钢难造?这是从何说起啊?” “炮钢无非是要去硫去磷,外加镍材而已,再则是锻造自紧等,这并不难造,关键是成本做不到洋人那么低。而那弹簧,要造的话一在材质,先是炼的钢不能混有杂物,一旦有杂物那么制成弹簧就不耐用了;再是这弹簧的硬度是个难题,如果钢里的含的碳越多,那钢就越硬,但是钢里面的碳太多,那其淬性就小,淬火的时候只能用水冷却,这就容易产生裂纹,还有就是加工的时候,表面不得有破损,弹簧的断裂基本是在破损处……”徐家保神色凝重,一条一条的向杨锐细说这弹簧的难度。 他算是钻研进去了,问题越说越多,拗口的专有词也越来越多。杨锐见他如此,只好笑道:“献庭兄,这事情不是一下两下就解决的。你若是要去研究这弹簧,那就去研究好了,需要的经费和机器我尽量让人去想办法运过来。你这边虽然偏僻,但可是有铁路的,即便是铁路运不进来,飞艇也会帮你把它运进来。” 看见杨锐确实是真的重视弹簧,徐家保倒是放下了心,他就怕杨锐看见炮造成了就以为是完事大吉。“那好,竟成,回头我给你打一份报告。” 此时诸人正好走到装配车间,两门炮已经装好了正放在一侧,另外一门则正在安装,这完全是克虏伯山炮,只是炮架做了一些变动。 “我们把克虏伯山炮改过了,主要变的地方是在炮架上,之前的高低射界只在十五度,现在改成三十八度,这样更可以进行曲射而不要再就地刨坑了。”徐家保说到刨坑杨锐就想笑,原先的火炮多是直瞄的,高低射界太矮,现在间瞄曲射了,那完全可以加大仰角,以获得更远的射程。徐家保没有注意到杨锐的笑意,接着介绍道:“除了仰角有变化,再有就是炮管比之前也更长了,以前是十四倍径,现在是十七倍径,炮弹的出膛的初速也由原来的两百八十米,提高到现在的三百米,不过重量也增加了两百四十多斤。这般改下来,射程提高到了五千五百米,和新军装备的克虏伯野炮只差五百米。” 听闻只和野炮差五百米,杨锐没有满意,却问道:“献庭兄,那野炮如果增大仰角的话,那是不是也能增加射程的?我们这边只造了克虏伯山炮,那克虏伯野炮却没有造,是不是技术上还存在什么问题?” “能造山炮就能造野炮,沪上江南局之所以造山炮而不造野炮,还是考虑到南边不比北边,这地方河流密布,大都是些乡间土路,那野炮重两千多斤,行军时运输极为不便。而这山炮,老的那种只有八百斤,现在改了的这种,也只有一千斤出头,现在更是设计成可以分拆,到时候完全可以驼在马上,马能到的地方人就能到。”徐家保说着山炮的优点,再道:“还有,现在野炮也在试造啊。刚在锻造车间锻的就是野炮的炮管啊,那是第二门炮了,另外一门正在试炮厂试着呢。” 听闻野炮也能造,杨锐笑道,“那这么说起来,火炮就剩下来弹簧不能自产了?” “确实如此,就差那弹簧了。”徐家保点点头。“现在我倒想了两个办法,只是都有些难度。其一呢,就是之前竟成你让我试一试的那种电渣法,可这办法一定要冷却能跟得上,不然那炉子还是要烧掉的;再则是电弧炉,我看宪鬯发过来的简报说欧洲已经有人在用电弧炉炼钢了,洋人都用此法炼制合金钢,那美国进口的弹簧也是合金所制,虽然不完全知道其成分,但也只能一步步的试着来。” 徐家保说的电渣法,其实就是杨锐看自后世的电渣重熔技术,此方法是在二战后出现的,要是能在找个时代出现,那么练出的钢完完全全是世界第一了,只是和炉顶吹氧气一样,这也是一个不靠谱的东西,虽然杨锐靠着资料知道渣料的成分,但是电渣重熔却要有一个足够强悍有效的冷却系统,这样才能让渣料底端的钢快速冷却,不如此,那就等着烧炉子吧。 丁卷第七十八章复明 军工厂里除了后膛炮,其他并没有让杨锐重视的东西,徐家保也明白他的心思,只陪着他在造炮的这几个车间转悠。是以杨锐又是从炼钢车间开始,把整个流程都看了一遍,只是此时生产已停,能看见的只有原料和设备,徐家保见此只好把原料介绍了一番,以确定这炮钢确实是可以自产。“之前造炮之钢是用英国产海墨太生铁掺和湖南紫口生铁七成,再加西门士碎钢或本厂废钢三成炼制,西门士碎钢或本厂用钢,其实也是由低磷生铁炼制。那海墨太生铁含磷甚少,只在万分之二,而湖南紫口生铁含磷则在万分之五,含硫也不高。另外工厂还有瑞典生铁,含磷也是在万分之二以下,含硫则更少,通常在万分之一,不过瑞典生铁并不用来铸炮,只用来做软钢片。” 徐家保说的这些数据杨锐并无概念,他只拿着一块深青色的生铁问道:“这便是海墨太生铁?那我们的生铁如何炼制?” “这是瑞典生铁,”徐家保说道,然后再指着另外一个格子里的青铅色生铁说道:“这便是海墨太生铁,其出铁要比瑞典生铁多,是以早前炼炮钢多用海墨太生铁;这个则是湖北一号生铁,”徐家保指着汉阳出的生铁,大摇其头道:“含磷超过万分之十四;这是马鞍山生铁,含磷万分之七到八,”最后他拿出一块也是深青色的生铁道:“这便是霍邱生铁了,我们是用木炭炼制的,含磷在万分之二点五,含硫在万分之一点五。” “木炭炼制?”杨锐有些惊讶,这木炭炼铁不是明代佛山的技术吗,当时造大炮似乎都是用佛山生铁的。 “对。辽东有含磷含硫低的铁矿,也有含磷含硫少的煤矿,但是淮南的煤矿却没有这样的煤矿,所以现在炼铁都是用木炭炼制,不如此,铁中磷、硫的比列下不来。”徐家保道。 “哦。关外哪里有含磷硫低的煤铁矿?”杨锐问道。 “含磷硫低的煤矿较为多见,只是淮南没有罢了。但含磷硫低的铁矿却是少见,这只能是天设地造,人力所不能及也。那些含磷含硫高的铁矿,即便是费尽心思,像马鞍山一般也最多也只把含磷量降到万分之八,而含磷含硫低的铁矿,冶金时不加注意便能把磷硫比列控制在万分之五以下。关外已知的铁矿我们都探查过,唯有本溪湖的庙儿沟是含磷含硫低的铁矿。竟成,那处矿可要看紧了,不能给日本人夺了去啊。 可要知道啊,那钢中含磷多则会冷脆,含硫多则会热脆。炼炮必定要用含磷万分之三以下、含硫万分之二以下的生铁,而海军造舰,最是怕冬天钢板冷脆,对钢中含磷的要求则更高了,要在万分之二以下。革命成功,中国不可能自己不造军舰,那庙儿沟旁边就有低磷低硫的煤矿,两者相匹配,那便可以大规模生产了。要知道那造舰的曼干尼士铁,每吨要一百六十两,西尼格铁每吨要八十两,海墨太生铁每吨也要四十六两,那低磷低硫生铁一旦可以自产,每年光是造舰,都能省不少银子。”徐家保很是郑重的道。 他在东北日久,为了试炼炮钢对那边的煤铁矿情况一清二楚,抽调到关内的前几个月他用庙儿沟的铁矿试炼了几炉合格的生铁,是以对本溪湖庙儿沟铁矿念念不忘,强调一点把庙儿沟铁矿买下来的报告打了好几份,只是杨锐因为保密并没有告之其真实情况。其实本溪湖、鞍山以及抚顺都在复兴会的圈地范围中,只是那边以张榕家名义圈定的,这些地方都已经在农工商部注册了矿业公司,开始少量的开采,因为复兴会没有大力投资,场面弄得不大而已。 “放心吧,献庭兄。”杨锐说道,“那边早就看好了。只现在哪里都要用钱,辽东那边先放一放,等革命成功了,那我们一定要在本溪那边见一个大铁矿,更要把抚顺煤矿开采出来。” 听闻庙儿沟在自己手里,更是杨锐亲口所说,徐家保便放下心来,和杨锐关心成品不同,他只关心原料和技艺,这两者对练好钢、造好炮是缺一不可的。技艺其实很多是现成的,比如现在仿造的克虏伯炮,江南局的同仁们早就研究几年了,拿过来便是,但原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就只能买洋人的,一旦断货那便什么也造不成。 杨锐最后在军工厂磨蹭到了天黑才离开的,临别的时候几人又谈到了那水压机的事情,徐家保的意思要是没有水压机,那最多只能是造克虏伯75mm野炮,要想造105、155mm炮那是不可能的。杨锐想到炮架的仰角已经由十五度开到了三十八度,那就是说两军对阵时,面对满清的75mm克虏伯野炮,己方大仰角之下,火炮射程完全是压制对方的,只是满清还练了两三个镇的禁卫军,每镇装备十八门的150mm克虏伯榴弹炮,就不知道射程多少? “竟成,献庭兄说的确是事情啊,若是能把庙儿沟的铁练出来,那赚的钱该不在少数。”回去的路上,杜亚泉想着那个庙儿沟铁矿,甚至想把已经扩大在建的通化铁厂放到本溪湖区。 被杜亚泉打断了思路,杨锐只好先不想榴弹炮,道:“马鞍山是因为在关内,铁厂成本低,这才筹钱建的,虽说用的是自己的钱,但一旦需要钱,股票在交易所还是能变现的,要快的话更可以去银行抵押。而通化铁厂扩建,那是在自己势力范围,若是也和马鞍山一样把铁厂移出通化,放在本溪湖,那一旦出事,那铁厂可就是不保了。你别多想了,到时候所有的洋铁洋钢都会被我们赶出去!” 中国市场的生铁价格在马鞍山开厂之前,一直是维持在二十七两每吨左右,这二十七两是在汉阳铁厂用了萍乡焦炭之后的价格,在汉阳用更贵的开平焦炭时,市场生铁铁价在三十二两每吨,再再前面没有汉阳的时候,铁价则是四五十两每吨了。可以说洋人卖铁,是算着中国自产生铁的成本来的,不过这个定律在马鞍山出铁之后便被完全改变了,马鞍山的铁价比欧洲的成本的铁价还低一两,算上远洋运费,运到中国再缴纳百分之五的关税,那洋铁成本只在二十三两以上。 而马鞍山的成本在十六两,这还不包括煤矿的利润,可以说是压倒性优势,只是为了顾及汉阳这个猪队友,杜亚泉根本就不能放开了价钱卖。毕竟汉阳和马鞍山是属于同一个公司,其实即便不是同一个公司,杨锐和盛宣怀也不会接受马鞍山低价销售生铁的。杨锐是顾及到汉阳不管怎么说都是中国公司,投了两千万两,这些钱不能打水漂;而盛宣怀已经把汉阳变成自己家的产业,一旦马鞍山低价敞开了卖,那盛宣怀就面临破产。 为此,盛宣怀和虞辉祖几经商议,整个煤铁厂矿有限公司做了一些调整,首先便是设在汉阳的旧铁厂不再扩大,增设的年产五万吨铁厂放在大冶,以减少运输成本,而新厂用的焦煤,也不再用十一两的萍乡焦炭,而是改用九两的淮南焦炭,再加上整个汉阳的管事都到马鞍山轮训,以减少物料浪费和管理成本,整个汉阳的新旧两厂平均成本短期内可以降到二十一两,长期的话可以降到十八两。只是在这个调整过程中,马鞍山这边在国内的价格要照顾汉阳,只能定在二十三两每吨,这就让洋铁有生存空间了。 杜亚泉执掌马鞍山,协管汉阳,又远程遥控着通话铁厂的扩建,已经是整个亚洲的钢铁大王了,若不是日本八幡制铁被关税保护着,早破产关门了。现在他能放开手脚猛干的只能是南洋市场,再有就是美国西部市场——在巴拿马运河开通之前,美国钢铁厂全在东部,而东部的钢铁通过火车运至西部需要十美元每吨,所以东部钢铁只运销欧洲并不运至西部,西部市场则一直是被英国占领,英国人在购进美国粮食的时候,更把自己钢铁运到西部,运价三点五美元再加关税四美元,七点五美元还是要比铁路运到西部的运价十美元低。而亚洲这边,因为美国的松木一直出口到中东各国,货轮满载而来放空而回,为了带货回去,船主给出的运价只有三美元每吨,再加关税四美元,只要七美元。这看上去是比英国人少了五十美分,但运价很多事时候是起伏不定的,再则钢价比英国略贵,使得马鞍山和英国钢铁在北美西部市场竞争很是激烈。 感觉到自己把杜亚泉又扔进了一个比通化更大的斗兽场,杨锐只笑道:“秋帆兄就是一头狮子,跑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地盘。以前在辽东是这样,现在到了关内,整个亚洲、半个美洲都要被你给占没了。” “竟成你可别忘记了我是属鸡的,和狮子不占边啊。”杜亚泉很是自嘲,只拍了拍身上的雪,道:“我算是知道,这钢铁只能有两种挣钱的法子,一是你造那普通的钢,怎么便宜怎么省钱怎么造,你还要有船队,可以把这东西运到世界各地也不比别人的贵;再有一种就是造那些特殊钢材,像那个海墨太生铁,四十多两一吨,要比上钢轨钢了,还有更贵的瑞典生铁……这两种都是靠着质量取胜,运价成本再高也没关系。” 看见他说出自己的感想,杨锐问道,“那你想造那种?是便宜的不能再便宜的普通钢,还是贵的离谱的特种钢?” “我是想造后面那种,只是想造也没办法造啊。献庭兄不是说了吗,这造炮钢,一在原料,二在技艺,原料我们并不比别人占优势,技艺也是跟在人家后头,那只能是从普通的开始。不过竟成,那美国人不是一直在修那条什么运河吗,一旦那运河通了,我们的钢铁可都要被美国人赶回来了,那时候我们可是有近五十万吨铁,十五万吨钢,这么大的量,国内加上南洋能销得完嘛?”执掌如此庞大的钢铁公司,杜亚泉很多时候是如履薄冰的,生怕外界的变动使得本已平衡的产销市场失衡。 “不会的。”杨锐摇头道。巴拿马运河他不知道何时会修通,但是等通了估计一战也差不多开始了。那时候因为德国人的无限制潜艇战,全世界的钢铁价格蹭蹭蹭的往上直翻倍,杨锐虽然不知那时生铁的价格会卖到二百六十银元一吨的天价,但却认为铁价翻个两三倍还是有可能的。他的计划是辛亥之后就借款大建铁厂,打造产铁一百万吨,产钢一百万吨的产业规模。开战之后卖钢铁加卖货船,狠狠的赚洋人一笔;若是一战结束铁价大跌,那便开始在国内大造铁路,借款也好自筹资金也好,每年最少投资一亿五千万两,开建五千公里重轨铁路,铺双规,枕木也不用木头,用钢筋混凝土枕木,每公里耗钢一百五十吨,年耗钢铁七十五万吨,另外再是造船…… 杜亚泉一问钢铁,杨锐却忽然想的离题,思绪只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杜亚泉和他也是熟悉,见他如此也不说话,只呆过了好一会,杨锐才说道:“潜艇还是极为重要啊。” 听问的是钢铁,回答的时候潜艇,杜亚泉笑道:“竟成,这钢铁和潜艇有何关系?” 杨锐只想着如果德国人能击沉协约国更多的货船,那么到时候钢价船价就会更高,可是要怎么才能让德国击沉更多船内?狼群战术?开始杨锐也是这般想的,但是这要求德国人会重视潜艇,并在潜艇安装无线电…… 不好明说自己的思路,杨锐只好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等巴拿马运河通了,国内的铁厂也整合的差不多了,那时候如果汉阳旧厂的成本还是居高不下,那就把它给关了。其实不关也行,那时候钢铁产量巨大,那六万吨高成本的铁并不能把整个公司的成本拉高多少。凭借本土优势占领亚洲还是不难的,再说中国发展之后,对钢铁的需求量还是不小的。” 杨锐想着心思,几句不经大脑的话只把杜亚泉搪塞了过去,回到八公山外的住处他便要陈广寿去把德国潜艇的资料调出来,看看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了。 介入潜艇项目已经一年多了,这可以说是第一个投入如此巨大却无盈利项目,而且为了应付德国海军部,杨锐所知的英国舰艇资料也被德国领事掏了个光。耗费了这么多心血,但是前期的情况却并不让人乐观。命名为U1的潜艇只有两百多吨,装备的是两台四百马力的煤油发动机,而不是杨锐期望的柴油发动机,并且潜艇本身的性能也极差,抗波性不好,不能远航。徐华封半路还来报告要求中止和德国人的合作,回到沪上自己研究。不过几经电报来往,他还是被杨锐说服了,最终呆在德国摆弄那只有两百多吨的潜艇。 “先生,前段时间华封先生来过电报,他拿到了德国第二艘潜艇,还是实验舰,两台煤油发动机,三百四十吨的排水量,六百马力的煤油发动机,水上速度十三,水下九……总的来说,比前一艘舰好一些,包括水面航行时上浪情况也作了处理,但还续航距离还是太短,只有六百海里。”陈广寿翻出之前的电报,再次向杨锐做一次汇报。 “还是煤油发动机?!”杨锐有些不满意了,柴油发动机小型化的问题,德国人还在想办法改进,看来他们不是那么的牛吗。 柴油机发明后的三十年内,都只是安装在轮船上而不是卡车上,究其原因,还在于喷油泵没有小型化。柴油机是压燃的,是以在往气缸里喷入燃油的时候要尽可能的细,这就要配备一个气罐,利用气罐里的压缩空气把柴油喷入气缸,为了获得足够的气压使得燃油完全雾化,那就给柴油机配上足够大的气罐。这对于船只而言巨大的气罐不碍事,但是对于拖拉机、汽车、以及排水仅仅两三百吨的潜艇来说,大气罐就很是麻烦了。在后世的历史上,直到二十年代才由德国的博世发明了机械油泵,使得柴油机真正的小型化,从而装在汽车上,而德国潜艇也是在对柴油机技术有把握之后,才在大排水量的U19上面按装柴油发动机。 油泵的问题对于卖水果的杨锐并不是一个大问题,水果包厂给苹果柑橘打蜡的喷蜡系统完全是柴油机油泵的翻版,其有两个版本,一是和博世一样的机械油泵,二是空压机加煤气罐的喷油泵,两种油泵他都拆洗过。当然,他做这样的事情都是因为冬天蜡泵里的果蜡被冻住延误了超市送货,超市采购在电话里的威胁让他对这两种东西无比熟悉。在画出两种油泵的简图之后,内燃机实验室就造出了实物,不过,现在拿出来用的只是简陋的空压机煤气罐型。 “华封先生还说了什么吗?我们不是把煤气罐油泵卖给了德国人吗?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装在潜艇上。”杨锐得意了之后问道,他觉得是要好好的关注一些德国人的潜艇了,潜艇如果能造更多,兴许一战会打更长时间。 “华封先生说,德国人现在把U2给我们用,那估计他们已经出了U3,要想看到柴油机装在潜艇上,怕是要等到U7、U8了。”陈广寿道。 “那蓄电池呢?有什么变化没有?”杨锐问道。铅蓄电池也是潜艇的瓶颈,虽然它很早就被发明,但从徐华封寄来的照片上看,这个东西还极为简陋,格与格之间不是用塑料而是用木板,效率猜测也极为底下。 “蓄电池在我们提供技术之后有所好转,但效果还是不理想,最终要的是充放电时释放氢气的问题还是无法解决。”陈广寿道。 “嗯。这个谁也没有办法解决。”杨锐摇头道。含有稀硫酸的蓄电池在充电过程中会释放出大量氢气,一旦这些氢气在空气中达成一定浓度,便会发生爆炸。这种铅蓄电池固有的爆炸隐患,便是让已经在世界电池市场异军突起的天字号也束手无策。对于蓄电池排出的氢气,杨锐只能寄希望于高中化学课本上那一句话带过的存氢合金能研发出来,其他的便只等着研究人员开发大脑了。 “华封先生难道就没有弄到一些德国人的消息,比如他们现在正在造的那些潜艇有多大?德国人对潜艇的重视程度有没有提高?还有那个叫邓尼茨的德国人,有没有找到?”杨锐问道,他很想狼群战术在一战就能实现,但不知道现不现实。 “先生,华封先生说海军里没有这个人。还有他说,德国人虽然开放两艘潜艇给我们研究,但对我们还是很提防的。现在之所以这么快得到U2,应该还是他们看在我们帮其解决了柴油机喷气罐小型化的问题。他现在只知道德国的U3艇应该造出来了,而且看样子德国人已经把潜艇定型了,猜测他们已经在大规模分批次建造这种潜艇,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拿到U3艇了。”陈广寿道:“华封先生还说,只要能解决钢材问题,现在我们就可以造这种潜艇。” “是造潜艇的钢材,还是造大型柴油机的钢材?”杨锐再次听到钢材,不由的笑了起来,今天从造炮到造船,再到现在造潜艇造柴油机,说来说去都还是钢材。 “两种都是!”陈广寿回复者徐华封电报里的原话。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杨锐道,他只觉得想了半天钢铁,他不想再绕进去了。 “先生,这边……这边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陈广寿道,他一说不好杨锐便瞪了过来,他不得问便道:“不知道哪里出来的消息,现在外面都在盛传说复兴会里面有前明宗室,革命就是为了要反清复明。” 丁卷第七十九章榆木 折腾了一天,杨锐已经累的差不多了,但听的这个消息他还是跳了起来,急道:“哪里来的消息,到底是怎么说的?” 陈广寿对于朱宽肅一事并不完全清楚,但是也只是不完全清楚而已。在杨锐身边日久,很多的事情联系起来,还是能看到一些事情的原委的,这也是他收到这个消息就马上报告杨锐的原因。“似乎是从美国那边传来的消息,但不确定。现在国内的报纸上都报道了这个消息,其中那些日系报纸更是头版头条整版整版的刊登,内容是说复兴会妄图伪称是前明宗室,其革命的目的只是为了复辟明朝,会长杨竟成更想登基称帝;另外还有人说复兴会私明朝制龙袍印信,一干逆贼就藏在美国的某处,他们猜测,复兴会应该是和前明宗室有所联系,其革命款项应该也是由前明宗室提供的。” 报纸上很多消息,陈广寿只是介绍了有代表性的几则。杨锐越听越是心惊,不过一会倒也安静了下来,朱宽肅的事情漏出去了其实对于复兴会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损失,西式共和本不是复兴会想要的结果,杨锐是打算建立一个从百姓看上去是帝国,实质上是党国的国家。只是,帝国和党国都不好听,最后估计只能是叫民国。对于这个模式,那两百万士绅会怎么看,杨锐并不在乎,就像后世一样,白区的文宣什么时候能影响到红区的百姓?对于那些并不太识字的百姓,政体是什么他们毫不关心,他们要的是吃饱饭。 “联系下高丽棒子李相卨,问问是不是他那边走露了风声?”杨锐道。 杨锐出去一天了,陈广寿收了不少电报,闻言道:“他那边已经也来了电报,说绝对不是他这边走漏了风声,皇宫里也没有异动。” “那自勋那边呢?”杨锐再问,很惊讶这么绝密的事情是怎么传出来的。 “虞先生那边也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根本不是他那边的问题。”陈广寿道。 “去他娘的。”杨锐骂道,“那这是谁搞出来的这事情?!” 杨锐在爆粗口的时候,纽约的虞自勋也在书房也一脸惊异的看着王季同,“小徐兄,这事情……这事情不是你传出去的吧?” “不是我这边。”王季同摇头道:“要是我这边故意走漏消息,那也一定会和你商量啊。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如此机密的事情泄露出去,这对于我们来说反而不利;再说,即便是要把事情说出去,竟成那边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总要先打个招呼吧。” 王季同说的很是认真,相处好几年,他的人品处事虞自勋还是信得过的。再说,现在公布出这个消息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更没有事先造势,这消息就跑出去了。可是这又是哪里漏出去的消息呢?那几个朝鲜人都是在别墅里那也不去的,根本就不可能把消息传出去,另外,这消息传出去又对朝鲜人有什么好处呢? 虞自勋不明白朝鲜人的心思,但是孙汶却是很明白的,特别是当他看着面前的李承晚的时候。 “忠山先生,我希望这件事情自始至终都与我无关,虽然我也和你一样赞成共和制度,但是我们组织里的很多同志都对皇权还抱有幻想,那怕现在国家已经一步步的沦落到了如此的地步,他们的顽固之心丝毫未变,还是认为帝王的专制可以拯救这个国家。”李承晚和孙汶有着同样的经历,同样的理想,也面对着同样的现实,在听闻孙汶的讲演之后,两人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双方在彻底交心时,一些不该说的事情也被说了出来。 “承龙同志,你就放心吧。”孙汶很是和蔼的笑道,只想让李承晚宽心,虽然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把消息传到了国内,现在国内的报纸大多也已经刊登了这个消息。“我们两国都是专制了几千年的国家,总有那么一些人幻想着皇权能够复辟,更想着有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能救民于水火之中,他们根本不相信民主的力量,也接受不了最为先进的共和政体。还有很多已经投身革命了的同志,也被这样的愚昧的想法说服,投身到皇权复辟当中去了。悲哀啊!他们难道就不知道正是因为有皇帝,国家才变成这样落后的吗?这样下去,亡国灭种只在旦夕之间啊!” 孙汶只说的痛心疾首,越来越多的同盟会离开而投身到复兴会,在日本向往革命的青年更有被复兴会的根据地所吸引,特别是在年初复兴军杭州大胜之后,很多人都退学回国想办法去严州,而同盟会这边,和他同心同德的人越来越少,基本就只剩下广东那一拨留学生了。至于原来华兴会那些人,书生这边,因为宋教仁不断宣扬举行中部革命分流了不少人,会党这边,又出了一个共进会,把长江一带的会党都拉去了,要不是陈英士在沪上立住了脚,收拢了一些青帮份子,怕是除了两广,同盟会再无立足之地了。 孙汶之忧便是李承晚之忧,孙汶之愤就是李承晚之愤,李承晚闻言又是有些激动,“忠山先生,你我两国的共和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啊?” 孙汶神色本已经凝重,被他一问更是一滞,“承龙,共和是我毕生奋斗之目标,虽九死而无悔矣!现在中国革命式微,但我相信最终的胜利还是我们。我对将来是信心百倍啊!” 孙汶再说他对将来信心百倍的时候,日本东京神田区的某座寓所里的黄兴也是如此肯定的说道:“同志们,虽然历经多次失败,但忠山先生对革命还是信心百倍。我们不能因为复兴会打败了满清的两个镇就对自己的革命失望。我们要记住的是,共和民主才是当今世界最先进之政体,也唯有最先进之政体,才能让中国富强繁荣。而复兴会要为一个专制落后的王朝复辟,这根本就是反历史反民主的,我们一定要……” 看着类似孙汶大炮那般的侃侃而谈,宋教仁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他并不认为黄兴有必要去强调复兴会如何如何,现在大家满脑子都是复兴会,不管赞扬也好,批驳也罢,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让大家记住了复兴会,而不是同盟会。他又是等待良久,只等黄兴把话说完,才问道:“克强,下一步我们要做那些工作?是不是还要到两广一带去举行举义?” 宋教仁此言一出,刘揆一、胡瑛、黄复生、汪兆铭、朱执信、谭人凤等几个人就看了过来,前面几人士赞成宋教仁的,后面两人则是看着黄兴,想等他先说话之后反驳。 看着诸人都看着自己,黄兴沉声道:“两广已经运动多次,会党和新军皆有同情并希望革命者,我们千万不能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现在忠山先生又去了欧美筹款,只是华侨中复兴会也在筹款,故所费时间精力要比往常更多,但现在日本友人已经协助我们培训军官了,青山学校里面已有革命志士百余人,一旦他们学成,再等正好忠山先生筹得巨款,到时候再在两广举义定可成功。” “可两广毕竟是偏远之地,即便是举义成功对满清朝廷也无关大碍。我之认为,举义宜中,不宜偏僻,战期宜短,不宜延长,战区宜小,不宜扩大。再则反清当为三策,上策为中央革命,运动北方军队,以东省为后援,一举占据北京,号令全国,如葡萄牙革命;中策就沿江各省,同时开举,先立政府,然后北伐;下策则是就脱地,密布党羽,进据边要,徐图进取,其地则为东北或滇桂粤等。上策运动较难,下策行之已败,且足以引起列强干涉,酿成分裂之祸,我等革命若再图举义,当选中策,如此两湖、四川皆可发动响应。”宋教仁说得是掷地有声,对于举义他可是好好的研究了一奋,只觉得现在的策略不妥。 “复兴会便想在中部举义,可结果如果?现在他们大胜之后连杭州都不敢攻占,只能缩在山里头自保。”朱执信听闻宋教仁的长篇大论,不由得的讽刺起来,他是番禺人,完全是孙汶的嫡系,认定只要是忠山先生提倡的就完全正确的。 “对啊。长江为英国人的势力范围,我们不管在哪里举义,其结果一定是被英国所压制,就像现在的复兴会一样。两广之地,虽是法国之势力范围,但法国人一贯是支持革命的,只要我们与其接洽商谈,那他们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支持。”和朱执信一样,王兆铭也是持反对态度,因为那一次日本人反对忠山先生的小风波,他已经把宋教仁视为异类。 “克强,遁初所言还是有道理的,我们一直在两广举义,四川还有两湖的同志根本使不上力气,两广有会党,长江一带会党更是不少。我们不去收编,复兴会已经在大举收编了,到时候即便两广革命成功,那我们只能局限于两广,长江一带那就是复兴会的天下了。”连看着两个反对宋教仁的,胡瑛不得不出来帮腔,在他心里也觉得老去两广举义不是正道,即便是举义成功,到时候这帮广东人喊一句粤人治粤,那自己这些人则不得不走人。 “哼。即便是复兴会占了长江,那我们也要打过去。清朝也好,明朝也好,都是专制落后的政府,中国不共和,革命就不停止。”朱执信道,神情很是剧烈。 “诸位同志,两广举义,是忠山先生亲订,唯有占据两广,再进两湖,才能动摇满清根基。单想着在长江一带举义——我之前也如此想,但是这里到处都是洋人的租界,更有满清的长江舰队,一旦举义,不说北伐,便是过江都难……”见坐在诸人意见相左,黄兴不得不重申自己的观点。不过他马上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面:“现在已经确定复兴会和前明宗室有所牵连,或者是其想假冒前明宗室,其革命完全有可能是为了给前明复辟,大家回去务必要告诫各位同志,一定要看清复兴会表面革命实则专制的真面目,不能被他们给骗了。” “对!我们绝不允许中国再出现一个皇帝!我们革命的最终目的是建立一个共和国家,让每一个人都能有自由和民主。”汪兆铭高叫道。 “是要这样。不能让复兴会反清的面目给骗了,他们其实和满清没有什么不同。我听说复兴会内部还有互相检举之制度,这根本就是专制独裁。”刘揆一道。 “对!复兴会就是另外一个满清!一定要推翻它!”又是一个人道。一时间屋子里很是热闹,似乎在对复兴会的态度上,众人都已经达成了一致。 革命远有满清的通缉镇压,近有复兴会的挤兑攻击,现在复兴会露出专制之相,同盟会诸人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黄兴把宣传之事的任务安排下去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宋教仁和谭人凤了。和刚才在会上不同,他现在倒是可以放开了说话,只对着宋教仁问道:“遁初,你这中部革命到底是何意,你不是也是反对忠山先生吧?” 宋教仁见黄兴如此问话,眼睛只扫过一边的谭人凤,然后才道:“石屏兄不是外人,那我就明说了。两广举义,其目的只是为了能在法国人的庇护下觅得一养兵之地,等两广事了,更可进占两湖,动摇天下。只是前次法国人欧几罗事发,他们已经并不再支持我们革命了,克强还有其他义军同志之所以会被遣送到南洋,就因为此。退一步说,即便是两广举义成功,法国人会不会支持我们都还未知。现在长江中下游一带,俱是复兴会的势力范围,他们兵强马壮,若是哪一日发难北伐,不待须臾,满清势必倾覆。为我会长远计,现在就要在长江中上游活动会党,打牢基础,不然以后之中国便是复兴会之中国,他们虽不是个人独裁,但却是集体独裁,对中国短则有利,长则有难。” “遁初,专制终将失败,共和乃人心所向。复兴会势力虽大,但观其所为,也跳不出中国的过往历史,还在做着朝代更替之梦。按照忠山先生的说法,他们已经落伍了。”黄兴对于宋教仁的担忧并不当回事,以前他对复兴会很是忌讳,但现在却是不同了。 “克强,遁初说的还是在理的。我等如果现在就去长江中上游发动会党,以为将来留一席之地,不然……”谭人凤拈着胡子,看着两人一会才道:“不然以后真无立锥之地啊。” “石屏兄何出此言?”黄兴对他们的担忧很不放在心上,只道:“皇权为专制落后之权,便是满清也知道要开一个国会,哄骗汉人。现在复兴会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只要他们一复辟,那举国都将反对。到时候不是我们没有立锥之地,而是他们没有立锥之地。” “克强,哎!”谭人凤看着雄而不英的黄兴,再看向英而不雄的宋教仁,很是叹气,在开会之前,他可是建议宋教仁离开东京,只身只往武汉运动,但是宋教仁似乎有些不敢,更是说要和黄兴商议,这黄兴,就是一头倔骡子,要他看透这革命形势可是千难万难啊! “克强,你难道就不知道这前明宗室一出,复兴会尽占大义吗?天下的会党有哪个不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满清虽两百余年,但思明之人不在少数,现在复兴会举着反清复明的大旗,若是允诺革命之后实行君主立宪又当如何?到时候还会有谁反对?”谭人凤看着黄兴,很是恳切的说道。 “清廷现在也是君主立宪,难道说那前明宗室会比光绪皇帝更英明?”君主立宪四字只让黄兴心中猛地的一顿,而和他才词不达意说了这么一句话。 “克强,光绪英明不英明和君主立宪无干啊。更何况,皇帝越是英明,那立宪之后放出来的权利就越是小。现在所传之消息,说复兴会将扶持前明宗室做皇帝,即是扶持,那其权利一定极小,甚至无权都有可能,那时候就是复兴会把持大权的时候啊!当今天下言革命者甚多,但是言共和者甚少啊,便是同盟会诸人,又有谁会去看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和五权宪法?一旦满清倾覆,那天下还有多少人会继续革命?这些问题,你都不想一想吗?”谭人凤道。 “石屏兄说的就是我所担心的,现在复兴会弄出个前明宗室出来。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其最有可能实行君主立宪啊。一旦如此,还有谁心向共和?”谭人凤说完,宋教仁马上跟着发言,他只想着黄兴会同意自己所提出的中部革命。 “忠山先生认为,”在谭人凤和宋教仁期盼的目光中,黄兴开头一个‘忠山先生’就让他们期盼的目光黯淡下去,“共和为天下大势,任何人都不能将此扭转,而中国几千年皇权专制,人心已经极为排斥皇帝,一旦复兴会实行君主立宪,那不单民众对背弃它,便是其内部的革命同志也会背弃它。” “哎!”谭人凤大急,激动之下只想跺脚,“克强,你难道就不知道孙先生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国了,中国么样子,他怕是只有在梦里才知道。一旦前明宗室做了皇帝,并再如复兴会在杭州那边一样重开科举,那天下民心、士心都将归附。百姓根本不是排斥皇帝,他们只希望有个好皇帝。复兴会能在严州屹立不倒,那就说明他们组织比同盟会的组织要更好,一旦他们真的得了天下,再凭此作风,像日本这般来一场维新也不是不能……” “科举既废,那有重开之理?”黄兴对于谭人凤说的很不以为然,他虽然参加过科考,但对那从不当一回事,“便是满清也知道科举不废不行,他们若是重开科举,那新学的学生必然将对其彻底失望,何来尽得民心、士心之说?” “克强,你……”谭人凤只气得说不上话,在革命策略上,他和宋教仁出发点不同,但是想的完全一致,都认为必定要在长江中上游举义,特别是武昌,已为天下之重心。在武昌的湖南人不少,此地又临近湖南,可谓是地利人和都有,不再此地举义反而跑到两广去,完全是颠倒本末,舍近求远。 看见谭人凤气急,旁边的宋教仁道:“克强,中国之大变,就在这几年了,我们不能在大变中占有一席之地,那天下便是复兴会的了。他们若真是君主立宪还好,就怕他们举着君主立宪的幌子,行专制之实啊。你和忠山先生在两广筹划数次举义,但都失败,那下一次举义能成功吗?” “有青山学校离里的那些骨干,下一次举义必定会成功的。”黄兴很是肯定的道:“而忠山先生也认识到举义没有巨款则不行,现在他已经周游欧美,四处筹款了,一旦时机成熟,那钱款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窘迫。举义,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有钱则有兵,有兵则能胜利。” 看到黄兴还是对两广举义执迷不悟,宋教仁只好默不作声了。他所有要同盟会实行中部革命,就是想在日后能在政体上有一席之地,而唯有占据四川、两湖方能有复兴会抗衡的实力。他如此作为不是为了要夺天下,他只是想着没有军队和地盘作为后盾,光在议会上逞口舌之利是无用的。中国决不能像以往改朝换代那样下去了,整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必定要来一场彻底的革命。而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只是黄兴就是个榆木脑袋,已沉沉迷在举义的战事不可自拔,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是革命。 丁卷第八十章赶走 沪上的新年依然如往昔般热闹,即便是坐在马车里,外面街面上吵吵闹闹的人声、各式小贩子各种口音的吆喝声、间歇的鞭炮和孩子的欢笑声、新开通电车的电铃声,这些七七八八的声音潮水般的从马车外面钻进来,使得本因走走停停马车而烦躁的杨锐眉头皱的更加深了。看着杨锐紧绷着的脸,程莐抽出自己温玉般的手只抚在他的脸上,柔声着道:“马上就到了啊,看你急得!” 女人的声音很是悦耳,但是杨锐已经没有心情跟她说笑了。邮船路过南京的时候当地工作站送上来一叠报纸,都是和复兴会有关的新闻,他报纸都细细看了一遍,这些报纸中,官方的和隶属同盟会的报纸骂的最凶,但是要说材料的详实,还是要数日本人的汉报。 他们甚至知道复兴会私做龙袍的尺寸,由此推断杨竟成不可能称帝,因为龙袍明显是给小孩子穿的。复兴会最有可能的是推出一个具有前明宗室血统的孩子作为皇帝,至于这个孩子血统的真实性,按照复兴会的处事来说极有可能是真的,虽然清初之时前明的宗室基本逃散,几百年来再找到有前明皇族血统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报纸上洋洋洒洒把前明朱元璋那二十六个儿子都数了一遍,更是很八卦的细说每一个藩王的结局,最后推断出那几个藩王的后代有可能存世,这其中第一个就是太子朱标,后面便有岷王在内。 汉报的背景其实是日本官方,之前小方宗太郎就在汉口呆了不少年,是以报纸完全是为日本政府服务的。对于复兴会闹出这么个事情,报上除了深挖信息,在评论上完全是溢美之词,中国革命之后成为一个帝国而不是一个共和国,这完全符合日本政府的主流价值观。日本官方赞誉,在野的那些关注中国革命的日本浪人就是唾骂了,这些在明治维新中并没有获得什么好处的边缘份子,在民报上和同盟会诸人一样直指复兴会是假革命、真专制。 日本人踢开,沪上较为中立的申报、新闻报只是在分析事情的真实性,并开始推断假如真的反清复明将了那中国将会是怎么个模样;沪上如此,北方满人英敛之办的大公报则撰文唾骂复兴会是前明遗孽,其革命根本就是祸国殃民,只为一姓之哀荣,基本把革命党骂满清的话原封不动的返了回来,不过言语更为文雅了些。 看完了华文报纸,英文报纸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多大,杨锐只在京津泰晤士报的第二版才看到了相关文章,洋人对于明朝的历史明显很不了解,只是简要的说革命者想要复辟前面一个王朝,并分析认为中国一旦革命那么现有的文明成果都会葬送;同时西方诸国并不愿意看到中国发生任何形式的革命。写这篇文章的人还一如既往的认为,即便是换了一个王朝,中国同样还是如此愚昧落后,他们要做的不是革命,而是全面的开放,然后学习西方的一切。因为泄密引起的舆论就是这些,而复兴会内部,几个根据地因为有新闻管控制度,使得那边还没有什么反应。就是在国外的少数级别高的会员,比如谢缵泰、秋瑾发来电报询问此事。 秋瑾只是学生,钱少电报内容极短,只有六个字:君宪仰或民宪?而谢缵泰的电报则较长,他没有问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大致分析了前明宗室出来之后对革命的利弊,他的观点还是英式的君主立宪更切合现今中国的实际。 朱宽肅一出现,君宪和民宪就要做一个选择,这个选择早就是定好的,不过事情又起了一些变化,比如虞自勋在电报里就建议索性承认此事,现在就开始宣传朱宽肅,王季同更是在电报里坦诚了自己某些想法,而钟观光还有徐华封对现在就公开此事也是赞同,虽然他们没有明言选择君宪,但是现在就朱宽肅造势,不知道是何用意? 拥堵的街道终于在马夫的吆喝声中让开了一条路,穿过英租界后,法租界则显得冷清了。杨锐让程莐先回家之后便直觉去到章太炎处,他想听听他的意见。 国粹报社里,章太炎此时正在宣读一份王季同从美国发来的长电,电文中王季同坦陈他的想法,即杨锐现在的权利太大,想要一个人来制衡,之前是孑民在,现在朱宽肅之事泄密,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宣传朱宽肅,营造朱宽肅之民望,如此会中可以保持一定的平衡。 王季同肺腑之言,章太炎看后只是沉默皱眉。章太炎之认为,中国若是要复兴,那必定是要有大枭雄的。这也是他初见孙汶,之所以说他“斯言有流血之意,可谓卓识。惜其人闪烁不恒,非有实际,盖不能为张角、王仙芝也。”就是看出孙汶不是个硬茬,口气大,骨子软,手上功夫很是稀松平常,而杨锐则相反,虽然在爱国学社时对革命温温和和、唯唯诺诺,但一旦动手,却是固执到底、布局深远。现在枭雄出来了,却又要编根绳子栓住他,真是想什么的人都有。 “秋枚啊,你看这小徐是何意啊?”章太炎把电报递给了邓实,刘师培去后,早前的国粹报馆里头章太炎交好的就剩下邓实了,两人学术上是至友,革命上一些事情也多有交流。而这邓实是经学名家简朝亮之徒,为岭南学派朱次琦的传人,章太炎则是俞樾的弟子,是皖派戴震的传人;而之前的刘师培,则是扬州学派刘文淇的曾孙。 邓实是复兴会的老人了,更一直在研究国粹,虽不明白复兴会到底有没有私制龙袍,藏匿太子,但是从革命理论上看完全知道这是件什么事情,他只道:“小徐之所想,并不是争权夺利,无非是从民的角度考虑,还是从国的角度考虑罢了。从民之角度,虽然弱君并不能强国,但保国足矣,以后便如西式共和之制,民选之君更替,百姓不受其苦,但也未必得其所福;而从国之角度,必要有强君方能振我华夏,不仅保国,更要拓土,然国虽能得利,但民亦为其所损,专制遗毒更祸害百年,怕是到最后又是一个后清。” “后清?”章太炎站起打开白折扇犹自扇了扇,“便是后清也要比满清好。” “枚叔兄,是战总会有输赢,若是拓土不成反失地哪又如何?”这么冷的天,邓实看见章太炎扇扇子,只好往后退了几步。他其实对君宪民宪并无看法,只是单纯的和章太炎辩论。 “以竟成之眼光决断,便是拓土不成,那也不会失地吧?”邓实说到了点子上,章太炎闻言扇子也停了下来反问道。 “以一人而兴国,那国必衰;以一党而治国,则国不久。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枚叔兄,这可是早有定论啊。”邓实再道,不但让章太炎停了扇子,更是让他坐下了。 邓实见此再道:“取君宪,则中国将为共和之国,复兴会只是朝廷里的一党,即便是把持朝政,一旦败亡,也将逐出朝堂;而取民宪,看似共和实则专制,不说是不是能开疆拓土,便是开疆拓土之后,那民亦深受其苦。是看日本,与俄国一战,于民何益?” “那日本只是分配不均罢了。”章太炎的扇子又扇了起来,他是去过东京的,感觉那日本国都里的百姓比江浙一带还穷,税收的比中国还重,不说日俄之战,早前甲午之役,民众真正所得好处也是不多。但即便如此,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他也愿意做日本那样强国的子民,而不想是中国这样弱国的子民。 “日本分配不均,那中国又如何能分配均?”邓实笑道。 “竟成说过,立国之后,工矿路土,都或将收归国有,或是国管,既是国有国管,那如何分配不均?”章太炎道。 “可当时日本也是如此啊。”邓实道,他听着章太炎的说辞,还是笑,“可最后那些工矿路和满清办的那些路矿局所一样,人浮于事,耗费钱银,最终被糟蹋了个精光。不是被卖了个精光,就是被承包了个精光,更有言‘公司一包就灵’,负担一卖就轻’,那些接手的财阀则是把原先的工人裁撤大半。如此做法,焉能分配得均?” “可这也是管理问题,若是那公司管的好,能挣到钱,怎么可能会被卖?”章太炎道。 邓实大笑,:“那些公司有几个是真正亏钱的,都是官商不分,鱼肉其中罢了。国有公司,说是公司,不如说是衙门,竟成也曾说过,这衙门般的公司是办不好的,便是能办好,官商勾结之下也要办不好,如此才能低价变卖。枚叔兄,经济我也不懂,还是不说了吧。只是这君宪民宪,各有利弊,此事现在看是小,但实则关系大,我中国几百年之国运,就在次一选了。” 章太炎和邓实刚刚谈完,外面的章太炎的秘书就说杨锐到了,他不待再和邓实多说,出去便看见杨锐把一份电报甩了过来,只道:“枚叔兄,看看小徐都说了些什么?他若是不相信我这个会长,他来当好了,还说什么制衡,真是莫名其妙!” 章太炎闻言一惊,接过电报只见上面的内容和王季同发给自己的是一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竟成,我这也有这样的一份电文。虽然不知道小徐是怎么想的,但言语虽然刺耳,可绝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啊。” 杨锐当然知道王季同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他笃信佛学,处事少有无功利之心,也正是如此,杨锐觉得他在沪上管内务不合适,这样的性格还是管研发的好。却不知道他虽走远,现在又在朱宽肅之事上弄出这么个制衡来。他这样的光明正大、坦陈其心,反而让杨锐不好应对了。这正是阴谋是可怕,但比阴谋更可怕是阳谋,现在王季同明摆着要以朱宽肅来制衡自己,杨锐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好反对的。 “我看,我还是辞职的好!这样他便彻底放心了。”杨锐看到电报时一肚子憋着火的,现在被章太炎一劝,他火气反倒是更大了。 “竟成你可不要说气话。即便是你辞职,对这事情也是无补的。我看这事情还是征询各个常务委员的意见吧,若是不行,我们再扩大范围也行,二十一个委员都就此事说说自己的想法。如此决议之后,便是小徐有什么想法,那也只能放在心里面。”章太炎见杨锐气恼,想劝但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只好把事情推向委员会。 “枚叔兄,你可不要忘记了,当初我们可是约定只能民宪不可君宪的。即便是君宪,也只是对外宣称而已,唬唬百姓而已。”见章太炎如此办法,杨锐只怕事情滑向另外一边,不得不重申之前的决议。 “竟成,现在我们还是力主民宪啊。没有人要君宪,即便是小徐,也只是想着现在就开始为朱宽肅造势,好让他的声望能不低于你,这便是他想的制衡。”看见杨锐有些着急,章太炎苦笑道。 “小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要干什么?”杨锐捏着王季同的电报,只仰头看向天花板。 “不是小徐要干什么,竟成,你是要问问自己,你要干什么?小徐不是认为你做会长不合格,他是看你太合格了,才会有此忧虑啊。他现在要抬高朱宽肅,是想要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不想让你不叫帝王,胜似帝王啊。”章太炎见杨锐沉思,他倒是欢快的笑了起来,更是道:“我们复兴会真是什么人都有啊。有你这个全力拉车的,有孑民这个乱来的,还有我这个坐享其成的,更有小徐这个刹车的。竟成,你就不要生气了,小徐之议,和我们之前谈论并无太多差别,只是以前我们看重皇权号召百姓的能力,现在他又发现皇权是可以用来制衡复兴会的,更把你也放在了制衡之列,这王和尚啊王和尚,也亏他真想的出来。” 章太炎一句“你想干什么”只让杨锐根本没有听他后面的话,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还是要想自己要什么。可自己要干什么呢?那就是复兴华夏,再造神州,更想的是塑造新的民族性格。而朱宽肅这个前明宗室所包含的意思一直在变,最先是认为其可以号召会党和百姓支援革命,到时候打着反清复明的招牌,可以一呼百应;而后又认为其真正的作用是在立国之后可以稳定民心,团结民众,更可以重建昔日的朝贡体系,把整个亚洲,甚至是非洲东部,用这个古老体系联系起来,为中国的扩张势力奠定借口。 复兴会的本意是党权控制皇权,借皇权之力控制中国,乡下的百姓什么叫做革命不知,什么叫做政府不知,但要是亮出皇权的招牌,那就要诚惶诚恐的跪倒了。可这么一个设计现在王季同却是要将其颠覆了,不想党权控制皇权,而是要党权借用皇权。如此设计,不但可以约束自己,一旦复兴会这批人故去,那很有可能复兴会都会在政坛上出局。毕竟,皇权是最大的,复兴会再怎么有功,也只是一党而已,若是后面的党员贪赃枉法、腐败专制,最终还是会被民众借皇权予以驱除。 王季同想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想到自己要被皇权制约,杨锐心中是一阵阵的不爽。他现在不再像之前那般无所求的革命了,虽不想建立什么杨家王朝,但也不想着一个只会吃干饭的小孩子高自己一个头。在复兴会的宣传中,个人和国家利益永远是国家高于一切,可在当权者心中,国家利益有能值几文钱一斤?便是折价卖了,也无关痛痒。 “朱宽肅之事还是先征询各位委员的意见吧。不过我的意思是革命军的血不能白流,是复兴会找到了朱宽肅,而不是朱宽肅资助了复兴会。”杨锐说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很是一本正经,“再说便是宣传,也不能现在,只等是在临近举义的时候才能宣传。” 见杨锐终于开口,章太炎合着扇子,不断的敲着自己的左手,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会一封电报给小徐吧,告诫他又服从大局,一切以革命为重。” 见章太炎明显是站在自己这边,那委员会里就只有王季同和虞自勋并不和自己同心了。杨锐心中稍微满意起来,他这边正想告辞回去的时候,章太炎便道:“你从外面回来的最后十多天,发生了两件事情,还是跟你细说的。”章太炎说罢笑着把屋子里的灯打开,然后道,“你一直念叨的白炽灯做出来了。” 白日里电灯的灯光只是昏黄,杨锐看着那灯泡道:“那灯丝可是钨丝做的?” “正是钨丝。”章太炎道,“想不到宪鬯那边没有想到办法,还是我们这边想到了办法。真是没想到啊。” 白炽灯用钨丝是后世人人所知的概念,可是这白炽灯的钨丝是怎么炼出来的,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这种熔点在三千多度的金属,用普通的办法是没有办法冶炼的,所以杨锐虽知道它是什么做的,但却不知道它是怎么做的。从冶金实验室将其立项以来,几年下来都没有进展,却不想现在出了成果。 “这是怎么做的?谁做出来的?”杨锐看着那熟悉灯光,很是感叹的问道。 “是同济大学堂一个叫周仁的学生做出来的,他学的还是机械专业。”章太炎说的很是骄傲,他知道这灯丝可是比洋人的竹炭灯丝要好的多,“听说他是先把什么氧化钨用氢弄成了钨粉,但却不是放到炉子里冶炼,而是像烧瓷器一般,先挤压成胚,然后在氯碱工厂里用电烧结,最终这钨条就变做铁条那般,可以随意拉展锻打,完全可以大规模制灯了。” 章太炎看来是真的很看重这个东西,把过程也打听的那么仔细,他虽然说的简单,但这种办法放在后世其实应该叫做粉末冶金,很多硬质钢不是入炉冶炼,而是烧陶瓷般的烧结出来。能烧出钨丝,那么用同样的办法就能烧结出碳化钨还有其他合金,这样做出来的工具钢,比美国人弄出来的高速钢强百倍不止,除了工具钢,需要受力、受压、受磨的结构钢,也是可以用这种办法炼制。 杨锐不明白粉末冶金的意义,但却知道白炽灯所用的钨丝是全世界都在研发,虽然已经有人在实验室制造出了钨丝,但是如何大规模低成本实现工业制造却没有实现。他于是道:“这事情有多少人知道?保密严格吗?” “加上我,还有实验室、氯碱工厂里的人,不会超过十个,除了这个周仁不是会员,其他的都是会员。不过他也是青年团团员。”章太炎说完,用扇子指着那个灯泡道,“竟成,这东西是不是也要保密起来,不能让别人看见?” “不要!美国人也做出了钨丝灯,只是大规模生产有问题,我们现在有爱迪生白炽灯的专利授权,应该马上大规模生产这种灯泡,越快越好。”杨锐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便让陈广寿把事情安排下去了。之后他又是问道:“那个周仁怎么说,按照规定他可以在三万两白银和百分之五的专利所得里面选一种作为回报。” “这人还年轻,钱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求能建一个冶金实验室,专门用来烧东西。”商业上的事情章太炎不懂,只把事情例行通报而已。 “那也是个好志气的人啊。”杨锐说道,“若哪天不忙,我倒要去见见他。” 听杨锐要去见周仁,章太炎忙道:“你就先别见周仁了,还有个人一直想见你,住在龙门客栈一直不想走。” 听闻还有这样的人,杨锐奇道:“谁啊?怎么不赶走?” “杨度!”章太炎说道:“这人怎么赶也不走。” 丁卷第八十一章京城 龙门客栈算是复兴会的专用字号,在杭州起义之后,这些被关闭的客栈又重新在各大租界开门营业。只是此时不在像杭州起义前那般堂而皇之的吸收会员,甚至连情报站也不设在其内,它现在只是一个单纯的客栈,可因为之前的名声,还是有各色人等住进客栈来求见复兴会各人,只是绝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得不到回应。不过这次,顶着国会三杰名头的杨度,却不得不让客栈经理上报消息。章太炎初听也没有太在意,只是这个杨度居然就住在客栈里过年,让他不得不留了心。 “他想干什么?”杨度的名字杨锐是耳熟能详的,只是这个帝王学传人找自己何事? “我也不知。只是此人名望极大,又是一心求见,我看还是见见得好。毕竟他是孤身一人化名住店,再则他是国会议员,应该敢把见面之事外泄,想来还是安全的。”章太炎见过杨度的文章,觉得此人和复兴会还是对味的,其宣扬的金铁主义虽有谬误,但和其他人比,还是高一等不止。 杨锐则摇头,此人以前倒想见的,包括梁启超也是想见的,毕竟后世带来的印象里,这些都是能人,可现在当这些人真实的展现在面前时,也就是那个样子,被后世赞誉的未必有那么出色,被后世贬低的也未必有那么糟蹋,一切都还是从实际来。“还是不见吧。他也算是士绅一类,和我们立场不和。”杨锐道。 “我看还是见一见的好。”章太炎坚持道,“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朱宽肅出来的时候来求见,我看是有投诚之意的。即便不是投诚,此来也一定是和此事有关。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看看他说什么也好。” 杨锐已经对朱宽肅这档事情厌烦之极,不过想到那杨度号称是帝王学传人,也确实可以听听他的高见,于是说道:“那我见一见吧。看看他能说些什么。” 三日之后的沪上租界某处,去除眼罩的杨度在微微模糊的光晕中终于见到了要见的人。作为早前力推君主立宪的他,在经历一年多的国会蓝白党之争后,倒也明白君主立宪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完美。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先有国会再有宪法,则国会权力大,如英法;国会宪法同时产生,则国会权力中,如德国;先有宪法后有国会,则国会权力小,如日本。现在清庭完全是先有宪法,再开国会,其权力可想而知。国会除权力小之外,代表性也不强,即要有五千元资产或其他条件者才有选举权和被选取权,这个标准卡下来,只有不到两百万人参加了选举,比列为人口的千分之四不到。 如此君主立宪下的国会,永远只是在一个小圈子之内的捣腾,可即便是捣腾,狠多事情也办不成。满清二万多个官员,有一小半集中在京城,而另一大半则在全国两百多个府、两百多个直隶州和散州、一千三百六十个县里,平均每个县的官员仅有三到四人。农业社会官员如此分配无可厚非,但农业社会转型到工业社会,这样的组织结构显然是无法应付越来越多经济事务。再加上整个系统贪腐以及中央和地方之间严重对立,政务已经不能顺畅的传达到底层。复兴会一直攻击满清官僚系统严重腐败,其实官员缺失带来的效率和执行问题并不比腐败差多少。国会的权力、议员的代表性、官僚系统的执行和效率,这些都让杨度对现在的君主立宪完全失望,而身为国会议员的他,更是闻到革命之势不可逆转,所以他便来了。 “皙子先生有何见教?”杨锐看着白白净净,有些迷糊但故作镇定的杨度,拱拱手说道。 “此来……竟成先生当时豪杰,度在行严和守仁处都听闻先生大名,素来仰慕。今日有缘,特来拜会。”杨度说着客套话,只把杨锐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此人身材高大,确有英武之相,举止间更有杀伐之气,真是一个乱世枭雄。 章士钊、杨守仁都是湖南人,此前一个热衷革命,一个热衷暗杀,但现在满清立宪,都到英国留学去了。杨度和他们本是同乡,也多听他们提起杨锐,现在无人引见之下,只好把这两人说了出来,好表明自己立场。 “皙子先生不必见外,既然相见那自然是相信先生的为人。只是杨锐奇怪的是,先生早前曾力推君主立宪,曾与同盟会之孙汶大辩三天三夜,而后与革命分道扬镳。今日怎么又会想到见我呢?”杨锐道,此时茶水已经上来,便请他饮茶。 见杨锐居然知道自己的旧事,杨度讪笑道:“早前种种,只是对中国的之局势看不透罢了。中国如今革命之势已不可避免,即便是清廷攻占了严州,更还有林西和辽东,”说到这里他看了杨锐一眼再道:“想来西北的刀客也和复兴会有说不清的联系吧。” 杨锐忽听西北的刀客,瞳孔收缩起来,只道:“皙子现在这是太看得起来复兴会了吧,林西算是我们的地方不假,辽东可是和复兴会毫无干练了,再有那西北之地,更是万里之遥,复兴会何必把人力物力放置到哪里去?” 杨锐对辽东和西北拒不承认,杨度也是哑笑,“度之前以为中国当取君主立宪而不是革命,当属两点,一为革命破坏大,更有被列强干涉之患,再则便是满蒙回藏四地将分崩离析,所以之前力主君主立宪。现在复兴会在辽东、林西、西北都都已布局,这辽东当占满洲,林西当据蒙古,而西北则图新疆,唯有那西藏似无动作。还有则是西北的刀客老喜欢杀洋人,这似乎和复兴会的一贯作风不符合啊。” 见杨度一一点破早前的布置,杨锐知道聪明人也没办法隐瞒,只道:“你可知道,去西北的那些洋人都是去干什么的?” 杨度闻言忙道:“敢请教。” “那些洋人,名为考古,实为盗墓,各处乱挖乱掘,将整个西域古迹毁的是一塌糊涂。抢夺财产者,财产还在,抢夺古物者,则除了他们挖来的那些东西,则古物尽毁。西北的刀客行此大义,护我中华古物国宝,可谓是中国之英雄,华夏之豪杰。”西北的格杀令是杨锐亲下的,虽然不敢承认是复兴会所为,但一说起这件事情,杨锐对那些洋人还有一种愤恨。 看着杨锐杀气毕现,杨度道:“竟成先生,若是各国一旦查实,那对革命可是有大碍啊。” “复兴会和西北刀客并无关系,我只是觉得他们做了一件大块人心之事罢了。”杨锐喝了口茶,只把心情平复少许,“今之中国,识字的大多畏洋人如虎,不识字的只当诬洋人为魔。为虎为魔都不是复兴会所倡,洋人和我们比,并没有太多优异之处。复兴会革命是不希望洋人干涉,但不能寄希望洋人不干涉,若是那样就和满清没什么区别了。” 杨锐话毕,便沉声不言了,他只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而杨度只听得他言语切切,倒是将其和之前的孙文分出一些不同来,当下也不再客套,道:“竟成先生,听闻复兴会内有前明宗室,此事可为真?” 见他说到了正题,杨锐道:“复兴会并无此声明。现在那些报纸无非是为了增加销量,以讹传讹、胡编乱造罢了。” 看着杨锐睁着眼睛说瞎话,杨度也装作不知,只是自顾自说下去,道:“若真是如此,那中国当有救了。”他话说完,只等杨锐再问,但杨锐只是喝茶,无奈之下他便只好往下说道:“满蒙回藏,唯有西域的亦力巴里和蒙古,前明是没有统治权的,而满洲各国实力混杂,虽是前明之地,但日俄威逼,也有被割占之可能。现在复兴会在此三地都有布置,中国之版图便无虞了。而开国之后,若行君主立宪,聚全国之力,不但可免豆剖瓜分之祸,更可有重振华夏之机。” “皙子先生此来就是要我们复兴会去找一个前明宗室当皇帝的?”杨锐道,他并没有从杨度的话里听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唯有君宪中国才能有救,否则各地一盘散沙,列强环视之下,只会各自为政,自相残杀。”杨度道。他说完又觉得饭量不够,当下站起身一鞠道:“复兴会若行君宪,度定当投身革命,全力相助。” 清末之况,亡国灭种之下,提倡怎么救国的有,而杨度则是一心一意要搞君主立宪,现在满清的君宪不可救药,又跑到复兴会这边以求君宪了。有人投效,虽不是完全切合立场,但是作为国会三杰中的一杰,拉过来以后在国会里捣乱,总是有好处的。想到此点,杨锐道:“皙子先生,复兴会是不会再立什么皇帝的,再说君主立宪,也不一定是要什么皇帝,更或者说,君主立宪其实最大的作用只是借用皇权几千年专制之功罢了,如今民智未开,没有什么比皇权更好团结民众、凝聚全国的。可是要用皇权,为必要用皇帝,只要不搞孙汶那种共和民主,那照样可以借皇权之力行事,和君主立宪并不差异……”毕竟面前的不是会员,杨锐只把话说得很是空洞,只说不立皇帝,但又要借皇权之力,杨度只听的迷迷糊糊。 “竟成先生,复兴会到底将如何立国?还望告之。”杨度急道,他越想便越不明白。 杨锐看着他样子,道:“那要等立国之时便知道。皙子先生可到那时看定之后再定立场。” “可……”见杨锐不吐分毫实情,杨度也明白复兴会行事极为保密,自己没有入伙想要知道怕是绝无可能,真是等到立国之时再确定立场,那情况便和现在完全不同了。他心中思念半响之后方道:“竟成先生,度在国会也稍具影响,若是有能效劳之处,请尽管开口。” 见杨度只说效劳不说入会,杨锐也不多言,只是客气几句便让人把他送走了。只待他走,杨锐撤离途中问陈广寿,“西北那边闹的有多大,怎么现在杨度都知道了?” “前段时间刚杀了几个盗墓的外国人,其中有一个叫斯坦因的英国人很出名,所以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现在满清已经让陕甘总督派兵清剿了。”陈广寿道。 “可那杨度有怎么得知西北刀客和我们有联系呢?”杨锐再问道。 “这……”陈广寿看了杨锐一眼,道:“一是复兴会下面的报纸老是刊登一些被洋人破坏的古迹图片,揭露他们名为考古视为盗墓之行为,再则去西域的洋人的探险队都是荷枪实弹的,为减少伤亡提高效率,参谋部调派了三十多名狙击手过去。严州神枪手闻名天下,两相对应,那大家自然而然的想到复兴会了。” 陈广寿一说,杨锐倒想了起来,西北那边狙杀那些盗墓的洋人考古学家似乎是自己给参谋部出的主意。和现在的各国军队不同,复兴军是极为重视重视狙击手培养的,为此军士也不再仅限于下士、中士、上士,而是往上一直设置了八级,相应的级别从尉官、校官,一直到少将,这样下来那些不识字的大头兵只要手上功夫硬,也能享受少将待遇。此规则一出,士兵都是苦练战技,不求混个少将界别,最少少校级别还是有念想的,而狙击手则是步兵们的热选方向,弄到现在部队的枪法越来越准。这本是很好的事情,但这样复兴军的特点也出来了,那便是近战悍勇(白刃战),远战刁钻(游击战),神枪手更是威震敌胆。 “洋人那边有抗议吗?”想到自己一手打造的军队,杨锐即是骄傲又是苦笑。 “有,德国人和英国人还有日本人都询问过这件事情,但是都被我们顶了回去。现在他们除了子弹的口径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证据,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陈广寿道。 狙击手用的都是瑞典制M96毛瑟全钢步枪,口径为6.5mm,在检验的所有枪械中,这款枪的命中率最高,虽然它的价钱比德国产毛瑟贵,但还是被选为狙击手专用步枪。此枪口径和日本步枪相同,加上日本人对革命党的关系,很多人都认为这是日本人卖给复兴会的金钩步枪,再有就是慈禧被刺之步枪,也是计在了小日本头上。 “千万不要出什么篓子。”杨锐叮嘱道,“还有飞艇那边,从商洛山那边过去甘肃也有七八百公里,这么远的路,一定要注意安全。” 杨锐交代,陈广寿则记下,之后再道:“先生,陕甘的代表为了赶时间,他们这一次是做飞艇到黄冈……” 陈广寿话还没有说完,杨锐便是打断:“谁让他们坐飞艇的,都不要命了吗?” “太炎先生批准的,他是想着代表们大过年的还要赶路,刚好又有物资配送到甘肃,他就索性安排他们坐飞艇到黄冈那边过年,然后再从武汉坐船过来。”陈广寿解释道。飞艇既出,胆子大的都想坐一坐,浑然不知道这东西从头到尾就是个大炸弹。 想到章太炎,杨锐只是皱眉,他道:“记下来,回头发电给总后那边,飞艇禁止载人,特别是各省的代表,非紧急情况下禁止乘坐…不,一律禁止乘坐。还有,美国那边的氦气弄的怎么样了,生产了多少氦气?” 马车里陈广寿没有文件,只好凭借记忆道:“去年年底自勋先生来的电报是说低温技术刚有进展,油田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具体的进展到了那一步还是要再详细询问才能知道进展,是不是等下给自勋先生发个电报?” 听陈广寿说到虞自勋杨锐就有些不舒服,他愣了一下才道:“你等下发电去问吧。另外,各根据地的代表什么时候全部到齐?” “现在最晚的是四川的代表,春节从重庆下来,很是不便。根据行程,他们大概初十就到了。”陈广寿道。这次会议其实是举义评估会,各大小根据地都要走个过场,然后确定具体的方略。 “那就把他们安排在最后吧,把大行山那边的提前。”杨锐吩咐道。 太行山、商洛山、大别山、沂蒙山、还有甘肃甘州这些都是复兴会在北方设立的点,南方则是四川的重庆、赣西北的萍乡、以及粤北的清远。这些地方当中,除了沂蒙山之外,其他大部分是秘密的,即便是造反,也只能是假扮成占山为王的山贼,唯有沂蒙山为了分担严州的压力,不得不举着复兴会的名义起事。而除了沂蒙之外,杨锐最看重就是大别山了。 此根据地的位置参照后世抗日时的晋察冀根据地,不过更加靠北,主要是以蔚县为中心。此离京城在一百公里以内,急行军只要两天的时间。只是为了隐蔽,部队唯有一个连一个连的分散驻扎,但这样的将会使得整支部队毫无协同作战的经验,如果没有合格的师团级军官指挥,那么一对一不知道在平原是不是能打得过禁卫军。现在满清几个禁卫军镇都集聚在北京,再加上京城里面的两万多巡警,还有各色的满营,加起来的总兵力有六七万之多,这些军队龟缩在北京城内外,怕是只能等北伐军开到京郊才能对付。 翌日的上午,沪上临时指挥部里,贝寿同、龚宝铨、还有直隶的代表陈兆雯一起向杨锐介绍北京左右的事情。最先介绍的是龚宝铨,他现在已经是章太炎的女婿了,陶成章离开北京之后,那边的事情便有他全权负责,这次借着过年回家的名义来到沪上,主要是为了京城举义之事——有参谋建议可以向沪上那样渗透北京,先派人进入京城务工,而后等举义的时候用飞艇发给武器,连夜对紫禁城发难。 这其实是属于中心开花的策略,就是等北京城外的北伐军开过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津浦铁路虽然再修建,也许在举事可以修好,但是万一铁路被炸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怕是里面的人将和孟良崮一样下场。不过这只是杨锐的想法罢了,如果情报上确定能实行,那执行这个计划他也没有意见,这样的话战争将会更早就结束。 “北京现在有人口大约七十五万,外城三十余万人,八旗人口只有一万三千余人,而内城人口有四十一万人,其中八旗人口有二十二万余人,宗室男丁八千余人。按照不成文的定律,为了防止汉人在内城过多,内城的人口,特别是外来人口固定的,不太可能大规模进驻人口。”龚宝铨一句话就把参谋们的念想给掐断了一半,“只是现在北京和沪上一样有人力车了,如果能派直隶人士到京城建立人力车行,那么也许可以潜入一部分人员。按照统计,整个北京有人力车只有七百余部,参照其他城市,人力车的数量还可以增加,只是在北京大部分官绅都是坐轿子的,并不太多人坐轿子,所以人力车的数量我们估计不会超过两千部。” “再有就是现在巡警完全参照日本,并且建立了稽捕总局,他们在北京的车站、旅店、车行等地方都有暗探和坐探,四处缉拿革命党和大小贼盗,对整个京城的防范很是严密。如果时间拉的长,要派几百人进京并无难事,但是这些人是不是可能长时间不泄密?还有若是军人,那么身上的军人作风是不是可以隐藏?我的建议可以派几十人不超过两百骨干份子先行入城,但是这些人能只能作为奇兵,在攻城时制造一些混乱,要想进夺北京,还是没有可能的。” 龚宝铨基本上否定了参谋部的建议,只让贝寿同感觉到一阵苦恼,事情确实是不好办。辽东这边空有军队,但是也不能入关,先不说山海关能不能进去,就是南满铁路估计也走不了,就怕到时候山海关都没到,就和日本人打起来了。 丁卷第八十二章京城2 龚宝铨说完他的判断,又开始着重介绍满清在北京的军力,“禁卫军说是要建三个镇,但是我们观察下来,因为严州围剿和满人军官人数不够,禁卫军是缓建的,现在真实的情况是只编练了两个镇,只有第一镇是满编的,第二、第三镇都只有一个协,和北洋新军的编制相仿,禁卫军每镇战员九千八百零五人,非战员一千七百一十八人,全镇共计一万两千五百二十三人,两镇一共有两万六千令四十六人。另外和其他新军不同的是,禁卫军装备了十八门150mm克虏伯榴弹炮,按照那些黄带子的说法,这种火炮一门顶普通的火炮十门,但到底是怎么样,还未可知。” 听到龚宝铨说到火炮,旁边的贝寿同插言道:“禁卫军装备的150mm大炮是军情局关注的重点,此炮的性能现已查清,为克虏伯1905式重型榴弹炮,十四倍径,炮弹重四十一公斤,内装八点八五公斤火药和一千三百块十六克重的弹片,射程上,装填九百四十五克药包时,距离可以达到七千一百米。另外就是此炮的行进时重量达到两千两百六十公斤,机动性差。在欧洲需要六匹挽马拖行,但是以中国的路况,即便禁卫军引进欧洲挽马,估计没有十多匹也拖不动。” 复兴军对火炮看得很明白,即只有能随军机动的炮才是好炮,现在第二军工厂仿75mm克虏伯山炮把高低射界从十五度增加到三十八度,射程增加到五千五百米之后,部队主官就对野炮就再无太多兴趣,即便是75mm野炮的炮弹比山炮重一公斤。 龚宝铨在贝寿同说完之后便接着介绍京城的其他武力,“北京之前的巡警,都归步军统领衙门管辖,分为左右翼和步军五营,左右翼是专门负责内城的,步军五营负责外城,另外还有顺天府捕盗营,也分五营,除中营外,其他四营负责城郊。庚子之后,巡捕改巡警,现在步兵统领衙门名存实亡,先代之以巡警部,现在又变为民政部,巡警现在还是分为内外两部,都设立总巡警厅,内城分为左中右三厅,外城分为左右两厅。 我们初步统计,北京新式的巡警有五千三百六十人左右,而依然留在步兵统领衙门的,领饷的巡捕则还剩两万三千一百二十二人,这是账面上的数据,按照惯例里面有很多是吃空饷的,我们大概估计这个数字应该减少到一万八千余人才是合适的;还有就是顺天捕盗营,本来是有九千人的,马兵三千人,步军三千人,守兵三千人,但是现在已经把守兵裁撤了,只余有六千人,这也是账面上领饷的人数,实际判断应该是在四千五百人左右。 以上加起来,人数大概有两万八千余人,另外还有八旗护军营,比如护军营、神机营、虎枪营、健锐营等等,这些营人数加起来有两三万人,但兵士都已经无用了,唯有圆明园护军营和健锐营或许还能一战,前者实际在五千人左右,后者早有五千多人,不过此营大概有一半的兵士抽调去了禁卫军,现在大概剩三千人左右。” 前面禁卫军两万六,巡警巡捕有两万八千人,再加上护军营和健锐营,一共有六万两千余人。杨锐只在本子上把数字记下,龚宝铨则开始讲北京的洋兵了。“北京的外国军队很多,各国都有,这些部队除了驻扎在北京之外,天津、天津机器局、军粮站、塘沽、山海关、秦皇岛都有驻扎。其中以北京和天津最多。现在北京城内,有英国兵两百四十三人,美国兵一百三十一人,意大利兵两百二十九人,奥国兵一百七十八人,俄国兵一百一十三人,日本兵三百二十四人,法国兵两百五十六人,德国人兵两百四十六人,总计一千七百一十七人。 另外英国有后装五寸榴弹炮两门、十二斤速射炮两门、三十寸马式炮六门;美国有三十一寸野炮四门、二十三寸野炮一门,三十寸机关炮六门;意大利有四十五寸野炮三门、三十一寸野炮三门、机关炮五门;奥国有六十六寸野炮七门,八寸机关炮六门;俄国有七十五寸野炮两门、三十一寸炮两门;日本有七十五野炮三门、机关炮三门;法国有三十七寸速射炮两门、八十寸山炮两门;德国有七十五寸野炮三门,三十七寸野炮三门,马克沁机关枪六挺。以上共计各式山炮野炮三十九门,机关炮二十门,机关枪六挺。这些部队都驻扎在京城的使馆区,以保卫使馆和各处的外国人。 另外就是天津距北京火车只有四个半小时的车程,北京一旦有事,天津的以及整个关内外铁路的外国洋兵都要开往北京,这些兵力加起来将超过四千人……” 杨锐本来在本子上记着记着的,但是最后听到这么有这么多洋人堆在北京城内,他不由得的停下来了笔。他甚至有一种不想把首都放在北京的想法,哪怕换到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在安全上也要比北京好万倍。海军羸弱,炮台拆毁,京城驻兵,怎么看这地方都极不安全,要是从海上来个几万人,立即就可以在塘沽登陆,而后坐着火车七孔八孔的四个小时就能开到北京前门,然后……真他娘的狗屁首都! 一上午的时间,龚宝铨把北京城方方面面的情况都介绍了一遍,而后直隶的代表陈兆雯又把蔚县的情况介绍了一遍,总的来说,京城是可以混进不超过一千的士兵进去,但是这一千人会不会有个把人惹事坏事,被稽捕局的那些侦探看出问题,那就不得而知了,再则蔚县这边,虽然离京城较远,但也不能盘踞太多山匪,只能是在整个太行山分别占据,现在调查下来的结果是离京城一百公里的范围内,最多只能占十个连,也就是一个团的兵力,而两百公里范围内,可以布置一个旅。按照山地旅的编制,这也就是八千多人,八千多人对上六万多人,不说两百里的路程,就说到了京城没有重火力,怕也是难有胜算。 龚宝铨和陈兆雯把底层的情况汇报过后,杨锐就对所谓的中心开花策略完全失望,最多一万人布置在在京城两百公里内的地方,而京城里面还不能超过一千人,这战看来是很难打。上午散会,等下午在讨论的时候,龚宝铨却留在最后,只把杨锐叫住了。 龚宝铨隶属军情局的高级主管,本就负责北京,保密守则之下很多事情不能外传,杨锐看他有事,只是把他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和蔼的招呼他坐下,可正准备等他说话的时候,龚宝铨却想说又说不出一般,浑身颤抖起来。 杨锐见他如此,还当他生病了,正站起要叫人的世时候他却连连摆手道:“我没事。我没事!” 他说的不是官话而是方言,不过杨锐还是听懂了,只倒了一杯热水给他,然后道:“你不要着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有什么委屈也慢慢说。” 龚宝铨喝了一口热水,只道,“竟成兄,我!我!我是激动啊!我……我忍不住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展开之后却是一张京畿地图,他依旧有些颤抖的道:“竟成兄,我完成了……我完成了京城外面的探查,而……”他抖着手又拿出下来另一张地图道:“而这则是京城里面的探查,是焕卿完成的。参谋部的中心开花的策略可以实现!竟成,可以实现啊!!” 龚宝铨只说的语无伦次,陶成章早前和他一直灌输中心开花的战略,只是当时复兴会是在蓄力阶段,杨锐这边根本没有办法支持这种策略,而后陶成章迫不及待的离开北京,到沪上推动杭州举事,只把北京的事情丢给了他。龚宝铨只接着陶成章没有做完的事情,把京城外头也就是密云、房山、昌平、通州等地方仔细的探查了一便,最终得出了一个大致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却是有漏洞的,因为人可以进到北京,但是武器是没有办法运进去的,更何况是几万人的武器,可是今天他一听参谋部的设想,才知道有飞艇这个东西。 飞艇载重每艘最少可达十吨,一支枪也就是八斤,一万支也才四十吨,如果按照参谋部的设想,一次性降落八艘飞艇,一百吨物资可以武装一万五千人,这一万五千人,完全可以连夜奇袭禁卫军南苑军营,然后缴获禁卫军的武器,如此两万可以全部武装,更可以获得禁卫军的大炮。这两万人在城外的作战的时候,城内事先混进去的五千人可以在在极短的时间内占领城门要点,而后放外面的野战军入城,只要这两万人进了城,那么北京大事可定,北京大事情一定,那么全国即可定鼎。想到此,龚宝铨不由自主激动的颤抖起来。 龚宝铨把自己简要的想法说完,还是激动,杨锐听闻他的话也为之动容,忙让外面的陈广寿把门看好,任何人不得靠近,他甚至想取消下面的会议。但是觉得这样做太过明显,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等他回到屋子里,龚宝铨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了。杨锐看着他道:“未生,你刚才不是说京城里面只能进去一千人吗,现在怎么可以进去五千人?再有,我们刚才只是计算在京城两百公里范围里可以安排一万人最多,你这两万人事先布置在哪里?” 早知杨锐由此一问,龚宝铨摊开北京城内地图道:“京城内城设防甚严,但是外城并不控制人口,更多有流民和乞丐,这些人大多是无固定营生的,焕卿之前的的统计数字,就是说整个外城有近十万人是如此,他们都住在棚户区,平时只做些小工或者短工,如果我们乘着庙会之时,那么一天之内便可有五千甚至更多人进入外城。” 庙会杨锐是明白的,人山人海,但是,他问道:“什么时候会有庙会?” “什么时间都有。”龚宝铨道,他说罢把地图翻了过来,上面写字诸多庙会,“从正月到十一月都有庙会,正月里是最多的。” “你的意思是以无业游民先入城郊,再以赴庙会的办法把这五千人送入外城?”杨锐问道。 “我的想法是内城学堂甚多,以开学堂的名义先潜入一千人学生军,外城无业半无业的游民甚多,这些人有一些是在外城,有一些在城郭,为了不引起怀疑,城内城外都安排一部分,这里大概有五六千人,最后就是京郊可以安排两万人,这些人是击溃禁卫军的主力,满清的禁卫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操练既有看透,但训练却是不足的,全部是花架子。”龚宝铨道。他这一次终于把话说清楚了,只是杨锐还有些不太明白,之前他以为龚宝铨说的两万,是加上京城两百公里内的一个山地旅,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内城的学生我明白,外城的五千人我明白,可你城郊这两万人隐藏在哪?”杨锐奇道。 “这里!”龚宝铨摊开城郊地图,指着北京城西面的一处说道:“门头沟。” “门头沟?”杨锐没有听过这个地方,只好再问。 “对!就是门头沟。”龚宝铨道,他见杨锐不解,便再道:“此处为京城外面最大之煤矿,采煤者有四五万人,其他为矿工服务者以及家属更不下两三万人。之前本说此地要修建铁路,但是袁世凯下台,京张铁路路款不济,加上盛宣怀又在彻查整个铁路总公司的账目,铁路总公司上层诸人都是人心惶惶,所以说修却一直没修,这便使得运送煤炭者也有两三万人。如此十余万人,两万人混迹其中,一为运煤之苦力,二为煤矿之工人,完全不会被发现。 不过为了事情保密,我们最好是找一在京城有名望的人和洋人合伙在门头沟买矿开矿,慢慢做大,如此下来几个矿的矿工自然就多,既然挖煤,那就要运煤,到时候便可组织一个运煤队,把煤用骡马运送到京城和天津等地。最后就是门头沟属于宛平县管辖,最好能安排自己人成为此地县令,当地巡警也接管起来,即便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有办法补救。” 龚宝铨的述说中,杨锐慢慢想起来了,记忆里有老早的新闻,说是要整治京西小煤窑,却想不到这京西煤矿现在就有了,而且规模还这么大。不过也正因为有这么大,那么才能藏下那么多人。开办煤矿,安插县令,县令杨锐一时间想到了徐锡麟,他在恩铭身边多年,也该要动一动了,可是这煤矿却不能由天字号出面,他问道:“县令的人选可以有安排,但是这开矿,洋人好找,当地有名望的能找谁?” “可以找黄思永。”龚宝铨说道。“他现在就是我们的线人。” “黄思永?”杨锐想起这个人来了,曾经在南京给太平军做了十余年的文书,破城之后躲在寺庙逃过一劫,而后更是高中满清的状元。其前事并不为人所知,现在被杨锐知道,要挟收买之下,算是成了复兴会的外围人员。 “他之前在商部,现在更开了工艺局,由他出面去门头沟办矿,并不是一件难事,并且后台上完全可以压住门头沟的那些煤矿。到时候联合洋人一起办,那就是除了中外合办的那些煤矿,其他的煤矿都可以买进来,一年之内煤矿便可以扩到我们需要的规模。”龚宝铨在北京呆了多年,悉心探查之下各处的情况都了然于胸,现在一解决武器来源问题,那么整个中心开花的计划就水到渠成了。 “嗯。由他出面是可以的。但是宛平是顺天府下的要县,我们的人派过去能成为县令吗?”杨锐确认了煤矿之事后,又再问县令了。 “满清的官场上,只要是有钱什么事情办不了。以前庆亲王奕劻那边卖官是明码实价,现在他虽然下了台,权力转到了光绪那边,但只要接洽载沣的福晋,她那里现在也是明码标价的,宛平虽是要县,但是五万两即可买到。不过派来的人一定要能获得满清的信任才行,如此才能万无一失。”龚宝铨说道。 “为什么是载沣的福晋?”杨锐笑道。 “现在光绪把陆军交给了载涛,海军交给了载勋,京畿附近的大权就交给载沣,载沣是个怕老婆的,福晋是荣禄之女,极为泼辣,虽然现在后党垮台,但是在醇亲王府,还是这个女人说了算,载沣手上的诸多事务,也是她说了算。”龚宝铨道。 计划是极为完善的,内城、外城、城郊,还有蔚县附近的山地旅,这样加起来似乎有近四万人,这四万人对阵满清的六万多人,更是占着先发优势,打垮这些部队是毫无悬念的。但北京一占,其他地方就要同时动手,东北那边要立即占领奉天各省,而关内则要迅速抢占地盘,以防止历史上那种摘桃子般的独立。政工、军官、科技,这几方面人才都要跟得上,还有军火、军费也都要有所准备,最后就是政治形势、国际形势更一定要把握的准确。 龚宝铨把整个计划介绍完,本以为杨锐会和他一般的高兴,却不想杨锐更是深沉,战术上的胜利并不能获得战略的上的胜利,而军事上的胜利也不能赢取政治上的胜利,不能战略为了战术而调整,也不能政治为了军事而妥协,杨锐之所想龚宝铨是不懂的。 “未生,你还是先回去,我派人协助你,先把整个计划大致理一下,哪些是确实可信的?哪些并不一定可行?我们都要全面细致的分析。再有就是不管可行不可行,我们都要派人实地去考察,地理、气候、人员等等,这些都要反复统计确认。中心开花的计划我们一定要执行,但是什么时候执行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你做好怎么执行的工作,我负责什么时候执行的工作。未生,革命胜利就在眼前啊!”杨锐话说完抓住龚宝铨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很是高兴。 龚宝铨本以为杨锐是不赞成这个计划,但听到他如此说,更言革命胜利就在眼前,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大声道:“竟成兄,我一定把事情做好,确保万无一失!” 龚宝铨兴致高昂,杨锐也被其感染起来,道:“你就先回去,不要着急,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杨锐把激动的龚宝铨打发走了,自己却没有回去吃饭,只在房间里点了一支烟,想将中心开花的计划驱除出头脑——思维老盯着一处,很容易犯只见树木不见树林的毛病。只是等他抽完烟,脑子里还是只想着这件事情,他被这个计划诱惑了。想想,一夜之间,京城就变了个颜色,复兴会的燕旗和复兴军的鹰旗飘扬在那座古老的城市,全城的几十万满人恐惧,各国的公使惊讶,满清灭亡、华夏光复……还有那些亲王、贝勒、大官小贪一个也跑不了,他们的钱都可以清查出来,最少有几千万,多则可能上亿,那些吃饱了民脂民膏的人,是该全部扔到锅里面熬熬油了。对了,还有满清的私房钱,这笔一千多万英镑的巨款,如果收过来,那么开国之后的资金便有了……除了钱之外,最大的收获便是不怕洋人的干涉,一夜之间,满清宗室从光绪到什么黄带子红带子,全部落网,他们便是要扶持谁找不到扶持的人,日本人、英国人、法国人、这次该计无可施了吧…… 幽闭的屋子里,杨锐烟越抽越多,想的越来越乱,正当他虐气上扬的时候,外面的陈广寿敲门道:“先生,夫人来德律风问你何时回去吃饭?” 敲门声只让杨锐高烧着的脑袋有了一丝清明的缝隙,他只觉得现在这么亢奋不是件好事,夫人,夫人就是自己的女人,正好去程莐哪里把脑子解脱一下。杨锐想到此,便把门拉开了,不等陈广寿便出门往寓所里赶了。 陈广寿见杨锐满脸潮红,又是一言不发,更可怕的是出门也不上马车,只徒步往寓所里走,他忙的招呼车夫追上去,却不想杨锐只把外面的袄子脱了,扔给了马车上的他,而自己则是慢步跑了起来。陈广寿只觉得杨锐行为怪异,为不引人注意,只要让马车先走,自己也追了上来陪着跑。 丁卷第八十三章崇祯 从办公之地到寓所其实也就一里多路,杨锐到了寓所之后便对着他道:“安排两个级别最高的文员去找协助未生,还有今天我有事,谁也不见,什么事也不想管!” 见杨锐吩咐,陈广寿不明所以只能点头,回头便去安排了。杨锐一进门便听到了程莐的声音,她今日特意炖了龙骨汤,就等着杨锐回家吃饭。这时见他回来,正要给他接衣服,却不想杨锐身子一低,拦腰把她抱住了。她一声惊呼只引得屋子里丫头们都看过来,杨锐看着这些惊讶的人喝道:“看什么看,今天放假,都回家歇着去。” 杨锐这边说完,程莐便捶着他的胸口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不顾她的捶击,杨锐笑道,“能干什么,跟我回房去。” 杨锐一说回房程莐的脸霎那就是羞红,手上的力气也是没了,只是低声的支吾道:“大白天的,都还没有吃饭……” “等会再吃。”杨锐只把卧室的门踢开,而后将她扔到穿上就开始脱衣服。程莐看着他这副模样很是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大中午的就拉着她做这事情,还把满宅子的人都给遣散了。正想问他是不是中什么邪了杨锐却已经拥了过来,口舌相交之下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成亲日久,杨锐对她的身体很是熟悉,不一会便让她脑子里空白一片,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欲望里。 卧房里的声音间间断断响了一下午,只等要天黑的时候,杨锐才觉得似乎有些饿了,只推推身边的女人发现她除了在喘气之外,似乎没有其他活着的征兆,他只好自己穿了件便衣赤着脚到饭厅,把还在细火偎着的龙骨汤吃了好几碗,这才神清气爽的吐了口气。又在想到床上半昏迷的女人,则盛了碗汤,端进卧室里去。 把汤喂到女人嘴里的时候,程莐终于有了些反应,慢慢的舒过气来,只等喂了一会,她才说道:“不管了,我受不了,还是要把仙凤也娶回来。” 程莐身体纤细,南方人一米六的身材完全受不了杨锐高大的体格,身子更是敏感的很,以前行事杨锐都很有节制,但这次却连连不断的索要,到最后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要死在床上,现在终于回过气来,只想着要找个女人来分担,好让自己不要那么难受。 杨锐看着她撒娇,笑道:“你就不怕把她把我抢去了?到时候我心里可就不是你一个人了。” “可是……”程莐似乎脑子不够用了,靠着杨锐的身子道:“可你这么几次一起来我就要死掉了,还有次数这么多,时间还这么长,我怎么受得了?还有……” 女人絮絮叨叨,说的话只让杨锐心中一阵畅美,顿时又想再来一次,不过知道她已经受不了,只好压着欲望道:“好了,下回我小心些便是了。不过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到那个时候,你估计只会嫌不够的。” 见杨锐取笑,程莐只是拍了他一下,而后终于说到了点子上:“问你,今天你到底是怎么了,吃春药了吗?一回家就要,也不怕别人笑话。” 看到她终于开始认真了,杨锐想说但却忍下了,道:“我只是预想到革命很快就要成功了,兴奋的不得了,所以就忍不住……” “真的?!”女人也不自禁的高兴起来,虽然她从男人抖动之后又压抑的喉结里知道他一定是没有把话说全,但还是为此高兴起来。 “真的!”杨锐很是确定的道:“可以确信,革命很快就可以成功!” 什么才是决定一个领袖的选择?!是国家利益吗?杨锐以前以为是;是民众利益吗?杨锐以前也以为是;是团体利益吗?杨锐以前仍然以为是。不过,这些在他现在的看来都是放屁!领袖之所做符合大众的事情,那只是因为这样做符合他的利益,他之所以被说成卖国,那是因为他失败,彻底的失败,只有彻底的失败者才是最终的反动者,一切无非是成王败寇而已。中午龚宝铨所提的中心开花计划,在杨锐冷静下来重新考虑之后,第一个想到不是反清复汉、不是民众生计、不是复兴会大业,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蔡元培。 杨锐一直觉得,在声望上,蔡元培是对他最具有威胁的人。虽然杭州失败,但是为了自己在会员心中的形象,他只能把杭州起义说成是委员会一致作出的决定,而不是蔡元培的个人行为。因为在杭州失败之后,没有任何一个坚定的会员会认为杭州不该起义,他们被杭州失败的血迷糊了眼睛,只想用激进、更激进的措施去打击满清,所以,他们在理智上不能接受杭州起义是错误的决定,起义只能是正确的。当然,后世的史学家来研究杭州起义的时候,那么他们一定会得出相反的看法,不过杨锐要的不是史学家的支持,而是复兴会员的支持。 既然为了鼓舞士气、顺应会员的复仇心理,杭州起义被认定是正确的,那么蔡元培就是正确的。并且因为他宁死不退,还自杀殉国,那就更有了一种极高的声望。杨锐想到这个结果只能是苦笑,不过按照群体心理学来看,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在任何革命组织中,冒进都是正确的,即便是失败了,只要不临阵脱逃,那么他就能赢得所有人的同情和赞誉,被看成是个英雄。因此,在大多数会员看来,蔡元培就是复兴会的英雄,不管杨锐接受不接受,事实就是如此。 按照以前的计划,如果北伐,那么满清有所准备下,蔡元培要么在攻城之前作为筹码,要么会被泄愤杀掉。前者做筹码的话,杨锐本着一切为了革命,可以大义凛然的牺牲蔡元培,最多以后再悲伤一场,自身形象丝毫不受损,还能激励士气;如果蔡元培祭旗被杀,那就更省事了。可现在,一夜之间占领京城,事先布置任何时,其他人一定会要求保护蔡元培的安全,那么他被救的可能性极大。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呢?杀人杨锐是绝对不干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事情他不能做。不亲自动手的话,那就只能靠牵动形势杀蔡了,仰或不进行中心开花策略?…… 和程莐很是恩爱的吃过晚饭,杨锐就缩在书房里对着墙壁苦思冥想怎么杀人。这个书房布置的很是奇怪,没有窗户,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大桌子和一张椅子,桌子的两边是和书桌等高的书架,杨锐不是把桌子当成工作台的,而是把屋子的四面墙当工作台,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只有他才明白的东西,都被他钉在墙上,每次遇到大问题大决策的时候,他就会静下来对着墙上的某块地方苦思冥想。不过现在,他只手托着脸,看着墙角发愣。 蔡元培如果活着,或许并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威胁,杨锐开始换了一个想法。只是王季同和虞自勋这两个人很有可能会和他凑一起,王季同是委员当中最理智的人,他只想成为一个平衡的砝码,那边式微就加入那边。平心而论,只有平衡而和谐的组织才能走到最远,他是对的,但是杨锐却认为自己是穿越者,会永远正确,所以他不想再有人反对自己,按照中国目前的经济和科技,机会对于复兴中国并不太多,所以每一个机会都不能浪费,中国这艘航船的船长只能是他,并且任何人都不能反对。 相对于王季同,虞自勋则是盲目的带着美好理想的,他只有二十九岁,在美国几年,又去学了法学,此间种种加起来,也就被美国人所谓的共和民主给洗脑了。蔡元培在南洋公学的时候就在学生中提倡民主,退学事件正是他教育的结果,而虞自勋当时就和蔡元培要好,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倾向民主了。杨锐本想把虞自勋调离美国,但想到爱国学社的事情就只能作罢。再有一个办法就是在第三次复兴会代表大会的时候把虞自勋换下来,把虞辉祖加进去。 杨锐想了大约两个小时的蔡元培之事,而后才开始考虑龚宝铨的建议——下午开始整理资料,夜里已经编好了——杨锐让陈广寿送了过来。按照中央革命计划(龚宝铨在文件上另取了一个名字),那么革命如果操作的好,那可以不再担心列强干涉,因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另外一个好处则是可以获得更多的战利品,包括资金,国外大规模借贷可以暂缓。 所谓革命操作的好,就是满清的政治信用完全破产,全失人心,百姓和士绅全部都反对他——杨锐虽然不喜士绅,但所谓拉一派打一派,反清的时候拉着士绅打击满清,等反清完了,再拉着百姓打击士绅,等士绅打完位置空出,那革命者就上位成为上等人了,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打击百姓,什么不许罢工啊、什么交公粮啊,反正套路就是这个——跟不上复兴会步伐的人,杨锐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等他们的! 杨锐恶虐的想过革命的本质,很快就把它抛在一边,然后站到了墙边,撕掉一大块地方,只写到“国会”、“光绪”、“蓝白党”、“中央和地方”、“对抗”,几个字写完他又在“光绪”和“国会”这两个词上圈了一圈,光绪并不是想开国会的,当时只是被形势所迫,现在他整肃各地督抚,妄想着把权力收归中央。现在借着剿灭复兴会,军权已经全归陆军部了,各省只剩下些巡防队,各省的财政也在整肃,虽然载泽是后党,但是还是站在中央立场,还有就是各地的县议会今年也要开了,这和省议会一样,是中央对付架空地方督抚的办法。光绪在积极进攻,督抚在步步后退,怎么样才能助督抚一臂之力,让中央和地方斗起来呢? 杨锐只在旁边写上了这个问题。政治形势决定动手时间,而除了政治形势外,另外还有一个便是准备时间。军务、政务、科技、商业也很重要,后面两者可以先缓一缓,但军务和政务却是不能拉下的。在杨锐的设计中,关内各省加起来的正规军应该在十二万左右,再算上南非,总的加起来有十七万人;另外还有一支武力就是举事前农会突击训练的民兵,大概能募集十万人;最后就是俘虏招降反正了,新军读书人多,复兴会又优待俘虏,现在围着严州的新军战意都不强,一旦北京满清灭亡,那招降并不太难。 招降的军队从新编排,再配上政委即可,但是国内十二万军队,除去严州的三万人,其他九万人都要军官、武器、弹药等物资。不同于山地军,按照复兴军的野战军编制,三人一组,三组一班,三班一排,三排一连,三连一营,三营一团,两团一旅,两旅一师,野战军每师一共一万两千六百四十二人,排级以上军官为五百二十人,士官为一千两百五十人,另外还有山炮及迫击炮、机枪手等加起来需两百八十人。如此推算关内野战军八个师,需要军官四千一百六十人,士官一万人,机炮手两千两百四十人。这其中士官可以在根据地培养,但军官还有四百名山炮炮手只能在辽东培养。炮手杨锐不愁,但是军官,特别是师团级军官,每师有五十八人,八个师则是四百六十四人,这些人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杨锐在军官这边重重的打了问号,现在参谋部已经制定了培训计划,但如果举事提前的话会不会影响军官的培养?再有就是武器了,九万支步枪,现在严州缴获的步枪有两万盈余,另外七万支只能是等着兵工厂造了,再是山炮、迫击炮、机枪,每师装备十八门山炮,迫击炮八零口径十六门,六零的一百零六门,另外还有二十六挺马克沁机枪。 以军工厂不含折旧的价格,步枪为十四两、子弹每千发为二十六两、手榴弹每百个六两、迫击炮八零为一百六十两、六零为一百一十两、炮弹八零每千发为七百三十两,六零为四百二十两、马克沁机枪为三百三十两,机枪弹每万发为三百八十两,山炮为三千一百两、炮弹每百发为一千二百两。这样一个师装备下来,武器需要七十五万两,加上其他如电台、手枪、牲口、军装等,共需九十万两,九个师共计八百一十万两。这笔钱除了依靠盈利日益扩大的商业收益,另外一部分就是寄希望于橡胶股票了。 军务算完,接下来就是政务。满清每个县只有四名县官,而以杨锐初步的计划,每个县的县乡干部、税务警察、治安警察、法院等公务员为四百七十人,不算警察则需要两百八十人,其中乡镇为一百五十人,县级为二十人。去掉普通的办事员,每个县最少需要专业培训的干部十人,在占领的初期,这十人将借助县农会以及原有的满清官吏管理县政。全国两百多个府、两百多个直隶州和散州、一千三百六十个县,最少需要两万千名政务人员。现在四所法政学校在校生为五千五百人,已经毕业五千人,再加上根据地可以抽调不少政务人员,人数是够的,只是如果提前举事,那么政务人员可能会缺失四千五百人。 除了政务人员人数,为了能马上接手县政,对各州县的情况了解也极为重要。法政学校三年毕业,其中有一年是去县衙实习,面对高等学堂的学生,再加上银两的攻势,很多知县都接受这样的新学实习生。可毕竟只是实习,县内的情况不是能完全了解的,这需要一批批实习生年年对各县的情况做跟踪记录和观察。按照之前的步骤是辛亥年举事,通过四年不断实习以了解各县的情况,如果计划提前,那么有些县的情况就未必能熟知了。 还有就是实行中央革命的准备了。现在公历已经是09年2月了,要多少时间才能在京城那边布局?现在龚宝铨计划上给出的时间是两年,也就是说10年底11年初可动手,其中最为繁琐的就是宛平县令的安排,即便是能用钱买到这个位子,那也要花不少时间。 最后最为关键的就是派去京城的人选,可靠是第一位的,看来只能是从南非和辽东抽调骨干,以南非军为兵,辽东军为士,应该可以组建一支强于满清的军队;除了人员,战法也是重要的,连夜攻入京城,不顺利的话很有可能要进行惨烈的巷战,这些都要事先训练,还有巷战的武器:霰弹枪、手榴弹、刺刀白刃战,火箭筒是不是能装备进去?如果装备,京城里洋人不少,会不会被他们看见,从而造成泄密? …… 一晚上的苦思冥想,杨锐只把两面墙都写满了要思考的问题,第二日一早陈广寿便过来把墙上的东西抄录总结下来等杨锐睡醒之后过目,然后在下午以加密件迅速发给东北参谋部,让他们抽调可靠人员分析这些东西,以中央革命为基点而不是北伐为基点,重新制定一个占领整个中国的计划。参谋部在接到指令后,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拆解任务,把计划要涉及到的各种情报送到了军情局,军情局接受任务后则认为最少要四个月时间才能初步获知各种信息,一年以上情报才能完全准确细致。 任何计划一开始不可能就是完美的,总是要不断修改。六个月之后参谋部就拿出了一个较为具体的方案。此时正是梅雨季节,从东北参谋部过来的参谋官徐敬熙向杨锐递交了整个计划的正本,翻过无字的封面,泛黄的扉页上是两个不大的字:崇祯。 因为准备时间不足,整个计划只是一个军事计划,很少涉及到经济、金融、政治、外交、以及政权接受。在细致的叙述如何对京城进行兵力布置之后,接下来的内容就是举义的协同问题。各根据地都在山区,运动到平原并占领主要城市需要不少时间,按照参谋部的意思,就是举义的行动时间以京城为准,京城发动则各根据地都发动,而京城这边在占领之后将封锁消息,以给予各根据地部队运动时间。 北京是首都,同时列强的公使馆都在其中,即便是扯破脸皮封锁全城,也还是无法阻止信息外泄,经历了庚子之变的英国人早就在公使馆里架设无线电,虽然是落后的火花隙型,可也还是能把情报传递出去。 参谋部的计划是举事之前切断有线电报,在占领之后则修复修,然后假借光绪的名义发布上谕,即承认京城出现叛乱,但是宣布局势现在已经稳定,并要求各地戒备军队叛乱,收缴当地驻守军队的武器和弹药,为根据地部队攻城创造机会。这样即便是洋人把消息传出去了,各地的督抚也是会犹豫不决,此时在策动守军队适时的闹事,那情况将非常有利。 杨锐看完此节,只在本子上记下,而后再看其他。而他在聚精会神看着整个计划时,徐敬熙则正坐在一边,屏声闭气,生怕会惊扰到了杨锐。看着那一页页计划,他只感觉一种眩晕。六年了,六年终于起草了总举义计划,而这个计划实施只要两年。两年,也就是七百三十天,再加上那些零头,也不超过八百天,从癸卯年到辛亥年,一共是八年时间。想着过往的种种和那些牺牲的同学,徐敬熙忽然感觉想哭,多少牺牲才能换得最终的胜利?但是他知道此时却不好哭出来,当眼眶湿润的时候,他仰这头看向窗外。 丁卷第八十四章 杨锐办公处的屋子里是一所坚固的石头房子,许是法式的,房间很是干净,墙壁刷的雪白,窗户和一般建筑比更显宽大。外面此时正是阴雨,隔着明亮的玻璃窗,徐敬熙只看见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院子里悬铃木巴掌大的叶子上,虽然听不见雨声,但见那微微摇摆的叶子,他似乎能感觉到雨滴坠下来的凉意和湿润。 东北是没有悬铃木的,那边只有无边无际高高大大的松木。看惯了东北挺拔的树,再看南方的树总是感觉太过柔美……徐敬熙的脑子里信马由缰,为了不想哭出来只是漫无边际的去想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只是在一个小时之后,杨锐已经整个计划的梗概大致看完了,虽然没有看细节,但他还是有些东西要问的,这些问题都记在他的本子上。 “为什么选在八月十五?”杨锐问了第一个问题,这是举义的时间,也就是1911年10月6日,这不得不让他想到后世的武昌起义,他记得那好像是10月10日。 “先生,选择在中秋主要是考虑到京城的庙会,还有就是津浦铁路将在这个时候通车,这对我们控制直隶、山东以及江苏有利。”听闻杨锐提问,徐敬熙立马回过神来,计划就是他最后汇总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很明白。 “津浦路是中英借款合修的,洋人禁止运送军队怎么办?”杨锐问道。他听到津浦路就有些不喜,这条铁路的造价每公里高达五万两,现在路正在修,怕五万两每公里都是不够,这根本就是洋人和办事官员中饱私囊搞出来的。 “洋人只是贷款,虽然有中外合资的管理公司,但是如果军火和士兵分开运输,那么被抗议的可能些极小,再则即使抗议,那也要强制通行。计划里面有一份铁路接管后对铁路公司的补偿方案,包括京汉、沪宁,必要的时候都将强行接管。”徐敬熙道。 “嗯!好。”杨锐点头道:“那铁路沿线如何护卫?” “除了重要的站点、桥梁,一般的地方都由各地的农会民兵负责守卫。”徐敬熙道。 杨锐在山东的时候见过农会的巡逻队,他道:“那武器怎么解决?” “参谋部计算下来,民兵完全没有办法做到人手一枪,只能是配备手榴弹和红缨枪。第一军工厂只能供应东北军队,第二兵工厂月产步枪两千支,现在已经生产步枪八千支,即便到举义前也只能生产五万四千支步枪。现在国内将有十四个师,四个独立旅,虽然有些部队已经有步枪了,但此距所欠缺的七万支步枪还差四千支,而南非军因为之前有库存步枪运送国内,现在还缺一万五千支步枪。现在唯一能给民兵配备的枪支就是严州那边的一万支老旧步枪,再就是占领江南、南京、济南、天津等制造局所缴获的库存。”徐敬熙道。 “十万民兵,一万支老旧步枪,太少了,这就是十人一枪啊。”杨锐想到一排排举着红缨枪民兵,很是摇头,但也知道就是这么个现实情况,举义的枪支本是不够的,不说民兵,就是正规军也要差一万多支枪。 “是的。但是这是不得已的办法。现在军工厂已经全部三班倒了,人停机器不停。现在我们唯一足够就是手榴弹和迫击炮弹。”作为高级参谋,徐敬熙完全知道购买军工设备不易。“如果严州以及沂州根据地能在举义前歼灭大量清兵,那么缴获的武器多了,民兵可以装备的步枪就会更多,另外的办法就是外购枪械,通过走私运入国内,以弥补枪械不足。” “民兵的武器还是看缴获的情况吧。”杨锐想过之后说道,“正规军如果在举义前武器不够,那么就在国外购买,还是购买96毛瑟吧,在南美的那边买。” 说完武器,杨锐把思维撤了回来,再道:“东北那边如果晚一天举义那会如何?” 杨锐的问题很是奇怪,其他地方都是和北京同步的,而东北更是重中之重,徐敬熙只好道:“还请先生明示,东北为什么要延迟一天?” 杨锐其实自己对东北是不是要延迟一天举义也拿不定主意。他的想法是,南满地区要在表面上不能和复兴会属于同一系统,要造成民国时张作霖那样的局面。之所以这样,其一,好坑日本人的钱,因为这样的形式是日本人最喜欢的,为了收买,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其二,那就是1914年诱日本下场。到时候华北和东北在山海关武演一场,使得日本认为中国处于内乱,其占领胶东并无威胁。并且,万一战时扩大,南满可适时易帜回归中央,复兴军将突入朝鲜北部,在日本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占领汉城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不过,复兴军只能打到汉城,并且将会在谈判后撤军,剩余事情就看高丽棒子是不是争气了。 杨锐之所以要和日本人打一战,并不是只是因为仇日,而是东亚太小,中国起来,那么日本就要下去,反之亦然。也许可以把这战放到一战后,但是杨锐不想小日本借着一战壮大,历史上一战期间日本不但还清了旧债,还另外挣了不少钱,而这些钱有一大半是通过他在中国的殖民网络购进原料,卖出商品获得的。如果借山东战争把日本在国内的租借收回,拒不承认日本享受列强的优待条款,打压日本进口商品,那么由此空出的市场份额,加上一战物价高涨的背景,国家和民间都会额外增加红利。 因为中国一战前的工业规模还不能统计,打压日本的具体收益并不能确定。不过单从经济上看,日本是中国经济的主要竞争对手,历史上一战时欧美商品退出东亚及亚洲后,其空白市场是被日本占领的,但是现在,杨锐要这些市场被中国公司占领,特别是国内市场要完全被中国公司所占领,这是中国工商业壮大的第一步。单凭此点,这战就是要打的,另外的政治收益则更是巨大。至于会不会打败,只要文宣控制住,哪会有失败的道理?即便日本人占领北京,他最后也会撤走,到最后宣传上日军还是被复兴会“打退”的,也是大捷,也是胜利,而后在树立起几个炮灰榜样广为宣传,那政治上依然是满分。这过程中要是有人敢说真话,那就全部流放到北大荒或者新疆去体验劳动生活。 杨锐想到此点,脸上不由的微微狰狞起来。如此邪恶的事情,仿佛是一杯毒酒,在毒化他的内心的同时又给他一种别样的刺激,让他欲罢不能。 “南满甚至整个东北……”杨锐斟酌着用词,“同时举义也可以,但是最终是要假装成东北和我们分道扬镳的。”看着徐敬熙还是不懂,他索性道:“在革命成功后不久,我们很有可能会和日本在北方有一场大战。” 杨锐说着未来之事,只让徐敬熙更是迷糊,不过复兴会从小到大,都是依靠着杨锐的准确判断,虽然这好像做梦一般,但徐敬熙还是认为杨锐有可能是真的。 “英日已经签订了两次同盟协定,现在日本和美国人在东北的关系闹的很僵,而英国和法国、俄国协定协约,以对付德国,德国全力造舰,英国海军必定会将全力调至欧洲压制德国。东亚这边的德国殖民地军队,特别是远东舰队,就会让日本去对付,两国签订第三次同盟条约完全有可能。如此欧洲一旦开战,那么日本必定会进攻青岛,可胶济铁路也是德国的,也就是说,整个山东会都是日本进攻的目标。我们必定会和日本在此有一战。”杨锐放下本子,把基本的国际形势演变向徐敬熙说了一遍。 “先生,战争的规模会有多大?日本要的是青岛和胶济铁路,那么我们要的是什么?”徐敬熙道。他如此问,很让杨锐的满意,战争开始本来就是要明白具体目的的。 “目的最大化的话:一、收回日本在华所有租界,二、取消日本之前所取得在华一切特权,三,收回南满铁路及其他日本在华投资的矿山、公司。”杨锐言语简短,但徐敬熙闻言立即一振,“如果是小的话,那就是赎回南满铁路、取消治外法权、收回关内所有租界。” “先生,这是国战啊!”徐敬熙毕竟是一个合格的参谋,知道杨锐说的任何一条都不会被日本同意,租界有可能战时进入,造成既成事实,但是治外法权是保证日本在华特权的最终保障,日商据此常常为非作歹,欺压华商,而那南满铁路更是日本死了十几万人才获得的,即便现在是欠了十几亿的外债,它也还借贷一亿多日元投资到南满铁路上,将其扩充为双线。三者中任何一条都会让日本和中国不死不休。 “国战就怕了吗?!”杨锐笑问,很有领袖挥斥方遒的味道,“东北即使是现在和关内一起举义,但是在人事安排上也要体现不平衡。即张榕的部队要立大功,但事后却不行赏,张榕的地位也要打压,这样安排以后以后的叛离才能合情合理。只要张榕叛离复兴会,日本人在开战的时候才会放心南满。到时候我们在北京立都,国战的话如果天津打不开局面的话,日本一定会行甲午的故技,会成东北绕。我要的就是他从东北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锐说完只看着徐敬熙,见他闻言已经在默算,再道:“先不要想,日本比我们强的只是海军而已,届时长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通行,所以广东也要在名义上不属于复兴会,让它独立并且投靠法国人,这样在粤汉铁路修通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确保有一个出海口。按照这样的布置,广东的举义应该要晚一天,那边的部队不应该挂复兴会的旗子——我之前安排广东事务的时候已经坐了一些铺垫,那边现在的组织叫做辅仁文社,和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除了奉天和广东,其他地方就没有特殊情况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杨锐再说一次“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徐敬熙忙点头道:“明白了,先生,我马上带人修改这两地的举义计划。” “此事务必注意保密!”杨锐叮嘱道。“记得崇祯计划一结束,你就开始制定射日计划吧。” “是!先生!”徐敬熙心绪激荡之下猛然起身立正了,他只觉得跟着杨锐就能取得一个接一个的胜利,而把这个计划交给他更是对他的绝对信任。 “坐下。”杨锐很满意他的反应,很是威严的喊道。“云贵广西,还有西藏,都是我们实力薄弱的地方,甚至是空白点,这些地方农会建的少,有些省根本没有。西藏不说,云南是边界,极为重要,我怎么没有看到那边的举义计划?” “先生,云南还有广西、贵州三省,将依靠新军举义而发动,只是新军的军官常常调动,省内的形势也在变化,所以军情局无法提供确切的情报,计划只能是空白。而西藏将交由重庆第13师负责,不过藏区路途遥远,那边的情况没有办法在几个月之内获知,大致的计划只能是等到年底才能得出。”徐敬熙说道。 “哦……”杨锐听闻是新军举义,心中就有些不放心了,特别是云南,“云南那边是重点,片马那边和英国有边界之争,我不想因为举义丢一寸国土,也不想对洋人让出一丝利益。” “明白,先生!”徐敬熙重重的点头。 大举义的安排中,各部队的安排如下:通化第1军,辖山地第1、2师,占领东北;太行山第2军,辖第3、4、5师(兵力基本由通化及南非抽调),占领北京直隶山西;严州第3军,辖第6、7、8师,占领浙江安徽苏南;沂州第9、10师,占领山东江苏;商洛山第11师,占领陕西河南;甘州第12师,占领甘肃新疆;重庆第13师,占领四川及西藏;萍乡第14师,占领湖南以及江西;林西独1旅,占领蒙古;大别山独2旅,占领湖北;龙岩独3旅,占领福建;清远独4旅(不记在复兴会名下),占领广东;以上共计十四个师,四个独立旅。而沪上商团,将与斧头帮一起占领沪上。 具体的战役,则一为北京之战,歼灭禁卫军和满清京城各部,以及协同第1军歼灭热河新军,此战主要由第2军负责,并无多大悬念;二为严州之战,南非第4军将从沪上上岸,顺着已经建成的沪杭直逼杭州,满清虽然有二十多万人围剿,但分散在严州四面。届时满清覆灭、后勤断绝、新军中革命分子再伺机闹事起义,第3第4军六万多人收拾这些人并不太难。看过报告之后,杨锐只觉得严州之战将是复兴会的淮海之战,即俘、即补、即战,此为胜利之最大保障。以清末新军在辛亥是的表现来看,怕是除了满蒙新军,就是那被故意消耗的北洋新军也不可能为满清守节。 山地师两万人,野战师一万一千人,独立旅六千人。关内共有兵力十四万九千人,加通化四万人,南非三万三千人(抽调后),总兵力为二十一万两千人。这其中,通化四万人,严州三万人,南非四万五千人,林西六千人,这十二万一千人都是已经编练好了的部队,现在真正要编练的只有六个野战师,三个独立旅,减去从通化、严州、南非抽调的架子部队,关外还需编练两万人,关内还需编练七万人,共需编练九万人。 另外,严州、林西是公开打复兴会旗帜的,通化是半公开隶属复兴会,其他地方包括沂州则是以农民叛乱形式出现的,最重要的太行山是抽调通化山地军和南非军为主,其将以零散山匪的名义出现。这些地方的发动时间也做了安排,沂州按计划是今年九月,其他地方在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底,这样时间拉开,以减少各地的联系性。同时为了掩护这些地方的举义,各大小城市将策划抢米事件和各种反税反捐暴动。可以想象,从今年九月到明年年底,满清朝廷要开始焦头烂额了。 想过这些地方,杨锐再说道:“福建的兵力务必要加强!这里离台湾太近,要担心日本人乘机保护。福州那边如果彭寿松可以拉拢,他在巡防队士兵中还是有影响。” 福建的巡防队主要是湘兵,这彭寿松也是湘人,本是官员,被革职后就想着反清。复兴会之前和他有所接触,但是他为人粗鄙,反清只是泄愤谋私而已。之前福建代表林斯琛就不想吸收其入会,担心他一旦得势就会乱来。 徐敬熙见杨锐提到这个人,只道:“先生,这个人怕不是和我们同路啊。” “龙岩距离厦门近,但是离福州太远了。”杨锐说道。“彭寿松这个人可以用,先通过他发动巡防队起义,让他做都督都行,但等我们的部队一到,那就再把他选下去,他老实的话,那就安排一个位子给他,不老实,那就收拾掉。” “明白了。先生。”徐敬熙道。 “还有,我老是担心各地根据地一出现,还有各城市暴动一起来,满清就要慌了。崇祯计划还是要有预案的,比如被迫提前该怎么办?门头沟煤矿一旦开工,进去的士兵务必要做好思想工作,挖煤是辛苦的,政委和军官要起到带头作用,也要下井挖煤,不要自持是个官就缩在矿井上面,同甘共苦士兵才能收心。还有,任何因为矿难牺牲的士兵都是烈士,抚恤翻倍!”杨锐强调着这一点,担心官兵待遇不公会出乱子。 徐敬熙赶忙把这一点记下,矿难的烈士问题他已经在计划中提到了,但要要求军官下井他倒没提,现在杨锐说话,那么凭借他的威望,军官必定会执行下去。 说到军官,杨锐再道:“师旅级干部为什么在评估中合格的那么少?还有在作战计划里,理门提议要把团作为进攻的主力,而不是以师作为主力?我们的培养体制真的就这么差吗?” 早就知道杨锐会问这个问题了,徐敬熙吸了口气道:“先生,真实的情况确实是如此。不少军官虽然经历了日俄之战,但是那时候大家只受过半年的军校教育,如果不是雷先生在,怕是会打成另外一个结果。这场战对于军官的成长极为有利,但也只是培养了一些尉官和少部分校官。现在来看,当时只有以镇和清远得到了锻炼;根据地围剿这边,严州的州髓(林文潜)、何肇显、张恭、吴有才,还有林西的公达(文永誉)、谓臣(项骧)也是得到了锻炼,他们都是实战中出来的,俱在合格之列。 而东北这边的烈祖(一旅李烈祖)、徵瑞(二旅陆梦雄)、仲斐(三旅方彦忱)希范(四旅谢澄),他们在日俄之战时只是团长。校级的经验是够了,但作为将级,即便他们这几年都在进修,但是烈祖和徵瑞还是不能合格。烈祖的问题是基础太差,领悟力不够,团长是合格的,旅长就有些勉强了;而徵瑞,主要就是性格问题,拼命三郎一般,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后勤、辎重、士气都不去注意,老说这东西太麻烦了。” 尉官负责的是点,校官负责的是线,而将官则是负责面了。他注意后方的时间比注意前线的时间多,关注整个战役态势发展的精力比关注一场战斗结果的精力多。现在的师旅长当中,李烈祖是不行的,陆梦雄本来行,但是……性格问题。现在看来,也就是雷以镇、林文潜、齐清源、文永誉、项骧是合格的师长,方彦忱、谢澄次之,何肇显、张恭、吴有才再次之,李叔同、潘承锷、彭清鹏、黄大钧、张昌国再再次之,这里也就只有十五个人。 丁卷第八十五章崇祯3 通化抽调军队入关后,即便扩编也只有两山地个师,林西一个独立旅;关内十二个师,三个独立旅;南非抽调部队到门头沟后只剩三个师,一共十七个师,四个独立旅,要有十七个师长,三十八个旅长,可合格者只有三分之一不到,反倒是团长因为实战和历年培训出了不少,难怪参谋部建议部队以团为单位作战,复兴军只有士官、尉官、校官是合格且充足的。 “这样吧,在第二期、第三期、第四期毕业生里面,或者后几期的也行,但是一定要优秀,挑出一些底子不错校级军官,先让军校专门培训他们一年,然后直接任命他们为根据地的师旅长,用实战去锻炼他们。”杨锐吩咐道。 徐敬熙无法想象一个营长忽然跃升到师长的局面,很是惊讶的道:“先生,这可是要出事啊!” “培养一个合格的师长要十年甚至是二十年,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只能是拿人命去填。现在不锻炼出五十个合格的师长,以后和日本人怎么打?那些鬼子很多甲午的时候就是师团长,比将官素质我们完全是比不过他们的。这件事情不能只着眼于现在的革命,还要着眼于不久的国战。经验不够,人命凑,只能如此!”杨锐斩钉截铁的把事情定了下来。 他其实也是无奈的很。满清的新军的指挥官,他看得上眼的只有冯国璋、段祺瑞、王占元、孟恩远、王怀庆、卢永祥、曹錕、陈宧、姜贵题、张勋这几个人,其他的要么是会做官的,要么就是会送钱的,并无用处;而日本士官学校的那些毕业生,他是一个也看不上,预科一年、军校一年、实习一年,这样三年出来就能当师长?真是笑话!南非军校第一期,经历过日俄之战的营长都有好几个,团长则更多。现在军校毕业生全部去做连长,实战一年,成绩好的经培训才升为营团长。满清就这十个人,自己不弄出个五十个师长来,以后部队怎么扩编?五十个师加强一下也就七十万人,没这么多部队,那可以直接对小日本举白旗了。 徐敬熙见杨锐说的坚决,只好再说这个事情记下,然后等着杨锐的下一个问题。杨锐见他记下,只道:“北京那边为什么是清源指挥?” “清源是第一师师长,完全有这个能力。而且他脑子也活,碰到什么问题,也能见机行事立马解决。”徐敬熙道。 “清源……”杨锐眼睛从本上上挪开了,想着齐清源这个人,能力是够的,但是从东北的角度来考虑,他之前和日本人有过合作,举义形势纷乱,奉天这边需要一个亲日的人镇着才行,张榕不是军人,唯有齐清源能起这个作用,杨锐想了片刻道,“举义东北最要提防的是日本人,清源不能动,还是让雷以镇去北京吧,把他任命第2军军长,清源为第1军军长。” “先生,我们考虑的是通化离奉天近,黑龙江离奉天远,所以让以镇留下好带兵进占黑龙江。以镇走了,那么黑龙江那边万一出事……”徐敬熙很不明白的杨锐的安排,只好质疑道。 “先提防日本人吧,俄国人自然有对付的办法,黑龙江让徵瑞(陆梦雄)去就行了,他和那帮俄毛子关系不是不错嘛。我们不要担心俄国人,即便是黑龙江没了,也能要回来。”杨锐坚持道,虽然很想告诉徐敬熙中国可以趁俄国革命占领整个外东北,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一天的时间杨锐只把整个计划简单过了一编,可以确定的是,因为情报不足,这只是一份草案,而且还不完整,比如没有战时后勤计划,没有南非第4军的回国及作战计划,另外围歼严州周围之敌也太期望于新军起义。不过,虽然如此,但是整个战争的轮廓还是出来了,剩下的只是花时间去完成他而已。杨锐看完计划,之后主要考虑的就是整个计划和其他方面的协调了。这包括情报、外交、商业、教育、文宣等在内的各个方面都要和作战计划相配和,因为情报是第一位的,是以一个月之后杨锐又见了军情局的刘伯渊。 “怎么样才能在两年内,让满清和光绪失去民望?”刘伯渊是心腹了,杨锐没有客套,一开头就问了这个问题,不打掉光绪的民望,对以后总举义不利。 杨锐的问题早写在六个月前递送东北参谋部的文件上,刘伯渊对此早就考虑的很是通透,并且也做了不少工作。“先生,我们分析过,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关键还是在国会。满清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光绪、载泽、奕劻、清流,还有善耆都在彼此争斗。光绪和清流虽有不和,但都反对开国会,并想收取国会的权力;而载泽、奕劻、善耆时有矛盾,但都坚持开国会,希望扩大国会的权力,现在的情况看来还是保守派占优势。 不过如今的焦点并不在要不要开国会上,而是在下一届内阁总理上,载沣、载泽、善耆、还有清流的瞿鸿机都在各自发力争夺。这里面载泽因为有保驾之功,又是出洋的五大臣之一,当时预备立宪更是因为他和袁世凯两人合作才说服慈禧的,所以他在朝野立宪派里面名望最高。我们计算下来,应当全力推他坐上内阁总理之位,而等他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我们再协助光绪把他打下来,甚至可以促使光绪关闭国会,这样立宪派和保守派以及帝党的矛盾就会全面爆发。” 刘伯渊说的杨锐大致清楚,但他要的是细节,只道:“怎么做?” “第一步,暗杀现在的内阁总理礼亲王世铎,引起位置空缺,打乱光绪栽培载沣为下一届内阁总理的步伐;第二步,发布载沣、善耆还有瞿鸿机的不利消息,让他们无法上位;第三步,载泽既然上位,那就让民选议员先废除钦选、民选议员的权利不同,而后再提议减少或废除钦定议员,最后则可以提议废除弼德院、内务府、八旗制度、翰林院、太监等议案,并要求光绪给予国会更大的权力,最终引起满汉矛盾; 第四步,发动各地民众进京告状,反对议会;同时在舆论上,甘州、商洛山、大别山、萍乡、重庆、清远、龙岩等地的举义,还有各地的暴动,除了要喊抗捐抗息的口号之外,还要打出罢免议会、归政光绪的口号,让立宪派‘立宪可消弭内乱’的说法彻底破产; 第五步,载沣出局,失去对国会控制的光绪能用的牌便是民意牌了,而国会这边能用的牌就是护宪的牌,更有满汉矛盾的牌。到时候那边火小我们就往那边加柴火,动乱越大越好。”刘伯渊就像一个巫师,几句话就把满清政坛描绘的乌烟瘴气、支离破碎。 杨锐微笑道:“我知道很多民选议员只认钱的,他们很好收买,第三步不难,第四步也不难。但是我想知道礼亲王世铎怎么暗杀,要是他被暗杀,一定会引起满清的警觉;还有载沣、善耆、瞿鸿机这几个人一向并无劣迹,你怎么发布不利消息?这两步如果没有走好,那后面的事情将会很难办。” “先生,礼亲王世铎已经六十六岁了,已经是风烛残年,而且此人还好色,更会到胡同里头叫女先生,若是他服用春药劳累过度死在床上,那一定不会有人怀疑的。”刘伯渊说道,“世铎既死,那么载沣、载泽、善耆、瞿鸿机一定会想着办法争这个位置的。载沣虽然没有劣迹,但是他老婆却一直是在卖官的,到时候那些事情如果登载在报纸上,那么他一定落选,这件事情完全可以让载泽的人去做; 善耆一向清名甚著、口碑甚好,更不贪鄙,还有贤王之称,但是他现在执掌京城治安,手底下有两万多巡捕和巡警,光绪早就对其很忌讳了,而且他还是和小恭王溥伟交好,只要谣传他和溥伟有密谋不轨,那么光绪一定不会同意他为内阁总理的;而瞿鸿机,这个最为好办,暗杀团杨笃生是他的同乡,当年出洋五大臣时,因为他的安排,杨笃生是五大臣的随员,就是他指示转移目标,给供消息,让吴樾不炸铁良炸五大臣的,一旦此事爆出,加上他以反对立宪的立场,那么他不但不能入选,反而要革职下狱。” 载沣福晋的作态、善耆对光绪的不满并交好溥伟之事杨锐早收到过密报,现在想来确实可行,只是瞿鸿机一事不是那么简单,杨锐闻言道:“如果只是我们宣传瞿鸿机指示杨笃生,让吴樾炸五大臣,瞿鸿机未必可会认账,他完全可以说是被冤枉的。” “可以说服杨笃生来做这件事情,另外,”刘伯渊献宝一样的从文件包里取出一张相片,道:“瞿鸿机和黄兴都是湖南善化人,如果满清见了这张照片,那么……” 杨锐接过刘伯渊手上的照片,只见身着官服的瞿鸿机和一身西装的黄兴正坐在一起喝茶畅谈,黄兴像是正在说什么,而瞿鸿机正在凝视细听。如果不是看过了后世的PS图片,杨锐说不定会以为这相片是真的,看来军情局的技术还是不错的。 刘伯渊本以为杨锐会吃惊,但见他看后还是神色如常便也收了献宝的心思。道:“这是技术部的人做的,费了不少心思,除了先生,怕一般人还是看不出真假的。” 杨锐笑道:“P的还不错,最重要的两把椅子居然一模一样。相处这个点子的人和办事的都要记功。” 第八十五章 刘伯渊听得杨锐表扬,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他再道:“前两步做好,那么第三步就可以发动了,先生说的那个杨度,比我们收买的那几个议员更有声望,在外的风评也极为不错,如果他能配合的话,那事情就很好办了。”杨度之事是杨锐告之刘伯渊的,军情局收到消息就彻底的调查了此人,发现此人还真是一张好牌,只要他能协助那么事情一定能成。 “事情太过机密了,杨度只是说要协助我们,而不是要加入我们,可见他也只是三心二意罢了。你策划的时候,只能把他当作零件用,不能让他知道了所有的消息,再就是要有后备方案,即便他不帮忙或者帮不上忙,也能确保事情办成。”杨锐道,他只觉得那个杨度还是有些悬。“第四步具体怎么办?你让哪里的百姓去京城告御状?这事情并不是很好做吧?” “哪里有灾民就让哪里的人去,我们不能出面,只在背后支持,实在不行农会里也可以找几个年龄大、样子苦的人。要告什么状其实也很简单的,国会开了之后,捐税收的更重,这些都是国会的议员举手通过的,告这个就好;还有铁路国有案,一旦载泽上位,那么铁路国有案一定会再拿到议会上来议的,现在国会议事章程改了,以前是要三分之二议员赞成才通过,现在是半数赞成即可,我们只要买通一些议员,此案即可通过。川汉、粤汉都牵扯到士绅的利益,一旦国有,那么势必会影响他们的收益,他们必定会闹事。 先生,其实告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他们人到了京城引起了轰动,那光绪的人自然而然会交代他们怎么说话的,只要他们找准了帝党的门就行。”刘伯渊很是轻松的道,在他看来,事情只要到了这一步,那么火自己会烧起来,自己要做的只是控制节奏和火候了。 刘伯渊说的铁路国有案,又让杨锐提起了历史上保路运动,这是一个好借口,只是事情的原委没有那么的简单,这是盛宣怀不肯弥补被铁路公司股东因为炒橡胶股票造成的损失引起的,期间还有官员派系的争斗,这里面的关节很是复杂,事情并不能闹成保路运动那样。不过刘伯渊最后说的对,既然送去了一杆枪,那么怎么使,那是光绪的事情了。 “国会九月二十就要开会,你一定要在那之前把计划做出来,还有各根据地的计划你看了吗?”杨锐问道。 “在参谋部那边看了。”刘伯渊道。 “那就注意一定要注意和各根据地的行动相配合,还有行健那边的计划也要切合。”杨锐此话说完又想了想,忽然觉得这样的协作还是不行。今后两年复兴会的行动是一个极为庞大的计划,牵扯到的东西太多,要参谋部、后勤部、政治部、军情局、商业部、外交处、教育会、宣传部互相配合才行。这样的话,那就要成立一个举义指挥部,让各个部门都抽骨干过来。而要成立指挥部,那么位置和安全就极为重要了。虽然去到国外会更安全,但杨锐还是喜欢留在国内,再就是沪上交通便利,且在此已经有一定的势力。 杨锐确定指挥部的位置在沪上,但想着还是要换一个更大的地方才好,再说现在这地方呆的久了自然会有暴露的风险。他只把这件事情记下,然后看着等着的刘伯渊:“东北那边的情况如何,山里面安全嘛?美国人和日本好像斗的很凶?” “好多侦探被派进来了,满清的、日本的、美国的、还有英国的。但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无非是求见王启年还有韩登举,送礼、拉拢、试探、挑拨都有,但想动手的却没有,包括满清都暂时没有什么动作,他们只把新编的满蒙新军第六镇还有第七镇布置在通化、吉林两地,防止我们动手。”刘伯渊说到王启年,杨锐才想到自己的那个替身,只听他又道:“美国人现在锦瑷铁路修不成,又跑到通化铁路公司来,要求和我们一起把铁路线向北延长。不过我来之前,他们又找到穆湘玥,居然要把我们这段、还有南满、北满铁路一起合并搞联运。反正雷声很大,但是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他们的那个奉天总领事司戴德为了能打开局面,无所不用其极,真是……” 司戴德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其后面的则是以摩根财团为首的美国银行团。今年三四月间,罗斯福卸任,接任总统的是塔夫脱,前陆军部长。他是罗斯福选定的接班人,当选和罗斯福的鼎力支持分不开——因为前总统被刺杀,罗斯福是中途接任,所以他还能再任一期总统,但他放弃了这次机会,而是支持塔夫脱。只是,按照美国那边的情报,塔夫脱没有罗斯福那样灵活的手腕,对待大资家的态度也不明,一边坚持反托拉斯,一边又支持他们往国外扩张,推崇金元外交,如此做法打破了罗斯福之前在东亚地区努力维持的微妙平衡。美国人失策,但这对于复兴会来说却是有利的,他们如果在东北一直碰壁的话,那么最后只能选择支持复兴会革命。 “他们在东北的作为得不到列强的支持,英国人不想美国人在南满抢占日本和俄国的利益,所以在联合英国保龄公司修锦瑷铁路修不成之后。他们只有另寻机会,提出什么铁路联运。”杨锐想着那个上窜下跳的司戴德,很是好笑,“我们在东北不要支持美国人,特别是不要支持司戴德那个家伙。” “先生,可他是美国人在东北布局的重要人物的。如果不支持他……”刘伯渊不知道杨锐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复兴军王启年部能在桦甸那边立足,开始是靠俄国人防备日本人,现在日俄矛盾缓和,就应该靠着美国人了。可现在杨锐却…… “司戴德之前跟哈里曼混,后面哈里曼没钱了,现在又跟摩根混。摩根在纽约给我们脸色看,那我们也可以在东北给他们脸色看。”杨锐想到张坤汇报的那个什么五千万美元分期贷款就很恼火,要是那样的贷法,还找你干什么,他低着声音道:“对美国人,我们只是不支持而已。现在我们的立场还是要亲俄,要让他们还是坚信一旦战争我们将死命帮他们守着辽东山林地区,防着日本人从朝鲜或者通化北上,解除日本人对西伯利亚铁路的威胁。在东北,要讨好俄国人那就多抓几个日本间谍给他们送过去;要讨好美国人,最好的做法就是不支持他,让他们自己出去碰过头破血流回来,那时候他们就会想起我们来。” 东北那块的外交策略,杨锐是拿捏的很准的,俄国人张狂但是虚弱,即使知道复兴会曾经是反俄的,也不得不依靠着王启年部镇守辽东图们江一带。不过,他们也禁止中国人靠近牡丹江。现在以东清铁路和中朝边境为东西边界,以哈尔滨经牡丹江到海参葳的西伯利亚铁路为最北端,往南的区域都是俄国人给王启年部的势力范围。历史上这块山林之地是他们在失去四平退守长春时划给日本人的,现在却便宜了复兴会。得到这么大块地方,复兴会的代价无非是要王启年面对俄国人做出一副哈巴狗的模样,幻想自己是哥萨克人,另外就是帮着他们维持治安,镇压土匪和民乱,但也仅此而已。 而对美国人,在中国他们和英法德日俄的势力相比还是不入流的,不必要太过讨好,他要单飞自己乱来可以不管,也不支持。只有出去被列强打得满头包时,他们才会想明白要想在中国取得任何利益,那就必须紧紧的捆版着复兴会,不然他们将一无所得。可以说,面对美国人,杨锐不想是从属地位,而是要主导权。现在美国那边除了商业还在进行,其他包括橡胶股票贷款都是找的荷兰银行,杨锐就是想看看,到底是美国人牛气还是自己牛气,在美国人不认可这条之前,他决不问他们借贷。 丁卷第八十六章威胁 刘伯渊永远是听话的,虽然他并不完全明白杨锐的算计,但他还是在随身的本子上记下杨锐的指示,而后下一阶段则重点介绍复兴会对满清新军的渗透情况。 “东北那边满清是准备编练热河第五镇、奉天第六镇,吉林第七镇、黑龙江第八镇,这一共是四个镇。不过军官和满人蒙人人数严重不足,第六、第七两个镇是靠抽调北洋的部分部队才建立的,而剩下的第五、第八两个镇,都只有一个协。里面汉人士兵的比例超过七成,军官也多是汉人。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兵太苦,满蒙勋贵受不了,所以贵胄学堂还有其他什么武备学堂没什么满人去读,就是去读了,也是混个资历罢了,出来的大多是草包一个。 现在东北这两镇两协,士兵里有很多是我们派去的人,并已经发展了不少革命份子,一旦山地军出动,那么围着他们的第六、第七两个镇就是做不到阵前举义,那也能制造混乱。还有我们在东京收编的那些士官生,因为光绪一直在打压北洋系出身的军官,所以很受重用,他们因为出来的晚,虽然做不到协统、镇统,但是营统、标统还是有不少的。” 刘伯渊说到到处又拿出一张纸,上面都是满清新军被渗透的军官。杨锐接过,一打头就看见了吴禄贞、蓝天蔚、张绍增、许崇智几人,再下去则李协和(烈君)、孙馨远(传芳)、李书城、程潜、黄郛、阎锡山、张凤翔、唐继尧、张群、彭程万、罗佩金、杨曾蔚、刘基炎、等四十多人。这些人官最大的有吴禄贞、蓝天蔚、张绍增、许崇智四个,都已经是镇统了,官最小的也就是营管带。 看着这一排排在后世牛气冲天的大人物,杨锐定了定心神才道:“有多少人是完全可靠的?你上次不说同盟会也在东京士官生中发展组织吗?” “是的,先生。主要是宋教仁在负责这事情,黄兴和孙汶一直都不在东京,无法顾及。上面的名单上的人,只是有革命倾向但是不一定完全是要跟着我们,而那些名字后面有黑点才是我们自己的人。”刘伯渊说道,手也指了过来。 顺着他的手指,杨锐确实看见了有些人名字后面是有一个针尖大的小点,这样去看,那么镇统除了被复兴会拿住了把柄的许崇智外,吴禄贞等几个镇统都仅仅是倾向革命而非自己人,不过其他军官则大部分是复兴会员。 虽然如此,杨锐也并不是很满意,只是在看完名单后点火把纸片烧了,然后道:“对于这些人我们不要有太多的指望,我们真正能依靠的还是底层的士兵、棚长、排长、还有队官,这些人没有出过洋,只能在国内的武备学堂混,更是要受军中满人的欺压,他们受的气比出洋的这些士官生多。现在围着严州的新军第八(湖北)、第九(江苏)、第十二(苏州)、第十(福建重建)、第十一(安徽)、第十四(江西),这六个这镇只要我们一声令下,他们明天就能举义内乱,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因为我们在新军的基层发展了势力。 当然,回过头来说,我不是不相信东京士官生的会员,只是他们一直不在我们系统之内,思想教育工作完全跟不上。他们到底是为革命而革命,还是为前程而革命没有办法去判断。如果我们占领了北京,满清那帮勋贵被我们一锅端了,各省的省会也被我们占领,那么他们不管是真革命假革命都会反正举义,可要是计划出了变动怎么办?北京城没有拿下,到时候我们这二十一万人分散在各处,很有可能会被满清各个击破。所以,我们只能依靠那些队官、棚长、排长之类的士官和士兵发动。这一点军情局务必要贯彻到底!” 杨锐越说越是激动,最后那一句话特别的大声,刘伯渊见状起身大声的道:“是!先生!” “坐下吧!”杨锐和蔼的道,“参谋部的计划一出来,我是夜不能寐啊。只想了一个月才让你过来。渊士,你的担子很重,要让满清内乱,又要运动新军,还要探知列强特别是日本的反应,最后满清内部也要跟着。你的工作做的好,那么事情就成了一半,你的工作做不好,那么革命就会变的乱七八糟,不但国家不能统一,甚至革命也有可能失败。” 刘伯渊听杨锐把话说的这么严重,那里敢坐下,只是喊道:“一切为了革命!一切为了华夏!伯渊就是死也无悔!” 杨锐只见他把自己的担忧当作是训诫,知道他是会错意了,于是道:“好,坐下!我说的只是我的担忧而已,参谋部的计划还在更改,但是最终的计划如何还是要依靠军情局的情报。特别是满清临近举义的调动,我们务必要弄清楚,更要对清军决策和调动进行干扰。” “先生,现在我们已经在军咨府安排了人,今年年初的围剿就是我们获知了满清的整个作战计划而胜利的。现在满清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刘伯渊道。 “今年满清只是小规模袭扰,他们的精力都是在整军备战,明年估计严州就难打了。”杨锐叹气道:“真不知道沂州那边是不是可以分担一部分严州的压力,要是不能,到时候几十万新军压过来,那么就要长征了。” 刘伯渊不知道长征是什么,但细想这个两个字,其实也就是流窜而已。只是见杨锐忧虑,他道:“先生,我们估计过,只要沂州发动,那即便是满清不进攻只防守,也要牵制满清三个镇的兵力,还有萍乡及其他地方,也要牵住满清几个镇。” 刘伯渊只说着沂州和萍乡,认为可以牵制满清几个镇,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够的。算上已经在编明后年即可作战的新军,满清全国将有二十九个镇,十一个混成协,四十余万人,这基本上达成了当初在全国编练三十六个镇的计划。 参谋部判断到总举义的时候,围在严州的新军将有十到十二个镇,加上那些巡防队,兵力将在二十万左右。杨锐的想法却不是这样的,满清已经恨浙匪入骨,除了对沂州会防范一番,派两三个镇压着,其他地方他们会全然不顾,将把能调动的兵力全部压过来。这样算起来,满蒙新军的第1、第2、第3、第4四个镇,还有北洋的第2、第3、第4、第5四个镇,还有就是江苏的第7、第9、第12三个镇,湖北第8、第18两个镇,再就是算上江西、安徽、福建、广东、湖南五个镇,一共十八个镇,计二十二万人,这样再加上巡防队,差不多要接近三十万人了。 这三十万人,可不是复兴会两个军六万人能对付的,杨锐已经建议参谋部对严州追加一个军编制,这样第3、第4、第5,三个军十万人,加上沂州本地的久经战阵的民兵七八万人,方可与满清一战。为此,南美那边现在就要加紧购买步枪,严州当地也要开始储备弹药,为最后一次大围剿做准备。 想过这些事情,杨锐只道:“不说满清新军的事情了,你来之前说满清的军咨府请了德国人做顾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冒出德国人来了?” “先生,军咨府第二厅里面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说是今年的围剿失败,光绪大发雷霆,气得要把载涛解职。这载涛无计之下只好去请洋人,开始请的是日本人,可日本人因为安奉铁路之事不得逞表示拒绝,不愿意派人过来协助围剿,最后还是荫昌想了办法,说去请德国人。这就把德国人请来了。”刘伯渊道。他也是在安东上船前知道这个消息的,几天功夫也就把事情查清楚了。 “荫昌和德国人什么关系?德国人说清就来了?”杨锐再问道。 “荫昌的老婆就是德国人,光绪十年他在奥地利学军事的时候,和现在的德皇威廉二世分在同一组,两人的关系还不错。李鸿章当初在天津建武备学堂的时候,教习不够的时候也是他帮着李鸿章请了一批德国武官。现在他出面去请德国顾问,德国人派出来的人级别还很高,说全是总参谋部出来的,为首的一个叫做鲁登道夫,据说在德国很有名气。”刘伯渊说着荫昌的生平,更把一个不该出现的名字念了出来,这只让杨锐心里一抖,只想到这个人怎么来了。 心神不定之下,他只让刘伯渊先回去,军情局以后的总部就设在沪上,没有谈完的事情过几日可以再谈,他现在不但担心鲁登道夫这个人,还担心德国对复兴会的政策有变,留学生、潜艇、飞艇都指望着德国人,现在他们一翻脸,那这些都要完了。和杨锐的担心一样,明白德国重要性的雷奥几天之后就来了。 “我好几天之前就猜到你会来,谁知道你真的来了。”看着还是一眼严肃的雷奥,杨锐强笑道。他不喜欢法国人,也不喜欢法租界,但是现在杨锐就住在法租界里。 “是的。杨,事情有些麻烦了。这一次德皇从总参谋部派出了很多优秀的人过来。”九月的天气还是极热,雷奥还是一袭绿色旧军装,扣子一丝不苟。“我去北京和几个认识的参谋谈过了,有人秘密的告诉我说德国现在在欧洲完全被孤立了,德皇希望能和中国和美国结盟,改善这一情况,这个疯子又开始发疯了。杨,你上次就应该听我的,早应该杀了他!” 雷奥说着杨锐最不希望听到的事情,德中美结盟在去年已经被美国委婉拒绝,却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又被德国提起。他在心里不断计算着损失,留学生可以不派、潜艇最好能不要,但飞艇是绝对要保留的。之前订购了六艘飞艇,现在已经到货了五艘,因为崇祯计划,又加订了四艘十五吨级的大飞艇,这样整个飞艇部队的载重量可以达到一百二十八吨。如果德国人翻脸,那么飞艇只有五艘小的,总的载重量只有五十三吨。最为可怕的是,一旦德国人将此事告之满清,那么整个复兴军的后勤体系就彻底的暴露在满清面前,飞机是不是可以攻击飞艇还未可知,但北京的计划即便不暴露,运载量也会不够,很多士兵会没有武器。 杨锐没有在乎雷奥的挖苦,只是铁青着脸,在想被德国出卖的一系列后果。他一会自顾自的起了身,直走到门外又退回来道:“等我回来!”而后就蹭蹭蹭的下楼去了。 公共租界黄埔路德国总领事馆,总领事卜利先生正在看报,一会门被敲响了,一个助理说道:“阁下,那个中国人来了。您是不是要见他?” “哦,来了吗?”卜利一点也惊讶杨锐的到来,因为德国国内策略调整,他早知道他回来的。“你让他再等半个小时,就说我正在处理一件要事。” “是的,阁下!”助理看向卜利手上的报纸,心领神会的推出去了。 半个小时后,杨锐进来了。只等杨锐坐下,没有客套卜利便说道:“杨先生,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和你的一些合作不能在继续下去了。你在德国军事学院的人被清国留学生汇报给了清国政府,按照之前德国和清国的约定,德国的任何军事学校,是不能接受收私人学员的,所以,很遗憾……” 看着德国人假笑,杨锐很是平静的道:“这就是恪守信誉的德国人?领事先生,我们的合作是不是还要取消一些其他什么东西?然后你们完完全全的站在清国政府一边?” “杨,就我本人而言,信誉就是一切,但是现在你们的身份并没有到文明社会的认可,一旦继续坚持协议那么德国将会被所有国家指责,所以我们的合作都不能在进行下去了,我指的是所有合作。”卜利摇着头,完全是一副我很抱歉的样子。 “卜利先生,您难道就不能想一想,如果我们取得了最终的胜利,那么中德两国以后该如何相处?”没有哀求,只有质问,但杨锐话说完卜利只是一阵沉默。看来真的是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杨锐一会就站起身,拿起帽子准备出去,只等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身道:“卜利先生,在结束我们不愉快的合作之后,如果你们并不能保守秘密,并干涉一些正常的商业行为,那么我们也将不会再履行某些保密协议,我想法国人也会对无线电感兴趣。” 无线电之前德国陆军并不重视,但是购买专利,在复兴会的协助下生产,并装备给少部分部队使用之后,大受军官的赞扬,认为它是军队战斗力的倍增器,能让指挥官能把命令毫无阻碍的传达到每个团甚至是每个连,是以一经试用便严格的保密起来。现在杨锐居然要把这东西卖给法国,卜利的脸顿时就红了,他大声说道:“杨,如果你这是威胁的话……” “卜利先生,很正确,这就是威胁!”杨锐戴上高筒帽,打断了德国佬的话,“请你转告贵国皇帝陛下,中止的只是协议上的合作,但是如果涉及到其他东西,那么复兴会必将如此!” “嘭!”的一声,卜利拄着的文明棒重重的敲在地上,他更是大声道:“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样威胁德意志,杨,你如果敢把无线电卖给法国人,那么……” “卜利先生,这件事情会不会发生,完全取决于你们。”杨锐再一次强调道,“我并不喜欢法国人、英国人、俄国人,所有的重要技术我只选择跟你们交易。想想吧,卜利先生,和我们的合作你们得到了什么?无线电技术,你们的军队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合成氨技术,你们不再担心硝石的来源被切断,内燃机喷油技术,让你们的潜艇可以装的下缩小之后的迪赛尔发动机,这些东西每一项足够改变一场战争的结果,这难道还不够吗?你们还要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德国被整个欧洲包围,它正在面临一场战争,但是,和清国政府结盟对德国有什么好处?清国政府的精锐部队被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打败,他们难得敢在欧战大战的时候和俄国人开战?他们只会让别国的军队在自己的领土上开战,看着自己的国民被他国屠杀,这样懦弱的国家有何用处?德国已经有一个无比麻烦的奥匈帝国,难道还要再加上一个无比落后、行将覆灭的清帝国吗?” 卜利的怒火只被杨锐说的哑口无言,虽然他只是外交官,但他却完全明白杨锐所说那些技术的意义,这其实也是虽然德皇不喜复兴会,但也同意与其合作的原因。现在德皇脑子犯抽一般的要和清国结盟,公使的建议是应该将复兴会和清国政府平等对待,两不得罪,但是国内却完全倒在清国政府一边,甚至还派出参谋人员协助清国政府军剿灭复兴会。这样的做法如果是处于两国的外交上,那绝对是一件国际丑闻,但复兴会并不是被德国承认的交战团体,所以,卜利可以很从容的说很遗憾了。 杨锐看着无言以对的卜利,微微礼了一礼就走了,虽然德国人最后表现出一种愧疚,但这却难解他心头之恨。国与国之间,被人卖了是很正常的,但是就这么的被德国人扫地出门,却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在他看的所有穿越小说里,都是用高科技玩弄洋人的,里面的洋人一个比一个蠢,可轮到他,结果就是东西卖完人家就翻脸,简直是岂有此理! 杨锐一肚子怒火回到了法租界,此时雷奥还在等着,他看着杨锐一身的西装和化妆之后的模样,便道:“你去见了德国领事?” “对!”杨锐没好气的道:“现在所有的合作都要取消,留学生都要遣返。真后悔没有听你的把德皇干掉!” “那现在也来得及啊!”一说刺杀德皇,雷奥就来劲了,他两眼放着光,恨不得现在就带着人去德国杀人。 “现在已经不是时候了,因为我们,全世界都知道狙击战术极为重要。只要是德德皇被狙杀,再联想我们刚中止合作,德国一定会怀疑是我们干的。我可不想被一个这样的国家记恨。”杨锐打消着雷奥的杀气,他不想干扰历史,更怕事发之后被德国发现真相,他忙转移这话题:“好吧,说说你的那些朋友们吗,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一说到战事,雷奥注意力果然转移过来了,“他们知道无线电、知道飞艇、知道合成氨、知道间瞄射击,清人不知道的那些参谋部都知道,这非常糟糕!非常糟糕!不过幸好我们面对的不是德国军队,不然我觉得我们应该选择投降。鲁登道夫是总参谋部第二处处长,虽然这个处只是负责训练士兵,整训备战,但鲁登道夫本人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参谋官,他很受梅克尔将军的赞赏,是一个严酷而狡猾的人,他的强硬或许能改变政府军消沉的斗志……反正不管怎么说,严州将会很危险。” “或许不只是严州危险,沂州也会很危险!”杨锐说道,“根据地部队立足未稳,沂州又在山东,更是德国人的势力范围,一旦起事,那么……反正很不好打。我们应该增加沂州的力量,最少应该派更多的有经验的军官去沂州。” “杨,我们的根据地不只是沂州,还有其他地方,特别是严州还要扩充一个军的部队,这就更需要军官,让沂州去血战吧!没有什么能比实战更锻炼军官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重新审核整个崇祯计划,查找那些有隐患的地方,消灭那些不合理的地方。德国的参谋只能配上德国式的军队,鲁登道夫现在不一定知道这一点,等他明白了之后,那战争已经开始了。”雷奥纠正着杨锐,他和清国军队打交道的时间最多,明白他们是什么样子。一个好的参谋部只能制定一个更易于执行的计划,但是战争是不是能胜利,还是要依靠士兵本身,这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参谋官短时间能解决的。 丁卷第八十七章完了 杨锐在第二天就完全冷静了下来,开始和雷奥分析如果飞艇被满清获知,那会对革命产生什么影响。正如之前所想的,即便满清知道飞艇,也没有办法在空中对付它,即便满清也买飞艇,可没有无线电罗盘,那在晚上也会起飞。唯一能能做的大概就是找着落场了,不过以满清对地方的控制力度,要完成这个任务不是不能,但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还是很难的。 只是既然后勤有被切断的风险,那么就应该做好各种预防措施。如有可能,子弹、炮弹的生产还是放在根据地为好;再有就是飞艇的起飞不能太过频繁,之前一个月飞十次,两天一来回,那现在则缩短飞艇航程,将根据地的着落场放在宣城附近,这样一百五十公里的航程,飞艇可以在一夜内往返,虽然也是十次,但是时间只有十天,可以避免在月明之夜飞行;最后就是要马上攻占徽州,把根据地往西扩大,扩张战略迂回空间,并获得更多的兵员和物资,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杨锐正在和雷奥的商议应对的这些天,德国钟观光的电报也来了,事情已经到了最坏,所有派遣到德国的军事留学生都已经勒令退学,潜艇项目已经被中止,徐华封等被人赶出了海军基地。至于最重要的飞艇,情况也很不妙,齐柏林虽然极力和德国政府申明飞艇只是民用物品,但在政府以及军队施压下,他也不得不中止合同——因为复兴会不断的订购飞艇并成功运用在军事上,德国陆海两军也都向齐柏林公司下单订购,并已经变成了公司的大主顾。齐柏林公司不可能为了复兴会可放弃德国军方的订单。不过,这个固执的德国人还是念着多年年落难相助的友谊,把最早订购的六艘飞艇中的最后一交付了,这原本是为德国海军制造的,是所有飞艇中唯一一艘十五吨级的,如此飞艇部队的总运输吨位达到六十八吨。 除了军事留学生、潜艇、飞艇之外,钟观光管理的实验室也受到了警告,说是不许他窃取德国的军用技术;并且对于杨锐前段时间在沪上总领事的威胁,德国人也正面作出了回应,那就是如果无线电技术以及其他技术被德国的敌人获得,那么德国一定会派出重兵前往中国,协助清国政府围剿复兴会。 看着读完电报一脸苦相的杨锐,雷奥问道:“杨,难道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是的,当然有好消息。”杨锐道:“好消息就是德国帮我们省了一千七百多万马克,这是原来研究潜艇的预算,钱本来是存在德意志银行作为潜艇的研究费用的,需要我们和海军部一起签字才能支取,现在因为潜艇项目结束退给我们了,看来提尔皮茨看来是一个绅士,不像德皇那么无耻!雷奥,我现在了解你对他的愤恨了!” 雷奥难得的笑了起来,不过笑的很难看,脸皱在一起,像是在哭。他其实刚才又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说道:“杨,相信我,你对他的怨恨将会不仅于此,沂州的革命军我猜测会受到德国的干涉,如果政府军无法剿灭我们,那么德国在青岛的部队可能会协助围剿的。” “什么?!”杨锐闻言大惊,“为什么呢?哪里并没有铁路、矿产,那里就是一片山地!” “我也是刚刚想到的。如果按照之前我们和德国人的关系,那么他们不会干涉,但是现在德皇彻底偏向清国政府,而这沂州又在德国势力范围内,在清国政府的许诺邀请下,干涉借口并不难找。”雷奥很了解德国对殖民地的强硬作风,那是绝不会容许敌对势力在此作乱的。 怕是没有什么比德国出兵更坏的事情了,杨锐如此想到。不过坏消息并不限于此,他这边感叹的时候,外面的陈广寿却跑了进来,很是严肃的道:“先生,虞先生急电,美国很有可能和中国以及德国结盟!” 杨锐闻言没有惊呼只是一把抢过电报,一目十行的只见虞自勋在电报里说到:杨、章:今日获知华盛顿秘闻,美国将与德国以及清国结盟。此议是国务卿诺克斯所提,他认为英国、法国、日本甚至包括俄国,都已经形成一个巨大攻守同盟,这个同盟已经垄断各国在中国之利益,这完全违背美国此前一直所提倡之门户开放原则,造成美国在清国受到不平等待遇,为此,美国应该重新考虑和德国以及清国结盟,以保护自己在中国的正当权益云云。此消息为罗斯福.爱丽丝所提供。 另,美国国内对远东的态度,因为日本内阁更换其政策变得更加强硬。具体之原因,是美国在满洲权益大为所损,而国务卿诺克斯前段时间提出的满洲铁路中立化之方案被英国、日本、俄国以及法国反对,只有德国表示赞同,但德国在满洲并无重大利害关系,以至要卷入此问题而将加深与日俄英法四国间之对立,所以方案最终被五国所反对。受此刺激,美国为了获得在中国权利,很有可能会与德国以及中国结盟。 另,塔夫脱政府和罗斯福政府都强烈关注远东局势,但不同的是,塔夫脱政府不仅仅限于在亚洲拥有菲律宾和辽东一角,美国银行团让塔夫特政府变得比前政府更加激进,当美国不能独自打开局面时,那么联合德国将会是其最好之办法。此次结盟不同于上次罗斯福政府时的德中美结盟,还望重视!切切! 事情越来越糟糕了,杨锐看完电报再问道:“重安那边有没有电报?” “没有,先生!”陈广寿道。 “那马上,马上把这封电报转发给他,让他马上回电,还有……”杨锐仰着头想了一想,再道:“回电给自勋,让他评估下美国如果和中国结盟,那么我们的最大损失和补救措施,还有,问他美国的结盟是不是能不能破坏?”陈广寿闻言正想走,杨锐再道:“还有,那桐、善耆都是亲日的,发完电报后告之军情局,让军情局分析这件事件,看能不能通过他们再次阻止中美德三国结盟。” 杨锐终于把话说完了,陈广寿匆匆的去,而他却再无心思讨论沂州德国军队围剿的事情了,他只想着美国要断自己的粮饷,德国帮着满清围剿,局势越发的恶劣起来。他只在房间转悠了一会,又是急匆匆出去了。他没工夫去细想为什么德中美三国结盟会再次提起,而是觉得要马上对整个复兴会下达戒备令,尤其是对整个商业系统,要提防美国出卖满清动手,那些私密的资金和账目更是要保管好。虽然天字号并不再对复兴会供血,但是通化那边卖煤的收入和大豆收益都是复兴会革命资金的重要来源。虽然像后世的离岸公司一样,国内的公司只是做些苦力,没有什么利润,但是这些公司和离岸公司的账目还是会看出问题的。 杨锐的戒备令还是很准时的,不过他只顾得保钱保账,人这方面却是忽略了。戒备令的第二天,虞辉祖那边就出事了,他是被一个沪上的老爷约到租界外面谈事,不料对方却是要抓人的,幸好跟过去的警卫反应迅速,把他救了回来,只是人已经受了伤,万幸的是无大碍。 杨锐铁青着脸看着特科的穆湘瑶,“你是怎么保护的?!” 虞辉祖受伤,穆湘瑶也是愧疚的很,他低着头道:“虞先生被那个老爷请到里厢去了,说是要去看什么东西,闲人不得入内,所以虞先生就让我们的人先退下,然后就事情就……” 杨锐只使劲的跺脚,怨自己同时也怨满清,此时穆湘瑶又道:“关东银行的张先生昨天也有人约他到租界外面谈事,但他事情耽误没去,我看这是满清有计划的在诱捕我们的人。” “那你告诫了所有人没有?”见形势这样严峻,杨锐再追问道。 “我已经告诫了所有人,先生。”穆湘瑶说道。 “这他妈的是什么人做的?”杨锐怒道,“谁把老虞叫出去的,谁制定抓捕计划的?” 杨锐暴怒,刘伯渊只看了穆湘瑶一眼,道:“先生,我们查到请虞先生出去的是一个姓张的湖州商绅,说是有一个要务要谈,请关东银行张先生出去的也是他,他估计是被满清收买的士绅。而抓捕的人,很有可能是军咨府第二厅那个朱志新,他上次虽然被我们打跑了,但沪上交通四通八达,虞先生这次又马虎了,这才……” “全力追查这个朱志新!还有那个什么第七科,我们要杀一儆百!”杨锐咬着牙说道。 “是!先生!”穆湘瑶和刘伯渊齐声应道。见杨锐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屋子里一空,杨锐只坐在椅子上抽烟,如今的最后形式越来越不妙了。只有谢缵泰的电报给了他一些好消息,他在电报里花了很长的篇幅讲述罗斯福政策和塔夫脱政策的不同,并认为随着德国越来越孤立,美德结盟的可能性非常小,而国务卿诺克斯如此做法其实也是要对英日俄三国施压,因为日俄已经瓜分了东北,美国除了辽东这片山林地区什么也得到,而这里已经被天字号占据了大部分优质矿产和整条铁路。 虽然美德不可结盟,但是现在塔夫脱已经完全违背了罗斯福的远东外交政策,开始越来越和日本敌对并向满清政府靠拢,他们期望能通过满清支持,在东北或者其他地方再次获得利益。这种对满清政府的讨好,很有可能会拿复兴会作为交易的筹码。如果要避免这个情况,谢缵泰认为还是要对美妥协,让出一些利益以获得他们的支持。 杨锐想到谢缵泰说的那些东西,只感觉自己和复兴会开始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市场,在这个市场里,一切都是有价的,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当然,有些是拿自己的东西来交换,有些则是拿别人的东西来做交换。现在美德都拿复兴会当做一个筹码,虽然对复兴会不利,但这也说明复兴会的实力上涨,能做一个筹码了。 杨锐不知道怎么的自我安慰起来,他现在只把自己想成是一个春秋战国时的小国君主,必须朝秦暮楚,依附强国而生存。他不喜欢这样哈巴狗一样的角色,但是事实却必会要他如此。比如要对美国妥协,那就要让出通化矿产或者公司的股份;或者卖光通化铁路的大部分股票,使得美国资本可以完全占有它,并以此为跳板将铁路进一步往北修筑铁路;或者让摩根财团并购关东银行,从而使美国人能控制关外银行货币发行等等。这些都是他不愿面对的,而这样的逼迫只让他固执的不想做任何交易和妥协,德国人已经把他坑了一次,他现在一边防备着一边等待着,就看美国人会拿他怎么样。 杨锐在等待的时候,京城西苑勤政殿内,光绪正在接见德国公使雷克司,以及此次从德国派来的军事顾问团参谋,鲁登道夫中校。 区区中校放在大清也就是标统,能让光绪亲自召见算是莫大的殊荣了,但是被召见的鲁登道夫中校却不是这样的心思。中国陆军他在1894年的时候就开始关注了,和当时大家认为的日本败而中国胜不同,他通过梅克尔将军(当时还是少校,曾改造过日本陆军)的介绍,以及英国海军部公布的日本海军建设计划,便异于常人认为日本必定胜利,而后事情果然如他所料,清国一溃千里。而在这之后的1900年拳乱,因为克林德男爵被杀,义愤填胸之下他也想申请前往远东,但结果却并没有被通过。就在他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来远东时,不料德皇却把他派来了。 勤政殿内,再与德国公使雷克司客套几句之后,光绪抚着玉扳指终于把话题转到正题,询问道:“贵使来我大清多日,今浙匪叛乱日久,几经剿灭,但却未见成效,反而使其越做越大,贵使观阅战史多日,是否已找到制敌之策?” 光绪只把话说完,立在一边的通事只把话翻译成德文,告之于两人。鲁登道夫早就知道今日召见的原因,闻言只道:“大皇帝陛下,贵国的叛军只是在山区,并且这些叛乱实行是总体战,不做充足准备贸然围剿,那必定会招致失败。如果要消灭这支叛军,只能通过更多兵力,不因以歼敌为目标,而是以要抢占重要地区为目标,这样才能获得胜利。” 围剿的各个战例鲁登道夫都看过了,这支叛军的战法让他很感兴趣,这其实也一直所想但却没有融会贯通的东西——总体战。和鲁登道夫想象的一样,叛军是在执行总体战,一切都是以战争为中心的,唯有这样的叛军才能贫瘠的山区坚持那么久而不失败,并且越打越大,这其中飞艇无线电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根据地把所以的物力人力都用到了战争上。 鲁登道夫明白总体战的深意,但是勤政殿内的光绪却听不懂总体战,好在他也不想去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只听着鲁登道夫说道胜利,再问道:“贵使所言之胜利,如何才能做到?” “大皇帝陛下,我看了所有的作战记录,围剿的政府军往往不能把握外线作战原则,常常独自行动、毫无配合,并且进攻在围剿的初期非常轻敌,而在围剿的后期,又缺少军人勇敢的品质;同时,军队虽然有作战计划,但是作战计划缺少弹性,很难适应因外情况;在作战上也没有适应恶劣地形恶劣天候下作战训练,造成一旦进入山区,即使有火力及数量优势也难以发挥;还有就是军中……”鲁登道夫侃侃而谈,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对于政治完全不屑一顾。他如此,但他身边的雷克司却不是如此,见他老是批判,小声的叫住了他。 鲁登道夫中校只说在兴头上,忽然被身边的雷克司打断,顿时差异的看了过来,此时正在听通事翻译的光绪见声音忽然停了,才知道鲁登道夫被雷克司拦住了。他倒知道那洋人是想给大清留点面子,只是他却是个直性子,急道:“贵使接着说吧,今日就要说说我大清的新军到底败在哪里?贵使不要顾虑,接着说吧。” 通事把话翻译过来之后,鲁登道夫倒多看了光绪几眼,便接着光绪的话说道:“政府军的缺点,第一在于外线作战,交战的地方虽然是贵国的领土,但是却像到了别的国家,他们得不到任何支援,甚至连水源都找不到。大皇帝陛下应该派出教士和牧师前往,感召那里的人民,让他们配合政府军队作战。” 鲁登道夫的解决之道虽然天真,但光绪却知道他说到了点子上,这严州现在真的就好像是别国一般,那边老幼妇孺都是反清复明的叛逆,这些不是派和尚道士就能解决的。 鲁登道夫说完第一,便接着说第二:“陛下的军队虽然比叛军更多,装备也更先进,但是通讯落后,无法协调,进入山地常常分散了兵力,孤军作战,让叛军各个击破。有好几个战例都是被围剿的部队十几里之外就是援军,急行军不需要四个小时,但因为协调不好,彼此无法联系,所以最终被叛军逐个消灭。 第三,交战地的人民已经被叛军控制,侦查无法实行,对于山区的地形一无所知,军队的指挥官又常常缺少搜索,过于轻敌。记录上常常能见到叛军派出小股部队引诱政府军追击,最后中伏被围歼的战例。这些都是因为指挥官不够谨慎造成的。 第四,山地作战是要经过严格训练的,但是现在陛下派遣过去的军队,并没有进行专门的训练,造成他们在山区的适应力薄弱,无法发火正常的训练水平,另外,所有部队的刺刀训练非常欠缺,很多战斗都被叛军用刺刀打败,这其实是军队缺少作战意志。在狭小的山地,只有最勇敢的部队才能获得胜利。 第五,军队作战后勤是最重要的,特别山地作战,如果没有通畅的补给线,那么军队的胜利无法确保。 第六,很多战例都是叛军派遣间谍潜入我方军队,充当向导,假装传令兵,扰乱军队指挥,他们还善于制造假情报,煽动底层士兵闹事逃跑,这些都是防范不言造成的。” 鲁登道夫一口气说了六点,听得旁边的雷克司心提了起来,而光绪的脸色也是越来越沉,这算是第一次有人向他介绍新军到底败在哪里,这只让他由怒生恨,恨极反笑。狠狠的转了一下拇指戴着的玉扳指,光绪瞪了木头般立着的陆军部大臣载涛一眼,道:“贵使刚才说了我军之不足,此乃失败之原因。那就再说说这战要怎么打才能赢?” “大皇帝陛下,要战胜叛军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就是迁移交战地区的人民。按照陛下官员给供的数据,叛军占据的地方只有两百多万人口,如果把这些人口迁徙到贵国需要人口的满洲,那么叛军失去人口,就变成没有水的鱼,自然就会失败。”鲁登道夫道,一来就是抽水抓鱼的战术。 光绪闻言猛的一喜,可复又想到迁移百姓,劳民伤财,对的声望不利,只好按下激动,再问道:“那第二个办法是呢?” “第二个办法就是抢占土地。利用绝对优势的兵力一点一点的向叛军控制的地区压缩,每一天只前进几公里,建立据点,另外还要派人清理混在人民当中的间谍和叛乱份子。这样一公里一公里的向叛军的中心地区推进,迫使他们和我们正面交战。” 似乎合意这个办法,光绪忙问道:“这样一公里一公里的,要多少兵力,多久才能打到严州?” 鲁登道夫看着光绪期盼的脸,只道:“大皇帝陛下,要想胜利最少需要三十万军队。需要的时间,最少要十八个月甚至两年,现在叛军控制的地区太大了。” 鲁登道夫一说要三十万军队和两年时间,光绪悬着的屁股却又坐了回去,现在围剿严州的军队只是十几万,一年下来就要好几千万两银子,现在三十万军队还要两年,那得花多少银子? 光绪这边正要让德国人下去的时候,外面忽然太监行色匆匆的小步跑进来,等德国人出去后,接到太监信报的载涛脸色发白,张口结舌的道:“皇上,沂州…沂州也造反了。” “什么!”光绪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手上的玉扳指忽的掉到地上,叮的一声脆响只裂成两半。载涛只看这变成两半的玉扳指,心中突然是打了个突:这大清,不是要完了吧! (丁卷完) 戊卷第一章阁楼 阁下: 我在最近几个月发出的那些电报,已经使能您了解到中国情况的重大变化以及清国政府为应付近几年间遇到的最严重危机所采取的措施。 过去若干时间以来,人们已经预见到清国动乱的迹象。大家知道,浙江的叛乱以及全国各地的叛乱除了因为革命者的煽动,更重要的原因是清国政府的税收政策使得农民和市民存在着严重的不满情绪。现在大约有几十万名农民在各地叛乱,他们分布在帝国的各个省,这些叛乱即使是清国官员也不明白是怎么发生,但是它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据我从重庆务瑾顺先生处获悉的消息,本月十五日在重庆合州又因为“捐输”发生一起叛乱,叛乱者同样是一群农民,他们明确要求皇帝关闭国会并惩罚那些贪污的官吏,叛乱者逮捕了当地官员,并和好几年的杭州叛乱一样,按照清国的法律对他们进行审判,有一个官员因为没有证据或者罪行过轻被释放了,而另外两个官员则被判处了死刑。和其他地方的叛乱一样,叛乱者并没有针对外国人,他们已经明白现在的口号不再是“扶清灭洋”而是“反清复明”。格林牧师被殴打完全是一场误会,他当时以为又是一次拳乱,可很显然他弄错了。 因为是本年度的第六次叛乱,报告在北京并没有引起像去年山东叛乱那样的恐慌。北京方面发布了一些系列的谕旨。我已附上这些谕旨的副本。现在皇帝已经任命一个汉族大臣岑春煊为四川总督,以取代之前被革职的总督。 一般的舆论认为,这起叛乱会和其他地方的叛乱一样,叛军并不会四处进攻,他们只会在一定地区内自治,但是,最近又有人发表不一样的观点,认为这是皇帝为了关闭国会而故意造成的局面,因为皇帝一直在想办法回收授予国会的权力。而上海的盖温特中校表示最近他收到情报显示,叛乱明显是由复兴会的统帅杨竟成发动的,他认为复兴会将在近期内会发动夺取北京的战争,但是,他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叛乱会发生在遥远的重庆,这个离北京一千多英里的地方。 正如我之前说介绍的那样,复兴会已经成为这个帝国不可估量的一股势力,他们找到一个被清帝国毁灭的明帝国的后裔作为叛乱的号召者,这名皇室成员的身份已经获得了人们的认同。现在,清帝国统治初期所发生的一些不人道的事情在各个地方反复的被人们提起,而这名皇室成员的照片则不断被叛乱者运送到帝国的各地,有很多人都已经相信新的皇帝会减轻税收,并给予他们更好的生活。而按照盖温特中校的判断,推动这一切的,正是复兴会。 清国政府也明白各地的叛乱和复兴会有一种潜在的联系,他们除了把复兴会统帅杨竟成的悬赏加高到一百万两外,内阁总理载泽还在昨日亲自到公使馆拜访。我对此重申了我国政府的态度:即不承认任何叛军组成的政府,并完全支持清国政府镇压各地的叛乱,并将在适当并且必要的时候对叛军予以打击。 朱尔典谨上.1910年8月20日于北京 外务大臣格雷迅速的把朱尔典的来电浏览了一遍,眉头深皱起来,他问向旁边的秘书问道:“这是他第几次提到复兴会?” “阁下,这是第七次了。”秘书在之前是看过电报的,对于内容很是熟悉。 “他们有能力统治整个帝国吗?”格雷再问道。 “显然没有,阁下。他们只有制造动乱的能力。”秘书说道。 “那就让约翰继续告戒复兴会,任何在扬子江流域的叛乱,都将被大不列颠所反对。”格雷吩咐完秘书,再把朱尔典的电报放下,开始想着和德国越来越严峻的军备竞赛。 伦敦的训令传到北京,再从北京转到沪上,而和通过MI5的渠道由外事处告之杨锐时,已经四天之后了。不过杨锐对英国人的友好并频繁的忠告不当回事,举义的各项计划都进行的很好,门口沟矿业公司在北方已经成为仅次于开平的煤矿公司,第一批精干士兵已经入矿,而徐锡麟也已经拿到了宛平县令的位置,不过,同盟会的人对他恨之入骨——为了取信于满清他不是革命党,复兴会和同盟会在安徽的骨干都被他抓出来不少。 除了北京,各根据地也发展的不错,沂州、甘州、商洛、萍乡、龙岩都已经上了正轨,而清远、大别山这两处也将在半年之年发动。不过有严州和沂州这两个声势巨大的根据地,同时还有各地农民自发的叛乱,举国皆叛中,复兴会安排的这几起叛乱,根本就不能引起满清和舆论的关注,他们把这种叛乱看成是农民的自发暴动,认为只要稍微派兵去征讨去抚慰就能平息。不过,事实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这完全是一系列有组织有目的的暴动,只是叛乱太多满清现在还看不出他的意义罢了。 国内的形势很好,但是国外的形势确很糟糕。德国虽然没有派兵进攻沂州,但也曾郑重提出警告,禁止革命军靠近胶济铁路,并和满清签订了一笔两千五百万马克的军火贷款;而美国,虽然没有和满清结盟,但也公开表示不支持清国的叛乱份子;英国的态度就是一直未变,禁止复兴会在扬子江流域发动战争;法国和日本,一个由潜在的支持变成不支持,而另一个则由潜在的反对变成支持,究其原因,还是在朱宽肅。只要是共和,法国人就支持;只要是帝制,那么日本人就支持,而俄国和日本一样,既是帝制又被光绪朝廷所排斥,希望可以通过支持革命而获得额外的好处。 日本和俄国释放出善意之后,杨锐倒是派谢缵泰去探了探路,两国并不知道复兴会的底细,都是狮子大开口,一个要外蒙,一个要南满和东蒙。相比而言,还是俄国人老实些,他们只要外蒙,而日本则不但要南满还想要东蒙,甚至还有拉着中国一起对抗俄国的想法。 杨锐还是如以往一样,把要价开的巨高,特别是他发现他把炮弹的价格看错之后(12元/发被他看成2日元/发),索要的援助更高达三亿日元,弄得谈判的犬养毅一阵咂舌,而给出的代价只是驱除俄国之后,把南满和整个蒙古作为日本势力范围。 日本人被吓跑,而俄国那边则实诚多了,除了不割地,其他的条件复兴会都答应,杨锐还精心准备了两条铁路,一条是从贝尔加湖穿越蒙古到张家口的铁路,另一条则是新疆到兰州的铁路。两条铁路都极有诱惑力,不但有极大的经济效益,更可以在不远的将来让俄国把外蒙和新疆纳入版图,不过俄国人对土地太过贪婪,不想缓行只想马上入口,一时间没有答应。 谢缵泰两手空空的回来,杨锐是一点也没有惊讶,说到底还是日本人太小气,而俄国人太贪心。但东北那边有这么个意思就行了,杨锐要的不是援助,而是要日俄两国或是许可或是犹豫,许可和犹豫都能让复兴会在举义的时候占领整个东北和蒙古。至于军费,潜艇项目退回的来一千七百万马克,合四百三十万美元,五百八十万两白银,再则大豆出口已达一百万吨,起酥油销量超过三千万磅,两者的利润加起来超过七百万美元,即便还要分出一些利润给合伙人和保护人,但最终的利润在五百万美元以上,再加每年出口的近三百万吨煤,所有利润加起来已经超过一千万两。 虽然后来怕兵力不足又追加了一个野战军编制,十一个野战师要武装则要一千一百万两,但除此以外,根据地军队的粮饷并不再要复兴会负责,甚至若不是交通不便,根据地都能反哺总会。而真正要出钱养的只是南非那四个师,以及补贴门头沟煤矿。 复兴会正在缺少的还是占领全国之后的经费,10年加11年商业的利润有一千四百万两盈余,橡胶股票大概能有两千万两收益(但是这些钱有一半要回流收购倒闭的钱庄),最后就是那笔黄金,三者加起来也就是五千万左右,剩余的就是看京城能搜出多少银子、关东银行能提供多少贷款、还有就是海外能有多少捐款了——现在盛书动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康有为,拿着圣旨四处乱跑,其实也不是乱跑,英美法荷封杀下,他能呆的地方也只有南美,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不少当地的华侨仰慕天恩,更有些激烈者倾家荡产要助皇上复国。两百多年,前明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气,实在是让人不解。 除了开国资金,再有就是外交事宜。开战之前都必须和列强逐次谈判,战争中也必须和列强沟通,可以说战争往往都是从谈判桌上开始的。天主教堂内的阁楼里,谢缵泰正向杨锐汇报着上次出行的结果, “竟成,英国的态度还是未变,现在欧洲局势紧张,他们不喜欢中国发生革命,因为革命往往就意味着战争,他们在中国的利益最大,在远东的军队又少,所以不但担心自己的利益因为战乱而损失,更担心革命之后之前的利益不能被确保。丘吉尔说如果我们换人,而不是换朝,他保证一定可以说服国内支持复兴会。” “呵呵,换人不换朝?”杨锐笑道,“他还真能想。就满清那朝廷,换了谁也是一样。再说,不把满清那些权贵榨出钱来,那以后国家怎么办?这是亏他想到出来!” “其实英国人不在乎谁当家作主,他们要是的就是利益不能损失,权益不能减少,怎么谈都是这样。要想突破,除非是国内发生巨变,这样他们就不得不支持我们。”谢缵泰道,英国人的态度他算是摸透了,该结交人也都结交了,剩下的就是看崇祯计划执行的怎么样了。 “重安兄,如果北京被一锅端,那英国人……也不是,”杨锐有些词不达意,“事情都有趋势的,一旦北京被端,就怕趋势不是往好的方面走,而是往坏的方面走。满清的那些王爷贝勒要是没有抓全,而是躲到东交民巷去了,鼓动洋人帮着救国,那就不好办。” 杨锐是越想越钻牛角尖,认为虽然洋人没有道理相帮满清,但是万一出几个犯傻的洋人,那事情就要往坏的方面去了。没有人能完全掌握局势的发展方向,很多时候只能靠运气。 看到杨锐想过火,谢缵泰道:“竟成,洋人不可能帮满清的,最多只能收留几个满清的勋贵作为以后刺激我们的手段,但这并不是有碍于大局。” 杨锐也知道自己想过了,只道:“还是不说这个了。罗斯福那边怎么说?他人在哪里?” “他人在非洲,去年就去了那里打猎,现在估计到了英国。他完全不赞成塔夫脱的政策,只是因为两人太过熟悉,他反倒不好明言指责他什么。他现在倒建议我们等下一届总统当选时再进行举义,这样他有把握说服国会支持我们。” “下一届总统,那不是要等到1912年?”杨锐笑道,”现在共和党内部都趋向分裂了,他怎么能保证下一届总统是站在我们……”说到这里杨锐明白过来,道:“难道是说,他下一届还想竞选总统?” “他虽然没有说这个意思,但是我看他有这个意思。”谢缵泰判断道,“塔夫脱做事情太实,罗斯福则很虚,罗斯福大张旗鼓玩虚的地方,现在都被塔夫脱结结实实的做实了。这就弄得塔夫脱以为自己是在执行罗斯福的策略,其实他做的正是罗斯福所反对的。而政治上的东西又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说到底还是塔夫脱太傻了,不是做总统的料。据说他本来只想做大法官的,但是他的妻子要尝尝第一夫人的味道,就怂恿他竞选总统了。” 本来以为塔夫脱金元外交会对复兴会有利,但因为复兴会一时间拿出不什么好处来,美国人就马上转向满清的怀抱,真是期货不如现货。杨锐心中感叹,又再问道:“那罗斯福身体怎么样了,他还能支撑干一年总统?” “应该能,一只眼睛虽然瞎了,但另一只还是能看得清东西的。身体也很强壮,再干几年应该没什么大碍。”谢缵泰说道。 “他做总统……”杨锐思索着,他对于美国那些总统并不是完全明白,只记得胡佛、小罗斯福、肯尼迪一类,对一二十年代的总统并无印象,只好道:“那就私下支持他竞选吧,若是他能选上,那就再好不过了。还有你这次,纽约那边去过了吗,银行团的人怎么说?” “银行团的人没有说什么。”谢缵泰有些担忧。“现在他们靠着与德国中国结盟为施压手段,已经挤进了四国银行团。铁路国有案、币值改革案、振兴实业案,这些都钱加起来有一千多万英镑,美国人能分到两三千万美元贷款份额,这暂时满足了他们的胃口。所以他们不但不支持革命,反而还是担心革命会造成破坏,竟成,我很担心橡胶股票的事情啊。” “怎么说?难道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吗?”杨锐猛然的警觉起来,他担心橡胶股票的事情会有反复,毕竟历史已经改变太多。 “不是。他们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我就是担心,现在洋人都站在满清这边,一旦沪上还有伦敦股市有什么异常,那么事情就会不好办啊。”谢缵泰现在的权限越来越高,会中的大部分计划他都是清楚的。 “我们的目标第一个是钱,第二个是让各地的钱庄破产,即使达不到第二个目标,那也能达成第一个目标。”大概是坐了太久,杨锐只站了起来,木制的楼板被他踩的咯吱直响。“再说这橡胶价格确实已经太高了。只要美国那边一有什么风声,再有人趁机抛盘,还我们也可以大规模抛盘,以加大股价崩溃的势头。一会行健就要来,一起看看他怎么说吧。” 天字号的规模越来越大,关东银行的盘子也就是越来越大。这银行虽叫关东,但是业务的重心已经逐步转移到关内来了。小额纸币、对农放贷、股市投机,这些业务逐渐在东北业务利润的支持下做了出来。只是随着洋人的态度转变,原先交好的花旗银行现在已经开始微微敌对了,唯有荷兰银行因为虞洽卿的关系越来越好,本来算是为关东银行多提供了一条融资和贷款渠道,当时的一步闲棋,现在却是唯一的外援。 现在的关东银行不再只分关内和关外两部分了,而是分国内和国外两部分,国内关东银行,国外华侨银行,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现在以檀香山华侨银行、南洋华侨银行、南美华侨银行、北美华侨银行为基点的国外金融系统已经建立起来,国外贸易、华侨实业、华侨侨汇、国际兑换、洋行进出口、外汇买卖,这些业务都慢慢做了起来。这些国外支行初时还举步维艰,但现在经过数年的运作,业务也越来越好了。 国外通,国内早通,这样内外结合,关东银行有着比外资银行和官办银行更大的优势。和外资银行比,它可以通到国内的大部分县,虽然县里的钱庄未必是它的支行,但是最少那钱庄也是关系网的一部分;而和官办银行比,它又可以直接通到任何有华侨的地方,并且与这些地方的商会、行会、都有着密切的联系,亲情加乡情,这华侨银行说是银行,倒不如说是所有华侨的会馆。虽然银行的高层不少是洋人,但是所有的营业点和营业点经理都是华侨。如此的银行已经不能说是银行了,它已经成了一个横跨国内外的金融帮会。 正是感觉自己权利越来越大的张坤越来越是不安,他几次建言把国内外业务分开和并且请辞,但杨锐就是不许。其实也不是杨锐不许,而是现在复兴会正在通过关东银行洗钱,每年的收益有近千万两,这么大笔款项不是一般机构可以弄干净的,华侨银行必定要和关东银行结合来干这件事情。而现在举义在即,橡胶股票一事也没用弄完,杨锐不想两行分家造成精力分散,还是想等着革命之后再做拆分。 杨锐想着张坤,张坤则同着刘伯渊以及王小霖一起来的,国外国内、钱界政界对这件事情总是要配合的。杨锐先把谢缵泰介绍给诸人认识,而后再道:“美国那边如何了?现在橡胶已经涨到十三先令了,核算下来每磅已经超过三美元,福特他们还忍得住?” “先生,他们已经忍不住了,福特这些汽车生产商已经给国务院频繁去函,要求政府干预橡胶价格,认为不能让英国人荷兰人把钱都抢走了。估计国务院很快就会有政策出台。”张坤回答着杨锐的话,不过却注意着一边坐着的谢缵泰,这是他第一次见七先生。 “那你这边是怎么安排的?”杨锐再问道。 “之前买的股票在涨到十二先令的时候抛光了,现在手上留下作为弹药的就是南洋那些空壳橡胶公司的股票,价值大概七百万两。这些股票平时抛对股市影响不大,但是如果不利的消息一个接一个,还是能起到大作用的。”张坤说道。 “现在赚了多少钱了?”杨锐想着闹哄哄的橡胶股市,忽然想到了钱。 看着身边都是级别高的人,张坤犹豫之后道:“抛完最后的七百万,那就要超过两千万两了。” 他的回答只让不明细节的诸人都是一惊,谢缵泰道:“那这么说打仗的钱已经有了。” 杨锐摇头,“打仗的钱早就有了,问日本要钱只是要稳住它罢了。现在钱不是问题啊。”他说完钱不是问题,又道:“如果股价大跌,载泽那边会不会托盘?” 张坤和刘伯渊对视一眼道:“之前我们以为会,但现在判断他们不会,反而会希望股票崩盘。载泽正在整顿金融市场,现在大部分的钱庄都有银子投在橡胶股票里,一旦崩盘,钱庄就会大量破产,载泽盛宣怀正好可以收编那些钱庄,实行币值改革。” 戊卷第二章投资 历史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推载泽上位的计划执行的很成功,但是清流们在瞿鸿机被PS的照片祸害之后,又推出了张之洞,此时张之洞正在京城面圣,并协助盛宣怀主持铁路国有案。不过事情又出了意外,在张之洞并不赞成光绪某些主张,而为光绪帮腔的载沣一句“怕什么,有兵在”之言一出,他便心灰意冷,把竞争内阁总理的事情给辞了。 既然是载泽正常上位,那他便要把国会的权利扩大了,但是载泽也很精明,没有一上来就扩权,而是先勾结着洋人,弄了一个四国银行团,推出一系列改革措施。其一是树立政绩,为下任打下基础;其二是向洋人贷款,既可以讨洋人欢心,又可以携洋自重。这个套路下来,铁路不说,币制改革便要清理国内那些大大小小的钱庄,使得大清银行的势力扩张到最大。现在同样是从美国引进的钢版印刷设备已经装到了北京,以光绪为头像的新货币母板也正在雕刻,就等着国会上议案一通过,然后开始币改。这时候,若是大小钱庄被股市套牢并巨亏,那这对于载泽来说再也没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载泽若是也收购倒闭的钱庄,岂不是会和我们抢生意?”杨锐追问了一句,但是忽然又想到,载泽的不是就复兴会的?满清的还是不是汉人的?有什么好抢不抢的。他看着张坤笑了起来,便道:“那就让他去抢吧,抢的越多越好,现在就等美国那边的动静了。小霖,你舆论上都准备好吗?” “先生,都准备好了,只要美国那边出台限制橡胶消费的政策,那么胶价大跌之下,我们除了宣传南美的运胶铁路马上要开通,还将曝光那些设在南洋的空壳股票公司。到时候大家见自己受骗上当,一会全力抛盘。”王小霖道。舆论的作用越来越大了,橡胶股票价格能拉到这么高,宣传部功不可没。同样,要想打低股价,也非舆论不可。 杨锐点头,再问刘伯渊,“渊士,股票的事情估计要退后一个月,你那边都调整好了吗?” 股票崩盘,草民进京,这是之前安排好的戏码,而且这两件事情必须是一前一后。本来计划是股票崩盘是在八月发动,草民进京是在十月国会刚开的时候,但美国那边没有出消息,只能是延后了。杨锐担心告状告早了,光绪就找到了支撑点,那载泽就要危险了。载泽危险,那橡胶股市是不是能打压下去就未可知了,所以股票崩盘推后,那么草民告状也要退后,两件事时间上必须要拉的足够开,这样载泽有时间操打压股市。 “先生,都安排好了。国会要到农历十一月才闭会,时间上来得急。”他看了身边的王小霖一眼,又道:“就是事情要在短时间闹大,不闹大,光绪得不到舆论和其他人支持,那关闭国会就怕会不了了之。我现在已经联络不少亲王贝勒,一旦百姓在京里闹起来,那他们就会乘机要求光绪关闭国会,归政军机,就是报纸这边……” 刘伯渊一说报纸,王小霖就接着道:“报纸上也安排好了,已经收买了一批报纸,而收买不了的报纸我们也已经从撰稿人入手,他们的文章在报纸上多有发表,这一次只要议题不太过分,那编辑自然会放过,舆论主要是要往关闭国会和百姓疾苦上面引。再有就是盛宣怀,他的铁路国有案已经得罪的两湖、广东、四川等地的士绅,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再抛出汉阳铁厂侵吞一案,那么载泽内阁一定是要垮台的。内阁就是国会选出来,内阁不行,那就说明国会不行,能治理中国只有靠贤明的皇上,到时候我们可以集中火力宣扬这点。” 王小霖说是标准套路,反正就是要把舆论往关闭国会上引,而光绪一定会乘机机会做些什么的。谢缵泰却对事情的细节并不完全了解,见他那么有把握,只问道:“要是光绪顶住了舆论,铁了心不废除国会内?” 见杨锐问这个问题,王小霖一时语塞,而旁边刘伯渊则道:“重安先生,按光绪的脾气来说,他是一定会想废除国会,自己励精图治。如果他不想废除国会,那也有办法,那就是宣传再开国会这条路。” “再开国会?”谢缵泰再问道,显然他不明白备用计划。 “不能废除国会,那再开国会一定可以堵住士绅的口,但就光绪和满人来说,国会本来就是他们不愿意开的,当时之所以开是因为那时光绪立足未稳。现在光绪已经把全国大部分督抚都收归在手,军权也完全控制,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重新来过,他一定会会忍不住的。 第一届国会因为时间仓促,满人在设计的时候,还留下不少漏洞,可经过这一两年的实际运作,以前定的那些国会章程,那里好那里坏满人都很清楚。再开国会,光绪一定会把那些漏洞堵的干干净净,还有一些权力也会借机收回去,等第二届国会开会,民选议员就会发现自己的权力比之前还小,第二届国会估计会和俄国杜马差不多,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若是那样,那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刘伯渊道。 股票崩盘、灾民上京、载泽垮台、国会重开,这些就是今后一年满清的政治大事了。谢缵泰只想到这个计划的时候,杨锐又对着张坤和王小霖交待一番,方才让他们离去。此时阁楼里就只剩下杨锐、谢缵泰、刘伯渊三人。 “孙汶的事情你再说说?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杨锐问道。接下来的事情显然是同盟会的,为了掩护复兴会的布局,现在全国范围内都是民乱和暴动,更有一些假举义,这样的好处是没有人能看出复兴会的意图,坏处则有两个,一是各地的治安极差,抢劫杀人时有发生,再是在美国雌伏的孙汶闻到了味道,也想学着复兴会一般占山为王。 “那边也不是孙汶,只是他之前发动广西云南起义的那些余党,现在在胡汉民的鼓动下,也找了一个地方发展根据地,他们选的是钦州的十万大山,现在已经在那里扎下根了。”刘伯渊道。 “扎下根了?”杨锐觉得好笑,“广西地处边疆,有那么多的清兵巡防营,怎么就让他们扎下了根呢?他们枪械弹药都是不足,能打得过清兵?” 杨锐如此说法只让刘伯渊怪异,他道:“先生,你倒是忘记了?现在整个南中国的兵都已经调到了浙江,北中国的兵有一小半都在山东。第二十五、二十六两镇,还有广东混成协都已经开往浙江了,如此两广兵力极为空虚,但广州毕竟是重镇,所以广西的巡防营又调至广东,这样下来广西就没有剩下多少兵了。” “哦,对!”杨锐很久没有关注同盟会、孙汶之类的消息了,一直只想着复兴会的革命,却不想因为复兴会的革命,同盟会也搭了顺风船。他看着谢缵泰道:“重安兄,广东那边我看可以发动了,你看呢?” 本来说孙汶十万大山的,现在杨锐却说到广东举义,谢缵泰不明就里的道:“清远是可以发动了,可是竟成,千万不能给孙汶任何机会啊,他就是他疯子。广西地处边疆,一旦被他站住脚跟,那么事情可就不好办啊。” “重安兄多虑了。满清如果覆灭,要占领不是州县,而是省城,谁能先占领省城,谁就是一省之主。十万大山适合养兵,但那里离省会桂林太远,一旦到时候发动,只要把桂林先占了,那这个省就是我们的。哪怕孙汶的人在十万大山落脚。就是广州这边,去年同盟会想着在广州新军中发动举义,后来新军调走,现在不知道是他们是怎么个方略,我估计他们还会计划广州举事才甘心。”杨锐说道。他可是把辛亥起义的事情想了无数遍,发现这辛亥革命,其实就是省会革命。事情是四川闹起来的,但首义之地却是武昌,究其根本,还是四川没有占领省会,不能全国通电说“四川独立”。 谢缵泰见杨锐说的在理,认同之下又听闻同盟会要在广州举事,惊讶道:“他们去年不是闹过一场了,怎么还不死心?” 杨锐说同盟会在广州举事,那是因为历史上有黄花岗,军情局这边也有类似的消息。刘伯渊见两人都提到广州,只接着道:“五月初的时候,宫崎寅藏和儿玉右二两人一起到香港和黄兴碰面。这个儿玉右二和寺内正毅有关系,现在日本在东北和满清交涉没有进展,而我们狮子大开口的吓住了日本人,他们就只好去同盟会那边想办法,此去大概是调查同盟会的实力的,但这事情已经没有下文。” 刘伯渊说的都是一些次要信息,他是对谢缵泰不熟悉,又常常听惯了杨锐一个人的,只是把一些不太要紧的事情说出来,杨锐见此道:“有什么你就说吧,重安先生和孙汶是老冤家了,你就不要怕你那些小伎俩会被他笑话。” 杨锐一说谢缵泰是孙汶的老冤家,谢缵泰就是大笑,笑毕道:“是啊,和孙汶认识也有十多年了,恩恩怨怨的,也算是老冤家了。” 刘伯渊见杨锐这样说,那便道:“现在同盟会内部似乎在闹分裂。六月份的时候,孙汶从美国回到了横滨,见了同盟会诸人,两湖的会员宋教仁、谭人凤等和孙汶发生争执。两湖还有四川籍的会员认为。举事不能老选在两广,应该到长江上游发动,而孙汶还是认为要在两广等地发动。双方争执一番,最后孙汶气恼,不再和他们争辩,只身往南洋去了。而他在南洋各地被拒绝入境后,只好去了新加坡槟榔屿,另外又派了黄兴、胡展堂等去了缅甸仰光。” 杨锐听着孙汶和宋教仁争执,并不意外,这两人本来就不是一个路数的,只是听到孙汶居然派黄兴去了缅甸,问道:“他们去仰光干什么,募捐吗?” “不是的,先生。他们大概是希望从缅甸入云南,联络吕志伊几个,想联络云南军队举义。但是事情难办,他们又退回了槟榔屿。”刘伯渊道, “也就是说,这些人全聚在槟榔屿了?”谢缵泰问道。 “是的。重安先生。似乎是在密谋广州起义,但是具体的计划还没有出来。广东那边虽虽有广西调来的巡防营,但这些巡防营里面却有不少是会党份子。若是一旦举事,他们还是有很大的可能会成功的。”刘伯渊道。 刘伯渊把情况说完,杨锐再道,“现在广州城防空虚,只有李准的那些水师营能顶些用处,外来的巡防营甚至还不得不防。我现在想,若是清远那边发动,就不知道广州那边会不会更加空虚?但清远那边还是要发动的,不然无法招募士兵,也没有时间训练部队,所以我想,同盟会那边是不是可以行缓兵之计?他们要举事正缺款项,那就让人给他们送钱,十万不够就送二十万,反正这个数目要让他们满意为止,只是这钱的期限一定要在明年中秋之后交付,这样就可以把他们拖到我们举事之后。重安兄,你看如何?” 听到杨锐说要行缓兵之计,谢缵泰叹道:“竟成你还是太心善了!我看最好的办法是联合这李准把同盟会这次举事也给消灭掉。如此同盟会再无骨干,以后想闹事也是不能,不如此,那以后这些人怕是要闹到我们头上的。” 杨锐被谢缵泰说中软肋,只好讪笑。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他可是从小就记忆尤深的,与妻书中学的时候也学过,那语文老师一朗读只读得涕泪直流,真要让李准设伏,然后把这些人干掉,那他还是于心不忍的,毕竟这些人在后世曾活生生的为他所知所感。杨锐笑后只仰头道:“重安兄,你的意思是趁着同盟会举事,让他们的骨干都死光?” “嗯。必须死光!”谢缵泰很是肯定的道,“孙汶这个人可是有风便是雨,有奶便是娘,丝毫没有什么立场和原则。即使同盟会中了缓兵之计,被我们拖到明年中秋之后,但他看见我们把整个中国都占了,那一定会心有不甘。到时候他们一旦接受外援,那又是国家一害。现在趁同盟会在广州举事,灭其党羽,才是治本之术啊。” “好!那就听重安兄的。渊士,你这边紧跟着同盟会的计划,有什么消息就通知李准那边。同盟会多少进广州,那就让他们死多少人!”杨锐很是大声的说道,声音里只有些异样东西。 刘伯渊闻言而去,谢缵泰这边也感觉杨锐有些不忍,但却不好说什么,只先告辞去了。 诸人一走,阁楼一时间又是空了,杨锐点了支烟,只凝望着窗子外的风景发愣。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出门了,去年想着成立一个总指挥部,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好地方,最后还是穆湘瑶出了个主意,通过教会的关系,把现在这个小而破败的教堂接手了下来,彻彻底底的修缮一番,然后才入住。现在特科的人都假装入了教,变成了牧师,而指挥部的各部门人员则是信徒,很是虔诚来此祷告,杨锐的办事处则设在教堂的阁楼。这样的伪装之下,没有人能想到这个不起眼的教堂会是复兴会的总部。 杨锐只乱七八糟的想着的时候,咚咚咚的上楼声响起,陈广寿在外面道:“先生,师母过来了。” 一说程莐过来了,杨锐便把剩下的烟头掐灭,然后拿着一个湿毛巾擦了下脸,再漱了几口茶,感觉身上的烟味不重了,这才快步的迎了过去。半时急切半是责怪的道:“不是让你在家吗,怎么又跑过来了?也不怕摔着。” 程莐此时已经是六个月身孕了,肚子大的吓人,之前有一次滑了一跤,但万幸没事。杨锐交代过她不要乱跑,却不想今天到这里来。 “怎么,我来教堂祷告孩子平安都不行吗?”程莐笑着道,现在的她不再青涩,眼眉嘴角都有着成熟的韵味,孩子生完之后身材恢复,怕是要比以前更有味道, “你……”杨锐无言以对,现在这女人依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会撒娇了。其实杨锐责怪她来不是因为保密问题,而是担心她自身的安全问题。“早就应该把你送到夏威夷去。” “你敢!”程莐佯怒道:“你要是敢把我送出国,那我就让你儿子入美国籍,到时候给你养出个香蕉人来。” 程莐这边进了阁楼,杨锐眼色之下陈广寿退了出去。只等都没有人呢,杨锐这才把女人搂了过来,柔声说说道:“怎么,家里呆着太闷?” “不是!”程莐道。“瑛姐给我来信了。”程莐一说瑛姐,杨锐心中就是一跳,只听她再说道:“她现在问我要钱,我能给她吗?” 在某一次程莐承认之前给方君瑛汇过钱之后,杨锐和她之间对于同盟会的话题不再是禁忌。但是杨锐只是和她商谈,并不想缓和与同盟会的关系或者支持同盟会。今天程莐来杨锐只以为她是想自己的,谁知道闹了半天还是方君瑛在作祟。他没好气的道:“你今天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我…”程莐语塞,“你已经几天没有回家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然后顺便说这个事情,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告诉她没钱。” 女人成功的把来此的目的转移到答不答应这件事情上,杨锐回忆着刚才和谢缵泰的谈话,心中本想同意程莐送钱,如此正好可以让同盟会有钱发动广州起义,最后全部死光光。但是再想到让一个孕妇去做这样没天良的事情,自己儿子生下来不会没屁眼吧! 沪上杨锐乱七八糟瞎想的时候,新加坡槟榔屿内的同盟会诸人齐聚一堂。胡汉民正在向诸人汇报同盟会的财务情况。 “忠山先生,各位同志,去年我们投入到股市的款项现在已经翻了三倍。一股从原来的两百两,涨到了现在的六百八十两,之前投入的一万三千多元,现在已经变成四万四千六百元。现在股票的势头还在上涨,可以预计,等到年底广州举事的时候,股票大概要涨到九万多元,到时候卖光股票,举事的经费一点问题也没有!”有钱声音就大,胡汉民声音洪亮,只让满屋子愁钱的革命党惊讶的同时又欢喜起来。 黄兴急切而激动的道:“这里有九万元,那只要再募集一万元,便可有十万元巨款了!” “对啊!只要再募集一万元,便可有十万元巨款了。”旁边的黎忠实、汪兆铭、邓泽如几个也是如此说道,而一边的方君瑛却笑而不语。 同盟会多次举事失败,不说底层会党,就是黄兴等骨干也都心灰意冷,在谈到举事资金的时候,黄兴几个更是怨声载道,不过孙汶还是有后手的。昔年程莐汇给方君瑛的钱只是用了一部分,有一些义军将士不想再跟着同盟会革命,只想有一份生计,便都想留在矿区,好挣钱过日子,如此情形让方君瑛手上还剩了九千多元。这些钱并着潮州举事失败剩下的钱,在某个神秘人士的指点下,去年全部投入了橡胶股市,最终翻番涨到了近五万元。现在同盟会士气低落,孙汶只好把这事情提前公布出来,果然,诸人闻言都是信心大增。 “忠山先生,那是不是能再募集些钱买股票,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举事资金?”汪兆铭说道,他现在跟一个富家女子好上了,便想着让那女子拿出钱来投到股市里。 “可以!”孙汶老神在在的说道,“但是大家不能乱投资,现在股票的事情都是汉民和润如(方君瑛)在负责,你们不要贸然的把钱投到股市,没有确切的消息那是要折本的。” 孙汶一说折本,大家都是大笑,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只是大家欢笑间,孙汶、胡汉民还有方君瑛心中冷暖自知,昨天沪上那边的消息说,股票务必要在这几天内抛空,不然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一万多元变成四万多元,这可要跑多少路募多少捐才能凑集的啊。现在有这四万四千多元,距举事要用的十万还差五万多元,这五万多元若是以前还好想办法,可现在复兴会抢占了大部分华侨,要想募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戊卷第三章局势 人笑毕,孙汶再挥着手道:“同志们,虽然我们经历了一次次的失败,但是我们还在坚持革命,这是最难能可贵的。我们没有钱,我们没有枪,我们没有大炮,但我们都有许许多多视死如归百折不挠的同志。有这么多随时可以为革命而死的同志,失败又有何惧?现在我们的情况,比十六前我在檀香山时组建兴中会时好多了,同志们啊!和以前相比,我对现在是乐观百倍啊! 现在革命风潮已经开始兴盛,所有人都知道满清的末日就要到了,为了防止复兴会窃夺革命果实,再把那个什么前明皇帝立起来,我们这一次在广州的举事一定要充分筹备,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只有占领了广州,那么我们才能举旗北伐,到时候长江各地会党响应,更可以直上北京,将那奴役了我们几百年的满人赶下龙椅,更要取消两千多年的帝制,让全中国每一个人都能享受自由和民主……” 孙汶话语越说越洪亮,而会场的气氛也越来火热,只等到他讲演的最后,胡汉民、汪兆铭已经带头喊起了“中国万岁”的口号。只等这一顿畅快淋漓的口号喊完,会议才进入正常程序——讨论广州起义的具体细节。 “我看,如今巡防营的郭人漳倒是可以再联络一二,他现在已经是广州巡防营的统领,手底下有六营兵力……”黄兴最先开口,广西广东他这几年下来都熟捻的很,是以还是想做郭人漳的工作。 “还找郭人漳?!”胡汉民蔑笑道,“克强你不会忘记了在广西的事情吧,当时他郭人漳几次失信,如此人品,为何还要拉拢?” “可现在要在广州起事,也只有拉拢郭人漳了!”黄兴分辩道,“郭人漳虽然失信,但是却并没有捕杀我们多少同志,反倒是李准,他杀了我们不少人。虽说现在水师营已经有不少士兵倾向革命,但这些说话完全不能信,他们要的无非是我们的银子而已。” 两广之事原来是交由黄兴和胡汉民一起负责的,但现在两人在策略上有矛盾,孙汶是好插言道:“克强、汉民,这次举事我们不是要把成功的希望放在郭人漳身上,也不是要把希望放在水师营身上,这次我们自己将派出五百名选锋,巡防营和水师营只是作为响应,他们能会革命最好,不会革命就由我们占领总督衙门,然后向全国通电,宣告广东革命成功。” 孙汶一说五百名选锋,黄兴便道:“逸仙,青山学校的人这次也参加广州举事?” “是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孙汶点头道,“那一百三十五人就是我们同盟会最精锐的骨干了。现在全国都有暴动,革命形势大好,不乘此机会占领一省,怕以后……” 孙汶话未说尽,但里面的意思是很明白的。复兴会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路数的,两会更无合作可言,现在革命党中复兴会兵力雄厚,抗击满清五次围剿而不倒,更还在沂州新开了根据地,如此下去,等第六次围剿满清大败,怕这天下有大半是他们的人,到时候革命虽然成功,却没有同盟会半点事情,烈士们的血可就白流了。 “据说这次满清将调十四个镇的新军,十万巡防营围剿复兴会严州根据地,他们这次能胜吗?”大家沉默间,黎仲实想到天下大势,不由的偏离了议会主旨,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诸人中黄兴最懂军事,闻言乃道,“严州内部有兵工厂,现在又占领安徽南部的徽州等地,粮食弹药都不成问题,士兵更是多年实战下来锻炼出来了,据闻严州的老人小孩都会埋地雷,清军即便是有十四个镇,还是十万巡防营,怕也是难以取胜。不过我判断,经此一役,复兴会也要元气大伤,北伐该在一两年之后。” 说到此,黄兴再委婉的道:“逸仙啊,其实钦州黄明堂那边,我们还是要派些人去的。这样即便不能发展成严州那样的规模,但是最少我们也有有个练兵的地方啊。” 同盟会向来都有两湖和两广两个不同起义方向的路线之争,四川、湖南湖北、浙江这几地的革命者都希望在长江一带发动起义,而孙汶是广东人,早前有法国暗中协助,之后更是因为华侨的原因,起义的地方一直选在两广。黄兴是湖南人,可向来以孙汶马首是瞻,也同意两广起义,只是复兴会兴起,他们在偏僻的山区建立一定的武装割据,算是又出现另一条革命道路。同盟会实力弱,同时前两年大环境不合适,无法模仿,可现在不同了,全国二十多个省都有大大小小的叛乱,这些地叛乱很多都建立了根据地,再就是现在为了围剿复兴会,全国各地的新军都被陆军部抽调一空,此正是建立根据地的好时候,所以黄兴想把十万大山的根据地扩大,以防止广州举义再次失败,也好有再起的资本。 “克强,现在建根据地来得及吗?”胡汉民问道,他和黄兴一文一武,两广的举事都是两人一起做的,对军事上的事情很是熟悉。“这次满清虽然调集全国兵力围剿复兴会,但结果我想和前面几次将没有差别的。严州据说有五万正规军,十几万民兵,这么多兵力,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这次要在胜了,那就是北伐了。” “不会这么快的!”黄兴摇头道,“大战之后,修养士兵,补充弹药,整肃各部,这一番事情坐下来,怕是要到明年冬年才会北伐,那时候北方河流结冰,这才方便行军。这么算来,我们最少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十万大山如果有钱有枪,加上青山学校的那些骨干,整训出一个标两千人的部队还是不难的。 有这两千人,那等复兴会北上和满人战于北京城下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借机收编两广的满清巡防营,而广东、广西、还有湖南、江西、福建,以及云贵川,这些都是被复兴会忽略了的地方,不出意外,我们应该能占领两广和湖南,其他那些地方就是占不下来,也可以将他们团结在我们这边。满清灭亡之后,复兴会真要是建立帝制,那我们完全可以发动全国将士讨伐他们。” 孤注一掷的赌一把,还是从根据地慢慢由小到大的发展?这是一个问题。复兴会虽然实力雄厚,可走的就是由小到大的路,而同盟会,因为实力薄弱却选的是的孤注一掷的路。这或许是因为条件的原因,但更多还是领袖的原因。黄兴并没有扫孙汶的面子,只把发展钦州根据地说成是广州举义的预备,便是这样也让孙汶一阵的不高兴。他是认为唯有自己才知道什么是革命,也只有他才能救活这个将要毁灭的国家,可忽然这个伟大的任务却被别人抢走了,真让他气愤不已。 孙汶沉默的时候,南阳这边的负责人邓泽如道:“克强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啊。现在这天下算是三国演义了。那复兴会杨竟成就是东吴孙权,满清光绪就是北魏曹操,我们就是蜀汉。现在东吴势大,不和我们蜀汉联合,那我们就自己发展。广州举义是一个,钦州的根据地也要发展,广州没有拿下还有钦州;广州拿下那更好,我们可以把两广都占了。等孙权和曹操血战的时候,我们蜀汉就把南方各省都占领了,以后天下两分天下我们也有其一了啊。” 邓泽如不读书只读三国,又言语轻快只把革命前景描绘的无比美好,众人都被他所说的逗乐了,终于汪兆铭接口说道:“泽公说的太好了。我们广西广东都要发动,广东是广州举义,广西是钦州十万大山,等占领两广之后,我们再北往上占领湖南、江西,等复兴会回过头来,那南方的局势就已成定局了。” 汪兆铭同意、黎仲实、胡汉民等人也大多赞同,见是大家是这么反应,孙汶只好道:“那我们就兵分两路,一路是广州举事,一路就是十万大山。不过如此下来,那钱款可要增加三四万元不止,泽公,这事情还是还要指望着你了。” 邓泽如本是华侨,自从加入同盟会以来,就专门负责筹款,闻言也不含糊,“逸仙就放心吧。筹款一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就是浙江的那边的局势要掌握好,满清和复兴很快就会大战一场,战况到底会如何,我们还是要派人去适时跟踪才是,届时复兴会是胜是败?或者他们胜了之后是先北后南,而是先南后北?那就极为重要了,将来天下之形势,就看此战复兴会和满清的胜败和复兴会胜了之后的决断了。” 邓泽如熟读三国,以三国解天下事,建议孙汶关注天下局势,此深得孙汶和同盟会诸人的赞同。而除了同盟会下决心严密关注第六次围剿之战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河南安阳,也有人同样在处心积虑的关注马上要开打的严州围剿战。 王士珍指着屋子里的简易沙盘,向袁世凯介绍道:“此时围剿非同寻常,朝廷已经把能用的兵力都用上了。现在严州北面有第7、第9、第12、第16四个镇;西面有第8、第11两个镇;东有满蒙新军第1、第2、第3、第4,四个镇;而南边,两广的第25、第26两个镇加上次的第5和第14镇,也是有四个镇的,这样加起来一共有十四个新军镇,还有大概十万巡防营,再加上水师的一万五千人,总兵力共计三十万人。 复兴会这边,上一次围剿的时候听说严州有枪的兵大概在八万人左右,还有就是那些只会耍红缨枪,埋埋地雷、扔扔炸药的民兵,总兵力不会超过十五万。至于火炮,木头炮复兴会是很多的,但是这些木头炮对新军的乌龟阵未必有用,只计算山炮野炮的话,从以前的新军被缴获的数量上算,怕是总的数量不会超过一百门。总的来说,若是林洲髓(林文潜)一个没有应对好,那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见王士珍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袁世凯倒是笑道:“这朝廷也就是三十万人而已,林洲髓要是真那么好对付,他就不会在严州扛那么久。以前哪一次围剿他不是以少胜多?我看……”袁世凯说着说着站了起来,“这战还是朝廷输面大。对了,聘卿啊,不是说革命军都是用飞艇补给的吗,为什么就没人看见那飞艇在哪呢?那玩意儿要是要用,价不贵,咱们也可以买几艘玩玩。” 复兴会飞艇之事是德国人传出来的,但是谁也没有见到那东西,王士珍笑道:“你怎么就知道那不是德国人在吹牛呢?想想能运几万斤东西,还可以飞在天上,一天走近千里路,谁信啊?便是荫昌看了德国的出价之后也是乍舌不敢买,那一艘飞艇说是要两百多万马克,八十万两银子,买飞艇的钱再加点都能建一个镇了。” 王士珍从价格上和使用上反对袁世凯去买那种不切实际、又贵的吓人的东西,其实袁世凯也只是一时新奇而已,八十万两一艘,一艘能载三万斤东西,据说复兴会买了好几艘,怪不得那复兴会的弹药是永远也打不完,原来是有飞艇运来着。 王士珍见袁世凯想着飞艇,只道:“宫保,我看最近各地的造反也是挺奇怪的,你看,自古以来都没有这般造反的,东一窝西一伙,造了反也不流窜,一个个本地占山为王安营扎寨,这可不就和复兴会一个套路吗?杨竟成可是要布局全国了。” 见王士珍怀疑复兴会布局全国,袁世凯单手抚着头顶,摸了又摸再道:“现在各地虽有叛乱,但未必全是复兴会发动的,你看河南这边不就是农民自己闹起来的吗?巡防队过去了两个营救自己散了。我看是应该是杨竟成见朝廷大军全压在严州,不得已行得下策,唯有四处鼓动才能让朝廷兵力分散,兵力一分散那就减轻了严州的压力。他啊,还是不明白当今的皇上是个什么人啊。” 袁世凯一说到光绪,王士珍便道:“宫保,那我们如何是好?” “我们?”袁世凯接着摸脑袋,笑道:“现在这模样算是最好的,北洋除去第1镇,还有四个镇,现在第2、第3、第4,一个在马厂,两个在山东,再有第6镇的那些人,现在一小半编在山东混成协,还有一小半编在直隶混成协,这个直隶混成协明年就是第27镇了。这些兵都以防范沂州乱党的借口屯兵于山东直隶,只有那第5镇调不开,只能是在严州。这般下来,便是严州三十万人全军覆没,那我们也还能有四个镇加一个协,五万多人。这便是我们以后的资本了。” “第五镇难道就……”虽然有四镇一协,但王士珍还是心有不甘,只想着能把北洋五镇都抢回来。 “第五镇现在的统制官是蔡锷,知道蔡锷是谁的人吗?”袁世凯自问自答道,“是梁卓如的人,梁卓如现在可是光绪的人。其他几镇载涛只要有钱都可以调开,唯独这第5镇在蔡锷手上,又已经调到了严州,调走可是一点借口也没有。难啊!” 袁世凯只对能保住北洋的散镇加一协感到满意,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快没钱了,为了保住这几镇北洋兵,他可是在载涛哪里花了不少银子。而盛宣怀又为了报以前被他夺走邮船两局之仇,一上台就大肆查核铁路总公司的账目,梁士贻等人被整的不敢乱来,铁路上钱现在已经完全归了户部,要再想从这上面捞银子怕是不能了。 王士珍并不知道袁世凯难处,只是觉得第五镇这样丢在严州不管很是心疼,再看到北洋系统如此局面,他只道:“宫保,如今这局势我倒是要不懂了,你说要是朝廷这次也败了,那复兴会是不是会北伐,他们一旦北伐,那我们当如何啊?” “还能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袁世凯说着便想到去年年底杨士琦给他说的那个事情来,他那边和人密谋的计划是,借此战败,先在北京把光绪给囚禁起来,然后再立溥伟为帝,最后在复兴会没有北伐之前,拉着洋人与之谈和,装备划江而治。这事情听着挺好,先不说筹划此事的善耆已经被夺了民政部的权利,巡警巡捕都指挥不到了,就当事情真的成了,那复兴会答应吗?再有这次如果朝廷战败,复兴会便是国内最强陆军了。到时在山东直隶休养生息的这五万多人再加上严州的那些败军,能顶住这支百战雄师吗? 袁世凯想到此,只觉得头皮发痒,摸着脑袋的手顿时抓了起来,一通抓挠之后他才道:“聘卿啊,你说这复兴军到底强在哪里?怎么就打不垮呢?我记得你不是带着几个参谋专门分析过他们吗,要想打胜他们,当如何?” 复兴军已经是诸国研究的对象,现在不光是德国人,便是英国、法国、日本这些国家的武官都有到严州前线观战。英国公使馆的武官柏来乐去了严州前线之后便对报纸感叹说幸好南非不是严州,认为要是大英陆军来消灭叛军,那大概需要五十万人,并且将要伤亡十万人。英国人说完,法国人没有啃声,德国人则大言不惭的表示要是德国军队平叛,二十万军队便足够,伤亡也不会超过三万人;德国既然说了,那日本就不好意思再表态了,不过在日本国内的报纸上,曾有人做出预测,如果日本军队开赴严州,那么只要十五万人,并且伤亡两万人就能剿灭叛军。 洋人一个比一个说的简单,但是研究过复兴军的王士珍却不这样看,此事见原始凯问,便道:“宫保,咱们可不要被洋人的那些给绕晕了,这军队打战,一是火力,再是兵力,最后就是那粮草弹药是否能接济的上。现在复兴军窝在山沟子里头,又是内线作战,完全是占了地利人和这两利,没有那地利,他们也打不出那些伏击战,还有那木头炮我们也装备过,无非也就是几百米的射程,这放到平原上,根本就是不好用。再说那人和,要是没有那些老百姓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能见缝插针、集中兵力对我们分散兵力吗?”王士珍说道着,很是大声起来, “说到底,山地战,也就只能在熟悉的山地里打,我们一进去头就晕了,他们倒是越转越滑溜,越打越顺手,那木头炮、地雷、手扔炸药、都是在山地战的时候能用得着的,一出山,那东西再好使能比得上克虏伯野炮么?到时候一个镇三十六门野炮、十八门山炮全部排开,炮弹齐刷刷的打过去,他们还是一样会死人,一样会缩在堑壕里吃土。严州那八万人,也就是比一般的新军士兵胆子大些,腿脚利索些而已,真要是开到了山东,以他们那炮火,那北洋五个镇就能压着他们打。” 王士珍说的,袁世凯觉得对也不对,不过打战这火力一条确实是极为重要的,严州那地方不要说野炮,就是那几百斤的山炮都难摆弄,很多时候炮都没有装好,复兴军的木头炮就打来了,说到底还是新军空有火力却无从发挥。不过除了这个,复兴军的战意还是极强的,围歼战的时候,他们一个营的兵力,往往能顶住新军一个标的兵力,而后从从容容把包围圈里头的新军吃掉,然后再大大咧咧的撤退,这虽有山地险要的因素,可那兵却根本就不是血肉做的,而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这军队,唉! 戊卷第四章不信 袁世凯单手摸着脑袋站在沙盘边想事情,王士珍则看着简易沙盘里的严州发愣。只等好一会,袁世凯才说道,“严州什么时候开战?听说现在华甫他们现在都在上那些德国人的课?” 袁世凯问的是冯国璋,现在围在严州的新军都编成了军。冯国璋为围剿严州第二军军长,统辖南面的第5、第14、第25、第26四个镇,驻守在金华衢州一线。 “是的。去年围剿朝廷没有听德国人的,所以大败,现在算是回过神来了,请了那些德国人来上课,那边要开打总是要等他们上完课吧。”王士珍答道,他对严州的战事很有兴趣,那么边的事情都关注的很。 王士珍说着新军在上课,此时在杭州西湖边上,一帮子新军镇统、协调、标统、管带、队官都在大屋子里上课。此课名为西湖培训班,专门讲第六次围剿的,不同级别的军官分不同的教室,现在管带这便负责讲课是一个德国中校,叫做冯.脱夫塔夫。因为言语不通。又特别的给他配了一个通事,脱夫塔夫中校本是公使馆武官,因为德国来的人不够,便把他也拉过来给新军管带讲课。 脱夫塔夫中校虽是中校,但是并没有经历实战,只作为大战观察员参观了日俄战争,所以只会照本宣科,下面坐的那些人,虽然是败军之将,可败军之将也有不少逃生之术,是以对他讲的东西并不太感兴趣。 “此战,在战术上要取守势即以守为攻,在战略上要取攻势即以攻为守,具体的实施,则是将以持久战和堡垒战为主……一切训练的方式、动作和各种战术,统统要适合剿匪战术的需要,统统要针对土匪的实际情况与匪区的实地的地形来作想定并实施训练。而除训练之外,其更有六项重大原则,即为搜索、联络、侦探、警戒、掩护、观测,此几项原则为整个围剿计划的重要基石……” 德国人的言语经通事翻译只变的文绉绉的,课堂上的大部分军官有些睡意,西湖本不是讲课的好地方,虽然湖上面那些花船被护卫的小艇赶的远远的,但是屋子里的军官看着那些远处的花船心里还是痒痒的。 冯御香坐在窗口的位置,花船开来的时候他也瞧见了,不过现在整个杭州将星云集,花船不是他这种小管带消费的起的,也只能看看作罢。昔年场口一役,第六镇被围歼,他幸好不在前线,只在司令部考营管带一职,算是没有像郑金声一般死在前线上,更走运的是敌军围歼前还网开一面,把码头给放开了,他找陆建章不到,便在乱军之中扒着满是士兵的渔船跑了。 因为两个镇被全歼,朝廷震怒之下对这些逃出生天的残兵败将也不客气,不过他因为官小,在杭州关了一段时间被放回了家,而和等陆建章被赎出来,才靠着他的面子在北洋第五镇中寻了个缺位子补上,开始也是队官,但后来上面的营管带被革命党神枪手给打烂了脑袋,没人敢做管带的情况下,他便顶了上去。其他人本以为他活不过多久,但谁知道他命大运气好,一直到现在都平安无事。 又是熬了大半个时辰,德国人磕磕巴巴的课终于上完了,随着一声下课,屋子里一百余名管带都站了起来行礼。出了教室,一般这时候众人都去吃饭的,不想十几个管带急冲冲的跑到了食堂的另一边,而后就听见大喊大叫的声音:“完了!全完了!……” 冯御香不明白那些个管带发什么疯,只向身边的工程营管带李誉俊道:“大哥,他们这是咋了,疯了么?” “不知道,这帮广佬神经兮兮的,上课都一个劲的在嚷什么股票股票。”李誉俊是第五镇的老人了,从建镇开始就是工程营的管带。 “焕章,没看报纸吗?”另一个管带肖广传说道,“去年开始,南洋那边的橡胶价就疯涨,那种橡胶园子的股票也就疯长,这股票买一两赚三两,不少了人发了财。” 肖广传一说买一两赚三两,旁边的几个管带也凑了上来,只道:“有这么好的事?那咱们也把饷银都投进去转转,等赚了三两之后分你一两。” 见到都是些见钱眼开的,肖广传笑道:“想发财啊,想发财那就和那些广佬一样,现在股票价格大掉,他们连本都赔光了,哭都来不及。” 肖广传一说,众人看向那边十几个疯喊的管带,果然是形色颓废,连哭的来不及,便都是一起摇头,直奔伙房去了。 沪上交易所的橡胶股票风潮终于在阳历九月初引爆了,起先是美国国务院应美国各大汽车制造商的要求发布了一些限制橡胶使用和价格的政策,而后则是南美巴西的马代腊马莫雷铁路开通,报纸上刊发了满载橡胶的火车抵达韦柳港的照片,在新闻最后,作者还评论说,南美的天然橡胶林低廉的价格将会让南洋的人工林破产。美国等国开始限制橡胶消费,胶价大跌之下又冒出来个马代腊马莫雷铁路和南美野生橡胶,这便更使得胶价和股票价格大跌。 这般还不算,最可怕是等跌了几天之后,报纸上更有揭露南洋橡胶公司真相的文章,记者对在沪上上市的那些橡胶公司做了探访,发现多是公司都没有橡胶园,有些便是有,也是刚刚种下树苗不久,要想等成熟,那就要在七八之后,此系列报道一出,全沪上都轰动了,租界当局立马把那报纸封门,编辑也抓进了巡捕房,但是报纸既然出现,那消息是怎么也封不死的,几天功夫半个中国就传遍了消息,橡胶股票价格直线下降,原来因为橡胶限制政策和南美橡胶而跌到七八倍票面价的股票,又不可阻挡的往下直降,有些甚至跌倒了票面以下。 整个沪上是一片哀声,因为借贷投机而血本无归上吊投水的不知凡几,而沪上的那些钱庄,则期望着朝廷还有沪上那些洋人银行能帮着度过这道难关,却不想洋人的银行忽然之间就不再接受钱庄的庄票,而本来存着沪上海关关银的源丰润和义善源两家钱庄,也因为被抽空了存银最终倒闭。洋人翻脸不认人,朝廷是背地里使阴招,沪上唯一能出来撑场面的就是虞财神和关东银行的总办张坤了,却不想这两人早在半个月前出了洋,现在正在去英国的邮船上,谁也联系不到,下面的洋鬼子经理这么大的事情完全不敢做主。 一切都是这样的巧,根本就是算计好了的悲剧。沪上的钱庄最先垮台,而和是天津、汉口、营口、广州、重庆等地的钱庄跟着完蛋,最后再波及到内地各省会的大小钱庄。这通海啸过后,举国钱业一片狼藉,这里面,唯有朝廷的大清银行、山西大小票号、以及关东银行旗下的那些信用社没有什么直接损失,他们反倒是借此次良机,收购了不少早前想要人家一直不肯卖的钱庄,弄得各地的钱庄老板怨恨在心,敢怒不敢言。 沪上的股票风潮和正在当兵吃粮的冯御香并无什么瓜葛,那金融上的事情对他而言,只能从数字上去体现,也就让冯御香没事的时候念叨念叨而已,不过等到两个月之后,事情的后遗症却是来了。 “娘的屁,这个月怎么又是发纸钞?这东西根本就花不出去?”军官休息室里,第一营管带肖广传拿到薪饷马上开骂,他是老油子了,对钱看的很重,第五镇的管带中也就他知道什么是股票,前两个月的股票风潮中,他胆子小,很早就退出来了,本以为神仙保佑逃过一劫,不料现在发饷却是新印的纸钞,这种钱刚出来没信用,拿出去根本没人认。 “这钱不好用还是不能用啊?”冯御香接口道,他也注意到了这两个月管带都是发的这种大清银行的纸钞,而士兵给的则是当五十文的铜元,根本就没有银子。 “不好用,这钱拿出去,商家都不认。在这么下去,不光是我们,怕是这些兵都要闹起来,那铜元现在还有谁要,当五十文,我看当十文都没人要。”肖广传很是懊恼的说道。 “瞎说什么!就你认识钱。”第十七标的标统徐鸿宾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过来。他标里头三个管带,就是第一营的肖广传毛病最多,二营的冯御香,三营的高振善都更老实。现在听到肖广传发牢骚,路过的他便推门进来了。 徐鸿宾一进来,肖广传起身立正之余便不敢啃声了,徐鸿宾正要再开口教训的时候,帐外的传令兵喊道:“大人,大帅有事要请,请速至中军商议。” 听闻镇统有事相商,徐鸿宾只好起身,不过在出门的时候他再狠狠的瞪了肖广传一眼,道:“还不回营去!再乱说话割了你的舌头晒干做伤药去。” 农历已经是十月,杭州的课早已经上完,围剿之战也马上就要开始。编在第二军的第5镇随同第14镇,正驻扎在金华的兰溪,而第25、26两镇则在西面十多里外的塔石和横山。按照杭州总司令的布置,这南路第2军将有冯国璋指挥,从龙游和兰溪,分两路北进,直攻寿昌镇,而后再由寿昌往东北方向开进,一直开到富春江之最上游白沙镇(今建德市)。从兰溪到寿昌七十里山路,而由寿昌到白沙为三十里山路,此为进入整个严州匪区最短之路线,也是革命军防范的整点地区,一百里山路,每一寸都浸满了双方士兵的血。 徐鸿宾到中军大帐的时候,几个标统都是到齐了,镇统蔡锷看着他到来,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而后对着参谋官孙宗先说道:“开始吧。” “接军部命令,”孙宗先一说是军部命令,几个标统都赶忙站了起来,只听孙宗先接着道:“一,约有一镇之敌驻守于大慈岩一带,此部番号据查为浙匪方彦忱部的一个新编师;其主力推测应在大慈岩到马腰山附近,其前卫部队正阻我第十九标于诸葛镇;二,令第5镇以攻击当面之敌为目的,拟向诸葛村及马腰山地区前进;三,马队将和第14镇之马队一起行动,除突破敌前卫之封锁外,应向被继续搜索敌情,并注意伏击;四,以第十七标为右先遣队,由旺高出发,沿官道右侧经永昌迂回至诸葛村;切记与主力部队保持距离,每半小时联络一次;五,以第十八标为左先遣队,由游埠出发,经孟湖直进诸葛镇,也与主力部队保持距离,每半小时联络一次……” 命令细致而冗长,只等孙宗先念完全部十二条的时候,摆在诸人面前的茶都凉了,和以往一样,命令下达之后蔡锷并没有让大家马上回去,而是拉家常一般向诸人询问命令和执行的难处。大家都是经历过杭州培训的,知道现在的命令都是德式风格,即命令极为细致,很多甚至都有时间限制,这些命令执行起来并开进匪区倒不难,就是到时候怎么从山里面退出来却是难办了。 像是感觉到了大家的担忧,蔡锷只说道:“此次剿匪不同以往,以前都是恨不得直捣黄龙,直杀严州,这一次却是小心谨慎,战垒推进,从这里到白沙镇一百里,到严州城下一百五十里,我们是打算用半年的时间走到严州的。这样在那些山区,我们是走十里路,便修筑一个战垒,如此十五个战垒相连,后勤辎重也不再会像以前那般困难; 再而此次围剿不再分兵冒进,现在我们是和第14镇两个镇一起北进,等到了寿昌再往北推进的时候,那便是和第25第26四个镇一起行动。即便革命军在路上设伏,那要吃掉我们四个镇也无可能,就算革命军战力超群,最终吃掉了我们,可他们兵力有限,几万人抽调过来,那其他地方兵力也就是空了,如此这严州围剿还是朝廷大胜。”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蔡锷看着诸位标统、管带,很是凛然的道,“诸位,现在为剿灭严州革命军,朝廷已经花费了一万万两白银之巨,此次围剿若再次失败,则为我新军之永远耻辱。还望诸位尽心本次战事,悉心求胜,以让国家有休养生息的机会。不如此,则国危矣!不如此,则民亡矣!” 蔡锷言辞切切,只说的在座的每一个军官心里沉甸甸的,只等他说完,诸人都是一声大喝,“瑾遵大帅令,为国尽忠,誓死报国!” 诸将言出心声,齐齐的喝声只把军帐里的气氛调至最高,蔡锷不再言语,只是站起对这诸将敬了个军礼,诸将也马上回礼,无言的对视中,诸人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决绝。敬礼完毕,众将便一一退出去了。只等营帐里一空,蔡锷坐下便道:“也就这次机会了,再不胜,那可就……”说罢一手拍在桌子上,长长的一叹。 旁边镇参谋孙宗先是蔡锷在东京士官学校的同学,两人虽是同一期,但蔡锷是骑兵科,孙宗先是步兵科,而且一个是湖南人,一个直隶人,读书之时只是认识,并不相熟,不想蔡锷因为梁启超的关系,调至第五镇,标统、协统这样一步步往上走,很快就变成一镇统制,而孙宗先没什么门路,虽是士官前三期,算是毕业的早,但一直在直隶督练公所当差,而后到了第五镇,因为他和蔡锷是同窗,更是比军中那些老人更懂军事,这才慢慢的做到了镇参谋官一职。当然,他之所以能升职,也是和蔡锷支持脱不了关系的。 “松坡兄,局势真的如此为难吗?”孙宗先问道。他知道蔡锷的老师就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梁启超,很多东西比他知道的多,现在见他忧愤至此,不得不出言询问。 “哎。此战不胜,则国家危矣!”蔡锷叹道,话语好像是从内腹中憋出来的。带着深深的忧虑,只让人听到神情一哀。 “此战我军三十万人之巨,更不再轻易冒进,步步为营,战垒推进,就算那林洲髓再能打,怕也要败了。”孙宗先步兵出身,参战也有两年,对严州革命军的情况清楚的很。 “步步为营,怕是步步不成了。”蔡锷摇头道,“前两个月沪上股票大跌,全国上下无数钱庄倒闭破产,此虽是天灾,但却更有人祸。那朝中朋党,只求自己中饱私囊、渔获小利,却根本不顾国家大利。现在各地钱庄一倒,各省衙门里的银子也为之牵连,在过三四个月,若是朝廷还没有在洋人哪里借到银子,部队怕是要没饷发了。” 蔡锷一说没饷发,孙宗先心中就猛的一跳,道:“那股票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说是黄浦江投水自尽之人不计其数。这些人赌性太重,死了也罢。可各省衙门里的银子与此有何关系?难道衙门的李银子也被那些贪官拿去炒股票了?” 孙宗先一言中的,蔡锷点头道:“正是如此!不光各省衙门里的银子被那些狗官拿去炒股票了,便是京城里,诸多衙门里的银子也被拿去炒股票了。现在风潮一起,股票巨跌,投进去的银子血本无归,各地的公费银子都拨不开了。这两个月军队里只发纸钞和铜元,就是因为上上下下都没有银子,只能拿着现印现铸的东西来哄人,纸炒还好,开印便是,就是那铜元是要费铜的,再过几个月,怕这铜元也要没了。到时候可就……” 新军虽然新,但是当兵拿饷却和巡防营没什么两样,孙宗先闻言立马道:“局势难道如此之坏?这事情可不能传出去啊,要是被下面那帮兵知道了,那不要说打仗,就是在营地休整那也要乱了。” “这便是司令部要提前一个月进剿的原因啊。”蔡锷说道:“到时候部队一旦进山,什么饷啊,钱啊的,都没人去想了。我就怕三五个月之后,朝廷要还是没钱,怕是连粮草也要断了,那就就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以我们的计划,四个月之后便要推进到白沙镇了,六个月就要到严州城下了。松坡你是多虑了吧。”孙宗先对进剿计划很是熟悉,只觉得此战必定成功。 “计划是做的好,战垒推进,战垒推进那也要有洋灰砖石劳力粮食啊。现在虽已经囤积了不少辎重,但就凭这些东西就想把战垒一直修到严州城下,怕是远远不够吧?”蔡锷质疑道,“再有那修好的洋灰战垒,革命军的木头跑是不怕的,可要是他们把山炮拖出来呢,那当如何?对着那些战垒,一炮不行就两炮,多打几炮这战垒总是要塌的。而那些守在战垒里的巡防队士兵,怕是战垒一塌就要跑了吧?剩下的那两个营的新军,又能如何?” 从兰溪开始,到严州一百五十里的路程上一共将建十五个大小战垒,一个战垒屯兵三千到四千,四个镇加两万五千巡防营,有四万多人都将安排镇守这些战垒,如此十里一垒,那么后勤将能稳固,革命军的袭扰、诱敌也都难以达到效果。同时在修建每一个垒的时候,巡防队都将肃清邻近百姓中的革命份子,以防止百姓里的革命份子给革命军通风报信,若是百姓匪化的厉害,那就要将之遣送至集中营了。 德国人设计的剿匪策略,其实就是普鲁士东进的堡垒策略,外加英国人对付南非布尔人的集中营策略。这是一边夺地,一边抢人,双管齐下,一步步的向严州推进,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拿下了严州,那革命军就要完全溃散了。 如此完美的计划,蔡锷总是觉得并不一定成功,他是熟悉革命党的,黄兴那些人不就是革命党吗?他们那个同盟会和复兴会相比还差的很远,可会中诸人都是视死如归从容赴死,这复兴会可比同盟会强多了,他们就会轻易就范?他死也不信! 戊卷第五章打援 时间一点点往进发日滑去,只等到立冬那一日,草草祭天之后,久经修整的清军终于开拔了。兰溪城外,第5镇长长的队伍只把那往北而去并不宽大的泥路塞的满满,栓着牲口的弹药车更是堵在城门护城河之外,使得城内外交通完全中断。南方没有那么多马匹,加上严州又是山地,所以除了拉火炮的挽马之外,新军里其他的牲口都是骡子,一千多匹骡子只占着城门外的空地,在等待中大呼小叫,很是喜人。 “王师终于开拔了!”城墙之上,两个上了年纪的长衫士绅说道。城墙上除了少许长衫客,身边都是短衫帮,是以他们的声音说的极小,生怕旁边的人听见。 作为士绅老爷来说,对于革命党是极恨的。恨在哪?恨在减租减息,同时也恨在革命党不讲三纲五常。前者断了士绅们的财路,后者则断了士绅们的官路——革命党虽会要文人,文人亦能做官,但是都是要那些学杂学的,孔孟之道反而不尊,简直是岂有此理! “徐马儿的兵又要打过来了!”长衫士绅说完,一群短衣帮看着远去的新军,也发出了感叹。徐马儿就是徐顺达,革命党旅长,当初会党为了隐秘,只把头目叫成马儿。金华衢州地处平原,火炮没有优势的革命军,在满清围剿溃退的时候一般追到兰溪而至,并不再往衢州或者金华去,所以这兰溪两家都驻过兵,而且都是清军进山几个月后,革命党就打了回来。 对于士绅而言,他们喜欢清军来,清军是朝廷的军队,更因为是客军,故而将校都对他们客气,同时新军军纪尚可,便是违纪也不是欺负不到他们头上;但对于百姓来说,他们希望徐马儿来,大家都知道他底下的将官大都是本地的农民山民,虽然革命党不在外围减租减息,但百姓更希望看见和自己同样身份的人,因为造反而出人头地,这些草莽英雄完全是他们的偶像,也是他们在漫长苦闷生活中的希望。 “哼!真是一群乱民。”城头上看了半天,那些赴墟要回家的短衫帮们城头看了一会便都陆陆续续的散去。只等这时候,一个长衫才拂袖怒道。“现在吾朝内忧外患,若不剿灭山中革命党,怕朝廷又要向洋人借款了。” “什么叫怕是要向洋人借款,清倚兄,朝廷已经向洋人借款了。”另一个长衫的消息似乎更灵通些,“只是盛宣怀现在被拘,一时没法交付罢了。” “什么?!盛老贼被拘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先开口的长衫惊喜起来,声音也大了几分。“这浙赣铁路若不是他,也不会借英国人的英金;沪上那橡皮股票,若不是他,也不会倒闭那么多的钱庄,这老贼早就该千刀万剐了。” 对于浙江人来说,盛宣怀犯的最大的罪就是两桩,今年修到衢州的浙赣铁路虽为浙人之路,省内士绅也有钱,却偏偏去借洋人几千万的洋款,让浙人背负了一笔三十年的外债;而前几个月的橡皮股票风潮,盛宣怀更是见死不救、落井下石,把国内无数钱庄都往死里整。山西的票号、徽州的当铺、浙商的钱庄,这顿风潮下来,受损最大的还是浙人。 “他被拘倒不是因为这两件事情,而说是侵吞国有资产。”另一个长衫解释道,吐出一个拗口的名词,“说是昔年他收购那汉阳铁厂,只在账目上把亏损写的奇高无比,一千三百万两就把两千万两的铁厂给买下了,中间吞没了朝廷七百万两。” “好!盛老贼也有今日,真是大块人心啊!”先开口的长衫大笑道,很是为这个消息高兴。他高兴之余,手中的纸扇往外一打,只摔在身边路过的一个学生身上,他正想致歉,却不想这个学生连蹦带跳的直往城下去了。两个长衫客看着这个学生大摇其头的时候,学生已经涌入城下街道上的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只等盏茶功夫之后,学生又在一处书店出现,回头张望向四面没人,这才闪进书店里面,也不招呼店内的伙计,径直走到书店后面的木梯便咚咚咚的上楼去了。如此上到二楼阁楼,上面黑漆漆的楼梯口忽然冒出来个警觉的声音,“谁?!” “我,小三子!”上楼的学生回道。 “就知道是你,听上楼我就听出来了。快上来吧。”上面亦是一个年轻的声音,三楼阁楼的窗户狭小,只等走到近处,这个声音的主人才现出了容貌,也是一个年轻的学生,但年纪更大些,棉袄上左胸兰溪高中的字样很是清晰。 “怎么样了?数完了吗?”等着的高中生说道。 “数完了,这是数据。”小三子从手心里翻出一个扭得皱巴巴的纸团递了过去。 “哧”的一声,一根火柴刮着了,硫磺的味道只传到两个人鼻孔里,明亮的火焰把桌子上的半截蜡烛点着,皱巴巴的纸被平整的展开,高中生念着上面的兵马大炮,一条条的和小三子应对,只等到了最后对照完了,他才再问道:“除了这些,还听到什么消息吗?” “其他……对了,还听到城东的吴老爷和另外一个老爷说朝廷的盛宣怀被抓了,”小三子只在城头上细数城下的火炮,并没有听到什么其他和新军有关的消息。 “哼。盛宣怀这奸贼早就该死了。居然把我们的铁路抵押给了洋人,实属该杀。”高中生也如老爷们那般嫉恶如仇,只等骂完盛宣怀,他才说道道:“好。今日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会再叫你的。” 高中生只把小三子打发了,再又把他手写的数据再重新抄了一份,然后便出了门,只在街面上转悠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情报递交了出去。很快,这些数字便传出了兰溪城,落到了北面大慈岩镇新叶村的抟云塔上,这里是复兴会第5军第15山地师司令部的总台所在。 虽然总参想把近两万人的山地师改编成一万一千人的野战师,但是严州这边一直围剿不断,所以早前浙江方面军的三个旅,只是扩编成四个山地师,两个山地军,每个师计有一万八千人,一共为七万三千人。比之前给予的两个野战军,六个野战师的人数略多了六千人左右。本来多出来的六千人步枪是不够的,但去年反围剿歼灭的清军超过六千,是以步枪算是够了。此次满清三十万重兵围剿,根据地和以前一样都是放空外围,引进敌人来打,不过南面的金华离严州实在是太近了,所以第5军的方彦忱便派第15师张恭部驻守寿昌镇一带,防止清军突袭严州。 “冯国璋出来了,这么冷的天,他要到山里面过年吗?”新叶村文昌阁内,张恭看完兰溪和塔石那边的电报,很是自嘲的道。来的是六万多清军,不是他15师一个师能对付的。 “嗯,是全军出动了。除了六万多清军,还有七八万民夫。浙赣铁路通到衢州,满清的后勤便有了极大的改善。”说话的是参谋刘耀勋,他原来在方面军司令部,军队扩编之后,他便从军参谋部调到了15师参谋部。他是武义县人,只是个童生,但却能书善画,在方面军参谋部呆了三年,也能独挡一面了。 “嗯。”仿佛是认同刘耀勋所说,不过张恭也没有在意铁路,只道:“现在清军兵分两路,兰溪这路你看我们有机会吗?” “兰溪这边是第5镇和第14镇,第14镇的吴介璋好打,此人聪明是聪明,但是打不得硬仗;就是第5镇难啃,他们前几次围剿都没有什么损失,士兵更是早年袁世凯苦练所得,不是江西兵可比。我们要是真把他们咬上了,未必能动得了这两个镇。再说第25、26两个镇就在三十多里外的横山镇,又是老辣的冯国璋带着,一旦兰溪这边战时胶着,那他们开过来,我们也就只能退走,这样没什么意思。”都是老对手了,第14镇和第5镇在严州有好几年功夫,刘耀勋对他们的情况很是熟悉。 “那另外那两个新来的镇如何?”张恭也知道第5镇难打,不光是士兵训练充分,将领水平也是不低,更可气那个蔡锷向来运气极好,已经好几次从革命军手里溜走了。 “第25镇的统制官是田中玉,天津武备学堂炮兵科毕业,早前在淮军叶志超部,打过甲午之战,而后又跟着袁世凯小站练兵,算是一步步从底层升上来的。这人思想虽是老旧了些,但是带兵作战极为老辣,实际指挥应变能力只在蔡锷之上,很难对付;第26镇的统制官是龙济光,云南蒙自人,是个土司,光绪早年办团练做大的,更在前些年因为剿灭同盟会举事有功,被升任为广西提督,这个好打。而且两广的新军听说训练也很松散……”刘耀勋拿着铅笔转来转去,眼见直盯着地图,想着怎么才能找到机会……此次满清大举进剿,不给个下马威,还真不能让他们知道复兴会的厉害。 新叶村张恭刘耀勋算计满清第3军的时候,蔡锷所部已经到了永昌镇,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已出兰溪县城二十里。虽然只有二十里,但在计划上这里却是既定的宿营地,因此一到地方,全军便停下来安营扎寨。 草草搭就的中军大帐内,蔡锷正和吴介璋相商,忽听外面一声报告,马队第五标标统张培荣进来了。“报告大帅,马队前出二十里,一直侦探到诸葛村,都没有遇到浙匪。” “哦。没有遇见?”蔡锷沉吟起来,旁边的第14镇统制官吴介璋也是奇怪道:“以往每次进剿,一开拔都能遇见革命党的侦察骑兵,怎么这次却连影子都不见了。松坡兄,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吴介璋比蔡锷年长几岁,但是年龄却相差不大,他不是北洋出身,也不是留日士官生,只是在江南陆师学堂毕业,而后为江西武备学堂的总教官。虽是总教官,但其所知的完全跟不上时代,是以虽大蔡锷几岁,但和蔡锷一起倒是完全以蔡锷为长。 “耀臣,可有搜索仔细?”蔡锷对着张培荣道:“除了大路,两边有没有查看仔细?” “报告大帅,都搜索了,就是没有发现革命党。”张培荣粗着嗓子道。 见张培荣说的肯定,蔡锷道:“好。让兄弟们先去休息吧。” 张培荣一走,吴介璋便问道:“此当如何?怎么这见不到革命党比见着了更让人心慌啊。” 吴介璋说的有趣,蔡锷笑道:“革命军的优势便是敌明我暗,他们要是现了身,那战就好打了一半。最少,我们就不要担心他们什么时候会来一场突袭。为今之计,还是按部就班加强戒备的好。即便是他们来了,我们亦能从容应对。来人啊!”蔡锷高声喊道,一会帐外进来了一个亲兵,他再道:“传令各标深挖堑壕,加强戒备,以防革命军偷袭。” 蔡锷的谨慎并无大错,只在第二天拂晓,革命军的炮火便落在了清军的阵地上,永昌镇依着溪水而建,溪水是南北走向,镇子只在永昌溪东面,但两个镇加巡防营三万余人,再加上巡防队民夫,有五六万人之多,是以溪水的两边都驻扎了部队。 炮声隆隆中,部队很是慌乱,巡防营不提,便是吴介璋也是脸色发白的跑了过来,急着道:“松坡兄,我们可是遭遇了革命党的主力啊。快,快向冯军统求援,晚了就来不及了。” “主力?”蔡锷侧耳听那炮声,确是不是木头炮的声音,而是后膛炮,他这才道,“这确实是他们的主力。”他此言一出,外面的枪声炮声却更加猛烈了,吴介璋的脸色则是数变,蔡锷见此也是心下忐忑,只喊道:“传令兵!快!,马上报告冯军统,就说我部在永昌镇遭遇匪军主力,其火力猛烈,估计不待多时就要发动总攻,请军统速速救援。” 传令兵见统制官下令求援,一接完命令便匆匆的冲了出去。等他一走,镇参谋官孙宗先就快步进来,蔡锷忙道:“如何?他们要总攻了吗?” “不知道。”孙宗先摇着头,“他们现在正在猛轰27协的阵地,炮打的很猛,估计是昨天晚上摸过来的。”孙宗先一说27协,吴介璋脸色就是发青,昨天晚上他本不想安排27协过溪水的,但扎营却是严格按照行军计划,所以27协不得不过溪,却没有想到现在革命军找的突破口就在27协那边。 吴介璋脸色蔡锷是看在眼里的,第14镇说是新军,但训练很是不足,战力只有第五镇的一半,吴介璋担心自己的部队被革命军突破,蔡锷也担心西南角的安危,闻言只道:“那马上派马队迂回革命军的侧翼,伺机进攻;第20标马上过去增援,还有炮标,野炮马上对革命党的火炮进行压制射击。” “松坡兄,现在外面雾气太大,什么也看不见啊。”蔡锷起来就没有出帐篷,根本不知道外面却是浓雾,能见度极低,马队迂回和炮队反击都是不能,现在己方的炮兵开炮,无非使瞎开给自己的兵壮胆而已。“还是先让20标先上去支援吧,其他的等雾散了再说。”孙宗先最后提醒道。 清军没有气象兵,但革命军却有这个兵种。是以昨日夜里气象兵把今晨有浓雾的报告一打,第15师师长张恭就定了计,派第30山地旅的旅长徐马儿徐顺达连夜开到永昌镇,天微微亮便对准清军营垒放炮,此时他连堑壕都没有挖全,全旅八千多人半围着清军的西面开打,不过雾气里什么也不见,只有山炮炮弹落在清军的阵地上才有依稀的火光。 “猛虎哥,这战倒是怎么打,这样不是浪费弹药吗?”昔年的二营长吕阿荣已经升任了二团团长,现在辛苦跑了一晚上,只来这里放空炮,他弄得一点劲也没有。 “雾气这么重,谁知道对面的清军是个什么情况。你可别忘记了,我们这次只是围城打援,真要我们这边被缠上了,那可就不妙了。”徐顺达一点也不担心弹药浪费,其实吕阿荣也不是心疼弹药,除了刚在严州落脚的那段时候,严州是不怕缺弹药的。只是现在光开炮不冲锋,让吕阿荣憋得慌。 “可……可怎么就轮到我们围城,一旅就打援呢?”吕阿荣质问道,他总觉得从二连开始,自己这帮人就是一连周华昌的配角,这根本就没道理。 “你问我,我问谁去?!”被吕阿荣说到了痛处,徐顺达一脚踢了过去,然后下了逐客令,“快滚,回阵地上去。” 吕阿荣带着怨念被徐顺达赶出了旅部,不过他回去的路上还怨念着29旅的旅长周华昌,总觉得自己二旅吃了亏。而此时在永昌镇西面待敌的周华昌连打几声哈欠,只引得师长张恭转头看了过来:“安澜你不是着凉了吧?” “没有,没有的事情。”旅长周华昌只摸着鼻子,然后道:“伯谦,你说冯国璋会上当吗?” “这么大的雾,怕是不会。”张恭说道。“冯国璋以前可是上过当的。” “那我们在这里……”周华昌再问道,很是奇怪张恭的回答。 “不再这里那就一点机会也没有。”张恭答道,“兰溪到严州也就只有一百五十里路,虽然都是山路,但是迂回的空间极小。现在清军分成两路进攻寿昌,不抓住这个机会,等他们在寿昌会合之后那就更难打了。” “我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可就是很不明白冯国璋军中宿将,为何要把四个镇分成两路呢,要是他一路打来,我们围城打援的机会怕也是没有吧。”周华昌很是疑惑的说道。 他这么说,张恭倒也不惊讶,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了,只笑道:“这四个镇虽然分为两路,但是相隔也不是太远啊。三十多里的路程,急行军两个小时也就到了,有第5镇在,我们再怎么厉害也很难再短时间内结束战斗的;再则是……” 张恭说到‘再则是’就没有再说了,他总觉得这一次满清进剿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更本能的感觉有一种危险正在威胁着自己,但危险到底是什么,他却想不出来。不过久经战阵的他不以此为凶险,反而希望那危险早日现身,好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恭的本能无比正确,此时永昌镇西面四十里不到的横山镇,冯国璋已经接到了蔡锷的求援,他看着地图对着第25镇统制官田中玉说道:“这一带哪里好设伏?” “大帅,应该是在这里,”田中玉指着地图上李渔坝的位置说道,他是北洋的老人了,和第26镇的龙济光相比,深得军长冯国璋的信任,前进搜索的任务都是交给他来完成。龙济光虽然心中不悦,但他是客军,初来乍到不敢多言。 “李渔坝?”冯国璋看向田中玉指的地方,念着地图上的名字。 “是的,大帅,就是李渔坝。”田中玉说道。“这里刚好是在横山镇到永昌镇的中心位置,附近虽有村落,可那都是丘陵地带,即便是冬天也极好藏兵埋伏。再则李渔坝就在游埠溪旁边,溪水虽是冬天,但却是常年不枯,便是现在这时节,溪水也有五六丈宽,水深也在三尺左右,最深处大概有五尺。在这里设伏,那等我军过溪的时候半道而击,那可就……” 围点打援是革命军作战的特点,清军常常上只有的当,所以在西湖培训班上,军官都被反复灌输一点,那就是友军遭袭,那敌军真正歼灭的对象往往是自己。这一次进剿兵分两路,正好给了革命军围点打援的机会。 戊卷第六章乌石寺 “李渔坝是一个设伏的好地方,但你太不了解复兴会那班人了。”冯国璋摇着头,又很不痛快的骂道,“真不知道他娘的盛宣怀怎么办的学,现在革命党的干将全是南洋公学特班的学生,这些都是当年特地选拔治国的栋梁之材,却不想被杨竟成拐到东北去和俄毛子干了一战,然后就全变成了革命党。这些人死了得不算,没死的现在都已经是革命党的大将。我敢断定,这革命党一定不会在李渔坝设伏的。” 李渔坝确实是一个设伏的好地方,按照革命党围点打援的战法,此处不设伏就别无它处了。田中玉如此想,龙济光也如此想,现在听冯国璋却说革命党一定不是李渔坝,两人对视一眼,田中玉问道:“大帅,他们不在李渔坝会在哪?” “会在哪?嘿嘿。”冯国璋笑道:“他们就在这里。” “这里?!”田中玉和龙济光齐呼。“大帅,这革命党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冯国璋很肯定的道,“只是现在外面雾大,我们看不见而已。我们若是全部开拔,那么他们便要扑过来了,你们的兵不管,巡防营也不管,那几万民夫一听到枪炮声,那必定会四散乱跑,他们一跑,我们这阵势就乱了。革命党人少,我们人多,一乱最吃亏的就是我们;我们若是只派少部分兵力往助蔡锷那边,留守的人更少,到时候他们一场突袭,我们还是吃亏,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 冯国璋说完,田中玉和龙济光面面相觑,不过细想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过军帐外面雾气沉沉,一片寂静,谁也不看到那雾里头有什么,便只好安心坐在司令部,只等着雾散。只是此时无风,诸人等到响午这雾才散去,此时蔡锷那边的求援快马已经来了四次。不过冯国璋并不着急救援,炮标的大炮按照他之前的命令,只对着远处的丘陵树林依次开火,只等一顿炮声打完,骑队便冲出大营出去查探了一番,过了大半个时辰,马队管带陈宝龙这才回来禀报:“军帅,没有找到革命党的踪迹。” 南方河流众多,第25镇没有骑兵,只有26镇有一个营的骑兵。为了增强这边的搜索能力,第五镇特地调了一个营的骑兵过来。冯国璋本是老神在在的以为革命党即使是撤退,也会留下一些踪迹,却不想什么也没有找到。 “文泉,你看这革命党会在哪等我们?”冯国璋见找到革命党不再附近,也不顾面子,只好问向军参谋长刘恩源。 “军帅,我看这革命党在放炮的时候就已经跑了。他们行动向来利落,有什么东西也是必定不会拉下。”刘恩源说道。其实说他是军参谋长,不如说是军杂务长。 冯国璋闻言也觉得革命党估计是跑了,便再让人去永昌镇那边探查,只等那边回报革命党已经在雾散之前退了,这才下令今日不再前行,依旧驻扎此地。 冯国璋乌龟壳般的怎么也不动,可就把张恭给气坏了。围点打援围点打援,他确实是埋伏在冯国璋军营附近,不过一直等不到清军开拔,在雾气较为稀薄的时候,他便让队伍撤下来了。其实正想昨天刘耀勋说的那样,冯国璋是一个极为死板的人,以前上过的当很难再上第二次,今日若不是他在,田中玉和龙济光估计就要上当了。 “怎么说,佐斋?还有什么好办法吗?”张恭问向刘耀勋,今天的计划就是他出的,只是没有得逞。 “野战我们以寡击众,那就得看天气了。若是再有雾天,那还是可以一试的。”刘耀勋说道。 “怎么试?”张恭忙问。 “冯国璋这一次对蔡锷那边还是极为放心的,不放心的只是自己这边。如此推断,蔡锷这边遇袭,那他一定不会轻易相救,但是若是他这边遇袭,蔡锷估计是要过来救援的。我们大可以再试一次,有雾的时候那除了放炮,没雾的话就只能是摸黑行动,反正都是要派兵突进敌营少许,由此再看看他们的反应。只要能确定蔡锷遇险不救,两广遇险必救,那今后就好打了。”刘耀勋一晚上没睡觉,很是疲倦,说完这话之后又道:“还有一点我们要弄明白就是,冯国璋为什么要兵分两路啊?难道是因为山道太窄队伍摆不开?”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明知道我们希望他们分兵,却偏偏分兵,难道是冯国璋古书看多了,觉得这样可以成犄角之势?”张恭失笑道,自己都被自己说的话引得发笑。“不管了,明日再看天气,如果还是雾天,那就再试一次,确定你说的那一点之后,我们在做定计吧。” 一连三天是雾天,一连三天都是在雾中对着清军蔡锷部猛烈炮击,甚至有一次还突进敌军堑壕,打援埋伏的位置也换了好几个,都不见冯国璋那边有什么动静。不过再接下来的几天,反过来炮击冯国璋部,突入冯国璋部的堑壕,蔡锷部也没有什么动静。整个南面的清军就好像两只大乌龟,缓慢前行,毫无抗击。虽如此但也不是说这两只乌龟好下口,一旦己方前锋突至敌军堑壕,里面布置的无数重机枪就拼命的开火。 很显然,这次围剿新军的机枪可是加装了不少,以往一个镇只有十几艇,现在每个营最少有有四挺,这么算十二个营该有四十八挺甚至更多。这完全比革命党多多了,按照复兴军的标准配置,可是只在团级有四挺马克沁机枪,不过比新军更优的是,复兴军连级就有两门六零迫击炮,在排级更有两具掷弹筒,这种东西其实就是简化了的迫击炮,最重要的完全不占编制,且价格低廉,充足的弹药之下士兵熟悉这种微型迫击炮很熟迅速。 南满的满清第二军稳步推进,让张恭找不到下口的机会,而在整个严州根据地的另外三面,即东面的第一军,北面的第三军、西面的第四军,除了西面的第四军以外,另外两面也都在稳步推进,其中最为棘手的是东面的满蒙第一军,他们从海军拉来两艘改装了潜水炮舰,顺着富春江直溯上游而来,沿途遇到水中的木桩沉船,便用其阿姆斯特朗120mm的舰炮一一扫除。同时预计到革命党会用野炮伏击,两艘军舰很是谨慎,只在步兵的保护范围内开动,丝毫不敢往前突出。而且这东面的清军就不是像南面这样分兵了,四个满蒙新军镇刺猬般的集结在一起,步步为营的往上游推进。 “满清这乌龟阵倒是难打啊。”严州州衙内,听完参谋汇报完所有的情报,方彦忱看着地图上四个蓝色往中心而来的箭头,很是感叹道。 “满清这是要逼我们决战。”林文潜说道,“还有军情局昨天来报说,满清的几支部队可能都装有毒气弹,让我们小心。” “哦!他娘的的终于忍不住了要?!”方彦忱话直说的咬牙切齿,复又惊异道,“怎么今天才到的情报?幸好张恭那边没打,真要是打上了那要吃大亏了!” “这批炮弹是德国直接起运到沪上,直接装备清军的,所以北京那边没消息。现在的消息是对面的炮队里传过来的,要不是军情局在炮队留了心,那这情况我们还不知道呢。”林文潜说道:“张恭那边我已经去电通知了,出不了什么大事的。我看,满清也是嗅到了味道,知道此战不胜,那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这才无所不用其极。” 林文潜虽然在东北时军衔比方彦忱低一级,但是钟枚死后他便把严州这一摊子给撑了起来,是以参谋部把方彦忱调过来的时候,还是任命他为严州第一司令员,而方彦忱是第二司令员。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直接跳过方彦忱联系他军里的师长旅长,比如毒气弹的事情他在收到情报后就马上转发到每一个旅,而方彦忱正在来开会的路,所以就晚一步知道。 步步紧逼,战垒推进,现在看上去各路清军都像乌龟似的无害,但是等过个几个月,被围着的人可就要欲哭无泪了。现在整个严州一个师防守南面,一个师防守北面,一个团盯住西面,一个师防守东面,这样两个军四个师,预备队就只剩下一个旅外加一团,另外则是一些民兵了。不过去年部队扩编,正规军扩大了近一倍,现在剩下的民兵战力已经不行了。 面面迎击就面面空虚,处处防守就处处被动。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可现在满清缩在一团,即便所有主力调过来了也未必啃得动,而西边的第四军,其实并不要紧,那边只是满清围三缺一的把戏。东面南面北面,三个方向唯有南面敌人是兵分两路的,方彦忱本是想打的,但是听闻满清有毒气弹,心中又犹豫了。虽然总后有简易的防毒面具下发,可那东西并不安全——面具和脸部的贴合度不够,即便后面有橡皮带束缚着,很多士兵的面具还是会漏气,而且一旦行动,那战力更会大打折扣。 “那还是要夜战的好。”林文潜道。想到毒气弹对士兵造成的心理压力,即便是有新装备林文潜还是不放心。对于山民来说,没有见过的东西总是害怕的,部队虽然做过毒气弹的讲解和训练,更装备了防毒面具,但恐惧还是难以消除。 “夜战?两万人以上的夜战,太过凶险了。”方彦忱否定道。夜战基本都是小部队突袭为主,若是要大部队,那一般是在拂晓时发动进攻。其实夜间对于防守者是有利的,因为防守不需要移动,而夜战中移动则往往会遭致枪击。 “可以打的!”林文潜强调道。“但是一定要精选人员,还有选择战场。现在满清的部队乌龟一样的推进,那我们可以在预设的阵地上先熟悉地形并进行训练,等清军开到这里的时候,那便可以开打了,这样夜间地形不熟的因素可以降到最低。” “可影响作战的不光是既有地形啊,清军现在是几万人一堆,更是广布铁丝网和地雷阵,这样下来,我们最多能熟悉山谷,却不能熟悉敌军阵地,这样贸然的闯进去,一个不好那就要伤亡惨重。真要是夜战,那还不如拂晓时大战一场。”方彦忱道。随着战事的升级,阵地布置越来越复杂,况且清军这次是有备而来,阵地到底是怎么布置己方完全不知道。 “不怕。对面有我们的人,只要晚上开战前摸过来报告情况就成。”林文潜道:“夜战也是没办法的,拂晓进攻那么清军一旦看准我军方位,那毒气弹就要打过来了,山地无风,毒气弹威力最大。” 林文潜说的确有几分道理,方彦忱想了想再道:“那你想动那边?” “西面北面自己人太多,不能动,这个是要留到后面。东面吗,一个自己人没有,四个镇加巡防营还有水军缩成一团,不好打。”林文潜说完东西北三面,最后道:“倒是南面最好,六万人分成两堆,虽然靠得近,但也还是能打一打的。特别是晚上,谁也不敢支援谁,就放在这……”林文潜指着龙游县进入山区的一个地方道:“吴村,这是个山谷,里面地势较为平坦,冯国璋一定会把部队放在这里安营的,即便他把警戒部队派到周围的山顶上,那那也没关系,只要我们杀入敌营,山顶上的炮兵也没有办法在敌我不明中开炮。” 仿佛早就知道林文潜会像南面动手,方彦忱道:“但是现在机会已经很小了,清军虽然是分开的,但是只相隔几公里不到,两边的炮兵都能打击中间的这段空地,这样要分割两军,还是很困难的。如果要打,那最少要有四万人才可一战。” “不,最少要有六万人。”林文潜道,“夜战只是先开个头,为的是嵌入敌阵,分割包围而已,要想吃掉,那最好要有不少于敌军兵力。再加上民兵,一共八万人才成。” “调这么多的部队到南面,其他几面怎么办?”方彦忱心中想着林文潜的计划,权衡着整盘局面,他担心南面一开打,那么东面和北面的清军就要速进了。 “其他几面每日都走两三公里,主力南调他们不太可能快速推进的。东面北面各留一个旅,西面一个团,其余的六万人全部调入南面,我们先打垮这一面再说。”林文潜巴掌重重的拍在严州南面,很是坚决的道。 清军推进甚慢,特别是南面更是如此,从上个月到这个月,冯国璋部才走了六里路不到。知道自己被革命党盯上了的老冯也不慌忙,只让着蔡锷部向自己稍微靠拢之后,便停在山区外延,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僵持在大店口的梅山、旗号山之外。 革命军大部都已经抽调了过来,敌人却不入套,很是让人着急。相对于着急的革命军,冯国璋却是悠闲的很,他只把司令部设在乌石寺,游山玩水起来。而四个镇的镇统协统,也都被他拉到这边来陪着一起游玩。 “乌石寺建于唐代和元年间,当时名为招庆寺,开山祖师济通大师唐代龙纪初年,结茅于此,至宋咸平二年圆寂,祖师驻山一百一十余年,但却不知其寿……本朝道光二十年更名为乌石寺,此乃因乌石山而得名。这乌石山南宋左丞相周必大曰:山如削铁,悬瀑千仞……”对着一群清军将校,寺中的知客僧不敢怠慢,殷勤的向诸位军爷介绍着本寺的辉煌历史,当然,即便是历史,有几段也不能说全的。知客僧不敢说,冯国璋倒是要说了。 “和尚,不说当初岳飞是在此过留宿过么?”冯国璋老神在在,虽是军官,他也是读过书的,“我记得他还是有一首诗,诗曰:号令风雷迅,天声动北陬。长驱渡河洛,直捣向燕幽。马碟阏氏血,旗枭可汗头。归来报明主,收复旧神州。” 满清自喻自己为华夏正统,对岳飞虽有忌讳,但也不能太过明显,所以雍正只把岳飞像移出了武庙,改尊关羽。冯国璋把岳飞的诗句吟出虽无大碍,但里面那几句“长驱渡河洛,直捣向燕幽。马碟阏氏血,旗枭可汗头”还是让身边的诸将吓了一跳。 那阏氏虽说的匈奴,可汗说的也是蒙古人,但“直捣向燕幽”那一句却足够诛心的了。看着身边都低头垂目的军官,冯国璋笑道:“我辈军人,以平乱护国为第一宗旨。由此说,岳飞当为我等楷模。我朝立国两百余人,圣君仁慈,福泽深厚,而当今之世界,乃人种之争,非族别之争也。革命党有说共和,又说复明,此两说都是大谬也。 什么是共和,共和就是不要皇上,可我朝要是没有皇帝这百姓能安生吗?他们必定是惶惶不可终日,时时害怕天下就会乱起来,男耕女织的日子必将不保,所以这天下不能没有皇上,共和之说可见极为荒谬;那革命党又宣扬说要复明,前明三百年,唯见宦官干政,东西两厂残害忠良,更不待言那前明崇祯皇帝,是死于李逆之手,与大清何干?我大清见神州倾覆,故为崇祯复仇耳,这才被明军请入山海关。现在革命党妖言惑众,以为前明是亡于我大清之手,此为大谬。再言如果要复明,那国家就会战乱不断,此必定会为洋人所乘,或被瓜分或被豆剖,我华夏将亡国灭种也! 昔年岳飞和现今我等都是一样的,都是要‘归来报明主,收复旧神州’。严州已经围剿了五次,前五次都是损兵折将,屡屡败北。但这一次我辈定要直捣严州,擒拿林洲髓、张荫阁等一干革命党首领,以报皇上知遇之恩。我新军战于严州,不能战于边疆,实为我新军之耻,我新军不能克敌,反而屡败于革命党之手,实乃为我等军人之耻。此战归复严州,便是我辈一洗前耻之良机。诸位,此战只许胜不许败!此耻只能洗不能加!可都明白?!可都明白?!你们可都明白?!”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冯国璋急急询问,周围的将官都匆匆答应。见各位军官被自己的一通言语刺激的热血沸腾,冯国璋很是满意。今日这一段话,倒不是他即兴发挥,而是昨天晚上他的秘书长恽宝惠悉心写就。 冯国璋早年也是读过书的,但那只是在三十年前,自从从军之后,那些之乎者也就忘记的差不多了。恽宝惠把这段文字写的极好,但是他激动之下还是漏说了两段,但幸好那不是重点,是以在恽宝惠掐着自己大腿的时候,冯国璋终于又把话题转了过来,总算是没有出丑。其实冯国璋说完这通话,自己背上也出了一把大汗,他虽然做官勋贵学堂的教官,但这和在勋贵学堂当教习不同,那讲的都是军中操法之类,而那些草包勋贵也不细听,课程草草即过,现在要把岳飞这首杀鞑子的诗圆到杀革命党上来,还是很费心思的,部下的这些军官,又都可是读过书的,很多都是后来才弃笔从戎的。不过幸好,他把话说圆了。 冯国璋训话成功之后,便回屋子里歇息去了,剩余诸将便自行参观整座寺院。不过毕竟大家还有些生疏,走不远田中玉龙济光就和蔡锷吴介璋分开了。蔡锷对两广过来的两个镇也不熟悉,而且那些参谋协统很多都是说粤语,和自己这边倒是有些隔阂,只好与吴介璋几个人边走边看,且行且止。 “松坡兄,你看军帅何时才会让我们开拔向前啊?”连连被革命党的炮火恐吓,哪怕刚刚被冯国璋鼓动一番,但吴介璋即还是不能放心,深怕革命党会像以前那般一声喇叭就冲杀过来——第四次围剿的时候,那革命党就冲到他司令部几百米的地方,幸好他们不知道这是司令部,要不然他可是要生俘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吴介璋对革命党是彻底的怕了。 “该开拔的时候就会开拔。”蔡锷笑道,“德裕兄不要着相了。再说停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们这面离严州最近,即便耽误两三个月,也不会比其他几路晚到严州。” 戊卷第七章进山 严州的兵力有一大半都调至和龙游兰溪相临的寿昌镇,但是冯国璋却开始游山玩水起来,根本就是不进山。是消息走漏了,还是满清另有花样?诸人都是不解。按照总政委张承樾的判断,不太可能是自己这边走漏了风声,调过来的部队都是夜行昼伏,更是内线调动,这样都要出来纰漏,那满清前几次早就打进严州了。 一筹莫展之际,林文潜问道:“渊士那边就不能想些办法吗?之前每次进剿军情局不都能拿到满清的围剿计划?” “这次不行,冯国璋就更不行。”张承樾摇头道。“满清大概也知道每次作战计划都会被我们侦破,所以这一次所有作战计划都是由杭州的剿匪总司令部制定的;再有冯国璋这个人,很难弄。他从来不相信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人,也不相信南方人,他身边的参谋和亲信,像刘恩源、师景云、熊炳琦这些人,都是保定军官军校毕业的学生,而且还都是直隶山东两省的人,现在沂州那边一举义,他连山东人都不相信了。现在围剿之时,军情局已经在想办法了,有消息一定会立马传过来。” 张承樾把事情说得这么透彻,林文潜和方彦忱就没有办法了。幸好其余几面清军依然在慢慢前行,并不快速急进,这才让大家安了心。林文潜诸人正在商议的时候,浙赣铁路靠近兰溪县城的临时车站上,一列蒸汽机车气喘吁吁的到站停车,军乐响起之后,陆军大臣载涛一身戎装,第一个踩着地毯出了车厢,在后面则是良弼、荫昌还有几个高鼻子的德国人。 等在站台的冯国璋对着载涛几个就是一个军礼,载涛良弼几个也是回礼,而后诸人上了等在站台上的马车,在一干护卫下离开了火车站。 “华甫,那革命党主力主来了吗?”车站人多口杂,所以大家都没有做交谈,现在上了马车,载涛便忍不住发问了。 “回王爷的话,属下还不知道。”冯国璋很是老实的说道。 “怎么会不知道?”载涛很是奇怪的道,“这两军交战,必定要知己知彼,华甫难道不知道对面有没有来革命党主力?” “回王爷的话,属下还真不知道对面到底有没有来革命党主力,即便是来了,也一时不知道有多少人。那革命党的神枪手不少,我军的斥候可是进不去匪区的,即便进去了的,怕也不敢深入敌境做细数的搜查,所以,那些斥候的探报,我都不太信。”开动的马车里,冯国璋仔细解释着原委。 听闻冯国璋并不确定对面的情况,载涛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这时候冯国璋忙道,“王爷,虽说不能确定到底对面他们来了多少人,但我估计他们最少也有四万人不止。” 终于听到一个确切的数字,载涛忙道,“那你说吧华甫,这你是怎么估计的?” “王爷,早前革命党一直在炮击我军,期望能给我军造成混乱,但是最近这一个多月,对面就没有什么动静了,那山里就好像没人一般。还有那些斥候,以前都是进去就出不来的,但现在大部分斥候居然都能回的来,而且探报都说前面并无革命军。”冯国璋说着他心中的疑惑,最后下结论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多么多证据都说明前面没有革命军,那实情便是前面有革命军,而且还不在少数,所以才会一反常态的给我们一种前路通常无阻的模样。” 冯国璋所言,只让陆军大臣满清郡王载涛很是点头。他此来也是收到冯国璋的信报之后才来的,现在朝中局势大乱,载泽被掀下来了,国会也以重开的借口解散。洋人见国内政局动荡,之前答应的贷款也不给了,只说要等重开国会之后再行付款,说是要等国会,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复兴会对各国宣扬,歼灭此次清军之后,他们就会发兵北伐,并对此后所有与战争有关的借款不在承认。 复兴会的叫嚣引起全体公使的反对,并照理来说并不能说动各国银行团,但是他们很是恶毒的把之前拍摄,但却一直没有放出来的电影拿到各国去放映——五次围剿,满清全败,控制权在手,摄影权也是在手。几次的胜利,复兴会的宣传部足以拍摄了几百个小时的影像资料,这些东西被剪辑成一部极为精彩的纪录片,再配了上外文解说。如此精致的战争纪录片,足以让在各国舆论上形成压力。四国银行团虽然有国家撑腰,但说到底,还是私人银行家出钱,看到电影上成片成片投降的清军,一门门缴获的大炮,足以让他们犹豫不决了。 载泽也是看过译制片的,完全被电影里演的东西吓了一跳,巡防营不提,便是新军遇到革命军也是老鼠遇到猫一样,敢冲上去和革命党以命搏命的只有北洋那几个镇,可即便是这几个镇,也是打不过革命党的。这种打不过不是数量上打不过,而是质量上打不过,新军的刺刀术开始学德国,而后又学日本,其实日本耍的也是德国刺刀术,可这种大开大合的刺刀术并不适合矮小羸弱的东方人,等新军士兵按照操典抡着步枪的时候,对面革命军后步小撤,一个突刺已经捅过来了。看过白刃战的影像,良弼说,要三个新军才能打一个革命军。 肉搏不行,火力也不行。革命军冲锋前,先是一阵雨点一般的木头炮,敲掉机关枪并压制士兵反击,而后跑到近处,再是雨点一般的手扔炸药,等新军士兵被炸的七晕八素的时候,白晃晃的刺刀便杀过来了,这根本就是虎入羊群,所向披靡。载涛看完电影腿一个劲的抽搐,说话声音也虚的很,而光绪看完电影,除了严禁此片在国内放映外,第二天便下旨关闭国会。 战败并不怕,无非是奏折里的几个字而已,然后把那些有罪的臣子责罚一遍,事情也就算完了。可现在屡次的战败情景居然真实的再现在每个人面前,却是无比的憋屈和耻辱。而且这电影已经拿到外邦去放了,更是让大清的脸丢到了阴沟里,光绪看完电影没有发飙,其实肺早就气炸了。 载涛表面上是来视察的,但其实是带着皇命来的,那就是尽快的打一场胜仗,挽回朝廷在外的声誉。不要求大胜,哪怕是极小的胜利,甚至是俘虏几十个、十几个革命党都成。 “华甫,既然革命党的主力来了,那你这边的什么时候能开打啊?如果打,能有几分胜算?”载涛微微有些急切,但还是在忍着,没有把它完全表露出来。 “王爷,剿总不是要我这边只做诱敌,等革命党来攻么?”冯国璋道,他明白载涛草包一个,根本就不懂军事,所以他一说开战就把剿总的名头搬出来了。这剿总说是剿总,其实就是一帮子德国参谋当家作主。而之前给他的计划,便是让他兵分两路,故意示弱,好把革命军吸引过来。 “什么剿总不剿总的,都是一帮洋人在里面。我大清自有国情在此,洋人的话也不能全听。再说,你这边可是有六个镇的新军,不能打革命党,难道吃干饭么?”载涛听闻他抬出了洋人,很是不高兴,甚至把围剿中最大的秘密给说了出来。 两万五千名巡防营,都是满蒙新军里面抽调的精锐,身披着巡防营的衣衫,就等着革命党误把分了兵的第二军当成最弱的一路围而歼之,等战事胶着的时候,革命党就会发现,这里不是四个镇的新军,而是六个镇的新军。到时候七万三千名新军、三百门火炮、五百挺机关枪,再加上预设阵地还有毒气弹,肯定是要让革命党吃一次大亏的。但这一切,都是要革命党主动进攻己方的阵地,而且还不能在山地,不然山沟沟里,革命党即便不胜也会从容跑了的。 “王爷……”冯国璋正要争辩,却忽然听见一阵呼啸声,急忙的把载涛扑在车厢里,而后大叫道:“靠拢!靠拢!” 载涛正恼怒冯国璋如此无礼,可外面“轰”的一记炮声只把他魂儿都吓掉半个,正想大叫,冯国璋又是压了下来,而后再是几记呼啸,又是一连串的“轰…轰…轰”声,他正念叨着大清列祖列宗保佑的时候,忽然只感觉车厢一震,热浪袭来便晕了过去。 清军多日龟缩不懂,林文潜便把一些精干的小分队派了出来探查敌情,金衢平原其实是长方形的,东西长两百多公里,但是南北宽最短的地方只有二十公里,从严州那边穿过这二十公里平原,则又是山区,不过这边已经是靠近丽水了。为了详细探查满清的情况,有几支小分队越过瞿江到了靠近丽水这边的山岭。载涛视察战区,是在临时火车站下车,那车站里即便是有兵勇维护,但军乐声却是拦不住的,再看那一排排马车,自然知道满清是有大人物来了。在车站被发现不可怕,但却在路上遇到小分队,虽说重兵保护之下,生俘是不可能的,但是刺杀还是有可能的。 六零迫击炮最大距离有一千两百米,为了打得准,小分队的队长陆挽中尉冒险带着炮手摸到八百米的地方,避过护卫的骑兵,其所带的十发炮弹全部在半分钟之内射了出去,只等着满清一片混乱的时候,他就带着炮手背着迫击炮便往衢江边跑,而后两个人也顾不得江水冰冷,全部跳到衢江之中,让前来追击的马队扑了空,他们唯见江水淼淼,根本就找不到人影炮影,马队管带陈宝龙又沿江仔细搜查了一番,无果之下只能打马回去。 十发迫击炮在战场上不算什么,但现在却取得了非凡的效果,载涛和冯国璋坐的马车被炸烂,两人都是受伤,但这伤并不重,冯国璋是手臂被炮弹弹片击中,左手骨头骨折,而载涛因为是被冯国璋护着的,所以到弹片根本没有飞到身上,只是炮弹炸起的木屑和热浪,溅了他一脸,他当场就晕了过去。冯国璋忍者痛查看载涛的伤势,看见他无大碍却放下了心,但是再细看他脸上插着那几块深深入肉的碎木屑,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不过此时医官已经上来了,只把他和载涛都架了下去。 革命党炮打得真毒,五死八伤,这还是他们只想炸马车,不想炸护兵。做完手术后,冯国璋忍着痛,只端着一杯热茶在手术室外面等载涛,手术室的情形是看不见,只等一会洋人医官出来,便听见载涛气哼哼的声音,“镜子!镜子!给本王拿镜子来!” 外面的役从急急的拿着镜子奔进去,一会便听见镜子的哐啷声,然后是载涛的大叫:“冯国璋!冯国璋!!” 冯国璋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闻言赶紧小跑着进去,一进门便噗通跪倒在地,大叫道:“卑职冯国璋保护不周,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你还知道你罪该万死啊!?”载涛大叫道,医官给他包好的纱布被他扯到了一边,他一手抚着自己的脸,一手指着冯国璋骂道:“这就是你干得好事,你这叫本王…这叫本王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啊?!” “卑职……卑职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冯国璋翻来覆去只这么一句话,他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但是却不料载涛的反应这么大,他本来是苦瓜脸,现在真成苦瓜了。不过反应再大,他也只能自认倒霉,谁让自己护卫不周呢。 “哼!这次是谁护卫的,拉出去砍了。”明显的看到冯国璋也是有伤在身,载涛的气稍微消了一些,不好冲冯国璋发货,只好把气撒在护卫上。 “回王爷,那护卫已经下狱了,等军法审批后,即刻处置。”冯国璋马上回道。 “马上处置!听到没有,马上处置!”载涛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好好的一张脸,现在居然变成了这副摸样,真是让他恨不得把革命党和那些个护卫都给砍了。 “是!卑职马上就去办。”冯国璋立马道,他单手踉跄的起身正想退出门去,却不想载涛再道:“还有,马上给我进攻!进攻!!” “王爷,这…这不合计划啊!”冯国璋宁愿被打一顿也不愿意现在就进兵山区,他可以断定那里面革命党正等着他。 “什么叫不合计划?!啊!要合什么计划?!”载涛又被惹火了,“你这边六个镇,火力还做了加强,你又什么好怕的?其他几面,像第四军只有两个镇都敢向前推进,你有什么不敢的?难道你非要钉在这里劳师费饷?!这置国家于何地,置皇上于何地?” 载涛话说的越来越重,冯国璋只得又跪了下去,最后听闻他说到了皇上,他只能是连连磕头,道:“王爷,不是卑职不敢进兵,而是剿总本来的计划便是要卑职所部在次吸引革命党主力,好让其他几路能顺利推进,若是要贸然推进,怕是要……” “不要跟我说什么剿总不剿总的,你是我大清的臣子,不是洋人的臣子。本王让你进兵你便要进兵,让你出战你便要出战!!”载涛乘伤发飙,只说到冯国璋无法辩解,而后他看着面前连连磕头的冯国璋,更是大喝道:“马上进兵!这不但是本王的意思,更是皇上的意思。听明白了没有,冯国璋?!” “卑职听明白了。”冯国璋哑声道。 “听明白了那就马上给本王去办!”载涛见冯国璋终于答应,又立即催促道。 “卑职遵命!”冯国璋道,而后见载涛在没什么吩咐,又是单手踉跄起了身,弯着腰退到了屋子外面。 当天夜里,刘恩源、师景云、熊炳奇、陈调元几个都凑在第二军司令部,商议开拔进山的事情。其实这事情的原委冯国璋虽然没说,但是几个参谋都是知道为什么的,不过马上和革命党交战之政治上的考量,却为大家所不知的,毕竟,复兴会的电影在国外发行。 “军帅,现在是要和革命党耗时间啊。只要等着其他几路友军逼近严州,那么革命党可就要不攻自乱啊。现在进山,虽然我们有兵力火力优势,但却实为不智啊!”师景云很是压抑的说道,他是完全支持原计划的,那就是兵分两路,引革命党来打。他们小股来,那就放进阵地吃掉,他们要是大股来,那就等战事胶着的时候蔡锷部也围上来吃掉。现在放弃预设阵地,跑到山里去,那高高低低的地方,根本就不能发挥己方的炮火优势。 “是啊。军帅,现在进山真不是时候啊,要是能晚两个月,那各路友军已经逼近严州了,到时候革命党纷乱之下,不战自溃啊。”陈调元也是附和师景云,让冯国璋不要进兵。 “哎!我也不想进兵啊!”马灯之下,手臂的伤痛和今日的狼狈,只让冯国璋显得异常苍老,“我不答应进山,那载涛一定会免我的职,让荫昌来代我。荫昌打过战吗?”冯国璋反问道。“与其让荫昌带着第二军进山,那就不如我带着第二军进山。如果运气好,那还能胜革命党一场。六个镇,七万三千多人,三百门火炮,五百挺机枪,这些要是还不能占到革命党的便宜,那输了也活该。” 冯国璋之言只让参谋买电脑无言以对,大家见主帅战意已决,便不再说进山不进山的事情了。刘恩源只问道:“军帅,那么我们和第5镇那边还是要兵分两路吗?” “嗯,还是分两路进山。”冯国璋道。 “军帅,可是在山区两军未必能呼应啊,要是革命党占领了我们之间的山岭阻击,那我军还是要被分成两块。如此分则力弱,那三个镇的兵力未必能抵挡住革命党的进攻啊。”师景云再道,他认为进山那就不要玩什么花样了,合成一股稳步推进便好。 “不要。”冯国璋沉声道。“革命党分不开我们两军的,即便他们已经在山里挖好了阻击的堑壕,但是特种炮弹一打,没有人能拦得住的,你们难道没有见过试验么?你们还是按两路拟定计划吧。记得,拔营要快,但是推进可以慢,不是说一个月就要打到严州,再有我们每到一地最重要的便是挖好堑壕,埋好地雷,布置好火炮和机枪阵地。这个事情做好了,我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若是没做好,那全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冯国璋最后一句话只说的大家心中发寒,几个参谋马上立正喊是。 清军准备进山,林文潜却是有些想撤了。在这里耗了一个多月,他越来越明白清兵是想把他诱在这边,好让另外两路顺利推进,这第二军兵分两路完全就是一个诱饵。即使诱饵,那自然就有鱼钩,可是这鱼钩是什么呢?参谋们讨论认为是毒气弹,但他却不这么认为,毒气弹的使用是很讲究的,不可能百分之百的发挥功效,所以,冯国璋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依仗,这才会敢分兵两路,等着自己来攻。 想了一个多月想不出来,那就不要想了,还是去看看东路有没有机会,不行就动动北面第三军,那边可有不少自己人,串通好了吃掉一个新军镇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正当他想下令撤的时候,兰溪的情报站却发信息来了。 “洲髓,小分队报告说遇到了满清的大官来这边观战,他们放了几炮,有可能伤到了冯国璋,还有几个洋人。”周思绪接到电报便过来了,“另外,其中一个人很有可能是载涛。” “什么?”林文潜立马吃了一惊,“说明白些。” “今天下午杭州那边来了几辆花车,冯国璋亲自去迎接的,下来的人有一个人很像载涛,其他则是几个洋人。他们一下火车就被冯国璋接走了,在过衢江的时候,被我们的小分队遇上了,这个小分队居然带着六〇迫击炮,虽然炮弹只有十发,但是好家伙,一口气全打出去了。根据他们的观察,冯国璋还有那个载涛是被抬出来的。怕是受了伤,至于死没有死,那就不知道了。”周思绪是收到小分队、车站两方面的信息结合起来才推断出事情的大概,虽是推测,但他说的基本就是事情的经过。 “好!”林文潜猛然的站了起来,“打的好,没死更好!事情一定会变化的。”他站在那想了好一会才道:“谁干的?我要亲自给他请功!” 戊卷第八章再复 陆挽并不知道他的小分队对整个战局带来的影响,此时的他正带着自己的人,架着他一起跳到衢江里的炮手王守全,连夜往兰西县城里赶。他们跳江之后,清军马队除了搜索还在江边对着水里放了一顿枪,他走运,王守全却不走运,腿上中了一枪,幸好止血及时,但是光止血是不够的,这伤还是要手术的,小分队是没有办法做这样的手术,只能是带着王守全往二十里外的兰溪县城赶,那里有小分队的接应点,也有可靠的医官。 战争中的个体是极为渺小的,但是战争又往往因为个体的推动而扭转。在载涛郡王遇刺之后的第三天,冯国璋部终于开拔了。不过他们走的极慢,当天只走了十里便安营扎寨了。此时他们的位置刚好是在入山的山口上,一小半部队在山里,一大半部队在山外,而衢严两州间险要的关卡梅岭关被冯国璋部占据。等明日,估计要等明日甚至是后日,这三万六千多人才会完全进入山区,没入严州那连绵不绝的山岭中。 “军帅,此梅岭关乃古时浙闽孔道的必经之地,也是险要之地。唐末黄巢的叛军就是在这里被唐军拦截,一番血战才突入福建;南宋定都临安之后,为确保江南安东,岳飞曾派兵驻扎在此,这浙闽孔道也在那时从新修缮了一遍,福建江西客商都是经此进入严州,而后再顺着富春江到临安;等到了前明之初,金衢两州没有归降之前,朱元璋也在此设西坞寨……”冯国璋每到一地就亲自查看各处,他虽年近半百,但军旅之人还是矫健的很,跟着他后面的恽宝惠一边追着一边向他介绍这个梅岭关。 “这梅岭关应是因为这山上的梅花才叫梅岭的吧?”对于恽宝惠的介绍冯国璋没怎么细听,而是看到山上的梅花,这才问起来。此时已经是腊八,山上更是下了一层不厚的雪,梅花白雪,若不是眼下的战事,寻古探幽还是很有趣味的。 “是的,军帅。山上多有梅花,再则这梅岭并不和严州那边的山岭相接,在平原之上突兀高耸,傲视独立,人们再想到它山上的梅花,便叫它梅岭了。”恽宝惠说道。 “哼!突兀高耸有什么好的?”冯国璋道。他本来是想再晚几日出发,但是那载涛那边一个劲的催促,只等三天便开拔了。虽然光绪载沣对他多有厚待,但北洋诸将,受重用的也就是他了,这般情形只让他感觉自己突兀高耸了。 冯国璋说丧气话,恽宝惠就不好接口了,一行人便是这么无言的上到山巅。雪白梅香,天高风烈,这浙江南方的冬天,总不如北方那般来的肃杀和广袤,虽然在浙江已经多年,但是冯国璋还是有些不习惯,若是在那北方,哪有这么多山峦重叠啊。 “那边就是天池山了吧?”冯国璋举着望远镜,面对着严州,指着西北方的高山问道。虽然在地图上看过无数次,但总没有实物来的真实。 “是的,军帅。”一直没有啃声的师景云道。“天池山再往东四里,便是蔡松坡部的所在了。” “嗯。”冯国璋听闻蔡松坡只是低嗯了一声,并没有再言什么。说实话,若不是那蔡松坡有梁启超的后台,早被他撤了职,士官学校出来的人,六年居然能成为镇统,真是笑话!他们那些人当中很多连个曹长都不如。再说这革命党,就是浙江、湖南、广东最多,这蔡松坡就是湖南人,更是一个军校生自费生,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这边便是龙门山?”问完了左边,冯国璋再问右边。 “是的,军帅。”师景云道:“从这里往前六里便是吴村,那是我们下一个宿营地。此地其实是一个半山窝子,那吴村就是被这龙门山半包围着。” “有派斥候仔细搜查吗?”冯国璋一进山心里就发毛,虽然他的这个毛病是在杭州那边养成的,但是换到衢州这边,也是克服不了。 “禀报军帅,已经派仔细搜查过来了,并无异常。此山是石山,难以开挖什么堑壕的,而山下的吴村,因为战乱村民青壮的早就逃散了,只剩下些年老的留守看家。”负责搜敌的刘宗记说道,他前年在日本士官学校第六期毕业,而后便投奔舅舅来了,冯国璋只给他安排了一个标统,想着过两年再让他去上保定陆军大学。 “查清楚了便好,革命党最善伏击,一旦进山那就要万分警觉,千万不能马虎大意。你在军中时间尚短,很多事情还哟多多历练……”见外甥说话,冯国璋不好示好,反而严厉的训诫了几句。 冯国璋严厉,刘宗记面有难色,而旁边的师景云见状连忙叉开道:“军帅,现在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涛王爷又要不高兴了。” 冯国璋一听载涛,训诫便说不下了,这载涛只嫌第二军走的忙,按他的意思,巴不得半个月杀到严州,好扬我大清之威,真是草包一个。 “走吧。回去吧!”冯国璋最后看了北面一眼,便转了身子,同着诸人下山去了。他一走,身边的尉官和护卫也跟着下去了,整个梅岭山巅,又变得空无一人。 冯国璋下山的时候,第6山地师的师长何肇显几个正在对面的龙门山山脊上看着这边。严州第6、第7、第8、第15四个山地师,他这个师的战力算是最强的了,这次围歼第二军冯国璋部,林文潜便把他和吴有才的第7师也调了过来,不同的是,他这边和张恭的第15师是作战主力,7师是预备队。 “师长,那时冯国璋吗?”旁边的旅长王金发问道。望远镜里他看到梅岭关上一堆子人,虽没有看的多仔细,但从哪一伙人对着中间那个人的恭敬态度,怕是除了冯国璋再无他人了。 “嗯。有可能。”何肇显回答的心不在焉,他其实正在想着这几日都下了雪,夜袭若是天色晴朗,即便是有雪地迷彩,那暴露的可能性就会加大,真不知道哪一条天气如何。“先回去吧,看看司令部还有什么要调整的没有。” 何肇显语焉平静,第一个退下了雪窝子,直往下滑了一段,这才起身往下走。当天夜里,开战前的最后一次会议正在召开,还是总参谋长周思绪在给各位诸位军官作敌情介绍。 “千等万等,冯国璋终于是要进山了。”周思绪一点严肃也没有,一上来就是感叹。在座之人听了都是欢笑,这一个多月是等着极为心焦的,而且很多个夜里还被拉到吴村那边熟悉地形,真是累得够呛。本以为是白等,谁知道冯国璋最后还真来了。 “现在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好的一面就是吴村那块地方,我们熟悉了一个月多,战士们闭着眼睛都可以走了;坏的呢,就是现在天气太恶劣,外面气温太低,晚上在零下十度,而且还下雪,薄的地方打滑,厚的地方碍脚,晚上的行动能力将会下降,而且雪地在有亮光的时候反光,不过气象队那边的判断,明日晚上是个多云之夜,还会下雪,如果风雪大的话,那么对于我们作战还是有掩护作用的。” 周思绪说完天气,最后拉开作战室墙上的大帘子,露出里面的大幅作战地图,道:“现在我来说一下冯国璋的情况。冯国璋部兵力计有两个新军镇,另外则是一万两千多巡防队,总兵力在三万六千人,这两个镇是去年刚才两广调过来的,为第25、第26镇。部队以及将官资料之前已经下发过了,这里我就不再多说。大家需要注意的是,如果遇到胳膊上扎白毛巾的新军士兵,那很有可能是我们的同志,他们基本是在第25镇。” 和自己老是打来打去的那几个新军镇,很多镇都有自己的同志,但是想不到这新来的两广镇,也有自己的同志,诸人闻言都很是高兴,没有什么比在严酷作战中遇到同志更好的事情了。 看着大家一脸轻松,周思绪再道:“但是大家也要注意,这些同志并不是复兴会员,所以接触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就是粤语大家都不懂,交流起来估计会很费劲,所以你们还要自己多想办法。” 一说粤语,大家都是挠头,那话基本上听不懂,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周思绪接着道:“两广这两个镇,只有第25镇的第49协,还有第26标的四个营是前几年编练的,其他的部队都是这两三年急急练就的,根本就不合格。这两个镇都没有经历过什么实战,估计能说的上来的,那只有之前第26镇剿灭过多次同盟会在广西诸地的举义。” “哈哈……”作战室的军官都笑了起来,新军的战报他们都是看过的,同盟会在广西的那些举义只能算是过家家,大家笑,周思绪却板着脸道:“你们不要小看了第26镇,广西兵都很耐打,后劲也足,昔年洪杨之乱,起家的部队就是广西兵。而且和其他地方的部队不同,广西境内多山,这些人天生就是山地步兵的好材料,个子是不高,但是下身结实,能奔善走,如果是运动战,我们一不小心还可能跑不过他们。” 听周思绪说的严肃,大家也就收了脸皮,也正经起来。看着大家都不再笑,周思绪接着道:“除了这两个新军镇,剩下就是巡防队了。这巡防队也是从北方调过来的,身材比较高大,不过和其他所有的巡防队一样,都是缺少训练,战术意识和战斗意志都不高,即便是换上了连发枪,那也不一定打好。 三万六千清军,以在新军的操典和之前的预设阵地来看,布防状态下将会形成一个边长为二点五公里的三角形,阵地的厚度在一百米左右。其不再只有一道堑壕,而是将会有两道堑壕,另外就是马克沁机枪的阵地极多,我们计算下来,清军大概装备了两百挺左右的机枪,而且这些机枪阵地很多还藏的很严实,部队突进的时候要密切注意这些火力点。再有就是山炮,按照编制冯国璋部一共有一百六十二门山炮。 正所谓守山必守脊,清军的这些火力点,如果不出意外的将会布置在正北面的大小西坑、西北面的水爬尖、盘岗山,西南面的烂坞田以及东面的庵山寺馒头山这些高地上,以求控制整个山谷。这四个地方,再加上刚刚进入山区的要点梅岭关,五个高地完全构筑了一个严密的封锁网。北面的大小西坑是前进方向,南面的梅岭关是撤退方向,而东西两边的水爬尖、盘岗山、烂坞田、庵山寺则是左右夹击方向,只要能占住了这五个点,那么冯国璋就是瓮中之鳖了。 北面的大小西坑海拔不高,只有三百二十八米,但是却是阻止清军向北进攻的要点,特别是此地离山谷下的山路很近,只要占领此地,完全可以封锁北面要道;而大小西坑再配合着西北面的水爬尖和盘岗山两个高地,那么清军往西北通向大同镇的通道也要被切断,这两个高地如果没有拿下,那么清军很有可能直接往西逃跑到大同镇。如果他们是成建制的撤退,那么我军再行围歼他们可以又要花不少时间,现在各路清军已经离严州很近了,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浪费,所以这大小西坑、水爬尖和盘岗山这两处高地一定要拿下,彻底封死清军北进或者西进的方向。 北面如果占领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西南面的烂坞田了,这是整个战场最高的地方,海拔有六百三十七米,此地一旦占领,那么部队就可以顺山而下,直接威胁清军的退路;而东面的庵山寺旁的无名高地也将同样起到这样的作用,它除了控制庵山寺,还可以控制整个馒头山,拿下这里,部队同样可以顺山而下,威胁清军的退路。” 周思绪介绍完几个重要高地,又开始说围歼时阻击蔡锷部的情况,道:“要想围歼冯国璋部,那势必要阻止隔绝蔡锷部。蔡锷走的是兰溪那边进寿昌的山路,按照他昨天扎营的地方看,明日晚间他将在大慈岩镇扎营,此地和冯国璋的直线距离在十公里左右,但是两军之间隔着山岭,因此最好救援冯国璋部的办法是退出山区,然后从山外面迂回至冯国璋的后方,打通被我们封锁的南面退路,接应冯国璋部撤出山区。 按照这么看,梅岭关就是整个山道的第一个把铁锁,这里就是冯国璋部的后路,极为重要。如果此地被我们占领了,那么蔡锷部根本没有办法救援冯国璋,只能在山外面干等,如果这个地方他们占领了,那就等于给冯国璋部打开了一条通道。要记得,虽然西南面的烂坞田、东面的庵山寺都可以威胁冯国璋的退路,但是两个地方离中间的山谷通道太远了,清军很有可能占领低一些的山脊,阻止我军从东西两面往下推进,从而让冯国璋逃出生天。所以,整个战役最关键、最要紧的地方就是梅岭关。” 周思绪虽然很是在言语上表达梅岭关的重要性,但是犹嫌不够之下,又用鞭子重重的敲打在梅岭关这几个字上面,再道:“所谓关门打狗,这梅岭关就是门,这里要是被蔡锷踢破了,那冯国璋这条老狗很有可能就跑了。既然这里这么重要,到时候必定要经受蔡锷部和冯国璋部的两面夹击,特别是在我们没有控制住西南的烂坞田和东面的庵山寺之前,这里所要承受的压力就更加大。而北面的大小西坑,还有水爬尖以及盘岗山,在开战之初并不会被冯国璋所重视,毕竟,人在危急的时候首先想到就是退路。只有等退路打不通了,那他才又能转变想法,往前打试一试能不能打通。” “现在我军的布置,是派一个师兵力守住梅岭关这一片的山岭,以求把门关死,另外将各派一个营的兵力占领西南面的烂坞田和东面的庵山寺馒头山,而北面的大小西坑、西北面的水爬尖和盘岗山将各派两派两个营攻占;除了占领这些高地,谷地的清军营区,也将派一个师的兵力突袭,以求在夜间制造混乱,并力求分割包围清军;而最后剩余的一个旅,将作为总预备队,以增援各部并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参谋长周思绪只说了兵力分配,并没有说部队安排,诸将心中都在猜想中,方彦忱站起来道:“现在我命令:”他一说我命令,诸将的心都悬了起来,“第15师张恭部,负责梅岭关方向,拦击蔡锷部及阻止冯国璋部突围。” 张恭闻言心中一震,知道这次自己只能喝汤啃骨头了,但还是立正大声道:“是!” 张恭坐下之后,方彦臣再道:“第6师何肇显部,突袭清军营区,务必制造混乱,击溃敌军,若是不能击溃,也要将其分割包围,以求拂晓后围歼。” 一听到说自己,何肇显便立即立正,但他声音沉的很,也是一声“是!” 两个师都安排完了,剩下的自然是第7师了,“第7师吴有才部,你部将派第13旅兵力攻占大小西坑、水爬尖盘岗山、烂坞田以及庵山寺等高地,其中大小西坑、水爬尖盘岗山各派两营,烂坞田、庵山寺各派一营。第14旅为战役预备队,随时接受司令部命令。” “是!”吴有才立正道。他是北方人,嗓子一喊,整个屋子都嗡嗡作响。 “炮兵部队,令在战场西北面的溪口村盘山村、北面的吊钩岭村构筑野炮阵地,以压制冯国璋部火力;令在西南面烂坞田,以及东面庵山寺构筑山炮阵地,除了压制冯国璋反击之外,更要遏制蔡锷部之进攻。此次夜袭不做火炮准备,只要求你部派出观察员,随同进攻部队突袭,并通过无线电、信号弹等,为进攻部队提供火力支援。”方彦忱道。 “是!”炮兵指挥官李成源道。 “其他工兵、辎重、医护部队俱按照具体命令布置。以上均限于1月9日七时开始运动并到达指定准备位置,1月10日三时开始进攻,并限于1月10日拂晓前占领各高地,并击溃或分割冯国璋部。” 命令终于念完,所以的军官都站了起来,大声道:“是!”看见诸人的兴奋模样,方彦忱从怀里拿出一份电报,再道:“此战,先生有电至,”先生就是杨锐,在座的诸人有些见过,有些没有见过,但不管见过没有见过,闻言胸膛都是一挺。“先生说:八年革命,八年蓄力,到今年我们已经无需再等。此次反围剿将是我们和满清的最后一战,只要胜了此役,那么满清两百七十余年国祚将由此断绝,而我们将开创一个新的国家、一个新的世纪,我汉人之屈辱,将在此终结,我国家之国运,将在此拐弯。诸位同志务必不负祖先在天之灵,国人殷切之望,扫清鞑虏,再复华夏!” 终于听到最后一战的话语,在座的诸人都是在严州坚守了四年,围剿与反围剿、封锁与反封锁、屠杀与反屠杀,如此种种,今日终于盼到头了。短短的一阵沉默,屋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发自肺腑的呐喊:“扫清鞑虏,再复华夏!” 声音如此的震撼,只如是地动山摇一般。诸人喊过,一直没有说完的林文潜,还有通读电报的方彦忱,都是郑重的对着屋子里的人一个军礼,久久不下。而诸人也都是一一回礼,而后拿着参谋部下发的具体命令,急匆匆的去了。 看着这些人如此平静的离开,林文潜只看着窗外道:“这一战,我相信,不管再困难,我们,都会胜利!” 戊卷第九章冻结 和之前期盼的一样,冯国璋部在第二天上午就拔营顺着山道把部队开到了山区。为防止革命党伏击,清军派出了所有的侦骑和斥候,四处查探,除了两边的山地外,往前搜索的马队甚至搜索了到了此次要攻占的寿昌镇和侧边的大同镇,镇上早就坚壁清野了,留守不到一个营的革命军把他们赶了回去。 若是按照以前的性子,冯国璋一定是一口气把这四十多里山路走完,把镇子里驻守的革命党赶走之后进镇扎营,但是多次吃亏他亦不再冒进,清军和昨日一样,安安稳稳的走了十里便在吴村附近扎营布防了。昨日夜里周思绪强调的那几个高地,除了北面的大小西坑之外,清军都安排了不少兵力驻守,不过相对于东西高地的两个标,后路梅岭关冯国璋直接安排了一个多协的兵力驻守。其余部队则在山谷里宿营,但是布置地雷铁丝网,更是按照冯国璋的安排构筑两道堑壕。 当日下午,复兴军临时指挥部里,一干将军们都在细看侦察过来的清军布防图,方彦忱道:“冯国璋不守北面的大小西坑高地,而去守山下面的八鼓桥,看来是想跑?” “看这个模样确实是想跑。要不然怎么会留一个多协在梅岭关呢,”周思绪道: 没管冯国璋怎么布防的,林文潜道:“有没有查清楚是哪个镇驻守梅岭关?” “查清楚了。”周思绪道:“看标旗[注:按照新军操典记载,新军每个标都有标旗,由中尉掌旗官掌旗。]是第25镇的49协的一个标,标统是刘雨沛。除了这三个营的新军,还有四个巡防营,两个山炮营,另外机枪火力估计也得到了加强。15师那边有的好打了。” “他那边炮兵有没有得到加强?”林文潜问道,昨天晚上宣布完命令之后,参谋部又觉得梅岭关方向还要做加强,以防止完全白刃突袭不果强攻时的火力。 “已经通知下去了。”周思绪道:“给他们加强了一个山炮营,本来是想多加的,但是他们要从西侧迂回,山炮分拆之后骡子好驼,但是炮弹不好驼。每匹骡子也就只能驼二十五发山炮炮弹,每门炮三百发炮弹,这里就要两百一十多匹骡子。参谋部的建议还是多驼炮弹,少驼火炮的好。现在15师,三十六门山炮,炮弹两个基数,接近一万三千发炮弹,基本上够清兵喝一壶了。” 严州扩军容易,枪炮也不差,但就是骡子太少,按照编制山地师需要三千七百头骡子,之前把马匹毛驴全算上还能达到,但是现在军队扩大一半,这一万多头牲口完全没有办法解决,飞艇是运了一些,但这骡子一升空就乱窜,即便戴上眼罩都不行,运了几次便不敢运了。牲口不够,山炮各师就不敢要,运动战期间,一门炮加弹药最少要二十头牲口伺候,一个炮兵营则要四百头牲口,这对于缺牲口的严州是难于满足的。 一万三千发炮弹不能算少了,这另外还有一百六十八门迫击炮,一个基数的携带量,也是有一万五千多发炮弹。林文潜想到此,只是点头,然后再道:“要是第25镇驻守那边的话,那就要再看看内应那边的情况了。” 内应的事情是政委张承樾负责的,他闻言道:“早前在横山镇的时候,已经通知了新军中的同志,不过为了保密,并没有说冯国璋一进山就要围歼,只是让他们收到暗号后就要出营联络,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到暗号,看见暗号能不能出营了。” 军情局到底怎么工作的在座的并无兴趣,他们要的是有人做内应。林文潜道:“他们有人出来更好,没人出来那只能硬打了。”他说完又望向屋外,“现在是阴天,晚上也该是阴天,到时候可要暗无天日了。” 林文潜望天的时候,梅岭关西面三十里峡川镇的15师师长张恭也在看天。“气象那边怎么说,晚上要下雪吗?”张恭问向参谋长刘耀勋。 “气象那边说有九成的可能会下,而且温度估计会在零下十度以下。”刘耀勋报告着这个亦好亦坏的消息。山沟子里还是避风的,一旦出了山沟,在平原上可就难走了,虽然八个小时机动三十里并不困难,但是这种情况下行军将会使得士兵更加疲劳。 “他娘的!”张恭骂道,“老天真是会凑热闹的,我们打仗他就下雪。也好,既然下了,就希望那风雪下大些,好让鞑子兵措手不及。对了,先遣队那边没有人联络吗?” “还没有!”刘耀勋摇头,他此时又看了怀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如果里25镇的同志没有出来,那么我们就按照预定计划进攻吧。进攻中若是有什么问题,那就只能是由前线的军官再做调整了。” “到时候人都冲进去了,怎么调整?听天由命吧!”张恭知道刘耀勋说的是安慰话,山顶不能像谷地那样派侦察兵去侦察清军的布置,由此对敌人布防了解不深。暗黑无光的夜里,一旦不小心撞到铁板上,那么部队就将伤亡惨重。夜战,大规模的夜战,有很多程度就靠运气的,即便没中枪,一不小心掉沟里也有可能牺牲。打了好几年战,士兵的伤亡都一直都控制的很好,但这一次张恭确实没谱的,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对部队多年严苛的训练了。 屋子里冷场了一会,伙房便通知开饭了,张恭便套了个棉衣出去吃饭。因为是晚上有行动,每名士兵只能吃半饱,不过另外加发了一份野战干粮,以防士兵半夜饿肚子。张恭只等吃完饭回到司令部,看表已经是四点半了,便对着屋子里等着旅团长们道:“好了。估计25镇的同志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一时间传不出消息,这也没办法。晚上我们看不见,敌人也看不见,即便是他们有火力,也无从发挥。再说,现在到总攻还有十个多小时,他们只要能在八小时内传出情报,那我们也可以在进攻之前再做调整。都解散吧!记得好好打,我们不但要堵住冯国璋这条老狗,最好还要把蔡锷部拖住,等解决了冯国璋,下一个就轮到他。” 和张恭重视25镇的情报不同,旅团长们对有无敌人的布防情报并不太重视,夜间作战和白昼作战完全不同,其中最关键的,便是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人,枪往往会打高,这还是自己被暴露的时的情况;若是没有暴露,一口气破开地雷阵和铁丝网,冲到敌人的堑壕边,那么剩下的就是白刃战了。和射击一样,黑夜里刺刀肉搏和白昼的刺刀肉搏也有不一样的技巧,而且更需要士兵勇猛直前,这些他们相信都是清兵做不到的。 “是!师长。”旅团们早就在司令部等的不耐烦了,不过现在距开拔还有两个半小时,旅长们早已经把事情交代完了,只等团长们回到团部再对营连长们补充作战计划后开拔。时间还是够的,可即便是这样,几个团长一出门就快马加鞭的走了。 太阳在一点点的转西,梅岭村上,25镇第49协第一标第三营管带姚雨平肚子很早就饿了,不过在步队标统刘雨沛正压着诸人要挖完工事才能吃饭,一个营挖完不算,还要全标的挖完才能开饭,在一片“丢你老母”的叫骂声中,只到太阳落山,梅岭村第一标的阵地才草草挖完。乘着吃饭的光景,姚雨平对着几个部下使了眼色,很快,在吵吵嚷嚷中,两个士兵便趁着昏暗摸下了山,直往着夜里去了。 姚雨平就是复兴会在广东的外围组织辅仁文社的核心成员,营管带也是革命党在新军中的最高官阶。去年末25镇由广东调到浙江的时候,上级就给姚雨平谈过话,告之他辅仁文社和复兴会的关系,并且叮嘱他一定要协助严州复兴军打好反围剿之战,甚至在适当的时候,他可以率部起义,反攻清军。 姚雨平一直就在等这个命令,早前在龙游县城的时候,便有一个叫莫雄的广东同志与他联络,双方算是接上了头,而后再从龙游开拔的时之前,对方与之密谈良久,并给了他一个暗记和若干暗语,告知他这次进山围剿,只要见到这个暗记那么便要绘制布防图,并派可靠人员把布防图传递到暗记上告知的位置。姚雨平本以为要围剿清军也要等深入山区之后,却没有想到今天开拔,便在沿途的石壁上看到了这样的暗记,心中巨震的他便想着怎么把消息送出来。 两广军队到了浙江,很多士兵开始开小差擅自脱队,特别是听闻马上要进山开战,更是有些人害怕。新军大半都是有文化的士兵,这些人吟诗作赋可以,但真要是打战却未必有哪个胆子,这几天天天都有人逃跑,所以上面对士兵擅自外出抓的很严。不过幸好是在山区,趁着夜随便那个地方一蹲也能跑出来。 姚雨平吃完饭的时候,他营里面的两个士兵林震李济民则狂奔在梅岭关到横山镇的山路上,他们两个趁着部队吃饭的时候,连滚带爬的下了山,而后急急的往东面跑。梅岭关到横山镇本来也就只有十五六里路,但是为了不被巡哨抓住,两个人只能是绕着大路走。只等到了半夜,这才摸到了镇子外面的大槐树下,此时等在树底下的莫雄已经是火烧眉毛了,部队已经在开进的途中,再过五个多小时就要进攻了。 对上暗号之后,大槐树地下的屋子里,莫雄急道:“布防图带来了?” “带来了!”林震说道,他这边一说,旁边的李济民只从自己的口中取出一个纸团,油灯之下展开后便是整个梅岭关的布防图了。 终于看到了地图,莫雄大喜,敲击里屋门几下便有一个短发的年轻人出来了,这是军队派驻此地的参谋,就等着这份布防图的。参谋不懂粤语,但是在莫雄的翻译下,这个布防图还是马上看懂了,很快,图上的细节便发到了战时司令部。 扼守山谷通道的梅岭关和对面的旗号山,清兵都布置了两个巡防营,而关卡外围的梅岭村、朱塘坑、雷坞源三个高地,也有一个标的清兵驻防。要想攻占梅岭关和旗号山,从南面的横山镇进攻那就要绕过外面的三个高地,但是三个高山和梅岭关、旗号山近在咫尺,清兵广布密哨探之下,是难以摸进去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西面潜伏至梅岭关,从东面潜伏至旗号山。这样再加上要从南面潜伏至梅岭村、朱塘坑、雷坞源,整个夜袭就要分成五路,如此就比之前估计的三路多了两路,再因为部队要绕过去,那么进攻旗号山的队伍要多走十多里夜路,同时那边还是盲区——不在夜间熟悉地形训练的范围内。 “这个地方派谁去?”林文潜指着旗号山的位置道。陌生的地方,漆黑的夜晚,一旦不测,那么便只有强攻了。 “这个……”周思绪抓着铅笔好一会才道:“我们还是不要烦了吧,把这个难题交给前线指挥员去想办法吧。” 他如此说,林文潜倒是笑了,便道:“那马上把情报转发给15师,让他们务必要把进攻计划安排妥当,抽调最得力的连队突袭旗号山。” 张恭所部已经到了离乌石寺很近的大坪村,这里将是他的战时指挥部。收到总司令部的电报之后,他同样的把电报转给了30旅的徐顺达,他的旅是负责进攻梅岭关东面的。徐顺达接到电报也是头疼,而后便想把这个任务拍给了二团一营,他记得去年夜袭演习的时候,二团一营最为得力,只是现在一营不在最东面。 “谁的部队在东面?”张恭问道。 “东面?”看着地图的刘耀勋抬起头,道:“是聂李堂的营。” “哎,时间来不及了,就把这个任务派给他。”张恭皱着眉说道,脑子里响起这个江西的箍桶匠来了。他皱眉不是怕聂李堂完不成任务,只怕整个箍桶匠脾气上来了又要亲上战阵,夜战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一个不好自己的一个营长就要死在旗号山上了。“另外,告诉那小子,要是再敢亲上战场,老子毙了他!” 张恭这样的交代,已运动到梅岭关四里外的聂李堂接到电报只是一阵的失望,不过站在他身边的几个连长却是高兴的很,电报上只说营长不能亲上战场,却没有说连长不能上。一连长蒋菉飞笑道:“营长你还是歇歇吧,就在山下等我们的好消息。” 聂李堂没管他的调笑,只想着怎么迂回至旗号山,他看着避光帐内的地图低语道:“只有四个多小时了,绕过到东面那就还要走十二里山路,时间上很紧。命令部队,转变方向,加快速度!” 聂李堂下达完命令,便熄了手电筒,而后让亲兵把避光帐收了起来。和出发时相比,此时雪下得更大,雪花落叶一般砸在每个士兵的身上。因为有转变方向的命令,几声低沉而怪异的响声从队伍前列疾驰到队列的末尾,一千人两百多人的部队便在原地停了下来——夜战眼睛很多时候是没有用处的,真正能有效传达命令的是声音和火光。当然,真要是上了战场,声音也未必有效,但是在行军中,各种不同的声音还是能传达不同的命令。 除了有效的传递命令,更重要是的判断方向,夜间最好的办法是依靠星星,但是现在漫天飞雪、暗云密布,真正能依靠的只有指南针、地图和当地的向导了。大概停了十分钟,刚才的那种怪异的响声又重新被传令兵由远到近的传递过来,此时士兵们又是起身。他们靠着拴着的麻绳跟着班长,而班长听着一种细微的声音跟着排长,而排长则同样听着另一种细微的声音跟着连长,两种细微不间断的声音,如臂使指般的使整支部队在暗黑的夜里往目的地整齐的行去。 夜间十二点钟的时候,聂李堂部终于赶到了预定的进攻集结地杨垄里,这里就在旗号山的东面三里处,他们要从先上山脊,而后再从山脊上绕过去。 “营长,还是分两个方向进攻吧。”一连长蒋菉飞看着手电筒下的地图,估摸了半天道:“这样一队在山脊,一队在山下,两不耽误,即便是有一路暴露,也还能出其不意。” 蒋菉飞的提议是担心一路攻过去怕有不测。驻守旗号山的是两个巡防营。安按照情报,最重要的梅岭关和旗号山都是巡防营防守,而梅岭村这三个外围阵地则是新军防守。按照以往的经验,一般巡防营都是安排在次要位置,可这次却安排在核心,着实有些奇怪。 “鞑子的巡防营很有古怪。”聂李堂道,箍桶匠总是滴水不漏的。“一连二连负责山脊,三连四连负责山腰,五连作为预备队,迫击炮都到山脊上去。大家一千要注意,旗号山上的巡防营估计要比新军还能打,我们在兵力和火力上都要作加强,不能掉以轻心!现在大家对表,三点钟准时攻击,现在是十二点二十八分。” 时间紧迫,简要考虑之后聂李堂便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他心里其实很担心时间上会来不及,清军堑壕前是十米厚的铁丝网,铁丝网前面是五十米左右的警戒雷区,虽然这些都是粗糙的绊发雷,但是排雷也需要时间。 “是,保证不掉以轻心!”一干连长急切的道,风雪里走了四十多里山路,他们已经等不及要开打了,即便是作为预备队的五连,也是心急的很。 看着连长们高兴,聂李堂也有些像上战场了,但想到徐猛虎的那条命令,他便只好摇了摇头,对着诸人敬礼。“记得别弱了我的名声。”他最后叮嘱道。 正当革命军都往清军堑壕匍匐挪近的时候,山谷内曲斗村宿营的冯国璋却忽然被梦惊醒了。刚刚他梦到自己到了一片古战场,一个金甲武将正在战场上纵横开阖、驰骋四方,直杀得敌军丢盔弃甲,不过正当他要冲出山谷的时候,一队敌兵忽然从侧面山谷杀出,只阻了金甲武将去路,更把金甲将率领的甲士团团围困在山谷里。冯国璋似乎感觉自己飘在战场之上,不过离战场中心越来越近,只等身子飘到金甲武将近处的时候,那武将一剑砍来,剑光之中,他便“啊”的一声惊醒了。 “军帅……”正在外面值夜的恽宝惠听到冯国璋的呼声,急忙推门进来了。今夜部队已入山区,革命党又在山区猖獗,他很怕主帅有什么不测。 “嗯。我没事,就是醒了。”冯国璋梦中醒来,虽感怪异,但却并不惊慌。“现在什么时候了,外面可有异常?部队是否安静?” “军帅,现在已经快三点钟了。”恽宝惠道:“外面并无异常,部队也很安静,就是那发电机有些吵。”清军这次会剿是下了血本的,为了防止革命党夜里小股部队突袭,这次特地买了发电机,装了探照灯,现在外面的高地上,都有这样的探照灯来回探查。 恽宝惠一说发动机,冯国璋倒是注意那轰隆隆的发电机声音来了,这是一种很大的家伙,要分开后十多匹马才拉的动,幸好不挑燃料,木头泥煤都可以烧。 “你不说我倒忘记那东西了。”冯国璋笑道:“恭孚啊,刚才我倒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你帮我说说。” 原来军帅是被梦惊醒的,恽宝惠心里嘀咕,历来征战,主帅有梦怕是梦无好梦。他心里如此想,但是脸上却平静笑道:“军帅请说,宝惠试着解一解。” “刚才我是梦到一个古时的战场,里面有一个金甲武将,握着一把大铁剑在奋力拼杀,只快要杀出谷口的时候,忽然又有一支敌军杀入,那谷口便又给封上了。”冯国璋说着梦中的情形,只觉得有些不安。 他这边不安,恽宝惠却道:“军帅,这金甲武将是黄巢啊!离这里三里之外,便是黄巢洞,传说他的宝剑曾遗失在那洞中。这梦可是……”恽宝惠正想说这梦是大大的吉兆,好安冯国璋的心,却不想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枪响,只让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冻结起来。 戊卷第十章可能 寒冷之中枪声是如此清脆,只把整个清军军营都搅的混乱起来,各班班长急忙告诫本班士兵安静,而设置在山顶上三十三生的探照灯却四处乱装起来,不过五百米的光线射程并不能让它们发现什么,因为时间还没有到三点,是以只等一会,整个谷底又平静下来。 冯国璋在枪声响起的时候心中就是一震,接着便起了床,而这边恽宝惠见他如此,只道:“军帅,估计是士兵走火了,并不是革命党袭营啊。” “反正我心里就是不踏实,不起来看看心不安啊!”冯国璋边说边系着腰带,“幸好枪声不是梅岭关旗号山这边的,不然我就更要不安了。” 一顿枪响,冯国璋不安,林文潜这边也是不安,他此时就在北面的山顶上,顺着谷道看着大店口这边,刚才枪响的时候,他只下意思的看了下怀表,涂了白铅油的指针在黑夜里微微能借到一点光,还差十六分钟到总攻时间,估计是哪一路的部队提早暴露了,但是清兵现在枪声停了,那就说明敌人只是怀疑,自己并未完全暴露。 他想的完全正确,寒夜之中隔着铁丝网和地雷阵,没有任何一个清军敢出堑壕查看一番。在盘岗山上,一个队官正在训斥刚才开枪的士兵,“你是猪脑子啊?看没有看清都不知道。” “我……”士兵开枪只是凭反应的,忽然在探照灯的光芒下看到一个东西,但是等灯光扫光却不能确定到底看到的是什么,开枪之后探照灯再照,只见白茫茫大地一片,什么也没有。 队官看着士兵有话说不出的模样,狠狠的踢过去一脚,骂道:“还不快滚回去。”他只骂完,又叫道:“来人,去给营部报告,就说是看花了眼,没什么事情。” 清军在堑壕里大声嚷嚷,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这让负责进攻盘岗山的连长陈先浩彻底放下了心。虽然已经破开了铁丝网,但是时间没到他不敢进攻,毕竟这不是一处夜袭而是处处夜袭,即便是被发现然后被枪打死,那也得不动。这是每一个士兵在夜袭之前都告诫过的。枪声响起,一会又歇了下去,只让他彻底放了心。 夜袭前的小插曲就此趟过,冯国璋此时披着羊皮大袄正出了司令部,上马然后在亲兵的护卫想出了曲斗村。看见有人马移动,山顶上的探照灯又是很不识趣的打了过来,不过见队伍前面举着的是军帅的将旗,探照灯又讨好的把灯光打到了队伍前边,似乎想给军帅指路。只是指路也是一会,探照灯却转道别处去了。 灯光照过来的那一刻,呼着白气,浑身精神的冯国璋骑在马上,负责搜寻的清兵看见了,摸到曲斗村东面六百米外山脊上的炮兵观察员张廷萱也看见了。一阵激动之后,冷静下来的他只专心的把冯国璋出现的情报和其坐所在的坐标传到了炮兵指挥部。 “什么!冯国璋出营了?!”李成源很是大声的叫道。 “是的。旅长。那老狗估计是睡不着,要夜间巡哨。”副旅长陈大山道。“要不要现在就把他干掉,好让清军群龙无首。” 对于整个清军营区,步兵是夜间实地实习,折腾了一个月只把地形弄得是滚瓜烂熟,而炮兵除了全面测绘,更是用训练弹把整个营地都试射了一遍,所有地区都已经分了区,等下夜袭,只要是前线观察员把所在区域编号发过来,那炮兵就能打到节点上。 冯国璋夜宿曲斗村,虽然那也在炮兵的射击区域内,但是毕竟是在屋子里,如果是缩在床下桌子下,只要没有被炮弹直接击中,便是屋子塌了也未必能毙命。而现在冯国璋居然出现在野外,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一顿覆盖性的急促射,三分钟内每门炮可以射出二十四发炮弹,整个炮团能射出一千两百九十六发炮弹——按照炮兵操典,对暴露人员半数杀伤,三分钟之内每海可特(方百米)75mm野炮需要一百发炮弹。现在自己三分钟之内可以投射出一千两百九十六发炮弹,那么冯国璋的生存几率只有万分之一点二二。 李成源完全是炮兵思维,在他这里没有绝对的东西,只有用数学表示的可能性。短短几秒他便在心中默算出冯国璋的生存几率,然后一脸凝重的问道:“还有几分钟总攻?” “还有……”陈大山看着表,“还有三分三十五秒,成源,要不要通知司令部?”他看到时间还差那么久,他心里凉了下来,总攻可是全军的总攻,并不是炮兵的总攻,要是提前开炮,那么步兵那边的损失可就大了。 “通知也来不及。司令部不可能通知所有部队提前发动的。再说,现在是知道冯国璋的方位,可一旦走丢,那就会再也找不到了。”和顾虑的陈大山不同,李成源只把手上的笔一扔,决断道:“不管了,对冯国璋所在区域进行覆盖性射击,前两发齐射,后面急促射,急促射之后再对清军指挥部、电话站、弹药库、炮兵阵地、进行破坏性射击。” 听到李成源擅自提前开炮,陈大山大惊道:“旅长,你这样是要军法处置的!” 机会稍纵即逝,李成源不想多说,大声道:“马上下令开炮!我会自己去军法处。”看到李成源真是定了决心,陈大山也不再犹豫,扔下一句“要去就一起去!”便出去传令了。 炮声在两点五十七分的时候响了起来,战时司令部的林文潜几个起先是一呆,而后才意识到是炮兵提早三分钟开炮了。林文潜一巴掌拍在墙上,骂道:“他娘的李成源我毙了他!” 他这边才骂完,炮兵的电报便道了,周思绪道:“成源说冯国璋外出巡视,探照灯照过的时候被我们的炮兵观察员看到了。他说如果不开炮,那么黑暗中冯国璋无法追踪,所以他命令炮兵马上开炮,他死了那么清军将群龙无首……”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虽然是同学,但是林文潜作为一军之长,完全无法顾及同窗之谊,“冯国璋不死,这战就不能打了?冯国璋一死我们就能胜利?现在他炮兵见有机可乘就不顾纪律,那其他的部队是不是也可以乱来。我还是那句话,大兵团作战,军纪一定要严!仲斐,你去把李成源给我带回来。” 方彦忱见林文潜让自己去,正想起身旁边张承樾却道:“我是政委,这是思想上的问题,还是我去吧。” “都别去了!成源下完开炮的命令,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周思绪电报还没有念完就被林文潜打断了,他其实是赞成开炮的,按照夜袭的操典和这次的计划,最后五分钟所有部队都已经做好了攻击装备,提前三分钟开炮,打掉冯国璋,只会对夜袭有利。不过,这确实是违法纪律了,并且清军会因为炮声有所警觉,突击部队的伤亡将会增加,不过如果真的干掉了冯国璋,那么从整个战斗算,伤亡只会大幅度减少。 林文潜因为提前的炮声很是恼怒,而冯国璋对这突如其来雨点般的炮弹还没有做出反应就被弹片撕裂了。当时恽宝惠正指责北方的某处说哪里就是黄巢洞,话音未落,只听见北面一震雷鸣,旁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响动,但是冯国璋却知道那是炮兵的齐射。即是齐射,那么目标就已经确定,可整个军营有什么目标呢,电光火石之间冯国璋想到了自己。四秒钟之后,正如他所想的那样,炮弹便呼啸而至。他一点也没有闪避的意思,甚至连马都没下,因为他知道,对于几十门野炮的齐射,自己怎么避也是避不了的。 第一轮齐射的五十四发炮弹就把冯国璋卫队完全覆盖,整个卫队的伤亡达到百分之三十,冯国璋骑在马上,也在伤亡之列。炮弹炸出的弹片不但把他撕裂,炮弹炸出的气浪更把他的身体抛到地面,而十二秒之后再次射出的五十四发炮弹,又把那些想跑出着弹区域的亲兵撕成碎片。急速射三分钟,一千两百九十六发炮弹只把整个区域犁了一遍,炮击过后,这个地方只剩下一地碎肉、鲜血和弹片。 革命党突然性的炮击,以前在横山镇的时候,清军是领教过的。当时张恭为了试探冯国璋和蔡锷两部的关系,浪费了不少弹药,现在再次受到革命党炮击,清军的反应除了在睡梦中惊醒,便是急忙找更隐蔽的地方。堑壕里的钻防炮洞,营房里的就只是央求老天了。在这三分钟内,除了山顶探照灯急忙射向炮击区域,间接帮助革命军炮兵观测员校准炮击外,其他绝大部分清兵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有之前那个照射过冯国璋的探照灯队,知道是冯国璋被炮击,电话才急急打到了司令部,此时负责值夜的满蒙新军第三镇镇统铁忠,接到电话顿时就傻了眼,只等他愣了半响,救援冯国璋的部队才在参谋官的要求下派出,而此时各处阵地又响起了零星的枪声。 铁忠虽然是镇统,并且还是日本士官学校步兵科毕业,但是正如冯国璋所评价的那样,能力还不如一个曹长。他之所以会成为满蒙新军第三十多镇的镇统,还是在于他的名字和血统。荆州防营镶白旗人,原名铁良,后面避讳兵部的铁良改名铁忠。当时朝廷练满蒙新军,就是因为新军不可靠,汉人不可靠,铁忠是最早留洋学学军事的满族学生,自然被委以大任。当时用人选择的是可靠,现在如此可靠的铁忠面对革命党的四处进攻却毫无办法。只等第25镇镇统田中玉到了,他才找到了主心骨。不过,因为炮兵不但轰击冯国璋,还轰击清军的指挥部、电话站、弹药库、炮兵阵地,田中玉到司令部已经是十多分钟之后了。 看着铁忠六神无主的样子,田中玉也没管什么越权不越权,只对一堆参谋道:“各处的情况怎么样了?八鼓桥、梅岭关、还有旗号山怎么样了?” “各处都有革命党的突击部队,我们一时间分不清他们要突击那一路。”军参谋长刘恩源满头是汗,只会说废话。幸好旁边的师景云补充道:“现在电话线被炸断不少,各处高地的联络并不通畅,只有梅岭关、旗号山、八鼓桥还有庵山寺是通的,其他地方都不通。而这几处地方都报告说有一个营以上的革命军在突袭阵地,他们破开了地雷阵和铁丝网,已经冲入了第一道堑壕,正和我军士兵肉搏。” 听闻能联系上的只有这几处地方,田中玉心中大惊,再闻革命军已经冲入第一道堑壕,他大急道,“南面如何那边如何?” 南面是整个部队的退路,也是参谋们关注的重点,师景云道:“梅岭关那边也是如此。外面的梅岭村、朱塘坑、雷坞源因为电话线被炸断,一时间没有消息。” “马上派人去增援南边!”田中玉大声道:“还有,所有的探照灯都给我灭了。革命党的炮兵就是因为探照灯才炸了军帅……” 革命党什么都炸,就是不炸探照灯,在来指挥部的路上田中玉开始不知原因,但等见到被探照灯照过的地方很快就被革命党炮兵摧毁,便知道探照灯要关掉不可,那简直就是在给革命党炮兵指路。 田中玉的命令很正确,但是已经是晚了,探照灯虽灭,但是该炸的地方已经炸的差不多了,而南面的阵地,外面的三个点,因为49协第一标管带姚雨平的举义,阵地很快就拿下来了;而西面要地梅岭关进攻第一道堑壕很顺利,但是在进攻第二道堑壕的时候,不但受到了十挺马克沁机枪的阻击,更受到了清军布置的倒打火力点的肆虐,往前突击的一个连,有一半被身后倒打火力点的机枪击倒,死伤一片。 梅岭关是如此难打,对面同样是巡防营驻守的旗号山则更是难打。旗号山的山脊很像是一个“几”字形,清兵驻守的是在左下角的山脊,革命军占着的是右下角的山脊,左右山脊相隔八百米。聂李堂的第一、第二连如果要从山脊进攻清军,那必定要经过“几”字的顶点,可这个顶点距离第7师攻击的庵山寺高地只有三百多米,清兵已经在“几”字的顶点布防,这就相当要多打一个高地,所以第一、第二连在次被堵住了。 山脊的一路一时指望不上,那就只能靠由山下往山上打的第三、第四两个连了。之前担心突破地雷战和铁丝网被顺利突破,靠近山脚的第一道堑壕在激烈的搏杀后顺利占领,可万般想不到,右边半山腰同样出现倒打火力点,“几”字形的山体给了清兵更多掩体,八百米的距离又在马克沁机枪的正常杀伤范围内,是以突破第一道堑壕的第三、第四两连,完全被前后两面的清军给压制住了,两个连四百多人,伤亡惨重。 看见自己的兵被清军的机枪完全压制,聂李堂一把将头上的军帽甩在地上,骂道:“吊他妈的比!迫击炮呢?!给老子把这些倒打火力轰下来。” “营长,迫击炮都在山脊上,能压制旗号山这边的清军,但是没有办法压制半山腰的这些倒打火力点,还是要派五连去才有用。”营政委张绍良说道。“我带人上去!” “我去!”聂李堂有从地上拾起了军帽,“老子玩倒打火力的时候,鞑子还在山沟里爬呢。现在学了这招,以为他算老几啊!王炯武!” “有!”旁边的杂务排的排长王炯武闻言立正道。 “叫上你的人,每人带上爆破筒和手榴弹,跟我去把这些火力点灭了!”聂李堂别说就别脱棉袄,检查着自己的武装带、手枪、绑腿,他又要亲上战场了。 “老聂!”政委见他这般叫道:“师长说过你不能上战场!” “我要是没死,那就让他毙了我!都什么时候了,旗号山这么要紧的地方,冯国璋一定会派兵来救的。”聂李堂收拾着自己,满不在乎的说道。 “可你也不能带杂务排啊!五连那边你也要派人跟去。”政委也知道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第一、第二连迂回不过来,那只有亲上了。 “五连留着补充三连四连,”聂李堂道,“他们要是上山顶了,那不又是要在山脊上绕一个大圈子?等他们绕完了,清兵也上来了。你命令他们,只要我这边一解决那些倒打火力点,那就马上投入战场,把旗号山给我拿下来!” 聂李堂边说着就边出了帐子,只带着杂务排从东面上山,因为已经暴露了,他便不再讲究隐蔽,一干队伍便沿着山路撞撞跌跌的小跑起来。因为是轻装,爆破筒和手榴弹都不重,但是这一米五的爆破筒上山的时候很容易被树木拦住,很是不便,不过这三百多米的山还是很快冲了上去。按照刚才的观察,这山腰上最少有五个火力点,不过因为对面山下的革命军已经被压制,现在只有两挺机枪还在开火,顺着声音和火光,几个手榴弹扔过去,那两挺机枪都哑了火。可因为知道革命军摸上了来,另外几个火力点死也不再开火,黑暗中只让聂李堂一时无计。 “营长,怎么办?”王炯武二十岁都不到,只是个学兵,喜欢打仗,但怎么打仗根本不知道,刚才扔手榴弹挺爽,现在敌人不开火,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怎么办。”清兵的一个火力点内,聂李堂麻利的把马克沁上断掉的弹带去掉,剩下的子弹又对着侧面连开几枪打空,再接上一个新的弹带,然后才道:“我在这里开火扫射山腰,引他们开火,他们一开火,你手榴弹也好,爆破筒也好,反正都把他们给我干掉!” “是!营长!”王炯武喜道。正想带着人去又被聂李堂拉住了,“记住,要胆大心细,再有,如果这些机枪不开火,那一会三连四连进攻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开火,到时候你就快速干掉它们,每延迟一秒,我们牺牲的同志就要多十几个。” 王炯武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收敛笑意大声道:“明白了,营长。我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干掉他们!” 看着王炯武的人走远,聂李堂便对着记忆中的那几个火力点开起火来,他这边一开火,剩余的倒打火力没有开火,反倒是对面旗号山上的机枪打了过来。清军确实是研究过了革命党的以前倒打火力的布置,知道倒打火力点和正面火力点的掩护以及克制关系。对面旗号山一开枪,不等聂李堂吩咐,山脊上布置的两门六〇迫击炮就使劲砸了过去,一通炮弹之下,旗号山上的机枪也不敢开火了。 敌我双方的火力点就这么的彼此克制僵持,之前被压制在半山腰的三连四连见敌人的机枪都不敢开火,只有自己控制的一个倒打火力在不断的扫射着侧后山腰,而迫击炮又不断的轰击山顶上的清军阵地,便又开始往上爬行。 革命军在旗号山东面往山顶上爬,清军则在旗号山西面往山顶上爬,不过他们的境况比革命军惨,完全被已经占领了“几”字顶部的一二连压制,不过一二连又被山下清军的山炮压制,只能在掩体里对山下胡乱射击——已经完全明白革命党意图的田中玉不愧是冯国璋看重的人,没有任何的侥幸和顾虑,下令只要是联系不上的的山顶阵地,就让炮兵用氯气炮和榴弹炮不分敌我的轰击。 虽然这样可能会伤到自己人,但是他不想等到革命党占领阵地之后巩固堑壕。他在杭州西湖培训班的时候,看过仿造的革命党野战工事,他相信只要给了革命党时间,那山顶阵地一定会被他们经营的坚如磐石,而己方虽有氯气炮,可山顶风大,风一吹氯气就散了,威胁有限。唯有现在趁革命党立足未稳之际,又是氯气炮又是榴弹炮,这才能让去增援的清军有夺回阵地的可能。 戊卷第十一章生路上 外围的高山除了旗号山之外,都被革命军拿下了,田中玉的凶悍打发让刚刚占领山顶阵地的革命军措手不及。本来部队正在想趁满清没有反应的这点功夫抢修工事、囤积弹药,但却被一顿炮弹砸了过来,虽然有防毒面具,但损失依然惨重,最后不得不退到山棱外侧,以避开清军的炮火。 清军山炮开炮,革命军炮兵则坚决压制,但是清兵不少炮兵是布置在山窝里的,北面的炮兵押无射角一时间顾虑不到,而东西两侧高地的山炮还没有上山,南面外围阵地虽然很顺利就占领,但是等两个山炮营展开需要时间,这并不是说炮兵阵地布置所需要的时间,而是炮兵无线电台展开需要时间——电子管热机需要时间,更因为炮兵电台一百公斤的重量,需要用骡子拖运,而骡背颠簸之下,电容电感参数会发生一定的变化,所以电台要想正常通讯作业,在开机之后还要做细致校调。在以往,整个电台的标准展开时间是一个小时,但是现在是不是能提前,就不可预知了。 一个小时对于整个围歼来说并不太长,但是已经足够清军冲上各处高地了,虽然革命军的炮兵也不断的在高地前阻截,但是黑暗中无法观测,更不能炮击到山顶阵地,便只能是瞎蒙着打在山脚下了,所留下的炮火空隙自然让清兵绕过着弹区域,冲上山脊。 山脊棱线下革命军士兵只感觉到清军炮击已停,等装上刺刀跃到山脊阵地的时候,清军也上来了。来的除了两广兵,还有伪装成巡防营的满蒙新军。这帮人高的高、矮的矮都冲上了山脊阵地,黑夜中忽然和革命军相会于山顶,只让双方都吃了一惊。梅岭关上驻守的连长应卫击只听见对面那些黑影“啊”的一声便冲了上来,便也带着人端着刺刀迎了上去,与之不同的是,革命军毫无声息。 夜间白刃战,第一要勇往直前,第二要寂静无声。勇往直前是白刃战的精髓,而在黑夜里这种精髓更为重要。按照参谋部的分析总结,没有经历过真正夜战的士兵,在突刺的时候刺刀往往不能刺中敌人,或者即便刺中也刺的不深。细究原因,还是因为在黑暗中人有一种自我保护心理,怕自己太过突前而受伤,所以士兵常常已经刺中了目标,可实际上刺刀大多数只在目标前一公厘处便停止不前了,所以,夜间拼刺刀,要比白日更加勇往直前。 除了要更加勇敢,另外则是更加心细,黑夜中高喊壮胆的士兵不在少数,但唯有不出声者才能听声辨位,循声刺杀,而越是被刺杀,那受损失的一方就更是混乱不堪,只等他们胆气一泄,那么战斗就胜利了。 连长应卫击此时正猫着腰端着刺刀伺声杀敌,暗夜里最前面的清军只是一排排乱喊乱叫的影子,很多人都是胡乱抡着刺刀一边乱喊一边乱打,根本就是不分敌友,不过越是这样的人就死的越快。只等前面这一波矮个子清军损失殆尽,后面高个子的清军又冲杀上来。这些人和之前那些垃圾不同,甫一交手,便让应卫击感觉这些人和驻守在山顶的那些巡防营是一路的,他们明显都受过系统的夜战训练,只是他们炼的还未纯熟。 黑影越来越近,应卫击一声闷嗯,后撤步之后便飞快的突刺过去。他毫无把握,但夜战本来就少有把握,特别是面对这些高大的清军,他觉得还是要先下手为强。果然,在他突刺直中目标之后,他感觉对面清军的刺刀只在他腰间擦过,显然他快了一步,忍着腰间的剧痛,在清兵的惨叫声中,应卫击快速的拔出刺刀后撤,而后他又下意识的往右格了一下,枪身猛的一震,他刚好挡住了右面刺来的一刀。 不过挡住了右边却没有挡住左边。黑影奔近中,应卫击感觉一截冰冷的东西破开他的棉衣,刺入左肋,生死之间他虚啊了一声,一边身子后缩,一边收回刺枪,想架住敌刺,但这还是来不及,刺刀已经挤入肋骨的缝隙,正往心脏而去。正当应卫击以为自己要交代的时候,刺刀忽然一个停顿,然后收了回去。 “菜鸟!!”知道自己死里逃生的应卫击欢喜的诅骂,而后回击之下,刺刀只捅入这个菜鸟清兵的心脏,拔刀那一霎那他忽然被一股温热的东西喷了一脸,这是鞑子兵的血。 一个标的清军在梅岭关上和革命军一个残缺的山地营惨烈搏杀,不知道已经杀了几个人,应卫击最后只一个踉跄坐到在地,他已经脱力了。搏杀为歇之下,他正要起身再战的时候,身后忽然一声唿哨想起,一波援军及时的冲了上来,只把逐步后退的革命军战线稳住。 “去他妈的张岳云!”应卫击高兴的骂道,身边的士兵听到他声音,只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把他架起往山下拖去,他们以为他受了重伤。 突袭阵地并力拼清军援军,突击梅岭关高地的第29旅一团一营基本拚光,接替他们的是一团二营张岳云部,他们赶到的时候,杀上来的满蒙新军这一个标已经是强弩之末,不消片刻就被他们全部赶了下去。清兵一下去,营长张岳云便又让士兵回到山棱西面,以防止清军再次炮击,但他显然高估了清兵的协同能力,这波清军残兵退下去之后,敌炮根本就没有打过来,黑暗里革命军看不清战场,清军也看不清战场,只等这些残兵退到山脚下,下面等待消息的标统才派人去往指挥部报信。 清军的指挥部里,所有活着的镇统、协统,还有不在前线的标统都已经到齐,通讯兵的“喂…喂…”声里,诸人都盯着居中坐着的田中玉。四处都是革命党的部队,山顶的高地除了旗号山,其他完全没有了联系,八鼓桥那边更是被革命党突破,潮水一般的革命军只把整个山谷搅的一团混乱,炮弹、手榴弹四处炸响,而离八鼓强最近的第26镇已经完全失去了指挥,溃散之后乱兵到处都是。现在唯一可以维持的就是八里桥之后,由满蒙新军第六协死守的第二道堑壕,要是这里再被突破,那么这整个部队就全完了。 没心思顾虑大家的眼光,田中玉再问向那联系前线的通讯兵道:“梅岭关那边还是没消息么?派去的援兵怎么也该上山了吧。” “报告大帅,派过去的援军电话要不通。”通讯官满头是汗,联系不上他也没有办法,“估计是电话线又被革命党炸断了。” “哎!”田中玉拍了一把大腿,道:“为今之计,还是打通退路马上撤退的好,现在革命党被挡在鸡公桥,可那边炮火那么猛,我看不到天亮革命党便要杀进来的。” “可撤退也不是个办法啊。”镇统铁忠接口道,“南面你25镇守着的梅岭村、朱塘坑还有雷坞源,不都是没有消息了么。我看那几个地方已经被革命党给占了,还有那梅岭关也不知道怎么样,就旗号山还守着。我看,还是等蔡锷的援军吧。那无线电报他也已经收到,这十几里山路,最迟天亮的功夫他就到了。” 清军这次也是装备了无线电台的,不过是火花隙式的,有几百公斤重,天线更是一直拉到庵山寺高地,在被革命军占领此处前,向蔡锷部求援的电报便已经发了出去,这其实也是现在铁忠敢指责田中玉的25镇丢了南面外围阵地的原因。他认为现在只要守住了鸡公桥,那么等天亮蔡锷一到,革命党自然会退,甚至蔡锷没到,白日里看得见的情况下,那些氯气炮就够击退革命党了。 到时候满地的革命党尸首,可正是他铁忠的功劳,他可是记得载涛在进山前怎么交代他的,那就是要好好的杀一回革命党,然后也把他们的惨样拍下来,拿给洋人去看。为此,载涛来的时候还带来一个支摄影队给冯国璋,就是要拍革命党兵败电影的。 “革命党的大炮不必我们的少,我敢断定,他们的炮队不止北面那一个标,怕是他们山顶上也会架炮,到时候我们可就要被他们压着打了。”看见缓过神来的铁忠直想立功,田中玉又气的只拍大腿。若不是铁忠的级别被他高,他早趁革命党没有完全控制南面关卡时突围了。到时候,只要把南面的革命军消灭,梅岭关和旗号山一占,完全可以压着革命党打。 “夜间盲目退兵,根本就是兵家大忌,一旦兵丁啸营,当如何是好?夜里头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出去怕路都找不到。”铁忠一点也没有刚才六神无主的模样,越说越觉得的有理,“这事情,还是要怪军帅当初太轻敌了,若是留我的镇在梅岭关外,那我们进可攻退可守,那会到现在这副田地。” 铁忠说着冯国璋的不好,自己却坐在冯国璋强令挖掘的野战工事里,只让周围的军官参谋一阵恼恨,但是现在指挥权确实在他手上,他说不退那自然不能退。 戊卷第十一章生路下 清军指挥部里商讨的时候,进攻南面15师的张恭只在指挥所里打转,现在南面就差旗号山没有拿下来,其他的高地都拿下来了。而旗号山要拿下,那么自己这边的山炮就要开炮——北面己军炮弹打过来没用,旗号山上的清兵只躲在山棱的南面,让李成源的炮团打不着,而占领庵山寺高地的己军要冲上去肉搏,却又被山下清军的山炮使劲压制。所以要想打破清军的防守,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南面开炮,一可以配合北面的炮团全方位的轰击旗号山的清军,二可以压制山谷里的清军炮兵,他们也和旗号山上的清军一样,把炮阵布置在山丘的南面,北面的炮弹很难打着。 张恭焦急的等,终于快四点的时候,炮团那边的电话响了,没等参谋接电话,张恭一把抓起话筒就大声问道:“好了没?好么没?” “报告师长,好了。已经联系上前线了。”话筒里面的声音有些走调,完全听不出是炮兵营长的声音。 “好!马上开炮,瞄准旗号山,给我狠狠的打!”张恭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有炮在手,胜仗不愁。 “等一下!”旁边刚收一份电报的刘耀勋忙的大声叫道,然后只把话筒抢过,道:“现在军指有命令,禁止对旗号山开炮,禁止对旗号山开炮,只压制敌人的炮兵。” 刘耀勋是对着话筒里说的,但是旁边的张恭却是听见的,看着他的差异,刘耀勋放下电话,只把刚收的电报递了过去,道:“司令部的意思是先不打旗号山。” 电报上只是寥寥数语,张恭完全不明白司令部的意思,他问道:“这是要干嘛?” “不知道。我看怕是要卡住冯国璋,好诱蔡锷前来打一阵啊。”刘耀勋也不明白为何如此,他说的只是他的猜测,可这猜测他也觉得不太靠谱。 “不迅速歼灭冯国璋部,不快速的打扫战场回撤,东面的清军可就要直入严州了。”张恭说出了刘耀勋忧虑,不快点了解这边的战事,杭州那边满蒙四个镇就要压过来了。 “司令部可能另有安排吧。”刘耀勋话一说完,外面的炮声就轰隆隆的响了起来,那是两个山炮营在炮击谷底里的清军炮兵。“我还是给司令部去一份电报吧,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刘耀说完就去发电报了,只是他的电报去了之后一直没回电。此时战时司令部里也正在讨论战事的下一步走向,如今除了旗号山,其他的高地都已经拿下,胜券在握之下司令部有两种意见,一种是参谋长周思绪的,那就是按照原计划趁此良机迅速歼灭冯国璋部,然后回撤严州拒敌; 另一种则是方彦忱的,那就是冯国璋部已经是死狗一条,南面的炮阵和北面的炮阵,还有东西山顶的炮阵四边一夹击,那么旗号山以及现在久攻不下的鸡公桥都不在话下,歼灭这三个镇只是时间问题。既然如此,那么就应该给清军留旗号山一条活路,让他们觉得有希望的同时,也让蔡锷过来救援。在己方都完全占领高地的情况下,完全可能再把蔡锷那边拉近半个镇一个镇来。 方彦忱是想着战果最大化,至于正在往严州开进的其他几面清军,他也有应对之策,现在已经查明满清的那巡防营就是满蒙新军第3镇,那既然冯国璋这边的巡防营是满蒙新军,那么蔡锷那边的巡防营是不是也是满蒙新军呢?方彦忱认为是。既然冯国璋这边是六个镇,那么杭州那边便只有两个满蒙新军镇,另外两个是巡防营假扮的。西面满清第四军两个镇可以不顾,北面虽然四个镇,但是有内应也很安全,现在就东面的这边,只有第8师一个旅在袭扰着,如果再从战场调一个旅过去,一个山地师的兵力对付这两个满蒙新军镇,还是能挡住清军攻势的。既然如此,那么南面的就未必要快速结束战斗。 方彦忱只把事情分析的很透彻,也把战略说的头头是道,但是周思绪还是道:“事情确实可能是这样,但是还有很多地方会出问题的,比如,万一蔡锷那边没有满蒙新军镇,而他又不顾伤亡拖住我们怎么办?再有北面清军第三军的那三个江苏镇一个安徽镇,虽然有我们的人在里头,可那边只有一个团的兵力在袭扰他们,一旦满清上面给压力,他们即使不想走,那也只能往前推进。” “那就再从东面分一个团到北面,这样一个半旅在东面看着满清的两个镇,一个旅在北面看着那四个镇,一个团在西面看着第四军那两个湖北镇。”方彦忱再道:“除了满蒙新军,其他新军的战意都不是太强,只要我们这边围歼冯国璋部的消息一旦传出,那他们一定退都来不及。我们不能把清军看成和我们一样的部队,那些士兵很多当兵就为了吃粮,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而战,我相信,不要说冯国璋这三个镇被围歼,就是冯国璋被炸死的消息传出去,都能让他们退兵。” 方彦忱滔滔不绝,话一说完整个作战室都没有反对的声音,一会林文潜才道:“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办,接下来的战怎么打?” 见林文潜有些意动,方彦忱指着旗号山下的那条小路道:“从曲斗村到旗号山下的花衣山,再出山谷到雷坞源村,这条路是被围清军的唯一生路。这条路上清军唯一掌握的要点只有旗号山,甚至包括旗号山都在我军的炮火威胁之下。蔡锷部若要救援,只能是顺着雷坞源这边打过来,到时候我们挖好堑壕阻敌,吃亏的一定是他,而且现在我们已经缴获了清军五十挺马克沁机枪,弹药也完全充足,只要在雷坞源挖设防,那么清军将不得不冲杀上来。只等战事一胶着,那么我们就可以消灭冯国璋部,回头可以再吃掉蔡锷一个到两个镇。” “可要是包围中的清军突围怎么办?”林文潜再问,他其实觉得方彦忱有一个说的很对,那就是如果东面进攻的只是两个满蒙新军镇,那么自己完全可以不那么着急接受战斗,多吃掉满清个把镇也不迟。不过,他就担心包围圈里面的清军死鱼翻身。 “现在清军炮兵全毁,等天一亮开始,我们就可以开始在炮兵的配合下压缩清军的防线。绳套一点点的收紧,就不会激起他们剧烈的反抗。”方彦忱道:“若是他们真的狗急跳墙,那么东西山顶还有南北四处炮阵,完全可以用炮弹压垮清军。现在他们据守的面积已经不足五平方公里,只要我们能把他们再压缩,那么靠炮弹就能解决战斗了。” 听到方彦忱要用炮弹解决战斗,张承樾笑道:“一发山炮弹就是五两多银子,迫击炮弹六零的便宜也快要二两,你这样用炮解决清军,不但把自己的钱花了,还把战利品给炸没了。我看,到那个时候,对清军还是劝降的好。现在包围圈里,也就是只有两万人不到,大半是汉人,只要派人去劝降,就是上面的镇统不答应,下面的士兵可就要反了。” 第25、26两个镇甚至包括满蒙第3镇都有俘虏在手上,加上还有投诚过来的姚雨平部,张承樾相信只要一喊广播,那么里面的清军立马就要降了,若是再给士兵做一些思想工作,那么自己又可以再编一个旅出来,这还是因为都是两广人士,要是安徽还是江苏的兵,怕会反正的将更多。 “好吧!既然时间来得及,那参谋部就按照这个意思制定计划。”林文潜道:“最关键的是要给张恭那边补充机枪和弹药,还有要让他挖好工事,把蔡锷缠住。至于山谷里的清军,我们占住了高地,更有炮火优势,一个师围着就行了。” 林文潜大致同意了方彦忱的计划,不过他还有别的心思,说完又看着地图再道:“我们给张恭这边补充一个团的兵力,他那边则要派出一个团的去迂回蔡锷的退路,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截断清军的粮草补给,到时候冯国璋部再被围歼,那么清军一定是要慌乱的,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说不定可以直接追着蔡锷杀到兰溪城下。” 林文潜居然也想把蔡锷部击溃,这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是刚刚吃完冯国璋部,又再吃蔡锷部,在座诸人都很是奇怪的看着他。见大家都看过来,林文潜笑道:“不是有我们的大政委荫阁在吗,到时候等冯国璋部降了,那么两广那些兵只要稍微的做做思想工作,那就马上再发给步枪,让他们补充到我们的队伍里面来。现在士气是在我们这边的,又是打顺风战,这些人还是用得上的。” “可……”方彦忱大胆,林文潜胆子更大,便是张承樾都道:“洲髓,你可不要忘记了,政治部这边懂粤语的人没几个,你让我们做思想工作,话都听不懂工作怎么做?” “姚雨平那边不是有一个营吗?”林文潜还是笑:“你马上把他们教会,让他们去做那些广东人的思想工作就成。” 戊卷第十二章恩师 林文潜只把政委工作想的很是简单,但是其实政委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张承樾不想大谈政委是短时间教不会的,但他都乐意看到在时间允许下多在南面打几天,己军占据了梅岭关谷口,兵力上也并不比蔡锷部少,说不定还真能从清军身上再咬下一块肉来。 天亮前一个小时的时候,新的命令传达到了各师,对包围圈内的清军除了做炮火压制,不让其增援旗号山之外,旗号山和鸡公桥的进攻都是停了。旗号山这边还好,最少军指还有挖设堑壕、阻击缠住蔡锷所部的意图,能让15师张恭明白司令部是想连蔡锷也一起吃掉,但6师这边,则完只有停止攻击的命令,让师长何肇显很是不明,而看清军大炮全部压制住,正要冲击第二道堑壕的第12旅旅长王金,收到停止进攻的命令立马抓狂。 夜里己方炮团开炮的时候,他本以为司令部增加了炮火准备,还担心自己的兵已经摸到清军阵地前,怕会有误伤,但是实际上炮火只是对谷内某处地方做反复的轰击,如此便让他放了心。进攻的时间一到,他旅里的士兵便冲进了第一道堑壕,并不太剧烈的白刃战之后,只把驻守的第26镇杀得四处逃散。底下的团长吴殿扬本想跟着逃散的清军一起涌入第二道堑壕,不想驻守再此的满蒙新军第3镇标统,满人福喜要通了炮兵的电话,清军炮兵一顿炮弹下来就把溃逃的清军击散了,同时也把吴殿扬趁乱而取的计划给打破了,弄得革命军只好就地深挖工事,以待进攻良机。 此时两军在鸡公桥相隔百米,黑夜中只在不断对射,12旅是老部队了,夜间射击是标准的水平射击,子弹并不打高,只要清军开火,基本都能命中目标,清军则在慌乱间忘记了夜间射击的诀窍,命中率并不高,那些马克沁机枪也只是乱打,频频被革命军的迫击炮干掉,但是清军炮兵一直在对鸡公桥堑壕前作阻截性射击,弄得革命军只能伏地对射,不能起身冲锋。好不容易等到清军炮火被压制了,司令部却不让进攻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收到命令以后,王金发只闯师部,要何肇显给一个理由,何肇显也不太明白林文潜要干什么,但是上面有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执行。 “季高,你急什么,鞑子已经是锅里的肉了,多煮一煮不好么?”看着一脸激动的王金发,何肇显给他发了根烟并点上火,这个老乡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激烈了些,虽是秀才可却越来越像一个彪悍武将,他要能学会冷静就不会只是一个旅长了。 “娘希匹!就可以冲过去只杀到鞑子指挥部,活捉冯国璋的,现在却要我停止进攻,真是便宜那帮王八蛋了。”王金发狠狠的吸了口烟,很是不满的道。 “哈哈,哪有什么冯国璋了,冯国璋给李旅长一顿炮炸成碎肉了。”看见王金发是想斩将夺旗,何肇显马上笑了,把这个最新的消息告诉了他。 “你说的真的,冯国璋真被炸死了?”王金发大惊,他本想亲手抓住冯国璋好大展男儿之志的,却不想这愿望居然被炮兵给抢走了。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野炮团提前开炮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冯国璋突然巡夜,被炮兵的那些观察员看见了,命令过去,炮团当机立断立即开炮,然后那冯国璋就死了!”何肇显又是无奈又是羡慕的说着炮轰冯国璋之事,他越来越发现革命军正在转型,由一支纯山地步兵军变成一支以炮兵为核心的新步兵。 这样的转型只让他既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自己的战斗力增强,围歼敌军不再像以前那帮难啃,基本是炮兵一炸、步兵一冲,然后战斗就结束了;而失望,则是因为离开了炮兵,或者被敌军的炮兵压制住,那么部队能取得的战果就很小,比如鸡公桥那边便是如此,在清军山炮的压制下,12旅只能是掘土自保,难有进攻的机会。 “哦……”斩将夺旗的功劳没指望了,王金发只是摸着后脑,好一会才道:“娘希匹,那就等天亮再打吧。真是便宜鞑子了。” 革命军停止了进攻,清军指挥部里一片欢庆,铁忠现在不是想之前那帮坐的说话,而是在指挥室里负着手来回走动,想着怎么把革命党杀退,好完成载涛交代的任务。唯有田中玉还有师景云几个则知道革命党已经合围了,不然己方的炮兵阵地不可能会挨炸的,敌炮只能是南面或者东西两面的炮打过来,如此才能击中那些阵地。 铁忠高兴,而他们连说明情况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一言不发的干愣着叹气,好半响田中玉才轻声的问师景云道:“那无线电报还能用吗?革命党现在围而不歼,可要马上给蔡松坡发信啊,不然他一不小心那就上当了。” 师景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摇着道:“大帅,那天线被革命党打坏了,已经发不了报了。哎,他们那边会怎么样,那就只能看蔡松坡的运气了,希望他不会鲁莽。” 师景云如此说,田中玉之事点头,复又摇头,蔡松坡只是个士官生,虽然也算是经过多次围剿历练的,但现在他指挥着三个镇的兵力,更要应对如此复杂的局面,只怕难以胜任。田中玉想了半天蔡松坡,但再想自己已经是如此境地了,被革命党俘虏是早晚的事情。幸好革命党缺钱,一般俘虏了清军,家属都可以用钱来赎的,就是赎出去之后那仕进之路可就断了……田中玉想着被赎出去之后的前程,纠结之间忽然又想到,事情都到这种田地了,还去想什么朝廷,这朝廷估计要不了几年就会被革命党掀翻了。 田中玉想来想去最后居然想到朝廷不保,东边二十多里外大慈岩镇东路军指挥部里,满蒙新军第4镇的镇统文华正在训斥蔡锷,不马上救援,置朝廷于何地? 虽然隔着群山,但凌晨三点钟的时候,炮声在雪夜里还是顺着风,断断续续传到了大慈岩镇,而后发来的电报更是让东路军全营骚动。不过这时候指挥部出了些矛盾,蔡锷的意思是晚上要小心革命党伏击,应该是天亮之后再全军拔营救援,而第4镇镇统文华却认为那边的炮声如此猛烈,应该连夜拔营。 文华和铁忠一样,荆州旗营出身,第一期士官学校毕业,不过他不要像铁忠那般通过改名来表忠,从毕业开始他的官运就比铁忠好,更难得的陆军大臣载涛对他很是赏识,这也是把他调在东路军的原因,万一蔡锷有变,他也可以马上强行接收东路军的指挥权。当然,为了顾及梁启超梁大人的面子,非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亮出军咨府的密令,强行接收指挥权的,更重要的是,真要是东路军在路上被革命党伏击了,那也是主帅策略不当,所以现在他对蔡锷只是质问逼迫,并不翻脸。 “哎!秀峰兄,我也是担心夜间行军以防不测啊。”文华是陆士一期,是蔡锷的师兄,又是旗人,更深得载涛信任,所以蔡锷只好温言想劝。“军帅久经战阵,处事老练,不大可能会给革命党占到便宜的。再说革命党夜袭最多也是小股部队而已,以前夜间炮击也不是没有过,他们都是在附近埋伏着就等着我们拔营啊,” 发过来的电报并没有告知蔡锷等人冯国璋已经死,因为当时晚上没有找到冯国璋的尸首,另外发电报的是铁忠。这一电报上的署名只让蔡锷和文华在理解上产生了歧义,蔡锷是认为电报是冯国璋让铁忠发的,没有署名那只是一时间遗忘,一军之帅要是在开战前被敌军的炮兵击毙,说出去任何人难以置信的;而文华则认为既然铁忠在电报上署名,那必定现在已经是铁忠在指挥作战,而冯国璋必遭不测,要不然铁忠不可能接收指挥权。当然,他不能明说他和铁忠都有战时接收指挥权的密旨,这其实是蔡锷断定冯国璋没有死亡的重要关键,若是冯国璋死亡,那按照资历,接管指挥的应该是田中玉而不会是铁忠。现在电报上是铁忠那个草包署名,那绝对是冯国璋命令的原因。 蔡锷坚持天亮再拔营,一时间也获得了吴介璋的支持,但是他毕竟官做的久,为人也圆滑,顾及文华旗人的身份没有明言反对。 “蔡松坡,你既然要天亮拔营,那要是西路军被革命党全歼,可是要担责人的。”看见自己的主意没人支持,又不好明着翻脸,文华只好抛出了狠话。 “秀峰兄,为将之责,当在竭力杀敌。只是现在战况未明,锷为全军计,只能是天亮之后再行拔营。军帅那边有三万多将士,又未太深入山区,现在他们据险而守,一定能撑到明日午时的。”被文华如此逼问,蔡锷心中苦笑,但只能是如此说。 “好你个蔡松坡!仗怎么打我不管了,若是败了,你自己去向皇上请罪!”见自己说了半天蔡锷都毫不所得,文华气得一鞭子抽在桌子上,然后便回营去了。 见文华气乎乎的走了,吴介璋不安的道:“松坡兄,这……他可是……这不会出什么事吧?”吴介璋也是入了山才知道那巡防营就是满蒙新军第4镇,他可是知道那些旗人的德行的,能力没有,但脾气挺大,毕竟这江山本就是旗人的。 吴介璋话里的意思蔡锷完全明白,文华如此他也是很担心,但他想到老师梁启超,心中又定了下来,道:“德裕兄,其的事情还是不要多想了,我辈军人还是做好本职之事便好!军帅老辣稳重,即便被革命党打个措手不及,但只要梅岭关不失,也还是能从容应对的。” “可要是梅岭关被革命党趁夜占了呢?”吴介璋问到了关键上,梅岭关那地方自古就是要紧的关隘,古来大战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有失,那…… “不会的!”蔡锷使劲摇头,“军帅宿营不可能不会在梅岭关安排重兵的。只要有一个协的新军在梅岭关镇守,那革命党怎么也是打不下来的。” 蔡锷认为守梅岭关要一个协,其实冯国璋派了四个满蒙新军营,三个新军营,一个七个营,已经超过一个协了。现在他认为有一个协便可固守梅岭关,对也不对,他只是没有想到革命党夜袭的规模是空前的,根本就不是像平常夜袭那样只有一两千人,而是全军夜袭;再则第25镇的那个标,因为姚雨平的营阵前举义,外围阵地根本就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便丢了;最后加上革命军专门针对梅岭关的地形训做过夜间练过,是以,第一波夜袭也就只有旗号山没有拿下,其他地方开战半个小时之后就彻底占领了。 蔡锷说完不会,军帐里就是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等天亮,但冬天的太阳总是慢腾腾的出来的。六点五十的时候,天边才有了些亮色,但天色依然昏暗的浑沌不清。不过只要有了亮色,那太阳将很快出来,只等到七点十几分,太阳终于出来了。不过,白天虽然雪停,但是天气还是不好,太阳冒了个头就又缩进了云层了,而那阳光像是蒙着几成厚布,冷冷清清。 蔡锷部天亮前就吃完了早饭,此时派去侦探梅岭关的马队已经回来了,情况出人意料的坏,梅岭关已入敌手,而后又有马队回报,在旗号山上看见了友军的军旗,并且革命党对谷地的新军炮轰不断。 开始听闻梅岭关已入敌手,包括蔡锷在内,大家心里都是一并冰凉,文华更是气得直跺脚。幸好第二次探报让诸人又有了些希望,毕竟梅岭关还有东侧在自己手上,封闭整个山谷的大门还有半扇是开的。如此危急之下,蔡锷只命令部队加速前进,好快速抵达梅岭关外围,打通石木岭、雷坞源、旗号山一线,好接应冯国璋部出来。 山路二十余里,即便是早已经收拾妥当,光行路也要三个小时,这个时间不是步兵走路的时间,而是炮兵辎重要花的时间。天亮的时候,蔡锷的东路军往梅岭关进发,而谷地里的清军则是瞪大着眼睛看着周遭本应熟悉,但却物是人非的一切。整个山谷硝烟未尽,到处都能看到革命党炮击之后留下的弹坑和满地的己军尸体,医队趁着天明正在收拢各处的伤员,还有一些民夫更是在官长的严令下出来清理战场。这些民夫起先还担心革命党的炮火,但后来发现那炮弹只落在花衣山下,其他地方并不轰击,胆子也终于打了起来。 除了这些民夫在清理尸体,师景云几个参谋也出了指挥部掩体,只在冯国璋遇难的地方寻找着他的遗骸,只是一千多发炮弹把所有人的零碎部件都混在一起,最后他们好不容易靠着那件镇统的大衣,才算拾了一些东西。 师景云看着那一堆东西只想放声嚎哭,但又怕会影响全军士气,只能是跪在地上低声凝噎。师景云痛哭的时候,陈调元只看着南面的旗号山,那里满蒙新军第二标的标旗在风中飘扬中,但他知道,那上面只是一支残军,剩下的人估计还不到两个队,派去的援军完全被革命党的炮火,还有庵山寺高地的机枪封锁在山脚之下。革命党这是故意要保留旗号山阵地,好诱使东路军前来救援。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陈调元对林洲髓的胆略很是佩服,不过阵营的不同,他也只能佩服而已。 “走吧,兰峰,回去吧!”陈调元看着还是跪地痛哭的师景云道。“军帅之事可是要隐瞒的,一旦被士兵知道,那全军可就要崩溃了。” 陈调元说着刚才指挥部里某些人的命令,可师景云却擦了把泪,言语激愤的道:“哼,什么全军崩溃,真是笑话!只是几个草包在掩耳盗铃而已。现在四面都已经被革命党围上了,他们南北两处的炮兵更是把我们死死压制住,这革命党根本就已经全面测绘过整个战场,要不然他们的炮怎么能打这么准?!军师一心为国,谁料草包当权、颐指气使,居然落到如此下场!这天下,是要换一个颜色了。” 听着师景云说着大逆不道的话,陈调元急道:“兰峰!你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说完就一把将师景云从地上拉起来,然后低声道:“天下姓什么关我们何干?只要忠于职守便成。大丈夫马革裹尸,总比死于床榻之上要好,现在军帅虽去,但此却是军人最好之归属,兰峰你不要太执着了。” 陈调元边拉边劝,只把师景云哄回指挥部。此时指挥部里的铁忠只在大喊大叫,天亮之后参谋们已经完全观察了整个战场,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处于绝境,而革命党之所以不围歼,那是要等蔡锷的东路军来一起吃掉。可以说,昨天夜里突围,也许还能从革命党的炮火里侥幸逃出一些人去,但现在白天,视野开阔,另外东西两边的高地也出现革命党的炮兵,四面都是大炮,要想逃出生天已经完全没有可能。 境况便是如此,田中玉还有龙济光已经认栽,但是铁忠却还对蔡锷部抱有幻想,他完全反对田中玉所提的传信让蔡锷等人放弃救援的举措,反而派人要蔡锷那边急速救援。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被孤立了,所以他只能焦躁不安的在指挥部里走来走去,以等着蔡锷文华那边帮着打通生路,不过等响午光景,也不曾听见南面传来枪炮声。铁忠只在屋子里越走越快,越快越急,越急越骂,只把那些不能赴死报效朝廷,并且畏敌如虎的人狠狠骂了一遍。 铁忠这边狠狠的骂,但是南面还是一定动静也没有,因为蔡锷已经收到了他派出去又被革命党故意放过的信使,信中铁忠虽然没有说冯国璋已经阵亡,但当再一次看见新建上的署名是铁忠的时候,蔡锷基本认定冯国璋还有田中玉都已经阵亡了,不然,怎么能轮到铁忠发号司令?现在的情形,根本就是林周髓等着自己上套。 蔡锷想到这点的时候,部队已经开到了凉亭坞,并且开始展开,而凉亭坞的前面就是石木岭,革命党就在此布防,铁丝网拉的密密实实。这石木岭之后,便是雷坞源,而雷坞源之后三里,便是旗号山。从石木岭到旗号山的这五里地,根本就是革命党诱自己入套的诱饵。而旗号山上飘荡的清军军旗,他只觉得那是招魂旗! 旁边的参谋长孙宗先道:“松坡,我看还是算了吧。西路军已经是必死之局,看来应该是林洲髓亲自来了梅岭关,严州革命党的主力也已经全部调集了过来。我们要是被革命党纠缠住了,一个不好怕是也要交代在这里。” 孙宗先说着大实话,只让蔡锷更是叹气,他道:“汉臣,如今这局面,你说我们能撤退吗?” 孙宗先只考虑敌我势态,却没有考虑其他因素,闻言虽觉得蔡锷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坚持一个参谋的本分说道:“松坡,打可以打的仗,这是每一个军官必知的,特别是现在我们可以选择的情况下,更应该保存实力。我们要做的是马上报告杭州剿总,除了让他们速派刚编好的第10镇增援,更要勒令各路友军趁严州城防空虚,加快步伐,直捣严州的好。这边,只能是我们拖住林洲髓,不能是林洲髓拖住了我们。” 孙宗先话说的很合道理,但是蔡锷知道自己无法这样做,道:“汉臣,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不能这样做。从大处说,我要是不放一枪,置友军于不顾,到时候西路军尽墨,朝廷追究下来,要砍头的怕不止是我一个,而从小处说……” 蔡锷自己给自己编了些理由,但是说到真实处却说不下去了。他能有今日,固然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恩师梁启超的提携,不然在蝇营狗苟的官场,他又怎么能做到一镇之长?既受了师恩,那现在真要弃友军而去,不管他做的再怎么正确,这般作为也会让恩师处于一种尴尬之地。他是不能退,只能打啊! 戊卷第十三章起锅 石木岭的战斗在中午时分开始的,清军一百多门火炮对革命军的阵地进行了半个小时的炮击,和革命军推测的不一样,清军没有一上来就用氯气炮,而是用的是榴霰弹,不过很明显,清军炮兵的素质良锈不齐,很多榴霰弹的定时引信没有设置好,引信时间太短,炮弹只在空中爆炸,像是一场特别的烟火。 可虽然如此,堑壕里的革命军也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几个观察员,其他人都是死死的藏在猫耳洞里,他们早就被告知,每一发75mm榴霰弹里,都有两百九十五块十克的弹片在爆炸中被炸裂出来,这些在空中往下胡乱飞舞的弹片可不是卧倒就能闪避的,只有藏在堑壕内的防炮洞里才能毫发无损。 在清军炮击的同时,随着基层军官的口令,一排排按照新军操典散散开的步兵半弯着腰,从八百米之外小步冲来,而他们的马队也出阵按照操典迂回到革命军战阵两侧,准备突击革命军侧翼。不过,显然是对己方的炮兵不信任,所有的清军步兵士兵都远远的落在炮弹之后,生怕被那些在空中炸响的榴霰弹误伤到。望远镜中,旅长徐顺达看着清军如此素质,很是高兴的摇摇头,步兵不紧跟弹幕,这样冲过来明显就是送死,而马队,自己这边有侧翼吗?石木岭阵地往东面已经一直延伸到天池山下,往接也借着朱塘坑,马队绕无可绕。 徐顺达想着清军马队的时候,“砰…砰…砰…砰”沉闷的马克沁机枪声中,清军的步兵完全被压制,然后就不顾军官号令,完全是一哄而散。徐顺达放下望远镜大笑,此一刻,他只想带着队伍,一路往北只杀到北京去。 早知道贸然冲锋会被革命党的机枪一哄而散,可收到铁忠十万火急救援信的文华就是不听,非要蔡锷紧急救援,蔡锷没有办法,只能让第5镇第17标试着冲一冲,果然,冲上去还不到一会,就被革命党打退了。 标统徐鸿宾见部下在革命党阵前溃散,敢忙跑过来道:“大帅,革命党已经挖好堑壕布上钢丝网,不能这般打啊!这般打便是把队伍拼光了也撼不动他们分毫!” 清军溃散,蔡锷皱眉而文华却怒极,他本要让蔡锷放氯气炮,然后增加冲锋兵力,并做多次联系冲锋,却不想地下的标统跑过来说不能冲锋。他瞪着徐鸿宾怒道:“山里面有我们三万六千名友军,现在他们处于万分危急之境地,我军若不能马上救援,他们就要被革命党全部歼灭。打仗哪有不死人,现在要得就是加紧进攻,打通关隘,解救西路军。我可先把话说在前头,此战若有贪生怕死者,我必要禀明皇上,定斩不饶!” 文华一开口便拿着大义,把徐鸿宾说的哑口无言。吴介璋在一边不敢说话,而蔡锷也是沉吟不语。唯有孙宗先开口道:“大帅,现在我们正是在商议西路军的办法,要想打通关隘,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想刚才那样接连不断的冲锋,另外在一种则是土木作业,把堑壕挖到革命党跟前。前者看上去能迅速,但是革命党在石木岭布置了三十多挺机枪,要冲是不可能的,现在最快的办法便是挖堑壕了。只要能挖到进处,那我军一拥而上,那必定能打退革命党,救出西路军。” “你们……你们就是怕死而已。”文华被孙宗先说的哑口无言。只能说些气话,不过他身边的马役只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之后,他又再道:“对面革命党机枪虽多,但是驻守兵力做多也就一个标,若是我们用两个标的兵力反复冲击,必定可以大获全胜。当年日本军队打旅顺口的俄国人,便是如此决然冲锋的,今日我大清新军绝不会弱于日本陆军。再有那氯气炮为什么不用,什么文明不文明的,对待乱党就不能文明。” 文华一提日俄之战和氯气炮,蔡锷脸上就是一寒,他可是细致的研究过日俄战史的,特别是旅顺一战,完全是肉弹攻击,要是现在自己这边也这么打,那恐怕雷坞源没到,全军就溃散了。还有那氯气炮弹,还没有听说哪个国家用它来对付本国人的,这次一旦使用,那他一定是要名扬千古了。 “秀峰兄,日本陆军打旅顺,最后也是把坑道挖到了山顶,更靠着十八门两百八十公厘大炮,这才把二〇三高地拿下的。石木岭虽无旅顺险要,但是不挖坑道过去,也是难打的。那土木作业,看上去是慢,实际上却是最快的。还有那氯气炮,现在是白天,一旦用了被什么人看见并且传出去,皇上的圣明,那可就……”蔡锷一脸苦笑,为了能说服文华,他不得不把旅顺的事情,还有皇上的圣明搬出来讲,这样虽然在言辞上占了上风,但是文华却更加不满,他只觉得蔡锷在讽刺自己是个草包,连旅顺之战都不懂。 “那你挖吧!要是没有救出西路军,我必定禀告皇上。”文华看着军帐中木立不语的诸人,知道这帮汉人都存这一个心思,很是恼怒的摔着袖子走了。 文华又是抛下狠话便出去了,他只觉得救援铁忠完全是蔡锷和吴介璋的责任,而他最多是个看客,至于那满蒙新军第4镇就压在第5、第14两个镇后头,说是说保护辎重弹药,但实际上根本就是在行两百多年前以汉制汉的法子。送死的时候新军上,等到打胜了,那功劳自然是满蒙新军最大。 文华一走,不知道为了什么,想到他的布置和言语,蔡锷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两百年前的绿营统领,那时候也是如今天一般,满人驱赶着汉人去杀汉人,而今天他正被满人赶着做同样的事情!想到此他,蔡锷很是恼怒,可正当他拳头捏紧的时候,梁启超的话又回想在他耳边,“皇帝是汉人还是满人,其实并不要紧,关键的是要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能过太平日子,谁做皇帝其实都是一样的……国家必定要富强才能不被洋人欺辱,现在不是满汉之争的时候,现在正是华洋之争的时候……” 梁启超的话语只让蔡锷捏紧的拳头又松了下来,不过他此时更觉得杨竟成可恨!复兴会可恨!革命党可恨!这些人不能强国,只能乱国,现在为剿灭浙匪已经花了一万万两之巨,更是把早前历练的强兵消耗了大半,便是第五镇,几经补充消耗,也不是原来的第五镇了。想到此,蔡锷忽然平静的道:“我们还要再冲一阵,这次换氯气炮弹。” 在坐诸将本因蔡锷出言拦住了文华的乱指挥正高兴,却不料文华同意挖坑道了,蔡锷又要派兵去冲了。吴介璋吃惊的看着他道:“松坡兄,你这是……那氯气炮弹实在是有干天和啊,今日我们若是用了,以后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吴介璋说完,旁边孙宗先正想开口,蔡锷就抢先道:“我们是官,他们是匪。只要能剿灭乱匪,还我大清朗朗乾坤,那就是以后被人戳脊梁骨骂奴才,我蔡锷也认了,中国再战乱下去,可要亡国的!传我的军令,让炮队换氯气炮,猛轰乱匪阵地。” 只感觉蔡锷中了魔障,孙宗先叹息道:“松坡,你这般……哎!。” 孙宗先说完,旁边的吴介璋想说什么,但却忍住了。见此情形,旁边的参谋立刻便把军令传了回去。不等一会,清军炮兵便更换了炮弹,炮声一震之后,氯气弹出膛了。 山谷本是没什么风的,因为是压制性设计,清军的炮兵则按照每分钟两发的正常速度射击,虽然只是一分钟两发,但是一百〇八门火炮却可以在一分钟内吐出两百多发炮弹。正以为清军射的又是榴霰弹的时候,几颗炮弹落到了堑壕前,“嘭”的一声炸裂之后,一股绿色的东西连带着雪片从地面上升起,而后更多的地方在炮弹炸响之后升起了这样的绿烟。 “毒气!毒气!毒气!!”布置在外面的观察员厉声喊道。虽然所有士兵已经被告知清军很有可能会放氯气炮,之前也进行过相关训练,并给一线部队配备了防毒面具,但是士兵们对这样鬼一般的绿烟还是很畏惧,在他们看来这绿色的烟雾根本就是黑白无常的索命绳。 负责观察的士兵叫声凄厉,堑壕内防炮洞里的革命军闻声都是一震,而后各处的军官便大声喊道:“戴面具!戴面具!所有军官……检查……士兵面具!!面具!”负责此段防线的连长排长们大声叫嚷起来,有些性子激烈的更是从防炮洞里面跑了出来,不顾着氯气,只沿着堑壕猛喊一通!军官的呼声终于让士兵的心定了下来,在班组长的检查下,每个士兵的面具都被检查了一遍以确定完全密封。 堑壕里军官一阵乱跑乱叫,堑壕后面的团长旅长则在望远镜中看见了那黄绿色的东西从己方堑壕里升起,整个防线在氯气中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即便是这样,清军的火炮也还没有停止,而是不断的把氯气弹投射过来,只让堑壕附近绿烟滚滚。徐顺达看到满镜子里都是氯气只把望远镜一扯,扔给旁边的亲兵,而后抽出缴获来的白朗林曲尺手枪,打开保险就对天就连开七枪,大叫道:“我徐顺达此生不杀蔡锷,誓不为人!” 旅长激动,旁边的团长倪金连忙拦着道:“猛伍哥,我们有防毒面具,鞑子伤不了我们。只要把蔡锷拖进来,我们明日就能把这些甘为满奴的败类给宰了!” 徐顺达七枪打完,心中怒气稍歇,而后点头道:“好!那就按照计划,放他们进来打。撤!”徐顺达一说撤,雷坞源上的军号就响了起来,前线的士兵闻声便全部循着声在军官的安排下撤出第一道堑壕,只把一个空阵地留给清军。 革命军有条不紊的撤出了第一道堑壕,而清兵的炮弹只放了半个小时才停,面对着氯气环绕的堑壕,清军的步队磨磨蹭蹭的只等着氯气消散,这才畏畏缩缩的开到了铁丝网前。他们开始的时候还是惧怕的,但是等剪开铁丝网也不见革命党反击,便知道堑壕里的革命党要么死光,要么散走了。 清军前队挥舞着成功的红旗,只让几里外的镇统协统们放了心。之前不愿意的放氯气炮的吴介璋、孙宗先还有几个协统都笑了起来,虽然早就知道这东西的威力,但今日一试方才明白原来用着东西打战是如此的轻松,只要放一通氯气炮,然后接受阵地便可。 诸人都高兴,蔡锷却毫无表情,脸也沉的更加深。他只放下望远镜,然后对这副官道:“第9协马上接受整个阵地,但是要注意乱党的地雷,他们很有可能会埋在堑壕里……” 蔡锷话语未完,只听见革命党堑壕那边一阵轰响,前去探路的那个清军营见革命党撤走,便急忙的跳入堑壕——新军虽然不再讲究割首级,但是堑壕那些死了的革命党身上或许有些银钱或者其他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革命军虽然撤退,可绝不想如此便宜鞑子,是以堑壕里布满各种伴发和压发地雷,这些人一进去,那立马便上了西天。第九协协统洪自成正要受命率上队往,却不想那边还真如蔡锷所言,己方士兵真被地雷给炸了。他此时心中顿时有些发毛,但是蔡锷军令已下,对着蔡锷一礼便率队去了。 在氯气炮的神威下,石木岭被清军第9协占领了,同样如法炮制的,石木岭西侧的朱塘坑在氯气炮轰击之后,也被第27七协给占了,这样只要再占了雷坞源,那么两里之后便是依然被清军坚守的旗号山了。革命军败退而清军大胜,旗号山上的那两个队的残兵见此欢欣鼓舞,山上面的旗子只挥的比唱戏的还花俏。旗号山上的异动又引得山谷里面被围的士兵驻足观望,虽然山上的喊话山底下听不太明白,但是看他们的模样听外面炮声,只让所有人都能感觉援军就要打进来了,一时间山谷里清军士气又提了上来。 何肇显看着那山上又蹦又跳的清军,很是不屑的吐了口吐沫,然后道:“给炮兵下令,把旗号山给我炸平了!还有,炮击过后,马上派人把那高地给我占了!” “是!师长。”身边的副官大声道,他和所有人一样,早就对旗号山那两百号鞑子看不顺眼了,现在诱敌的任务己经完成,这块香饵当然马上吃掉。 副官一去,半分钟不到,北面和东面的炮兵就开炮了,炮弹一落到旗号山上就把山上那杆黄龙旗给炸飞了,而后炮声绵连,只把那两百多清军轰的渣都不剩。炮停不到一会,革命军的步兵便涌了上去,把那些半死的没死的清军都给解决了。而后部队也不管其他,只是死命开始修筑工事,以做好等下苦战的准备。 看着己军最后一个据点被革命党占领,山谷里刚刚士气有些回复的清军又奄了下去,而山外面的蔡锷看着旗号山被革命党迅速占领,便对着孙宗先到道:“你打电话给问问炮队那边,看看他们的炮能不能打到旗号山上吗?” 蔡锷这边一问,孙宗先去后很快就回了信,道:“郑蕴卿说山炮的射程只有四公里,现在炮阵在我们后面,离那旗号山根本就在四公里外,要想打到那,炮阵最少要前移两公里,才能确保打的到。不过炮阵一旦前移,他很担心梅岭村那边的革命党炮队,他们的炮能打五公里,移过去刚好在革命党的射程之内。” “我们有一百零八门炮,革命党才多少炮,难道就不能压住住他们的炮队?”蔡锷很是奇怪的道。郑士琦此人是北洋出来的人,他在第5镇做镇统,很多时候要顾虑原先北洋系那些军官的情绪。毕竟,除了北洋系出来的军官,留洋的军官蔡锷很难去信任,他们当中有太多革命党了。 “郑蕴卿是说,革命党的炮队一定放在山岭的那一面,我们这边的炮弹根本打不着,除非是换一个方向射击,或者也换氯气炮。这样才能压制他们的炮兵!”孙宗先道。 “那就接着打氯气炮,把革命党的那些炮阵都给我压制住。”既然做了初一,那便不再顾及十五了。蔡锷一声令下,清军的炮兵便开始往前移阵,不过炮兵移阵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两个镇一百多门火炮只等到下午太阳下山才在革命党炮兵干扰下挪到了地方。 外面的清军越推越近,里面的革命军则越缩越紧。失去了炮兵支援,机枪又被迫击炮掷弹筒全面压制的清军,就像一只没牙老虎一样被革命军任意蹂躏,鸡公桥被王金发突破,曲斗村也被占领,吴村、彭家村的清军更在四面猛烈炮击和劝降下打出白旗投降,最后满蒙新军第3镇那些残军,只护着指挥部缩到了花衣岗、考坑源这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地方,组织了敢死队想突破旗号山下的谷口,但是此地四面高地都已在革命军手里,他们死上了几波人最后失去了锐气,只僵在那里等着外面的蔡锷来救。夜幕低垂的时候,冯国璋部的西路军基本已经吃完了,趁着吃饭两军停战的功夫,革命军正在磨刀赫赫等着蔡锷再进一步。 已经移到庵山寺的战时司令部里,周思绪正对着地图介绍着现在的形势。“花衣岗这边还剩下清军五千多人,据查都是满人、蒙古人还有汉军旗,这些人担心被俘之后我们会杀光他们,二则希望近在咫尺的蔡锷能把他们救走,所以死不投降。整个冯国璋部的指挥所也在那边,根据俘虏的情报,现在清军是铁忠在指挥,他是拒不投降的。” 周思绪一说铁忠拒不投降,与会的王金发便道:“娘的,还拒不投降!司令部就下令吧,我带人冲进去把铁忠的脑袋给大家拎出来。” 革命军不兴斩首,所以王金发此言一出,大家都是笑了,知道他又是上了斩将夺旗的瘾。不过大家也都熟悉他的为人,只是笑笑也就罢了。周思绪接着道:“这五千人基本没有了重武器,机枪也估计打空了子弹。现在第6师已经进攻了,估计一顿炮下去他们就要投降了,不过我们一定要防止他们趁夜逃走给蔡锷部传消息,以防蔡锷部那边有变。 现在蔡锷部已经占领了石木岭、朱塘坑、这里分别由两个协的新军驻守。再有另外两个协的新军则在石木岭南面的剩下桥,最后就是他们的辎重部队,还有满蒙第4镇已经在会泽里、龙门桥、白鹤桥,还有横山镇布防。现在他们主要有两条退路,一条是原路返回往东到诸葛村,再到永昌镇、兰溪县城;另外一条路就是经横山镇退往龙游县城。 现在我们的计划是趁夜让张恭的第15师兵分两路,一路把永昌镇或者兰溪县城拿下,另一路则把莲塘或者龙游县城拿下,只要两地一占,那么蔡锷部的后路就断了,而第6师则负责整个梅岭关阵地,最好是能吸引清军在此拖一夜。 现在我军阵亡伤亡四千余人,除去今天早上调走的一个多旅,还有四万六千余人可以作战,而且部队打了胜仗,士气正高,弹药、炮弹都比较充足,只要今天晚上没有大的变化,那么明天天亮蔡锷部也将和冯国璋部一样,被我们全部歼灭。” 局势都在掌握之中,林文潜高兴的点了一支烟道:“那就是说,只要过了今天晚上,那蔡锷的东路军也可以起锅了?” “是这样的。只要兰溪和龙游两地被我们占领,特别是龙游这边,满蒙第4镇就在横山镇,如果他们连夜退往龙游县城,那么在想围歼整个东路军就不太可能了。到时候只能是第5、和第14镇被歼灭,他们估计会跑掉。”周思绪说道。 戊卷第十四章贺礼 屋子里讨论的正热闹,外面清军的火炮打的正欢。不过和革命军这边的喜庆不同,清军指挥部里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一种渗彻骨髓的寒冷。吴介璋看着帐中从梅岭关内侥幸逃出来的满蒙第3镇标统福喜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西路军当真是全军尽墨了?” 福喜此时正被亲兵扶着,他本来驻守在鸡公桥,而后此地被革命军攻占,他因为被炮火震晕,被清理战场的民工拉到八鼓桥那边去收拾裹布的,这时装死的包衣奴才把他弄醒,两人趁人不注意溜进山沟,绕了个圈子这才逃了出来。夜里面被清军的巡哨抓住,但他一口流利的京腔,再有辫子在身,很快就送到司令部来了。 “我守的鸡公桥一失,西路军就再无屏障了。四周山顶又早被革命党占据,这全军尽墨只是早晚的问题。现在革命党拖着我们,怕也是要把东路军吃了。蔡军统你再不撤军,全军几万将士可就要命丧于此了。”福喜死里逃生,恨不得现在就离开此地,只是他也知道一个人还是跑不了,最好是跟着大军一起南撤,这样才保险。 福喜说完,参谋长孙宗先道:“松坡,我们现在是要准备撤了,再不撤真的就来不及了。” 吴介璋见他如此说,更是着急道:“撤也要有个章程啊,现在应该往那边撤?是兰溪还是龙游,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总要有个地方啊。还有这撤到底怎么个撤法?夜间行军速度不快,怕就是走上一夜,也到不了龙游县城。” 吴介璋追问撤退的细节,孙宗先道:“要撤只能往横山镇龙游县城撤,我们从横山镇汇合第3镇,如此也有三万余人,边撤边打,只要能坚持到了明日杭州第10镇来援,那四万多人也未必要惧革命党。还有我们有氯气炮在手,革命党必定会被我们击退……” 孙宗先认为现在可以依靠的就是杭州来的援军和手上的氯气炮了,不过他这么一说,旁边的福喜却大声道:“别说氯气炮了!革命党根本就不怕这东西。要是氯气炮有用,西路军能败的这么惨么?一定是那样人给了次货,打出去那东西根本没用,要不然就是革命党请了高人做法,保了那些乱党。蔡军统,你可千万别信那东西有用啊。” 福喜之言只让帐内的全都目瞪口呆,正在一边沉思如何脱身的蔡锷也惊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怎知那革命党不怕氯气炮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革命党打八鼓桥,就要进攻我守的鸡公桥,那时候我着急,只让炮队打榴霰弹,这才把革命党拦住,后面天亮本想反攻,炮队那边虽被革命党压制但也还是打了几发氯气炮出来,可那东西根本没用,革命党在氯气里穿来穿去,一点事儿也没有!铁定那洋人又骗了咱们,卖给我们的全是假货。”福喜硬着脖子说道,他认定这一定是经办此事的人从中拿了银子,这才上了洋人的当。 “你亲眼所见?!”事情关系重大,蔡锷逼视着福喜,大声再问。 “当然亲眼所!若有虚言,当军法处置!”福喜白日里看着真真切切,是以大声的回道。他此言一出,军帐所有都面如土色。革命党能剿灭西路军,起初大家还以为是人多加夜袭,这才侥幸得逞,己方的氯气炮夜里没有发挥作用,原来革命党跟本就不怕这东西。 吴介璋急道:“松坡,这……这当如何是好啊?!我就觉得今日革命党撤退的太从容了,一具尸体也没有留下。他们……他们只是要把我们陷在这里啊。为今之计,还是早些撤的好,要是晚了,怕和,怕和西路军一个下场!” 吴介璋着急,他镇里面第28协协统齐宝善也跟着着急,而第5镇这边第10协的协统贾宾卿也有些慌乱,两人对视几眼,协统贾宾卿对着蔡锷和吴介璋道:“军帅,既然西路军已被革命党击溃,我军当速速撤退啊。若是晚了,我们和西路军可就一样要全军尽墨。” 撤是一定的,可是怎么撤却是要细想的,蔡锷这边正要说话,旁边孙宗抢先道:“诸位稍安勿躁,便是现在撤军,也要有个章程,你们先回去休息,等军统定策之后,再请你们过来商议,现在请先回去吧。还有,此事一定要保密,不然消息一泄,那想撤也撤不了了。” 孙宗先处事老道,很快就把两个协统给劝走了,福喜这边也叫他让人护送了下去,严加看管。这些人一走,他看着还在愁眉苦脸的蔡锷和吴介璋道:“松坡兄,现在撤退是一定的,但是这么多人撤退,总是有个先后的,第9协和第27协现在都在前线,若是连他们也撤,那革命党必定发觉。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让第10协和第28协先撤,对外就说是趁夜迂回到西面梅岭关谷口。等这边撤了,半夜的时候再让第9协和第27协撤退。” 孙宗先计划的很有条理,现在第9协在石木岭,第27协在朱塘坑,都是最前线,这两个协一动,那么革命军必被惊动,到时候自己这边是不是能安然撤退就不知道了。可如此安排,虽然半夜也可以传令让这两个协撤退,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什么半夜撤退那只是客套话罢了,这样的安排只会让这两个协永远回不来。蔡锷和吴介璋虽心疼那一个协,但是情况使然,也不得不壮士断腕了。 吴介璋官僚气更重,虽然丢了一个协的兵力,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事情,问道:“那第3镇哪里怎么办?什么时候通知他们撤退?” 第3镇是满蒙新军,是新军中的大爷,若是丢了,那回去也要问罪的。孙宗先只看了帐门一眼,更是轻声的道:“我军撤退,兵力本就单薄,是要通知其一起撤退,但是不能和他们一同撤退,不然……” 蔡锷不明白孙宗先的谋算,听他说不和第3镇一同撤退,只问道:“汉臣,我们不和第3镇一同撤退,那退往哪里?” “革命党既然诱我们入瓮,那一定会有后续的安排,现在说不定他们的大军已经插向龙游和兰溪了。现在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往衢江南面的火车站撤退。那边或许还有运辎重的车皮,更是离金华很近,只要我们能占领火车站,那么就能退到金华固守待援,便有了一条生路。”孙宗先不愧是参谋,居然指出了第三条路。 “可那车站不是还没有通车吗?再说,走这条路那衢江上的木桥不是只有一座么,我们全军便是要过桥,怕也要几个小时吧。还有,龙游还有兰溪的军资呢,全部要了吗?”蔡锷想着孙宗先给出的路线,很是犹豫,他觉得还是和第3镇合并一处退到龙游县城比较保险。 “松坡,上次载涛不就是做火车来的么?虽然没有正式通车,但也是能通火车啊。至于那衢江上的木桥,既然是要撤退,那辎重什么的就顾不上了。现在是冬天,涉水过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孙宗先看着有些犹豫的蔡锷,很是急切的道:“要撤就要从速,还有那火车站虽有两个营的巡防队驻守,但也要提防革命党提前占领那里,军中所有的马队现在就要集中起来,让他们马上去火车站协防,以防止革命党提前占领此处。” 撤退计划就是这样。蔡锷犹豫不绝,但吴介璋却定了心思,只在旁边道:“对!松坡,现在就要调马队去抢占火车站。那桥倒是无所谓了,实在不行我们就涉水过江,能撤出多少人算多少人。第3镇那边也可以通知其从火车站撤退,但只能在后半夜,他们是不是能撤出来,会不会被革命党阻截,那就只有用看老天的意思了。” 吴介璋眼中燃起了希望,但蔡锷却心灰意冷了,劳师糜饷却狼狈而退,很是让人丧气。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只能是这个办法了,微微的定了定心神,道:“德裕兄,汉臣,你们就按着这个方略定吧。能多撤出一些人就多撤出一些人。那炮队那边……” 说到炮队,再想到要涉水过江,蔡锷也就没有下文了。人可以涉水,那炮可不能涉水,看来这一百多门火炮大半都要丢在这里了,而且为了防止革命党警觉,连破坏都不能破坏。他叹气道:“马上去安排吧。越快越好,让马队的张培荣一定要赶在革命党之前抢占火车站。” 蔡锷此言一出,吴介璋和孙宗先就放了心,孙宗先马上就出去安排了,只留吴介璋在帐中配蔡锷叙话。夜间八点钟的时候,第5镇的马队快马出营,往南而去,第10协、第28协还有工程营则舍弃一切辎重,炮队只带少量火炮和弹药,连夜往游埠镇进发。为了严守消息以免引起全军骚动,行动前只说这是迂回机动,不说是撤退,只等部队到了衢江边要涉水的时候,标统们才告之早已经疑惑的营管带还有队官这是撤退。 因为走的不是大路,只是小道,部队到衢江边涉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而撤出来的第10、第28协里面不少军官和士兵的熟人亲戚,都是在第9协和第27协,闻讯后一时间大乱。蔡锷和吴介璋亲自弹压并告之第9协和第27协已经接到撤退的命令,另外则命令一个炮兵标和步兵标在衢江南岸挖设堑壕,以掩护后续部队撤退,如此全军才定了心,安心开往火车站所在的汤溪镇。 蔡锷吴介璋虽说已经通知了第9协和第27协撤退,但两人却知道这两个协怕是撤不回来了,现在只能希望接到撤退命令的第3镇能在天亮前赶到汤溪镇,白日里两个镇好一起撤往金华府城。不过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半夜接到撤退命令的第3镇在镇统文华的带领下,三点多钟便过了衢江,五点不到就到了汤溪镇。他们完全是不顾一切辎重,只带着步枪,孤身逃出来的。 汤溪镇上,看着骑在马上满脸冻的发僵的镇统文华,蔡锷很是歉意的道:“秀峰兄受苦了。” 文华看着蔡锷却是恼怒,挖苦道:“蔡军统是不是以为本帅出不来了,正要往朝廷报丧吧?” 文华言语不善,蔡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旁边的吴介璋连忙打着圆场,“秀峰兄哪里的话,我军先到此处也是为防此地被革命党所夺,并没有先行撤退的意思,现在还请秀峰兄休息之后先行撤往金华待援,革命党的追兵就交给我们来对付了。” 蔡锷居然敢先行撤退然后再通知自己,这就是文华气恼的原因,不过蔡锷总算不敢把他也抛弃了,而且现在吴介璋还让他先行撤退,他心中怒气稍歇,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只看着蔡锷笑道:“蔡军统,你可别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梁大人再怎么受皇上宠幸,也只是我大清的一条狗。哼!” 文华挖苦完蔡锷便催着马往金华去了,他可不想在汤溪镇休息,他记得自己撤离横山镇之后梅岭关那边可是枪炮声不断,怕是留在那断后的清军正在和革命党激战,一旦他们找不到东路军主力,那是一定会打过江来的。 蔡锷被文华如此羞辱,脸上只气的发紫,旁边吴介璋还有孙宗先只是温言相劝,好半响他才会过神来,想到第9协和第27协,哀叹道:“他们怕是撤不出来了。” “嗯!”孙宗先也道。“估计是撤不出来。松坡兄,此地不可久留,待会还是要撤到金华才保险些。明日中午杭州那边的第十镇便要到了。他们到了,我们才安全些。” 蔡锷这边商议下一步撤退,而革命军这便周思绪却在拍脑袋,他没想到清军会撤的这么利索,一晚上功夫,什么火炮辎重都不要跑的精光,而且走还不走大路,却走小路。而且目的地不是兰溪和龙游,而是衢江对面的汤溪镇临时火车站。就那座木桥的通行量,怕是所有清军都是涉水过江的。他看着林文潜和方彦忱道:“我大意了,没想到清军会跑的这么快,而且跑的地方还是金华。” 林文潜这边也是半夜两点才接到清军全军撤退报告的,革命军在大路上都设置了观察哨,但清军不走大路,只等第3镇从横山镇撤退才知道清军已经开溜了。张恭虽然有两个旅分守兰溪和龙游,但那两个地方到游埠镇都比横山镇远一些,而且从两个地方到游埠的路极为难走,等赶到游埠镇的时候,第3镇早过江了。 “那留守的两个协投降了?”林文潜没有责怪,只问现在的战况。 “嗯。他们被6师围住,没打一会就投降了。但是还有一些零散的清军逃走了。现在张恭那边正在阻截。”周思绪报告着最新的战况,另外再道:“我们是不是要追过衢江,到金华城下把剩下的那两个镇也给吃了?” “清军的援兵不是来了么?什么时候到?”方彦忱问。 “按照情报明日中午就到金华,是第十镇,镇统是许崇智,就是前年我们在场口那边放走的那个。”周思绪道,还介绍了镇统许崇智,这人被捕后和革命军作了一笔交易,于是张承樾便做主把他放走了,对外就是说他逃脱了,还杀了革命党不少人。 林文潜看了笑着的张承樾一眼,道:“既然是许崇智来了,那就不要追了。他的作用没必要用在这两个镇身上吧。” 林文潜这样说,周思绪和方彦忱都明白过来了,也都一起笑了起来。只觉得另外两个镇跑了,但是辎重和火炮可是留下不少,特别是第3镇,除了步枪,其他什么也没带就跑了,可惜的是清军的牲口全带走了,要把这么多炮和辎重拉回严州,只能靠那些俘虏了。 诸人笑过,周思绪乘机道:“现在战事结束,成源那边也要处理一下了吧。” 李成源是昨天半夜就亲自来司令部自首的,林文潜因为恼怒他不守命令根本没见他,只是周思绪、张承樾还有方彦忱去看了他。这几人都有给李成源开脱的意思,毕竟冯国璋身死对清军的士气打击很大,而且因为铁忠那个草包接手指挥,清军这才没有连夜突围,算是让围歼进行的更顺利。不过在林文潜看来,李成源的做法对本次围歼来说确实是对的,但是这般做法对军队的服从性却是有损的,而且最可恼的是,李成源居然还拒不认错,他在检讨里认为,上级的命令是要服从,但是指挥官在收到命令具体执行的时候,有权根据实际情况做出调整和权衡,不然整个军队就会僵化。 李成源为证明自己是对的,更是引用之前从德国教官那里学来的“要习惯让部下去主动解决问题”“作战是一门艺术”等格言,以及杨锐在军内文件上强调各级主官要有“自动自发”的精神,来证明自己是无罪的,这些东西让林文潜看了很是恼火。其实林文潜恼火还是因为两人指挥风格不同而造成的。他和李成源虽然都是南非一期,但是一个是步兵科一个是炮兵科,步兵更多讲究的是纪律和勇敢,严守命令是胜利的前提;而李成源是炮兵,完全的技术军种,在他看来打仗最重要的是开动脑子去想怎么完成任务,而不是死死执行上级的命令,因为对于炮兵来说,即便是每个士兵再努力,打不中敌人,那也是白搭。 除了军种的差异,成长环境两人也是不同,虽然大家都经历过日俄之战,但是之后林文潜入关支援浙江,是在整个浙江方面军崩溃的情况下稳住了局势,按照杨锐的指示在严州开辟了根据地。清军围剿、武器紧缺,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多数军官都不合格,所以他只能要求劝全军严守命令,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一起,这才有了今日的严州复兴军;而李成源一直在通化山地军,那边因为是几方势力交错,而且各项基础都好,没有严州这般紧迫,军官团队不管从人数还是从经验上都很合格,最重要的是杨锐为了应付满清围剿,推行连长责任制——他按照后世美军越战的观点,认为丛林战就是连长们的战争——是以军队的管理作风更加柔性化,常常只是给定一个目标,并不限制达到目标的方法,以培养军官的全局观念。 说到底,如果说军队是一架机器,那么林文潜希望每一个军官都是机器上零件,如此才能集结起力量,取得胜利;而李成源,或是说通化山地军,虽然也认为军队是一架机器,但是他们却认为这架机器是模块化的,如果有必要,整个机器可以拆分成各种小机器,然后这些小机器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独自运转,联合作战。 对于这两者的风格的差异,战时司令部的这些主官中。林文潜和张承樾都认为对这种不守命令的行为要严惩,而方彦忱这个游击战出身的军官还有参谋长周思绪,认为对李成源只要稍微惩戒便可,没有必要把这件事情看得多重。现在周思绪趁机提到李成源的事情,就是想趁林文潜的高兴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处理了。 周思绪说完,林文潜便沉着脸道:“成源说的那些东西,反正我一个也是不认同。军队作战,只要一个脑袋,那就是指挥部。不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军官都这么干,那还要参谋部干什么?到时候大家都觉得有更好的想法,那全军就要乱。我的意思还是这件事情还是要从严处置,不给成源一个教训,以后他还要乱来。” 林文潜说完,方彦忱便接口道,“成源是不该提前开炮,但是我们也要考虑的实际情况,最少这件事情的结果是不坏的。我看还是把他的旅长撤了吧,让他做回炮团的团长。” 方彦忱一说撤职,旁边的周思绪便道:“那炮兵旅怎么办?谁接手指挥?” “陈大山不知道行不行,不行就让成源任代理旅长吧。”方彦忱道。他的意思还是从轻处置,李成源的军衔都没有动,职位也没动,还是管着炮兵旅。 他这边一说,林文潜就道:“这不是太便宜他了。就是因为他做的结果是好的,才要从严处置,这样对其他的军官才能有个教训,我的意思军衔也要降下来,不然他不为所动。” 旅长是少将军衔,革命今年要是成功,现在撤掉李成源少将军衔,那他便只是个上校,而不是开国将军,这个损失就大了,说不定两人还会因此结怨。旁边张承樾见林文潜这么严厉,不要明劝,只好道:“这事情还是报告给先生吧。顺带把这次的战果也报过去,今日是他的寿辰,这胜仗就当是贺礼吧。” 戊卷第十五章架构 衢州这边鏖战的时候,杨锐这边正和杨度碰了面,畅谈国是。已经是辛亥年了,虽然已经做出彻底剿灭满清的计划,但是中国那么大,局势又是叵测,还是有很多事情是不太有准备,或者根本就没有准备的。一个国家内政外交,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更有着林林总总的部门,没有在北京坐过那个位子的人,根本不明白这其中的玄妙。 章太炎对于如何有效的管理一个国家虽然平时言语侃侃,但是真等到复兴会坐天下了,他却有些傻眼了,毕竟,没有做过官,没有外交内政干过几年,这完全是后世的键盘政治局成员,怎么能明白如何治国。前几日和杨锐的谈话中,他讲的更多的是惜民、御辱、节财、清吏这四条,并且认为国会不应该开,强调说国会一开,那些代议士(国会议员)将变成了新的官僚,这样就等于又给百姓请了几百个爷爷。 章太炎对于议员的本质是看得透彻,但是现在满清开了国会,你更优秀的复兴会就得接着开国会,这就像后世太祖一般,得了天下,政治协商会议、蝇民代表大会还是是要开的,但是这些会议只走个过场就好,不必当真。既然国会都只是演戏,那那些国会议员难道能成为新的爷爷?一切权力只归复兴会代表大会而已。章太炎的长篇大论,杨锐只听进去一条,那就是教育和行政独立,互不同属,经费也将有国家财政拨付,其他的都是说过就忘记了。 章太炎不可待,那杨锐想来想去只能召唤杨度了,此君虽然在后世辅助袁世凯不成,那也是袁世凯命短,时运所致。杨锐不想当皇帝,更自信自己才三十四岁,不会重蹈覆辙。 在一个多月前,光绪下诏关闭国会并确定明年重选,那些被解散的国会议员,都在京城窝着遛门子,想打听下一届国会是个怎么样的章程,而杨度却感觉满清大势已去,在北京没呆多久,就轻轻快快的从天津南下沪上。他到了沪上的第一件事,便是火速而坚定的加入了复兴会。杨锐得此消息,不由笑骂,只觉得此人真是玲珑心窍,见风使舵的功夫真是厉害。 杨锐笑骂过就忘,但是杨度似乎知道自己有投机取巧之嫌,花了大半个月的时候,就在沪上客栈写了一份洋洋洒洒的建国方略,不过,他明显会错了意,只弄了一个君主立宪方案。因为后世的教育,杨锐对皇帝本无好感,也不想再立一个什么皇帝,更有那不可获知的时空管理局,自己这边辛亥之后再立皇帝,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吗?是以只把这建国方略的上半部分撕掉,再看下半部分,不过杨度也是一个留过洋的人,又对近代中国的走势很不明了,弄得还是西化的那一套,他看了几页就看并不下去了。 越来越了解这个时代,杨锐就越明白这个时代完全是古代中国和现代中国的转型。即是转型,那就一定凶险艰难。小农经济不断瓦解,列强外侵之下现代化又难以建立。那些该死的白皮倾销商品赚到银子,只交百分之四的关税,百分之二点五的子口税就跑路了,剩下的一地鸡毛只能自己收拾,天灾人祸也只有自己担着,因为对外还要委曲求全,被愤青唾骂那也只有自己受着。 如此的局面只能是有步骤的瓦解小农经济,并有计划的建立现代化。有计划的建立,那就是尽量多一些准备的时间,多些人、多些钱、多些技术以接手小农经济崩盘后留下的市场;而有步骤的瓦解,那就是尚古,即是提倡民族文化,更是让那些土纱、土布、丝绸、还有无数手艺人慢慢失业,在他们最后没饭吃之前,政府会给他们一个扶持政策的,但他们要是不选这条最后的道路,那就饿死拉倒。 杨锐的治国大略就只有这两条,至于其他的东西,有是有,但是凌乱的很,特别是政府架构很是迷糊,所以最后无计之下只把一直停留在沪上的杨度拉来了。 被特科的人再次带到杨锐这边,杨度有些兴奋,利落的行礼之后他又利落的坐下,只等着杨锐问策。而杨锐虽然有不少事情要说,但是话到嘴边却不好怎么开口了,只等喝了口茶,这才很是笼统说道:“皙子,你说这治国什么是最重要的?” 杨度闻言只是一愣,他不知道杨锐根本没看他建国方略的前半部分,更不知道这问题只是杨锐不知道如何开口,笼统的一问。不过他一愣之后,又正色道:“竟成先生,这治国当文治第一,武治为末。”他说完又怕太泛,解释道:“说到底,还是要有一套惑人之术,或是伦常,或是民主,或是爱国,或是其他什么,只要能说的有理,大家都相信,那国就好治了。” 因为知道杨锐是个不读圣贤书的,杨度只把话语解释的很直白。杨锐完全明白他意思,这确实是治国最要紧的,换成现代的话语,这就叫做意识形态,是温多死系统,电脑少了没法跑。他感觉很有意思的笑问道:“那要是有人不信当如何?” “若是有人不信,那我们就要千遍百遍的重复,正所谓三人成虎、曾子杀人,假话说多了大家也就信了;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还是会有人不上这个当的,但这样的人极少,对他们未必要自己动手,群起而攻之即可。便如前些年国会争辩女子未婚通奸之罪,不要朝廷动手,让各处的士绅围攻我等便可,到时候舆论一起、名声已臭,就是跳到黄河也是洗不清的。”杨度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居然说到了他早前的经历,那一次,他们这些蓝票党可是吃了劳乃宣的大亏。 杨锐只觉得他说的有趣,只是这是自己早知的套路,换在后世不就是扣帽子吗,网络上帽子满天飞,他是不但见识而且领教过的。 “皙子,那你看复兴会的惑人之术如何?”杨锐忍着笑,以示亲近的借用他造的词语,再次问道。 或许知道杨锐会问这个,话音未落杨度便一个劲的摇头,道:“国粹和爱国为复兴会所倡。太炎先生学问太深了,他说的国粹,不要说百姓,便是像我们这些读过圣贤书的书生,也未必能看得懂他的文章。而竟成先生说的爱国,虽然大家都看得懂,也很赞同,但是现在百姓大多不识字,爱国爱国,国为何物,百姓根本不知,他们知道的只有朝廷,只有皇上。” 杨度又拐着弯把话题绕到了君主立宪上,虽然他已经入会,但会中机密杨锐还是不便细说的,对此只是淡淡的道:“君宪民宪不都是宪吗?就是选了个总统,那百姓还不是以为这这是皇上的另一个叫法,真有必要要个皇上?” “非要不可!”杨度很是郑重的点头,“国既不为百姓所知,那便无处爱起,而伦常之道用了两千,虽已腐朽,但余势还在,只要借用,还是能用上几十年的,等这几十年过了,那便可更弦易辙,宣扬爱国主义了。” “可几十年之后,那皇帝怎么办,当神仙供起来么?”杨锐问道,他只觉得杨度的思路和他的比较相近,但是做法却又不同。 “这……”杨度明显会错了意,结巴着道:“只要大权归于……归于政府,皇上有没有其实是无关紧要的。竟成先生,名利难以两全,再说现在前明宗室之事已经天下皆知,影响甚大,若是再……那总是不好吧。” 杨度只是觉得竟成先生有问鼎之心,他虽有帝王之学,但是现在这么个形势,还是希望杨锐不要有此野望。杨锐听他的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本不想挑明自己的想法,只是喝茶,但到最后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于是道:“难道就非得要登基为皇才能借用伦常之道的余势?古时的皇帝登基之前不都是先称王,而后一再劝进,这才推辞不过,勉强登基的吗?你也说百姓什么不懂,假的说多了也就变成了真的,他们怕没皇上,那我们就宣传有皇上不就成了吗。” 听杨锐要把没皇上宣传成有皇上,只把杨度吓了一跳,他急道:“竟成先生,这万万使不得的。一当有人故意挑唆,说复兴会钳制皇上,那就有人要清君侧了。” “不宣传成皇上,如何借伦常之余势?他们要是乱,那便乱好了。”杨锐很无所谓的说道,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是在玩多头领导,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人借皇权之力把自己打翻,但他并未畏惧这种风险,并自信自己活着的时候一定出不了问题。至于他死后……那既然是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杨度很不明白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他再次说道:“竟成先生,这样做对国家不稳啊,一旦有变,那就要出大事的。” “什么是稳?什么是不稳?”杨锐问道,“我看皇帝登基,国家才会不稳!现在光绪那般,也算是大权在握了吧,可依然是不稳,他倒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败在哪里。历史是有大势的,英雄只能顺势而行、借势而为,万不可逆势而上。现在历史的大势,便是皇帝将一去不复返,现在说要宣传它,不过是要发挥它的余热、哄哄无知百姓罢了。等大家都读了书,明了理,也就知道那只不过是前明的皇室而已。 这样既借了余势,又顺了大势,要付的代价无非是要警惕有人乘机捣乱而已。复兴会骨干俱在,三十年之内不起乱子,那之后局势就会彻底的顺过来。这三十年,诸人都健在,还怕翻了天不成?反倒是立了皇帝,三十年之后等大家都懂事明理,孙汶之流开始猖獗,民主共和之说人人信奉,那乱子可就要起来了。前三十年辛苦些提防不怕,就怕后三十年辛苦,到时候大家都老了,还能打得动么?” 杨锐行的瞒天过海之计,复兴会可以把所有人打服,但没办法在一开始就让所有人信服。可现在到二战只有三十年不到,时间紧迫,他不想浪费时间,重新编一套东西不知效果的东西给亿万民众洗脑,于是顺手拿皇权先用着。 向着杨度大致的交了底,现在就看他是不是一路人了,若他不是,他今天晚上就别想回到客栈,黄浦江底自然是他的埋骨之处。不知道自己生死只在一念之间的杨度,闻言一直仰头深思,只等杨锐把一盏茶喝完,他才道:“竟成先生,刚才所言,度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但细想之下,这瞒天过海确实是好计谋,就是风险大些。还有我还担心土地一旦国有,那士绅可就要借机挑唆百姓闹事。” 土地国有是复兴会放出去的风,士绅闻之大乱,但复兴会并没有承认这是以后的既有政策,是以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杨度这一年来常常关注复兴会的报纸,对这事情百分百是相信的,所以才有此一说。换皇帝不要紧,换天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要是自己的地给国有了,那帮士绅可就要翻脸了。 见他如此深研复兴会政策,杨锐笑道:“皙子还是很关注会中的报纸吗。土地是要国有的,但国有也是有好多种,士绅的利益或是大损,或是小损,不同的损害他们便会有不同的反应,但要说他们鼓动百姓闹事,我看是闹不成的。实在不行,土地国有可以下圣旨吗,百姓得了好处,一定是不会闹的,而且这是皇上的意思,率土之滨,莫非皇土,他们敢闹麻?” 杨度只觉得‘率土之滨,莫非皇土’的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只道:“可这是强夺民财啊,他们怕是不会服的,一定会上京请愿闹事。” “什么叫强夺民财,皇上只是把有钱人的粮食分了些给没钱的人。当然,我知那些士绅很多也都不富,顿顿吃红薯的也不少,可也总比吃野菜的人强吧。按照伦常之道,不尊圣旨的人可是目无君父,毫无尊卑,这样的人,炒家杀头也不过分吧?”杨锐道。他很想看到那些士绅从士绅手里接到没收土地的圣旨是什么反应,敢抗旨吗? 说完土改,杨锐再道:“新的国家一定是民宪而非君宪;新的国家一定会通过土改改善最底层百姓的生计;再有新的国家,不会去穿什么西装,戴什么礼帽,摆弄什么文明棍,老祖宗怎么样的,那新的国家便是什么样子,但不是这说我们排外,只是现在洋货盛行,每年逆差外流白银高达两亿多两,而这逆差的缺口还在不断扩大,故而我们必定要让国人爱国货、用国货,这国货不就是土货么,所以,新的国家将和以往的朝代在外表上不会有什么两样。皙子,我能想到就这么多了,你说说,这朝廷当是怎么个架构的好?” 新的政府架构,杨锐脑子里只有发改委、国防部、教育部、信息产业部……都些后世的东西,章太炎那边给了一份明代三省六部的方案,但这不对杨锐的意思,行政权可以让出部分,但是军权他是不想分出去的。只是他不能明着弄一个中泱军委,这玩意古代没有,便只好来杨度这边想办法了。这个人虽然初入复兴会,但却只进自己的门,也算是幕僚吧。 既然要和以往的朝代没有什么两样,又连夜召自己相问,杨度想着应该是传统的三省六部制不满意,这才来找自己。他只细想片刻,便道:“竟成先生,度以为实行三公制便好。此为上古先秦的官职,和复兴会崇尚先秦是切合的。” “三公制?”杨锐没有听过这个东西,好奇道:“你细细说说。” “这三公制商朝西周便有了,一直从春秋战国延续到汉末三国方才被三省六部所替代。虽然数千年三公名称不同,但大致的权责却是一样的。一为丞相,总领朝政;再为太傅,执掌军政,最后是御史,监督百官,此为行政、军政、法政三分立。”杨度说到军政的时候,只看了杨锐一眼,而后道:“现在审判都讲究真凭实据,御史怕是不能列为三公了,倒是廷尉和法官一职有些牵连,所以,御史还是改成廷尉的好。” 杨度补充了廷尉,杨锐却问道:“既然有了太傅,那兵部怎么办?不归在行政那边?” 杨度早就猜到杨锐要独揽军权,这才弄了一个三公制出来,他微微沉吟道:“既然有了太傅府,那兵部自然是太傅所辖。这样丞相府下,有吏部、户部、礼部、工部、民部、商部、鸿胪寺、司农寺、太医院,正好九部。整个朝廷架构,就是三公九部制了。” 杨度说了一大堆部门,有些杨锐知道,有些他不知道,只好问道:“那个司农寺是管什么的,难道是农业部?” 杨度从话里面听到高兴的意思,便笑道:“正是农业部,如果要方便,也可以将他改成农部,还有鸿胪寺改成外务部,太医院则可以改成医部。” 杨度这边因为猜中了心思只高兴,杨锐则想着这个古怪的三公九部制,这就算政府机构了,再往上还有一个牌匾一般的国会和一个假皇帝。套在后世,那丞相就是国务院总理,而太尉,就是中泱军委主席,假皇帝,那就是国家主席,当然最后还有一个复兴会中泱总书记。军委主席在手,总书记也在手,国务院总理再拿下,九个部里,可以安插不少自己的人。如此,即便不是国家主席,但权力也还是完全在手的。 杨锐思索半响,忽然想到还有个廷尉,便再问道:“那个廷尉是干什么的?也是一个府么?” “是的,竟成先生。”杨锐在想,杨度也在想,他见闻立马便道:”刑部、大理寺、督察院都应该归在廷尉府。不过他们只有执法权,立法权应该归在国会那边才对。“ “嗯。是这个道理。”杨锐妆模作样的说道,脑子里又在想这个廷尉应该谁来做好,还有蔡元培、王季同、虞自勋、钟光观、徐华封这几个应该是放在那个位置上,还有第一任国务院总理应该是谁,自己吗,任期完了怎么办? 杨锐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旁边的杨度献策完毕,只好在一边喝茶。他觉得经此一次,自己便算做是杨竟成的人了,以后自己能做到什么位置还未可知。不过作为半路来投的人,除了帮复兴会办了国会那一件事情之外,就别无功劳了。天下以何被复兴会打出来,自己要想有个好前程,还是得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绩才行。 他想到此,见杨锐正好回过神来,便说道:“竟成先生,现在光绪关闭国会,正是我们大造舆论的好机会。虽说国会将再选重开,但这第二届国会怕和第一届国怕是天壤之别了。若是趁此鼓动国会议员闹事,全国士绅失望之下,复兴军就可趁机北伐,如果将速开国会作为号召,定能深获民心、所向披靡。度在国会当中还是有些旧识的,等年后去各处联络一番,事情不出意外,当有所成。” 杨度不好问北伐的详情,只能是出策给光绪以及满清朝廷捣乱,杨锐闻言笑道:“不要着急。北伐也不会这么快的。你可知道,现在满清重开国会,可以有什么章程?” “只听说要把第一届国会里的那几个……”说到这里,杨度有些脸红了,“说是要把第一届那些爱捣乱的国会议员清出去,度就在此列。再有即是整个国会的权力将大大的变小,和各省的咨议局差别不大,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基本上只是个摆设。” 杨度说的这些,军情局那边早就向杨锐汇报过了,这光绪还真是上了复兴会的当,在那些王爷贝勒的怂恿苦恼下,为了大清的江山,只把那些恼人刺头的国会议员都开刷了,还有国会的权力也基本收了。 “还是等满清把新的国会章程公布出来之后,你再发起各地士绅请愿吧。”杨锐安排杨度去做他后世最擅长做的事情,“不过请愿结果一定要失败,期中要是能再出些大事情那就更好了,如此才能让士绅对光绪失望。至于经费,会中提供的,你只要拉人凑数就行。” 戊卷第十六章债券 杨锐说着这话,脑子里对一些事情大致有了些想法,特别是军权这一块完全可以用党指挥枪为由,以太尉府的名义完全确定下来,最后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上。如是这样,那以后总参就是枢密院,总后就是转运院,再有总政,这个政委古代是没有的,有的只是监军,难道换成监军院?最后则是军情军,也是要扩大的,不单是要侦获本国的情报,还要关注世界各地的情报;还有特科那边,也要扩大了,以后完全可以把国内这边交给特科,军情局专注国外;再有现在在南洋、美国和欧洲的商业情报结构,可以完全独立出去,归在商部下面。 丞相府下面九个部,还是不够的,交通部是要有的,国土资源部也是要有的,还有环境保护也极为重要,东北深山老林呆惯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这样的环境还是要保留的好,这样加了三个部,那就有十二个部。官可是不少了,复兴会也不可能全部都拿了这些位置,总是要均出来给外人的。 政府架构如果是这样确定,那么国会这边就要想办法控制了。满清用了一半的钦定议员也没有搞定国会,弄出来不少让光绪和满清难堪的议案,那自己既然不得不开国会,那必须要有稳妥之策。复兴会的基本盘是农村里的佃户,还有则是工商业者,前者将因为土改而得利,后者将因为工业化而得利,只有那些靠出租土地获利的地主,会对复兴会恨之入骨。但是农村的佃户为全村户数的一半,人数则占整个农村人口的一半,至于剩下四成多的自耕农,取消苛捐杂税,加上助农政策,他们也支持复兴会的。这样整个农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掌握在手里,等于全国八成多的人口支持复兴会。 有这样的基础,那以人数多寡而决定的国会,要掌控绝对不在话下。现在满清是以财产和学历、地位来确定选举人的资格,复兴会则要去除这样的规定,将按照农业、工业、商业三个行业从业者的人数来确定国会议员的比例,如此的结果将会是八成以上的席位归农民所有,这也就达到了架空国会的目的。至于泥腿子议员是不是会说话会写字,根本不是问题,只要他们会举手会鼓掌就行了。杨锐从政府架构想到了国会,又从国会想到了议员比例。反正他是不太想成为领袖之后再挪位置,实在万不得已可以退居二线,但军权还有几个部委仍是要牢牢抓住手里的。 “皙子,今夜已晚,再过一会就要宵禁,你还是先行回去。你就按照刚才说的民宪政体,还有三公九部,拟一个章程给我吧。”杨锐说着,杨度只想答应,又被杨锐挥着手按下来了,他还有话没有说完,“住的话还是不要住在英租界那边了,就住到法租界这边来,明日上午会有人去接你的,你跟着他们便可。再有,听闻你习的是纵横之术,这东西好是好,但也不能老盯在国内,而应该看向国外。当今之世界,和战国争雄是一样的,强者为尊。中国大而弱,要发展前期一定是要投机取巧,几十年后等中国强大,那则要合纵连横,方能在世界上有一席之地。这些对于中国都是极为重要的,你若是研究的好,何愁壮志不愁呢?” 杨锐很委婉的说纵横之术,而不是帝王之术,只让杨度背上惊了一身冷汗。他跟着王恺运学帝王术,可是少有人知道的,但现在虽然杨锐没有说破,也很让他吃惊。不过他身上冷汗出过,又是满头热汗。 历史上他本在1906年秋发表金铁主义一文,但因为当年夏初慈禧被刺,而后光绪又宣布开国会,他便因为收回粤汉铁路路权,而被湖南举为省议会议员,而后又再成为国会议员。车马劳顿,官场逢迎,只让他没有做学问的心思,只到这一次易弦更张,这才有空梳理之前那些所想,这金铁主义一文这几天已经写了不少,但是还没有写完。现在杨锐要他多关注国外,而不是国内,更说以后要合纵连横,要在世界有一席之地,他闻言顿时觉得是寻到了知音,觅到了明主,激动之下也不言语,行礼之后便跟着外面的护卫出去了。 杨锐不明白杨度心中的激动。只等他走,忽然想到他此次穿得是土布衣裳,而不是洋式西装,心下知道他已经在言行举止上向复兴会靠拢了。他看着进来的陈广寿道:“杨皙子此人你也调查了,感觉如何?” 杨锐少有问陈广寿这一类的问题,他闻言有些错愕,道:“杨皙子……他加入我们的时间也太巧了吧。若是以后腰委以重任,怕大家要有说法吧?” 杨锐问的是这个人如何,陈广寿却说不出这个人如何,只觉得的这个人太过行巧了。如果日后重用,那是要出问题的。陈广寿说的,杨锐早就有所考虑,他开始关注杨度,只是因为对这个人的后世经历好奇,而后面又觉得自己是要有一些体己的人了,一些不太见得光的事情,还是要有人筹划的,这才想把杨度招揽过来。 除了杨度,还有两个人杨锐想拉过来,一个是岑春煊之前的幕僚岑炽,另外一个则是后世的新疆王杨增新。前者把莽夫一样岑春煊从县令捧到了总督的高位,出谋划策、审时度势的能力极高;而后者则在民初多事之时,与新疆各方势力周旋而不倒,左右逢源、亦刚亦柔功夫不浅。这两个人,前者可为幕僚,后则能做栋梁。只是这两人不好招揽,岑炽和岑春煊是同宗,虽然在岑春煊进京之时他就回余姚了,但是淡泊名利,不想出山,而杨增新则是满清的进士,现在又是满清的官员,要想拉拢那一定是不肯能的,便是革命成功后也有些麻烦,毕竟他是前朝官员,搞不好要上贰臣录的。 “资历能力两者皆不可缺,但是说到底资历是可以积累的,能力未必能,有些人是越干越差,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杨锐一边答着陈广寿的话,语焉有指,一边起身出了屋子,准备回隐身的教堂。 陈广寿不知道杨锐在说谁,只是跟着,出门的时候又想一件事情,道:“先生,刚才广州那边来电报,说是同盟会举事了。” 听闻同盟会再动,杨锐微微有些惊讶,道:“他们动作倒是挺快的啊。”历史上这次起义是要四月份才发生的,现在才是一月份。不过再想到一件事情,他脸色猛然的沉了下来,寒着声音道:“现在情况如何?” 陈广寿不明白杨锐‘动作挺快’是什么意思,闻言答道:“电报上说刚刚开打,还不知道情况会如何。不过现在军情局那边应该是有确切情报了,待会回去当知道举事的进展。” “好!那就现在回去。”杨锐说道,只身上了马车。 他这边说完,陈广寿又道:“先生,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夫人今天又让人……” 陈广寿提到程莐更是让杨锐脸寒,只打断道:“不管她,工作要紧。” 杨锐话语声不大,但却很是决绝,陈广寿便只好坐在马车里不在言语。马车开动的时候,杨锐只点了一支烟,想着自己无比糟糕的婚姻。 正所谓异质相吸,人总是会被自己所没有优点的人吸引,但是接触之后,他则会感觉还是同类最好,虽有常有矛盾,但是为人处世态度大体一致。现在杨锐越来越觉得程莐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而且是大麻烦。之前慈禧死是一个——当然,慈禧死光绪出,客观上对于复兴会的成长有利——橡胶股票则是另一个。因为杨锐不肯支援同盟会,自己又没有私房钱,程莐没办法之下就提供消息,让方君瑛去炒橡胶股票,于是同盟会一万多块,最后变作了五六万块。赚钱也就罢了,最后暴利之下,他们肯定逃不过大掉价那关,还是会血本无归,可最后复兴会这边要收网的时候,她又把股票要跌的消息传了过去。这其实也是她那一日挺着肚子在杨锐办公桌看到了张坤的文件。 橡胶股票要大跌的消息传给到同盟会,而同盟会里头的邓泽如是个侨商,自己也在炒橡胶股票,加上他朋友多,路子广,这要跌的消息居然从南洋传到了沪上。幸好方君瑛没有说消息来自何处,要不然复兴会引发股市狂跌的内幕就要被公之于众了。 这女人终究是个祸害,和那个小银凤是一样的,杨锐在得知军情局的汇报之后便如此想到。不过现在他和程莐算是已经绑死了,檀香山那边借助老丈人程蔚南和那些广东华侨的力量,正在布局海外,而且儿子已经出世了,在这个时候休妻离婚都是不合适的,所以只能冷战;或者,再娶寒仙凤回来,程莐就让她一个人过吧。杨锐想到寒仙风心头忽然有些热,这个女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不对,她坐的船已经过了香港,这几天就要到的。 烟抽完的时候,马车也到了教堂这边的路上,夜里四处没人,陈广寿只让前面的护卫慢行,而后和杨锐两人飞快下车,再快步走到教堂的侧门。杨锐这边下车,教堂里的人早就看见,只等人一到便开了门,护着两人进去。 穿过走廊,只上到二楼,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只见一屋子人在忙碌。这里是总参谋部所在,他们正在紧盯着严州那边的战事,特别是林文潜临时改变了计划,想把蔡锷部也一起吃掉,参谋部这边就更忙了。 “先生,严州那边一切正常,山谷里的冯国璋部已经全部歼灭,我方损失极为轻微,俘虏清军两万七千余人,火炮一百三十多门,另外辎重军马无算。”贝寿同报告着大捷的消息,而后又道:“蔡锷那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也可围歼大部。” “嗯!好。这样的成绩才对得起梅岭关那个地形,才对得起大家忙活的这一个多月。让洲髓还有仲斐把有功人员的名单报上来,尽快的奖励有功人员。”虽然早知道围歼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听到最后的战果,杨锐还是高兴了一下。只要接着吃掉蔡锷那三个镇,那么严州这边就只有满清两个镇能顶用了,其他的镇只要一声令下就能阵前起义。 “是的,先生,我已经把这个意思告诉他们了。”贝寿同说道。 “山东还有东北那边有什么变化没有?事情很有可能要提前发动。”看着贝寿同报告完就想走,杨锐又把他叫住了。 “先生,北京那边人员没有完全到齐,还有南非那边的人员没有开始起运,现在提前发动,怕是会影响全局吧?”贝寿同担忧道。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执行,但杨锐忽然要提前,那很多事情都会衔接不上了。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如果满清六个镇覆灭,那么严州这边就是我们兵力占优,南非第4军在不在无关紧要;山东那边如果再说降袁世凯,就是他不降也行,中立即可。这样北京那边未必要三个师,两个师就够用了,击溃北京那些花瓶即可。”杨锐说着计划提前的兵力对比,现在只是一月,到十月中秋太难等了。 “先生,真的要提前,那也要等美国那边的两艘飞艇造好吧。”感觉到杨锐的急切,贝寿同委婉的劝道。 因为德国人毁约,飞艇的吨位和计划吨位相比还差十多吨,但实验室又研制了新武器,即火箭筒,在缺少直射火炮的情况,这种只有几十米射程的新武器,被参谋部加入了第2军的武器清单。这样再加上其他如迫击炮、手榴弹,只把整个武器的吨位加到了一百吨。为了能运载这些武器,徐华封依照齐柏林飞艇的式样,已经在美国开厂制造两艘大吨位飞艇。这两艘飞艇建成,那便有一百吨的吨位了。 “哦,是。”杨锐想到了两艘在建的飞艇,也想起了它们的重要性,声调降了下来,问道:“它们好像已经开建了吧,什么时候能建好,什么时候能交付给后勤?” “预定的时间是八月份到通化,但是很有可能会提前的。”贝寿同说道。 “好!那就等到八月份再看。”杨锐点着头,“越是临近那个时间,我就越是担心会出岔子。正所谓夜长梦多啊!” 杨锐这边感叹,贝寿同却不好怎么表态,他相信只要一切得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便是出了问题,宛平县令徐锡麟也会想办法控制,最后则还有军情局收买的那一些人员,也能阻止消息扩散,可以给复兴制造最后的发动时间。贝寿同不说话,见杨锐没事则又退回那一堆参谋当中去了。杨锐则继续走往大厅的里侧,那是军情局的办公室。 “广州那边战况如何?”杨锐一进门就问道。此时刘伯渊还有几个参谋部拉来的参谋正在看地图。那几个参谋见他来,敬礼之后就退走了。 “先生,同盟会提前发动了,现在战况激烈,他们已经占领了总督府。”刘伯渊说道。 此次同盟会发难是在意料之外的,因为前段时间准备发动举事的黄兴等人发现,帮自己运输藏匿枪支的头发公司老板陈镜波原来是水师提督的坐探,所以只能把举事推后。前天广州那边报告此事的时候,杨锐只是大笑,感觉谢缵泰要把同盟会广州举事的计划透露给水师提督李准,完全是多此一举,还没等自己这边密报,李准便知道了。 “他们有多少人?还有,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同盟会提前举事?是孙汶那边直接命令的吗?”杨锐问道。 “按照估计大概有五百多名选锋,很多是同盟会在日本青山学校的学员。这些人在日本退役教官的教导下,比他们以前找的那些会党强多了。”刘伯渊道:“他们会提前举事,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估计和总指挥黄兴有关。他之前进广州的时候,便说要么胜利,要么死在五羊城;后面发现李准的坐探陈镜波,集体开会讨论的时候,胡毅生、胡汉民想都改期推后,可他也不愿,说举事改期无异于解散。现在同盟会突然发动,大概是他发现清军巡防营中有不好会党成员,这才动手的吧。” 刘伯渊说的都是实情,但杨锐却想到同盟会的处境,道:“这些有可能都是原因。但最关键的是如果举事改期,他们无法向华侨交待。他们搞举事,就像是做投资一样,募集一些钱后,就要去搏一把,赢了万事大吉,华侨投资十倍奉还,自己则功成名就;要是输了,那则又可以在孙汶的革命史上重重的添上一笔。这革命,真是过家家一般。” 同盟会突然发动,虽有好几百人,但杨锐却丝毫不认为他们有成功的希望,李准在两广多年,又事先有所戒备,即便是攻入总督府,怕总督张鸣岐也是跑了。等黄兴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已入重围的时候,这几百人就只有投降被歼的份了,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将领。杨锐想到黄兴,还有什么林时爽、喻培伦、林觉民这些人,只感觉他们真的是跟错了人,要是加入复兴会,直接攻入北京多好。 “先生,这事情既然跟我们没有关系,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出面救一些同盟会的人。”刘伯渊自从发现程莐的事情后,对同盟会那边就有些手下留情,好让杨锐在程莐面前好说话,夫妻两人的关系不至于那么僵。 “救什么救?有什么好救的?这些没脑子废物,死光了最好。”要是没有程莐那档子事情,杨锐还真可能会在事后利用复兴会在广州的力量,救一些同盟会员出来,但是现在他气恼程莐吃里扒外,想救也没有这个心思了。 “我…我明白了。”刘伯渊没想到自己的建议让杨锐更火,很是忐忑。 “我们和同盟会不是朋友,甚至还是敌人。”杨锐朗声说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为了革命,我们死的人也不少,杭州那一次就有上万了,现在能有今天的局面,也是死人死出来的。不能想着同盟会可怜,我们就不可怜了吗?” 杨锐说着大道理,刘伯渊只能点头。幸好这时候杨锐话语一转,问到:“南美那边朱宽肅怎么样了?现在捐了多少钱了?” “哦…当地的华侨认捐了七十多万英镑,南洋这边也有两百多万两的样子,再加上美国,认捐数目已经超过一千万两了,不过这只是认捐,都没有兑现。我们预计,如果在革命成功之后,朱……朱宽肅如果能在美国还有南洋都走一圈,那么估计能捐到两千多万两。银行张行健那边现在正在做一个计划,准备对海外华侨发行一亿两的开国债券。”刘伯渊介绍着朱宽肅那边的情况,不过他和杨锐不同,虽然知道朱宽肅只是个牌坊,也不习惯直呼其名。 杨锐没有在意他对朱宽肅的称呼很不自然,只听到一亿债券,有些惊讶的问道:“海外华侨真这么有钱?” “先生,我们是直捣黄龙,把光绪都俘虏了,再有全国各省也在掌握之中,华侨爱国之下,不可能不买债券的。自从华侨上次被康有为骗了之后,不管是士绅还是苦力,都对满清恨之入骨。他们有多少钱军情局这边不知道,但是上百万华侨,一人出一百两也就有一亿两了。”刘伯渊说道。他觉得一亿两虽然离谱,但更觉得朱宽肅的影响力离谱。要不是杨锐名言不立皇帝,他都想建议让朱宽肅登基了。 戊卷第十七章死了 “一亿两还是不多的。”杨锐在惊讶之后便回过神来,肯定的道。“每年的侨汇都有一亿三千万两,正是这些侨汇,弥补了两亿多的贸易逆差,要不然中国只会是更穷。华侨虽然过的苦,但是一个月下来,只要不懒,五两银子还是能挣到的,美国那边一天大概有一美元,一个月更是在二十两以上。包括台湾在内的那两百二十五万人,全世界华侨有一千万之巨,行健那边发行一亿两还是保守了些,要是能刺激华侨把自己的存款也拿来买债券,那估计能筹集到两三亿不止。……广寿,你记一下。” 杨锐对着陈广寿说道,他又有了新想法,等陈广寿这边闻言掏出笔,他接着说道:“叫宣传部商业部那边充分调查华侨心理之后,配合行健那边制定债券宣传计划。什么爱国啊,尊皇啊,都要好好宣传……对了,把赐爵也加进去,买多少万两债券就可以封一个爵位,上可到公爵,下可到男爵,只要给钱,都可以封。” 他说到这里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问向刘伯渊道:“北京、江宁、京口、杭州、福州、还有广州,这几处满城大概有多少人口,多少住户?” 说着债券,怎么又扯到了满城,刘伯渊虽然好奇,但还是凭着印象答道:“全国十二处满城,北京最多,有二十多万人,户数当有四万多户,其他各地的满城人口一般在五千到四万之间,户数则在一千到八千户的模样。” 刘伯渊数据记得牢,他一说完,杨锐再追问道:“那这几万户里面,有多少能称得上是富裕的?住的宅子有多少是体面的?” 刘伯渊和陈广寿终于明白了杨锐的意思,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之前的计划还只是在满人没钱清偿旗饷的情况下,最多劳作十年便可,但他们或举债或变卖家还是能把旗饷还上。现在杨锐居然是要把满人的房子收了,这将彻底断了他们的生计。 他们的反应杨锐都看在眼里,他认为自己处理满人向来无合理之处。第一,只要是满人自己能养活自己,赚钱置的家当和产业,即使是像天字号那么富,他也一概不动,第二,那些不是自力更生却有钱有房的满人,那就要全部扒光,内裤也不给一条。钱财田产是其中的重点。而后他再想到后世北京内城那十几万一平的房价,觉得所有旗人的房产都应该没收国有。 这就是说,除了北京之外,江宁、镇江、成都、西安、荆州、杭州、福州、广州、新疆、甘肃、宁夏、太原这十二处满城的一切房产都将收归国有。而里面的二十多万满人,加上北京一共五六十万的满人,将全部遣送至吉林和黑龙江,分发田地,分散安置。这样没收下来的房产,可以拍卖,也可以赏赐给烈士家属以及有功人员,特别是北京,内城一半的人口都是满人,以后他要在北京立都,就要被二十多万满人围着,晚上是怎么也睡不着的。所以,把北京内城的大部分旗人清走,绝对是必要之举。 “你们怎么就不想想他们当初是怎么入关的?北京内城的八旗,还有各地的满城,不都是赶跑了杀光了汉人,自己进去住的吗?这件事情为了要占着大义,完全可以去找一个明末之时被满清赶跑的汉人后代出来,当然,最好要有房契或别的证据,我们没收房产之后,可以把他祖先的房子还给他,那不是有大义了吗?若是有人要说那是改朝换代,历史使然而不可追究,那就更好说话了,既然是改朝换代,历史使然不可追究,那把关内的满人全部杀光也是历史使然不可追究的。至于什么民族团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才能有民族团结。再有满人现在还有什么?屁也没有!我宁愿对蒙古人和善也没有必要对他们和善。”杨锐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振振有词的问道:“我说的有不对吗?” “先生,这样做怕大家只会说我们不仁……中外舆论也怕是不好吧。”陈广寿少有给建议,这一次见杨锐弄的这么大,很是担心舆论的影响。 “士绅们对什么名声德望很看重,我倒希望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坏人。我也愿意成为这样一个不仁不义的坏人。要不是现在时代变了,这些满人我是一定不会处死,而是会将他们男女分开,男的全部去挖矿,女人去卖身。只是他们赶上了好时代,这事情现在做不了。”杨锐既是不屑又是惋惜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关内除了正经谋生的满人,其他都净身出关的好。清查出来的钱财、田产、房产,都作国有。” 杨锐说到这还有些话却忍下了,后世满人能翻身,就是因为他们辛亥的时候没有被清洗,诸多满人即便再穷,也还有房产、以及各种古董财物,这些便是宗社党敢复国的本钱,也是他们解放前移民加美的本钱,更是后世拍清宫戏的本钱。社会上总是有钱的越有钱,没钱的越没钱,把财产都清洗光之后,满人要想像后世翻身,那估计要等两百年之后了。 “先生,”刘伯渊只觉得杨锐话里有些火气,不好再劝,只把话题接到债券上,“那就是说债券买得多的华侨,会赏赐宅邸?” “我是这样想的。但这样做不能寒了烈士还有将士们的心,对华侨的赏赐只能是一小部分,不过广州、福州满城里的宅子,他们可以占大部分。反正复兴会的骨干福建和广东的占的不多。”杨锐修正道。“反正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具体怎么操作那就看你这边,宣传、商业还有银行那边怎么操作了。建国之后,那里都缺钱,华侨那边先卖几亿债券,然后等过几年他们又有钱了,可以再动员华侨回国投资。这是以后的大事,不能马虎!” “是!先生。债券之事,军情局绝对配合各部门做好。”刘伯渊很是大声的道。他对杨锐的决策无比信任,认为只要大家都听先生的,那中国一定能富强。 刘伯渊这边说着的时候,外面的文书倒是把广州那边发来的,刘伯渊看完电报,道:“先生,电报上说,同盟会在总督府扑空了,在去水师行台的路上被清兵围了,现在正在激战。看来即使黄兴提前发难,李准也是有准备啊。” “嗯!”听到这样的结果正在杨锐意料之内,他又问道:“我们的人务必要探查这一次广州举事的一切,他们的失败就是我们的教训。城市里的夜战我们就在杭州的时候打过一次,之后就没有打过了,北京不比杭州,胡同多,大院子多,晚上又是黑灯瞎火的,指不定打到天亮都搞不定。你让广州那边把同盟会的经验教训总结过来,交给参谋部,让他们用在北京。” 听说杨锐要广州举事的经验,刘伯渊道:“先生,要这么做,最好的办法就是找那些被捕的同盟会员,就是不知道他们肯不肯说。” “有什么不肯说的?”杨锐反问,“反正他们都是要被处死了,死之前留下些经验来,不管是给谁,不都是为了推翻满清朝廷吗?我们和李准不是有些关系吗,在他们临刑前多去几次牢房不久成了?还要,向来是死者为大,同盟会的人死后可以由我们的人出面,将他们收敛下葬。记得千万不要埋在一起,而是要送往他们家乡安葬,这样日后省得同盟会拿什么黄花岗红花岗给自己脸上添光了。” 杨锐想法恶毒,刘伯渊听完之后连连听头。杭州举事的牺牲的人是合葬的,算是复兴会的牌匾,而同盟会的牌匾现在就要把它给拆了,让他们立不起来。“先生,我现在就通知广州那边。让他们按照这两条办。”刘伯渊说道。 听闻同盟会那帮人被围死了,杨锐就安心睡觉了。不过第二天早上严州却发了个三分之一捷报过来,蔡锷居然半夜给跑了,只歼灭了第5、第14镇两个协不到的清军,真是运气不佳。另外则是炮兵旅李成源的处置问题,他提前开炮的事情昨天杨锐就是知道的,这事情本来稍微惩戒便可,但不想林文潜却咬住不放。 放下严州的电报,杨锐对着前来报告的贝寿同说道:“李成源是炮兵,我记得按照复兴会军制,除了掷弹筒之外,所有的迫击炮和后膛炮部队都归在炮兵这边?” 等了一夜,蔡锷居然跑了,更还有个无比麻烦的官司,贝寿同眼睛里全是血丝,现在听闻杨锐没有责怪参谋部考虑不周,心下稍安。又见他问起复兴军的建军原则,便道:“确实是这样的,先生。复兴军步兵和炮兵的关系基本是参照德军,即炮兵并不服从步兵指挥,他们作战具有独立性,但同时,他们却又有全力协助步兵作战的义务。他们之间不是上下级的从属关系,而是友军的合作关系……先生,我明白怎么做了。” 处置方案被自己说了出来,贝寿同明白怎么回复严州那边了。林文潜只是步兵官长,而不是炮兵官长。虽然他有战役指挥权,并可以向军法处提出控诉,但是案子的判罚准则,将是依照炮兵的准则而不是步兵的准则,审批准则不同,结果就会不同。 “成源那边这次事情从道理上来说是没错,但是这样的事情越少越好。”杨锐说道,“给程俪笙那边说一声,自己的兵自己要看好,不要以为能放几炮就了不起。李成源也要处罚,战役总攻他还提前开炮,现在还理直气壮,什么态度这叫。让他给洲髓认错,不认错就把他掉到工兵营去,看他还嚣张什么。” 杨锐对以李成源并不生气,只是说说而已,嘱咐完了之后又让炮兵的程志瞂下手不要太重,少将的军衔还要给李成源保留的,毕竟革命了几年,也出了不少力,等到开国还是个上校就不好了。 处理完严州的事情,而后就是其他一些零散琐碎的事情,等到晚上的时候,程莐那边又是派了个小丫头来,说今天是他的生辰,已经在家里煮了长寿面,更说儿子的名字要回去商量,反正就是要杨锐晚上回家。 长寿面无效,但是孩子总是有妙用的。杨锐闻言又回到寓所里去,两人因为上次股票泄密一事已经吵过一次,事情的结果就是程莐在杨锐要求下退出了复兴会,然后便开始冷战。今日回去,杨锐不想吃什么长寿面,只想看一下儿子,留下名字然后走人。 “你回来了啊?”女人结过他的衣服,虽然知道他会回来,但还是一副惊喜的样子。不过杨锐的视线只在她微笑的脸上掠过,落到了她身后的墙上。 “嗯。”杨锐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然后道:“名字上面有几个,你自己选一个吧。” “呵,还有好几个啊。你挑一个就好了。”女人说道,她欲言又止的,而后又说道,“我煮了面,你吃了再走吧。”说罢就去盛面了。 杨锐本来想走的,但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这一次她让自己回来还是有事情的。果然,在他吃面的时候,女人说道:“昨天……唉,你应该都知道的,现实广州举事失败,党人大半牺牲,小半被俘。竟成,你能救救他们吗?” 杨锐听完她的话一直没啃声,只等大半碗面吃完,才道:“革命必定会有牺牲,失败那自然就要杀头。有什么好救的?” “竟成啊,孙先生虽然有些事情不对,但下面的那些革命义士没有什么不对吧。现在一百多人被关着,过几日就要砍头了,你就不能看着他们为国为民的份上,救救他们吗?”女人声音有些悲伤,但却不知道这悲伤是因为昔日的同志,还是为了眼前的爱人。 “没什么好救的,要怨的话只能怨他们跟错了人。”杨锐不想和她多费口舌,又是胡乱的吃了几口面,然后起身准备走人。 “竟成!你告诉我,党人被李准伏击和复兴会有没有关系?现在润如发电报来,说一定是复兴会出卖了他们,把举义计划告诉了李准,他们才会……”程莐说着拿一份从香港发来的电报,忽然泣不成声了,自从和杨锐在一起之后,她就感觉自己被夹在同盟会和复兴会之间,里不是人。而对于革命的美好理想,也在两会的明争暗斗中完全破碎了。 女人的质问让杨锐心中怒极,广州的事情不要说他没做,便是做了,他也要女人完全站在自己一边,而不是现在这般质问。正想动怒间,忽然看到女人哭泣,他有一种说不出快乐,笑着道:“你已经不是复兴会的会员了,会中的机密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就是因为你是我老婆吗?若是这样,那我们倒可以马上结束这种关系。呵呵,对了,你不是很关心同盟会吗,那去加入他们好了,他们现在死了这么多炮灰,你去的话正合适!” “竟成!”被杨锐的挖苦之后,女人忽然大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杨锐还是笑,无比轻松:“为什么这样,因为我是革命党啊。为了革命,杀人放火不算什么,抛妻弃子也属正常,若是哪天你挡在我前面,不说杀了你,把你以精神病的名义,送到精神病院强制治疗也是应有之义,我会交代所有人都不跟你说话,让你整天对着墙壁自言自语,还会让他们阻止你自杀,就这么把你一直禁闭到死。什么是革命党,对仁义道德、亲情血缘这一切不屑一顾的人,才是真正的革命党。” 杨锐用无比轻松的语调,咬牙切齿的说着恶毒语言,只让女人的心更痛,她全身颤抖着,泪流满面。杨锐见她如此还嫌不够,又把桌子上的信封收了起来,再道:“所以你最好做出选择,要么什么都不知道,带好孩子便好,这样对外你还是我名义上的妻子;要么现在就把婚离了,孩子你要你就带着,不要你就留下。到时候是兵刃相见,还是炸弹相见,那就再说了。” 女人真的被刺伤到了,抹着泪道:“你!你真如此绝情?” “对!我就是这样绝情!这么几年,对你我已经很厌烦了。”杨锐还是笑道,声音里全是冷酷,“你不走我还嫌麻烦,你走了我马上放鞭炮。你好好考虑吧。” 杨锐给了这程莐最后一击,不过出门的时候,他又觉得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再捅一刀,于是转身笑道:“你知道的,我一般只习惯一个女人。现在仙凤要回来了,你总该把位置让出来吧。” 杨锐轻松的语言间,只把他骨子里同归于尽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对于完全透支的人,他会用十倍百倍的代价去换取对方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损失,虽然对这个女人仍有感情,虽然留恋她的身体,虽然担心她最后跟别的男人上床,但宁愿心中绞痛,他也要如此恶毒。这是他不顾一切的报复,那怕最后自己损命而对方不死,他也会如此选择,并且这个选择重复千百次,他依然会选择毁灭。 性格总是决定命运。智商不低,机会不少,但正是因为这种铭刻在他灵魂里的毁灭倾向,使得他最终只能是个濒临破产的水果贩子。不成功的人真是因为懒惰吗?真是因为愚蠢吗?根本不是!有太多不成功的人是因为其本性的孤傲和决绝。杨锐不明白自己生命里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东西,他觉得这是因为遗传,是天生的,所以,很多时候他信命。 杨锐没有细看程莐表情,这个在这个时空曾经真心付出女人,对他来说只能是一种过去,现在他宁愿自己受伤也要她半残。出门之后在陈广寿诧异的眼光下,他一上马车就开始发狂,拳头“砰砰砰”打在马车内的避弹钢板上,把前面驾车的护卫吓了一跳,陈广寿对此很有经验,只让护卫把车停在路边,而后两人下车,和那些隔得不远的护卫一样,守在因为拳打脚踢而剧烈颤动的马车旁边无声的抽烟。 两人都不好说车内的杨锐,护卫只是看着马路上的路灯无聊的道:“哎,越来越多路灯了呢。” “是啊!路灯越来越多了。”尴尬间陈广寿接口,又问道:“老徐,你好像是苏北的?” “是苏北的,那年水灾被救到东北,农垦公司赶车的不够,我就没有种地改赶车了。”车夫老徐吸着吸烟,回想着之前。在他看来,人生便如梦一般,任谁也想不到,他这个差点饿死的穷汉,居然成了革命党领袖的车夫。 陈广寿对老徐的履历是很清楚的,杨锐身边所有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现在问这些只是没话找话说而已。作为先生婚姻的见证,他明白先生对师母的感情,可以说两人的感情逾越生死。只是,为什么会到这一步呢?是先生变了,还是师母变了,还是其他什么变了。在他的观察里,先生是变了,但是是朝正确的方向转变,唯有这样的先生,以后才能带领中国走向富强。治国和治家完全是两码事,先生需要治国,自然无法治家了。 陈广寿的为杨锐寻找借口,想到此他不由得看了前面马路转角处的屋顶一眼,白茹,他的女人应该是在那里。虽是革命党,但想到自己的位置,他又是一阵轻松,他只是个护卫和文书,不要像先生那样担那么大的责任,这辈子还是可以好好治家的。 陈广寿想白茹的时候,杨锐冷清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走吧,回教堂。” 杨锐声音一出,两个在车外面的人都上了车,车厢无光,但陈广寿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急着道:“先生,你…你没事吧?!” “我很好,只是擦破了手。”杨锐很是冷静,而后又加了一句,:“从今以后她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向我报告,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先生……”陈广寿不知道问题居然会这么严重,很是不知所措,“先生,这……” “我已经说过了,你以后要是汇报那就是你的问题。”杨锐不跟他理论,只把事情下了个结论。“在我心里,这个人已经死了!”黑暗里,他无比冷酷。 戊卷第十八章寿辰 衢州的战事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即便是满清尽力封锁报纸,但在租界里的报纸还是无法阻拦的,是以不要几天,围歼再次失败,四个镇的精锐新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便天下皆知了。一时间全国的满人都惴惴不安,杭州满城几成空城,而士绅们则又要求光绪速开国会,并提出实行英式的君主立宪制,把一切权力交给国会,然后再以权力都在汉人手中不在满人手中为由,与复兴会和谈,从而结束这持续多年、劳民伤财的战事。 国内局势变幻,洋人们则更加声色俱厉,他们认为复兴会此战胜利之后将会实行北伐,而北伐则将使中国战乱不止,从而影响他们的在华利益,是以除了利益在关外的日俄之外,英法美德意奥诸国联合警告复兴会,即不可把战事蔓延到严州根据地以外,特别是长江沿岸各通商口岸,禁止复兴会占领,以防止战争破坏商业贸易。 除了警告,复兴会在各地的龙门客栈和中华时报报馆再次被租借当局查封,天字号的各个企业也管束的更加严密。各国在中国的兵力又一次的增加,其中英德两国最为积极,一个从香港、海峡殖民地、印度调集八千余人的的部队驻守长江各口岸租界,另一个则在国内调集了一个师左右的部队前往远东以防不测;陆军以外,各国还抽调军舰炮艇编成长江舰队,在长江上巡航,以防止革命军北伐。 虽然列强的举动只是恐吓式的,更多的打算还是以此要求满清给予更多的权利。真要革命军北伐,只要不涉及在华洋人的生命财产安全,那么他们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除非革命军在初战之后表现疲弱,那么列强将完全站在满清一边,全力打压复兴会。英国外交大臣格雷在给驻华公使朱尔典的训令中写道:“……既然战争无法阻止,那么我们就应该容许它发生并尽快让它结束,在此过程中,我们除了要保证国王陛下的臣民,以及他的商人们在华权益不因为战争而受到损害,还要确保这个倒霉的国家不会再次发生动乱,完整而虚弱的中国符合帝国的利益……” 列强的态度终于让满清找到一些勇气,另外一件事情则更让光绪一扫颓废,让他除了强硬的将第二届国会便成俄国杜马之外,更开始整顿兵马做第七次围剿,他的底气来自于满蒙新军第3镇的几个逃兵。这几个满人宣称,革命党在梅岭关虽然大胜,但是其自身损失也极为惨重,按照他们在山顶上的观察,从梅岭关运出的革命党尸首不下万具,而就地掩埋的更是不少,这些都是因为中了氯气炮弹而毒发身亡的革命党兵勇。 满清围剿使用氯气炮还是前几年事情,被革命党把氯气炮弹送到军咨府之后就再也不敢造次,这一次听信德国参谋的建议,又开始大规模使用氯气炮也是出于侥幸心理,认为只要围歼了革命党的主力,那么他们再怎么威胁也不是大碍。至于他们的威胁,亲王贝勒们只要不出大门,北京城内严防死守便可确保安全,真要是革命党在京城引爆了氯气炮弹,那也只是外面的屁民倒霉了。 满人的言语光绪是相信的,而革命党鏖战后在龙游、兰溪以及衢州大规模购进白布更是证实了事情的真实性。不过之前那个标统福喜则坚持自己的说法,认为革命党不怕氯气炮。两拨满人各持己说,互不妥协,最后还是那几个报称革命党损失惨重的满人带着照相设备连夜冒死进山,按照记忆找到了革命党埋人的坟地,掘墓拍照,事情才有了结果。 薄薄的照片上,山谷里一望无际的革命党烈士墓碑在吓人的同时,更是让光绪狂喜,拍照者抽查并细数过整个墓区,计有一万八千多块墓碑,这些都是身裹革命党军旗下葬所谓的烈士,面目狰狞,全是中毒而死,并且不少人身上还有革命党勋章。死一万八千人,那么伤者更是不计其数,依照军咨府的推断,他们认为此役革命党最少伤亡了两万五千人到三万人,其主力部队损失一半。而这些人之所以埋在这里,应该是怕运回严州会造成军心民心动乱。 一切的证据都证明革命党梅岭关之战损失惨重,但在几个月之后的总举义中严州革命党兵力又是未损,那这些所谓的烈士到底是谁?尽管之后执政的复兴会百般阻扰,但是事情的真相还是在百年之后靠着先进的DNA技术查了出来,这些所谓的烈士根本不是浙江人,而大多是北方人和小部分是两广人,这项调查结果立即成为公知们和民主主义分子,攻击开国领袖杨竟成的罪状:即屠杀手无寸铁的内战战俘一万一千三百四十六名(经探地仪器确凿查证,不少坟墓是空坟),而执行此任务的将领林文潜,则被冠名林屠夫。 而在更久以后解密的复兴会文件中,在梅岭关设坟的最根本原因,是因为北京的满人听闻复兴会将要北伐的消息而大乱,诸多满人都开始转移钱财、变卖家产古董,在那谣言满天飞的一个月中,北京有一千多处房产变卖,大约六百多万两的钱财从票号转存到了租界外资银行,而古董因为主要销于外商,所以无法统计,北京如此不安,其他各地的满人更是如此,一个月就被满人转移走了近千万的资产,在关东银行张昆以及军情局刘伯渊的建议下,复兴会行了苦肉计。当然,说是苦肉计,但按照事后推测,苦肉计不可能苦在复兴军身上,所以只有用氯气残杀那些不愿反正的满清俘虏。 文件解密之后,满蒙第3镇、新军第25、26镇的不少后人,因为祖先的失踪要求开棺验尸,并索要赔偿和政府正式致歉。政府愁眉不展的时候,林文潜的曾孙林立国提供了先祖林文潜的战地日记,说其先祖并没有屠杀受降战俘,一万八千多个坟墓只有一万一千三百多个是真的,但是里面真正的人尸只有六千两百余,都是战死和受伤不治改过发式的清军,其中因为氯气炮弹被引爆而中毒身亡的清军,全部埋在墓地外沿,另外的坟墓则全是累死或伤亡的牲口,有五千一百多具,全用军旗裹着下葬。 后世的争辩是当时的人们无法预测的。在当时,报纸上的真实照片和复兴会咬牙切齿的控诉和报复之言,完全让全国各地的满人们安了心,在后续的几个月中,之前转移的钱财又因为各种不便——其中最重要的是因为外资银行基本没有利息,而票号钱庄的利息巨高——又转移回了原处。这时候复兴会的高层有些庆幸蔡锷的东路军跑掉了,要不然即便占领了京城那也是一座空城,没收不到什么银子。 满人们安心是好事,但那些列强的私下代表在接触复兴会之后又退了回去,他们认为既然复兴承认在第六次围剿战争中遭受了严重损失,那么在下一次的围剿中,全面换用氯气炮弹的政府军将全胜革命军,所以各国都结束了和复兴会的谈判,并且开始研究生化武器了。 列强的态度并不能杨锐心绪产生什么波动,他明白成功就在眼前。而为了能把满清的王公大臣、贝子贝勒们一网打尽,两个月之后,参谋部联合军情局经过反复确认计算,调整了总举义计划,即将总举义日期从农历八月十五,调整到六月二十八。杨锐手握着贝寿同送上来的厚厚计划,浏览之后问道:“为什么要放在六月二十八?各项准备能顺畅吗?” 贝寿同道:“先生,六月二十八是光绪的四十寿典。根据军情局的消息,这一次为了庆祝严州大胜、鼓舞士气,内务府准备大肆操办一番……” 居然是光绪的四十大寿,贝寿同还没有说完杨锐就大笑起来,他笑的很是畅快并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他才停了下来,再也没有比在光绪办寿典时举义更好的事情了。杨锐笑毕,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那就是说所有的鞑子都会齐聚北京了?” 看到杨锐阴沉了几个月今日终于笑出来,刘伯渊背上一阵热汗,激动的道:“是的,先生!那时候各地的满清权贵都会派人进京道贺,我们刚好可以趁机将之一网打尽。另外,天字号为了表忠,已经接手了京城里的电灯工程,等到六月二十八那一日,内城各处重要街道都将按装电灯,另外还将装不少指示路标,夜袭部队一定不会迷路的。” 刘伯渊按照杨锐的指示完全调查了广州夜袭的经验,除了得出早知的武器因素外,还明白夜里面熟悉地形最为要紧,北京比广州城还大,夜里即便是本地人慌乱之中也很容易迷路。夜袭北京的第2军虽然有针对性的地形训练,但是再怎么训练也没有比有路灯指示更好的了。 “好!好!”杨锐心情大悦,高兴一会再问,“满清的皇室存款查清楚了没?以前行健说的一千万英镑到底在哪里?或者由谁掌握了这笔钱?围剿了这么久,这些钱还在吗?” “基本差清楚了。”刘伯渊道,“这一亿多两,大部分在大清银行,小部分是在光绪手上,在大清银行的是国家历年外汇的利息,在光绪手上的就是慈禧和光绪自己的私房钱。这两笔钱合在一起买了不少外国债券,只要我们能拿到那些债券文件,那么这笔钱就能掌握过来,不过这些钱不是活钱,即使有债券文件,也要看洋人的银行还有政府承认不承认这笔钱,他们要不承认,那估计拿不出来,要是承认,也要花几年时间才能拿出来。 能用的钱,一是皇宫内库房,估计那里有不下于一千万两的金银,这些都是底下的官员历年孝敬的;再是亲王贝勒达官贵人的私产,这些数目不详,大概有两三千万两,部分是金银存在家里,部分是票据存在京城的票号钱庄里吃息,所以进京之后查封所有的票号钱庄极为要紧。银行张行健的建议是,要连夜控制京城的票号钱庄,防止他们损毁涂改账目,全国其他地方的票号也要查封,不过为了防止市面动荡,各票号的生意将有关东银行代办。” 杨锐知道票号和满清的关系,这些人往前可以一直追述到明末时的以范永斗为首的八大卖国皇商,是他们把满人入关抢劫来的财物变现成粮食生铁,源源不断的输送至关外,若是没有他们,满人早在小冰河期冻死在东北了。这八大家虽然起起落落,但是终清一世,票号里存的多是官银,晋商是也压过其他商帮一头,在商界独领。不过,两百多年世事变迁物是人非,从法律的角度已经无法去审判那卖国卖族的八大皇商了。而如果全面打击晋商,只会让西北的商业系统和对俄贸易毁灭性受损,特别是对俄贸易是中国所有对外贸易中唯一的顺差贸易,所以,张昆的意思是查封票号之后其业务由关东银行代办。 “那就按照行健的话去办吧。”杨锐有些不情愿,但只能答应。“但是要是有票号反抗,那格杀勿论!” “明白,先生!”刘伯渊赶进记下。 “既然是光绪四十大寿,那京中的城防一定会很严,我们门头沟的那两万多人能按照计划占领京城吗?”说完钱财,杨锐再问兵力,寿辰的时机是好的,但是要一晚上占领不了京城,那就冤枉了。 贝寿同道:“我们分析过,满清最重要的防区会是内城,而增防的手段也是广布巡警和巡捕,严查路人等等。他们主要是担心我们扔毒气弹,至于外城和京郊,虽有禁卫军,但无非是加强戒备而已。至于京城附近的那几个镇还有北洋第一镇,他们估计会稍微回缩一下防线,但不可能内调。 按照计划,举义发动后的十个小时内,大行山第5师将抵达京城。在这之前,另外一个镇的禁卫军也会被入城部队击溃,这样满清短时间能集结的兵力,就是从锦州山海关一线赶来的北洋第1镇、马厂的第2镇、还有由直隶混成协改编的第27镇,这里虽然有三个镇,但是要他们想开拔并合兵一处,估计将要等到第二天甚至是第三天,三个师对三个镇,只要有一晚上的准备,那么我们必有胜算。而且越到最后,全国都被我们占领的情况下,他们之中第2第27两个镇,很有可能会放弃进攻,到时候招降即可。” “另外,这边还有一个办法。”说完兵力对比,贝寿同再说办法的时候有些犹豫。 “说吧。行就用,不行就不用。”前段时间参谋部刚出了一个苦肉计,但杨锐用的不爽,因为很多骡马弄死了。 “那就是自投罗网,故意让稽捕局找到我们的人,发现氯气炮弹,这样……”贝寿同道,不过他没有说完就被杨锐抬手制止了,徐锡麟那一次出卖同志,可是参谋部和军情局反复要求他才同意的,虽然军情局担保万无一失,但依然有同志在牢里面生病死了。 “先生,这一次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贝寿同被杨锐拦住,旁边的刘伯渊连忙帮腔,“六月份是光绪的生辰月,一定不会行刑。只要抓进去的人稍微受刑认罪,那就会平安无事,就是要开斩那也是要到下个月。安庆这边的事情……还是因为牢里同志们呆不习惯,现在则不会这样,他们最多半个月就出来,出不了事的。只有让满清认为我们的破坏计划失败,他们才会彻底放松警惕。” 杨锐并不是心疼炮灰的生命,但是从大意上来说,他必须这样表示,所以听了刘伯渊的话语,他假装痛苦的道:“你能保证?那这次要被抓进去多少人才能让满清放心?” “最多不超过五十人。”刘伯渊道,又担心杨锐嫌多,解释道:“复兴会总不比同盟会小打小闹,十几人是太少了,最少要有三四十人才像样。再包括一些外围人员,加起来也就七八十人最多。这些只要坐半个月牢就出来,一定不会出事的。” 似乎听信了刘伯渊的话,杨锐再道:“这七八十人抓进去,那么满清一定是如获至宝,要是他们和其他的线有牵连,难道不会扯出全盘计划吗?” “不会,京城里的同志都是单线联系。这三四十人为了容易暴露,将派些南方人去,外围人员也将有他们自己在京城发展。出了事绝对不会牵连到其他支线。”刘伯渊道。他认为这样是万无一失的。 沉默了好久,杨锐终于点头道:“写一个报告上来吧。我看过之后再批准。” 杨锐说完就让他们出去了,自己拿着新编的崇祯计划细看,只大致的翻了一遍,他便停了下来。和参谋部的视角不一样,他所关注的除了兵力安排外,还有国际环境。如果蝴蝶效益没有扩散到欧洲,那么7月1日德国将派出豹式军舰前往摩洛哥,制造第二次摩洛哥危机,到时候列强为了应付欧洲,将无暇东顾,而日本这边,虽然西园寺没有上台,但如果能在一天之内占领奉天城,两三天占领全境,那么日本也找不到出兵的借口,这件事情,将交由张榕的巡防营负责。山地军将主要剿灭满蒙第6、第7两个镇,黑龙江的第8镇将发动起义,而大兴安岭的独1旅,将进军库伦。关外两到三天的就会彻底平定,日本还在商议对策或者正在布置的时候,东北局势就已经平定了,他们想占便宜,剩下的只能是谈判了。 而关内,不出意外,那也将在三个月内大部平定。其中最头疼的其实就是华北这边的第2、3、4、27四个镇,还有严州这边的第5、第7、第8和满蒙第1、2两个镇。两个满蒙镇是一定要击溃的,北洋那五个镇,还有江北的第7镇和武昌第8镇,则最好的结果是招安,有条件的招安。剩余的那些比如第9、第10、第11、第12还有云贵湘川新军,将举行起义。 越来越临近总举义的时间,各地局势越来越明郎。趁着满清围剿严州之际,之前计划的那些根据地都已经站稳脚跟,正训练兵士,整装待发。而满清虽然知道这些起义军动机叵测,但是所有兵力都被严州、沂州以及通化牵住了,再练新军第一没钱,第二没军官,只能派些巡防营前去监视,不过因为起义军不流窜,所以在担心之后满清也就放心了。 其中以沂州最明显,起义的时候整个北方轰动,而后围剿不下,起义军居然开始大修水利,根本就没有越境进攻的打算。沂州的革命领袖李光仪很明确告诉前去采访的报馆记者,他是看到满清无能才决心举义的,而举义的目的,只是为了治理家乡,并不是要为了改朝换代。沂州水患年年都有,但是满清朝廷视而不见,他想修也不给修,所以他只有通过举义修水利。李光仪言辞侃侃,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表,若不是是自己人,杨锐可要被他给骗了。 根据地准备妥当,那就就只剩下云贵桂三省,这三省都是穷省,新军只有云南有第19镇,贵州只有一个标不到,广西因为第26镇调走,已经没有新军。现在的云贵总督是李经羲,而第19镇的镇统是崔祥奎,北洋武备学堂出身,其他协、标将领也多是北洋出的来。整个镇下设第37、38两个协,只有第37协驻守昆明,38协分驻临安和大理。在第37协中,73标的管带李鸿祥、李根源,74标的标统罗佩金、管带唐继尧、刘存厚都是革命党,除了这些人,底下的队官也有不少人是革命党。这些人只要有子弹,即可发难。而第38协,同样有不少是革命党,昆明一下,自然全省革命成功。 戊卷第十九章孤行 昆明拿下,那顺势开进贵州即可,而且贵州也有革命党,云贵两省光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真正没有把握是广西,这地方没有新军,也没有根据地,真正能依靠的就是陆军小学里的那些革命党会员,还有则是两广总督张鸣岐。因为广州起义他已经和同盟会彻底翻脸,满清一倒他能投靠的只能是辅仁文社。此人之前和岑炽一样是岑春煊的幕僚,不同于岑炽,他对名利倒热衷的很,只要许给他高官,他应该会协助复兴会稳住广西吧。 沪上法租界教堂里,杨锐从北想到南遐想的时候,北京西华门大街的梁启超宅邸也在从北到南的说着全国的局势。和之前门口人人排队的模样不同,现在这宅子已经门口罗雀了,而这一切的原因,则是因为梁启超改弦更张,建议光绪完全放权,增加国会的权利。 之前光绪关闭第一次国会的时候梁启超是是支持的,但是关闭国会之后所引起的连带反应,只让他感觉害怕,特别是现在由杨度、雷奋几个劣质议员发起的国会请愿声势惊人,影响甚广。这不由让他想到了丙午年各地要求光绪开国会的情形,那时候也是各地督抚借着革命党恐吓朝廷,并暗中怂恿着士绅学生大闹。不过和上次不同,上次蔡元培那个呆子不知道借用督抚和士绅的力量,而这一次复兴会几乎在操纵着舆论。正当光绪想要接受民意,不更改国会章程的时候,严州革命党损失近三万人的消息忽然传了出来,得此消息的光绪也就不必要顾及什么民意可,他认为只要再围剿一年,那浙匪即可全灭。 光绪这么看,满朝权贵们这么看,但有十几年办报经验的梁启超,还是能从舆论的转向中读出一些东西,那就是复兴会在故意示弱,而同盟会孙汶那边,除去对孙汶好大喜功考虑,也有可能在示弱。革命党战打胜了,却一反常态的示弱,这是因为什么,不就是想要朝廷降低警惕好北伐么? “老师,按照这么说来,济南徐州两地当是阻止革命党北上的要地了?”虽然带着半军安然而退,但蔡锷还是丢了东路军军统和第5镇镇统的位置,现在只能重新回到京城找梁启超安排去路了。不过,梁启超说了半天的当下形势,并没有说要安排他去哪里。 “哎!以杨竟成阴狠毒辣的性子,徐州估计是没必要防的,关键还是沂州这一路,现在虽说在修水利,但修水利也是练军,今年水利修完,明年怕就是要带着十万人北上了。”帝国风雨飘摇,梁启超还是看的很明白的,“驻守在直隶的新军基本上冢骨的部下,现在沂州那边革命党屡剿不绝,还有严州革命党能站稳脚根,不都是冢骨干的好事吗?!皇上当初就不该看洋人的脸色,杀了他哪有这档子事情?” 冢骨是保皇党对袁世凯的爱称,当然,因为这个称呼因为太过下作,它只在保皇党内部使用。蔡锷早就明白冢骨是谁,之前也提醒过恩师要主意北洋六镇和袁世凯的关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按下葫芦浮起瓢,光绪拿下了铁良换上了载涛,却使得载泽和奕劻重新勾搭在了一起,把北洋的那几个镇都调回了直隶修好生休整,甚至还把新编练的第27镇还有山东混成协个给了北洋系,现在北洋四个半镇,真不比袁世凯下台那会弱多少。 “老师,那我们怎么办?真要是氯气炮有用的话,那革命军未必能杀出严州?”蔡锷对于袁世凯这边想来半天也没有办法,只能是把话题转回北伐上。 “你还真相信氯气炮有用?”梁启超大摇其头,“若是有用,为什么西路军没有救出来?你炮击革命军阵地,但连一具尸首都没有见到?”他这一问只让蔡锷哑口无言,:“真以为复兴会伎俩有多高明啊,军咨府那些参谋会不知道里面有蹊跷?现在大家选择相信,无非是报喜不报忧而已,再说皇上那边,即便这件事情查实了是假的,那他也要把这事情说成是真的。只是,底下那些草包看多了报纸会当真罢了。” 梁启超一脸嘲讽,再道:“现在革命党明着的地方就有通化、林西、沂州、严州四处,暗中的地方那真就不知道了。若无意外,两年之内,这天下……哎!!”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明君,但抱复却无从施展,梁启超心中很是忧愤。难道真如杨竟成所说的那样,大清这艘烂木船改成铁船是水中捞月、缘木求鱼吗?想到此他倒有些不甘,更有着极大的鄙夷。从复兴会和杨竟成的言语中,他倒是明白他们得了天下会怎么干,不过是打家劫舍、削富济贫而已。这种做法他也明白,可是他第一做不到,因为支持他的多是士绅,第二则是他不相信耕者有其田就会打出更多粮食来,变出更多的银子来。中国的问题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字:穷! 正是因为太穷,所以不能办新政,而不能办新政,那就没有足够的人才、没有足够资本跟洋人抢夺利权,结果就会更穷。华洋之争,说到底还是贫富之争,中国想要有钱,就得从百姓的嘴里抠,从他们的腰带里挤,可不想一旦这样,这些草民倒是反了。难道改朝换代就能让中国有钱?改朝换代的结果只会让中国更穷,钱财耗尽、列强瓜分、国土不保,局势将变得更加恶劣,重振国威的希望变的愈来愈难。 梁启超想着心事,蔡锷枯坐一边。虽然震惊恩师的论断,但也不敢打扰。他只看见恩师仰头望着墙壁的上谭嗣同的狱中壁提: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看着谭嗣同的诗,梁启超只想戊戌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十三年来风云变幻,本以为即便慈禧老死,光绪也永无出头之日,但不想天佑我皇,丙午年慈禧居然被革命党狙杀了。照理光绪复出,君臣相伴自然国力蒸蒸日上,可到现在却是山穷水尽了。难道自己又要狼狈逃回日本,永不能回归故土吗?不,他不甘心! “松坡,你还是去云南吧?”思索了良久,梁启超说道。“那云贵总督李仲仙去年曾有求于我,今日我写信推荐你去他那,或许能为我大清留一余脉。” “老师!”蔡锷怎么没有想到梁启超会让自己去云南,道:“若是要为我大清留余脉,关外不是更好吗?那里地广人稀、物产……” “关外是革命党的起家之地,难道会没有布置?”梁启超反问道,他其实不好说这不是为了光绪留余脉,而是为自己维新一党留余脉。“再说现在东三省总督是载澍,昔年虽然是维新一党,但总是满汉有别,你便是去了东北,也不能掌握军权。” “可去了云南就能掌握兵权?”蔡锷对载澍不明底细,对李经羲那边更是不熟。 “东北、山西、河南、云贵,只有这几个地方不波及战火,而这些地方当中,唯有东北、云贵三地兵力最多,东北去了也不行,云贵却正好有机会,那李仲仙和原有的那些北洋军官很是不和,军中也无得力助手,你这次保得全军而退,虽败犹荣,此去必可得重用。届时一旦动乱,你部即可从滇南入川。至于岑春煊那边,那可以勤王为名,不用理会,若是中原形势无法逆转,那便直接占了四川,以做将来之根基。”梁启超此时不再忧愤,只如办新民丛报那时一般,挥洒自如,指点江山。 梁启超安排着后路,蔡锷却是不安,道:“那要革命党稳定局势之后,也开国会立宪法怎么办?;老师,难道真要再将光绪或者满人亲贵迎回来做皇帝?” “不。杨竟成开国之后一定是会横夺民财、土地国有,以慰他那帮刁民,只要他这么做了,那必定是天下大乱。届时我们不能再要满人回来做皇帝,而是应该宣扬共和民主。”梁启超深思熟虑的道。 “共和?民主?”蔡锷聪明,但是却有点跟不上恩师的步伐,道:“可我们现在不是……” “此一时,彼一时也。”梁启超看着爱徒,用心解释道:“满人既去,杨竟成当立那朱宽肅为帝,而后掌控朝纲,大权独揽。我们再言帝制,已经不会得民心了。他用汉人的皇帝代了满人的皇帝,算是一种进步,而是要再革命,那必定要宣扬共和民主,才算进步,才能得势。” 梁启超的循循教导,只让蔡锷有些发愣,蔡锷其实只想做一个纯粹的军人,却不想政治是如此的玄妙复杂。梁启超见他发愣,只好再细道:“松坡,你是个聪明人,我可以用聪明的方法和你说话,其他的人就不行了。若是杨竟成真打下北京,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大多数将投奔于他,所以,我们要和杨竟成对抗,就要用一些蠢一点的人。对付那些蠢人,就绝对不可以和他们说真话,必需要用宗教形式来催眠他们,使他们觉得所做的事情都是对的……所以‘共和民主’只不过是个口号,跟‘阿弥陀佛’其实是一样的。” 梁启超本想把道理说清楚,但谁料到蔡锷听后却更加茫然,他轻叹之后亦是无奈,这点都不明白,那再往下说就更加没谱了。 梁启超正对蔡锷无奈的时候,还有人正在大骂蔡锷。 “说起第5镇我就着急上火,那蔡松坡是猪脑子啊?!革命党围点打援,这么简单的路数都看不出来?真是……真是……第5镇现在就只剩一半了!”砰的一声,袁世凯只把整个沙盘都踢翻了,虽然过去两个多月,但每次说到第5镇,袁世凯都要发怒,现在见他如此,徐世昌、杨士琦忙得一阵劝慰。 “宫保啊,事已至此,你什么气啊。现在应该庆幸其他几镇都还俱在,要不然……哎!”徐世昌说道,袁世凯下台,他没多久也被光绪排斥在外,现在只在一个冷清衙门里,混得很是凄惨。据说光绪本想杀了他的,但后面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很高兴,就把他留在宫里了。 “是啊,宫保。山东直隶这边还有四个半镇,这些兵力能留下来已经是费尽心思了。第5镇我们可是怎么也保不住的啊。”杨士琦看着袁世凯上火,也和徐世昌一样劝慰。不过,他又加多了些希望,“现在国会虽然重开,但各地的督抚士绅都是不满,洋人那边我已经按照之前咱们商量的意思去说了,洋记者那边也打点了不少,但是光绪是要死了不要你出山啊。” 自从甲午之后,挟洋自重已经从未下面官吏对付朝廷的惯用伎俩,严州再败载涛被革,在载泽的鼓动下,袁世凯这边倒是想出山。不过这事情跟本不能由他来提,只能是让之前交好的洋人来开这个口,当然,洋人只是一方面的,那些搞国会请愿的士绅也有不少人建议由他来任内阁总理,只是这些在光绪面前都是没用,真是苦恼之极。 “大佬那边还有什么说法?”说起大事,袁世凯便不在纠结于第5镇了的损失了,他只想知道老狐狸亦劻的打算。 “庆王爷还是闭门谢客,京中的消息说重开国会之后再选内阁,这内阁总理一职很有可能将由志锐来做。其实这国会已经没权了,朝廷本不想再立内阁,但是怕洋人们会说话,所以还是立了一个内阁,哎,这和国会一样,基本是个牌坊。”徐世昌介绍着京中的变化,特别是去年的政局真是像看戏一般精彩,连续倒了好几个人。先是载泽扳倒了载沣,而后瞿鸿机因为一张相片革职,最后那个载泽,当上内阁总理没多久,就卷入了侵吞国有资产案,连带着和盛宣怀一起下了台;而国会,也在无数饥民的请愿哭诉中猛然关闭了。 “那这一届内阁什么时候会选出来?”袁世凯问道。 “就在下个月吧。”徐世昌道:“说是选,其实还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估计里面的亲贵会占不少。现在京中的黄带子都说,是那些汉臣误国才把国势弄成这般模样的,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 “还不是大公报英敛之吹捧的啊,去年他看到那些饥民请愿之后,就对国会死了心,觉得只有把权力全部放在皇上这边,这国才能治理的好,要是把权力放给下面那些官绅,只会让大清的民乱越来越多。开国会不是在救国,而是在误国,他这半年来都在说这个。”杨士琦不是个官,但却是袁世凯在北京的眼线,北京天津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很清楚的。 “哼。这英敛之本就不是个好东西。”袁世凯想起了那一次抵制美货运动了,那大公报就是积极鼓动的天津报纸之一。“他这样说,无非是要讨好光绪而已。现在局势如此,总不能看着复兴会打到北京吧,你们倒时说说,这复兴会真要北伐了,光绪那边又硬顶着不要我出山,该如何是好啊?” 袁世凯如此问,徐世昌只看了杨士琦一眼,没有说话。而杨士琦知道他的意思,道:“革命党声势越来越大,要想剿灭怕是不能了,而北伐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今年不北伐,那明年必定北伐,一旦北伐,那就真有可能打到北京。” 杨士琦只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袁世凯奇道:“即便像聘卿说的那样,革命党不畏氯气炮,那他们也不至于北伐就能打胜啊?” “当然不可能会打胜。但就是不打胜,那也要放他们到山东,让朝廷知道革命党北伐势不可挡,如此京中的满人才会慌啊,他们不慌宫保你怎么出山?”杨士琦道。“只有革命党北伐,那满人无计之下才会想到我们,到时候对阵之时能和革命党谈和,那局势就在我们的掌控中了。我们不再要满人做皇帝,他们也不要汉人做皇帝,大家都选共和那事情就成了。军队这边我们占优,而杨竟成只有三十余岁,前面几届大总统保准是要宫保你来做的。” 杨士琦只把话说的这么轻松,袁世凯还是笑了起来,笑毕才道:“你怎么知道那杨竟成会与咱们和谈?再有他复兴会人也不少啊,苦战几年,真会心甘情愿的让我做大总统?” “杨竟成人是不少啊,但是要竞选国会,那他的人就少了。他的那些泥腿子只会打仗,字都不认识几个,而宫保你,现在哪个议员不记得是你和泽公两人才让这国会开起来的?到时候各地的督抚也都站在我们这边;还有革命党最怕的就是洋人,一旦各国公使也说这大总统还是要你来做,他们能如何?江南局即便被他们占了,各国封锁下,他们能买到多少大炮炮弹?全靠之前的那些缴获,他们估计江宁都打不下。”杨士琦道。 他的话袁世凯听着有些道理,不过他还是问道:“要是革命党不和谈,非要一鼓作气打到北京怎么办?” 早知道袁世凯有此一问,杨士琦笑道:“那就更好啊。北京还有两个镇的禁卫军,一个镇的旗营,还有几万巡捕,更有不少亲王贝勒。放开大路让他们去打了好了,我们把各地的督抚都拉过来便成,不管北京谁占着,也不过是个牌位而已。他要想像光绪这般把权都收回去,或者开一个没权利的国会,那我们便可群起而攻之。反正我们就是咬死国会不放松,谁要反对国会,那我们就反对谁。宫保,革命党里面有一个叫宋渔夫的人说的很对,他说,一切权力都在国会,一切革命也是为了国会。到时候开国会的事情可以由他来提。” “一切权力都在国会,一切革命也是为了国会……”袁世凯重复者这句话,细嚼着里面的意思,他虽提倡立宪开国会,但是什么叫国会,还不是很明白的,一会之后,他不太确定的问道:“这么说,皇上不皇上就不重要了?” “正是如此!”杨士琦看了也在倾听的徐世昌一眼,朗声说道。“这就是共和民主,这就是宪法政治。复兴会不承认这一点那就是不文明,他们要立皇帝,那就是不进步。但他们要认可了这一点,那事情就好办了。督抚、士绅、各国的公使领事,还有其他的革命党,都站在我们这边,那事情就好办了。” 杨士琦说着说着,居然扯到了其他的革命党,袁世凯脸色忽然沉了下来,道:“你怎么跟孙大炮牵扯上了关系?” 见袁世凯责怪,杨士琦忙道:“宫保啊,我说的不是孙汶,而是宋渔夫,虽然也是同盟会的,但他和孙汶不是一路的。他是湖南人,东京法政大学的学生。现在同盟会两广的那些人都跟着孙汶,基本上死在了广州,那些两湖人士都跟着他,基本留在了东京。” 听杨士琦说的不是孙汶,袁世凯微微有些安心,他可对丙午年孙大炮的诬陷记忆犹新,只觉得此人没有一点道德人格可言,纯粹就是个无赖。“这宋渔夫可靠?”他问道。 “完全可靠。到时候不管谁占了京城,我们将和他一起倡议施行宪法政治,提议早开国会。”杨士琦道。“那个时候,杨竟成可要不得不从了。” 杨士琦言辞凿凿,但袁世凯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道:“杨竟成这个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万一他不和谈,也不开国会,那当如何?这宋渔夫再怎么是个人才,也不是复兴会的啊……” 袁世凯言及到此,旁边徐世昌忽然道:“咦!我倒想到一个人了!那个蔡孑民不就是关在京城吗?到时候我们保他出来,由他出面提议和谈开国会,以他在复兴会的声望,那杨竟成怕是不能一意孤行了吧。” 戊卷第二十章强卖 听到蔡孑民三字,袁世凯不由放下心来。此人虽然是复兴会领袖,但是却好学的很,并不擅长争斗,革命据说杭州革命军之所以会打败,也是他听信了徐绍桢假降之言,这才兵败如山。这人,还是很好糊弄的。 杨士琦见袁世凯微微点头,再道:“如果革命党真要北伐,谈和不成,那山东这边就退到胶东去,威海就是英国租界,一旦有事,可请英国领事干涉;直隶的两个镇就退往天津附近,有事也可请洋人干涉。舆论上可以和联合各地督抚以及各省士绅,操作上则可以找这蔡孑民和宋渔父两人,他们一个是复兴会的党魁,一个同盟会的党魁,让他们以大局为重,息兵止戈,速开国会,以他们忧国忧民的性子,同意怕是不难的。” 袁世凯道:“蔡孑民我知道,此人就是个学究先生,只要能救他出来,哄好了便成。那个宋渔父那边你倒要好好和他谈谈,千万不要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 见袁世凯完全同意了自己的主张,杨士琦连忙点头道,“已经安排了,宫保你就放心吧。现在我已经让仲仁去了东京,不要几天就能见到这宋渔父和他细谈了。” 杨士琦说的仲仁就是张一麟,袁世凯回籍之后他也随之解职回了苏州,虽然平日不碰面,可私下还是有密切联系的。这次去东郊会晤同盟会党魁宋教仁,杨士琦保密之下只能派他去。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那宋渔父此时根本就不在东京。 香港九龙筲箕湾,黄兴寓所。 “也就说此次举义失败和复兴会没有干系?”宋教仁道。香港五月的天气已是极热,但屋子里所谈论的局势却让宋教仁、谭人凤心里冰寒,这大举义怎么就败了呢。 “当然和复兴会没有关系。诸多烈士的骨骸还是由他们帮忙收敛运送回乡的呢。”宋教仁如此问,但是黄兴却没有答话,反倒是他儿子黄一欧在一边说了话。 见黄一欧擅自开口,黄兴怒道:“你懂什么!那是辅仁文社做的,和复兴会无干。而那辅仁文社举义的时候不加入,现在等我们失败倒是来收拾骨骸,根本就是刁买人心!” 黄一欧被父亲一凶,就不敢再说话了,不过宋教仁和谭人凤却不明白这辅仁文社是什么来头,谭人凤问道:“克强,这辅仁文社也是复兴会的外围组织么?” “不是!”黄兴很是肯定的道:“之前是有些牵连,但是后来他们登了报,说自己光绪十八年就成立了。之前和兴中会合并,后来退出兴中会,自己开始独立了。”看到宋谭二人有些吃惊又有些高兴,黄兴低落道:“他们也和复兴会一样,拒绝和同盟会做任何方面的合作,收拾骨骸也只是身为革命党尽革命者的义务而已。他们还诬陷逸仙,说他从派人暗杀了他们第一届总理杨衢云。” 孙汶的过往之事明显不是宋教仁和谭人凤的来此的目的,听闻这辅仁文社不愿意合作,宋教仁便说道:“克强,我们此来是有要事和你商议的……” 宋教仁只提了个头便不往下说了,黄兴闻言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把在一边奉茶的黄一欧赶了出去,关上门才道:“你说吧。到底是什么要事?难道是杨竟成……” “不是杨竟成。”宋教仁脸上透出一阵喜意,道:“是袁世凯……下面的幕僚杨士琦。” 袁世凯这名字一出,只让黄兴一怔,再听是他的幕僚也还是不改惊讶,道:“袁世凯被革职多年,他早不联系我们,晚不联系我们,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找我们,不会是哄我们吧?” 黄兴的疑惑谭人凤之前也有,他道:“我之前也是这般想的,但看这天下形势,他这么做也未免没有道理。现在严州复兴会和满清新军两败俱伤,可复兴会并不只有严州一处根据地。现在满清举全国之力也只能让严州一处大损,可见这满清已经是日暮途穷了。袁世凯早为光绪所忌讳,要不是洋人撑腰、士绅支持,加上北洋军中旧人极多,早就被炒家灭族了,他与满清毫无感情,见天下即将大变,找到我们也在情理之中啊。” 谭人凤的解释黄兴都认可,不过他细想之后又儿问道:“那他为何不去找杨竟成呢,要说到力量,也是复兴会最大的?” 黄兴这么问,谭人凤捻着胡子只是笑:“袁世凯找杨竟成能得到什么?两只老虎在一起怎么能谈得拢?为了将来天下大乱之时能主导国势,革命党这边他除了找我们还能找谁?” “那袁世凯怎么说?他现在还能控制北洋军吗?”谭人凤之言已经把黄兴心中的疑虑打消,他想到那几个镇的北洋军便急道跳将起来,不料却触动旧伤,啊的一声又坐了下去,头上疼的只冒汗。广州举义他虽然逃出,但是手指却断了两根,现在还未完全愈合。 “克强不要着急,我和你细说便可。”宋教仁道,“那杨士琦对我提倡的宪政之说很有兴趣,故而看到文章找了人过来打探,开始也没有说真名,而后熟悉才交了底,说我中华大乱将至,唯有开国会、行宪政才能避免天下战乱。我看这杨士琦的意思,估计是想在复兴会北伐的时候,和现在各省的士绅们一起倡议开国会行宪政,好让袁世凯出山。” “开国会行宪政不是不行,那到时候皇帝怎么办?”黄兴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袁世凯是要起兵的,谁知道是要革命党帮忙抬轿子,好让他出山。 “退位!都退位!”宋教仁有些激动的道。此议其实正合他的心意,国会就是用来解决各方势力不平衡的办法,更重要的是,如此明清两个皇帝都不能再坐龙椅。 “袁世凯起兵都不敢,难道能让光绪退位?”黄兴语气有些嘲讽了。 “只要复兴会北伐,他就用大势说服光绪退位,而光绪退位之后,复兴会还有什么借口北伐?所以这事情最终还是得绕到国会上来。”宋教仁道,“复兴会北伐虽然是民族大义,但现在列强环伺,久战却是国家大害,我们不能看着他们把国家打烂。” “克强,袁世凯不能起兵,不是说我们不能起兵啊。”见宋教仁那边没有说服力,谭人凤再道:“袁世凯现在还是和北洋那几镇有不少牵连的,要是他能给我们一些款项和军火,那我们完全可以在两湖那边发难。两湖一下,也可北伐,到时候复兴会见天下局势大乱,不管有没有准备好,他们都是要动的。他们一动,那袁世凯就有办法重新出山,最终逼光绪退位。到时候天下就不再要什么皇帝,那共和就可以实现了。” 还是谭人凤懂黄兴的心事,他话说完,黄兴的心头又是火热起来,问道:“那袁世凯真的会给我们枪械款项?他能给多少钱,多钱枪?还有两湖我们找谁来发难?” “袁世凯那边是不是给钱给枪,我们可以谈。现在光绪不断的再打压各地的督抚,又收回国会的权利,各地的官员和士绅都对满清很不满,袁世凯也是看准这一点,想趁势而起,既然要趁势,那么造势所需的款项和军火,他还是会给我们的。”谭人凤分析完袁世凯,又道:“你和忠山先生一直在两广发动举义,根本就把会务工作给忘记了。现在日知会、共进会,还有各地的洪门都成为复兴会的外围组织了……” 谭人凤一数落,黄兴就受不了了,他急道:“人凤兄,你就别说了,你就告诉我两湖一带我们是不是还有力量发动举义?” 见黄兴着急,谭人凤也不刁难,道:“现在萍乡的义军牵制住了第13镇新军,长沙只有巡防营驻守,这些官兵都只认钱,只要有钱,那自然可以运动一二;再有绅学界有文斐、曾杰等人愿意和我们一同举事,只要能有十万两,另有一支精干队伍,那长沙一日可下。” 谭人凤前几个月是去过两湖的,知道湖北一带已经基本是复兴会的势力范围,要想有作为,还是只能在湖南发难。他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邮轮上碰见了从东京来的宋教仁,两人商议,立刻就定下了找袁世凯资助发难之计,而现在来找黄兴,是有所求的。 “克强,丙午年的时候,忠山先生曾经在天津外港求见袁世凯,所求不成就说刺杀慈禧之事乃是袁世凯指使他所为。此举让袁世凯深恶之。若是要拿到袁世凯那边的款项军火,此事万万不能让忠山先生知道啊,要不然这事情很有可能谈不成。”谭人凤道。 黄兴本是一脸喜气,想着袁世凯给钱给枪,那湖南即可刻下,不想谭人凤还有此一议,顿时拉下脸道:“逸仙是同盟会的总理,我们怎么能背着她坐这件事情呢?即便是湖南光复,我们有何脸面面对逸仙。” 黄兴之言不出意料的只让宋谭两人一叹,宋教仁道:“克强,有孙逸仙在,我们如何取信于袁世凯?不取信于他,如何能让他给钱款枪械?他现在只是要我出面在复兴会北伐,全国大乱的时候站出来提议共和,并没有说要资助我们发难。人凤兄所说,只是我们在路上商量的结果,要是袁世凯见孙逸仙出面,不资助款项枪械,那如何能发难?” “遁初,袁世凯见逸仙出面不给钱款枪械,是你认为的,还是他真的会这样做?”相处多年,黄兴很明白宋教仁的心思,而去年谭人凤和孙汶以及胡汉民都有不愉快之事,也是不喜孙汶,所以他才如此道。“革命最首先就是要团结。若是我们把党派斗争放到革命上来,只会让革命彻底失败。逸仙虽然有诸多不好,但最少为革命东奔西走,一日也没有懈怠。这件事情真要以同盟会的名义出面,那我必须把这件事情回报给逸仙。” 见黄兴还是固执,谭人凤道:“克强,革命是要团结,但不是我团结他,他也要团结我们啊。去年我和遁初商议在沪上或者武昌成立中部同盟会,可忠山先生居然说同盟会已经取消,他这是团结的态度吗?同盟会是由全国反清志士联合而成的团体,怎么能凭他一人之言取消?总理也是由党人公举,为党办事的人,岂能有解散组织的权利? 忠山先生早在丙午年便和袁世凯有隙,他若出面,资助一事立成泡影。所以我和遁初现在是想和你一道去沪上或者武昌,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接洽袁世凯,发动长沙举义,如此革命还有可为。若是老盯着两广一地,怕等杨竟成打下北京,我们也不能光复一省。” 谭人凤话语处处占理,他说完黄兴就闷声不语了。好半响只等外面徐宗汉敲门,他才站起道:“党人在广州损失惨重,我不杀李准誓不为人。沪上也好,武昌也好,我就不去了。袁世凯那边,若真能资助我们举义,那再好不过,但是如要同盟会出面,那此事必定要报告逸仙,得他允许才能作数。但若是你们另组中部同盟会,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事情真要是成功,还是不要忘记我和逸仙的好。” 黄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只让宋教仁和谭人风彻底失望,他们的本意是想拉着黄兴,把昔年华兴会那些全部号召过来,如此中部同盟会才有些声势,而现在黄兴对中部同盟会不顾不管的样子,只让他们的打算落空。 “克强,你真要一心呆在这里,以暗杀为宗旨么?这般做,如何能对得起牺牲的同志?”见黄兴想送客,宋教仁最后道。 “我不在这里暗杀李准,又如何能对得起牺牲了的同志?”黄兴回着宋教仁的话,而后又把房门拉开,“遁初,沪上武昌我就不去了,那边还是交给你和人凤兄吧。沪上杨竟成是不好相处的,我看你还是去武昌好,那里也是租界,离长沙也近,中部同盟会就设在那里吧。” 黄兴决心已定,宋教仁见多说无益,只好告辞了。不过他离开的香港的时候,却被一个人看见了。 马车窗帘的缝隙里,杨锐看着坐在人力车上的宋教仁很是惊异,自言自语的说道:“他怎么也到香港来。” 杨锐看见了宋教仁,但是车里的陈广寿却没有看见,所以他不知道杨锐说的是谁,只等杨锐再问的时候,他才道:“宋教仁上个月是在东京,但是本月初他便离开了东京,当时我们以为他是回国,并不知道他来了香港。先生,要让人去调查他吗?” “不必了。”杨锐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宋教仁,很肯定的道:“现在同盟会举事失败,元气大伤,不过那黄兴倒是屡败屡逃,次次都能得平安。这宋教仁应该是来见黄兴的。我们只要盯住他们在广西钦州的黄明堂部,不要让他们趁乱得了什么机会便可。” “明白了。先生。”杨锐一说趁乱,陈广寿心中就是一阵激动,现在农历已经是四月末,再有两个月就是光绪的大寿。两个月,整整六十天,又是短又是长的,真是让人难熬。 “宪鬯也到了吗?”杨锐问起了钟观光,他自欧洲来,身体也不好,所以杨锐担心他迟到。 “已经到了,先生。”陈广寿道。 “这么说倒是我这个最近的最晚到了。”杨锐有些自嘲。举义之前因为交通不便开复兴会第三次代表大会,但是委员会这七个人碰头却是要的,沪上人多眼杂,而好几个委员都在欧美,所以最后确定这开会的地点放在香港。 杨锐说话的时候,几辆马车缓缓缓减速,只转入一条小巷,又行了几百米,才拐进一个幽静的院落。马车一进,刷的漆黑的院门便被人重重的关上了。此时车停在院子中,钟观光、王季同、徐华封、虞自勋、谢缵泰几个都站在院子里看着从马车中走下的杨锐和章太炎。 “竟成!”钟观光多年不见,最先快步上来。他抓着杨锐,又一声“枚叔”拉着章太炎大笑起来,上一次诸人齐聚还是丙午年,五年,五年真是一晃而过!他胡乱抓着杨锐还有章太炎道:“沪上虽说租界,但是满清的探子也有不少,我在国外,可是最怕听到国内的消息了,就担心你们会出意外。” 钟观光虽然说的事情不吉利,但他的关心杨锐和章太炎都是清楚的,对此只是一笑了之。杨锐这边回完钟观光,又和王季同还有虞自勋见礼,看着他们道:“这一次我们可是有很多时间把事情都商量好了,只等商量好,所有人都齐了心,那光复大业便可开始了。” 杨锐话中有话,虞自勋面有讶色,王季同则是神色不变,道:“是。很多事情都是要谈清楚,这样举事才好发动,国家才不会动乱。”他说罢又道:“竟成你额儿子满月,没什么好送给你的,特意写了一幅字权作贺礼,笑纳笑纳。”说完还真拿出一副字来。 杨锐结婚生子之事,几个人都知道的,碍于会中纪律,在沪上的章太炎是送了一副字,而其他几人因为不在沪上,虽没有表示,但是事情都是记得的,现在被王季同一提,其他几个都把礼物从袖子里拿了出来,只有徐华封和谢缵泰的放在屋子里,谢缵泰见此大声道:“太阳这么热,还是回屋里吧,我的贺礼还屋子里呢。” 诸人在开会之初都知道这次会议的内容,是以一见面都异常激动。现在只等谢缵泰大叫,这才回过神来,笑过之后便都跟着他回到屋子里。 诸人都兴高采烈,杨锐却想着心事。那一次和女人摊牌之后,她想离婚倒是被突闻此事的程蔚南以上吊给拦住了,既不离婚,那便是只能分居,现在女人带着儿子回了檀香山,杨锐见此也不阻拦。即是自己儿子,还怕不像自己?他就不相信被女人养几年会不认识自己。 花厅里大家一落座,还没上茶诸人就把贺礼拿上来了。其他人的都是字,唯有徐华封的特别,是一艘潜艇模型。字杨锐是看不懂的,所以草草看过都放下了,而这个潜艇模型却一直被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才道:“这是我们在美国造的?” 徐华封被德国人赶出了基尔船厂,但是在船厂这几年他还是没有浪费时间的,而德国潜艇也研究了好几艘,虽然合作中止,但德国人的设计思路他还是明白的。 “是的。我们在美国租赁了一个小船坞,然后就自己试着造了两艘,用作训练艇。这是第两艘,两台八缸二冲程柴油发动机,单台功率有一千八百马力,排水量水下八百三十吨,水面航速最高十五节,水下最高十节,下潜深度为五十米。因为在美国造,无法保密,现在美国海军已经找到了我们,想购买这两艘潜艇,若是不买,那就要我们拆毁它们。”徐华封很是无奈的说道。现在各国都对复兴会很是排斥,之前寄予厚望的德国、美国更是翻脸不认人。 杨锐把玩着手上的潜艇,有棱有角的外形上,他找不出后世潜艇的影子。他听着徐华封介绍第二艘潜艇的数据,有些满意,但最后听闻美国海军横插一手过来,眼中一寒,温怒道:“拆了就拆了,拆了也不卖给这帮王八蛋!”他说完又问:“那飞艇如何?也被美国人发现了吗?” 徐华封也是不想卖给美国人的,当下点头道:“飞艇不要船坞,只要是平地就能造。这个他们发现不了,现在两艘飞艇都造好,已经在太平洋上了。下个月便可到通化。” 诸人见徐华封的贺礼本是奇怪,再听他细说这东西,便知道这又是杨锐的新玩意,定有大用。不过听闻这东西居然要拆了,章太炎道:“这船我们不想卖还不成吗?难道堂堂美国政府,居然也会强买强卖?” 戊卷第二十一章南美 第二十一张 “枚叔兄,这不是美国人要强买强卖,这是潜艇本身就是个兵舰,这船虽然没装鱼雷,但是船首船尾都是有鱼雷发射管的,一旦装上鱼雷,那就可以开战了。”谢缵泰道。“现在我们正在想办法,比如,如果能说服秘鲁或者是智利政府,由他们出资购买,那么两艘潜艇还是能保留下来的。” 谢缵泰说的办法杨锐好像在哪里看过,闻言道:“他们愿意吗?” “潜艇毕竟不是大兵艇,这件事并不难办。更何况我们需要的时间只是几个月而已,如果能通过购买协议把事情缓和到八月,那等国内局势一便,就有转机了。”谢缵泰道。南美诸国中现在朱宽肅的落脚地,智利是因为曾经有华人帮他们打仗,所以国内华人地位不低,而秘鲁,官场上和满清没有太多不同,做什么都是银子开路,买潜艇之事想来也是能用银子办妥的。 “不要到八月了,再有两个月就好了。”杨锐把手上的潜艇模型放下,然后说道。崇祯计划提前的事情诸人都还不知道,他们仍以为是八月十五动手。 “再有两个月?”钟观光道。“提前了两个多月,会不会太急了?” “是啊。会不会太着急了?”虞自勋也道。他最想早日推翻满清,但也最害怕因为计划提前而出什么乱子。 看着大家都看着自己,杨锐道:“这一次召集会议,就是谈这些问题的。我理了一下,一共有八个议题。第一个就是崇祯计划提前的施行问题。”按照计划具体的事物本要大家休息两天再谈的,但杨锐本是工作狂,一来就把这次会议的主题都说了出来,“第二个是国体问题,第三个是政体问题,第四个是建国初期的政权问题,第五个是我们内部的权力制衡问题,第六个是建国后的外交问题,第七个是对满人、贪官、士绅的处理问题,第八个是对烈士以及有功人员的奖励问题。这次会议,我们大家在这八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那接下来就是开打了。等彻底推翻满清,年底我们就开第三次会内代表大会。” 杨锐这边说,陈广寿则把随身带来的几份备忘录拿了出来,文件上写得就是杨锐上述说的八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主要是军事上的,详情要等开会之后再做介绍,但是第二个问题开始便有了简短的语句描述。几个人接过陈广寿发放的文件,之后便仔细看了起来。 在八个问题当中,对杨锐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第四和第五个,第四个问题说的是建国初期的政权问题,其实说到底就是施不施行一党制的问题,而第五个内部权力制衡问题,则是会内是施行民主制,还是民主集中制的问题。一党制也不是说整个国家只有一个党,但是这个执政党必须是占完全优势的地位,而其他的小党只能是从属地位。大事复兴会说了算,小事各小党可以参与决策,不过他们真的作用还是陪衬而已。同时,确定一党制那么就等于确定全国的军权将完全归复兴会所掌握,三公十二部制里面的太尉府(其实就是复兴会中泱军事委员会),其成立可就是名正言顺了。 而党内的权力制衡,虽然在革命时为了能快速决策、减少扯皮,施行的是民主集中制,但是建国之后是不是要施行这个制度,诸人还是有不同意见的。比如王季同和虞自勋是完全反对的,而除了章太炎之外,杨锐并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得到其人的支持。这民主集中制,名字虽是民主,但按照组织行为学来说,还是金字塔结构,下面的人只有提出意见的权力,没有选择意见的权力,可即便如此,他们的意见是丢在废纸箱还是在杨锐的案头,那也要看运气。这民主集中制,较真的说,就是杨锐想民主的时候就民主,想集中的时候就集中,仅此而已。 诸人看完手中的文件,都没有说话,而杨锐也不想在第一天就和大家讨论这些问题,很快诸人的谈话就都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钟观光和杨锐坐的最近,和他之间杨锐还是能感觉到昔年友情的,他现在也以老朋友的身份,在委婉问着杨锐的家事。 “儿子长的像你还是像程莐?取名字了吗?”他漫不经心的问道,就像久别重逢拉家常一般。 其他人问到自己的家事,杨锐完全可以不理,他只觉得这是自己的私事,任何人都不可干涉,特别是现在他和程莐这副模样。不过钟观光是不同的。 “额头像我,眼睛像他妈。”说到孩子,杨锐心中似乎有些松懈,工作的时候他身着盔甲,但是一旦想到孩子,他就像弃剑脱甲的战士,很是落寂的看着硝烟散尽的战场。 “呵呵,那长大一定很灵的了。如果性子再像你,又是一个情种。”钟观光笑了起来,不过没笑两声,又微微咳了几下,他肺病一直未曾痊愈,时好时不好,但德国那边缺不了他,只能是带病坚持。 钟观光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在沪上,所有的老爷都是会去逛窑子叫女先生的,这是应酬,但是杨锐从不如此,加上他和程莐的事情被诸人所知,大家都说他是个情种。其实杨锐也是个正常男人,但他极为厌恶吃窝边草,又害怕那些妓女身上带着病,他记得某某某就是这么中招的,到时候染一生身病不算,还要头发掉光,断子绝孙,这个太不值得了。所以他只能苦鳖着。 钟观光的话很委婉,但是里面的意思杨锐却很明白,他不想绕圈子,沉声道:“以前还不知道,但现在明白了。真要是革命了,只能是抛家弃子,早知道当时就找一个……”杨锐说到此就停住了,杭州起义前,他曾让陈广寿去打探某个小吃摊老板的女儿,不过后来这事情没了下文。当时他觉得程莐读过书,懂革命,能知心,但现在看,根本就是个累赘,不,根本就是个祸害。 杨锐停了半响,又低声道:“对她,我已经是仁尽义至了。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她走的时候没带孩子,只是老爷子不同意,上了一回吊,幸好被救了下来,她就没敢说离婚的事情。现在老爷子派人把孩子接了过去,我也没说什么,他派人来接孩子其实是看我什么意思,要是我不同意,那就说我是真想和程家一刀两断了。人总是有感情的,老爷子这几年为了华侨商会东奔西跑,病了好几次,腿也摔断会一回,我事情总不能做太绝。再说华侨还是很重要的,现在不能丢,以后也不能丢。”说完家事,杨锐叹道:“宪鬯,我们这些干革命的,根本就只能把人当作数字看,千万心慈手软不得,不铁石心肠,以后死的人可就要更多。难怪以前咱们中国,女人在大事上都没有说话的份,确实不能让她们说话,就凭她们的心性和智商,一说话什么事情都完了。” 只有私下对钟观光杨锐才会如此说话,他说的大部分是真的,但到底是因为要拉拢华侨没有最终和程莐离婚,还是因为感情还在没有和程莐离婚,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钟观光没有去深究杨锐的说法,只是闻言苦笑道:“我以前啊,老感觉自己老婆什么也不懂,只觉得她不知心,没想到你有这么个知心的老婆也不好。哎。看起来干革命娶什么老婆都是一样的,我是冷清的苦,你是埋怨的苦!对了,那仙凤不是会去了吗?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她娶回家门啊?” 钟观光最后的随意一问只让杨锐的脸有些微微发烫。外人不明白他和程莐的纠葛,只会认为他革命成功了,最后就要换老婆了,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这事情传扬出去并不太好。虽然杨锐不在乎其他人说什么,但是面对钟观光这个朋友,寒仙凤的事情他还是有些尴尬的。 “被我赶到宣传部去了,留学留学,什么不好学,偏偏学了个西洋音乐回来,真是……这根本和国粹不符。”寒仙凤自小就没有什么文化,外语更是不通,幸好她喜欢的音乐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阿拉伯数字也只要从1学到7便成,所以欧洲转了一圈,最后跑到巴黎音乐学院去了,语言不通,原本是不让入学的,但是二胡一拉洋鬼子就把她录取了,真是邪门,那洋人也能听的懂二胡吗? “哈哈……”钟观光大笑,他早知道杨锐会抱怨,之前还没有和寒仙凤确定关系他没有说什么,但现在快变成自己人了,他果然开始抱怨了。“我记得你说过,艺术对一个国家来说也是很重要的,还跟我举一个什么例子……,反正我都忘记了,但你那个意思我一直记着,平时累的时候,哼哼曲子唱唱戏,这也很好,你啊,以后家里天天专门有人给你拉小提琴,有什么不好的?在德国,听音乐会还要穿着得体才让进门呢。” 钟观光说着玩,杨锐也顺着他的意思不想把谈话弄的那么惆怅,只笑道:“知道外面都叫我们复兴会叫什么吗,叫国粹党。国粹国粹,洋人的小提琴大提琴,其他人可以听,但是我们听可就不行了,到时候传出去那还了得,复兴会以后还怎么立稳山头,治理国家?” 杨锐处处以身作则,把国粹主义贯彻到底,听到钟观光一阵好笑。他笑的时候,旁边谢缵泰却带着椅子,挪了几步过来道:“竟成,你说国粹,但是各国对你的分析却不是这样看啊。”越是临近举义,他就越是东奔西跑以了解各国的情况,很多电报里说不清不好说的东西,现在就可以摊开来畅谈了。 “重安,你说说,各国的分析是怎么看的?”章太炎道。他们刚才几个正在讨论徐华封的潜艇,还有则是如何保住那两艘潜艇。事情谈完,谢缵泰过来,他和王季同、虞自勋也过来了。 谢缵泰话语有着许多无奈,杨锐是听出来了,抬头看见诸人都在,便道:“重安,现在什么都有把握,就是外交没有把握,最重要就是英国没有把握,你说吧,形势如何?” “很不好!非常不好!”谢缵泰一开口就把所有人的温度降到最低,他这么一说杨锐就想抽烟,但想到钟观光的肺病,他只掏出烟没有点火。 “你细说吧。我们的革命不需要看洋人的脸色。”杨锐叼着烟,半强硬半自我安慰的道。他明白谢缵泰说不好是什么意思,那一定是和英国那边没有达成共识。 “丘吉尔那边告诉我,内阁对于复兴会以及我们将要采取的君主立宪方案不赞同。但是我说,那我可以施行民主立宪,这样的内阁是不是能给予支持?他对此也是摇头。”谢缵泰说着他在英国的遭遇,神色凝重,“后面我又去了法国,这次我说的是民主立宪制,说朱宽肅以后只会成为一个皇室,不可能成为皇帝,他们那边也和英国一样没有表态。欧洲诸国,我除了德国和奥匈没有去,意大利、比利时、荷兰我都去了,但是都是一个态度,我怀疑他们通过气了,就是全体不支持我们。” 德奥本是支持满清的,如此说来整个欧洲都不支持复兴会,但是在两个月前,还有不少打着记者招牌的领事馆人员和复兴会接洽的,现在两个月之后就变化了呢? “怎么会这样?”不用杨锐开口,虞自勋就问了过来。“那岂不是说,除了俄国,没有人会支持我们?是不是我们和俄国人的事情被英国人知道了?” “不是。”谢缵泰摇头道:“我们和俄国人还没有任何协议,而且现在为了对付德奥两国,英俄的关系已经缓和了。我的推测……”谢缵泰目光炯炯的看了大家一眼,道:“我的推测,是英国人开始重视我们的力量了,知道我们所提倡的复古国粹,只是凝聚人心的把戏。当时在伦敦的时候,我找的顾问克莱尔——他以前是一个保守党议员,现在完全退出政坛了——他建议我最好去想想南美。” “南美?”诸人都不解道:“复兴会的革命难道和南美有关系吗?” “不是我们和南美有关系,而是去想想南美的历史。”谢缵泰答道:“美国是英国人的殖民地,所以西班牙和法国促成了美国独立,而南美曾经是西班牙的殖民地,英国人也想报当初一箭之仇,所以1810年的时候,西班牙被拿破仑入侵,在英国人的支持下,南美各地爆发了革命。几经鏖战,最后出现两个英雄人物,一个是何塞.德.圣马丁,一个是西蒙.玻利瓦尔。两人都被认为是南美独立运动的英雄人物,也都有巨大的声望能成为整个南美共和国的开国总统,可他们都是英国人支持的,真正谁能执政还是要看英国人支持谁。 圣马丁虽然是一个军人,但是他却是一个劳塔罗,也就是共济会员,他希望整个南美洲也能像美国或者欧洲那样启蒙民众,发展经济;而玻利瓦尔虽然是革命领袖,但他完全是个贵州,只希望拉丁美洲摆脱西班牙的统治,但并不想做什么大的改变,所以……”谢缵泰说到这里,又包含深意的看了诸人一眼,哀叹道:“英国人最后选择的是玻利瓦尔。而且,不但把整个南美拆分成几个国家,就连玻利瓦尔执政的大哥伦比亚共和国最后都被拆分。 看到南美的独立史,再想到中国的革命,我觉得有一条竟成说的很对,那就是洋人是不会让我们强大的。不但在我们革命的时候不支持,即便是国家成立了,他们也还还要再来捣乱,不把整个国家拆散就绝不罢休!这除了他们不想再有一个可以和欧洲列国争雄的国家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英法荷等国,在南洋有殖民地。一旦我们强势崛起,那这些殖民地就不再安全。哪里的华侨,还是那些黄种人,都会想着什么时候他们也可以独立,成立自己的国家。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一直跟竟成说外交很重要,外交很重要,还说英国很重要,英国很重要。到前段时间我才知道,我谢缵泰真是瞎了眼,居然想着英国人会支持我们,这绝对不可能!看看南美那些大大小小,一个比一个弱的国家,我真是……” 谢缵泰言语激愤,他东奔西跑,杨锐全力支持,花出去的钱少也有一百万,但只当他在老顾问克莱尔的提点下,才彻底看明白南美革命的惨状后,由此彻底醒悟:要想欧洲那帮列强支持复兴会根本就不可能,特别是复兴会的出色表现更是让他们忌讳。 他这样想,但是杨锐却不是这样想,他明白列强是不会支持复兴会执政中国的,所以平时表现的一点也不西化,更不谈什么向西方学习之类——虽然京津泰晤士报那些饱含优越感的白皮编辑和记者,一直鼓动中国要像西方学习先进文明,但是真的等中国向西方学习了,那些欧美的政治家们一定会全力把中国打回原型。对于中国,他们要的是执政者完全西化,这样大家便于沟通,而中下层,那就是越封建越落后他们就越喜欢。后世的民国不就是这样么?根本和南美一模一样!不过不同的是,中国几千年来都是一个完全的国家,而南美一开始就是殖民地,所以最后中国最终统一了,而南美最后分裂了。 “不是我们在国内表现的太出色了。”杨锐看着低头沉思的诸人说道,“而是华侨那边我们的影响力太大了,朱宽肅的影响力也太大了,秘鲁五六万人,一下子就认捐了四五百万两,基本是人均一百两。秘鲁那些矿工一年下来很多都挣不到这么多钱,有些带着老婆孩子去的,就更没这么多。不过,我不是说不应该号召华侨捐款,列强不是傻蛋,现在即便被我们骗了,但是骡子是马,我们一旦上台出了政策他们就知道我们要干什么,能干什么,等到列强打压我们的时候再来发动华侨,那就已经晚了。 我以前说的立国之后,国家要表面分裂,也是这个意思,两广那边为什么要用辅仁文社的名义,东北那边为何要窝里斗?就是要给列强中国不断内乱的假象。我们上台,但是中国完全分裂,这样他们才会放心。中国太大,一旦站起来,不单是东亚,就是整个世界都会害怕,以前德国傻二皇帝威廉,宣扬什么黄祸,他说的黄祸是日本征服中国,而后借助中国的人力物力对抗整个欧洲,而我们所倡导的复兴,是自己独立和崛起,这比他说的黄祸更加可怕。 所以我说,列强不会支持我们,只有当我们掌握他们软肋的时候,只有当我们破釜沉舟的时候,只有当我们不怕死人前赴后继的时候,他们才会妥协,而我们这个国家才能够真正的独立,真正稳步发展。现在参谋部那边计划做的很好,但是等真正在光复全中国的时候,列强一定会出来添乱的,他们自己不会来,但很有可能会让日本来,东北的十几万农兵为什么不动,就是等着日本人来,只要他敢干涉革命,那我们就再来一次日俄战争……” 杨锐忽然激动了,他忽然感觉心跳非常的快,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复兴会就已经站在历史的分分水上,准备了那么多,但是临到最后关头他还是难以保证自己会胜利。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男人般的站起来,然后鼓动着复兴会员们和那些敢干涉中国革命的人打到底。这就像街头斗殴一般,不明底细的两伙混混,谁能在第一回合胜利,那么谁以后就能占有心里优势,这时候不只需要理智,不只需要冷静,更需要勇气和狠劲。 杨锐激动的谈话,六个人有五个都在凝重细听,而王季同看着杨锐激动的样子心里却是笑了。这才是他所认识的杨锐,也只有这样的杨锐才能带着复兴会从无到有,走出低谷,并带着整个国家逆转国运,繁荣复兴。当然,也正是这样的杨锐让他感觉到害怕,因为这么一个有决心和魄力的人,一旦固执己见,那就是整个国家的灾难。 戊卷第二十二章要害 杨锐的发言一会便停了下来,虞自勋只听得心潮起伏,正想去和洋人打一战的时候,去扭头看到身边不动声色的王季同,知道自己又被杨锐给说服了,他的话语总是感觉的那么有力量,让人不得不深陷其中,从心底里赞同。 “如果说竟成就是圣马丁,那谁是玻利瓦尔?”王季同想着谢缵泰说的那些东西,想着如果把南美对应成中国,那么谁会是玻利瓦尔。 诸人一开始想着是不是孙汶,但是想到孙汶比杨锐更加西化,又在心里否定了。他们不知道,杨锐却是心知肚明,毕竟历史曾经有过证明,他看着不解的人们笑道:“要说那中国玻利瓦尔,那就非袁世凯莫属了。” “袁世凯?!”诸人都是一愣。而章太炎则道:“嗯。除了袁世凯,怕没有其他人了。下台之前他可是立宪开国会积极倡议者,现在虽然雌伏,但是政界、军界他人脉都是宽广,就是满人里面,奕劻那桐那些满人,都是心向着他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英国人会怎么捧他的场?怕是他还没有出河南,全国就光复了吧。” 章太炎说的轻松,但是徐华封则道:“不是那么简单的,袁世凯最大的影响还是在绅届。一旦士绅鼓噪,报纸吹捧,那他的民望将会极高,而且他手下幕僚多,人才更多,立国以后他当算是一股极大的势力,估计也是唯一一股能和我们相抗衡的势力。对他,务必要防。” 袁世凯杨锐对其并无恶感,革命党不是道德圣人,私德不在政治的范畴内。不过他手上掌握着四个半镇的北洋军,这是他是很忌讳的。不过将来自己大权在握,他那四个半镇也很好消化。杨锐想到此道:“重安,你说英国人一定不会支持我们,法国意大利比利时荷兰也不支持我们,那就现在的国际局势,能支持我们的是谁?” 杨锐不说袁世凯,却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谢缵泰闭眼之后再有睁开,淡然的道:“只能是德国和美国。” 他话一说,章太炎便道:“美国不说,德国那个皇帝出尔反尔、毫无信义,这样的国家焉能结交?再有现在欧洲的局势是德奥孤立,一旦我们亲德,那么英国不就是……” “德国还是要拉拢讨好的,”章太炎话到一半,就被谢缵泰打断了,“正是因为英德敌对,我们才要不记前仇,低三下四的讨好德国。英国的软肋也就是长江沿岸的商贸,再是即将爆发的欧洲大战时东亚各国的立场。如果我们支持德国,那么德国的远东舰队就可以在东亚或者中亚,截断他们和殖民地的商贸往来。这也是英国在和俄国和谈之后还要拉拢日本的根本原因,他们是想用日本舰队对付德国的远东舰队。 我们亲德只是一种态度,并不是说真要和德国结盟,这只是对英国的一种反制手段。立国后英国支持袁世凯和我们作对,那我们就要亲近德美进行反制。不过美国和德国是不同的,德国只是在战前的一种反制手段,而美国……竟成说欧战大战时一定要发战争财,我仔细想来,也唯有通过美国才能做到这一点。在中日之间,英国法国还有俄国,将会选择日本货而不是中国货,除非我们的东西实在是有优势。与其卖给日本人再转到欧洲,那就不如卖给美国人再转到欧洲,此为远交近攻也。 即是如此,那从立国后到欧洲开战,我们和美国的关系都极为重要。所以我想……”说到这里,谢缵泰看了杨锐以及诸人一眼,沉稳的道:“所以我想,我们一定要帮着罗斯福赢得下一次大选,让他成为美国的总统。唯有如此,局势才可能按照我们的计划走。” 听谢缵泰居然要捧罗斯福做总统,虞自勋这个半民主主义分子倒抽凉气的同时,惊道:“这事情……这事情,这事情不是那么好办吧。美国是普选制,几千万张选票,还要操纵整个舆论……这怎么可能!再有,再有,万一失败,白费银钱不说,下一届总统就要嫉恨我们了。” 杨锐是早有支持罗斯福竞选总统的想法,只是之前局势还不急迫,但是当了现在,对外政策到底如何,还是要明确的。 “那我们就两边下注好了,美国那边的公司支持罗斯福,国内这边的支持他的对手。”杨锐看着虞自勋道:“总统其实也就是牌坊,虽然当上了能有四年大权独揽的机会,但还是要看主人的脸色的。罗斯福是共和党,和他竞选的便会是民主党,前者那些资本家,我们可以让他们修铁路、进工厂,后者……”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很是艰难的道:“华侨问题是他们关注的重点,真有必要,我们将不得不对排华法案,对他们妥协,并做某种程度支持……当然,最好不要到那一步,真要那样了,美国华侨都要心寒了。反正不管怎么说,立国之后拉美国一定的,该付的代价那就一定要付,没办法省。” 其他诸人不知道华侨对革命的支持,但虞自勋是知道知道的,“竟成,华侨的利益不能动,排华法案更不能支持,真要是那样,我们在海外可就要尽失民心了。” 虞自勋说的是大义,不过杨锐没有反驳,海外华侨那边只要不影响卖开国债券,要出卖的时候还是要出卖的。政治既是妥协又是取舍,国内和国外,自然是取国内而弃国外。不过,这事情一时半会是说不明白的。 七常委的碰面会很快就结束了,本来很高兴的气氛,被谢缵泰所说的外交形势弄得凝重无比。杨锐虽然早知英国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但是想到南美的下场,还是心有余悸,中国要是变成那副模样,那就是后世的民国了。不过英国人的做法也在常理之中,换做是中国解放印度,也是要把印度拆成好几个部分,然后让它们陷入内乱之中不可自拔。 欧洲诸国不支持……既然不支持,那莫非是要把袁世凯干掉?不过,好像袁世凯活不过六十八吧,历史上他是1916年死的,真要是英国人支持他,那等16年他一死,事情不是更好?之前也不用担心他们找别人,之后对付群龙无首的北洋系即可,更可以在对日战争中送他们去战场……杨锐是不会傻乎乎的把北洋军一个镇一个镇送到战场上的,那是最下级的招数。为了不让北洋诸将打出名声,对日作战的部队一定要自己的,但是底层的士兵可以从北洋那几个镇里面抽调,等那些基层士官都死光了,北洋军也就基本全废了,最重要因为是抽调,所有的名声都是复兴会的,和北洋一点关系都没有。 香港炎热的天气里,即使谢缵泰找来的屋子很清凉,下午时分院子里也还是火热,只有等到晚上楼顶吃西瓜的时候,外边热风吹过才有些凉爽。晚上诸人闲聊的时候,章太炎问道:“这三公十二部制,是那个大才出的主意啊?” “三公十二部制?”杨锐笑道,“不就是仿照德国日本政府么。德国有参谋部,日本有统帅部大本营,都是独立在行政范围之外,只受皇帝直接管辖的。不过在中国,换了个名字就叫太尉府而已。” 杨锐开玩笑,章太炎却不这样想,他道:“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你怎么会把三公制拿出来的呢,这定不是你想出来的。” “枚叔兄,那你说,不是我想的,那还能使谁想的?”杨锐忍者笑,不由反问章太炎。 “这……是不是上次见的那个杨皙子?”杨锐身边的人极少,南洋公学的那些学生学问还不是很深,又多是军人,于是章太炎一猜便中。 “嗯。确实是他。他还写了一篇金铁主义的文章,我觉得说的很有道理。他说要富国那就必须重商,要强国则必须练军。有钱有枪则可以挽回利权,不被欺辱……”杨锐想章太炎介绍那篇金铁主义的文章,言语里虽有赞扬,但其实心里是不满意的,不是对文章不满意,而是对人不满意。 杨度文章说的对,写的也好,但这只是定性分析,不是定量分析,里面虽有建议,却无步骤,比如要鼓励商人,要减少厘金,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没有细化。中国的文人,都是喜欢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他们说的头头是道,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是两眼一抹黑。杨锐感觉现在中国需要两种人才,自己则需要一种人才。 中国需要的两种人才,第一种为外交家或者说是纵横家,俾斯麦般的伟人,他们对国际局势了如指掌,能让中国在建国初期减少列强的干涉,多获得列强的支持。这种人中国人里是没有的,有俾斯麦手腕和心劲的,根本不了解欧美,而了解欧美的,又少有灵活的手腕和老辣。比如伍廷芳唐绍仪之流,前者用莫理循转述各国领事的话来说,根本就是一头只会大声嚷嚷的蠢牛;而后者,虽然口说文明,但是处事却毫无文明之感,更因为学业成于美国,一股子美式的硬朗作风,根本就是干外交的料子。 此两人不行,其他老的则只会做官,上下糊弄,年轻的则阅历不够,真要到了大场合,不仅沉不住气,估计就连内外局势都会看不清楚。中国的不行,那只能请洋人,杨锐不介意一个白皮做中国的副相或者外交大臣,但是前提是这个人得有能力并了解中国,同时有职业操守不会吃里扒外。以军情局的分析,要满足前者,则可以应该在那些驻中国的各国公使和领事里面找,而后者要满足,那就只要靠人力资源还有密探那一套东西了。 除了外交家,中国还需要一大批各领域的实干家,这些将是政府十二个部的部长和司长,这些人需要的是专业素质,懂得所管辖领域的各种知识,最好还要有管理经验。这些人可以在原有的满清官僚还有复兴会的各部门里面找,合格还是很多的。比如盛宣怀之流,不要济私的话,做个商部的尚书还是基本合格的。 这两者是中国要的人才,而杨锐要的人才则是中国传统的幕僚,建国之后各方势力交错,此起彼伏,如何能成为政界不倒翁,那就是这些人的责任了。杨度虽好,但是太年轻,处事思路是有,但是不细腻,而且为人好像太莽撞了,什么路数都没有打探,就这么贸然的直接找来了,虽有勇气,但是幕僚本是要阴柔婉转的功夫,他这般还是不合适的。 由杨度而想到复兴会的人才缺口,杨锐只是感觉夹带里没人。得一人而兴邦,失一人而丧邦,对于没有人才积累的中国,便是这么的现实。 “竟成,我们中国这丞相是否也像洋人那般,有年数限制的?”章太炎不明白杨锐在感叹中国无人,忽然问到了丞相的任期。 “这个,好像还没有想啊。国会一届是五年,丞相的任期就是五年了。”杨锐随意的答道,不过心里却有些明白章太炎的意思。 其实弄了三公制,廷尉那边明显就是要交给王季同的,那只是个执法部门,只有执法权,立法权和法律起草权在丞相府,警察也归在民部,只有一个督察院在那边,势力最小;而太尉这边则掌握全国的军权,这是杨锐的自留地,一旦他不任丞相,还可以任太尉,行政权可以交,但是军权永不交。这其实也是杨锐跟后世学的,中泱军事委员会主席,可不是轻易能给的,捏在手里面,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鉴于此,章太炎知道杨锐是不会搞终身丞相制,这也就是说,现在复兴会七个三十四岁的常委,只要运气不太差,都是能在有机会做丞相的。中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上了还是很威风。其实这也是杨度的算计,丞相只是一个名头,引得会内各个大佬去争,而实际上军权政权分离,然后丞相府下弄了十二个部,已经基本把丞相架空了。不过还是有人吃这套的,章太炎就是其中之一。 “枚叔兄,丞相我不担心,我们在座的都能轮一遍。”杨锐提高着声音,把这话说的很是响亮,只让天台上谈话的诸人都停了下来。“我现在就是担心外交啊!重安兄那边已经好几次抱怨那事情不好干,他不是怕幸苦,而是怕干了也干不好。所以我想,是不是能请一个洋人过来做我们的外交顾问,干得好了再让他做外交部长什么的。大家意下如何?” “请洋人来做外交部长?这个我举双手赞成。”最开始说话的就是谢缵泰,他不是科班出身,外交只当是在拉关系跑生意,最后请了顾问才知道如何开展工作。越是东奔西跑,越是知道这个工作不是普通人能干好的,他早就想提议杨锐换人了,但是没想到杨锐不但想到换人,还想着要换洋人来干,思想可谓是超前。 “现在天下如战国,战国之时各国的丞相是别国人的也不少。我看如果只要人选的好,并无大碍。”章太炎道。似乎是投桃报李的,杨锐这边刚说丞相可以轮着坐,他就认为外交可以请外国人来干。 “请洋人是可以,但要是请来的人不尽心怎么办?”虞自勋问道,请洋人做外交部长,他是乐见其成的。 “对,还有就是怎么能确定在这洋人是不是手上有功夫?”不爱发言的徐华封也道,“来中国的洋人技师,很多都是在本国混不下去没有多少功夫的骗子。那些有功夫的,也没必要到中国来,在本国就找到好差事了。” “对。洋人里面徒有其名的还是很多的,我们对外交都是外行,就怕不识货啊。”钟观光也道。他在欧洲也见了不少骗子,上的当不少。 “所以我要说先从顾问做起。”杨锐见大家对这个并不出言反对,心中倒是有些高兴,“军情局那边,在想些办法,多接触那些洋人领事,看看他们自己是怎么评价那些在中国的外交官同事的。我们不清楚外交,但是洋人自己知道内情啊。没有在中国呆过的各国外交人员,不在选择的范围之内。” 杨锐如此说,诸人都是笑了,徐华封说道:“竟成,你这是要从各国领事馆里面挖人了?” “就是要挖人,不过挖之前还是要看准的。洋人和我们不同,他们已经立国多年,晋升是要论资排辈的,总有一些有本事,又不得志的领事会动心;再说外交人员又不是当将军,不需要杀本国人,所以对他们来说,转换到中国这边做官并不存在叛国的压力。关键是要给他们合适的权力和报酬,那么自然会有人来的。”杨锐说道,他自信自己有选择这样人物的办法,但是在中国的洋人领事是不是有大才,那就不知道了。 “我看莫理循是不错的。”没有表态的王季同道。“在欧洲我看泰晤士报,他的文章基本是站在中国这边,对东北日本人所作所为,他完全反对英国的远东策略,这个人是可靠的。他的眼光也是很独到的,在华也是多年,若干能让他来,那么还是很好的。” “这个人不合适。”杨锐道:“他是记者,基督信徒,本就有一个公平之心、存仁慈之念,这样的人不合适做外交。外交其实就是欺大压小,坑蒙拐骗,但是自身又干净整洁,彬彬有礼。那些英国领事都是这样的作态,外表文明,举止有礼,但是所作所为极为下作。还有战国的张仪也是这般的,哄骗楚怀王割六百里地,等把事情拖过去了,那就变成六里了。” 杨锐说英国人没什么,但是说到张仪诸人都是笑了,诸人兴致极高,一晚上都在商议外交人选,弄得好不热闹,只等晚上散了歇息的时候,都还意犹未尽。 杨锐回房不久,之前不多说话的王季同就找来了,他很多事情是要和杨锐商议的。 “竟成,建国的计划和好几年商议的似乎没有变。”王季同说道,他说的是朱宽肅之事。 “嗯,是这样的。很多事情不需要变。”杨锐明白他的意思,回道。 “可这样中国何时能走出来?”王季同问道。杨锐的选择是什么,他很清楚,不过他现在担心如此构建的政府,杨锐手上的权力太大了,更重要的是以后如何收权。 “我死之前就会走出来。”杨锐看着眼睛,很是坦然的道。“小徐,我不会发什么疯,走什么弯路的,中国现在的局面,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府。” “我明白!”王季同忽然坐了下来,“但这样构建的政府,你的权力比皇帝还大。皇权只到县,但是现在农会已经建制到村了。建国之后,你不会不把乡村政府建立起来吧?” 杨锐坦然,王季同也坦然,他的话杨锐半点生气也没有。“小徐,即便我是皇帝,也是一个没尊号的,更不会把皇位传给儿子。我死之前,一切都会恢复正规的。” “可要是没有恢复呢?”王季同忽然又站了起来,“到时候你是可以轻轻松松的把权力交出来,那下面等着接你的班的人是不是能甘心皇帝就此了解?竟成,到时候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一帮人,如果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你的决定毫无作用。” 王季同说的不无道理,杨锐以退为进问道:“那你是什么意见?” “朱宽肅可以像之前我们说的一样,只是一个摆设,中国以后也只有一个皇室,并无皇帝,太尉府也可以设立,军权你可以抓一辈子,但是一党制不可施行。一旦施行,那以后就没完没了。凭借立国再造之功,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我们这些人还活着,那么只要是中国人,不可能不会选我们做领袖。等到国家富强了,那我们也该功成身退了。这就是说,一党制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毫无用处,反倒在我们死了,会让以后的会员借着这一套,钳制民意,操纵舆论。这根本就是遗祸千年!”王季同道,他终于找准了杨锐建国方略的要害。 戊卷第二十三章拼命 国体君宪和民宪之间选择民宪,政体内阁和总统之间选内阁,政府架构一体和分列之间选分列,政党体系一党两党多党之间选一党,党内权力民主和集权之间选集权。这样层层选择下来,整个国家的一切权力都在杨锐手上,虽有国会,但是那只是摆设,虽有廷尉府,但那只是党内监督,抓谁不抓谁,最终还是要看杨锐的意见。这不是皇国,但胜似皇国,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王季同之前是想在国体上选择君宪,如此即便复兴会再怎么势大,只要机会得当,更换执政党只是一道圣旨而已,因为权力合法性的根本在于皇权。但选择民宪,国家权力的根本在于国会,而国会又是被复兴会代表大会控制,所以最终权力还是在集权制的复兴会中。他反对复兴会一党专政,却不反对杨锐终身执政,看上去似乎很好的解决了问题,但是实际上却只是画饼。 “小徐,你说我到时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帮人,我的决定如果不能代表下面大多数人的利益,那么他们不会支持;那你这边呢?你就是一个人吗?你同意我一辈子掌握军权,自勋他同意吗?还有以后像你们两个靠拢的那些幻想着得权做官的人会同意吗?”杨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现在国家肇造,要的是齐心协力,不是搞政党政治的时候,特别是现在国家上下层完全分离,梁启超孙汶那些牛皮大王,哪知道下面百姓的疾苦,百姓又懂什么一党制两党制,他们在乎的是谁能让自己吃饱。政治经济文化三则相辅相成,只有等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文化积累到一定程度,那么政治制度才会改变。现在我们就想着要改变政治制度,那是吃饱了撑得慌。” “现在大家是吃不饱,可竟成,你说说,要大家吃饱要几年?”王季同道,“也就是你我活着的时候就能解决这些问题。我们让他们吃饱,那他们自然选我们执政,等你说的经济文化都发展之后,那么一党制就不再是国家的助力,而是国家的枷锁。竟成,复兴会由你而起,国家由你而兴,前明朱元璋只不过驱逐了鞑虏,如今你不但驱逐鞑虏,还带着整个民族从最低谷奋起,让整个国家从亡国灭种转而复兴,这样的功绩,根本就是再造华夏。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老实人是不会怕马屁的,但是老实人的马屁却让杨锐整个人全身几万个毛孔说不出的舒坦,他实在忍不住,忽然笑了起来。屋子里针锋相对的气氛一时间变的缓和。 见到杨锐笑,王季同再道:“竟成,你只要不弄什么一党制,我可以不参政,我也会说服自勋支持你。” “那你不参政你去干什么?”屋子里两个人都坐了下来,之前一直没喝的茶叶已经温了,杨锐端起来喝了一口,好奇的问道,“还有,自勋他是怎么想的,想要那个位置?” “我,当初宪鬯说服我革命的时候,我就有着功成身退的想法。现在革命终于要成功了,只要你不搞什么一党制,那几十年之后,以后没有那么多麻烦,复兴会不会腐败,我没有什么好挂念的,只想出国去留学一番,学学数学,而后……等老了再出家吧。”王季同也喝着茶。对着杨锐娓娓而谈。“至于自勋,他一边革命一边留学,现在也算是毕业了。他是想去廷尉府的,但是又怕自己年纪太轻,所以想去督察院,反正他对行政没有兴趣。” 复兴会有不少人有着功成身退的打算,特别是早期的年长的会员都有如此想法,刘伯渊预计,大概有超过十分之一的会员准备在革命成功之后脱离政界或者军界。王季同如此说,杨锐也不意外,而虞自勋的打算也在他猜测之内,年轻人总是相信世间有公道,相信人性本善良,所以才会相信法治至上。 “自勋性子太跳,我不放心。”杨锐放下茶盏道,“朱宽肅的事情是你弄出来的,还是他弄出来的?呵呵,你们这么一弄,却也给国家找到一条财路。” “算是我和自勋一起弄的吧。”王季同道。“他性子是不太沉稳,但是心思却是好的。若是你有道理,那他一定会不顾立场的维护你,若是你没有道理,那即使是同一立场,他也会反对你。他常说,他不适合拉帮结派,也不合适坐在屋子里办公,他最想的就是独行侠一般,四处为民除害。” “他是美国西部传奇故事听多了吧。”杨锐笑道。他明白,复兴会上层这些人都还是有私德的,做事情都会问良心,这是一个政党没有饱历风雨的表现,对革命不利,他们的战斗力比不上孙汶,甚至连康有为都比不上,但却是对治国有利。最少不会不顾民生,只求政绩,不管他们怎么做做什么,都不会做的太出格。 “也许是吧,他还不明白革命的残酷性。”杨锐感叹,而后又道,“他要去督察院没有问题,但是一定要遵守会内纪律,有些贪官可以抓,有些贪官不能抓。政治是不分对错的,他要还是用黑白两色去看世界,那迟早要出事。” “贪官太多也不好,不抓无以平民愤。”王季同补充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其实我认为治国抓贪官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新官上任泄民愤,除此以外并无作用。”杨锐道,“真正最可怕的是两种官,一种是不贪只吃,什么也不做,上下不得罪,浑浑噩噩过日子,这种官让人抓不到半点把柄,但是却毫无建树,占着茅坑不拉屎;再有一种就是看上去为国为民,大搞特干,实际上呢,弄出来的东西好看不实用,劳民又伤财,更是遗祸百年,可最后这样的人因为不贪,还会说是清官,着实可气!” “你说的是张之洞吧。”王季同不介意杨锐把话题扯远,多年相处,他知道和杨锐谈事情,来硬不如来软,来软不如先硬后软,这样的效果最好。所以他现在乐于陪着杨锐闲聊,并且到最后回房睡觉,也没有再谈正事。 王季同说服似乎有些效果,再之后几日的会议中,杨锐对一党制有些松动,他这几天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把一党专政用明文确定真的必要吗?对他来说,一党制似乎是无效的。 而诸人的意见,章太炎认为不可写,一写那反而会损伤复兴会的正义性,以复兴会现在的优势,完全可以碾压其他参政党,只要农业工业都抓在手里,国会的主导权再怎么折腾都是复兴会的; 钟观光也认为没必要写,因为其他人没办法撼动复兴会的根基,他们唯一能质疑的,无非是丞相的任届,像孙汶之类,一定会要求丞相的任届不可超过两届。这些都可以不理会,实在民意反对,杨锐前面两届做过,可以换在坐的其他人。钟观光说到这里的时候,力推徐华封和章太炎还有谢缵泰接任,自己则表示身体不好,想要功成身退。 钟观光的提议让话题由此歪楼,从讨论一党制变成职位安排。徐华封不想做什么丞相,只想执掌工部,并且一辈子都只想在工部,让大家不要把自己往火坑上推;章太炎要的是礼部,因为蔡元培要出来,礼部分出一分学部,这个学部给他管,礼部由此变成文化部的性质,之后是不是要做丞相,那就看大家是不是支持;王季同同样想功成身退,而虞自勋只想一辈子和法律打交道,先是督察院,最后掌管廷尉府;最后是谢缵泰,他算是半路入会的,和大家想比不敢造次,只表示可以现在鸿胪寺,而后再看会内安排,他意思说的委婉,但是杨锐还是感觉他是想问鼎的。 除外交策略、一党制、职位安排三个问题外,再有就是国税局,处置满人、贪官、士绅,奖励烈士、有功人员三个问题也这几天会议的重点。 税务是国家运转的根基,满清因为贪腐使得整个税务系统低效。比如台湾,在甲午战败割让前,整个台湾的赋税只有八万两,在日本人占领台湾后,不变更税制税率,收取的税款居然有两百九十万两,翻了三百多倍。杨锐初看报告,还以为是下面的人打错了,但是追问的结果确实如此,甚至,还有个更为严重的事实就是,因为满清普遍是绅吏包税制,所以在日本人来之前,底下百姓所交的税负超过三百万两。这三百多万两除了小部分被台湾的满清官吏贪污之外,剩余的全在包税绅史的口袋里。这真是官绅勾结,坑国害民! 因此,杨锐希望建国之后,完全借鉴美国的税务制度,有专门的税务部队,专门的税务法庭,有一支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收税、特别能吓人、特别能掘地的收税组织。这一天会上,杨锐把这四个特别一说,诸人都是大笑。虞自勋效果之后又添上一个笑话,“有一个大力士用力挤干了一只柠檬,他挤完之后对人群说:谁能再挤出一滴,我给他一美元,然后人群里出来个干巴老头,伸手就挤出小半杯。那大力士不由心生佩服,请教老人是干什么的,干巴老头嘿嘿一笑说:退休前在国税局干过。” 虞自勋笑话说完,会上更是乱哄哄的,只等一盏茶功夫之后,屋子里才平静下来。钟观光上气不接下气的问:“竟成,你这个国税局,准备交给谁管?这根本就是个得罪死人的衙门,还有里面都是些什么人?照你这么说,谁乐意去国税局当差啊?” 杨锐也是刚刚笑毕,闻言道:“国税局的局长,我准备让陶焕卿去,他这个人忧国忧民,定能把事情干得好。至于里面的职员,当有两种人,一种就是惩治过后的满清贪官和税吏,他们本来就是收税的,知道怎么收,另一种就是有崇高理想的复兴会会员,为了国家民族的将来,他们能够严于律己,不讲情面不顾私利把税收上来。” 听到杨锐点陶成章的名,在座的诸人都是乐了。这个人能吃苦,有理想,更是激烈的很。最让大家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情便是他去日本留学的时候,不坐三等舱居然坐四等舱。何谓四等舱?就是船仓最底下暗无天日的煤仓,那地方黑且脏,也就只要小气的日本会卖这种票,陶成章不但不嫌,把手上的三等票给退了,带着铺盖乐呵呵的进了煤仓。一路到日本,又是和那些锅炉房的锅炉工关系挺好,没事帮着他们铲煤,最后连饭钱也是省了,那些锅炉工打饭的时候也给他带上了一份。 复兴会能吃苦的人很多,但是在入会之前,就能这么吃苦的人却极少。都是秀才举人有身份的人物,做什么都是要讲尊严面子,三等仓大家都不敢坐,更何况那四等舱。 杨锐一提陶成章,诸人都停了下来,王季同道:“焕卿干这个是能干好,但是他性子太激烈了,还是要有一个温和一点的相搭配才相宜。要不然,对百姓收税我怕他太软,对士绅还有富户收税我又怕他太硬。真要是碰到为富不仁还逃税的士绅,他有税务法庭在手,真说不定他会杀了那些人。” “那就可以加一条规定,逃税不管多严重,都不要判处死刑,真要逃税逃多的,那可以使劲罚款。”杨锐道,“大家可不要误会了,以为国税局像以前的酷吏一样,其实国税局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可怕。没钱的或者没有达到最低纳税线的贫民,只会喜欢国税局而不会讨厌国税局,因为国税局做的就是劫富济贫事情。穷人喜欢它,富人则惧怕它,但富人再怎么惧怕,他们也只是肉疼而已,不会真的拼命。我们真正要担心的,还是税款收上来之后,是不是落到了实处?是不是起到了作用?” 说到这里,杨锐看着虞自勋道:“自勋不是要去督察院吗,这就是你以后的事情了。一个收钱,一个用钱,两个地方都是国家的重点。要想强国,那就一定要有钱,现在海外卖债券,之后国内整治满人,整治贪官,整治盐政,都是为了钱。而廷尉府除了用法律保证民权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监督官员不乱用钱,贪污不可怕,钱还在,滥用才是最可怕的,钱只变成一堆没用的死物,更要再花一大笔钱才能善后。” “那竟成,真要按照你说的建立这样的国税局,一年能收多少税?”虞自勋道。 “税收的大项一为农税,二为盐税,三为关税和厘金,四为官业收入。农税本是第一大项,但是去年满清的税收超过三亿两,农税也只有五千万两,只占百分之十七,这里面是有问题的。以前农税只有两千多万两的时候,海关的赫德就说过,印度每年农税有一亿两,但它的耕地面积只有中国的一半不到。他说的虽然不全对,但是意思是这个意思。全国耕地我们调查下来,大概在十一亿亩到十二亿亩之间。平均亩产在两百二十斤,每百斤粮食的价格在一点五两,那每亩的产值在三两,整个农业的产值在三十三亿两到三十六亿两之间。 再就是税率,以前,把所有和农业有关的地丁银、漕粮之类加起来,每亩征收两百文,当时白银价高,铜元也没有贬值,一两合一千六百文钱,但当时粮价却只有一两,一亩地的产出也只有二两,两百文除以三千六百文,税负是十六税一,百分之五点五;现在呢,虽然产出每亩是三两,但白银铜元贬值,铜文增值,一两合八百到九百文钱,税率在十二税一左右,百分之八点三。除了这些还有乱七八糟的捐税、例行的草鞋钱之类,更增加了不少负担。 我们现在的策略是去除苛捐杂税,再去除佃户地租,税率高一些就定十二税一,低一些就定十五税一。按农业产值三十四亿算,那么农税理论上可以收到二亿八千三百万两,实际上打八折就是两亿两千多万两;如果收的轻些,十五税一,那么就是一亿八千万两。如此看来,农税定在两亿两问题是不大的。但是前提有两,一是土改,二是增官。” 杨锐不想把实现农税的两个前提展开讨论,说完农税,快速的切入盐税。“每年的盐税是多少,国会没有单独列项,只是把盐茶合并统计,去年两项收了四千六百三十一万两,但按照我们查证,去年上缴户部的盐税为两千万两,地方截留的在两千三百万两,整个国家的盐税在四千三百万两左右。而用盐的数量,有数字记录的官盐销售量在两千七百二十六万担,但私盐的数字,只会比官盐多,也就是说,每年的食盐销售在六千万担左右。 盐税的税率,之前每斤加价两文,每引只要八钱多银子,而现在屡次加价已经翻了十几倍,每引的税率高在十二三两,低则在七八两,再加上官吏的盘剥、盐商的利润、运费,不产盐的内陆省份,比如云南,每担盐要卖到十六两到二十两,低者如武昌,也在七八两一担,这还是不是零卖,零卖价格更高。 现在我们最可取的做法,那就彻底废除食盐引岸制,实行食盐专卖制。这样每年两亿两的食盐销售额,除去三千万两生产成本,还有三千万两左右的运费,其他的一亿四千万都是税收。这个数目也是要打折扣的,能收的到数目当在一亿两以上。 关税和厘金,关税是在洋人手里的,关税税率和子口税一个百分之五,一个百分之二点五是定死的,每年也就在三千多万两;但是厘金是我们所掌握的,现在每年的厘金有四千四万两。税率说是百分之四,但是一起一落就是百分之八,如果多过几个关卡,有些更在百分之二十以上。按照商业部的统计,不包含进口商品,每年长距离的国内商贸金额在十八亿两左右,再加上进口的四亿七千万两,以百分之五算,能收到一亿一千多万两,但是实际能收上来的也是在一亿左右。 最后大头就是官业收入,就是国家投资的铁路、邮电、轮船、矿山、银行这些东西收益,去年官营铁路的收入在四千六百万两,电信一千万两,邮政一千万两,还有银行矿山,以及满清内务府的一千八百万两,这些钱加起来有一亿两左右,减去各项成本,能调入户部的钱,应该在八千万两以上。 以上这些加起来,有五亿一千万两,再按照去年满清的税收,还有两千万两的茶税,两千六百万两的正杂各税,三千五百万两的杂收,五百多万两的捐输和三百多万两的公债,一共有六亿两。这里面因为要减少苛捐杂税,也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捐,将会减少两千万两左右,最终的财政收入将在五亿八千万以上。” 满清去年的税收在三亿两出头,到了杨锐这里却翻一倍,变成六亿两,而且数字都有来由,不是凭空估计。六亿两,按照之前满清的财政预算,推翻满清去掉皇室八旗以及其他体制费用,能节余的钱应该在三亿五千万两左右。 王季同问道:“收这么多农税和盐税还有厘金,会不会增加百姓的负担?能实现吗?” 他这样担心,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想法,杨锐笑道,“交给朝廷的田赋虽然只有五千万两,但是下面百姓交上来的钱是这个的两三倍,再有就是有关系的地主和富户根本不交或者少交交税。百姓交的,加上他们没交的,应该是在两亿两以上。真要农税收了两亿两,佃农因为不要那么多的地租,一定比之前过得好;自耕农因为取消了苛捐杂税,也要比之前好;再通过农村信用社稳定利率,农村供销社稳定粮价,佃农和自耕农完全是得实惠的。真正吃亏的是那些地主和士绅,这些王八蛋不交税还吃税,现在分了他们的田,又断了他们的财路,到时候是一定要和我们拼命的。” 戊卷第二十四章奸商 杨锐说到那些地主拼命,忽然很高兴的笑了起来。他喜欢看那些带着黑色小圆帽、一身绸缎、满口仁义道德的士绅气急败坏。治国若是一帆风顺那也太没有意思了,不闹一些暴动起义,就会很没有成就感。他忍着笑:“盐税一亿按照全国平均盐价三两一担算的,这个价钱若是终端价格,那么每斤在二十五到三十文左右,这比现在的零售价平均低五成到七成。盐税这边要打击的除了盐枭,再有就是原来的官盐贩子也要注意,这两拨人都不好对付。 不过粮食、盐、茶、糖、芙蓉膏、烟,这些都将采取专卖制度,每户百姓都发一本购买本,每户的人数是固定的,每月的购买量也确定。一旦他们不买官盐,那就一定是买了私盐。到时候供销社不但盐不卖给他们,粮食、茶、糖都不卖给他们,都让他们买走私的去。这含着盐税的盐再怎么便宜,也没有私盐便宜,总会有人贪小便宜的,所以要杀一儆百,每个村委会或者街道居委会弄出几个这样的榜样来,那么其他的人就会知道私盐买不得。 村委会居委会,再有就是乡镇府、镇政府,这些基层组织有很大的一个作用就是协助国税局收税的,而国税局,后膛炮山炮先就不需要了,但迫击炮机关枪还是要装备的。地主都有护院,盐枭、行商也大多有家伙,所以税务部队的战力要达到满清新军的水平才能够用。现在的中国,没钱就没办法发展,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不把每一文钱都炸出来,那么无法翻身。” 杨锐的意思之前还是透露过的,现在严州、沂州根据地就是实行这样的政策,这两个地方,没有盐商没有粮商,都实行配给制。建国之后对粮、盐、糖、芙蓉膏、烟草实行管控,是应有之义,特别是粮食的价格一年当中波动极大,真正要想增加百姓的收入,那么就要把粮价和借贷利率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内。 “那这样就会有很多官了?”王季同听着杨锐的打算,感叹了一句。 杨锐则道,“是会很多,加上三十万教师估计会超过一百万。”他说完不顾忌诸人的差异,再道:“一个县里头,乡镇干部、税警、巡警、教师各一百五十人左右,共六百人,加县政府、法院、督察院,大概在六百四十人。一千三百五十八个县,这就有八十多万人。还有州府、省,中央,全部加起来就要超出一百万人。对比满清,他们正官虽然只有几千人,但是加上那些幕僚、下人、当差的、收税的,也有三十万接近四十万人。 我这边算过了,不包括教师,每年要付的薪饷不超过七千万两,行政费用当控制在一亿两以内。这些钱花出去是有回报的,百姓的负担减轻了,国家的税收则增多了。而且社会上读过书却游手好闲的人都可以去做官,科考也可以重开。” 一百多万公务员,在后世不算什么,但是现在提出来还是很有震撼力的,钟观光道:“竟成,一百多万官员也太多了吧。还有你这一百多万人,薪饷却只有七千万,那不是说,每人每年的薪饷不是只有六十多两,这样低的薪饷,有人会干么?” “一个县里头六百人,但包含三百巡警和税警,真要是算官,加上门房也不会超过两百个人,这么算也就只有三四十万了,并不算多。至于薪饷,建国之后最高的月饷不超过一百两,十三个月算,一年不超过一千三百两。最低的巡警还有乡镇干部一个月拿五两银子,一年也就是六十五两。这个标准对于高官来说,是低了,但是对于底层的官员来说,并不是太低。”杨锐被问之下不得不扯到了薪资标准,他本来继续说政府开支的。 “确实是太低了,但是低的好!不如此怎么能断了那些靠当官求发财的人心思?!”章太炎扇起了白纸扇。“只要粮价不乱涨,一家五口人四两银子足以,就是有更多人,十两亦是足够,再说当官是不要付房租的,中午还有份盒饭,年终还能多发一个月薪饷,只要是居家过日子的人,不可谓不美。” 章太炎是民本主义,工资越低越好。不过杨锐提的工资确实太低了,满清动辄一两万的养廉银不算,便是日本首相的年奉也有一万日元,核算过来是中国丞相的七八倍。虞自勋倒是没管官员拿多少钱,只追问道:“那军队的呢,我是说海军那边是不是也要减薪?” 政府官员可以由法政学校的学生勉强充任,陆军复兴会自己有,但是海军那边可是没有发展什么势力的,便是有也是少数,而且低级军官占的多,所以虞自勋很担心归顺的海军无法接受这样的薪金。但要是更改海军标准,那么陆军自然会有意见,陆军一个少将只有几十两的月饷,海军一个管带,如果按照满清的标准,官奉船奉加起来一年三五千两,骤然减为一年几百两,一会有意见的。 “军队因为兵种还有执勤地点不同,薪饷是会有增加的,但主要是军官加,士兵还是维持在之前的标准,也就是包吃住一到二两一个月。自勋你说的海军那边是要大整顿的。”杨锐看着他,意外的停了一会,才声压抑着气愤道:“其实海军说起来都是一群垃圾,不要也罢。不过那些船还是值钱的,所以为了那些船,还是留下一些人来擦船的好。” 杨锐的话说不出什么味道,不过明显是对海军很不屑。他其是倒不是因为甲午海战的战败,那事情以他这个海军盲是分不清什么的,他对海军的不屑和鄙视因为军情局以及温树德的报告。作战能力、训练水平因为不是海军他不知道,但光看舰队里走私、贪污、排外、抽芙蓉膏这四点,他就可以断定,这是一支比北洋六镇新军还窝囊的军队,而且这些作风已经是一种堂而皇之的状态,只要进入这个体系的人,那就不得不拿钱、不得不贪污、不得不排外,虽然那些有操守的军官为了团结,只是稍微拿一点,但那些老人,则是多多益善。 金瓯舰管带温树德也是因为被福建帮排挤,这个才投诚过来的,而军情局根据他说的情况再去海军核实,报告最终到杨锐这里,只让他看得心凉。这样的风气,还能打战吗?现在里面的管带,居然还有甲午之战里临阵脱逃的吴敬荣,他这样的人都能重新做管带,那可见海军只有人情、只有银子,丝毫没有荣誉感。 徐华封和诸人不同,本是体制内的,大概能猜到杨锐愤怒的来由,便道:“竟成,这水师从建军开始就问题不断,不过里头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拉帮结派。官员船员因为都是马尾船政出来的,所以船上八九成都是福建人,不说英国的琅威理,就是提督丁汝昌都拿他们没办法。整顿是要的,但是没有大决心是没办法整好的。最好还是养着这些人,另外再组一个新舰队,老舰队的人如果能用,那就调到新舰队,不好用,那就让他们留在老舰队。” 徐华封的办法是温和的,但是杨锐却道:“海军每年的花费在三百多万两,真这么养着那还真是便宜他们了,还是等我们接受之后再考核吧,就按照海军操典来考核,不合格的全部滚蛋。这事情就让早前投靠过来金瓯舰的温树德去办,也正好可以让他报一箭之仇。” 杨锐明显是不想息事宁人的,温树德是山东人,本是被福建帮所排斥,他这么一去考核,而且不合格的立即辞退,那可是要立马兵变的。不过其他人都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委,只当这和陆军一样是正常程序,也就放过这件事情了。 杨锐不想多说海军的事情,既然说到税收那就顺着笔记本里的资料把政府的支出说一说。“支出主要是行政、军费、外债、关局、外交、河工、教育、官业八项,行政定在一亿两;军费,按照复兴军薪饷,虽然将要编练五十个野战师,但旧军的两千九百万两不要全付,旗饷六百万两可以取消,加上海军原有的五百六十八万两和潜艇部队一千万,一年的军费定九千八百万两,比满清满的军费多了一千万两;外债,明年要支付的外债在五千一百一十七万两……” 他话到这里,诸人都是一叹,如果财政收入没有增收,那么五千多万的外债居然要占整个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一,而且按照之前数据大家也知道,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而是年年都有的事情,比如庚子赔款就要还到1939年。不过他们的一叹并没有让杨锐停顿分毫,这几年他看赔款的数字看的多,早就麻木了。 “……关局也就是海关常关,在五百八十三万两;外交因为没有细算,参照满清的三百一十多万两,定在五百万两;河工,满清的预算是在四百万两,现在我们还没有对全国的河道做全面的普查,只能先定在一千万两;教育,因为现在教师还达不到我们要的三十万规模,所以只有参照满清定的一千二百万两,再加上教育会的六百万两,抛高一些算在两千万两;这些钱加起来有两亿两千八百八十多万。这里还有朱宽肅那边的钱没算进去,除去这些,五亿八千万两能剩下的三亿两左右,这些除了小部分用作技术研发,其他的都是实业投资。” 杨锐终于把一大堆数据念完,然后道:“五亿八千万的税收,即便有农会,也要三年的时间才能达到,今年因为革命造成了动乱,又是在七月举义,估计只能收上来一到两亿的税,要满足今年和明年的花费,只能靠我们的自有资金、满人贪官身上的截收,以及华侨那边的债券,但可以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洋人不借款,我们自己也能挺到明年税收的时候。 现在估计,清查田亩、把所有的盐场合并为中国盐业总公司、建立农村供销社以及专卖体系这几件事将要花三年的时间完成,由此判断12年的税收将在四亿左右,13年可以到达五亿,14年才能走入正轨。这样算的话,要想在欧洲大战前有一个好的实业基础,我们还是要向外借贷,最好能在明年借入一到两亿美元,然后投入到工业上去。13年税收五亿,那我们自己就可以拿出两亿投入到实业,除了实业外再就是一些原料,比如特种钢材、造枪炮的镍……这些要进口的战略资源,现在就要开始囤积。” 杨锐一脑子想着怎么在一战前把中国的工业体系完善并壮大起来。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那么中国准备的时间只有五年,要等16、17年欧洲死人无算、难分胜负的时候,因为战争而造成的涨价才能最高。除了对日之战的五亿战费外,加上借款,14年之前能投入实业的资金估计只有四亿到五亿两左右,最多不会超过六亿。但如果借不到外债,那就只有三亿两最多了。 “竟成,朱宽肅的费用定在多少?”没有人问工业投资的事情,钟观光倒问起了朱宽肅的费用,这个很重要吗? “一年给他四十万两,再以他的名义花三百六十万两,加起来四百万两。”杨锐很不在乎的道,他现在想和大家讨论的是工业建设,而不是朱宽肅。 四十万两是不多的,毕竟紫禁城那么大,各门各类的人那么多,整个四百万两杨锐是参照后市满清的。钟观光道:“以他的名义花三百六十万两是什么意思?” “就是……比如,学校里的学生一年发三套衣服,以朱宽肅的名义发一套,让他们这些学生知道自己是受皇恩的,长大了要为国尽忠之类。”杨锐语无伦次,又否定道:“我这个比方打得不好,其实就是那些还信皇上的人,总是要给他们一点好处,比如封爵之后到家乡立牌坊之类。我们对百姓的控制分两种,识字明理、懂得国家是什么的,就宣扬爱国;不识字只知道皇上的,那就宣扬忠君,这算是一国两制吧。朱宽肅那边的话语权也是在我们手里,所以这两者并不矛盾。” 杨锐说的如此直白,诸人都点头放过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之前达成过一致的,没有必要再行讨论。岔开朱宽肅的年金,徐华封终于道:“竟成,这四亿两你准备干些什么?”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杨锐道:“我准备上马五十六个项目,其中煤炭五项、石油一项、电力两项、水泥一项、钢铁两项、有色金属六项、化工八项、机械九项、医药两项、航空一项、轻工四项、医药两项、电子两项、军工六项、船舶两项,再加铁路三项,一共是五十六项。” “这么多?”徐华封听到有五十六项,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在想哪里有四亿两,也就是开始捻胡子了,好一会他才道:“现在在国外买机器还是能买到的,但除了机器,还要有人、有技术啊,还有最要紧的是地方,竟成,这些项目你准备建在通化还是沪上?” “船舶和轻工放在沪上或者沿海靠江的地方,有色金属矿也只能放在各处矿区,但是其他大部分项目都将放在山西。”杨锐合上自己的笔记本道。 “山西?”大家本以为杨锐会放在通化,但没想到却是在山西。 “嗯。山西比沈阳好。”杨锐不想再叫奉天了,“山西煤多铁多总之就是矿多,而且山西票号被我们打击过之后,会很老实,不会出来捣乱,再有就是京汉、正太两条铁路是现成的——不过我们最好要把这两条路给收回来。人的问题早就考虑到了,这两三年教育会已经把投资重点倾向山西,高中生已经有三四万人,还有诸多大学生、留学生,这些就是以后的技术人才。而建设工厂的时候,我们将高薪请洋人过来,签五年合同,等我们的大学生高中生合格了,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就怕请来的洋人不好。”徐华封道。杨锐的做法徐华封挑不出什么毛病,他之前也在想工业基地放在哪里好,沪上只有交通、人才,但没有资源是不合适,而通化,那里离日本俄国太近了,现在那里的拖拉机厂和钢铁厂都他都很担心,却想不到杨锐会把工业基地选在山西。 “这样没有问题。从现在开始,军情局还有商业情报机构就会物色相关的人才。而我们的人就在国外招聘,可以按照应聘者提供的信息查证这个人的真实情况,更会亲自测试。反正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因为信息不畅、管事不懂,最后被花了钱,请来的人只会混饭吃。”杨锐很是肯定道。“还有实验室那边已经做了一些技术积累,没有洋人教,我们估计也能摸的出来,只是要花更多的时间和银子而已,请洋人只是图块。” 见杨锐都考虑好了,徐华封看了正听着的诸人一眼,笑道:“竟成都运筹好了,那我就按计划走好了。我就是担心我这老头子是不是能做好之后五十六个项目,要是耽误了事情,那就是误国误民了。” “华封先生,五十六个项目听起来多,但最急迫的也就是化工、钢铁、制药、军工、船舶、铁路这几类,再有就是轴承、锅炉、纺织机械这几个厂比较重要,其他的并不是五年之内一定要建成。真要最要紧也就是二十七项,而且这些很多我们都是有技术储备,要做的无非是工业化或者扩大化而已。”杨锐把五十六个项目的细目递给了徐华封还有王季同、钟观光等人,好让们心里有个数,有什么问题也是可以及时反馈的。 趁着大家看文件的功夫,杨锐便喝茶了,国税局的问题引出了财政收支问题,这个说了半天。另外还有处理满人贪官士绅,以及嘉奖烈士有功人员这两个问题,不说后面的,就说前面的处理满人贪官士绅就很是麻烦,特别是针对士绅的土改方案估计就要谈论好几天。杨锐是想强行征收,然后象征性的给些补偿,而虞自勋几个估计就会选择赎买,让佃户花个二三十年把耕地买回去。 他们的办法放在平时是可以的,但是时间急迫下,杨锐一定要让佃户在短时间之内得到好处。这才能让农会的会员有积极性,建国之后才会帮着政府清查田亩、协助收税;要是赎买,那他们的负担在短时间之内还有可能会加重,这样的话,革命的优越性如何体现? 杨锐想着土改方案的时候,几个人都在看文件。虞自勋并不内行,只看到军工里面的飞机厂,惊喜道:“我们也能办飞机工厂?” 杨锐还没有回答,钟观光就说道:“德国那边除了有柴油机实验室,还有汽油机实验室,现在汽油机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而且……”他看了杨锐一眼笑道:“有竟成在,没有什么做出来的。” 钟观光说着汽油发动机,看见他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杨锐道:“怎么了?星型发动机做出来吗?” 早期的飞机发动机马力小,所以飞机都选择液冷的V型发动机,因为这样迎风面积小,阻力小,但V星发动机却有笨重的冷却系统,推重比很低,现在功率只在五十匹马力以下。看过二战小说的杨锐被洗脑的只喜欢气冷星型发动机,而不喜欢液冷的V型发动机。所以杨锐要求实验室除了在各国注册星型发动机专利外,还要求其在十年之内把星型气冷发动机研究成功。 杨锐忘记了一战有多少飞机参战,但记得是以万计算的。而汽油发动机除了可以生产汽车,也可以生产飞机,只是飞机价格近万美元,汽车福特的T型车按照历史可以在五百美元以下,两选一绝对是选择飞机。杨锐想法如此,但实验室的设计师们却更加大胆,拿着只有五十马力的发动机,居然想造双发飞机,真要是让他们成了,那不但能增加功率,还能在机头安装机枪,让什么射击协统器完全作废,最重要的是飞机发动机的需求量翻了一倍,市场也就大了近一倍。这……真是奸商! 戊卷第二十五章表态 杨锐来自于二战小说和电影的见识其实并不适用一战,并且他的很多看法都带着一些错误。存在即是合理的,技术没有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再好的想法都是虚幻。 钟观光本不想在讨论建国要务的时候再去说什么飞机发动机,但见杨锐问了,只好细说道:“还是不行。星型发动机固定气缸散热不好,虽然是单排九个气缸,但是用空气冷却只能冷却气缸的前面部分,而气缸后面那部分因为吹不到风,难以冷却。汽油不比柴油,燃点很低,一旦后半部分气缸因为高温而发红,那么整个发动机就无法工作。反倒是法国人发明的那种气缸旋转的星型发动机,因为气缸旋转所以散热充分,所以已经投入了实用,不过因为气缸质量太大,旋转磨损严重,这种发动机寿命太短了。” 又是那该死的散热问题。杨锐懊恼,不过现在确实不是细说技术细节的时候,他便锁着眉不在问了,离一战还有好几年,这坑爹的星型发动机不会建国之后都研究不出来吧。 “竟成,医药是几项啊?你文件上可是四项的。”徐华封问道,他刚才听说是两项。 “是四项,本来是两个磺胺,但后来又加了一个云南白药厂,还有一个普通卫生基材厂,这样就是四项了。”杨锐解释道,他是按照本子念得,记得比较零散,所以听起来有误差。 磺胺技术是成熟的,云南白药和卫生基材,徐华封是不懂的,他只好再往下问道:“那两个铁厂……”徐华封顿了一下,“五台山这边就不说了,矿石品位虽然只有百分之四十五,但我们还是可以选矿的,不行就烧结,只是真要在本溪那边开矿,你就不怕日本人红眼?这里生产可是特种钢材啊,整个亚洲都做不出这样的钢板。” “眼红也没有办法。”杨锐摇头,“谁让那边的铁质媒质都这么好呢,要是换一个地方,比如汉阳或者马鞍山,要炼出这样的钢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徐华封明白选择本溪的难处,那里矿石低硫低磷,焦煤也低硫低磷,简直是绝配,这种钢造枪造炮造兵舰,反正做什么都是少不了的。 “我就怕钢铁厂一开工,日本人就想着怎么弄过去。”钟观光也道,他在通化呆过,完全明白日本人的野心,“难道就不能把矿石运动通化铁厂加工吗?两地其实离得并不远。” “本溪钢铁厂的位置就在南满铁路和安奉铁路的中间,修铁路可是要跨过安奉线的,日本人一定不会同意,而且钢铁厂在本溪和在通化是一样的,无非是一个在他们嘴里,一个在他们嘴边,多走几步路而已。真要是开战日本人进攻通化,美国人未必敢出兵。”杨锐道。 “那弓长岭也真是巧啊,就在两条铁路十五公里的附属地外。我要是日本人,看的也会心急。要不是还有条太子河,那地方真要被他们给封死了。”章太炎这个不懂工业的文人也来凑一把热闹,“竟成,你要把铁厂建在这里,那就是老虎嘴里拔牙了。” “竟成,我们还是把当地的焦煤运出来吧,就运到马鞍山,事先囤积那种低硫煤不行吗?或者山西煤多,难道就不能找到同样的焦煤?至于铁矿,那就用霍邱的好了,这不也是低硫低磷的铁矿石么?要是运来的焦煤不够,那就再用木炭炼吧。”徐华封想着这极度困难的事情,最后只能想到这个折中的办法。 “霍邱这边可以扩大木炭生铁的产量,但是本溪湖那边也不能拉下。”杨锐也在反思本溪湖钢铁厂的建设问题,最后道:“先把各种设备运回来吧,各种土建工程可以先完工,装不装机,我们再看。” 见杨锐基本同意自己的建议,徐华封就跳过本溪湖,又看向后面的内容。有色金属六项,除了一个电解铝厂、一个硬质合金厂、一个冶炼厂,其他的都是有色金属矿山;而化工八项,除了染料厂、电石厂,其他如酸厂、碱厂、合成氨厂都是已有技术;机械九项,车床、电机、锅炉、轴承、刀具、仪表是重点难点,其他如纺织机械、矿山机械、自行车并不难,基本是仿制而已;轻工除了一个造纸厂,就是纺织厂;医药因为技术是现成的,不难;军工六项,也就是飞机厂和发动机厂难些,无线电、电子管再有两个兵工厂也是现成技术和人员;船舶两项,武昌和马鞍山是新建的,江南局是扩建,不难;最后是三条铁路…… “哪三条铁路啊?”徐华封问道。 “第一条是张蒲线,黄河风陵渡为起点,再北上太原大同一直修到张家口,铁路将横穿整个山西,南接黄河,北接京张,有一千公里;再有就是侯延线,一条则是延长到西安,西安再到侯马的铁路,这条铁路不长,五百公里不到,但是却是连接山西到西安的关键……”杨锐道。不过他还没有往下讲,徐华封却打断了。 “山西到西安,那不是要穿过黄河?”徐华封道,金桥银路,京汉的黄河大桥可是花了血本,修了两次才修好的,现在杨锐说的侯延线也是要修黄河大桥的,他很担心施工问题。 “是要穿过黄河,但是建桥的地点是在龙门,龙门过后,黄河河面扩大,并且流速也平缓,在这里架桥难度、成本最低。”杨锐完全是按照后世地图来规划铁路路线的,包西线和同蒲线之间少有横向铁路,侯西线是一条,北面一点的神木原平也是一条,不过侯西线离延长油田最近,所以他选择建设侯西线。 有道是鲤鱼跃龙门,复兴会更有龙门客栈,诸人听到杨锐说的黄河龙门建桥都是一阵亲切。章太炎插言道:“龙门好,龙门好。选在这里要比洋人建什么黄河大桥好的多。” 听他这么说,诸人都笑,徐华封道:“整条线有测绘吗?” “嗯。”杨锐撒着谎,“初略的测绘过了,路线的选择没有问题,关键是施工方面还要做细致的测绘。但就目前来看,在龙门架桥还是不难的。” “那就好。那第三条铁路是武昌到广州粤汉线吧?”徐华封问道。 “只是有可能粤汉线。粤汉、川汉这两条铁路已经被满清抵押给了四国银行团,虽然只是签订了草案,但是在洋人看来草案就是正式文件,就好像当年的沪杭铁路一样,草案都被英国人当了真。洋人如果会给钱,那么盛宣怀谈的那个草案我们也就认了;如果拖着不给钱,那就从九江修一条铁路,过南昌再往南一直修到香港。”杨锐道。 “也就是横穿江西再接香港,这也有一千公里了?”徐华封道。 “恩,长江以南,除了浙赣线就没有铁路。建国五年再怎么省钱,这三条铁路还是不能省的。”杨锐道:“这样两千五百公里铁路,以三万两每公里算的话,那就需要七千五百万,南方山多,怕三万两不够,估计这三条铁路的预算在九千万两左右,剩余的钱才是煤矿、电厂还有其他各种实业投资。” 三条铁路就去了近一亿,剩下的五十六个项目,以总额三亿算,除去囤积战略物资的资金,还有扶持民营的工商矿业,剩下的钱均分每个项目也只有两百万两的投资规模,这两百万看上去不少,但是杨锐这一次要建设的不是小厂,而是大厂,特别是磺胺、合成氨炸药,飞机、拖拉机、钢铁厂、机床、锅炉、船厂等等赚钱的项目,他都想建到能承受的最大规模。 比如钢铁,现在铁只有五十万吨,钢十五万吨,加起来只有七十万吨,要提升到两百万吨的规模,可是翻了三倍,两个铁厂可不是几百万两能打发了得,真要达到这个规模,再加上齐全的配套工厂,最少一千万两以上;钢铁如此,其他也多是如此,重工业本是资本密集型产业,若不是碰到一战,这么多钱投下去可是要赔一半的。 杨锐说完铁路之后,下一个议题就是如何对待旧体系的人员了。满人不伤性命,但要全部光屁股回东北,诸人对此心下认同,但是嘴上却还有些说法,不过杨锐本是站在道义上,只要满人能证明这些钱完全是自己赚来的,房子是买来的,自己有正当职业,比如大公报的英敛之一样,他只要把旗饷还回来,那他爱干嘛干嘛。 “竟成,那满人在朝廷里当官、当差、当兵挣的钱,算不算合法收入?”虞自勋问道。 “你还不如问我们承认不承认满清这个王朝是不是代表中国呢,”杨锐看着他没好气的道。“当兵的不算,只要是当官的,哪个没有贪过?只要是贪官,那查实之后就该杀。” “那当兵的呢?”这才是虞自勋想要问的问题,“他们被我们俘虏之后怎么处置?” “如果是汉人,那就等建国之后就放了,满人就另当别论了。”杨锐看着他道,“因为领土、外交等因素,我们不得不承认满清在今年以前是中国的合法政府。如果站在这个立场,只会得到一个极为荒谬的结论,那就是满清剿灭我们是合法行为,而我们革命是非法行为。这也就是说,被俘虏的新军无罪,但是对于满人来说,他们当兵是为了尽国民义务而战,还是为了维护统治民族的地位而战,那就很难分的清楚了。” “参照美国的南北战争,一切军人在宣誓效忠之后都是无罪的。”虞自勋道,他明白之所以会说士兵无罪,是因为建国后的五十个师是要把满清新军编入的,而满人,军队怎么可能会有满人。 “美国是美国,‘我大清’自由国情在此。”杨锐见他又拿美国说事,不知道怎么忽然想到了后世网络上的名言,于是便笑着说了出来,不过旁人都不明其意,他只好道:“中国从来都不是法治社会,也少有拿宣誓当真的人,而自古以来,争天下都是成王败寇,满人那些军官和士兵,建国之后不管束,一定会是一个乱源。这些人不能像普通满人那般去东北,而应该去新疆。自勋,有句古话,叫做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把满人从皇位上揪下来了,更把他们从王公亲贵、一等民族,弄成了毫无地位可言的穷光蛋,他们会不恨我吗?如果恨没办法消除,那么就要把怀恨的人消除,我这么说没有什么不对吧?” 杨锐言含杀意,章太炎一边道:“自勋,竟成也不是要杀了他们、役使他们,只是把他们迁出关内而已。你想想前明的下场吧!” 章太炎提到前明不但让大家无语,更是让杨锐心中起了几丝邪火,他早前就想着成立满人别动队了,杀满人的事情,就让满人去干,如此后世被指责还能一推三六五,只是这样完美的想法却无法实现。 见大家都不说话,杨锐问道:“那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下面轮到贪官。因为建国初期还要借助这些人,所以不能像之前那般严厉,只要他们能上缴赃款就行。另外如果赃款已经投入到工业、商业当中,以稳定经济作为出发点,我们不可能提取现银,只能拿回股份就好。这是贪官的处理原则,大家看有没有意见?” “满清无官不贪,重点不要再上,而应该在下。”钟观光道。“特别是下面那些收税的税吏,最为可恨。这些人每到夏税、秋税的时候,都是增收浮收,多收的钱大部分进了自己的口袋,要是干得久的,怕不必县令拿得少。” “确实如此。”钟观光一说,其他几人都是附和的。不过杨锐则道:“六月份举义,十月份收税,有些地方占领的晚,那估计要到八月份才能稳定局面。县令以下的人,除了民愤极大的那一部分,其他人还是要拉拢的,不然今年的税收怕是一亿也完不成。” “这些人就这么放过?”章太炎问道。 “嗯。只要配合我们就放过。”杨锐道。“虽然法政学堂的学生不断的到各地县衙实习,也不断的在收集各县的资料,但是没有经手过的人,真要贸然上场,并不能发挥什么作用。让这些人带一带非常有必要。不是民愤极大的,如果积极配合,最后应该让他们进国税局。” 杨锐说的坚持,诸人想到今年的税收,还是妥协了,毕竟没钱国家就会动乱,惩治污吏和稳定国家相比,还是后者更为重要。 说完贪官,最后则是士绅,之所以要把他们列出来,完全是因为土改。 “农民要收买,那士绅就必定要牺牲,这是权谋问题,和什么公义天理毫不相干。”杨锐一开始就定下了调子。“不收买农民,那农会的凝聚力就会大减。不过建国之后没有必要像以前严州初立的时候搞得那么血腥,只要让农行看到好处就行。” 杨锐一说到严州血腥,虞自勋就低声叹了一句:“三百一十九。” 他声音虽轻,但杨锐还是听到了,这是严州根据地统计的某个数字,当然,是很不确切的。他停下来看了虞自勋一眼,见他目光转移到了别处,只好把到嘴边的话给忍下了。革命——不对,在杨锐心里,已经很不屑革命这个词,不就是造反吗,何必弄那么洋气?在他看来,现在复兴会造反死的人还是太少,里里外外加起来也就不到十万。 看得出来杨锐有些恼怒,离杨锐最近的钟观光提了一下嗓子,道:“耕者有其田不管有多难,是必定要实现的。不如此,国家没有办法改变。我看过日本明治维新的土改,他们是把农民从大名那里给解救出来,把土地分给农民,而大名则发放国债。这样的做法让大家都满意,我想我们的土改也是可以这样,发放专门的土地债券给地主,然后……” 钟观光纯粹是为了不冷场,不过他说到了债券方式,杨锐则道:“宪鬯,中国一共有十一亿多耕地,而日本只有五百四十万町步,一町步等于十反,一反等于一点五亩,也就是全日本的耕地只有八千一百万亩,二十两一亩算,也就是十六亿两。而中国十一亿多亩,有三成多是在地主手里,也就是说他们手里有四亿亩,二十两一亩算,当有八十亿,十两算,也有四十亿。五两算,也有二十亿。这二十亿,你准备让谁来还?还是不准备还?” 钟观光见杨锐较真,尴尬道,“那你说吧,怎么实现耕者有其田?” 他这边投降,徐华封则道:“竟成,如果地要分给百姓,那债自然是要他们来背,十两也好,五两也好,总要有个数才说得过去,不然所以没地的人都要闹的。” “他们闹不要紧,就怕土改会弄得市面上人心惶惶,田可以没收,那商铺和工厂是不是也可以没收?一旦大家以为我们连商铺工厂都要没收,那这些人全都要进租界了。”王季同也插言进来了。他怕杨锐会和以前严州一样,强制没收土地同时杀人。“竟成,就我们这些人,真要想在欧洲大战时多挣钱,那么就一定要稳住市面人心。五十六个项目能挣多钱?加上天字号又能挣多少钱?最重要的就是让全国工商业者都借此机会挣钱,这才能…做到你以前说的实现利润最大化。其实很多士绅不但有地,还有大大小小的作坊,他们挣了钱没处去,只好买地存钱。一旦强制没收土地,那他们最后一定是躲进了租借,这般下来大战期间再挣钱,他们也挣不到的。” 见这么多人说话,虞自勋也说道,“其实如果强制收地的话,那就和前面的工业项目相矛盾了。建那几十个项目真正的目的是为挣钱,但是强制收地只会让士绅都跑光,他们跑光,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去接手他们的作坊,最终的结果就是五十六个项目挣钱了,士绅百姓却没有挣到钱,算来算去还是亏了。” 见虞自勋都说亏了,杨锐怒极反笑,问道:“怎么,你也会算账了吗?” “竟成,之前我还不信欧洲会大战一场,但是现在看他们两个阵营,泾渭分明,怕是这仗是免不了。如此看来,他们大战的时候,就是我们挣钱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能挣二十亿难说,但是十几亿还是有的。这些钱就相当于甲午时日本得的那两亿三千万两,已经基本能把国家变一番模样了。不管是政府挣的钱,还是士绅百姓挣的钱,都是中国的钱。”虞自勋道。他倒不知道杨锐是气急。 “重安兄有什么要说的吗?”杨锐问道。四个人都表了态,只有谢缵泰和章太炎没有说话。 “大家说的都很好。”谢缵泰第一句话谁也没得罪,“百姓没地种不行,租税这么高也不行。不过华侨里面很多都是地主,一旦强制收地,那华侨那边就要得罪了。这些人飘洋过海去做苦工,很多就是想变成地主的。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做成地主,还把命搭上了,死在了外洋,有些运气好的,终于在家里买了几块地,一旦要强制没收,那他们就要拼命的。”谢缵泰说完话,还怕杨锐听不见去,更道:“说实话,我是不赞成土改的,但我知道农民也苦,竟成,你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谢缵泰说完,杨锐倒是没有回答,又问想章太炎,“枚叔,你说说吧。” 听了一圈子反对意见,章太炎很不高兴,哗的一声扇子打开,不过没扇又哗的一声收了回去,,道:“大家都有苦衷,但最惨的最吃不饱的就是佃户,一边是没了田,一边是没了命,反正我是站在要没命的那边。不过,说到欧洲大战挣钱,我不反对,说到市面动荡,我也不反驳,土改的事情一直竟成在做,我还是听竟成的。” 戊卷第二十六章达到 “看你们反对强制收地的不少,支持的只有枚叔一个,那看来大家都是选赎买了?”杨锐说道:“不过我还是不赞成公债赎买。这不是立场问题,也不是个人喜好问题,而是如果实行公债赎买,那一定是全国大乱的问题。” 杨锐说到全国大乱,诸人都是一愣,虞自勋道:“为什么会全国大乱?” “如果这些债券作废,那一定会全国大乱。”杨锐笑看着他,慢条斯理的答道。 “既然发了债券,那为何还要作废?”虞自勋单线式的经济观还是无法了解杨锐的意思,又是再问。 “好!债券不作费,那它就具有法定偿付价值,一旦这样,那这债券就和货币有什么差别?几十亿两的债券发出去,那就等于十几亿的货币发了出去,这绝对要让全国的物价瞬间涨起来。按照关东银行统计的数据,现在市面上流通的所有货币加起来只有二十亿银元,也就是十五亿两。一旦发行债券,四亿亩,我们价格定的低些,不管是四十两的水田,还是二十两的旱田,每亩都算五两银子,这里就是二十亿。二十亿债券,即便是有几十年的期限,那它的价值也在十亿两以上,这十亿两放一下子放到市面上,啧啧……” 杨锐看着口瞪目呆的虞自勋,根本不往下说而是转了一个话题,道:“明治维新就是搞赎买的,给了那些大名和高级武士——也就是现在的华族一点七四亿日元,这些钱是鼓励华族投资工商业的,但实际上大多都拿去开银行了。银行里面转一转,一两变二两,二两变四两,通货膨胀更厉害;就是这些钱真的投资到工商业上,那照样是物价飞涨,从国外买机器原料是一定要用硬通货的,一下子从国内流出那多真金白银,国内马上金银不足,物价同样会飞涨,日本一直挺到甲午得了满清给的两亿三千万两,这才回过气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外头的知了声和章太炎快活摇扇子声。王季同看着杨锐脸上的笑意,道:“那是不是可以不发行债券,就让那些佃户每年交多少租子,然后三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十年也好,这地就是佃户的了。” “那佃户每年交的粮是比以前的多呢,还是要比之前交得少呢?”杨锐问,“要是比以前多,那一定是不现实,先不说交不交的出来,就是交出来那佃户也会对复兴会充满怨恨。他们看不到几十年之后地是自己的,以后可以不要再交租,他们只会看到现在交的比以前还多。佃户怨恨,地主也不喜欢我们,这样做两不讨好。可要是佃户的租子比以前交得少,那和强征有什么差别?无非是多交几年租,然后地就没了。” 似乎感觉赎买的路走不通,谢缵泰道:“竟成,难道一定是要强制征收吗?” “目前看来是这样。但是也许可能会有转机,也许没有。”杨锐摇着头压下一个想法之后,忽然又想到了后世台湾的办法,不过这对现在的中国来说是不可行的,台湾毕竟被日本人经营了五十年,建了不少工营实业,而如今的中国是没有这么多家当的,想换也没有公用事业的股票来换。“还是散会吧这个问题明日再议。”他最后道。 杨锐一说散会,诸人都不想走,虞自勋急道:“竟成,别等到明天了,现在的方案是什么?你还是先说吧。” “现在的方案就是强征,不强征根本就没有办法。”杨锐道。“复兴会能有今天除了我们这些人,最关键的就是农会,而农会大部分是佃户和自耕农,要让他们满意,那就要在建国之后把他们的负担减下来,让他们的收入加上去。这样我们才能站得稳,才能收到近六亿两的税,才能拿着这些钱去修铁路建工厂,这些就是我们能在欧洲大战时挣钱的本钱。” “可这样是要举国大乱的。”虞自勋痛心疾首的道。“到时候士绅可就要造反了。” “怕什么!”杨锐不在乎,“五十亩以上的地主占农村户数不会超过百分之五,这些人除了田还有其他家业,他们是不敢乱来的。……好了,先散会吧,这个问题明日再议。” 杨锐话说完就上楼去了,会开了快半个月了,天气越来越热。而开会的时候屋子是紧闭的,是以里面更是闷热,每次开完会他就要回房间里洗个冷水澡。 杨锐轻轻松松离开,章太炎也走了,其他诸人都还不想散,看着坐立不安的虞自勋,王季同笑道:“你急什么,竟成怕是早已经胸有成竹了。” “他当然是胸有成足了,命令一下,土地一收,土改就完成了。不服的地主士绅不闹还好,闹的话要么安个罪名拉出去枪毙,要么拉到祠堂里被百姓公审批斗,生不如死。这叫什么事情啊!”虞自勋一脸愤恨,“我越来越觉得复兴会就是一个抢劫杀人团伙,先是带着汉人洗劫了满人,再是带着穷人洗劫富人,弄得最后一定还会弄出花样把分到田的穷人也洗劫了。” “自勋!”钟观光看得他说的越来越离谱,不由大声把他喝住。他和杨锐关系最好,是复兴会的创始人之一,同时又是虞自勋的同乡,所以很多事情不好明言。从心来说他是赞成赎买的,但想不到在他看来颇为合理的赎买居然有这么多的后患。“竟成话也没有说死,他不是说还能有转机吗。” “竟成真要是强征,那也是没有办法。”徐华封想到杨锐说那些话道,“现在的中国不是公平问题,而是效率问题。是你的是我的,其都不重要,关键是要快些把工业建起来。做这事情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吃亏的,但他们不吃亏,事情就办不成。到时候洋人再开战,那要赔钱的还是老百姓。甲午赔了两亿三千万,加上利息怕有四亿,庚子说是四亿五,加上利息也有九亿接近十亿,还有损失的那些利权,每年被洋人赚走的银子,这么些年加起来,早就够二十亿两了。” 徐华封毕竟是工业党,他希望全中国都是铁路和工厂,如此国家才能强大。杨锐的五十六个计划让他振奋不已,至于士绅,那就只有牺牲了。 “呃,难道欧洲大战挣来那二十亿不能拿来买地吗?”低头闷想的谢缵泰忽然想到这个办法,他只觉得那二十亿和买地的二十亿刚好相等。 他这么一说,诸人都是一愣,不过钟观光知道更多的细节,道:“计划是赚二十亿,但那是整个国家赚的钱,不完全是政府投资的工业项目赚的钱。我看这里面最能挣钱的就只能是钢铁了。现在铁价二十四两一吨,而等到计划的铁厂建好,那就有一百万吨生铁,一百万吨钢,一吨钢做两吨生铁算,一共是三百吨生铁,如果大战打两年,铁价翻一倍,那就一亿八千万两,翻两倍也就是三亿四千万两,翻三倍则是五亿两,翻四倍……” 想到翻四倍那么每吨生铁就要卖一百两,钟观光很是肯定的摇摇头,“这个不可能了吧。能翻三倍已经很吓人了。除了钢铁能挣钱外,再有就是磺胺、炸药、洋碱、造船、飞机、拖拉机,这些东西量不可能有生铁那么大,加起来怕也没有五亿两吧。”说到这里他又问想徐华封,“华封先生,这些那个挣钱最多,能挣多少?” “磺胺我不知道,但是炸药倒是挣钱多的。在江南局的时候,造一百磅无烟药的成本就要两百两,一吨则要四千四百两,现在用合成氨,一吨的成本是不会超过一千两,这中间有三千多两的差价,再算上涨价,一吨挣七千两不是问题。要是能卖一千吨,这就有……这也才七千万啊。”徐华封不知道到底能卖多少吨炸药,只是瞎估,可算一下又觉得钱少了,“洋碱这个量也是不大的;造船,这个……我不知道造船厂最终会建多大,这个估计不成来,飞机和拖拉机,飞机我不知道,拖拉机美国那边卖一千多美金,一台也就是两三百两的利润,开战之后估计会涨,但再怎么涨,一年也不会超过一万台,也就是几百万的生意。 除了生铁,其他的都在几百万上下的,这些加起来不会超过两亿。另外就是全国各种矿石、原料的出口了,比如四川那边的猪鬃、桐油,还有就是其他的一些东西。竟成估计能挣二十亿,估计是最好的情况才能出现吧。” 听着徐华封合核算利润,虞自勋道:“还有大豆、肥皂没有算到。不过看起来属于政府的钱,还是有七八亿的。再加上每年的财政结余的两亿多,六年就能凑到二十亿了,这些钱如果拿去……” “这个不可能!”钟观光打断了他:“欧洲大战的钱,还有每年的财政结余,都是要投入到工业上面去的,修铁路建工厂,这些都要花钱。这些钱给士绅拿去乱投资,那不如集中起来像现在这般,所有的项目配套起来,铁路、煤矿、铁厂、机械厂、化工厂,这些钱集中投在一起才会有规模优势。” “宪鬯说的对!”徐华封赞同道,“把四亿全部投在山西,和把这四亿分散投到各地,一定是集中起来的效用最大,这就是竟成以前说的建设工业基地的意思。通化那边也是这样做起来的,这钱不能随便投,得要有筹划。” “那就是让士绅们做股东不行吗?”谢缵泰不甘心自己的提议被大家否决,又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四亿亩以五两算,那就是二十亿,欧洲大战挣七八亿,建国前几年在山西投资三四亿,再加上以后的财政结余,还有我们建国之后接手满清留下的厂矿,这些钱足够二十亿了吧。四亿亩耕地,按照竟成的算法,一亩三两,以每亩收租一两五钱算,那每年就是六亿两的租子,工厂的回报和放租是不同的,六亿两的收益,以工厂的利润回报,也许十亿两资产的工厂就好了。” 看到谢缵泰这个广东人算的这么有劲,徐华封笑道:“重案,按照竟成的说法,现在我们投资可都是重工业,这重工业是强国不可缺少的基础,可虽然它投资大,但是回报率却很低,比如钢铁厂,马鞍山因为折旧大,现在都还是亏损的。你要是投到化工、轻工上面,那就挣钱了,一个纱厂估计不要三年本就回来了,可惜我们没钱投资轻工业。” 徐华封虽然又打消了几个人积极性,但是诸人都还是不死心,仍觉得谢缵泰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赎买不行,那就换股,让那些地主变成工矿主,这样也算是保护个人合法财产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钟观光很快就来到了杨锐的住处,此时杨锐一边在吃饭,一边在和章太炎争论什么。见他来了,杨锐把碗放下,招呼他坐着。 “竟成,现在大家商议了一个新的方案,你看行不行?”钟观光还没有坐下来便道。 见他这么急切,杨锐看了章太炎一眼,笑道,“那你说吧,我和枚叔都洗耳恭听。” “能不能和那些有地的士绅换股?就是把从满清哪里接手的国有路厂矿,还有建国后建的路厂矿,还有以后再投资的路厂矿的股票拿来换地?刚才大家合算了一下,欧洲大战之后,这样能差不多有二十亿样子,正好够买地的二十亿。”钟观光简要的说着刚才商量的内容,“另外,就是这四亿亩耕地,每年每亩三两的产值,收租一半,也就是六亿两。只要交换的股票能带来六亿两的盈利,那他们就不会有什么意见了吧?” “你这是要我拿工业利润给佃户交租了,说到底?”章太炎还在细想的时候,杨锐立马明白这就是后世台湾土改的翻版。不过,不同的是,当时台湾是拿公营事业股票去换的,比如自来水厂电厂,当然这只是一小部分,另一部分仍是通过佃户交租的形式赎买。土地的价格是按照两年半的产出算的,也就是说,如果不用股票的话,佃户正常交五年租,那地就没了。 “是这样吧。并不是说之前有多少租子,现在就要给士绅多少租子,六亿两太多,给两亿也行啊。”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办法,钟观光不得不坚持一下。 “这个不行!”杨锐很坚定的摇头,“不说这些都是国家关键工程,光说把工业利润拿去给士绅,那就是完全不行。这些都是母鸡,你把母鸡抱走了,怎么养小鸡?钱给了士绅,他们只会取小妾、盖房子、抽芙蓉膏,反正一样也没有落到正事上。” “那铁路如何?”钟观光路上的时候,从谢缵泰的启发里想到了办法,“把中国铁路总公司折成股票,然后按照征收的耕地的面积发股票。而且股票发完了,士绅们都只是股东,只分红,不参与管理,就像我们把通化铁路承包给美国人一样。” “宪鬯,现在的铁路都是干线,真要给了他们,他们怕笑都来不及呢。这铁路就是再过几百年,都是还是能挣钱的。我们现在把铁路给了他们,死了也要被人骂的。”杨锐看着钟观光着急,知道他不是要维护士绅的利益,而是要维护复兴会的团结。他只起身给他倒了一杯凉茶,然后道:“土改的事情要到明年才启动,这中间还是有很大变数的。” “变数?”钟观光很是不解,“会有什么变数?” “还不知道。”杨锐答道。“还有我忽然想到了,你说的靠着欧洲大战赚来的钱,投资工业再把股票换给地主,是不太可能的,那笔钱有另外的用处。” “另外的用处,难道不是投资到路矿工厂上马?”钟观光问。 “不是!这些赚来的钱都是外汇,二十亿这么大一笔金子,还是要拿来重用的。”杨锐说着又转移了话题,道:“宪鬯,你知道日本是怎么到今天的吗?”他问完不带钟观光回答便接着道:“最开始,是省吃俭用,为了买军舰,日本天皇据说都少吃一顿饭。可一个农业国,你再怎么省也就只有那么多钱,还是要转型到工业上来面才能富强,但这不是简单的事情。一个毫无工业基础的国家,在国际贸易里能赚钱的行业很少,日本就抓住了蚕业和纺织这两项,以此赚取外汇,试图获得顺差并以这些顺差建设国内工业。 但是他们遇到了一个问题,就是每年挣的顺差,还不如白银的掉价。1870年的时候,伦敦交易所每盎司银能兑换六十便士,三十年之后,掉了一半还多,而今天,一盎司白银只能兑换二十四点五便士。整个国家的资产都在贬值,而外贸的挣来的利润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弄到最后一合算,发现比明治初年都穷。 如果本来是工业国,那还无所谓,因为只要输入原料,卖出产品,进来多少加上利润再卖出即可。但是因为建设工业国是要买入机器的,这帐就不能这么算了。工厂要开,机器再贵都要买,银价低那就等于机器在变相涨价,机器一涨价,那本来买十台的只能买五台,本来买五台的只能买三台,这样的工业化,要比其他国家难数倍不止。 日本人当时也发现这个问题,他们因为一直跟着我们,也是银本位,发现银价不断跌也就想到了换成金本位,但是整个日本的黄金储备不足,全国只有三千两百三十四万日元的黄金储备,一直无法改成金本位,直到甲午海战,满清赔了他们两亿三千万两。这些钱根本就不是用白银交付的,而是日本人指定在伦敦用英镑交付,这两亿三千万两一共换成了三千七百多万英镑,靠着这些英镑做准备金,他们才脱胎换骨,由银本位换成了金本位,扭转了在国际金融上的弱势。现在我们,也要走这一步!” 杨锐讲的东西深奥,但是描述的很浅白,钟观光闻言道:“真的要做到这一步,那国内的银子怎么办?” “卖掉啊。吐回到国际市场就是了,不过,现在就只有墨西哥是银本位了,到时候国际银价一定是大跌的,银矿工人也一定大面积失业,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杨锐说道,“只要我们手上的英镑、美元会被英国和美国承认,那么我们完全可以换成金本位。” 杨锐长篇大论说的都是货币,钟观光有些被他绕晕了,好一会才道:“竟成,那土改怎么定?换股都换不成吗?” “嗯,换不成。”杨锐摇头,“我们没有那么多工业股票拿去给那些地主换的。那些工业是之所以要抓在手里,只为了要建设更多的工业。现在这世界,手里面没有几百万吨钢,没有各种重工在手,还是要洋人欺负的。”他说道这,又笑道:“不过这个办法比之前那个好,发行债券赎买耕地只有傻子才会干,” “拿了人家的地,总是要还给人家一些东西吧。”看着自己的想法是不行,钟观光悠悠的道。 杨锐却笑,“天下的事情很多都是不公平的。满清那边,我们交了那么多税,他们又干了些什么?领土被割,草民被杀,钱款被赔,这些都不是不公平吗?” 看到杨锐如此说,钟观光更是心疏意懒了,坐了不久就走了。他这边一走,刚才不说话的章太炎则道:“竟成,还是接着说我们的吧。你就告诉我,从地主那边拿来的地,为什么不能给佃户,这样做,他们会支持我们吗?” “不是地不给佃户,而是所有权不给佃户。一旦给了他们,不出二十年,又会回复到现在这帮模样。人生下来总是有勤有懒,勤劳节俭的,挣的钱越来越多,到最后就变成了地主,好吃懒做的,吃空用空还要典屋卖地,最后又变成佃户。现在建国之初,我们可以怀疑地主的地来路不正,买地的钱来路不正。等到几十年之后,那我们就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到时候再土改,一定很麻烦。”杨锐道。 “可你这样还不如把所有权一起给他们,然后再禁止土地买卖。何必多此一举呢?”章太炎明白事情的原委,只觉得这个办法啰嗦。 “枚叔,不会出此一举,这样做总是会有用的。反正土改之后你就去看看佃户的收入是不是翻倍,看看他们是不是一年比一年吃的好。如果是,那么土改的目的就达到了,到时候我们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杨锐看着他道。 戊卷第二十七章可信 杨锐虽说目的会达到,但是章太炎还是不解,他所向往的社会,其实是人人有地种,家家有饭吃的小农社会。若不是列强环伺、国难当头,他必定不会去支持杨锐弄什么工业化。活五十岁的人和活一百岁的人从对生命的体悟来看,是没有差别的;吃高粱饭还是吃大米饭从生命维持来看,也是没有差别的;工业化其实就是资本化,而资本不可能被人完全驾驭,它常常都是按自己的逻辑行事。 章太炎虽然不明白资本以后会变成什么,但他却极为灵敏的感觉到这是一种恶,这种恶将奴役一切生命,并以吞噬生命为其成长的原料。他不想中国变成美国那样的社会,因为这不单是身体的堕落,更是精神上堕落。 去过美国的他虽然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物资极为富裕的国度,但是这种富裕并没有惠及到所有人,甚至,便是那些衣冠楚楚的文明人也是极度凶恶的——他三藩市的时候,他见过工厂主怎么对付那些不肯上工的工人的,那是持枪镇压,“砰砰砰…”的枪声一响,工人退散之后,地上便满是血迹还有若干尸首,正当他以为刚到的巡捕会把这些行凶者绳之以法的时候,开枪者却和捕快们抽起了烟。陪着他的向导告诉他,这种事情在美国很正常,美京朝廷是不会管的。 在此一瞬间,文明,洋人百般赞美的东西瞬间便在他心里崩塌了。中国再怎么野蛮,工厂主和工人之间有也不会开枪相向;满清再怎么腐朽,巡捕也不会和行凶者如此亲密,他们一般是装模作样要拘拿凶犯,然后放其逃走,便是不拘捕,也不敢在行凶现场和凶犯称兄道弟。由此,他很担心中国以后也会如美国那般罪恶,这其实也是他从美国回来一直不管会务的原因,革命让竟成去弄,工业让徐华封去弄,而怎么把人从资本的世界里解脱出来,那就是他的责任了。 现在土改关乎到中国一半多人口的命运,他不得不想着怎么在工业化社会重现建立一个丰衣足食的社会,但显然杨锐的考虑不是如此。他之所以不把土地的所有权交给佃户,并不是担心农村重新回到现在的模样,而是在想怎么把农业也像美国那般工业化。 从以前杨锐过去的言谈中,他很明白杨锐的治国思路,那便是剥夺地主的权益,一部分让给农民,一部分收归国有,而对农业的税负也不可能只是十五税一或者十二税一,粮食的统购统销其实就是另一种隐形税收,收价定低些,卖家定高些,那钱就来了。食盐专卖能收一亿两,那粮食专卖又能收几亿两?章太炎不懂经济,但他肯定粮食专卖的利润不会比正税低,杨锐不说,估计也是一时间不知道这能收多少钱吧。 农业明里暗里收取大量的税负,而这些税负都投入到工业当中,不管有没有欧洲大战,他都相信在杨锐的治理下,中国很快就会有密密麻麻的工厂。即有工厂,那就有工人,只要上工的价钱高,那是一定是没有人会去种地的,而地一旦不种,那么农业的工业化就来了,早前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将变得像美国那般的大农场,用洋机器种田,真要是到了这一步,那整个中国再也不是以前他所熟悉的那个社会了。 章太炎的所想在第二天的下午便得到了证实,经过两天的讨论,杨锐详细解说了土改方案。“土改有四个前提,一是四亿亩土地在地主手里;二是地租虽说是五成,但是一般是八折交付,也就是四成,中间再加上佃户拒交、私盗、隐产等等,真实的田赋应该在两成五到三成五之间,三成出头的居多;三是现在的亩产极低,全国抽样平均每亩每年只在两百二十斤,北方旱地不少在一百斤以下,而南方的水田,虽然有三四百斤的,但极为个别,这也就是说,未来的亩产是可以大幅增加的……” 杨锐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化肥已经出来了;农药,现在复兴军已经装备了化学书上的DDT和六六六,虽然不是安全农药,但最少已经有农药了;至于杂交水稻,这个他已经交代人去研究了,可他所知的也就是理论而已,袁隆平到底是怎么弄的,他知道的不比一般人多。这也就是说,没有一二十年,怕是出不来成果。但便前面那些也足够了,亩产不说四百斤,三百斤总是有吧。 “按照日本的经验,土地一旦为农民所有,那么不出二十年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地主佃户再次出现。另外小户耕种生产效率无法提高,十二亿亩算的话,排除那些不种地的人,一人最多三亩地,这些地其实只够吃饱,但要发家致富没有可能。现在全国粗估为四亿人,以之前百分之一的人口增长率,二十年之后就是四亿八千八百万,增加近一亿。这新增的近一亿人要吃饭,靠着原有的耕地是满足不了的,可一旦增加田亩,那就要围湖造田、毁林造田,到最后水灾、旱灾都来了,根本就得不偿失。 要想越来越多的人吃饱饭,整个国家工业化就是必然。农业也不能再是小户耕作,应该是大户耕作,机械耕作。唯有如此,生计问题才能解决,所以这一次土改还要为农业产业化打下基础,不能因为土改影响以后耕地的集中使用,这便是第四个前提。” 杨锐说完漫长的前提,也不顾大家都干等着,喝了一口茶才接着道:“就现在的情况,整个土改将经历三十年,一共分为五步。第一步,登记户口、更换地契。到时候将会发两种地契,一种是所有权地契,另一种是使用权地契,换做通用的话来说,一种叫做田骨,归地主所有,另一种叫田皮,归佃户所有。 田骨我们一般只认官方的田契,如果没有田契,又没证人,那土地就将国有;官员的地即便有田契,只要不能证明土地是合法收入购买的,也将国有。而租佃关系因为一般都是口头约定,只要佃户承认,那就可以下发使用权地契,有冒充的另行处理,另外耕地的使用权不得转租买卖典押,只限本人使用。 第二步,清查田亩、细定等级、核定产出,这主要是在农会的协助下清查测绘全国的耕地,按照现在的人手一到两年就可以全部完成。清差出来的无主耕地,全部收归国有,如果是地主有意隐瞒的,那还要按照相应的规定严惩。 第三步,清查田亩,各县制定地主保留耕地标准后,开始减租。标准是五十亩一户的,那么超过五十亩的地租,则按照产量一律减到两成。减租范围包括学堂、族田。但如果之前一个家族的耕地集中在一个户口上,那这户人可以申请分家,把耕地所有权转移到家族其他户口上。但要转给不在户口上的人,那只能视为买卖,要征收交易契税;之前根本没有登记户口的,没有资格买卖土地。另外为了管理地租,各县将成立租栈公司,由租栈公司收取地租和农税,租栈公司由国税局管理。 第四步,第一次减租之后十年后,进行第二次减租,也就是在之前的基础上减少一半。 第五步,三十年后,将全面取消农业税,同时放开耕地使用权限制,属于佃户耕种的耕地可以转租,但是不能改变土地的用途,如果改变需要国土资源部批准。” 终于说完了,杨锐把本子放下。诸人都以为他中途休息,正要等下文的时候,却发现土改五步已经完成了。虞自勋说道,“竟成,你不是要强制征收吗,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减租?” “强制征收了啊。一分钱没给就把土地使用权给征收了。你说的耕地所有权,征收过来何用?再则前面我就说了,农业要产业化,不能把耕地所有权交给佃户,不然以后无法集中经营。”杨锐知道他会惊讶的,笑着答道。 “竟成,那佃户到最后还不是要交租吗,前面两成不说,后面就是一成也是不少。”章太炎道,他昨天只纠结于所有权了,并未细问佃户的负担减少了多少。 “枚叔,不说一成,就是两成也是并不太多的。”杨锐说道:“现在的亩产是两百二十斤,两成也就是四十四斤。遴选良种,改善耕作,再普及化肥农药的话,十年之内,亩产最少能提高五十斤。对于佃户来说,十年之内地租就相当于全部取消了。十年之后,再减到一成,那就只有二十二斤,如果亩产在四百斤的话,那么这二十二斤只是半成。 你千万不要忘记了,清查田亩核定产量后,所有的地租都是根据这个产量来计算的,也就是说之后增产的部分地主是拿不到的,而农税是按照每年的亩产征收的,等三十年亩产在四百斤的时候,农税十五税一就比地租还多了,到时候一取消,那么佃户也就是只有半成的地租要交,这个负担不算重吧?” 见杨锐说的减负都压在亩产的提高上,章太炎眉头微解,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二十二斤的地租并不是太多,只是亩产真的能翻一倍吗?” 合成氨、DDT的使用因为保密一直被杨锐限制着,而且农业上复兴会除了大豆,也没有做什么投资,所以增产的可能大家都看不到。杨锐也不好妄说以后杂交水稻亩产超千斤,只好道:“亩产四百斤是一定能做到的,欧洲大战之后赚来的钱除了币改、工业,再就是要投资到农业,以改良种子农技了。枚叔兄,这个一定能做到!再有,每年只交这么少的地租,那些地主一定会想着卖地的,到时候佃户是不是要买,那就随他们的意了。我想交这么少的租子,他们是不会买的。” 见杨锐说的这么肯定,再想到他出言必中,章太炎就只好扇扇子了。真要是每户能收四百斤粮食,交二十二斤地租,他对此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一亩能收四百斤,一户十二亩也就收五千斤,减去四个人的口粮还有三千斤剩,温饱之家是离不了的。 章太炎满意,王季同则道:“虽然这样给士绅留下了田骨,但减租减的这么厉害他们还是不甘心的。竟成,减租为什么要分两次减,为何不一次减下来?” “最好是一次性减下来,但关键是一旦减到一成,地主的反抗不算什么,就怕他们不会把钱投资到农业上面。很多佃户都是靠着地主的借贷才能耕种,我们在前期没有那么多钱,可以替代地主在农业上的投资,所以在前十年不能减太低,不然他们会撤资。等几年之后他们找到新的投资出路,要把钱抽走的时候,那我们正好有钱可以补上去。只有当我们的钱占农业投资大头的时候,农村才可以说完全被控制住了。 国家不能乱,不光是说民心不能乱,金融也不能乱。资本就好像人身上的血,没血的地方就会坏死,坏死就会生乱。我们要做的除了掌控舆论外,金融也要把控。这些东西都好像治水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硬来,硬来也不是不成,杀人放火本就是革命的基本功,不过这样太没有效率了。”杨锐说着当初他当初选择各种土改方案的感悟,只觉得治国如治水。 “好!”虞自勋莫名的大声起来,“那就是说土改的方案一致通过了?” 方案看上去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最少名义上给地主保留了耕地所有权,可这只是名义上,一块定死了地租的地还有什么保有价值?地主怎么想虞自勋不管,他只在乎复兴会有没有强夺民财,现在按照杨锐所说的土改方案,基本可以让农会和地主去谈,复兴会只作为仲裁人和事老就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章太炎本对虞自勋没有什么恶感,但是看见他如此高兴,心中却是一阵厌恶。现在大家谈的是上万万百姓的生计,他却将之看作是某种准则的胜利。似乎几亿人的温饱都不如保障财产私有重要。真是狗屁!掌国者,当一切以民为重,自己的荣辱廉耻算得了什么?以中国现在的光景,还要和洋人国家一般装得无比“文明”,这不就是说农人不像士子那般装模作样、趋风附雅,就生不出进士儿子吗? 想到此,章太炎一阵愤恨,扇子一合重重的敲在桌子上,对着虞自勋就骂道:“自勋,你别上了洋毛子学堂就忘了本,现在说的是几万万人的生计,你老是惦记着保护私产。保护私能当饭吃吗?百姓真要是饿极了,不要说杀人,吃人也不为过。……真是乳臭未干!” 正高兴间却被章太炎说成是乳臭未干,虞自勋脸上一阵发红,他结巴着道:“枚叔,你……你真是何意?”后又板着脸一怒,“你…简直是倚老卖老!” “现在我们说的是治国,可你是如何想的?难道几万万佃户的生死还不如保护私产重要?!拿着洋毛子的东西奉为圭臬,真是岂有此理!”看见虞自勋居然反骂自己倚老卖老,章太炎的疯病又犯了。骂我之后犹不解气,眼前的茶盏也砸了过去,弄得会场大乱。 “枚叔!”坐在他一边的杨锐和王季同忙把章太炎拉住了。而虞自勋那边,因为泼了一身烫茶水,早就回房换衣服去了。 杨锐不好对章太炎发火,多年相处他还是比较了解这个人。作风是古怪,不时发疯,但是性情却是纯真,即使读多了黑书主意不少,但是坏事一个也做不来。最重要的是这人不是目明,而是心明,他感觉一个人好不需要证据的,感觉一个人坏同样也不需要依据。 “今天先休会吧。宪鬯你先带着自勋下去换件衣服。真还有什么要说的,明日大家心平气和的时候再谈。”杨锐不好帮偏,但是事实已经在帮偏了。 “也好!”钟观光没想那么多,只是出去了,虞自勋此时正在屋子里脱衣裳,他一进来便道:“唉!真是章疯子!自勋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早晚是个祸害!他脑子里还是老早君君臣臣那一套,现在竟成就是他的皇帝!”虞自勋已经把衣服脱了,光着上半身用衣服擦着茶水。复兴会之中,他最讨厌就是章太炎了,根本就是个老古董,有他在,中国是万万民主不了的。 “自勋!”见他又乱说话,钟观光喝住了他。“你怎么能这样说枚叔,再怎么说他也是坐过牢的。你难道就不能尊敬他!” “尊敬个屁!我们在办实业挣钱为革命的时候,他只会在报纸上骂人,要不是我们花钱打点巡捕房,他怕也是和蔚丹一样死在牢里了。还有,现在看他一副革命圣人的模样,当初怎么那么怕死!要不是他,蔚丹也可以活到今天。”虞自勋想到章太炎就来气,本事没有,脾气却大,更把邹容给拉到监狱里去了,真不知道他是革命的还是假革命的。 苏报案一事已经有好几年了,当年是章太炎在临捕的时候是主动迎上去的。而邹容已经躲避在马相伯家里,却不想章太炎在巡捕房居然写了一封信过来,要邹容前去自首,而要邹容来的目的不是像复兴会对外说美化的那般,什么一起和满清理论,把牢底坐穿之类,而是为了要证明革命军不是他写的,想以此脱罪,却不想此举最终把邹容给害死了。 因为身为常委,这事情虞自勋是知道的,和其他人的平静不同,他人年青,又对邹容仰慕的紧,所以便开始对章太炎愤恨。什么革命家,根本就是贪生怕死的脱罪家。这些他本想在今天骂出口的,但被茶水一烫,他便跑出外面来了。 “自勋!”听他挖出了旧事,钟观光很是叹气,“蔚丹之事,谁都是想不到的。他是满人连着洋人一起害死的,这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你不能把蔚丹的死说成是枚叔的错。他最多是让蔚丹去自首,不是要蔚丹去顶罪。”钟观光对章太炎的表现也能理解,对于一个文人来说,不怕死只是一时冲动,事过都是后怕的。 “好,即便不说蔚丹的事情。那他现在这要是干什么?不保护私产,那和匪盗何异?一个国家若不能保护自己人民的生命和财产,不给人民真正的自由和民主,那即便是再强大,对人民又有何益?反正章枚叔就是生活在上个世纪的,和这个新时代格格不入。也幸好他不管什么实务,要不然这个国家到最后一定会变成满清那般蝇营狗苟。”虞自勋把长衫卷成一团,重重的摔在了椅子上。 “注重民生也对,保护私产也对,关键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自勋,说真的,要是土改选的是全部强制征收,我也会赞成!”钟观光也不想再劝虞自勋了,只是把自己的立场告诉他。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了。整个复兴会也就是我和小徐两人是清醒的。”虞自勋说着来气,衣服穿到一半就不穿了,更有些气急的问道:“你们怎么就那么相信竟成能带着这个国家富强呢?现在把整个国家四亿人都托付给他一个人,他不成功百姓就要倒霉,他要是真成功了,难道他就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光绪?另外一个暴君?” “竟成怎么会是暴君呢?他能带着复兴会走到今日,那就说明他能带着中国走向富强。自勋,你不是脑子烧坏了吧。”钟观光看着眼前的虞自勋,好像不认识一般。 虞自勋感受着他的目光,笑道:“中国人的观念就是你这样的,自己无能所以只能求圣人。竟成现在弄了那么多的名堂,什么三公制、什么政委制、什么太尉府、什么乡镇干部,不都是要把一切权力抓在手里的布置吗?他现在可以行善,那要他哪天忽然行恶呢?谁能制约他?谁能?!” “竟成不是那样的人!”看着虞自勋盯着自己,钟观光默认道。 “宪鬯,人是不可信的,只要制度才可信!”虞自勋马上回了一句,眼睛里闪着光。 戊卷第二十八章不是 虞自勋正在担忧杨锐的时候,杨锐则和屋子里的几个人一起劝解章太炎,毕竟他不应该首先发火,还当着诸人的面泼茶,这实在是有违团结。 “竟成,这虞和钦就是被美国人蛊惑了,说什么保护私产,现在绝大部分人都是没钱的,他保护私产是保护谁的私产,不就是护着那些只会收租放贷士绅吗的私产吗?现在国家要钱,不从士绅那里要那能从哪里要?民族国家之将来,黎明百姓之生计,就被他一个保护私产给葬送了。什么是民贼,这就是民贼!”虞自勋走后,章太炎犹不解气,对虞自勋不在称字,而是直呼其虞和钦的大名。 “枚叔,自勋也是为了以后国家的长治久安啊。现在不保护私产,那以后即便国家富强,百姓还是朝不保夕。历朝历代,官是如何,吏是如何,你不会不知道啊?”看着章太炎还在发疯,王季同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想法。 “枚叔,自勋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他只是考虑的长远了些吧。”杨锐在一边淡淡的说道,“国与民之间,本来就有个权衡的。现在的土改方案也已经在名义上做到了保护私产,给士绅们留下了一块帘子没有捅破,这样也就够了。没有必要再为这件事情吵了。” “枚叔,有意见可以好好说啊,怎么要这样呢?你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年轻人的脾气?”常委里面徐华封年纪最大,已经五十三岁了,章太炎、钟观光、谢缵泰年龄相仿,都是四十出头,杨锐和王季同相仿,三十六岁,而虞自勋最小,只有三十出头。因为徐华封是中途杨锐拉进来的,为人也好,所以委员会里一般尊他为长。他说的话和杨锐说的一样,章太炎还是听的。 杨锐和徐华封都说话了,章太炎这才泄了脾气,不过依然是不情不愿的道:“我承认我发火是不该,明日我也会像自勋致歉,但是他就不应该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吗?国之不存,民将焉附?他要是真在乎什么民主自由,不说去美国,可以去香港,更可以去租界。那里都是宣传保护私产的,只要交了税,可以做个二等人……” 见章太炎怒气还是未消,杨锐不由重重的叫了他一句,“枚叔!” 杨锐一说,章太炎就停下了,无聊的扇着扇子。杨锐再道:“也差不多开饭了,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讨论吧。小徐留一下,我这边还有其他事情要和你说。” 即便是委员会成员,也还是遵循复兴会的原则,所有人都吃盒餐。一荤一素一汤一饭,一要吃完,二要洗碗。当然不洗也行,碗是个人的,不嫌脏下次还可以接着吃。见杨锐说另有事情,其他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杨锐和王季同。 “小徐,下半年的时候,第三次代表大会要开。重新选委员会的时候,我想常委里面还是要换一换人的。”杨锐等人都走远了,才点了支烟轻声的说道。 委员五年一届,常委也是五年。复兴会成立的时候选了第一届常委,06年第一次代表大会,实际上是第二次代表大会的时候选了第二次委员和常委。不过因为蔡元培妄动,满清镇压之下不少委员被杀或叛变,蔡元培自己也被囚,所以下半年紧急召开的第二次代表大会,实际上也就是第三次代表大会增选了委员和常委。06年到现在已经五年了,本该在现在举行复兴会第三次代表大会,但是举义在即,只能推迟到年底在举行。这第三次代表大会其实就是建国后复兴会的权力分配会议,杨锐这个会长是不可能有变化的,但是里面的委员却是一定要变的,有些人要进去,有些人自然要出来。 “自勋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王季同道,他早就想到杨锐不会再让虞自勋成为常委的,或者说当那些管理培训班生到达美国之后,杨锐不需要虞自勋也可以掌握那边的产业了。现在杨锐会找他谈,那就是说这轮权力分配,他还没有出局的,可他不想要这个结果。“是,我明白,新人还是要进来的,不然底下的人就要有意见了。只是竟成,建国之后我是想出去留学,常委里面就不要作我的数了吧。” 七个常委都是元勋,钟观光已经明确表示不想参政,而虞自勋,杨锐早就想把他清出去,然后把七个人常委会扩大成九人,这样就能塞四个人进来。除了所谓的革命英雄蔡元培,剩下的三个,一个是虞辉祖,他既代表工商业,又是宁波人。国内四大商帮,晋商因为历史原罪是要打压的,同时也为了山西的路权矿权能顺利国有;徽商不动;粤商因为华侨的关系要拉拢;而浙商,是分两块的,一是绍兴的钱庄业主和湖州的生丝业主,二就是宁波的商行业主和洋行买办。 历史上前者随着废两改元以及生丝业的衰退而慢慢失去了影响力,而后者则由商业买办转变成中国最早的一批工厂业主。站在经济发展的角度,前者要打压,而后者要扶持,特别是复兴会草创的时候,没有宁波商帮这颗大树靠着,估计味精工厂早就被人收走了。所以,宁波人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人在常委会。 最后两个人,杨锐是想着去农会里面找老实巴交、会听话、懂分寸的农民。如此也可以给外界一种复兴会亲农的印象。建国前三十年,农会、农民、农业是执政的重中之重,至于三十年工业化初成后,那执政的基础就是大大小小的工厂主了。而普通工人,除了技术人员,他们便是一年死一百万杨锐也满不在乎。 杨锐自己,章太炎、徐华封、王季同、谢缵泰、蔡元培、虞辉祖、外加两个农民会员,这将是杨锐认为理想的第三次代表大会选出来的常委会名单。现在王季同也要退,他的意思还是要把虞自勋保留在常委会里,他这般想,但在杨锐看来他因为05年的沪上血案,已经很有名望了,所以他即便不是常委,也能在外围起作用。怎么办?杨锐在心中又估算了一下,瞬间把九人常委会又压回了七人:自己、徐华封、谢缵泰、蔡元培、虞辉祖、杜亚泉、农民。 “自勋既然出去了,那孑民、含章和秋帆都是要进来的,还有农会那边总是要有一个人进来。而剩下的人当中,华封先生不能少、重安虽然声望不高,但华侨里面他是有影响力的……”杨锐心里转了心思,索性把王季同也清了出去,又怕他有意见,章太炎也让他出了局。和王季同一样,他是为革命坐过牢的,声望不比谁差。 杨锐主意忽然一变,只让王季同愣了半响,而后他才说道:“这我倒不好发表什么意见了。只是会内的代表们对秋帆兄的了解不深,就怕……” “他其实和自勋一样,都是在背后埋头苦干的,功绩不见得比谁少,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通化的今天,没有通化也没有复兴会的今天。大家如果不知道,那就多多宣传让大家知道好了。”杨锐打断他说道。 会内会外的宣传都是被杨锐抓住手里的,王季同现在才记起这一点,他苦笑道:“竟成你都想好了,那还找我谈什么。按照你的设想,建国之后的每一步都是险之又险,一步也是不能错的。常委会保持稳定还是很重要,不然是要出问题的。” “是啊!”杨锐挪开目光,当作没有看到他的苦笑,“国家一步也不能乱,所以自勋的思想要不得。现在是追求效率而不是追求公平的时候。地主是有损失,但是土改之后农民承担了税收的大头,谁也没有得好处。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国家能复兴,而复兴不光是嘴上喊喊的,文化上要复兴,军事上要复兴,经济上也要复兴。后两者没有工业化,一切都是妄想。很直白白说一句,只要能实现工业化,死上几百万人都是值得的。” “竟成,你!你怎么能这样……”王季同听着从他嘴里说出来,要死几百万人,很是震惊。 杨锐却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对自己人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会去掩饰什么。现在的列强为什么能欺负我们?就是因为他们有强大的科技和经济实力,我们要想不被欺负,要想为子孙挣得更好的繁衍生息之地,那就要拼了命的建设工业、研发科技。如此才能补足民族的短板。为了民族的将来,死几百万并不是什么大事。” “竟成!只要他们自己不愿意,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让任何人去死!”王季同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杨锐,他已经不是早前那个杨锐了。 “我不会让他们去死的,这也不可能。”杨锐道:“工厂一建,工人们为了多挣工资,自然就会卖命苦干,等钱挣到了,那人自然也累死了。小徐,这是工业化的必然代价,没有农业的反哺,没有奴工的牺牲,哪有国家的繁荣?” “可是竟成,英国、欧洲都已经在改善工人的待遇了,英国的工党现在还进了议会,为什么我们不能……”王季同道。 “欧洲改善工人待遇,呵呵,那是因为他们人已经死够了,钱也已经挣的很多了,而且他们还占有诺大的殖民地和销售市场。我们除了选择像味精那样的独门行业,其他的就只能和洋人拼人力成本了。但你可不要忘记了,拼人力成本还有一个日本,沪上人力车夫挣的钱可是日本纺织工人的好几倍,不要说欧洲标准,就是依照沪上的工资标准,我们都无法和日本人竞争。 知道为什么要把工业基地建在山西,而不是东北或者沪上吗,除了考虑资源和安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山西和陕西的百姓穷,他们穷工资才能低,工资低做出来的东西才能便宜。”杨锐很无奈的道,他忽然觉得有太多的人跟不上自己的步伐。 杨锐解释完不得不死人的苦衷,王季同黯然出去了,而后第二天讨论最后一个问题,即烈士功臣的待遇问题时,他也没有发言,只是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沉着脸。 杨锐知道他还有心结,却并不和他说话。昨夜他也是想了一夜,反清复汉大家都是赞同的,但是打破小农经济,实现工业化他们会如何选择?估计这帮人除了徐华封、谢缵泰、杜亚泉外,其他人甚至包括章太炎都不能和自己走到最后。满清祸国殃民、丧权辱国,是有原罪的,消灭洗劫他们无可厚非;士绅为富不仁,百姓食不果腹,土改也情有可原;可工人怎么说,他们就天生该死? 可要他们不死,财富如何积累?这种积累不是从农业补贴过来的积累,而是真刀真枪和日本人拼成本,低而胜之的积累。即便按照迈克尔波特的产业竞争理论,低成本战略之外还有差异化战略,但是差异化战略的前提在于拥有高新技术和高素质工人,现在的中国何来大量高新技术和高素质工人?可以说全国最高级的人才除了在洋行里,其他全在官办企业和天字号中,这些人支撑国营工厂运作可能都不够,要想支持整个国家的行业根本不可能,说到底,还是教育跟不上去,日本教育已经普及,可中国…… 杨锐会上走神的时候,其他几人已经把优待奖励烈士和功臣的事情讨论完了。旁边的钟观光碰了碰了走神的他,道:“竟成,我们基本都没有什么意见了。相信这个方案拿到国会上讨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方案是杨锐一手拟定的,原则有两个,一是补偿因为革命而给百姓带来的损失,这里面最关键的是严州,之前收缴物资很多都是打白条,现在革命成功了,这笔账是要还的,二是死了的、活着的革命者,除了赐爵赐宅外,前者的遗孤将加重抚恤费,而活着的将士、不但要按入会年限补发拖欠的薪饷,同时将发放少量不可转让的天字号股票和少部分国有产业股票。这其实也是虚多实少,勋章、爵位这些不花钱的东西才是重点。 “哦……那就好!”杨锐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这样那就是说会已经开完了,让文书把所有的东西整理一下吧,明日我们就离开香港。马上就是六月,举义已经在迫在眉睫了。” 听着杨锐说到会开完了,大家正想吐一口气的时候,虞自勋马上说道,“竟成,各位同志,我觉得有必要在散会之前,讨论一下建国之后的宪法。” 昨天的不快在诸人的调节下已经消失,今日虞自勋发言不少。他极为向往自己能像美国建国的元勋一样,在宪法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虞自勋说着,便从带着夹子里拿出六份文件,而后递给在坐的诸人,看得出来,他为现在已经准备好久了。 “宪法是要在第三次代表大会上谈的。”杨锐看着放在前面的文稿,不由的说了一句。 “只是草案!只是草案!并不要得出有什么结果。”虞自勋强调道。“宪法早晚都要制定的,现在正好有时间,大家可以抽空先看看。” 虞自勋如此说,和他刚和解的章太炎却为了团结而说道:“既然有空,看看也好。” 章太炎一说杨锐到不好再反对了,手指捏着文稿看了起来,不过第一行就让他恶寒了一把:上面写道:我们,中华民国的人民,为了组建一个更完善的国家,树立正义,保障人民的权益,增进全民福利和确保我们即我们的子孙…… 不过再看后面却是繁琐的国会选举办法和国会权利举例,套话是没有的,基本是一份操作说明,倒是有些看头的。杨锐不知道这其实就是美国宪法的翻版,虞自勋最开始的意思是要在中国确立三权分立的模式,最好和美国一样——但在知道总统制无法实现的时候,他只能是转进到宪法上。 放下稿纸,杨锐拿笔在他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划了出来,半响之后,见大家都看完了。虞自勋又道:“这是我这几天写的,参照了各国的宪法条款,并且在内容上和之前我们讨论的那八个问题并无什么冲突……” 他这么说,杨锐却不同意了,把划出来的文案递过去之后,杨锐道:“中国的国会虽然也是按照各省的人口来划分的,但是职业也是其中一个划分因素。国会里,农民和工商业者是占多数的,虽然不至于要让国会里坐满农民,但是他们毕竟要占大多数的。” 杨锐之前只说过用复兴会代表大会控制国会,但是怎么个控制法,因为当时正在讨论一党专政要不要实行,大家也就没有多问,现在听杨锐说农民和工商业者将在国会里面占大头,这很让大家奇怪。虞自勋笑道:“竟成,农民可大多不识字啊。” “不识字就不能成为国会议员,你这是不是文化歧视?”杨锐反问,他要的就是农民议员不识字。“不是不识字的就不能明事理,也不是说识字的就不会犯糊涂。” “可……”虞自勋一时间语塞,“天下任何一国,可从来没有不识字的农民成为国会议员的。竟成,这传出去,中外都是要耻笑的。” “笑也没有办法,中国就是这么个情况。不让农民进国会,我们全国就没有文盲了?有农民在国会上的第一个作用,就让那些好高骛远、要搞什么民主共和的人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杨锐声音里有金石之声,他是在向在坐的诸人表示他对这件事件的坚持。“农民不但要进国会,席位还要占到三成以上,那些只会收租不会创造财富的食利者一个也别想进。” “竟成,国会是商议国事的地方,一穷不识字的人在那里能商议什么国事?!”虞自勋也激动起来,他觉得他的心中完美宪政像是被什么玷污了。 “中国的国民大部分都是农民,所以中国的国事大部分都是农事!自勋,你知道现在的粮价吗?你知道各地的亩产吗?你知道种田用什么肥料吗?”杨锐反问着,“如果国会议员不知道这些,那他们即便识字又和不识字有什么差别?如果国会议员没有农民,那如何保障农民的利益?” 虞自勋对杨锐的反问哑口无言,章太炎不断点头,徐华封、钟观光、王季同、谢缵泰则在沉思。杨锐再道:“你宪法里说了那么多,但我感觉计算国会议员产生的合理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看谁在给这个国家创造财富?谁创造财富,那么谁就应该是国会里的主角。农民是其中的大头,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国家财富都是由农业创造的,工商业排第二。当然也不是说其他人就不重要,但在议员人数上必须是农民第一、工商业主第二。 第二个就是算纳税。政府是纳税人雇佣的机构,只有纳税者才拥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你现在明文规定,年满十八岁的国民就有选举权,简直就是荒谬之极!他们凭什么有选举权,为这个国家创造财富还是给政府纳过税?” “竟成,你这是种族歧视!”激动之余虞自勋语无伦次,美国1870年宪法第十五条修正案规定,公民的种族、肤色或以前是否为奴隶都不能成为限制选举权的借口,南方因为黑奴多,所以特别增加了人头税,以此阻止黑人获得选举权。现在杨锐说纳过税才有选举权,他不由得想到了种族歧视。 “没有交过税的人还想投选票,那是做梦!”杨锐大声道,不过一会他又沉下来声音来,心平气和的道:“自勋,我的意见已经写在你给我的文案上了。不单是这一条,其他几条我也不赞同,我们是中国,不是美国!” 戊卷第二十九章放下 漫长的香港会议终于结束了,虽然会议的结果基本达到了之前的预想,可是诸人的表现还是让杨锐产生了另一种的担忧。打天下容易,可治天下却难,尤其现在的中国还不得不看洋人的脸色,虽然不至于是洋人打个喷嚏,自己都要惊一惊的程度,但毕竟他们还是很能影响中国的政局的。 孙汶是洋人拨弄中国的棋子,可虞自勋以后就不会是吗?还章太炎、王季同,这些人反满是没有问题的,但当他们看到农民因为粮食统购统销吃亏、看到无数工人因为事故和操劳倒毙,他们到时候又会怎么想?这还是把他们当作是君子看待,大家争的还只是国家政策的方向,可要是他们以后变的有野心怎么办?以他们的资历,真有是那样,那…… 6月23日,香港会议圆满结束,但杨锐却感觉这将是复兴会诸人最后一次大团结。建国之后要再想这样以国事为重,掏心掏肺的谈论,怕再也不可能了,这些曾经的战友,真能和自己一起呵护这个国家复兴的,一直能走到最后的,怕是没几个。 船过厦门之后便能看见台湾,天高海阔之下那座宝岛并不显眼,站在甲板上的杨锐不知道怎么想到于右任后世的那首诗: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相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杨锐从来不吟诗作赋,站在一边的陈广寿只听得奇怪。杨锐刚才也是想到恐怕没有人陪自己走到最后,忽然感动一种凄凉,如此才不自觉的念了出来。等回过神来见陈广寿奇怪,只好讪笑道:“以前听来的,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记起来了。” 于右任的国殇是落叶不能归根的哀叹,按说杨锐此时应是豪气干云,天下我有的情怀,怎么样看这诗都是不应景的。现在虽听杨锐解释,可陈广寿晚年还是在回忆录将此诗说成是杨锐所作,而之所以会作这种诗,他认为是先生是成功在即,怀念英年早逝的陈锡明、徐烈祖、吴宝地等人,特别是陈锡明几个的遗骨还在日本东京。 陈广寿点头,而后又道:“先生,你在这已经一个多钟头,外面风大,还是进船舱里吧。” 北上的邮船是特别从华侨航运公司征调的,为的就是杨锐和章太炎还有谢缵泰三人的安全,现在举义在即,领袖再出什么乱子,来一次什么刺杀事情就坏了,也正是这样,杨锐才能在甲板上四处活动,他现在的革赏据说又加了不少。 “嗯,回去吧!”杨锐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留神却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枚叔在干什么?” “太炎先生在吟诗作赋,刚刚还买了几瓶酒,说要和你同罪。”陈广寿笑着道。知道举义在即,复所有人浑身上下都是欢喜的,他很不明白,为什么杨锐依然是眉头深皱。 “这个章疯子!”杨锐终于笑了起来,而后回了跨步进了舱室。 数日后,杨锐抵达沪上,不过此时总指挥部又换了一个地方,不再是之前的天主教堂,而是在一座叫做国思寺的寺庙,旁边就是法国人的坟场(今淮海公园),若是记忆没错,这寺庙所在的地方就是后世的曙光医院。 穆湘瑶报道告道:“之前那里因为太多中国人进出,我怕日子久了要引起租界的的注意,就擅做主张换到这里来了。这里的屋子比教堂多些,离华界也近……” 现在总指挥部的保卫是由刘伯渊负责的,但是特科毕竟在沪上多年,各处的眼线包打听都是他们的人,所以在沪上,特科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 “还有二十四天!”杨锐并没有对更换指挥部地点发表看法,而是神情严肃的对着刘伯渊和穆湘瑶道,“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就要拿你们两个是问。” “是!”刘伯渊和穆湘瑶立马立正道。他们很明白这二四天的重要性,真要是出了差错,那两人死不足惜。 杨锐交代完,穆湘瑶就出去了,而陈广寿此时请来的各部门负责人都已经到了。总政的范况、总参的贝寿同、徐敬熙,总后的朱履和、宣传部的王小霖,加上军情局刘伯渊、负责外交的谢缵泰,几个人把狭小的厢房挤满了。 最先向杨锐汇报的是总参的贝寿同,他先是介绍了敌情:“现在满清各地的兵力调动符合我们之前的预想,各处部队并没有太多变动。他们的兵力还是严州这边十二个镇,沂州两个镇一个混成协,京城附近除了禁卫军外有三个镇,最后就是通化附近两个镇。除了这些集结的兵力,其他地方的新军都是零散的,不足为惧。” “而我方兵力,严州根据地上次大战并没有多少损失,而且还收编了第25、26镇的部分官兵,兵力有已经有近八万人,而南非第4军现在也在陆续归国中,现在到了的有八千人,都安排在陆行,伪装成工人,其余部队还有枪支都已经上船,枪支将在最后运抵,火炮则将从江南局里缴获,届时严州这边的总兵力将达到十二万,解决严州这边的新军并无困难; 沂州已经按照计划编练了两个师,足够拖住北洋第3第4两个镇,还有山东混成协这三万人了;京城这边,第2军所有人员都已经到达,门头沟煤矿两个师、蔚州一个师,再加上渗透到京城内的两千人,已经接近四万人。” 贝寿同说完兵力布置,正想细说的其他,杨锐却插言道:“南非第4军不说,第2军的军火运输计划如何了?没有枪,那一切都是泡影。” “已经制定好了!”总后的朱履和立马站了起来,“所有的飞艇现在正在通化检修,以确保举义之时不出故障。总后就是……就是坠落,也要把军火送到第2军同志的手中!另有举义所需的子弹、手榴弹、迫击炮弹,门头沟那边这两年生产的量已经足够一个师用了。” 朱履和说的坚决,居然连坠落这个词都喊出来了,杨锐倒也没怪,京城那边虽然是要靠缴获获得枪支火炮,但是夜袭之前还是不能少于一个师的武装的。步枪一万两千支就是四十八吨,占整个吨位的一半,幸好子弹、手榴弹、迫击炮弹已经在矿区隐密生产,要不然一百吨的运输量还不够一个师所需。 “那就好!”杨锐点头,又问道。“是从通化起运还是从林西起运?” “将从林西起运。那边距京城要比通化少四百公里。”朱履和道,“林西已经在山区森林里开辟了飞艇着陆场,所有军火将分数次运送到林西,举义时再从林西运送到门头沟。” 朱履和说的很不习惯,现在是总参在介绍情况,总后插上来发言并不是太好,而且整个运输计划极为严密,要全面介绍,那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完的。 “好!季眉你接着介绍说吧。我老是担心军火运不上来。”杨锐说道。 朱履和坐下,贝寿同站起,他也明白军火运输的重要性,对此毫不意外。“具体的举义次序又做了最后调整,北京与其他各省同时发动,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北京、奉天、吉林、齐齐哈尔、太原、武昌、江宁、安庆、沪上、福州、西安、昆明、贵州十三地,都将在六月二十八日晚上发动并占领之。这天正好是光绪的寿辰,各省文武官员都要到省城皇殿行礼拜寿,我们正好可以将其一网打尽。 剩余的如热河、河南、甘肃、新疆、四川、拉萨、江西、湖南、广西、广东这十个省,因为一时间布置不到,只能是在其后数日内拿下;而河北、山东、浙江这三地,将在我们和满清主力决战之后才能夺取。现在最不稳定的还是山东河北的北洋第2、第3、第4、第27四个镇,以及山东混成协,这四镇一协我们难以渗透,而且他们这几年未经大战消耗,军队战斗力要比严州的新军强。他们会与我军做决战还好,不与我们决战,逃至天津租界,或者威海、青岛都是大患。 不过,如果这四镇一协,协同北洋第1镇,还有京城里逃散出去的禁卫军一起,反攻北京,那么第二军就比较危险了,即便是第3、第4两个镇,还有山东混成协被沂州的两个师拖着,可第2、第27,还有第1镇,再加上天津的巡警巡捕,以及京城的溃兵,也将近有五万人,如果各国在天津的军队,也和他们在一起,那么京城这边就比较难打。 一旦开战,在炮火上清军是占优势的,加上天津能用的火炮,清军估计能集结起两百门大炮。而第2军虽能缴获到满清禁卫军的那三十六门150mm榴弹炮,但是此炮炮弹的数量还是太少,当时每门炮只买了五百发,多年训练下来,炮弹储备基本都在三百发以下,而且此炮移动不便,射程也只有七千多米,并没有比75野炮远多少。另外京城中其他可以搜罗的大炮,统计下来有八十九门。不过根据情报,其他火炮的炮弹存放时间很长,炮弹到底有多少能用,还不能确定。” 炮弹是否能使用是新问题,所以贝寿同简要介绍完情况后,又说了他的担忧,杨锐则问向刘伯渊,“京城的军火库里的炮弹到底如何?数量能确定吗?” “京城各处的军火库我都派人做了探查,也拿到了账面上的数字,每门炮存弹皆在六百发以上,只是真实的数据是多少,怕是不数一遍无法确定;还有就是那些炮弹是不是能用,按照清军库存管理情况,真只有试过之后才知道。这一次也是我们的人听清军的炮兵说训练时,不少炮弹都无法发火,我这才通知参谋部的。”刘伯渊见贝寿同说到炮弹,心中一阵委屈。他可是把所有数字都查清了,但谁料到满清库存管理的这么烂,弹药库里面的炮弹都有打不响的。 “能提前发现这个问题已经很好了!”杨锐并不责怪。“不过有炮无弹,真是一个大问题。啸山,后勤那边能不能抽调出一些炮弹支援第2军!” 问题又绕到后勤这边,朱履和道:“先生,这很难。关内步枪不够,第1军的步枪有一半抽调到了关内,所缺的数量光靠军工厂是无法补足的,其他的只能靠缴获补充。炮弹的情况也是这样,关内能用的炮弹都调到了关内。军队需要的炮弹只能是靠这个月军工厂的产量,还有缴获清军补足。” 这是一场弹药有限的战争,很多部队都是要靠缴获来满足作战所需,但是缴获的物资一旦不能用,那事情就严重了。 看得出来杨锐的担忧,朱履和道:“先生,迫击炮弹和手榴弹是充足的。另外机关枪的数量也将超过两百挺,加上缴获的,怕是可以超过三百挺机关枪。另外第二次补给完毕之后,飞艇部队可以加入作战。” “六百公里的路程,来回加上装卸怎么也要三十个小时,这还是一点毛病也不能出。等卸完第二批物资再回来,应该是七十个小时之后了吧。也就是要整整三天之后你们才能再次抵达战场。当然,即便是第二次就留两艘飞艇在战场上空扔炸弹,高空之下怕用处也不大啊。”杨锐默算飞艇的配送时间,只感觉真要和满清那几个镇决战,飞艇不说赶不赶得到,便是赶到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第1镇在锦州,第2镇在马厂、第27镇在保定,第1镇远一些怕没三天不能到,但保定和马厂两地离北京只有一百五十公里,并且都有铁路…… 杨锐想着这几个镇的北洋军,再在看见诸人都看着自己,顿时明白了他们什么意思,笑道:“你们不会是要我同意炸掉关内外铁路还有京汉铁路吧?” 贝寿同、徐敬熙几个闻言顿时脸上一红,徐敬熙道:“先生,确实是这样的。七月正是河水暴涨之时,举义当晚派人炸掉两条铁路的沿线桥梁,可以延缓满清援军的抵达。” “是这样的。即便是保定的第27镇、马厂的第2镇强行开进,加上各处的兵力到北京的也只有三万人。”贝寿同接着道。 “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加上集结的时间,抵达北京最少需要四天,而要等关外的第1镇则需要七八天,这就足够飞艇补给弹药了。”朱履和也道。 “军情局这边之前也做了炸掉沿线铁路的的计划,现在离举义还有二十多天,要布置的话时间是足够的。”最后发言的是刘伯渊,怕这个主意是他想出来的。 “你们啊!”杨锐忽然笑了起来。连接天津的关内外铁路,是辛丑条约条约第九条明文规定的要“各国…酌定数处留兵驻守,以保京师至海通道无断绝之处;倒是连接保定的京汉铁路北段,是满清自己花钱造的,不过这一点在坐的参谋似乎还不知道。 杨锐笑,旁边的谢缵泰则道:“京汉铁路卢沟桥到保定这一段是中国铁路,而辛丑条约只规定要保证北京到天津的交通通畅,但是并没有说要保证天津到山海关的交通要通畅。” 现在的中国,明明是自己的国家,但是做事情还要规避那些大大小小的条约,着实让人可气。可在这关键时刻,又不得不瞻前顾后,提防着洋人趁机发难。听完谢缵泰的解释后,贝寿同拍着脑袋道,“那事情就解决了,保留京津铁路即可,其他铁路都炸掉。这样马厂的第2镇看只有自己一个镇是不敢冒进的,等保定那边与他在天津汇合,怕是三四天之后了。” 贝寿同说完,杨锐就没有再去管炸铁路的时间了,军情局这边完全知道分寸,铁路最终是自己的,要炸还要修,不需要完全破坏,能拖延清军四五天即可。确定炸铁路的事情,又商议了几个问题,诸人都散去了,只留下刘伯渊在汇报这段时间各处的情况。 “杨度那边组织的请愿又失败了,前几天他还被满清关在牢里,保释之后又被强行遣送回乡,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雷奋几个议员;而前几天光绪宣布了内阁名单,一共十三人,满人占了七人,其中皇族占了四人,并且关键的位置都是满人占据。现在各大报纸都都称这是皇族内阁。”刘伯渊最先说的是北京的情况。 “是王小霖干的?”杨锐笑问道。 “是宣传部策划的,但是现在报纸都愤恨光绪剥夺国会权利,所以我们控制的小报一登载,各地的大报就马上转登这个词。先生,现在光绪的民意已经很低了。”刘伯渊道。 “很低就好!”杨锐接口道。“现在很多人都忘记自己是汉人,只把满清当主子供着。我们呢,不把他们的主子弄得身败名裂,他们怕是不会死心的。”想到光绪已经是死老虎了,杨锐转念问道:“袁世凯最近在干什么?” “还是像以前一样在安阳钓鱼。不过他的幕僚杨士琦不时会去天津的英国领事馆,还有前段时间我们的人发现张一麟居然出现在东京。”说到袁世凯,刘伯渊忽然想起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 “哦!他怎么会去东京?”杨锐很是惊讶,“难道是袁世凯是想……” “如果袁世凯是想和同盟会合作,按照之前孙汶的所作所为,怕是不能的。”刘伯渊明白孙汶和袁世凯的恩怨,他那个谣言差一点就让袁世凯人头落地。“不过,很有可能他会和同盟会之间做什么交易。” “张一麟什么时候在东京的。”杨锐细问道,“我刚到香港的时候就碰见了宋教仁,他估计是刚看完黄兴,正要上船回东京,他们会不会……” “先生,这,时间上合不上。那张一麟到东京没多久就回沪上了。他和宋教仁若是有约,那一定会在东京等的。”刘伯渊在心里算着时间,否定了这个可能。“现在宋教仁已经秘密潜回了汉口租界,说是要成立中部同盟会,但是那边基本被我们控制住了,响应他的人寥寥,所以现在他只是在办报。” “哦,中部同盟会?”杨锐记得中部同盟会去年就有人说要办了,现在终于办了起来,他笑道:“看来同盟会已经是分裂了。” “确实是这样的。广州这一次举义失败,同盟会精锐大部分耗尽,华侨对他们也不再支持,现在孙文无处可去,又去了洪门找黄三德,还成立了一个洪门筹饷局专门筹饷”刘伯渊道。“另外洪门那边还有消息说,孙汶把广州失败的原因都归罪于我们和满清勾结。” “什么!”杨锐闻言一愣,而后大笑起来,“他这是要找一个台阶下吧。以前举义失败老是说没饷,广州举义饷足够了,听说加拿大致公堂的房子都被他抵押给银行了,他要是再敢说因为缺饷而举义失败,那洪门的人可就要宰了他。哎,那个黄三德我看是被孙汶吃定了,真是甘为驱使啊。” “先生,不必在意洪门。孙汶只是漫天开价而已,根本无法兑现。黄三德这人爱听好话,总想着革命成功可以做广东都督,而我们连洪门在国内立堂口都要依法注册,所以他才喜欢孙汶而不喜欢我们。”刘伯渊道。 黄三德只是复兴会在美国的一个跳板,现在的重点是在司徒美堂那边,杨锐说过黄三德之后便不想再提这个人了,而是沉默了一会看着刘伯渊的眼睛,慢慢的道:“渊士啊,跟我革命这么多年了,你相信我吗?” 屋子的气氛本是很轻松的,但是杨锐这一句话却让空气凝重起来,刘伯渊闻言涨红着脸站起,很是见坚定的道:“我…我怎么会不相信先生?!我……伯渊誓死效忠先生!” “不!你不需要效忠我,”杨锐看到他的模样有高兴也有失望,“你要效忠的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我只希望你相信我,哪怕我会做了一些错事,但很多时候,这种错事是不得已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刘伯渊很是利落的答道,利落的让杨锐不知道是真是假。 “虞自勋那边……”一听是这个名字,刘伯渊头皮就是一麻,而后在听杨锐说道,“反正我感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在美国呆了六年了,六年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让你的人从现在开始全面调查他,调查他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等等。但是……他毕竟是会中的委员,这样做是违反会规的,所以你的人不能做的太明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调查一切,宁愿慢一点,不要着急!” “明白!先生。”杨锐说完事情,刘伯渊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戊卷第三十章没写 终于还是要这般做,在刘伯渊出去之后,杨锐仰坐椅子里默默的想。这事情,不管会查出怎么个结果,对于诸人的团结都是不利的。可不如此,杨锐总是无法放心。几个人当中,也就是虞自勋最没有阅历、最为热血,他的革命热情燃烧到现在,表明上似乎和之前没有不同,但是从他对土改方案的赞同中,杨锐感觉到了一种异样,不过,他没有和章太炎一样当场发火,只是把疑问存在心里。 杨锐想着的虞自勋此时正在回纽约的邮轮上,按计划他也是要在举义之后马上回国的,但因为涉及到和美国政府交涉——国内大举义的时候,他应该出现在华盛顿,以革命军特使的身份,求见塔夫脱总统或者国务卿诺克斯,以求获得美国政府在这场短暂的战事里局外中立,甚至是站在复兴会这边。 邮轮不断向北,即便是坐了最快的船,有十二天的时间在美国活动,可虞自勋还是觉得时间不够。他在船舱里坐立不安,并不时大声朗诵着自己写的稿子——美国社会和中国不同,他们注重即席讲演和报捷舆论,虞自勋不得不把一些有关革命的语句,事先斟酌写好并熟读于胸,一旦有需要,那么他可以把这些精美的段落夹杂在他的发言里。 讲演稿终于有朗诵完的一天,就在他的热情要压抑不住的时候,邮船终于抵达了纽约。走过税关上了来接他的汽车,他便迫不及待的道:“马上去隆沃思先生家!” “先生,容闳先生一直在等你。”来接他的刘鸿生道。“还有克拉克先生也在。” “哦……”虞自勋沉吟着,他本想着直接去找爱丽丝.罗斯福的,好让其帮忙约见塔夫脱总统,可是现在听说容闳和克拉克先生都来了,他便道:“那就先回去吧。” 在杨锐初来美国的时候,他第一个找的人便是容闳,不过在两人的交谈中,容闳的一些想法让杨锐很警觉,对其只是有限信任,而后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敬而远之,他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有着怎么样的主意。和杨锐的谨慎不同,虽然有着杨锐的告诫,但是经过庚子退款一事,因为满清驻美公使梁诚是容闳学生的关系,虞自勋和容闳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不断的交谈中,两人的诸多观点都取得一致,而随着这种双方关系的热切,容闳也介绍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给虞自勋认识,而克拉克先生就是其中一员。 这个克拉克先生虽然并不在政府和商界出现,但他是一个很有身份的人,他和容闳一样是耶鲁大学的校友,早年做过律师,但现在则退休了。他认识很多政界商界要员,而且,他的很多思想和政治观念都深深影响着虞自勋。在不泄露会内机密的情况下,虞自勋也会和他谈到中国革命,显然,克拉克先生也对中国的革命有诸多的看法,他认为这个有几千年帝制传统的国家,要想达到美国这样并不容易,真正要想实现民主,那不管选择帝制还是共和,一切权力都需要有制约,不然,一切又会重新走到老路上去。 虞自勋在汽车里想着克拉克先生的话,脸上很是自嘲的笑了起来,一切都不出乎克拉克先生所料,中国正在往老路上走,不过他心里还有一个安慰,那就是即便杨锐权势极大,一旦做了两届丞相,那么还是得退位让贤。如果他一直想在这个位置不走,那么为了国家民族的将来,他将发动诸位委员要求杨锐下台,以此像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一般,塑造一个任期不超过两届的不成文惯例,让中国逐渐民主起来。 虞自勋心中有安慰,不过在他见到克拉克的时候,这种安慰却瞬间破碎了。克拉克先生听着他所说的国家政体,使劲的摇头道:“不!不!虞,这没有体现任何的民主,这比君主立宪制还更可怕。你知道吗,首相的任届是没有任何限制的,如果愿意,杨可以在这个位置一直到死亡” “什么!”虞自勋和容闳都是大惊,“怎么可能会没有任届限制?任何国家的……” 虞自勋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克拉克打断了,他划了根火柴把快要熄灭的烟斗给点着,再解释道:“是的,虞,确实这样的,英国第一届首相,奥尔福特伯爵就当了二十一年的首相,另外还有小皮特的任期也将近有二十年。和美国总统不一样,首相的权力大的吓人,他可以不顾任何的意见,完全按照自己想法组建内阁、任命部长,他还有更有立法权——虽然这需要国会批准,但是他既然是首相,那么国会一定会支持他。最后,还有一个权力是美国总统做梦都没有的,那就是宣战权,首相可不需要经过国会批准对任何国家宣战。” 克拉克句句话都如重锤一般敲在虞自勋的心里,他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道:“克拉克先生,首相的权力一定是会有限制的,对吧?” “不,不是的,它只有非常少的限制。”克拉克先生摇着头,烟头里吐出一阵烟雾,“这就是美国坚持要三权分立的原因,英国真正独立的只有司法权,也就是执法权,立法权和行政全都在首相手上。能制约他的第一是国王,第二是国会。虞,你们实行的是没有皇帝的君主立宪制,所以第一个条件不成立,而第二个条件国会——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们的领袖杨……”克拉克说到此眼神不自觉的闪了闪,而后再道,“我相信杨的革命意志是可以操控国会的,所以……” “事情果然是这样!”虞自勋心中一片悲凉,不过他这话只是说在心里。 “自勋,竟成就是太固执了。他也许在美国贫民屋里呆得太久了,所以对民主共和并无多大的好感,我们当初都看错了他。”容闳在一边插言说道。“不过,政体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以后还是有机会改变的。以我看,实行共和制是最好的,总统制的权力并不大,而且任届有限制。唉……我是老了,以后的事情都要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不,纯公,事情怕是没有机会了。”虞自勋摇着头道,满脸痛苦。 他这话让容闳听的很是不解。其实虞自勋只是介绍了以后中国的国体政体,并没有透露复兴会的举义计划,所以容闳不解,不过容闳一会就回过神来,站起来激动的道:“你是说,你是说,今年就会北伐?” “不。不是北伐,但是比北伐更……”虞自勋说到这里便止住了,再往下说就是复兴会的机密,虽然之前他已经透露了不少东西,但那都不是关键的。 容闳听到虞自勋的回答更是激动,因为两人说的是英文,所以旁边的克拉克也是听见了,他吃惊的看了容闳一眼,而后追问道:“哦!上帝,难道说今年中国的革命就要成功?这不可能。你们的兵力并不比政府军占优,一旦开出山区,各种情况都会对你们很不利,甚至,你们的军队将无法开进到北京。” “不,我们的军队并不比清军少多少!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罢了。”虞自勋答完,又对着容闳道:“纯公,难道中国就一定是要是强人统治吗?” “不,千万这样想。独裁者有一半的原因在于人民希望有一个来拯救自己,强人一开始是严于律己的,但如果人民都信任他,独裁便出现了,民主的根本在于不信任何人。”容闳看着虞自勋的表情,完全明白国内举义在即,在回答的同时,脑子里又想着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孙汶现在就在纽约,是不是可以让他和虞自勋见见。 “自勋,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心中犹豫之后的,容闳还是决定让虞自勋和孙汶见面。 “什么办法?”虞自勋马上问道。 “你可以见见孙逸仙。”容闳很是严肃的道。 “孙逸仙?”虞自勋说着这个人的名字,心中顿时想起一个人来,他在美国的身份是华侨而不是复兴会委员,这个孙逸仙求见多次,但碍于会规他都只有拒绝。“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力量啊,更何况,他和日本纠缠甚深……” 虞自勋还没有说完就被容闳打断了,“自勋,如果逸仙的财力能像复兴会这样,那么中国早就革命成功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北伐,但是你们做事情真是太小心谨慎了。逸仙虽然莽撞,但是革命之志却很坚决,十次举事虽然失败,但现在又在各地筹饷准备再举,只要机会得当,他一定会成功的。 而你说的他和列强关系甚深,我看他这也是迫不得已,除了找列强支持革命,他还能找谁支持革命?这还不是被钱逼的啊!第一次见竟成的时候,我就说要把逸仙介绍给他,还跟他说要团结,可他……哎,这事情,不说也罢。自勋,中国真的要民主,那以后的政治舞台就不能只有复兴会一家,绝对的权力就是绝对的腐败。” 容闳的解释让虞自勋放下了最后的顾虑,他道:“好吧!那我就见见他,如果他能尽快赶到纽约的话。” “不!他现在就在纽约,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你与他会面,你们两会不能再那么闹下去了。”容闳说着话,马上和克拉克起身告辞,他现在急着去把孙汶带来。 容闳和克拉克出去,在外面伺候的刘鸿生忽然进了,他刚才在外面听到了虞自勋和容闳的谈话,两人既是同乡又是同志,正因为此,他一进来便道:“先生,不能见啊,这可是违反会规啊。” “违反就违反吧。”虞自勋负着说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为了共和,我做什么都愿意!” 虞自勋的想法刘鸿生早知,但他是经过整肃运动的,还是坚持道:“先生,你不能这样做。整个复兴会只有团结才能有力量,而团结就是要紧密的团结在竟成先生身边……” “团结?!”虞自勋回过身子看着他,大声叫道:“杨竟成现在除了没有皇帝的尊号,根本和皇帝没有差别。这就是团结?!皇帝被他去除,国会被他控制,他就是一个大独裁者!” 虞自勋的话语只让刘鸿生发愣,他虽然不知道怎么辩解,但是纪律这个词还是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回荡,似乎也看出刘鸿生的犹豫,虞自勋再道:“复兴会员都有举报叛徒的义务,你发电报到沪上举报我吧!” 刘鸿生是读了邹容的《革命军》才加入复兴会的,虽然他不想离开父母,但是想到能振兴中国实业,他便毅然出国到大洋的另一边打天下。在美国多年,他感叹于这个国家的繁荣,可越是如此他便越哀叹满清的腐朽,现在,组织终于要举义推翻满清,可虞先生却要背叛复兴会。 刘鸿生脑子里反复的想着种种,终于,他咬着唇对着虞自勋鞠了一躬,道:“感谢虞先生的多年来的照顾,但……真是对不起!”说罢就要转身出去。 虞自勋一直把刘鸿生当亲信,现在想不到他也不站在自己一边,看他转身出门,连忙把他拉住,道:“鸿生!这么多年你都不相信我吗?为了国家为了革命,我们都可以牺牲,但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中国又走回从前的老路,我们不是造反,我们是革命!鸿生!你忘记蔚丹是怎么说的了吗?我们要建一个中华共和国,这个共和国是一个自由独立之国,这个国家不能出现独裁者,我们不能让烈士的血白流,更不能让革命变成改朝换代。” 虞自勋说的“蔚丹”还有“自由独立之国”只让刘鸿生从纪律的牢笼里跳了出来,他看着一脸急切的虞自勋道:“可孙汶是复兴会的敌人!” “孙汶杀了复兴会的人吗?没有!孙汶是汉人吗?他是!孙汶是革命者吗?他也是!”虞自勋自问自答道。“同盟会只是一个失败的复兴会,虽然他们没有成绩,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在广州死的那几百人都是真真实实的,杭州举义的时候,同盟会还派人到杭州支持革命,他虽然说不上是同志,但他却可以说是同路!” “可……”虞自勋说的句句在理,但刘鸿生还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抗拒。 见他还没有完全转变立场,虞自勋快步到桌子边摸出一把枪,然后塞在刘鸿生手里,很是坚定的道:“我和孙汶见面的时候,你就站在我后面,如果我说的话让你觉得我在背叛复兴会,那你就一枪打死我!” 虞自勋以命相交终于让刘鸿生妥协了,不过他抓这手枪,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半个多钟之后,外面的门铃再响,他这才急忙的手枪给收起来。此时进来的正是容闳和孙汶,而克拉克先生,已经回去了。 “逸仙,我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复兴会的委员虞自勋先生,他是复兴会的元老,复兴会草创的时候他便已经入会,而后一直在外洋负责会内的产业,复兴会之所以不需要筹款,便是因为有这些遍布海外的产业。自勋,这就是同盟会总理,孙逸仙,想来你也是认识的。”容闳毕竟和复兴会的关系极为亲近,对虞自勋的身份很是了解,现在既然虞自勋同意见孙汶,也就把他的身份完全说了出来。 孙汶昨天是刚刚拜会过容闳的,除了述说广州举事的惨烈外,更希望能通过容闳的关系结交美国的权贵,以促使他们支持同盟会,不过基于复兴会的实力,现在大部分有意借中国革命牟利的银行家及政客,都在盯着复兴会。孙汶拜访之后便失望而归,可今日容闳却找了过来,说是带他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却想不到这人居然是复兴会的委员。 “自勋先生!真是久仰久仰!”与在洪门把广州起义的败因推在复兴会不同,孙汶在容闳这边的解释举义失败是因为钱饷不足,所以他半点也没有尴尬,冲上来就和虞自勋握手。 孙汶的照片虞自勋是见过的,但真人却是第一次接触,见他热情便和他握着手道:“逸仙先生真是久仰大名啊!今日和钦一见,深感荣幸。” 容闳见虞自勋和孙汶相处融洽,拄着拐杖深深才吐了口气,他刚才走得的急,不觉得累,现在见两人友好相处,顿时觉得有些累了。“坐着说话吧。坐着说话吧。你们年轻人有体力,我老人家可是比不得了。” 阳历七月的天气,即便是坐着汽车去的,容闳还是漫天大汗。他话一说,虞自勋和孙汶便扶着他坐下,虞自勋亲自去倒了一杯茶,偷撇了一边的刘鸿生一眼道:“刚才有事走不开,要不然定要亲自去拜访逸仙先生的。” “岂敢!岂敢!孙汶现在不名一文啊,只有住在华侨家里。自勋先生要是来,怕是连站都站不下。”孙汶脸色灰暗,摇着头道,虽然革命者的后事辅仁文社在善后,但是连夜逃出广州去到香港的革命党还有百余人,这些人身无分文都等着救,好不容易从洪门凑了一万港元寄去,但还是不够。 听闻孙汶现状窘迫,虞自勋心中只是一阵感叹,都是革命党,为什么就差异这么大呢?他倒没有想到复兴会有钱是杨锐规划的好,只想着复兴会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接济同盟会,想到此,他对着刘鸿生说道,“鸿生,我办公室桌子下的那个皮箱去帮我拿过来吧。” 刘鸿生站在一边本是尴尬,也没想虞自勋要干什么,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哪箱子。刘鸿生既走,虞自勋抽空则低声道:“逸仙先生,同盟会还有能力举行下一次举义吗?” “啊!这……”想不到虞自勋一来就问这个,孙汶很是吃惊,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看了旁边的容闳一眼,见他点头,这才道:“选锋还有数百,枪支也还足够,就是没有钱饷。” “那就好!”虞自勋闻言点头道,“要举义的话就应该这个月发动,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他说到此听到刘鸿生进来的声音,马上大声道:“其实复兴会追求的也是共和,只是在宣传上没有明说而已,我很希望逸仙先生能和我们一起驱逐鞑虏,创建共和。” 虞自勋话说完刘鸿生就进来了,他接过那个皮箱,当着众人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支票,而后快速的装进一个空的信封,然后道:“这是和钦自己私房钱,和复兴会无关。逸仙先生,同盟会为了革命牺牲的烈士也是不少,这钱就当是给他们的安家费吧。” 整个上午孙汶都是浑浑噩噩的,直等出了天字号总部,回到容闳寓所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容闳道:“纯公,这自勋先生是何意?” “唉!还能是何意,复兴会已经被杨竟成控制了,为了革命成功后能一会独大,所以不但不和其他革命组织合作,还四处打压他们,自勋虽然身为委员,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他要你这个月发动举义,应该是复兴会这个月就会北伐,你看看他襄助了多少钱吧。”容闳道。 “好!”孙汶从怀里取出那个信封,打开之后眉头却拧了起来,旁边容闳见他如此,忙问:“怎么啦,有多少钱?” “没写!”孙汶很是无奈。他支票用的少,不明白虞自勋是开玩笑还是有其他意思。 “我看看。”容闳接过那张支票,只看到上面的印章俱全,便笑道:“自勋的意思是你需要多少,那就填多少。” “啊!”孙汶惊道。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捐款的。 “这是花旗银行的现金本票,数字如果太大自勋无法隐瞒。你就写十万美金吧,换成银元有二十万块。”容闳说完又是神色凝重,“还有,这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密啊。逸仙啊,我是老了,以后中国是不是能跳出历史,创建共和,就看你和自勋这些年轻人的了。” 戊卷第三十一章立场 凭空得了二十万块洋元,孙汶很是欣喜,他想从怀里掏钢笔写上的时候,又停住了,真要再举事,时间又赶的这么急,去会党拉人,这钱怕还是不够的,这钱若是能翻上一倍,那就再好不过了,他把伸到怀里的手又抽了出来,假装着急的道:“纯公,钱先不着急,我看最要紧还是先联络国内,制定计划之后再把钱汇过去。” 孙汶说的在理,容闳点头道:“好吧!那你先出去打电报吧,我等你回来。” 孙汶前面刚走,容闳便也出了门往第五大道,不过这一次他却不是去找虞自勋的。 “德怀特,看来这个月复兴军就会发动北伐。”克拉克的律师处,容闳刚一见面就如此说道。 “是吗?”克拉拉坐在椅子上叼着烟斗,毫无所动。“但是我们不能给他们什么帮助,甚至连教会也不能指望。我相信,作为一个民族主义者,杨一定不会同意在学校里加上圣经这门课的。” “是的,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情况,但是一个文明的中国符合美国的利益,复兴会对美国向来有好感。”看着不动声色的克拉克,融合好无办法。 “约翰,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能让杨的企业在美国挣钱,是我们最大的让步。按照远东的情报,复兴会的特使也和日本人做过交涉,只是他们的开价很高,要求得到两亿日元。杨其实在利用美国抵御日本,现在通化铁路的主要权益还是在复兴会手中,还有中国的那家钢铁厂,它的权益现在分别被清国政府和复兴会控制,我们根本不能介入,作为起义军,他实在太吝啬了!”克拉克言辞亲切的喊着容闳的教名,但是意思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德怀特,不管这些消息是真是假,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容闳犹自辩解道。“复兴会一旦北伐成功建立一个新的国家,那么她就会积极争取各国的支持,美国将是他们最大的争取对象,这个时候,杨竟成是不会吝啬的,而且如果在这个时候要求中国实行民主制度,那么美国在太平洋西岸将会有一个兄弟国家,这难道不符合美国的利益?” 看着容闳还是一如既往的推销中国概念,克拉克倒是大笑起来,“约翰,你说的很对,但亨利说太平洋在一百年之后容不下两个强国,当然,或许是三个,还有日本。” 克拉克一说亨利,容闳心中就是一暗,和他这个外围成员不一样,亨利.史汀生是标准的骷髅会成员,而且现在深得总统塔夫脱的信任,已经被任命为战争部长。“德怀特,亨利说的都是狗屎!根本就没有人相信,现在的世界帝国还是英国,美国最好的方式就是保住美洲,然后交好中国,最好是把中国变成一个和美国一样的民主国家,这样两个国家之间才有会长久的友谊,就如法国和美国一样。” 似乎容闳的话说服了克拉克,他把烟头放在桌子上,摊着手问道:“约翰,你知道的,我已经不再是骑士了,只是野蛮人。我并不能影响马各(塔夫脱)的政策。而且从八年前你报告杨的情况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关注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几年来大家对他的看法都很确定,他是一个固执且吝啬的民主主义者,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赞成民主的,哪怕他说他在美国生活了九年。” “德怀特,还是联系亨利吧。”看着老朋友终于答应帮忙,容闳有些欣慰,“不管他们是不是会注重你的意见,但还是试一试吧。” 从纽约的电报发到华盛顿并不要多少时间,只不过电文很长,加上只是私人电报,等在军需大厦办公的战争部长亨利.刘易斯.史汀生看到这份长电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打开电文他立即被头几行内容吓了一跳,“乔治,革命马上就要在中国爆发了吗?”史汀生把电报扬在手里,问着自己的助理。 “哦?革命,中国?不!阁下,我们并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乔治也是耶鲁大学的学生,他熟记着全世界的战争信息,全世界都不平静,而中国现在革命军正和政府军休战。 “哦?可是我有确切的情报说中国的革命军将在这个月进攻北方?”史汀生对克拉克的消息是完全信任的,复兴会领袖杨,八年前他就听说过,而且还在全世界都不认识这个人的时候,就看过他侧半身的照片,当然,照片明显是偷拍的,上面只有半张脸。 “但是……,阁下,我马上去咨询驻清公使嘉乐恒先生。”乔治见史汀生坚持信息是真的,只好转身出去发电报。 “不!乔治,马上帮我联系总统,我要求紧急召开关于中国革命的紧急会议!”史汀生起身道,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但是在迫不及待他也是在第二天上午才在白宫见到了总统塔夫脱、国务卿诺克斯,海军部长迈耶,另外一个则是国务院远东司的司长兰斯福德.米勒。 会议就在这五人之间召开,最先说话的是米勒,“总统先生,远东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叛乱或者革命的消息,在浙江的起义军正在和政府军休战。如果他们真的要打到北京,我想最少应该是明年或者更晚一些时候。” 米勒的发言让并不知情的海军部长迈耶频频点头,他说道:“如果真的是在明年或者更晚一些时候,那是最合适的,运河开通开通之后,我们在太平洋的实力将大幅度提升,将能更好的保护侨民和美国的商业利益不受侵犯。” “兰斯福德,情报是确切的,这一点不需要怀疑。”塔夫脱看了史汀生一眼,然后说道。“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如何面对这一次的革命。是中立,还是挑选一个立场?” “总统先生,我们在中国并没有太多的利益,而且根据1900年北京议定书,对中国的任何干涉都必须是集体行动。”诺克斯明白财团对国务院的压力,虽然很想站在某一边捞一杯羹,但是能力不及,只能作罢。“我们最多只能派出军舰,进入长江流域,以保护各地侨民的安全。另外,之前签订的贷款也不应该马上交付,在此时交付贷款是很不明智的。” 诺克斯的发言虽然说要中立,但是以清国政府现在的财务状况,断绝贷款就是支援革命者。塔夫脱很满意他的处理,只是他想到另一件事情,又问道:“那我们需要一个怎么样的中国?有人建议我说服革命者仿照美国,在中国实行民主制度,我们需要这样做吗?” 塔夫脱问完话,站在一边的史汀生便看着诺克斯,他虽然说一百年后中国将是美国在亚洲最重要的对手,但是现在强大的中国却是符合美国利益。 诺克斯不知道史汀生的所想,只是以国务卿的身份来阐述自己的看法:“总统先生,我们在中国并没有太大的利益,我认为还是应该坚持之前的门户开放政策,插手中国内政是很不明智的,这样将会引起欧洲各国的反对,我们应该保持绝对的局外中立,并做好和各国一切干涉的准备,我们要的只是一个完整的中国,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日俄因此得利。” 诺克斯最终还是希望美国奉行孤立主义政策,指出操作中国的政局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塔夫脱对此并不满意,那些财团的要人们对这个有四亿人口的大市场早就垂涎三尺,他不得不又问向远东司司长米勒,“兰斯福德,说说你对看法,我希望它能和菲兰德说的不一样。” 总统需要听和上司不一样的意见,米勒虽然犯难,但还是按照现有的情况推测道:“总统先生,一个统一而强大的中国才符合美国近几十年在远东的利益,只有这样国家才能压制越来越不友好的日本。以此为基准,我们应该主动帮助她强大,她不应该实行民主制度,最好的方式还是保留皇帝,而权利由精英们掌握,比如复兴会的杨。 但是,英国和日本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特别是现在日本是英国在远东最重要的盟国。袁之所以会下台,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英国纵容日本说服清国政府解雇了他。如果新的政府不能抵挡来自日本的挑战,或者他反而和日本结盟,那么我们对她的扶持将是极不明智的。如果中国能和美国站在一个立场敌对日本,并且能战胜它。那么田就有资格获得美国的友谊,反之,她将和清国政府没有什么不同。” “我的意见也是如此,总统先生。”不等塔夫脱问话,史汀生就主动说道:“现在欧洲的局势越来紧张,比如这个月再次发生的摩洛哥危机,就有消息称英国已经开始动员,准备和德国开战。现在,迫于形势,她在远东的权利正在逐步的让渡给日本,并准备让日本承担越来更多的义务,而在中国自由行事,就是英国支付给日本的报酬。 总统先生,我们决不能让日本接替英国成为远东新的霸权,真的要是发生中国被日本征服或者中日结盟,那将是美国的灾难,到时候吕宋不但会失去,夏威夷也会受到威胁。现在我们虽然局限于北京议定书,并不能单独行动,但是我们可以对复兴会表示一些善意。” “善意?”诺克斯虽然知道史汀生说的很正确,但是听到他建议总统要对革命者表达善意,他还是阻止道,“总统先生,任何有违背北京议定书的做法都是极为危险的。美国的利益在美洲,虽然独立于亚欧大陆之外,但是英国完全可以在南美或者墨西哥给我们制造大麻烦。远东的局势确实像亨利说的那样,但是那里还不值得我们压上太多的赌注。 特别是我们还不知道新执政者的立场,以及新政府是不是能抵抗住日本军队——我看过有关革命者军队的报告,甚至还看过他们在日俄战场上歼灭日本军队的报告,但是一场战斗的胜利并不能说明他们可以抵抗日本军队,美国不能为注定的失败者买单。我相信,一旦中日开战,英国一定会站在日本这边。” 美洲和亚洲的取舍是决定美中关系的关键因素,史汀生站在发展的观点看无疑是正确的,但是诺克斯保全既有利益的观点则更加正确,但史汀生还是不甘心:“总统先生,中国的大部分利益都可以舍弃,但是满洲绝不能丢失。现在两国的贸易增长完全由那里拉动,通化铁路及沿线也有诸多美国工厂。我们必须派出陆战队前往满洲,以保护那里的侨民,并震慑日本不能趁此机会获得更多的利益。” 总统办公室的讨论主要是在诺克斯和史汀生之间展开,远东司司长的米勒和海军部长迈耶并不完全支持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米勒因为是远东司司长,所以希望美国的势力在中国增长,但是他也清楚一但过深的卷入中国,那美国将会遭致英国的反对,所以他在这件事上是模棱两可的;而迈耶则一直强调巴拿马运河,认为运河没有修通,那么美国将永远在太平洋处于弱势,即便是强行把舰队从大西洋调到太平洋,开战的结果也会是俄国舰队的命运。这么远的路程,不要说作战,即便是把舰队开到中国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办公室里不断的争辩,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最终的决议才确定下来,那就是局外中立,对于长江流域以及东北的安东地区,将以护侨的名义派出军舰和陆战队。至于革命军这边,可以通过某种关系保持一定的接触,但不能给予任何的承诺。 美国那边的反馈通过虞自勋传到了沪上,杨锐终于获得松了一口气,虽然要美国人并没有明言表示什么,但从虞自勋的电报、美国驻沪总领事威礼德的友好中,他还是能让感觉到一种潜在的支持,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而这个时候,摩洛哥第二次危机虽然比历史上晚了几天,但还是发生了,欧洲的消息是伦敦股市普通股大幅度下挫,军火股却一枝独秀的猛涨,这就是说,英国对此次危机是要更真格的了。美国潜在支撑,英法德麻烦缠身,唯有日本还是桂太郎执政,西园寺还没没有上台,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拖几个月下去,怕是满清都要请日军围剿了。 杨锐看完虞自勋的电报,心里很是满意,正高兴间刘伯渊却低声说道:“先生,美国那边…自勋先生……可能有些问题。” “啊!”杨锐闻言心中一惊,高兴没有了踪影,起身走到外间对陈广寿道:“我现在有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而后再回到屋子里,道:“你说吧。出了什么事情?” “五天前有一笔大额汇款从纽约汇到了香港,收款人是胡展堂,汇款人写的是Sun.Yatsen,这就是孙逸仙的英文写法。”刘伯渊看着脸色越来越沉的杨锐,一字一句的说着事情的原委:“汇款一共是十五万美元,因为钱走的是华侨银行,所以我们可以追查……在孙汶纽约汇款当日的前几个小时,天字号的一个密码账户里被人提走了十五万美元,所以……” 虞自勋早前也是爱国学校的老师,而且他还是复兴会的创立者之一,刘伯渊只是把两个事实说出来,并没有下任何结论。他说完本以为杨锐会大怒,却不想他抽着烟许久都没有说话,只等一根烟抽完,他才道:“同盟会那边有什么异动?还有,他除了给孙汶钱,还给了孙汶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为何会如此?” “同盟会的黄兴这几日在香港大肆活动,看样子是想招揽旧部,再次在广州举义,而湖南的宋教仁也在不断的联系绅商和学生,估计也是想发动举义。不过我想他们时间上都来不及,再过两天,北京就会发动。”刘伯渊介绍着同盟会的情况,又硬着头皮说了另外一件更严重的事情:“从同盟会内部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这个月将会发动举义,但是举义地点规模都不知道,黄兴在动员会上只是说复兴会将在这个月北伐,所以要大家趁乱举义。” “嗯。我猜到了。”杨锐心里冰冷,但还是心平气和,“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先生……”刘伯渊看了杨锐一眼,不安的道:“我们在纽约的人昨天审查了刘鸿生,他说虞先生见孙汶之前,先见了容闳还有一个叫克拉克的洋人,虞先生和他们交谈之后很激动,说什么……说什么革命不能再是改朝换代,要建立真正的共和民主,不能辜负蔚丹之类,还说,还说先生以后会变成大独裁者……” 刘伯渊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都细不可闻。杨锐只长长的吐了口气,低沉着说道:“纽约那边马上解除虞自勋职务,再把他……”杨锐本想把他关起来,但想到现在和美国的沟通一直是他在做,只好转言道:“派人跟着他就行,等处理完外交上的事情带他马上回国。” 听到杨锐吩咐完,刘伯渊正想出门,可杨锐又把他叫住了,“那些在美国的留学生怎么样了?在外面那么多年,有没有什么变化?” 留学生里面也是有组织的,这其实也是杨锐担心美国人会搞木马计。虞自勋只是一个人而已,但要是派出去的留学生都是如此,那中国又将掉入后世的泥潭——在乌托邦彻底破碎之后,诸多大学生开始出国去追求民主自由,就连那些公派的留学生,也都不愿再回国。现在留学生们要也是这般认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那还谈什么国家建设,即便是有四亿人说复兴会好,而精英的那一百万人则投奔美国,那这个国家也永远没有希望。 “先生!留学生那边情况很好,不说我们派的,就是官派的也很用心学习,想着早日归国。”刘伯渊似乎知道杨锐的担心,只把话说的很圆满。 “教育会派的我们不说,但是官派的不会是这样吧,他们之所以想回来,怕是他们在国外呆不惯吧。”杨锐见他把情况说的这么好,瞬间就把他的圆满拆穿了。“你出去吧。虞自勋的事情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办,委员会那边我会通知他们。” 刘伯渊出去之后,杨锐屋子里待了一会便出去找了章太炎,举义越来越临近,诸人越来越紧张,陈广寿见杨锐居然要白天外出,本想阻拦,但听见杨锐的话语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知道这事情是不可违抗的,是好去安排车马。半个钟之后,他和杨锐一起上了马车,往东而去,现在白天,章太炎应该是国粹报馆旁边的寓所。 国思寺在法国坟场旁边,加上法租界本身并不繁华,是以幽静的很。只等车子行到宝昌路路上,外面的吵杂的人声顿时传了进来,听到外面的人声、闻到外面的各种味道,杨锐似乎终于回归平常人的知觉,他觉得自己浑身酸臭,肚子忽然也饿的紧。看到外面有卖烧鸭的,吃了半个多月素食的他顿时对着陈广寿喊道:“去。买几个烧鸭,都剁碎了打包带回去。” 陈广寿一听杨锐让去买烧鸭,很是不安:“先生,现在我们不便露脸啊,还有两天,等过了这两天再吃吧。” 想到确实只有两天了,杨锐咽下满嘴的口水,道:“好吧!就再吃两天素吧。” 烤鸭之事一过,杨锐又沉着脸不说话了,只等到了章太炎处,他才微微的笑了一下。章太炎虽然也是满清要犯,但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个办报鼓吹的,危险性根本没有其他人那么大,而这两年他基本上在研究国学,并没有发多少革命文章写出来,是以世人都有些遗忘了他。 闷在屋子里的章太炎大白天忽然看见杨锐来了,很是惊讶的道:“竟成,你怎么跑来了?” 戊卷第三十二章巡警 杨锐没跟章太炎客气,踩着满地板摊开的古书,一屁股坐在章太炎的位子上,看见陈广寿把门关上,这才说道:“枚叔,虞自勋叛变了。” “叛…叛变?”章太炎脑子里这时候准满了之乎者也,好一会才明白叛变是什么意思,大声道:“这怎么可能?!自勋他在怎么说也是委员。” “也不是说叛变吧,他给了同盟会孙汶十五万美金,并叮嘱他们这个月就要马上举义。钱无所谓,但是举义时间被他泄露了。同盟会知道就是日本人知道,日本人知道就是英国人知道,英国人知道,那就……就等于除了美国、德国,各个列强都知道。我们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已经很难了。”杨锐推测着这件事的影响范围,推出来的结论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章太炎张口结舌,半天才道:“那北京那边怎么办?不会……” “暂时看不出对北京那边有什么影响,我在香港开会的时候并没有细说举义的细节,而且虞自勋也没告诉孙汶举义我们举义的地点,”杨锐叹息则道,“不过这估计也是他侥幸不会被我们知道而已,他以为动了秘密账户的钱我就不知道。” “秘密账户?”章太炎听说对北京没有影响,心顿时放了下来,不过想到虞自勋如此不顾革命大局,贸然泄露会中机密,脸上马上恼怒起来,喊道:“虞和钦该杀!” “杀也要等平定国内之后再杀,特别是他之前一直在美国,和那边的政要都熟悉。”虞自勋早就认定是要出局的,只要举义能正常进行,杨锐并不恼恨他。随着国内改革一步步的深入,会越来越多‘有良知’‘有道德’的资深成员掉队,虞自勋也许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杨锐看着在屋子里暴走的章太炎,又道:“枚叔,我来不是为了虞自勋的事情,是还有别的事情找你说。” 章太炎只沉浸对虞自勋的愤恨中,他虽然不管实务,但历来对底下的兵士将帅很爱惜,所在几年前掌管会务的时候,给严州乱批条子乱花钱。现在策划的这次举义之所以能成功,在于发动的突然性,现在举义时间被满清和列强所知,这仗即便是能胜利,那也是要多死人的,这怎么不会让他感觉愤恨。 “竟成,不要跟这种人多费口舌!现在就要把他抓回来。我在香港的时候就说了,什么是民贼?虞和钦就是民贼!他和孙汶这么一说,我们多年的准备几乎要毁于一旦!该杀!!该杀!该杀!!”章太炎越说越生气,地板上的书不光被他踩着,更被他踢飞,要不是举义在即,他恨不得现在就去纽约给虞自勋几耳光。 看章太炎越说越疯,杨锐急忙把他按住,使劲摇晃了他几下,这才大声道:“枚叔,杀一个虞自勋是无用的,最重要的是要防止其他的虞自勋再出现!要是那几千上万留学生都变成虞自勋,那这国该怎么办?!” 杨锐一句留学生终于把章太炎从愤怒之中惊醒,“留学生怎么了?他们也……” “留学生暂时没事,但不是说以后就会没事。”杨锐见他正常,也就放开了他,别过身子看着满屋子的古书,很是感叹的道:“枚叔,说到底还是我们的文明在瓦解。文明上吸引不了国人,那他们自然会想着像美国那般民主自由。自勋就是中了这个毒,不顾现实以为自己是在为国为民,可实际上却是害国害民。这种自以为高尚的人是杀不完的,以后还会有,最关的还是要拿出一套理论来,灌输到每个人心里,如此也可减少这种人。” 杨锐所言直指问题的根本,但章太炎的想法却和这不一样,他看着杨锐道:“竟成,你说的也正是我们的为难之处,彻底罢黜儒家,那么国内就会一盘散沙,而不罢黜儒家,那总有一些人会觉得外洋的东西好,想着法子想把中国变成外国那般模样,现在日本人就在这般做,他们不但文化要换,国体要换,就是人种也要换。 其实国学就是心学。我这几年博览群书,这外洋除了智学,心学上也就只有日耳曼能和中国媲美,但日耳曼人本身就勇武的很,故而他们的学说极为强硬霸道,很多地方根本就是强词夺理。而心学之要,还在于心,至真至善至美,发乎本性,淳朴有瑕,这才是国学之本初,也是文明之本初,我们提倡的国粹,其实就是几千年来国人体悟生命之真、人性之善、世界之美的精华所在。譬如文字,不同于洋文,象形文字本就是国人独有思维的产物,几千年凝炼变成今日的模样,你真要拿它去治国,怕是不能的。” 杨锐跑到章太炎这里来是想找到理论武器抵御资产阶级民主化,谁曾想道他弄了半天没武器,国粹被他折腾成人生感悟了。这次是论到他对章太炎张口结舌了,“枚叔,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弄了这么多年,那么多人,就给我这么一句话?!” 杨锐这么说,章太炎却道:“竟成,心学本无用,只是一种内心的修为,这是灌输不来的,只能感悟。西洋的智学是有用的,比如格物、比如化学、比如你的管理,这些都是好用的。自勋之叛并不可怕,他之所以会叛,还是在于他爱国,心中对中国对黄种有舍身之念。他只是走错了路而已,若是没有损失,让他拐过来即可。” 冷静下来的章太炎好整以暇,根本不把虞自勋之事放在心上。“再有,竟成,你难道就没有想想,梁卓如当年去了美国之后可是抛弃了民主共和,他在新大陆游记里说‘自由云、立宪云、共和云,如冬之葛,如夏之裘,其如于我不适何!’又说‘今日中国国民,只可以受专制,不可以享共和。’那时候你还在东北率军苦战,慈禧没死,光绪也没有出来,他这么一个早前鼓吹共和的人,怎么去了美国就改信专制了呢? 依我看,这关键在于梁卓如游历新大陆,只是一个普通的看客,虽有钱,但因为还要筹款根本不敢乱花,唯有装穷,再则他接触华侨不少,华侨就在美人社会的最底层,生活困苦又饱受歧视,所以他才会改共和而信专制;可自勋呢,在美六年,和华侨少有接触,身居富人区,往来皆是富商权贵,更看到美国物力如此强大,只把这当成是共和之功,所以他改国学而信共和也在情理之中。 只要我中国一日不富强,那舍国学而信共和者便会一日多过一日,还有孙汶那种以共和为敲门砖之辈,他们要的无非只是一杆革命旗子罢了,至于旗子上画的是什么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蛊惑人心就成。正所谓文以载道,所有的革命主义都是功利主义,所有的历史都只是当今之人对应当今的看法,这些只等时过境迁,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章太炎说的拗口,杨锐用了一句名言就把它概括了。他听着章太炎的解释,心里顿时放松下来,“枚叔,自勋除了外在环境的问题,怕和孑民也有关系。” “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这话说的极好!”章太炎根本没有去听杨锐后面的话,急忙到桌前拿起笔把这话写下来来,一边写一边道:“竟成,你可以走了。” “你!”章太炎逐客,不走那他不只是要泼茶,更是要泼墨的,杨锐只好起身。他同时还觉得自己又说漏嘴了,这个意大利大师克罗奇的著名命题,似乎是在一战后才被提出来的。现在自己一说,章太炎难怪要着迷了。 杨锐很快又缩在马车里回到国思寺,这边刘伯渊已经等急了。“先生,萤火虫传来消息,桂太郎内阁正在应对我们北伐。” 萤火虫只是间谍代号,多年以前王季同手上放出去的线,不是大事是不会启动的。举义在即,日本那边的耳目都已经下令要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打探日本政府消息,不过这本是在举义发动后的事,谁料到现在就开始运作了。 “唉!”杨锐低声一叹,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事情吗?” “英国人再次警告我们,不得把战事推过杭州拱宸桥一线。”刘伯渊再道。 英国人是老调重弹了,现在欧洲吃紧,担心的还是日本。杨锐心中暗骂虞自勋一句,表面很是平静的问道,“日本人的态度定了吗?军队有没有拔营的迹象?” “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各处的日军都没有调动,奉天的铁道守备队还有关东州的驻军也没有异动,估计现在还在商量对策,我就怕他们商量出个结果来,那事情就不好办了。先生,我们是不是能提前举义?”刘伯渊问道。 “不行!”杨锐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举义的范围规模太大,容不得我们提前。” “先生,我是说北京和奉天这两地提前。”刘伯渊道,“日本人在朝鲜有两个师团,关东州一个师团,加上铁道守备队,三天之内能开到奉天的就有五万人。一旦他们到了东北,那时起就不好办了。” “就算他们三天之内能开到,那也要等我们举义发动之后才能入境,或者开出铁路用地。不然日本这般做,哪怕英国人护着它,俄国和美国也是不会同意的。还有朝鲜那边,欠我们的银子也有十几万两了,中国现在革命,他们难道就不要献上千百条人命,帮我们拦一拦日本人?北京奉天提前,那其余各地就会脱节……”杨锐还是不同意,但他最后犹豫之下,还是让人把贝寿同和徐敬熙叫过来了。 举义在即,各处的计划早就安排下去了,参谋部现在只在闲等各地的消息,杨锐这边一叫,他们就马上过来了。 “举义如果提前的话,会有什么问题?”杨锐看着他们两人,直接问问题。 “不可能提前!先生。”贝寿同和徐敬熙居然是异口同声,而且也一起摇头。 “现在日本还有英国应该是知道我们将要在这个月举义,不过他们知道的只是我们将要北伐,不是北京。”杨锐见他们不同意,索性把事情的原委也说了出来。 贝寿同和徐敬熙大惊,“怎么会泄密?!”他们喊过之后又盯着刘伯渊,似乎泄密是他干的一般。这么多年的准备,要不是极力保密以求给满清利索的一击,并防止列强干涉,怕复兴会早就打到北京了。谁料到,事情到最后还是泄密了。 “泄密和渊士这边无关,你们先不要管是谁泄密的,现在的情况是不是能不能提前发动?哪怕一天也好。”杨锐再次问道。 “先生,离起义只有两天了,即便下命令,各部队也无法调整。不管发生什么,还是按照计划走好。东北那边如果怕日俄干涉,那么可以让他们注意戒备,争取用最短时间结束战斗,老雷在东北坐镇,只要把这个意思告诉他,他是一定能办做到最好。最后真要日本出兵干涉,那我们就只能联络美国和俄国,承诺革命并不会损害各国的既有利益,相信他们也不会看着日本一家在东北独大吧。”贝寿同道。 他这么说,徐敬熙却说了另外一个问题,“先生,如果日本要出兵,那么一定是事先获得了英国的许可,而英国人会许可,那一定是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害……” “我们并没有侵害英国的利益。”杨锐看着徐敬熙,不解的道。 “不,先生,我说不是长江诸省,我说的是西藏。”徐敬熙道:“谢澄的第13师有进军西藏的计划,这一定会刺激到英国。最好的办法还是从驻藏清军中想办法,那些兵勇多是哥老会分子,而驻藏左参赞罗长裿则是稳定西藏局势的关键人物,只要能说服他,那西藏可定。” “那就去办,反正西藏也要,东北也要。我不想到时候做什么选择题。”杨锐想到西藏心中就是一紧,那个麦克马洪线就是辛亥前后搞出来的名堂,他不想以后的历史上也有这个东西。 “明白了。”徐敬熙和贝寿同赶忙出去发报,而杨锐则再问向刘伯渊,“日本知道之后会告诉英国,那满清呢?满清会知道吗?” “这……北京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现在所有人都在准备寿典,之前城内各处的还盘查的紧,但自从前几天我们的人被抓之后,王公大臣们就更加安心了。”刘伯渊道。 他说道着,杨锐立马瞪了他一眼,“这全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幸好没有死人!” 刘伯渊难得的笑:“我都交代过了他们,如果遇到抓捕,那就不要抵抗,巡警里面会有人来救他们。要是遭到拷打,那就把几个名字说出来。现在北京的巡警,应该是大乱了吧。” 刘伯渊说到巡警的时候,北京城九门提督衙门正堂里,毓朗瞄了审出来的供词一眼,便把它丢到了桌子上,然后看着面前跪着的巡警内城总厅厅丞章宗祥道:“都查清楚了?” “回贝勒爷的话,现在都查清楚了。这王劲松是欠了赌债,不得不被革命党一步步的利用,可我大清自有天佑,贝勒爷断案如神,这才把革命党一网打尽。”章宗祥跪在地上说话,满清是汗,巡警内城总厅的主事居然被革命党收买了,不出意外他这个厅丞也是做到头了。以后会这么着,就看前几天送的银子是不是起作用了。 毓朗完全明白章宗祥的心思,抖了抖袖子,道:“从明儿开始便是皇上的寿典,万寿戏要唱三天,这三天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要是没出事儿,能保得寿典平平安安,那就你章宗祥的大功劳,这次的事不但不追究,还要升你的官。” 毓朗终于说出了期望中意思,章宗祥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忙磕头道:“下官一定彻底清查间隙,严查各处,防止革命党破坏寿典。” “那就好。你出去办差吧。记得,要是出了差错,那就小心你的脑袋。”毓朗说道,挥挥手打发他出去了。 章宗祥记着毓朗的告诫,弓着身子退到门边,这才带着两个随从快着步子匆匆的出了院子。他越来越觉得在巡警部这个位子上如坐针毡,特别是现在革命党已经开始打京城的主意了,这一次抓了他们这么多人,那下次他们还会来更多人,他可是看见过前段时间广州举义的报纸照片的,那些革命党真是不怕死,一个个都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他们根本就是个不顾性命的疯子。 “仲和,贝勒爷怎么说啊?”只看着章宗祥快走,跟着他的总厅俭事董玉麟连忙在他上轿之前问道。 “贝勒也说只要寿典三天无事,那么就不追究我们用人不明之错。”章宗祥无奈的说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荒谬,那王劲松在他来民政部之前就来了,用人明不明关他何事。 “啊!真是菩萨保护!菩萨保佑!”董玉麟连忙双掌合十,判若无人闭目祈祷起来,他虽是满人,但是不比章宗祥,毕竟人家是个进士。 “快走吧。这几日可是要让把车站、客栈都给看好了,这些地方一但发现有南方口音的,先带回去查问再说。”章宗祥吩咐着,然后径直钻到了轿子里,吩咐着轿夫往家里赶。 没有人能不花代价在大清朝廷里面拿到差事,章宗祥虽然是出国留学的早,赐了个进士出身,但是要想有一个差事,没关系还是弄不来的,现在他的这个差事,还是他妻子认了庆王奕劻的儿媳做干妈要来的。本以为抱住奕劻这颗大树是不倒的,但谁想到慈禧一死,奕劻和袁世凯马上倒台,总算他是出过洋,做事也踏实,加上肃亲王对日本素有好感,这才保住了差事,可肃亲王也没过多久就被撤了民政部尚书,弄他又心慌慌不知所安。 农历六月的天气北京已经是极热,轿夫抬着轿子很快就到了家门,他这边一落轿,刚进屋子里妻子陈彦安便跑了过来,问道:“老爷,回来了。” 外间不好谈事情,章宗祥只把妻子拖到离间,然后摸着汉道:“你赶紧收拾东西,买上去下午去天津的火车票,带着孩子今天就走。” “啊!”陈彦安不明白状况,大声的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那王劲松的案子不是查实了吗?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怎么还是被革了职?你这般……之前的银子不就白给了!” 看见女人还在心疼钱,章宗祥连忙捂住她的嘴,道:“小声点!我没被革职。” “啊。没革职,你没革职怎么……”陈彦安话说到一半又被章宗祥被捂住了。 “你难道就不能小声点?”章宗祥道:“现在巡警总厅虽然破了这案子,但我老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复兴会能闹到今天这地步,可不是好相与的,他们派出来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抓住,还一个人没反抗,都是束手就擒?还有这一次王劲松之事,虽然是证据确凿,但知道这么个结果,和他相熟没一个人相信他会做出这事情来,这里面一定是有阴谋。” “你是说王劲松被仇家陷害了?”听到没被革职,陈彦安声音终于小了点,她是读过女学的,能认贝勒夫人做干娘,人情世故极为练达。 “是仇家还好,我就怕是革命党欲擒故纵啊!”章宗祥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所以我让你带着孩子先去天津避一避,等过了这几天再回来。” 陈彦安被丈夫说的吓了一跳,“你……真要是革命党欲擒故纵,那你,那你怎么办?” “我不能走,更不能把这个告诉那些亲王贝勒,在这个时候扫了大家的兴致。我能做的只能是兵来将挡、谁来土淹,想办法不出事。等过了这三天,我再求大人给换一个差事,实在不行,那我们就回沪上,不要再做这官了,现在这形势,弄不好命都要搭进去。”章宗祥说道。 戊卷第三十三章巡警2 有清一代,寿典是极为隆重的,而寿典中的旬寿则更是隆重中的隆重,即便光绪已经严令不得铺张,但这可是光绪的四十大寿,内务府还有王公亲贵们为了讨光绪的欢心,依然是把事情办的热热闹闹。这几日,从畅春园开始,到西直门、新街口、西安门、南海子,最后接到紫禁城的内的庆仪,一路都是彩坊不断,采台、歌台、戏台、灯坊、灯廊、龙棚、灯棚无数,便是各处的寺庙道观,也是大设经坛。 按照万寿节规矩,寿典中最重要的不是臣工参拜,不是内廷赐宴,而是接连大唱三天的万寿戏,每年这时候,京中的名伶名角就都聚拢到宫里宫外的戏台上,开锣唱戏,因为昆戏太‘瘟’,令人昏昏欲睡,所以戏台上唱的大都是京戏、秦腔。 光绪的寿辰本在六月二十八,但为了要避开七月初一祫祭,所以把寿辰提前两天放到六月二十六过。正寿前一天则是暖寿,这一天上午各处的戏台就开始唱戏了,三十五个京剧班子,二十四个秦腔班子,以及十几个外来的班子只把紫禁城内外弄得热热闹闹,甚至,为了让在京的洋人也一起同庆,几个从沪上请来的话剧班子也开始在东郊民巷出演话剧。 耳听着各处的强调锣鼓,坐在凉轿里的章宗祥很是不安,整个内城现在是人山人海的,真要是来几个革命党死士,和朝鲜义军一样绑着炸药窜到人群把火线一拉,那整个京城都要震翻天了。不过,这只是他的臆想,复兴会是不提倡暗杀的,被巡警抓住的那些人,虽然带进来的是木头炮,可那炮弹技术员都检查过了,里面不是炸药,全是反清复汉的传单,但这是复兴会,要是同盟会内来了呢?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炸弹党。 章宗祥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着,只等四五点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天却是大亮了,不得已的起了身子,先到内城巡警总厅开会,再次对下面的巡警长强调这三天不得出乱,而后他便带着人往天字号总董虞辉祖的府上来了。这个大清最有钱的商人,之前虽有通匪嫌疑,可立宪之后的司法改革,美国公使支持、以及他不断割出股份和银子贿赂王公大臣,现在倒也平安无事。 这一次光绪寿宴,他是为了表忠,不单是捐献了十万两白银,更是包办了整个寿典的装饰照明工程——早前京师华商电灯股份有限公司只有一百五十千瓦的发电机组,只能供内庭和衙门的电灯,而本次寿典诸多戏台都在外面,晚上要想看到整个北京灯火辉煌,那便要扩大发电机容量,所以这虞辉祖不但出钱买了发电机扩容,更在京城四处拉上了电线装上了路灯,以确保整个京城晚上都灯火通明。 灯火通明是章宗祥想要的,白日里五千巡警或正装或便装分撒各处,但是到了晚上全城漆黑,那五千巡警提着气死风灯,也未必能看顾到所有地方,是以为了确保晚上整个京城不断电,虞辉祖这边他还是要来一次的。 “噢!是章大人来了。”章宗祥的轿子刚一落地,虞辉祖的管家就跑过来了,他一边问候着章宗祥,一边对着下人喊道:“快,去告诉老爷,就说是章大人来了。” 章宗祥钻出轿子,看着面前这个福总管,道:“虞老爷今日在家啊,宅子里没有贵客?” 上一次章宗祥来的时候就是因为虞辉祖在见一个贝勒,害的等了一个多小时。福总管听着他这么问,赔笑道:“章大人大人有大量,上回我们老爷也是迫不得已啊。” 管家说着话,里头虞辉祖却是出来了,远远的拱着手道:“啊!章大人,恕罪恕罪,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看着满脸堆笑的虞自勋,章宗祥也是客气的道:“岂敢,岂敢。虞老爷今日怎么这么得闲,宗祥来此前还是担心虞老爷这里有贵客呢。” 虞辉祖见他一提上次,连忙再作揖道,“上次真是……还请章大人包涵包涵。”说完便领着他进了花厅。 章宗祥看着他只是一笑,眼前这个人可是有通天又通匪的能耐,岂是他这个小小的内城总厅厅丞所能对付的,当下压下上次被怠慢的恶感,道:“虞老爷,本官这次是为电灯来的。今日暖寿,各处已经唱戏,白天热闹,那晚上怕是会更加热闹,四处的电灯虽都已经安好,但就怕出叉子,要是灯亮着亮着忽然就灭了,那是要出大事的。” 虞辉祖早就知道他的来意了,笑道:“章大人,昨天晚上电灯就亮了,一千多盏电灯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包管万无一失。”他说罢又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灯泡,“章大人,这次装的可全是这种新上市的钨丝灯泡,使用寿命超过三百个小时,世界第一。灯泡没问题,那剩下就是线路和发电厂了。线路只能是靠大人这边护卫了,再有发电厂,用的可是柴油机,更有两台做备用,真要是坏了,马上就能启动备用的发电机,一点事儿也耽误不了。” 钨丝灯泡章宗祥是知道的,洋人的报纸都说这种灯是世界第一,线路也是巡警巡视的重点,只是那发电厂,“虞老爷,我看还是要多派些人去发电厂护着才更为稳妥,革命党上一次虽然抓了不少,但难保会有漏网的。” “章大人,人你要派多少就派多少,但要得罪的是,那柴油机可不比汽轮机,声音大得很,砰砰嘭嘭,十多里外都能听到,所以我才把电厂设在外城先农坛那边,求的就是不扰民。大人手下的兄弟,要是能听得惯那种声音,去多少人都不碍事。”虞辉祖看着自章宗祥笑道,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不管了,一切都是为了保得寿典平安。”章宗祥也是听过那柴油机的声音的,但再吵也是顾不了了。“下午的时候我便派一队巡警过去那边,你跟你那边的管事说一声,告诉他这些人只是防止宵小作乱的,并不会误了他那边发电。” “好,好。我马上就打电话去。不过,章大人,他们来的时候,一定要告诫他们,此来是保护电厂发电机正常运转的,万一内城里面真要是断了电,那内务府的公公可是要怪罪的,再有机房是不能进,那里边四处是电,前几天还……”虞辉祖见他真要派人,也不含糊,立马就答应了。 不过只等他走,虞辉祖刚回到内室,里面的龚宝銓便道:“巡警部的人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虞辉祖道,“说是要派人保护发电厂。”而后又笑:“我都巴不得他们保护呢,最好亮一晚上。” 虞辉祖轻松,龚宝銓却担心的道:“含章兄,既然他们派人去了,要是他们看见局势不对,切断电线怎么办?” “所以我才跟那姓章的说务必要告诫来人,电一定断不得,一断公公就会怪罪。到时候城内一片混乱,他们不知道情况贸然间是不敢擅做主张的,而那柴油机又不像汽轮机那般要人铲煤,没人看护也能运转到天亮,就是他们人进去也不知道怎么关。”深入虎穴的虞祖辉对巡警此举满不在乎,发电机不算什么,就是线路被切断也无所谓,他可是还有后着的,反正不管怎么,明天夜里他都要整座北京城彻夜通亮。 “未生,你那边的消息如何?银子都还在吗?”虞辉祖说完电灯的事情,就担心起京城里的银子来了,打下北京是打下北京,更关键的是要把那些王公贝勒的银子搜出来,不然四国银行团一不贷款,那就要被掐脖子了。 “都在!”龚宝銓说道:“今年春天关东银行就开始提息,我这边又让人使劲拉存款,很多王公大臣的银子都存了过去。现在帐目的数字有快有一千万两了。”说到这龚宝銓脸上就很是狰狞,“那些王公大臣,只知道招权纳贿,光绪都把内库搬空补贴军用,他们倒是把钱放到银行里生财,不亡国真是没有天理!” “招权纳贿还是好的,就怕昏庸误国。”虞辉祖感叹道,“你今日了之后便不要再来了,明天夜里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这几年都是你在辛苦,今天开始就歇一歇了吧。” “不行!”龚宝銓道,“我歇着那你怎么办?不是说你今天晚上赐宴、明天晚上赐入座听戏的吗?宫中的戏台可是在宁寿宫的畅音阁,那里是在紫禁城的西北角,更是和一帮进京祝蝦的巡抚提督坐在一起,他们可不比王公贝勒那么昏庸,一旦举事,他们第一个扣住的就是你。到时候这些人狗急跳墙,伤到了你……” “伤到我?”虞辉祖笑道,“你就不要瞎操心了,自从上次被伤了一次之后,我倒是不怕了,大不了不就是一个死字吗。能死在举义的前夜,我已经很欣慰了。这一次能亲眼看看那些王公大臣们怎么魂飞胆丧、素手就擒,我高兴还来不及。这帮收刮民脂民膏、丧权辱国的老鼠,后日就要一条一条被丢到油锅里去榨油,真是国家民族之幸。知道天字号这些被他们拿了多少银子股票吗?加起来已经有一千万两了!再不动手,天字号都要被他们被拆了。” “含章!”看着虞辉祖的模样让龚宝銓一阵担心,“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出不了事情的。”虞辉祖的音调低了下来,“到时候全城大乱,他们逃命都还来不及,那顾及的上我啊,你就安心在家里等消息吧。” 看着虞祖辉如此,龚宝銓也不好再劝,一会就坐着轿子回去了。不过等回去又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深入虎穴的虞辉祖,只好是起草了一份电报,直接发给沪上国思寺的司令部,而这封电报在当天下午就转到了门头沟第2军司令部。 深入地下的矿洞,白炽灯下,正在和参谋们讨论细节的雷以镇听着副官的汇报:“参谋部命令我们,务必要派人去虞先生的府邸,保护虞先生的安全!” “虞先生怎么会在城里?”雷以镇不解的问。 副官没有回答,倒是参谋长徐大纯道,“前几天收到情报是说虞先生因为办那个电灯,加上又是捐银十万两,这才被光绪点名赐宴听戏,我们还是发报给城里面的王孟恢吧。不过我听说虞先生可不是好惹的,上一次被刺,就是他抓住了枪手,这一次说不定他能亲自抓住了光绪,这样可是要抢孟恢的功劳了。” 徐大纯江西赣县人,拒俄运动时候,他与章士钊等几个同学,一同从南京陆军中学退学到沪上爱国学社做拒俄义勇队教官,下半年苏报案事发后他被认为是可信的,便也派到了南非,上的是第二期军校。他早前只是旅部参谋,现在忽然成了军参谋长,还是有些不适应的,但毕竟能力不差,到了门头沟之后,装成运煤的民夫,把整个京城内外都探查了一遍,从细节上改起,把整个作战计划重新调整了一遍。 “亏你想的出来。”雷以镇被他一说,倒是笑了起来,而后又严肃的道,“虞先生很重要,先生说千万不能让他出事。你看看,紫禁城那边的安排是不是要调整?” “负责进攻紫禁城的是王营长的特战队,他们的目标是养心殿,按照调整后的计划,进攻时间是半夜十一点,这个时候再怎么赐宴听戏,大家都已经睡觉了吧。我想是京城那边参谋部没有通知他们具体时间,他们白担心而已。”徐大纯道,他对这一次举义的保密工作还是满意的,这两万多人在煤矿,一千多人在城内,都没有出事。 “那也要小心。”雷以镇完全明白虞辉祖的重要性,再次提醒道。“夜里到处将是满清溃兵,万一出了事情就不好。马上通知孟恢,让他分十几个人出来,务必保得虞先生安全。” 雷以镇既然下令,副官只好照办,起草电报后给他过目之后,急电就发出去了。十几分钟之后,电文就到了北京外城东边的手帕胡同。听完电报的特战队长官王孟恢只抓脑袋,他这边只有一千余人,其他则是一些学生兵,虽然在寒暑假的时候受过严格的训练,但是再怎么训练也不是真正的战士,现在居然要他调人去护卫一个商人,很是让他不满。 “真是这样说的?”王孟恢问道。 “真是这样说的。”通信科长把电报拿了过来,让王孟恢自己看。 “麻辣个巴子的,本来就没兵,现在又去掉了十几个!”王孟恢看完电报后大骂道。他虽是无锡人,但是现在完全是一口北方音。 “孟恢兄,着什么急啊。我们的任务就是两个,一是冲进内城控制电报局,再是进到紫禁城养心阁抓光绪。这个虞先生传闻可是我们的人,明天晚上这么乱,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好了。”政委吴锡芬劝慰道。 “我们的人?可这,这个虞辉祖可是给慈禧捐了钱,又给光绪捐了钱,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奸商,怎么会是我们的人?”王孟恢问道。 “龚先生这个八大胡同的妓院老板都是我们的人,还有谁不能是我们的人?”吴锡芬反问道,“你就派一个班去吧,就十个人而已。你真要怕人不够,那就多抽掉几个学生去紫禁城,把失掉的人补回来。” 京城里头的部队一是人力车夫,有六百多,再则是在前面车站揽活的苦力,这里有三百余人,最后就是各处开的店铺,有一百余人,加起来一共是一千一百三十四人,这些都是有家室在东北的老兵,极为可靠并且经过专门的巷战训练;二是公立私立学堂里的学生,都是青年团的成员,人很少,只有一百余人,他们虽然进行过军训,但是主要的任务还是帮着进城的部队带路,真要是巷战,怕并不能顶用。 想到那些学生,王孟恢便是摇头:“找他们还是算了吧,不要说帮忙,不要拖累我就好了。不扯这个了,我们是选那条路进攻,到底有没有确定?还有军火,没枪我们怎么进紫禁城?到时候抓光绪抓个屁啊!” “我现在也不知道,要等。”吴锡芬摇头,而后他默念道,“内城正面三座门,东面的承文门,西面的宣武门,中间的正阳门,也就是前门。这三道门只有宣武门是安全的,正门和承文门都靠近使馆区,前门靠墙这边是美国人的兵营,承文门那边则是德国人的兵营。内城的这一段城墙也是他们在防守,真要是半夜一声炮响,他们会把我们当作是义和拳,这可是要开枪攻击的。” “那些洋人,杀光最好!”王孟恢听着吴锡芬的细语,很是愤愤不平,他可是拉车拉到过使馆区的,那里的墙修的有三十米高,墙外面更有一丈多深的壕沟,墙头上多是机关枪后膛炮,这哪是是使馆区,根本就是碉堡。 “那也是在庚子年的时候被吓怕了。”吴锡芬的观点和王孟恢相反,“很多事情都是满清自找的,他们可是有专门杀洋人公使的习惯,两国交兵都不斩来使,他们倒好,还杀上瘾了,最后为了不沾手,还鼓动百姓杀,真是野蛮之极……” 吴锡芬虽然说的在理,王孟恢却听的心头燥热,连忙拦着他道:“好了,别说了!问问司令部到底选哪个套方案?还有军火到底在怎么补给?” “你急什么,再有三小时文件就可以拆封了。”吴锡芬看了下怀表,老神在在。说完之后他便打开地图看,目光盯在养心殿上一动不动,似乎要把地图连着下面的桌子一起射穿。 吴锡芬看地图的时候,章宗祥也在看着地图,今日他辛苦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心里却还是放不下来,只好拿着地图细看。和吴锡芬有紫禁城的地图不一样,他的地图只有内城和外城两部分,不过,上面也是有使馆区的,只是他的目光一旦靠近使馆区,就想烫着了一般,飞快的挪开。 “玉麟啊,你今天巡视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地图上找不到答案,章宗祥只好问董玉麟。 “大人,没感觉什么异样。”今天外面太阳高照,热的要死,董玉麟勉强的巡视了一遍就会总厅了,他从来没有觉得那里有什么异样。“大人,我看还是把稽捕局的杨以德叫来,他抓的革命党不少,真要是有事,他怕是能看出些什么。” 他这么一说,章宗祥这才想起来,当年的吴樾炸五大臣一案就是这个杨以德破的,而后又连破几个大案,只把京畿附近的革命党都一网打尽,不过他是北洋出身,袁世凯倒台之后就跟着肃亲王善耆,而善耆、赵秉钧也走,他顿时就没了后台,现在虽是稽捕局总办,但是权职都被下面的人夺了,只是个光棍司令。 叫这个人也是个麻烦,章宗祥心里暗念道,他担心杨以德一来总厅,那自己就会被认作是袁党,但转念想自己在别人看来本就是个袁党肃党,叫他来也没什么,便道:“你给他打电话吧,就说我有要事见他,让他速来。” 见章宗祥只要见杨以德,董玉麟别有深意的笑道:“大人,见这个人,可是要被人误会的。” “误会也要见,见了也就是穿小鞋而已,可真要是出了事,我们这些人不但要丢官,还要丢命。”章宗祥道,“去吧,打电话给他,让他马上过来。” 半个小时后,杨以德来了。章宗祥没顾着和满心讨好的他客套,一坐下就问道:“今天有没有在四处转转,可有感觉到什么不对?” “回大人,下官转了几圈,没有什么不对的。”杨以德现在失势,椅子只敢做一小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很是恭敬。 “没有不对?”章宗祥有些吃惊,“不可能。你是真转了,还是假转了?” “回大人,真的转了。大人天赋英才,各处的巡哨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下官钦佩之至。当时下官腰里别着枪,但却没有穿官服,很快就被巡警给盯上了,要不是最后出示了官牌,怕是要被抓进牢里去了。”杨以德很是谦卑的拍着马屁,只让章宗祥恼恨不已。 戊卷第三十四章变色1 “哼!”章宗祥负着手站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的杨以德气道:“杨梆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花花肠子,万寿节真要出了事,你也落不到好。” “大人!”杨以德心中一慌,立马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大人,下官真的没有看到有那里不对啊。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快说。”章宗祥连忙问。 “就是天津那边来了不少人,都是没辫子的,还都买了后日一早到京城的火车票。这些人当中,听说不少是南方口音的。”杨以德见章宗祥逼问,连忙把事情说了出来。 “天津?后日?还是一起坐火车到京城来?”章宗祥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大人!他们有四五百人,都是沪上那边过来的,看模样都是沪上的学生,来京城说是来暑假来参观游玩的,但这些人真要是来游玩,为何不在明日皇上正寿的时候来,偏偏要后日万寿节最后一日来?这里面必定是有蹊跷的。”杨以德道,他虽是北京稽捕局的总办,但他本是从天津出来的,那边有什么事情他还是能马上知道。 “好!北京这边查不着,那就从天津开始查,这些人便极有可能是革命党。”章宗祥马上下令,他先在是草木皆兵了。 大人下令,杨以德立马应承,天津那些人虽然一时不在北京,但真要是来了,还是个问题。事情谈完,章宗祥又是小心的告诫一番,之后便把他打发走了。 杨以德走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关衙的时间,此时正是吃饭的光景,喧闹了一整天的北京城终于歇了一歇。他满怀心事的上了轿子,一到稽捕局就要了天津北段巡警局刘金标的电话,只是今天晚上看样子是要下雨,风刮的挺大,而这长途电话就怕刮风,一刮风,那就窜线杂音,一点儿也听不见。“喂喂喂…”要不通之后,杨以德只能是让着人写了一份电报,交由属下去赶忙发出去,然后等着天津那边回电,不过这电报一直是等到天黑都没有回过来,如此他也只能等明天再催促了。 夜幕暗下来的时候,门头沟东北五里外的板凳沟,雷以镇几个正看着外面的暴雨。根据更改后的计划,举义的军火将提前一日运抵,如此可以节省举义当晚接受军火的时间,但这么做被满清发现的概率就大增了。当时吴锡芬四处探查之后,只把飞艇的着陆场选在板凳沟,这里是燕山余脉,四周的除了几个寺庙,仅有几个村子。现在这些村子都被矿业公司花钱买下来了,变成了矿工居住区,寺庙那边也安插了人,稳稳的把这一带都控制住了。 只是,仅靠买下村庄是无法保密的,飞艇毕竟是飞在天上的,农历二十五六虽然月亮不圆,但是星星还是有的。真正要做到万无一失,只能是选择在雨天或者是阴天时着陆,而且离举义的日子越近越好。 吴锡芬的计划是,举义前五天内如果有合适的天气,那么飞艇提前运输一次,举义当晚再运输一次,因为一次就能运输两万四千支枪械,所以大部队不要再整理行装,只要在第二天在第二天再接受一批弹药即可,当晚十一点便可进攻;但如果举义前五天没有合适天气,那就只能是举义当晚运输一次,此时的枪械是不足的,加上还有要整理行装、分配弹药,要进攻四十多里外的禁卫军军营,那就不得不拂晓前,也就是四点半左右发动。 前者因为枪械足够,两个师的兵力,一个师分两路解决西苑和南苑的禁卫军,另一个师则突入京城,解决那些巡警和巡捕,抓捕光绪和王公大臣,这战将会很轻松;而后者因为只有一个师有武器,最多只能解决南苑的禁卫军第1镇,另外一个禁卫军镇只能等南苑战后缴获武器再打。 这样的情况下抓捕光绪,只能依靠城中的王孟恢所部了。可他的部队一样没有武器,也是要靠飞艇补给。和门头沟这边不同的是,他那边飞艇不是降落北京城外,而是直接降在北京城内的外城——现在的北京城空旷的很,外城有三分之二是荒地,内城靠近城墙的地方也没用住户。 所有人都希望是第一种方案,参谋部更想提前几个月把枪械运进来,只是越早运,暴露的几率就越大。此次举义只能成功不许失败,提前三五天运,即使暴露,此时各地部队都已经待命,真要突袭不成那还可以强攻;提前好几月,万一暴露,那计划将彻底失败,所以讨论下来,最后的结果还是在举义前五天之内运,一旦被发现,立马发动强攻。 夏天的雨虽然大,但下的时间一般都短,只等瓢泼的那一阵过去,雨点便小了起来。吴锡芬此时看了下表,默算这时间,然后道:“十一点了,应该是快到了吧。” “是快到了。”雷以镇说完,屋子里的电报铃便响了,看着那电报机里吐出纸码上的长短点,通讯官没有解码便大声道:“军长,客人已经到了,应该就在我们上空。” 听着他说的这么肯定,雷以镇马上道:“那马上把所有指示灯打开,各着陆场协助飞艇着陆。注意雨天路滑,还有运火箭筒的那一艘,要特别小心。” 副官领命而去,电码这边也解码出来了,果然是已经到达。十多分钟后,所有着陆场的灯光全部打开,四处隐蔽着的人也都冒雨跑了出来,开始用压缩气瓶给缓冲带充气。着陆场一共有四个,但是分的很散,就是怕飞艇着陆的时候互相撞击,此时它们的发动机为了隐蔽只能是关闭,这些没有动力的飞艇,有四艘远远的飘着陆场外,而准备要着陆的四艘,为了不想撞,都高高低低的全部错开。 着陆场上的缓冲袋终于像小山一样的鼓了起来,负责指挥着陆的军官,拿着特制的强光手电对着半空中的飞艇了发信号。此时半空中的飞艇只是用蓄电池在驱动的风扇不断给副气囊充气,以求飞艇能缓慢下降,可之前雨大的时候,水滴打在飞艇上使得飞艇下降的厉害,为了不至于撞上山,主气囊已经完全充满,艇仓里的配重也丢了个精光,弄得现在雨小了浮力大大,几艘飞艇怎么也降不下来。 吴锡芬看着那庞然大物老悬在空中,不安道:“落不下来怎么办啊?” 雷以镇在通化是见过飞艇着陆的,回道:“两个办法,一是排出部分氢气,让飞艇的浮力变小,不过这非常危险,二是射绳枪,现在飞艇离地也就一百多米,他们的绳子下不来,那我们就把绳子打上去。” 雷以镇话刚说完,飞艇上就打出了排出氢气的信号,一看到这个灯光,着陆场下面的人都避散了,排气的过程中要是因为静电着了火,那整个飞艇就会像火把一样坠落。此时总后派来负者着陆的洪璜楠少将急忙跑过来,敬礼后道:“雷军长,现在暴雨初停,飞艇浮力太大,我们准备排气作业,请问是否准许?” 雷以镇心中微叹,又看了依然不见星星的天和天那边闪着的雷,道:“还是再等一等吧。我们宁愿不着陆也不要出事。” 雷以镇不准排气,洪璜楠只能敬礼之后把这个命令传了上去。其实他感觉是可以排气作业的,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基本都是这样处理,不过现在所有的指挥权都在雷以镇这边,雷以镇不同意,他也只好命令飞艇不得排气。 局势就这样僵持住了,西山之上,八艘无比巨大的飞艇悬停在漆黑的雨夜里,地面上全是翘首以盼的复兴军士兵,这是他们绝大多数人平生第一次看见飞艇,虽然看不清,但是越是漆黑就越是让他们心存畏惧,特别是从南非抽调而来第四军的士兵,更是情不自禁的跪地膜拜,他们认为这就是复兴会杨竟成的神通,或者更是汉人祖先亿万万的在天之灵。 雨不断的下,屋子里等着雨下大的诸人都很是焦躁,唯有雷以镇是坐在的,其他几人都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着外面的闪电不断,洪璜楠少将终于忍不住了,他道:“雷军长,现在闪电越来越猛烈了,一旦雷打在西山这边,那飞艇还是要暴露的,我建议开始排气作业。” “不行!”雷以镇还是坚持道:“宁愿回去也不要排气作业,现在在打雷,一旦排出的氢气被引燃着火,那么就麻烦了。” “可这样只能执行另一个计划。”这一次说话是参谋长吴锡芬,他也是想飞艇早点降落的。 “不对,真要着火坠毁了,那连那个计划都无法执行,只能是强攻。”雷以镇说道。“我们在等一个小时,要是雨还是不下大,那么就通知飞艇返航!” 雷以镇说完诸将都不再说,他是复兴军第一战将,军校生之中威望最高,他说返航,那飞艇就只能返航。洪璜楠闻言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摸出一支烟点上,好让自己心中的热情冷却下来,轰隆隆的雷声中,屋子里烟雾缭绕。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绵连的雷声中忽然“咔嚓”一声,又是一个巨雷炸响,只把整个北京城都撼的摇晃不已。紫禁城养心殿的光绪此时忽然从梦中醒来,他还没有回想梦里的细节,这惊天的雷声就炸的他浑身颤抖,他大声的叫唤起来:“李谙达!李谙达!!” “万岁爷!万岁爷!”李莲英知道光绪从小就怕雷,早在外面候着了。“万岁爷,奴才在这里,奴才在这里。” 听到李莲英的声音,屋子里的灯也是亮了,光绪心中稍安,只温言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万岁爷,马上是丑时了,今儿的风雨太大了,雷也打得凶,但天一亮这雨可要停了。明儿是万岁爷正寿,一定是个好天气。”李莲英说着安慰的话,怕皇上又发怒。 光绪倒是没听到他后面的话,只道:“丑时了么?我睡前就是大雨,现在又是大雨,好像还下的更大了。” “万岁爷,雨下的得再大,也还是要停的,明日便是正寿,大臣们和外国公使们都会来道贺的,还是早点歇息了吧。”李莲英看着坐在床上犹自发愣的皇帝,婉言劝慰道。 随着光绪的脾气越来越坏,李莲英是唯一一个敢劝慰皇上的太监。在慈禧死后,他本是想着回家请辞的,但临到最后光绪却是不准,最后只把他留自己身边伺候着。对于皇帝来说,熟悉的旧人当中,也就只有李莲英不碍眼了,和他在一起倒也能回忆起往日的时光。 “李谙达,你别走,就在外面候着。”光绪还是没有睡够,但又怕外面的雷雨,只好让李莲英就近候着,心里好多一些安慰。 “万岁爷,奴才就在外面候着,哪也不去。”李莲英答道。 李莲英出去前只把房间里的灯关了,一个人立在外头,听着外面的雨声,这雨从丑时一直下到寅时才歇,临近天亮的时候,便彻底的停了。卯时的时候光绪就起了身,先到太庙是供奉列位先祖皇帝,然后再到太和殿受贺,这时候各国的公使、列位疆臣大臣都一一来贺,如此辰时过去,巳时的时候,各位赐坐听戏的大臣们就全到了宁寿宫的畅音阁,而光绪也不得休息,一会也来到畅音阁,赏过克食之后,戏台上就开始唱戏了。 虞辉祖这一天早早就起床了,朝贺之后再到畅音阁已经快十点,肚子已经饿的不行了。幸好此时皇帝来了,赏了克食,这才压住了饿。克食吃着倒美味,只是这餐饭值近百两,内务府是要过银子的,说到底还是吃自己的,他这边边吃边自嘲,吃完便开始听戏了。 戏一直唱到正午时分,太监又传旨赐宴,他正要去偏殿就食的时候,谁料到来了一个太监,对着他说道:“虞老爷,万岁爷召你独对。” “啊!”听说是光绪召见,正想着今日之后满清倾覆、汉种光复的虞辉祖很是吃了一惊。 太监见他如此,也不见怪,这个老爷一介商人而已,虽然有个头品顶戴双龙金牌,但那可是假的东西,比花钱买来的还假,笑着道,“虞老爷,走吧,不要让万岁爷等急了。” 虞辉祖傻愣愣的跟着太监去了,只见七转八转,来到一处宫殿,外面就看见光绪一身龙袍,就坐在书案后面,两边立了不少太监。之前一直念叨着反清复汉的他,见了这等皇家威仪心中却有些冒汗,太监已经进去报信了,一会便领着他进去。 虽然有着不情愿,虞辉祖还是跪地磕头道:“草民虞辉祖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辉祖参拜,光绪却没有马上搭话,而是好一会才道:“虞辉祖,你知道这次朕召你来所为何事?” 跪着的虞辉祖只感觉到光绪言辞不善,漠然答道:“草民不知。” 见虞辉祖言焉平静,光绪倒是抬起头来,看了看跪在下首的他,笑道:“我听说你和复兴会杨竟成还有来往?” “回万岁爷,只是有来,但却无往。”虞辉祖很是平静的答道。 “好一个有来无往。”光绪笑道:“杨竟成找你做什么,问你要军饷?你给的还不够吗?” “回万岁爷,之前杨竟成把沪上产业卖给草民之后,他便不再问草民要钱了。”虞辉祖道,“现在复兴会海外华侨捐款极多,他怕是不会缺钱了。” 虞辉祖今天有点二,之前收过他钱的李莲英只站在一边干着急,不过光绪闻言却笑了,“那孙汶也是靠华侨捐款养活的,现在杨竟成也是在靠华侨养活,他们都说是爱国,可这到底爱的是谁的国,如今天下战火不断,民不聊生,这便是他们要的爱国?” 光绪言辞激烈,不过一会就缓了过来,“虞辉祖,你起来吧,朕找你来,就是要和你说说复兴会的杨竟成。” 光绪这便一让虞辉祖起来,旁边的太监便把椅子送上来了,这其实是光绪赐坐。虞辉祖倒不惊慌,毫不顾忌的只把整个椅子坐实了,让旁边的太监一阵不满。 “虞辉祖,你倒是有些胆识吗。”不知道为何,光绪今日脾气特别的好。 “草民不敢。”虞辉祖客套的答道,他只看见光绪要比之前见过的照片苍老多了。 “虞辉祖,朕问你,孙汶的同盟会要的是民主共和,可杨竟成他到底要什么,反清复明吗?”光绪问道,屡次剿匪不灭,他倒是有了别样的心思。 “回万岁爷,前明只是过往之事了,那杨竟成绝不是为了反清复明,复兴会现在之所以要推出个前明宗室,只是为了聚拢民心而已。以捐款为例,孙汶海外募捐,平常也就只有几万十几万两,这还要坑蒙拐骗,而前明宗室去募捐,当在几百万两之上,特别是南美秘鲁、智利,华侨全是早年的太平军后裔……”虞辉祖说到此,李莲英很是为他捏了把汗,这发匪都被他说成太平军了。 “……海外华侨有数百万之巨,每人出一两,那边有几百万两。每人出十两,那便由几千万两。唯有皇权能聚拢这些人的心,靠孙汶那样的民主共和是不行的。”虞辉祖倒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只把事情说的很细。 “既然他不想反清复明,那他想干什么?”光绪追问道。“现在列强欺压,他若真要爱国之心,那就要停战受抚。” “回万岁爷。”虞辉祖道,“杨竟成到底要干什么,草民不知,但是要说受抚,前几年倒还有些可能,但现在却是不能了。如今我国内忧外患,但大小官员却玩忽职守、贪赃枉法,靠着这帮人是治不好国的。唯有全部推倒重来,再建体系,方能励精图治。” 虞辉祖说的越多,李莲英心就是越悬,而光绪还是没有对虞辉祖的不敬问罪,而是大笑道:“推倒重来……哈哈,励精图治……哈哈……难道杨竟成就不怕国家分裂吗?现在我大清是列强环伺,国内稍有动乱,那便要四分五裂。他不会真相信只要承认各国在华权利,各国就不会干涉吧?” “正是怕列强干涉,杨竟成才引而未发。”虞辉祖看着笑着的光绪,心里也想笑,“但列强之间也是有矛盾的,现在欧洲局势动荡,只要那边一乱,怕杨竟成就要发动了。” 虞辉祖一说欧洲,光绪倒是愣住了,现在的他可不比从前,坐在皇位上越久,越对国内外局势就越是了解。这个月初德国法国又因为摩洛哥闹腾起来,德国还派出一艘军舰前往摩洛哥,军舰一派,欧洲局势骤然紧张,诸多报纸都在猜测欧洲马上就要大战。 想到欧洲大战时,严州、沂州的复兴军将大举北上,光绪顿时没有了问话的兴致,他看着面前的虞辉祖,脸色冷峻:“虞辉祖,有机会你告诉杨竟成,真要战,那他就是我中华之罪人。” 光绪只把话提升到中华的角度,虞辉祖倒也没有答话,在他眼中光绪现在已经是死人了,他何必去跟一个死人较劲呢。见过光绪之后的他心情舒畅的回到畅音阁偏殿,胃口忽然变的极好,先是美美的吃了一顿肉,而后再啃了几块冰镇的西瓜,这才回到畅音阁听戏。 夜幕降临的时候,畅春阁里虞辉祖的耳朵便不是在戏上了,只竖着耳朵听哪里有枪炮声,可是直等到戏散,整个北京城除了唱戏声便没有其他声音了。神情失落的回到寓所,虞辉祖问向自己的管家道:“今日有没有什么消息?” “老爷,没有消息。”福总管知道老爷在问什么,很肯定的答道。 “几点了?”虞辉祖再问。 “老爷,九点半了。”福总管道,“老爷,既然筹备了多年,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您还是安心的歇着吧,说不定一觉醒来,这天下就变了个颜色。” 戊卷第三十五章变色2 也许这世间真的有鬼神!飞艇的煤气马达声中,指挥官潘世忠站在飞艇的吊舱里,看着外面的星光情不自禁在心里发出如此的感慨。 即便是学过新学,但他还是无法用常理去解释昨夜诡异的情景——就在飞艇因为无法着陆准备返航的时候,北京城东面忽然想起一个巨雷,那巨雷带着闪电,不光把半个天空照的通亮,更把整个世界都炸的摇晃不已。巨雷响过,大雨瓢泼而下,四艘准备返航的飞艇在雨点的打压下缓缓下降,稳稳当当的降落在了缓冲袋上,而当卸货完毕,雨点又忽然变小,不等副气囊排出空气,飞艇却如有神助的再次缓缓上升。 前面四艘飞艇如此,后面四艘飞艇也是如此,西山之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控制着雨势,忽大忽小的雨让八艘飞艇只用三个半小时完成了平时要五个小时才能完成的作业。世间有鬼神吗?潘世忠只把这个问题想了一天,只等第二日再次飞往北京的时候,他心中忽然感慨这世间是有鬼神的。 “艇长,这鞑子皇帝可真是生的好时辰啊,你看到现在月亮都还不见踪影。”艇长在沉思的时候,旁边的副艇长似乎压抑不住兴奋,说了一句废话。 “农历二十六只是残月,按照之前的测算月出时间是在下半夜的两点五十分,月落则要在白天下午的两点五十分。现在是上半夜,当然看不见了。”潘世忠以为副手只是问问题,条件反射似的把月出月落时间背了出来,不过他一会就明白副手是没话找话,只问道:“现在到哪里了,过了西山没有?” “艇长,下面便是西山。”副艇长答道,“马上是十点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要降落。现在通讯员正在联系外城里的突击队。” 依照参谋部的作战计划,飞艇中将有一艘是直接降落在北京外城城区内,大致的着陆位置是在天坛西面的法藏寺附近,这里离崇文门最近,部队接收武器之后将直接攻打崇文门。艇长和副艇长对着陆地是很清楚的,不但看过地图,还直接派到京城考察过地形,放过风筝。北京的外城区确实荒芜的很,大部分住房都靠着内城城墙,着陆点只是一片荒地。 参谋部认为飞艇在此降落是没有什么难度的,但是在飞艇指挥官潘世忠看来,这里着陆的难度是平地上的十倍。城市里不管如何都是有建筑的,只要有建筑,地面风在绕过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建筑之后,风向便不可确定。飞艇极为庞大,一旦有变向的地面风,那么飞艇的操作就会变的极不稳定。到时候一旦飞偏,就很有可能会撞到城墙或者着陆点外的房屋,最严重的是飞艇气囊破裂,并且在碰撞中产生火花,那着陆将是一场灾难。 在所有飞艇长都自告奋勇想拿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潘世忠的发言只把这个任务抢了过来,他的理由只有两个,一是游龙号飞艇最老,里面有的铝材也是有问题的,即便是摔了,那损失也是最小的,二是他是飞行时间最长的指挥官,经验最为丰富,真的有意外发生,他也是在不利之下最能转危为安的人选。潘世忠虽然靠着这两个理由把任务拿到了手,但从心里对此是没有丝毫把握的。不过他心里的想法是:坠落就坠落吧,只要不爆炸就成。 听着副艇长说已经到西山,此地离北京只有四十公里。潘世忠说道,“加紧联系王孟恢的人,晚上虽然没有月亮,但星光却是亮的很,云层又稀薄,飞艇一旦着陆,说不定那些巡警就要围上来。” 其实不用艇长吩咐,飞艇上的通讯员的大功率电台不断用明语呼叫北京城内的王孟恢部,“猛虎…猛虎……,我是游龙,听到请回答!猛虎…猛虎……,我是游龙,听到请回答!” 飞艇上在天空上呼叫,手帕胡同王孟恢所部的通讯员则带着耳机,满天大汗的微调着频道,细听着空频发出的静电吱吱声,只想着从这电流声里面找出要的声音来,终于,一声细语稍闪即逝,但还是被通讯员听了出来,频道被定死在这个位置,随着频道的微调,里面的的呼叫声则越来越大,“猛虎…猛虎…,我是游龙,听到请回答……” 通讯员来不及喘气,急忙喊道,“游龙、游龙,我是猛虎,我是猛虎!” “队长,已经联系上了!”站在一边的通讯科长,急忙对王孟恢说道。 “啊!好!快联系。时间就要到了,让他们马上降落!”一身巡警长制服的王孟恢猛的一下站了起来,只拉着他说道。 “队长,已经再联系了。”通讯科长说道。诸人侧耳一听,里面的通讯员正在喊道:“……游龙,游龙,地面微风,地面微风,着陆指示灯已经全部打开,着陆指示灯已经全部打开,准许着陆!准许着陆!” “好了!”王孟恢对着同样巡警制服的军官喊道:“现在按照计划前往法藏寺。遇到巡警最好用刀解决,千万不要开枪。” 王孟恢说不要开枪,外面却响起了一记枪声,众人心中一惊的时候,一队长齐小毛道:“是城外头在打枪,看来是外面的部队和外面的巡警接上火了。” 几万人的部队向京城推进是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城外是顺天捕盗营的地盘,虽然屡遭裁撤,但还是有几千人的,它的西营管辖着西城墙外到卢沟桥这一段,在这一片设了几个巡视点,估计是前卫部队没有处理好巡警,让他们把枪给打响了。 “真是晦气!”王孟恢想着外面居然响了枪,不由低声骂了一句,不管现在也顾不得正面多了,他再道:“马上出发,遇到巡警格杀勿论!”说罢就带头出了屋子。 北京城里头的巡警在白日是不带枪的,一般只拿着根三尺长的黑警棍,巡警长也只有外城的可以佩剑;而在晚上巡夜的时候,巡警才能带枪,不过这些巡警一晚上都缩在守望所,其他的巡警也只在守望所的前后左右巡视,并不巡逻。王孟恢在京城几年,哪里有守望所很是清楚,现在车行就设在手帕胡同一带,这里就在法藏寺的北侧两里外,几百人摸着黑,很快就到了着陆点。 即便远隔这先农坛,但那边“砰砰砰砰…”的柴油发电机轰鸣声还是传了过来,驻守再此的宋立国见王孟恢也出来,赶忙过来报告:“队长,先农坛那些巡警都收拾了!”宋立国说的是内城巡警厅派来守卫发电机的那些人,晚上宋立国出面,请他们喝酒的时候,全部给绑上了,为的就是不碍事。 “干的好!石头。”王孟恢道,而后又望着天,寻找着即将降落的飞艇。 暗黑无月的天空里,即便有星星,要在天空找一艘飞艇还是有些难度。王孟恢眺望,其他诸人也是眺望,很快,宋立国便看到西面一个长长的影子,喝道:“看,在那边!” 诸人顺着他指的方位,很快看到几里外一个长长的影子缓慢的飘了过来,影子不但在飘近,更是在降落。等越过西面的城墙之后,它的高度只降到两百米以下,到了这个高度,飞艇一百三十多米长,十二米高的庞大身躯才得以显现。众人惊叹之中,飞艇越飞越近,越飞越低,早前被柴油发电机掩盖住的煤气发动机的声响也越来越大。 如同大雕落地一般,飞艇循着地面的灯光指示,从两百米的高空直飞向指定的降落地点。诸人吃惊的看着越来越庞大的飞艇,直到飞艇底部和小山般的缓冲袋撞上,“砰”的发出一声巨震之后,在场的所有人才从之前震惊中回过神来,飞艇飞艇,今日终于是见着了。 飞艇准确的落在了缓冲袋上,因为事先排出了不少氢气,所以在撞击之后飞艇没有再弹回到空中,而是在缓冲袋上使劲的摇晃了几下,便停止不动了。没有丝毫的犹豫,地面上等着的士兵按照之前准备好的队形冲了过去,时间马上就是十一点,他们要在最快的速度把里面的枪械、军火抢出来,然后冲过崇文门、冲过天安门、冲过午门、冲过太和门,只把鞑子皇帝从床上揪出来。 百多米长的飞艇降落在天坛东侧的空地上,如此巨大的身形无可隐藏。在城头上值夜的巡警看着这前所未有的东西缓缓降落,全都是傻愣着不知所措,只等巡警长回过神来,这才准备去打电话,报告东城这边有异物降世,可没等巡警长想好怎么汇报,其他几处的巡警却惊慌的开了枪,这东西谁也没见过,唯有枪声才能帮着自己壮胆。 外城各处开始鸣枪示警,但他们的枪声不像刚才的枪声一样,响了一下就停了。这些枪声根部就是导火索,响过之后四处便都是枪声,南苑、西苑、西便门、阜城门、西直门,这几处不但有枪声,更有炮声,众人口呆目瞪的时候,终于有人醒悟过来,死命吹着哨子、敲着锣鼓,大声喊了起来,“革命党!是革命党!革命党攻城了!革命党攻城了!”顿时,整个北京像是炸开了锅! 城外的枪声直响在王孟恢的耳中,他带着的人是第一批领到枪械的,步枪、手枪、霰弹枪、迫击炮、火箭筒、手榴弹,这些做梦都想要的东西,现在终于结结实实的抓住手里。有了枪械弹药,时间紧急之下,也就不等着后续部队,他一边吹着警哨,一边向崇文门跑去,要是路上遇见了巡警,他们便大声喊道:“革命党攻城了!革命党攻城了!”那些巡警不拦还好,真要是拦上了,那铁定一顿枪打过去。 两三百的队伍疾步向前,从天坛沿着崇文门大街,跑向崇文箭楼,这一段三里长的大街王孟恢平日里跑了无数次,不同的是以前是拉着人力车跑,现在是背着枪跑,以前跑一遍只要五分钟,现在快跑估计只有四分钟多些。 四分多钟虽短,但是这些时间依然能让驻守在崇文门箭楼上的清军做好准备。一顿咔咔刺耳的机括响后,箭楼上重达四千斤的千斤闸放了下来,电话不通的情况下,箭楼驻守的管带一边对着下面放枪一边用灯火向内城主楼发消息。 选择从崇文门攻打内城在王孟恢看来是突击队的最好选择。外城接内城的三个城门都是瓮城结构,中间正阳门的瓮城最大,宣武、崇文次之。即便是到了热兵器时代,瓮城这种结构还是能给守军带来极大的优势,但是,和正阳、宣武不同的是,崇文门的瓮城因为北京正阳门火车站的修建而被铁路洞穿,整个瓮城的东西两面是铁道门洞,从这里部队可以不要攀越城墙,就能直接进入到瓮城里面,只要击碎城楼下面的城门,那么紫禁城便近在咫尺了。 崇文门上的清军虽然把箭楼上的千斤闸放下,但知道瓮城已残的管带依然没有守住的把握,他只指挥着驻守箭楼的大部分兵勇退到城楼,只留下几十个人在箭楼,以及东西两侧铁路门洞的顶上,在管带的命令下,清军所有的枪口都对准横穿瓮城的两个铁路门洞,不出意外的话,乱匪一定是从这里进攻的。 但和清军想象的不一样,王孟恢并没有把突破点选在东西两面的铁路门洞,而是直接进攻崇文门箭楼。突击队士兵不和箭楼上的清军对射,只在整个部队落位之后,用马克沁机枪对箭楼上的清兵进行压制,以掩护摸到城门近处的火箭筒小队摸到箭楼近处。火箭筒虽然是新武器,但此这些射手都经过多次训练,枪炮声中,他们不慌不忙的装上火箭,接通电源,在稳稳的扣动扳机之后,火箭弹便瞬间点燃抛射出去,尾部的火焰顿时喷在射手的近处,幸好每一个发射筒上都装有挡板,一闪而逝的火焰只喷在挡板上。 一支火箭飞出,接着又是一支火箭飞出,四五次轰击过后,崇文门箭楼的城门轰然倒地,但这只是最外边的木门,里面还有一道千斤闸。外面的城门用火箭筒轰击,而门洞中部的千斤闸用炸药就能解决,王孟恢看着自己的兵在城门倒塌后冲了进去,而后又看见那些兵兔子般连蹦带跳的急跑出来,别人不知道这些兵为什么跑,但他完全明白那些炸药的威力。 他正想大笑间,城门洞里头忽然一记轰响,地面摇晃的同时,爆炸的气浪和火光只从城门洞里飞溅出来,把围在城门附近的士兵全部震倒,地面上的突击队大半震倒,城楼上的清军也是被震的跳了好几尺高,倒在地上一时间摸不着南北。 前路已开,王孟恢一吹冲锋哨,齐小毛的那一队人便突了进去,不过他们那些人不是冲到瓮城里面的,而是沿着瓮城的外围绕到东西两个铁路门洞,从这两个门洞对城楼进行压制射击,那就能保护己方的士兵登上箭楼,而只有登上箭楼,崇文门才能彻底的占领下来。 六挺马克沁机枪布置在已经占领的东南西三处门洞,迫击炮则不断的做隔绝射击,炮弹密集的落在瓮城的城墙上,以防止北面城楼的清军增援箭楼。想不到乱匪还有火炮的清军顿时吃了亏,之前布置在东西铁路门洞顶上的清兵一顿炮下来非死即伤。火炮隔绝、机枪压制下,一队士兵沿着箭楼里侧的马道冲上了城墙,此时箭楼里留守的少量清兵在吃了刚才那一记爆炸之后基本失去了战斗力,箭楼瞬间便被被突击队占领了。 “队长,冲上去了!”宋立国跑也似的跑到王孟恢这边报道。 “嗯!”王孟恢对进攻的进展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毕竟这是推演了好几年的东西,“城楼也要马上拿下来,要是晚了,光绪那可就要跑了!” “是!队长。”宋立国又跳了回去。其实不等他跳回去,进攻城楼的战斗也已经开始,依然是迫击炮压制城楼背后的马道,以防后面的清兵增援,机枪则掩护火箭筒小组前进,只等到他们突进到三十米出处时,飞龙一般的火光再现,十多支火箭飞向城楼,只把那边的枪声全部给轰哑了,城墙上的火箭飞向城楼,城墙下的火箭则飞向城门,一顿猛烈的爆炸之后,最后一道城门打开,内城已经遥遥在望了。 黑夜看不见破开的城门,但黑夜里却能听见打开城门的哨声,此时在王孟恢身后,所有的突击队员都到齐了。感觉到城楼上的枪声也逐渐依稀,王孟恢一挥手,突击队兵分两路,一路上城墙,准备从高处进城,一路走门洞,准备从低处进城。 看着部队突了进去,王孟恢对着身边的副官喊道,“都准备好了吗?” “队长,准备好了!”副官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广播递了过来——崇文门内大街西侧两百米外就是使馆区,东边的这一段由德国、奥地利、法国三国负责防守,这一边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建有高墙、布置了机枪火炮,为了不使惊弓之鸟的洋人对突击队开枪,按照之前的计划,部队进城的同时是要对使馆区广播的。 “给我干啥?!”王孟恢是南非军校第一期,虽然懂德语,但他不想亲自拿着广播对洋人公使广播,只对着副官道:“给她!” 整个突击队王孟恢都叫得出名字,但是唯独一个人他是知道名字也不想叫的,这便是郑毓秀。此人只是个女子,在东京的时候加入复兴会,因为她曾经在天津女子教会学校念书,同时外语流利,是以安排到了复兴会天津分会。这次进攻北京要对使馆区广播,必须使用法语。复兴会在法国的留学生不少,但国内则一个也没有,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个任务交给曾经在教会学校上过学的郑毓秀,她的法语是纯正的。不过郑毓秀只有二十岁,逃婚未嫁,能获此任务欣喜若狂,更对突击队的长官王孟恢暗生情愫,弄得王孟恢真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女人。 郑毓秀没有听到王孟恢生硬的称呼,她在几个士兵的护送下,登上了城楼。枪声已经响了近半个小时,整个北京城早就惊醒了,使馆区此时更是灯火通明,各国的公使想联系外界,但发现电话线和电报线早被切断,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的士兵赶上了城墙,而后集中坐在英国公使馆细听外面的枪炮声,猜测这到底是叛乱还是革命。 “先生们,这不可能是革命!”虽然在半夜被惊醒,但是英国公使朱尔典还是穿戴的极为整齐,没有一丝慌乱。“复兴会的军队还在长江以南,他们不可能会飞到这里。我想,也许是军队叛乱,或者是……” 朱尔典说到这里就不想说下去了,他忽然想动啊一个人,心中很怀疑是哪个人一手策划了这一切。如果这样真能成功的话,那简直干的太漂亮了。 “我想应该是叛乱。”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说道。因为美国的存在和国会的阻止,日本一直没有在东北获得想要的利益,他现在巴不得满清被推翻,中国全国大乱,只有这样东北那几条铁路的交涉才会有极大的进展。“我听说从去年开始,全国的士兵就只能发一半的薪水,清国军队只要没有军饷,那就要闹事。” “不管是叛军也好,是革命也好。如果他们进攻使馆,那就是违反了国际公法。”美国署理公使卫理说道,即便美国的工业如此发达,美国的外交官在欧洲外交官面前还是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胆怯,他其实并不在乎外面发生什么,关键是使馆不能被进攻。 几个公使都说着废话,更多的公使则沉默不语,还有不少人在祈祷上帝,庚子年清军和义和团对使馆区的进攻,只让经历过的人心有余悸。 诸人猜测间,忽然一道女声凭空响了起来,她说的是纯正的法语,“各位公使先生,外面正在发生一场内战,请使馆人员不要外出,以免误伤!各位公使先生,外面正在发生一场内战,请使馆人员不要外传,以免误伤!……” 女声很是清脆,哪怕是枪炮不断,公使馆里的诸人都听的极为真切。 戊卷第三十六章变色3 在各国公使们看来,内战的含义实在是太过笼统了,更重要的是,广播方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革命军进攻北京叫做内战,清国政府的叛军进攻北京也叫内战,这到底是哪种内战?正当大家越来越迷糊间,公使馆的职员突然进来把朱尔典叫了出去,侧面的屋子里,参赞麻穆勒对着朱尔典说道:“约翰,刚收到的电报,沪上已经被革命军占领了!武昌、南京正在激战,起义的部队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推测应该是复兴会。” “啊!上帝。”听到这么震惊的消息,朱尔典终于不再文雅,“其他的城市呢?” “约翰,其他城市都失去了联系。”麻穆勒道:“沪上、武汉的消息是由舰队的无线电发送到南京,再由南京发送过来的。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北京的战斗也应该是复兴会发动的。”离使馆区不远的东便门就有无线电站,南京的狮子山上也有无线电站,无法切断无法干扰的情况下,还是有不少消息传到了京城。 “去把柏来乐叫过来!”朱尔典说道,现在这个时候他务必要了解北京城内的战斗情况,而柏来乐作为公使馆的武官,又四处探查过革命军和新军,他是最有发言权的。 “先生!”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早就起床在墙楼上观察四处战况的柏来乐便过来了。 “佩雷拉,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朱尔典把雪茄点了起来,看着满脸兴奋的柏来乐问道。 “大概有几万人在进攻!”柏来乐第一句话就让朱尔典没有抽雪茄的心思,“除了这里,西面的城墙外叛军正在进攻,那边是阜城门和西直门,我相信西直门应该是被叛军拿下了,那边的战斗已经蔓延到城内,还有北京城外的颐和园和南面的军营,仔细的话也能听到这两处正发生着战斗,据我所知,那两个地方驻扎的是禁卫军,有好几万人……” “佩雷拉,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是不是说,在天亮之后,我们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新的王朝?”朱尔典把手上的雪茄一丢,把柏来乐的话打断了。 “先生,北京城内清国政府并没有什么正规部队,即便是禁卫军也只是花架子,”柏来乐说道,“至于那些巡警和其他兵勇,他们能做的只是抓小偷。在几万名士兵的进攻之下,北京早晚要陷落的……哦,不,它现在已经陷落了!” 从柏来乐嘴里得出的消息糟糕的超出朱尔典的相信,他难以想象一夜功夫清国政府就这么覆灭了,新来的执政者——复兴会的杨竟成并不符合大不列颠的利益,这一点他在前几个月的报告上就向外交大臣格雷阐述过了。可是,即便他不喜欢,杨竟成的部队还是这么突然的来了,快的让人无法拒绝,真的要让他得逞吗? “佩雷拉,在天津附近是不是有清国的军队?”朱尔典问道。 “是的,先生!在天津附近有两个镇,也就是两个步兵师,其中第二镇是在马厂,第二十七镇在保定,另外还有第一镇在山海关附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柏来乐说道。 “好了,我明白了,你回去吧。”朱尔典说道,他伸手把仍在桌子上未灭的雪茄又捡了起来,深深的希了一口之后,去了自己的书房。 虽然知道天津附近的部队抽调至北京可以平叛,虽然知道杨竟成不是符合大英帝国利益的执政者,但是朱尔典依然没有权利擅自介入中国的内战,因为外交部从来就没有给过他这个权利。和上一任公使萨道义相比,朱尔典的权利是不完整的,他只有执行外交部训令以及汇报情况的权利,另外再就是保护侨民权利——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命令士兵开火。 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他能做的就是写出一份简报,把北京以及中国的情况告诉伦敦,然后等待伦敦的训令,另外一个就是马上通知天津的驻军前来北京,以保护公使馆的安全。朱尔典花了半个小时起草了电报,然后交由士兵护送电报到东便门发送。 而在这半个小时里,同样回到公使馆的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看着面前的青木宣纯,很是犹豫的摇头说道:“青木君,如今情况并不明朗,公使团也没有做出一致的决议,我们单独出兵,即使能救出清国皇帝,事后还是要被各国指责。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等待天亮或者等待公使团做出决定。” “阁下!”青木宣纯再一次深深的鞠躬,“北京破城在即,如果现在不做出决定,到天亮后就没有机会了。” “情况再危急,也要等所有公使达成一致意见才能行动。即使不和其他国家达成一致,也要和英国公使达成一致。青木君,你不要忘记了,这是外交!”伊集院彦吉看着面前的青木宣纯,再一次的告诫,不过他也知道这个人的禀性,最后叮嘱道:“如果你有独自行动,那只等代表你个人,公使馆卫队人员不得外出。” 青木宣纯在北京势力不小,但并不是武力组织,现在他要找伊集院彦吉,就是想公使同意派出使馆卫队,在这个漆黑的夜里,手上没有枪炮,一出去可是寸步难行的。 看到伊集院彦吉说的如此坚决,青木宣纯只能道:“那请阁下马上照会英国公使,说服他让所有公使采取一致行动,以救援清国光绪皇帝。” “我会的!”伊集院彦吉看见青木让步,很是满意点点头,而后又在卫兵的护送下去了英国公使馆。此时听到外面广播心中大安的各国公使一致同意从天津调入军队,但是对后续的行动并不明确:德国公使雷克司和奥匈公使讷色恩建议公使团哌出卫队,以保护清国皇帝,可美国署理公使卫理、法国公使马士理以及俄国公使廓索维慈则对此表示反对,英国公使朱尔典对此也没有赞同的意思。 德奥两国之所以要保护清国皇帝,在于之前德国对清国发放了数笔上千万马克的军火贷款,一旦清国覆灭,复兴会之前又表示将不承认那些贷款,那么两国将损失惨重;而美国反对行动则是因为没有必要为一个皇帝而损害士兵的生命,法国也有同样的意思,但是法国人更希望的是看到德国人损失惨重,俄国虽然有干涉的意思,但在外交上只要涉及到了德国,其立场一向是站在法国盟友这边的。 大国公使分成两派,而小国公使则是两边观风,激进的公使站在德奥这边,温和的公使站在美法俄这边。伊集院彦吉一到,各位公使都看向他,照常理来说,日本应该站在盟友这边,但是因为满洲的利益,并且这又是日本最好的干涉机会,他会做出什么选择,是在坐的公使们很感兴趣的事情。 “先生们,我觉得我们应该排出卫队,救援清国皇帝。”看着满屋子的目光,伊集院彦吉并不出犹豫就说出了所想。“以清国人的野蛮,叛军在抓捕光绪皇帝之后一定会残忍的处死他,本着人道和道义的原则,公使团应该排出卫队,以保护清国皇帝,即使最后清国政府被推翻,我们也不应该让屠杀发生。” “公使先生,即便我们大家都承认救援清国皇帝是人道并且富有道义,但是谁能保证我们一定能找到他呢?城外的起义军现在已经攻入了内城。而就在刚刚,崇文门的起义军已经占领公使区西侧的户部,也就是说,和那里同样远的天安门也应该被占领了,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已经冲进了紫禁城。想想吧,先生们,我们以什么理由进入紫禁城?一旦和起义军在那里发生交战,那么按照国际公法,受谴责一定是我们。”对着欧洲人美国人势弱,但是对上日本人,美国公使还是很有自信的,卫理的一番话不断的让各国公使点头。 “清国本来就受到各国的保护,一定清国覆灭,谁又能保证新的皇帝会保护各国在华利益?先生们,从今天开始中国将陷入无止境的混乱,而我们,有义务制止这种混乱。”伊集院彦吉见意见受阻,只能转换了一个说法。 “我们赞成伊集院公使先生提议,维持中国的稳定符合在坐所有国家的利益。”德国公使雷克司好不容易见有一个赞同自己的,连忙在美国公使再次插话进来表示支持。 雷克司说完,意大利公使斯弗尔扎也道:“先生们,我们绝不能让清国出现动乱,而保护清国皇帝陛下是友好国家的应尽义务,我同意公使团哌出卫队前往陛下宫殿,如果有人阻拦,那就是对各国宣战。” 局势似乎变的有利,伊集院彦吉不由看向朱尔典,公使团出不出兵,现在就看英国的态度了。朱尔典看着伊集院彦吉射过来的目光,心领神会的微笑。可正想说话的时候,他又被助理叫走了,好一会他才回到屋子里,看着各位公使一眼,有些失望的道:“先生们,按照无线电台发来的消息,沪上、南京、武昌,都已经被起义军占领,至于其他的城市,因为无线电的局限性,外面能得到消息就只有这些。先生们,英国并不赞同派出卫兵保护清国皇帝,但是,对此表示异议的国家可以有自由行动的权利,不过行动后果将有行动的国家各自承担,公使团不会对此负责。” 英国在各地情报站最多,无线电也最多,而南京狮子山和东便门无线电台都控制在它的手里,朱尔典也想着能把光绪皇帝保护下来,作为以后和新政权讨价还价的筹码,但是公使团毕竟是要商议的,越是商议,起义军都推进的越快,就在他想以公使团的名义出兵的时候,噩耗再次来临,武昌、南京已经被起义军占领,此两地虽不比沪上繁华,但却比沪上重要,特别是武昌,居于长江中游,一旦被起义军占领,联合南京和沪上,整个长江流域都将被控制。如果这里发生战乱,那么将是英国商人们的灾难。 “哦!上帝!”屋子里一片祈祷声,有的带着惊叹,有的则带着遗憾,伊集院彦吉见本想出兵的德奥意三国公使现在都没有出兵的想法,只好对诸人鞠躬告辞。等他回到公使馆的时候,武官井上一雄急忙过来报告:“阁下,青木君带着一个小队的士兵出去了。” “八嘎!”早知道青木会擅自行动的伊集院彦吉还是不顾礼仪的骂了一句,而后再急问道:“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阁下,青木君并没有说他要去哪里,不过我想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去了皇宫。”井上一雄猜测道,其实他也是想去的,但他要负责使馆的安危,无法走开。 “一个小队的人太少了,虽然清国人不敢阻拦我们,你再派两个小队去吧。”在井上一雄失望的时候,伊集院彦吉却忽然要增兵,“记住,找到光绪皇帝,尽量避免交战。” “是!阁下!”井上一雄大喜道。 日本人再次派兵的时候,王孟恢的先头部队已经攻进了紫禁城,宫殿之内不好用炮,但是火箭筒却是好用的,天安门一破,几分钟后午门也应声而倒,再轰倒太和门,穿过太和殿保和殿,乾青门过去的内右门便是养心殿了。冲在最前面的齐小毛部,一路用霰弹枪、手榴弹、火箭筒扫荡沿路的八旗护军营和大内侍卫,这些人基本上不堪一击,人多手榴弹过去,人少就霰弹枪过去,真要是碰上那些爱打白刃战的大内侍卫,那就几支火箭筒射过去。 终于,在一个有铁狮子的院子,无比光亮的手电筒下,满汉文书写的“养心门”三字显现在前卫部队的面前,最前面的一个排长顿时惊呼,“这里就是养心殿!这里就是养心殿!” 排长还没有喊完,齐小毛射出的一支火箭就飞到养心殿门上,“砰”的一声朱红大门立马倒塌,门内侧埋伏的清兵一声惊呼。烟雾未散之际,又有几支火箭筒飞了进去,轰轰几响之后,士兵的手榴弹也扔过去,只等里面炸完,他们才端着刺刀、霰弹枪冲进烟雾。那些还在爆炸中发昏的清兵,立即被他们解决了不少,不过杀人不是他们的目的,抓人才是他们的任务。 理也没理这些溃兵,前面的士兵就冲入了养心殿。东暖阁西暖阁,还有后殿,都是士兵搜查的目标,不过在这里不能有什么动静就一手榴弹扔过去,光绪还是要抓活的,真是要死在手榴弹下,那就太可惜了。齐小毛也进入了养心殿正殿,手电筒之中只见大厅中间黄澄澄的宝座、御案还有上面那块“中正仁和”的方匾,心里说不出的舒畅,多少年了,老想着打进这里,今日终于是实现了。 齐小毛感叹,四处则是士兵的喊叫声,众人都是齐呼:“找到没有?找到没有?”但都没有一个答话的。终于,一声厉叫从后殿响了起来,“抓到皇帝了!抓到皇帝了!抓到皇帝了!”满殿的士兵心中都是心头狂跳,齐小毛也循着声音跑了过去,只见那边一个士兵正把一个身着黄袍的人按在地上,其余几个士兵则脸朝外的护着。 “刘大胆,你他娘的别按着!”齐小毛看着那个满脸兴奋的士兵喊道,“把他拉起来!” “是!”刘大胆高叫道,一拽就把人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穿龙袍的皇帝一起身,就是畏畏缩缩的不敢见人,齐小毛顿时知道这是个假货,手上的刺刀伸了过去,喝道:“光绪在哪?!不说就扒了你的皮,挂起来风腊肉!” 长官一喝,其他几个回过神来的士兵,也跟着喝道:“快说,不说就把你砍成人棍,扔到猪圈里去吃屎!” 诸人的言语有多恶毒就说多恶毒,只是这假货浑身颤抖着,吓的说不话来,只等好几杆刺刀伸到面前,这才大叫起来,“我不是皇上!我不是皇上!”话语尖利,原来是个太监。 帮他拦住那些吓人的刺刀,齐小毛道:“你他娘的也是汉人,何必为鞑子皇帝求死,说,光绪逃那边去了?对了的话,以后还有赏赐,要是弄谎话哄骗我们,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对!就是这道理,要是哄骗我们,跑了鞑子皇帝,要你死无葬身之地!”齐小毛一说,旁边的士兵也喝道。他们倒不是怕光绪跑了,而是担心光绪被其他部队抓了,真要是那样,那大伙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太监听着他们齐喝,正颤抖间,又是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过这不再是东北腔,而是河间话:“别二愣子半憨了,知道就说出来,我们是革命党,今天过后,这天下就不姓爱新觉罗了。你要是立了功,以后宫里面还可以做个总管,想回家也可以回家做个富家翁,可要是不说,那就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慌乱之间,忽闻乡音,太监终于颤抖的道:“皇帝让李总管带着跑了,往后面去了,往后面去了。” “后面?哪后面?他们到底要去哪?总有个地方吧?”河间话再问道。 “西苑,李总管说是要去西苑。”太监的声音稍微正常了些。 “走了多久了?”这次是齐小毛问,西苑那边早就被占领了,光绪真要是过去,那很有可能被第2军的其他部队抓住。 “刚走,刚走!”太监转过头来,看着这个脸庞黝黑的反贼头头说道。 终于明白了去处,齐小毛道:“带着人快追,千万别给其他部队给抓了。” 光绪和昨天一样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他刚醒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以为是哪里在抓贼,不小心才放了枪,但是那枪声却连接不断,而且越来越密集,到最后,还有“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待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如此的夜里,他也无法判断出了什么问题,是叛变还是兵变还是政变? 不同性质的交火对他来说有不同的结果。叛变和兵变,都不是致命的,因为发动者最终还是要臣服于他,不然洋人那边无法交代,战争之后更无法善后,所以这样性质的动乱并不是光绪担心的。他真正忧虑的是政变,那些王公大臣们勾结外面的兵勇,妄图以改变皇帝来获取政权,政变对于洋人来说只是换了一个奴才,只要不损害他们的利益,同时再多给一些好处,他们不会反对反而会赞成,而动乱后的局势也很好稳定,只要发一道圣旨解释,甚至不解释都没有问题,毕竟皇位只是满人的家内事,还轮不到汉人来插手。 光绪想着这些的时候,外间的李莲英却过来了,“万岁爷,毓朗贝勒,还有禁卫军统领舒清阿求见。” “好!快宣,快宣!”光绪急道,不过他说完又反悔:“不,别让他们进殿,你让人问明白他外面到底怎么回事?是谁的人在放枪?” 毓朗是值日大臣,舒清阿是禁卫军的协统。不过两人官不小,但手上兵马却只有舒清阿的两个营,另外的部队全部在西苑或者去了西面抗敌。舒清阿的两个营因为驻防在紫禁城旁边的南海子,这里也是禁卫军的一个驻点,所以没有调动西城。 午夜时分忽然枪声炮声大作,舒清阿惊慌的很,连接城外军营的电话完全不同,黑灯瞎火之下,他只能是让部下戒备。直等到崇文门的这边被敌军攻下,冒死跑来的毓朗才带着他急报内廷,想护着光绪从地安门、东直门逃到城外去。 从各处的枪声来说,毓朗的判断是对的,现在敌军只在西面和南面进攻,东面以及北面是没有枪声的,但是崇文门这边除了几百人突击天安门之外,顺着崇文门大街,另外的几百人则一直向北突进,只把建国门、朝阳门、东直门都控制起来,而北面的德胜门、安定门、则由负责攻打西苑禁卫军的3师第5旅负责,在夜袭西苑禁卫军之后,他们将趁胜追到东面一些的广来营,这里是北苑,驻有几千人护军营。南苑、西苑、北苑全部占领,那整个京城的城防体系才最终瓦解。 戊卷第三十七章变色4 光绪对毓朗的疑心只把最宝贵的时间耽误了,直等到突击队轰开天安门的时候,他才汇合着毓朗和舒清阿所部,再带着八旗护军营和大内侍卫紧急撤离养心殿。走的时候毓朗还不忘施展调包计,找了个太监披了身龙袍,本想让太监往东面去的,谁料到那太监和几个侍卫没走多远就害怕的四散了,无人看护之下太监又转回了养心殿。 养心殿为分界,南面是皇帝办公的地方,北面则是三宫六院,嫔妃都住在里头,是皇帝逍遥的地方。照常理逃跑的时候皇后嫔妃若是带不走,那也要处决,但光绪自从珍妃死后,对其他女人就没了兴趣,现在敌军紧追之下,他和毓朗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直接从永寿宫穿过体和殿、储秀宫,再过钦安殿顺贞门,往景山去了。 齐小毛在养心殿抓了假货,诸人愤怒之下直接追往景山,但是一入永寿宫就听的四处女人的惊叫声,早前一直没有见到的宫女皇妃终于在这里现身了,顾不得那些寻死寻活的女人,齐小毛带着人直杀到紫禁城最北端的顺贞门,按照地图,这边过神武门和筒子河,就是景山了。光绪已经逃向了景山,但是神武门以及筒子河对岸却留下了一个营的禁卫军,这些菜鸟虽然慌乱,但在协统舒清阿的指挥下,一顿密集的排枪过来,让冲在最前面的突击队吃了个小亏。 清军想死命狙击,可突击队之所以敢几百人突击紫禁城,自然是弹药充足,火力凶猛,根本就不放枪,突击队除了在淑芳斋、钦安殿的上头架设机关枪外,更多的火箭筒和迫击炮齐齐砸了过去,神武门上半个营的禁卫军被火箭筒一轰,枪声顿时一歇,而顺贞门到神武门这三十多米的距离,突击队一冲而至。只要冲过去了,突击队就没有不赢的,几分钟不到,神武门内的敌军已清除的哨子便吹了起来,现在对于突击来说,剩下的只是怎么打过筒子河,冲进景山了。不过景山不是那么好打的,它除了像紫禁城一样有着高高的围墙,更是双重结构,外墙的城门叫做北上门,内墙的城门叫做景山门,而随着光绪退入景山的大内侍卫、护军营、禁卫军一千多人都守在这里 光绪毓朗狼狈逃入景山,其实是想穿过景山从地安门出皇城,然后再从安定门到北苑,但还没出景山,地安门那边的包衣营就过来了,带队的是章宗祥还有几个满人千总,毓朗一见他就劈头喝道:“怎么不守在地安门?” 看了衣裳不整光绪一眼,一身烟尘的章宗祥忙得跪下道:“大人,西直门被叛军给占了,他们一路杀向皇城,咱们根本就挡不住啊!这才从地安门退到了这里,” 章宗祥一说西直门被敌军所占,再说地安门也没守住,光绪和毓朗神魂俱颤,毓朗大喝道:“地安门也被乱匪占了?” “大…大人,地安门没…没守住……”章宗祥回道,但是他还没有说完,毓朗就骂道:“我杀了你这狗奴才!”说罢就一刀劈过去,只是他半夜狂奔,手上脱力,那刀没碰撞章宗祥就脱了手。 进攻西直门的是第3师陶大勇的旅,从西面进攻北京内城可比从外城进攻内城艰难多了,这边也是瓮城,而且左右两边还没有铁路门洞。虽然占了突袭的便宜,但是战事一打起来,地安门这边的巡警、巡捕都聚拢了过来,刚打下瓮城箭楼的陶大勇用了无数迫击炮弹,才击碎清兵的疯狂反扑。 清军比之前想象的勇猛,不过久经战阵的陶大勇完全明白清军为什么这么勇猛,这只是他们的第一反应罢了,真当他们明白进攻者的火力和兵力,并且领教过战争的惨烈,那么这些没见过血的样子兵,铁定是溃散的,没有人能比自己这帮从日俄鏖战中杀出来的部下更残忍、更铁血。 和陶大勇想的一样,在第一次反扑无果后,再次发动进攻的第6旅势如破竹的攻占了西直门城楼,更是一口气推进到了庆庆王府和果亲王府,那些见识过6旅火力的清军完全是溃散,地面上多是步枪和巡警巡捕的外套,内城全是满人,看来这些清军都躲到家里面去了。 清军如此的一战即溃,让原本准备好的破墙战术无用武之地,带着只有的遗憾,陶大勇除了派兵控制那些王府,更命令一个团的兵力直接攻占地安门,这里是皇城的最北端,若是城里的突击队没有抓住光绪,那他很有可能会从这里逃往城外。那边虽然有第5旅,但能在城里面抓住,那就最好在城里面抓住。 清军崩溃的太快,6旅一团还真的在光绪逃出皇城之前把他堵住了,不过他们并不确定光绪还在皇城中,只是顺着溃逃的包衣营追了过去,而后在景山北面的寿皇殿遇到了包衣营的拼死阻击,不过这种拼死阻击并没有让团长张富强明白里面有大鱼,他还是按照进攻的程序先把景山东西两边的侧门堵上,然后再对着守军广播:“里面的鞑子听着,我们复兴军第2军3师6旅一团长张富贵,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整个北京已经被我们占领!整个北京已经被我们占领!放下武器,可以饶你们不死!放下武器,可以饶你们不死!……里面的鞑子的听着,我是复兴军第2军3师6旅一团长张富贵,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听闻外面的是复兴军,毓朗和章宗祥顿时给跪了,光绪闻言脸上也是煞白,他本以为这只是叛乱或者兵变,可谁想到这却是场革命。 张富贵的声音极大,声音越过景山只传到淑芳斋的屋顶上的王孟恢耳朵里,他激动的差一点从瓦面上掉下去,光绪还没有抓住,却来了抢生意的。他大声命令道:“快!叫齐小毛赶紧的,别让陶大勇把咱们的功劳也抢了。” 王孟恢其实不下令,最前面的突击队员就开始进攻,折腾了大半夜,只捞到光绪一件龙袍,他真要被张富贵给抓了,那突击队以后就没脸见人了。震耳欲聋的广播声中,北上门一瞬间被二十多枚火箭弹击中,爆炸还未完的时候,突击队前队便冲了进去,霰弹枪的咔嚓声连绵不断,数不清的包衣和禁卫军士兵被轰的直飞;前队和清军混战的时候,后队又扛着火箭筒越过肉搏的两军,两百多人冲过御道,二十几个火箭筒射手对着景山门再次开火,火箭筒还在飞舞的时候,后队便不顾伤亡直接冲进景山门,这里的鞑子比外门多了一倍,近千名八旗护军、包衣营、禁卫军、大内侍卫都堵在这里,这其实不是景山内所有的清军兵力,北面的张富贵一广播,那边也吸引了一千多鞑子。 霰弹枪只有五发子弹,打完就是烧火棍,剩下的只能靠着一起冲上来的刺刀兵和腰里的左轮枪杀敌,而刺刀冲上去拒敌的时候,霰弹枪兵则连忙装弹。只等他们把弹舱塞满,又冲上去对着清兵就咔嚓咔嚓的轰击起来。一百五十多支霰弹枪,一分钟射出七百五十多发霰弹,更有八千多枚鹿弹在空气中横冲直撞,这一波弹雨扫过,刚才剩下的五六百清兵再次倒下一半,不过这毕竟是光绪最身边的亲卫,硝烟还没有散尽,那些提着朴刀的大内侍卫便呐喊着浑浑噩噩冲了上来,不过他们还没到跟前,就被刚上来的前队打飞了,北上门的鞑子兵已经被解决了,这两百多生力军只把剩下的清军全部解决。 景山门清兵的尸体堆满,突击队没有耽误,直接踩着高高低低尸体冲向景山里面,所有人知道,光绪就在前面。 景山南面突破,而这边枪炮声、喊杀声让北面寿皇殿外一团长张富贵听了正着,为了防止自己人打自己人,他知道里面有自己的突击队的,只是他以为突击队早把光绪给抓住了,可现在听到突击队还在进攻,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光绪还没有抓着。 脑子里推理出了这个结论,张富贵跳起来想下命令的时候发生舌头已经打结,只待摇着头甩了几甩舌头等它平整,他才大吼道:“进攻!进攻!抓光绪!抓光绪!” 张富贵部虽然没有王孟恢的突击队那么多猛火力,但好歹他是两千四百多人的团,火箭筒虽然不多,但是部队打到这里根本就没有消耗多少,是以火箭筒轰击之后,一个营的步兵立马就把寿皇殿的清军给淹没了,而后在推进到殿内,其余近千名清兵也同样被击溃围歼。阻击的清军俱灭,两千多部队马上排成宽大的正面,由北到南搜索整个景山,光绪就在这里! 光绪却是在景山之内,南北都有革命军,而东西两侧又被革命军抢先一步堵死,他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了。此时毓朗正带着最后清兵攻打西侧门,而李莲英则背着早就走不动的光绪往西门疾行。不过光绪并不想走,他只喊道:“李谙达,放我下来!李谙达,放我下来!” 光绪边喊边打,李莲英只得停下,而光绪下来之后,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哧”的一声,把整个衣襟都撕了下来,而后咬破食指,把整个衣襟写满,然后道:“我大清立国之初,多有杀戮,现在灭国在即,关内满人有百万之巨,一旦无人保护,屠杀之下十不存一。现在杨竟成占领京城,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只要他能保得我百万满人性命。你告诉诸位王公大臣若有违此,定是我满族之罪人!” 光绪说完便把衣襟交给了李莲英,而李莲英则不敢接,怎么看都是光绪在交代后事,他只跪着磕头道:“万岁爷,你可要保重龙体啊!” “呵呵!保重龙体?”光绪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珍妃即逝,我亦当死!但却被祖宗社稷给拖累了,今天杨竟成倒是让我解脱了,如此甚好!甚好!” 光绪连说两个“甚好”便没有了声音,李莲英再答话也不见光绪回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李莲英抖着手把风灯举到光绪的脸旁,果然看到光绪面目乌黑、嘴角淌血,早已经气绝了。李莲英顿时身魂俱碎,手一松风灯掉在了地上,打了半天的干嗝之后,他抱着光绪的未冷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嚎哭起来。李莲英一哭,旁边围着的侍卫顿时明白出了什么事,支持他们顽抗的信念也是一绝,手上的刀枪顿时都丢在了地上。 齐小毛就在在这个时间出现的,手电筒的光柱下,他看见一个太监抱着一个人尖利大哭,马上猜到了什么事,但正当他要检查尸体的时候,外围的士兵突然大声喝道:“什么人?!”接着便是拉枪栓的声音。 也是听到这边哭声的张富贵道:“妈拉个巴子的!老子第3师的,你们是突击队的?鞑子皇帝呢,抓着没有?” 见是友军,齐小毛这边顿时松懈下来,他很是遗憾的回道:“死了!差一步就活捉了!” 齐小毛这边一说“活捉”,地上抱着光绪尸首的李莲英便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怒视着围着的革命军,大声叫道:“都是你们害死了万岁爷!都是你们害死了万岁爷!”说罢连扑带打的冲了过来。 所有部队都被告诫,宫中的太监都是汉人,而宫女地位高的全是满人,只有那些没身份才是汉人。看着太监朝自己冲来,齐小毛一脚把他踢倒,喝骂道:“你是汉人,鞑子皇帝死了有什么好哭的。你要高兴都来不及!” 齐小毛喝骂,倒在地上的李莲英则争辩道:“你把主子害死了!我要和你拼命!你把主子害死了!我要和你拼命!你……” 齐小毛正要再说,旁边走过来张富贵一脚就把地上的李莲英踢飞,然后很不屑的道:“和这些奴才有什么好理论的?他们只认识枪子和刀子!” 齐小毛早前是个没文化的,但是进了游击队被排长陈锡民一带,倒喜欢看书,他本想了解下清宫里的太监到底是怎么看革命和满汉之分的,却不想他们眼中没有革命,没有满汉,只有主子。他懊恼的摇着头,只把手枪关上保险,放进枪套,摸出烟给张富贵递了一支,双方点上之后才道:“张团长你倒挺快啊,我以为要在地安门才能和你们碰面呢。” 大战之后抽根烟是军人最好的享受,张富贵细细品味着口中的香烟,好一会才舒服的道:“当然快了,鞑子兵不耐打呗。很多打着打着就丢了枪跑回家里藏起来,真他娘的孬种,倒是那些巡警给我们弄了不少麻烦。这些也都是贱种,自己又不是鞑子,为什么比鞑子还拼命?!” “或许是职责所在吧!”齐小毛感叹道,给突击队带来最多麻烦的不是禁卫军、不是八旗护军营,而是那些拿着扑刀的大内侍卫,这些人也都不是满人。 “职责个屁!”张富贵是个直爽性子,,更是一点也不斯文,“拼死反抗的要是满人还算了,老张认他们是个汉子,可一个汉人拼死保护鞑子,再怎么精忠报主,老张都看不起,真是不要祖宗的东西,要不是碍于军令我全砍了他们!” 张富贵发着牢骚,齐小毛则没有再回,而是往东眺望着朝阳门、建国门、东直门,突击队虽然派人去了东面,但因为兵力少,只是控制了一些干道,城门是没有占领的,现在皇城内的战事结束,东面城墙都占领的话,那整个北京才算是完全占领了。 齐小毛看着北面的时候,王孟恢带着的人到了,他一看到这场面,倒也知道光绪已经死了,在确认死的人是光绪之后,他对着副官道:“给军长发报,救说我部占领紫禁城,光绪自裁于煤山东坡罪槐之下!” 黑夜之中,队长一口一个东坡,更确切的说光绪死于罪槐之下,明白这段历史的军官心中都想发笑,但是谁也没有更正,电报就这样发出去了。 紫禁城战事结束,张富贵烟抽完就带着后续士兵前往东面城墙,那边才是他的防区,他这边走了没多久,那烦人的大广播又响了起来。“里面的鞑子听着,我们复兴军第2军3师6旅一团长张富贵,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整个北京已经被我们占领!整个北京已经被我们占领!放下武器,可以饶你们不死!放下武器,可以饶你们不死!” 张富贵的广播比崇文门上郑毓秀的广播响多了,东郊民巷的洋人们也是懂中文的,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今天晚上的战斗是一场革命,而革命是由复兴会发起的。虽然如此,但没人明白这些复兴军是怎么在京城冒出来的,更没有人明白这复兴会到底是打什么算盘,中国是一个极为辽阔的国家,即便是占领北京,其他的城市也未必能占领。特别是在关外、直隶还有南方诸省,清国政府还有二十多万新式部队和三十万以上的旧时军队,这些部队如果能组织的好,即便复兴会占领了北京、沪上等几个重要城市,也还不能说获得了胜利。 外面枪声停歇的时候,朱尔典又缩在书房里,写着发往伦敦的电报,这也就是第三份了。不知道格雷爵士看到这些电报会做何感想,但朱尔典却感觉外界的局势在不断的变化,而且他还有预感,在天亮有线电报接通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消息从全国各地传来…… 朱尔典想到此,鹅毛笔在白纸上唰唰的写道:“其实也就是说,随着清国局势的剧变,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各地的消息汇集,这样才能做出更好的决策或者更好的执行原有的训令。先生,这一定是一场预谋了很久的战争,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样一个不可猜测的人统治中国,只会让远东的局势更加混乱。要想保证大不列颠在中国,甚至整个远东的利益,那么他的权势一定要被打压……” 朱尔典又是快速的写完了电报,他在电报里再一次的建议格雷爵士一定不能让复兴会掌控中国政局,因为这是一个极为可怕、不可预测的组织。显然,朱尔典的盛赞在于他今天晚上的遭遇,虽然英国士兵也能攻下北京,但是要在三个小时内结束战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朱尔典在电报里的盛赞,身在沪上指挥部的杨锐一概不知,他现在只是面对着一副巨大的中国地图,只看着参谋们把占领的省会一一标注出来。他正在喝茶的时候,外面的徐敬熙跑也似的进来,大声道:“占领北京了!占领北京了!占领北京了!” 北京是计划的重中之重,那边毕竟是首都,清军几万人在那,杀也要杀好几个小时,还有则是那边有使馆区,一旦光绪逃进使馆,那事情可就麻烦了,革命军并没有炮轰使馆的胆子,到最后,那光绪很有可能会变成后世的溥仪。 徐敬熙一说北京占领,指挥部的诸人都是欢呼起来,更有些人拼命鼓掌,杨锐也是笑着,不过他想的不只是北京,而是问道:“光绪抓住没有?” “光绪自裁了。死在煤山东坡的罪槐之下!”徐敬熙按照电报上的内容复述,脸上微微有些遗憾,对光绪,杨锐的意思是养起来当宠物,想不到笼子都没有建好,宠物却死了。 不过对杨锐来说,光绪死了总比被洋人救了的好,他笑着点头道:“死了也好!其他的情况呢?”他再问。 “北京内城和外城全部控制,城外南苑、西苑,还有北苑的禁卫军都被击溃,并俘虏大部,只有小部,大约三千多清兵溃兵连夜退往通州一线,现在我军已经连夜追击了,大概在拂晓时能全歼这支溃兵。”徐敬熙道。 “那就好!”杨锐高兴的点了一支烟。这对他来说是第二个好消息,前一个好消息是沈阳被张榕部顺利占领。 戊卷第三十八章纷乱1 北京光复,加上之前的沪上、沈阳、吉林、武昌、江宁、安庆、西安、已经有六个省两个市,剩余的齐齐哈尔、太原、福州、昆明、贵州这五省之地,估计将在天亮之后拿下。 诸人正等着其余地方的消息,外面的参谋忽然说成都也拿下了,这原本不在计划之内的,但西藏那边以劝降为主,所以第13师的目标只是重庆和成都两地,师长谢澄本是成都人,虽然是临时制定的计划,但还是成功了。 看着参谋们再把四川也插了旗子,杨锐有些意气风发,今天晚上之后,没有拿下的重要之地就剩华北三省,两广之地了,另外,华东这边还有浙江和不稳固的南京。这几个地方除了直隶有些麻烦外,其他的地方并不难取。 “先生,昆明也拿下了。贵州也刚结束战斗。”又有消息传来,徐敬熙读着捷报,不过这一次他面有难色,补充道:“先生,昆明那边罗佩金和李根源想推蔡松坡为都督,他们说蔡锷保证自己一心一意支持革命,” 蔡锷在金华兵败之后,被梁启超打发去了昆明,那边的罗佩金和他是旧识,两人在广西的时候曾是同事,而蔡锷一向是以同情革命的面目出现,所以一到昆明就和云南革命党打的火热,只是火热到要推蔡锷为都督,这个实在是太过了一些。 杨锐还没有答话,旁边的刘伯渊则道:“蔡松坡入滇之后,便被李经羲任命为37协的协统,和罗佩金还有李根源等关系密切。先生,第19镇管带以上的军官有些是我们的人,有些是同盟会的人,我看他们是为了调和矛盾,这才把蔡松坡推上了位。” 新军里的那些会员,只要是管带以上都不可信。这一点杨锐早就知道,这些士官学校一毕业就回国当官了,没有经过整肃,即便有思想教育工作,但身处满清这个大染缸中,这些也未必对他们有用。 “蔡锷的保证有用吗?”杨锐对蔡锷本有好感,但在这个时代,身处棋局之上,好感只会把人害死,“凭什么我们要相信他的保证?” “这……”刘伯渊道,“先生,现在昆明的局势都掌握在罗佩金和李根源手里,我们不相信蔡锷,但是他们相信蔡锷。” “他们相信就归他们相信,反正我是不信!”杨锐再道,“任命罗佩金为军政总长,李根源为民政总长,蔡锷先歇着吧。昆明举义,他只是恰逢其会罢了,对于革命无功有罪之人,还当什么都督,简直是做梦!” 杨锐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昆明的诸人,刘伯渊心中摇头,而徐敬熙知道杨锐的脾气,只得让人好生起草电报,尽量把措辞修饰的委婉些,不过这电报发过去了之后,昆明那边许久都没有回音,云南都督之争,只给这个胜利的夜晚投下了一丝阴影。 占领各省省会是今天晚上的工作,运动新军,阵前起义则是另一件极为重要的工作。天蒙蒙亮的时候,贝寿同前来报告,“严州西面的第8、第11两个镇已经起义了,第8镇镇统张彪被击毙,标统以上军官都被关押,第11镇镇统黎元洪还有标统以上军官一样被关押,北面的第7、第16镇也已经通知到位,一旦我们派兵北上,他们将在阵前倒戈,一起包围第12镇,如果不投降,可以歼灭第12镇……” “不要歼灭,包围他们让他们投降即可。”杨锐打断道,北面是三个江苏镇,一个安徽镇,第12镇是在苏北编练的,而且还是由北洋系掌控,复兴会对其渗透的不深。 “是的,先生!”贝寿同答应道,“不过第9镇那边怕有些麻烦,他们几年前在杭州的时候杀了我们不少人,士兵和军官都担心举义后被我们报复,陶参谋长现在又调至第7镇,那边的工作不是很好做。” “那就派人告诉他们,只要是战场上的厮杀,那我们复兴会绝对既往不咎。”杨锐并不畅快的说道,杭州死了那么多人,第9镇是参与其中的。 “先生,只怕这还不够。”贝寿同说道,“杭州城破之后,第9镇的诸多部队都参与了屠杀,只有保证他们是不会放心的。现在第9镇的位置在其他几镇后侧,也就是宣城附近,当我们包围第12镇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逃往南京,另外就是第9镇的参谋长叫史久光,早前是华兴会成员,他现在是不是同盟会会成员,还未可知。而南京我方虽然占领,但兵力太少,只是些巡警之类,江对岸浦口驻扎的是江南提督刘光才的江防军八千余人,夜里他们不敢渡江,但是天亮之后就难说了。” “南京本来就是抢一把就跑的。”杨锐并不担心南京,“一晚上的功夫,那藩库还搬不空吗?北京已经被我们占领了,南京是不是在手那就不那么重要,刘光才这个人对国家是有功的,我记得庚子年娘子关上打德国人,就是他带着人干的,他不投降没关系,只要不过江就行!而第9镇,参与屠杀者如果放过,怎么向会内交代?” “先生,刘光才我们之前接触过,并不是愚忠之人,一旦他知道北京北我们占领,要他不过江不难,但第9镇不行,宣城离南京只有一百五十公里,真要是急行军只要三天最多。到时候南京被他们占领,又怕我们攻打,他们很有可能会投靠同盟会,这……”贝寿同道,恩怨和大局他还是站在大局这边。 “季眉啊,第9镇很重要我知道,但即便我们说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他们真会相信吗?第9镇不光是那些军官不放心我们,就是很多士兵也不放心我们,而里面倾向革命的人,大都被徐绍桢调到了第7镇,这个镇在我看来和北洋无异。北面,我看还是先把第12镇逼降,然后再解决第9镇。”杨锐看着地图上的南京,心里想着第9镇的情况,只觉得这个镇真是麻烦。“同盟会两广那边要全力打压,不得让他们占领任何一处,还有广西钦州十万大山的那些同盟会分子,也要全部驱逐。” 杨锐说完,又看了刘伯渊一眼,刘伯渊连忙道:“先生,按照目前的情报,因为杭州的事情,第9镇上上下下都不相信我们,在镇内宣传革命发展组织几无可能。现在全国形势不明,他们是不可能投降的,退往南京将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要对付他们,只能是围歼。” 杨锐的意见只是上级的意见,而军情局的意见是根据实际情况来的,贝寿同其实也知道第9镇实情,只是他还是想努力一把,他的努力尝试被杨锐和刘伯渊一说,心中却是放手了,他只好道:“那就尽量把第9镇拖在宣城吧,等严州这边的战事结束了,我们再跟他们摊牌。” “东面情况如何?”不再说第9镇,杨锐只问东面,年初大胜后,清兵东南两面有合兵一出的心思,所以杨锐说的东面其实是东南两面。 “东面有福建第10镇和江西第14镇两个镇,第10镇将由镇统许崇智带兵倒戈,而第14镇将由几个会员管带阵前起义。这一面的清军最多,满蒙两个镇,北洋一个镇,再则是巡防队有三四万人,我看最好还是等第4军的军火进港之后再做决战,只有这样才能防止溃散的清军逃往宁波一带。”贝寿同道。 “英国人是不会让军火船进港的。”杨锐很是不满的说道,南非那边是先运兵,再运武器,虽然都是些步枪,但是军火船上半夜还是被海关给拦在吴淞口外,“他们就是要放行,那也要等到国内的局势明朗。第4军还是先用江南局的装备吧。等北京那边飞艇有空了,再让军火船把武器卸在小岛上,用飞艇把运进来。” 杨锐说的确实是实情,贝寿同道:“可江南局那些步枪……很多都不堪用啊!” “不堪用那也要将就,实在不行那就只掉一个师前往杭州,另外两个师就在沪上待命,飞艇运输也好,缴获满蒙新军也好,重要等手上有了枪,那就即刻开往南京,不是担心第9镇吗,就让这两个师去。”杨锐挥着手道,英国的态度越来越让他愤怒,他想看看,几日后全国光复,他们还能出什么招。 贝寿同把杨锐的命令记下,一会就出去发报了,杨锐不再看那面越来越多红旗的中国地图,而是问刘伯渊,“渊士,香港的黄兴、武昌的宋遁初、还有安阳的袁世凯,这些人起床之后收到全国变天的消息,会有什么行动?还有那孙汶,现在到哪里了?” 杨锐接连问了好几个人,刘伯渊一时间不知道说那个,只好挑孙汶说道:“孙汶给黄兴汇钱之后,就上了去欧洲的邮轮,估计他是去法国,想让以前支持他举事的法国人再次支持他,然后在我们北伐期间,好占领两广做革命根据地。当我们北伐到北京,他就北伐到江西和湖南,反正是要把国家分成南北朝。” “嗯,这像是他的做法。”杨锐点头道,而后又笑道:“香港的黄兴呢?手上有三十万现大洋,他还没有找到卖命的人?” 杨锐说到黄兴好笑,刘伯渊也是笑了起来,“先生,手上有钱,但人也不能随便招啊,上一次广州举事,黄兴就被那些会党给害了,很多人领了钱却在当晚逃跑了。这一次他再招人,怕是没有半个月搞不停当。倒是宋遁初和谭人凤在湖南有些影响力,不过他们现在身在武昌,等回到长沙已经晚了。他们能做的,估计就是等孙汶和黄兴回国再商议大事吧。” 刘伯渊说完,杨锐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出意外的话,同盟会就此出局了。现在就是袁世凯是我们的大敌啊。直隶山东那几个北洋镇和我们决战还好,要是不决战逃到洋人的租界和我们讲和,那北洋将是建国后最大的反对势力。” “北洋虽多,也就只有四个半镇,加上浙江的第五镇,也就是五个半镇。先生,即便是讲和,对于我们来说,也并无大碍吧。”刘伯渊道。 “难说!”杨锐道,“袁世凯因为支持立宪,和全国士绅的关系都极为融洽,他有这四五个镇,那就能帮着士绅说话,再说他是前清的旧人,那些怀感满清天恩的奴才,到时候全部会围着他转,这股势力不算小!” 想到袁世凯的北洋军,杨锐又把陈广寿叫过来,让去参谋部那边告诉贝寿同等人,浙江这边的第5镇势必要全歼,而沂州那两个北洋镇,有可能话也最好能吃掉一个,不能给袁世凯留太多兵,到时候农会搞土改的时候,那些士绅去找袁世凯出兵,那将是一个大麻烦。 放眼全国,杨锐只把袁世凯当做唯一对手,为了防止袁世凯在举义的初期有所准备,京汉铁路石家庄到郑州段的电报线全部切断,即便是北京局势平定,这一段的电报依然不会开通。 在沪上商议各处应对的时候,此时北京已经天色初亮,使馆区的高墙上,诸多洋人公使上来想看看大战一夜的紫禁城,但紫禁城的硝烟没什么好看的,他们全被天坛旁边的飞艇吸引。看着那个庞然大物,没有见过这个东西的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惊道,“这是什么,难道是热气球吗?” “不!公使先生,这是飞艇。”德国公使雷克司看着停在那一动不动飞艇很是自豪的道:“它是德国生产的,原装的德国货!我终于明白这些士兵是怎么进来的了,他们一定是……” 雷克司说到这里想到几万人不可能是由飞艇运进来,立刻把后面的话吞回去了,此时旁边的比利时公使博麦尔挖苦道:“先生,德国卖了多少飞艇给复兴会,这才让他们占领了北京?我想清国政府……如果它还在的话,对贵国的行为一定会抗议。” 比利时只是英法的小根班,也正是小跟班,他才敢对着德国开开玩笑,德国一边给清国军火贷款,一边又卖飞艇给复兴会,真是立场难定,雷克司见此只有硬着头皮道:“飞艇并不是军事武器,它和商船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它在天空上运输而已……” 雷克司辩解,但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想听,此时刚上城墙的各国记者不断的再给远处的飞艇拍照,更有一些人问它是不是坏了?镁粉燃烧之下,那飞艇却忽然冉冉升起。包括德国公使雷克司在内,没人见过飞艇起飞,现在见这个庞然大物开始上升,众人都被这个大东西吸引了。 飞艇昨天夜里是迫降的,虽然对准了缓冲袋,但还是有些东西遭到了损害,潘世忠只能是等天亮之后在仔细检查飞艇。不过早上围着飞艇转了一圈见无大碍,他才命令解开系留绳,开始起飞。因为装载的九吨货物全部清空,不需要人托举,飞艇就飞了起来。而直到这时,在正阳门东侧城墙上的各国公使才看见飞艇的全貌,巨大的雪茄型艇身上,上黑下白,白色的部分有复兴会的徽标和“游龙”两个汉字。即便知道这个庞然大物里面全是气体,但在场的公使们还是被它的样子吓了一跳。 法国公使马士理说道:“如果能装上火炮,它或许比战列舰更雄伟。” 马士理的话只让朱尔典发笑,“先生,战列舰是用钢铁造就的,飞艇是用棉布制造,我并不认为它能在战争时起什么作业,除了运输士兵或者运输枪支。” “可是战列舰无法飞起来。”马士理摇着头,还是看着那不断高飞的东西感叹。 朱尔典这边正想再贬低飞艇的时候,公使馆的人冲了上来,不过他这一次不是对着朱尔典一个人,而是对着所有人说,“先生们,革命军派人来通知,电报站可以运行了。” “哦!真是太好了!”有人高兴道。不过此时来人又道:“复兴会的外交人员正在使馆区外,他们希望能和我们做一次友好的交谈。” “交谈?”有人质疑道,不过朱尔典马上就想到了对方的来意,他对着来人道:“公使团要求先派人去查看各处教堂,并确认各国侨民的安全之后,才会和他们交谈。再此之前,双方即便是见面,也不能达成什么有益的意见。” “是的!先生。”来人听见朱尔典吩咐,再看见其他国家的公使没有反对,就直接退了下去。而他一走,各国公使在嘱咐部下出去发电报之外,都汇聚在一起商讨和革命军会谈一事。 朱尔典在天亮之前已经收到了国内的训令,因为中国的情况剧变,外交大臣格雷授予了他一定的自主权利,总的原则是在确保大不列颠既有利益和侨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下,尽量削弱复兴会的影响力和控制范围,通过积极扶持其他的有实权者,以确保新的政权以后陷入内斗。 训令上的意思是含糊的,但就朱尔典看来,要想达到这个结果,只有三个选择,一是扶持袁世凯和孙汶,当然,最好的结果是扶持袁世凯而不是那个只会吹牛的孙汶;二是默许日本的某些行动,比如不反对他们出兵满洲。 不过这个办法需要把握好分寸,日本出兵很有可能会引起俄国和美国也出兵,日本再贪婪也只是蚕食,就怕俄国会借欧洲紧张之时吞并蒙古和新疆,一旦如此,早前脆弱的英俄协议将会崩溃。现在正是欧洲局势紧张的时候,英法都需要俄国的帮助,即使俄国在此时违反之前的协议,英国也毫无办法。想到这一点,朱尔典对复兴会更加忌讳,起义不早也不晚,偏偏在欧洲局势最紧张的时候发动,要不是德国一向是支持清国政府的,他都会以为是德国在幕后指使了这次革命。 除了前面两个办法,第三个办法就是断绝四国银行团对中国的贷款,同时海关的关余也借口没有承认新的政府而不予转交复兴会。其实这就是要断了革命军的粮饷,革命也好,战争也好,都要靠资金维系,一旦没钱,那么革命军和新政府内部将会四分五裂。 “先生们,我想革命军是想让我们承认他们为交战团体。”看着诸位公使,朱尔典说出了复兴会派人前来的用意,“根据沪上海关的报告,他们有两艘满载军火的船被海关拦在吴淞口之外,没有那些军火,他们在沪上的军队就没有办法向长江以及杭州开进。 作为英国驻清国公使,我不好对现在发生的革命做出什么评价,但基于人道立场,我认为公使团应该立即对复兴会施压,督促他们马上停止内战,并且马上宣布进行大选以再次召开国会。而现在的中国将由临时政府负责管理,这个临时政府可以由复兴会以及清国政府的人员联合组成,等大选之后,政府则由国会选举出的内阁总理负责组建。先生们,我想这是针对目前局势最人道的解决方案,我希望先生们能支持我的建议。 另外,按照昨天晚上的报告,复兴会的士兵已经占领了皇宫和各个王府,考虑到汉族人对满族人的仇恨,作为文明世界的体面人,我建议我们应该确保光绪皇帝和各位皇族的安全,并且应当全力制止他们对满族人的屠杀,以及其他的不文明行为,比如暴力剥夺满族人的财产。我建议使馆区内的银行应该停止对大额存款进行付现。 如果不马上停止战争,或者不马上停止对满族人的不文明行为,我们将无法承认复兴会是交战团体。先生们,这就是我的提议,我希望同为文明世界的绅士,都能一致支持我的决定。” 朱尔典少有这样的长篇大论,因为把自己的私利套入某种大义以作伪装是英国外交固有的传统,所以这番煞费心思的话说完后,他的脑门上全是汗水。 戊卷第三十九章纷乱2 在朱尔典拿着手帕擦汗水的时候,完全明白他深意的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便出声赞同道:“是的,朱尔典先生的担心正是我的担心。革命军正在抓捕皇室成员。我相信,哪怕是革命,皇室成员还是要受到优待的,皇帝陛下为这个国家做出的一切,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目共睹……” 伊集院彦吉还没有说完,法国公司马士理就嘲讽道:“这个国家之所以会这样,和皇帝陛下有莫大的关系。朱尔典先生,有些皇族成员如果是在法国,那早就上了断头台了!复兴会向来都喜欢先审判,再处决,我们可以质疑审判,但不能质疑处决。” 虽经多次反复,法国依然是共和国,既然是共和国,那么对于贵族自然就没有什么好感。马士理的话语让朱尔典有些难堪,不过这种难堪立刻被俄国公使扩索维茨给打断了,“先生们,和一群野蛮人没有谈文明的必要,我们根本不必要为此煞费苦心。现在我们最应该要做的事情就是问问复兴会能给我们什么,如果可能的话,俄国希望能把蒙古从这些野蛮人的手里解救出来,我希望大家对此不会反对。” 廓索维茨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不过,美国人听闻蒙古要被解救,连忙道:“先生们,按照北京议定书和门户开放原则,我们必要维护这个国家的领土完整,一旦这个国家的疆土割让出去,那么排外情绪将会再一次高涨。按照我所得到的消息……”卫理拿着国务院刚刚发来的训令,道:“复兴会在全国已经有三十多万军队,除了朱尔典先生说的沪上那部分,他们在全国各个省都有自己的军队,并且弹药充足……如果我们都割让一块领土的话,那么全国就会大乱。美国不希望看到一个混乱的中国,我相信大家也不希望。” “我想大家都误会我的意思了,”廓索维茨解释道,“俄国对中国并没有领土要求,我们希望的是蒙古人能独立组成一个自己的国家。”说道这里他再看了一眼伊集院彦吉,再解释道:“我要再次说明的是,这个新的国家并不包括内蒙古以及东蒙。” “中国人应该是承认各国的既得利益和保护各国在各地侨民的安全。以前签订的条约他们必须全部承认,借款也同样如此。”德国公使雷克司强调道,“如果不承认借款,那么德国将不会承认复兴会为交战团体,更不会承认由他们组建的新的政府。” 看着德国人再一次强调着承认借款,马士理就大笑,他最喜欢看德国人掉到坑里:“公使先生,复兴会在去年就表示不会再承认那些和围剿战争有关的借款和条约,我想德国应该再一次组织远征,才能讨回那笔不该付出的钱,当然,如果德国军队还能调得过来的话。” “如果中国人不承认借款,那么德国将保留开战的权利!”雷克司被嘲笑之后大怒,握起的拳头重重的挥舞了一下。 看着会谈越来越偏离主题,在一边的朱尔典很是无可奈何。而在使馆区外,正阳门宗人府内等待和各国公使会面的谢缵泰心平气和。对于马上就要占领全国的复兴会,洋人们不会那么轻易就承认它为交战团体的,因为只要一承认,那么吴淞口的军火船就可以进港,整个长江下游将被复兴会牢牢控制,等那时候大事已定,他们接下来要面对就是承认新政府了。中国政权更替,这些比猴还精的洋人不会乘此良机捞上一笔,那就不是洋人。 “先生,我们应该答应他们吗?”雷以镇问道,占领北京之后,他的司令部就搬过来了。他问的是洋人会谈的那个前提条件。 “不!不能一开始才答应。按照国际法,只有承认我们是交战团体,我们才有对控制区内所有外侨生命财产负责任的义务。洋人这是要给我们下马威,既不承认我们,又要我们担义务,这事情如果答应,以后再和他们谈判会更麻烦的。”北京涉及到洋人公使,所以现在谢缵泰是北京总负责人,他解释完洋人的图谋,心中还是忐忑,便追问着雷以镇:“以镇啊,现在除了日俄美三国,欧洲各国都不可能派兵到中国来的,而日俄美,美国和俄国我们正在谈判,只有日本竟成不想让步,所有一时间没有办法。你是从关外来的,如果日本派兵到沈阳,我们能拦得住吗?” “只要不是日俄大战那样规模的战争,那么我们完全有把握拦住日本。”雷以镇很是自信的说道,“东北的部队虽然抽调了不少入关,但是那边练了八年兵,不是关内能比较的。” “日俄大战的规模?”谢缵泰不放心的问道。 “嗯,就是说日本派出三十万左右军队,我们才会处于劣势。重安先生,听说日本人在日俄战争的时候欠了不少钱,日本人现在这么穷,不可能再派出这么多军队吧?”雷以镇道。 “不是不可能……”谢缵泰摇着头,雷以镇是军人,对于外交和政治并不了解,但他还是希望他以后考虑问题能全面些,“以镇啊,现在列国打战都是借债打战,有些借内债,有些借外债,没有那个国家是存钱打战。这借债打战,打输了是百姓还,打赢了是战败者还,所以开战不是自己有没有钱的问题,而是有没有人放债的问题。 日本当初是靠借债打战的,俄国当初也是靠借债打战,真要日本再开战,只要有人支持他,会给它放贷,那它就敢铤而走险,因为只要赢了,这债就不是它的债,而是我们的债了。你说,日本人会认为打不过我们吗?那些放贷的人会认为他们打不过我们吗?” 谢缵泰的说法只让雷以镇心中一寒,他下意识的点头道:“没有人会相信日本会打不过我们……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只要日本想开战,自然会有人借钱给他!!” “正是如此!所以说日本没钱就不会开战的人根本就在痴人说梦。日本在俄国人身上拿不到赔款,在中国这边也会拿不到赔款吗?”谢缵泰道:“日本开战根本不会看自己有没有钱,关键是看中国能承受多少债务。如果我们只能还十亿两,那么日本就能借到十亿两,如果能还得起二十亿两,那么他们就能借到二十亿两。仔细说起来,这只是债务转嫁而已,不过以日本人的性子,它只希望少借债,但不是不借债。现在对日本最不利的是美国人被我们拉到东北来了,还有就是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没有准备的战争,不过说他们没准备也不完全对,日本一向处心积虑的想再和俄国人开战,只是这几年日俄关系缓和,动员的速度要慢下来。” “重安先生,那东北不就危险了吗?”雷以镇沉思的时候,政委范安急问道,之前占领北京的欣喜被日本开战这一瓢冷水浇的精光。 “这正是我们一定要抓住光绪的原因,一旦我们不是交战团体,只是国家的叛乱,那么在光绪或者现任政府的邀请下,日本就有名正言顺的出兵借口。不过现在沈阳已经被我们占领了,光绪还有王公大臣大都在我们手里,日本人已经难以找到说服国内国会的借口了;再就是我们的人正在和美国和俄国谈判,只要他们会支持我们,那么这场战即便是打,也不会大打。”谢缵泰说着话,脑子却一直想着在虞自勋和陈去病,他们要是谈好了,那东北那边就无忧了。 衙门里的一时间无语的时候,门外面忽然有人喊报告,而后是一个弱弱的文人站在门口,大声的问道:“以镇!是你吗?” 雷以镇闻声猛然站起,快步过去,“孑民先生!孑民先生!!”他抓着蔡元培的手高兴大喊道,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哎!早年我怎么就没看出以镇你能有此大将之才呢?还是竟成有眼光啊!”蔡元培也反握着他的手使劲摇晃,一边摇晃一边高兴的说道。 雷以镇失态,屋子里的范安还有谢缵泰都站了起来,谢缵泰早前就和蔡元培认识了,他上前拱手道:“孑民先生,昔日杭州一别,真是别来无恙啊!” 谢缵泰说完,旁边一身军装的范安则敬礼道:“第2军政委范安,进过孑民先生!” 看着谢缵泰和范安过来见礼,蔡元培虽然认识谢缵泰,但还是把雷以镇的手放开,对两人回礼,而后感慨道:“了不起啊!了不起啊!以前一直在想,革命成功只要能让我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就心满意足了。想不到今天就……今天就……”蔡元培说得激动,声音凝噎,忽然就落下泪来,“当初可都怪我太轻敌啊!!要不然……要不然……” 蔡元培一哭,雷以镇的鼻子也有些发酸,而当时身处杭州的谢缵泰也是万般惆怅,只有范安有些尴尬的站立当场,不过他也机灵,忙着出去让人给蔡元培准备早饭。 蔡元培是从地安门巡警总厅的牢房里放出来的,昨天入睡的早,半夜时被枪炮声惊醒,大半个晚上他都在猜测这外面到底是北洋兵变还是洋人再次攻打京城,却万万没想到是自己人打过来了。只等特别救援队打开牢门的,自报是复兴军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最后出到外面,看着街面上那熟悉的花花绿绿军装和复兴军军旗,他才明白真的是复兴军占领了北京,这真是做梦啊! 范安出去叫人准备早饭的时候,4师的师长张昌国跑了过来:“政委,狗日的把一个王公给弄到了公使馆了,怎么办?” 在张昌国嘴里,狗日的就是日本,范安闻言道:“不是把那些王公贝勒都看好了吗?你怎么现在跑了一个王公?” “哎呀!底下的几个大头兵被他们给骗了!那肃亲王善耆居然找了个差不多长相的替身,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张昌国拍着大腿说道。他是少有上别人的当的,而且班排长都有一副扑克牌,五十四张牌就是五十四张通缉令,可在夜里,看人是难以仔细的。 “肃亲王善耆?这……这可是方块2啊!”范安这下也着急了,扑克牌的大小鬼是光绪和隆裕,接下来的四个2依次是载沣、载涛、载洵,再就是这个肃亲王善耆,可不想他却跑了。他急问,“你怎么知道他去了日本使馆?” “是他府上的人说的,本来就有个叫川岛的日本浪人住在他府上,这掉包计就是那日本人想出来的。后来又来了一些使馆区的日本兵丁,他们直接把人护送走了。这些日本之前是想进紫禁城的,被我的人一顿枪炮给赶跑了,想不到他们还不死心,居然又跑到了肃亲王府,早知道就应该把这些狗日的给毙了。”张昌国的4师7旅是负责内城南面、外城以及北京南郊的,在王蒙恢部突入紫禁城后,内城南面就被他的部队接管了。 “你要是毙了才出大事了呢。”范安急得跺脚,又道:“你马上回去吧,看好那些鞑子,别给他们再跑了。”说罢便回了宗人府。不过他一时心急,倒是走到了宗人府旁边的吏部——正阳门后(今天安门广场)两侧都是满清朝廷的府部,西侧由北到南的是銮仪卫、太常寺、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东侧有两排官衙,一排是是宗人府、吏部、户部、吏部,还有一排官衙是兵部、工部、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不过庚子之后,这最东侧一排衙门全被洋人划入了使馆区,变作了各国公使馆。 范安进了吏部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又退了出来转到隔壁的宗人府,此时蔡元培等人已经坐着叙话了,范安不好打扰,只把让他把谢缵泰叫了出来。 “重安先生,方块2跑了。”范安脑子还是有些乱,话说的不是很清楚。 “什么方块2?”谢缵泰不明所以。 “就是肃亲王善耆被日本人连夜接到了日本公使馆。他在王府了留了个替身大晚上士兵没有看清所有就让给他跑了。”范安一口气把话说完,只看着谢缵泰,“先生,现在怎么办?” “肃亲王……”谢缵泰闻言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他早就料到不可能把满清权贵全部抓住,总会有一些逃到公使馆的,“醇亲王那边看住了吗?” “醇亲王那边全部都看住了!”范安忙道,“所有人也都请查了,一个也没有逃掉。” “醇亲王那边看死了,那事情就成了一大半。载沣几个都是光绪的弟弟,由他们继承皇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洋人对此也认。这肃亲王只是一个亲王,管的是正蓝旗,多尔衮的时候就被降入下五旗,他是没有办法在海外称帝的。现在日本人抢去了,那就抢去了吧,主要其他人不跑了就行。”谢缵泰道。 “重安先生,办法是有的,就是……”范安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他说的是狙击手,现在杨锐严令北京的大小事务都由谢缵泰负责,所有他在做这事之前,还是要看谢缵泰的意思。 “范安啊,我们打下了北京,那这里就不再是战场了,不能用战场上的那一套来应付这里的事情。满清好打,但是洋人难谈。要获得洋人对我们的承认,不比占领全中国更容易啊。现在各国对我们的态度不明,真要是派枪手把善耆杀了,那日本人就会借机说复兴会是野蛮之会,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让洋人找到不承认我们的借口。你先下去吧,我会好好想想这件事情的。”谢缵泰道。 谢缵泰这边说完肃亲王不可能在海外称帝,范安心下稍安,他退下之后谢缵泰则起草着文件,把京城这边的事情向沪上的杨锐汇报,杨锐虽然给了他全权,但现在革命的总指挥部在沪上思国寺,只有把所有的消息都汇集过去,那边才能做出最全面的决策。 谢缵泰的电报很长,上面除了介绍情况,还有他对洋人他态度的猜测。谢缵泰认为,现在各国虽然没有接触,但是之前对他们的判断是没有错的,这次举义,从整个国家的角度来说,真正的有危险的地方是东北,最危险的国家是日本。而要遏制日本,那就要借助美俄,国内的工作着力点还是在国外。 收到谢缵泰电报的时候,杨锐和章太炎、王小霖,还有刚刚接过来的杨度、从绍兴请来的岑炽,正在讨论举义通电的细节。杨锐毕竟是没有读过圣贤书的,文章将由章太炎、杨度等人撰写。 杨锐的认为通电的内容应该有五条,一、废除满清国会,重新制定宪法并赋予国会全权,国会召开之前,全国政务由复兴会代管,之前的满清官员需协助复兴会管理政务、稳定地方;二、赦免所有依法依命围剿、镇压的复兴会及革命党的满清官员和士兵罪责,是否留任则看现在这段时间他们的表现和其自身的能力,绝不会因为他们曾镇压革命就有所歧视;三、等全国形势稳定,年底将举行科考,招募人才;四、承认并保护各国在华利益和侨民的安全;五,保证满人的生命以及合法财产的安全。 看着纸上的五条,章太炎问道,“竟成,你这是真赦免还是假赦免?”章太炎问的直率,一点也没有把旁边的杨度和岑炽当外人,岑炽闻言面无表情,而杨度却笑等着杨锐答话。 “赦免这些人是很难说出口的,我这份东西是涂改了好几次才定下来的。”杨锐熬了一夜,丝毫没有倦意,“真要把那些士兵还有官员都杀了,那全国就要大乱。打天下是要依靠仇恨,所以我们不择手段的煽动仇恨,但打下天下之后,仇恨就应该抛弃了,不然为了革命而革命,国家只会越革越乱,人心也会越革越散。不过这也不是说革命就成功了,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以前是满汉之争,现在是华洋之争,更是温饱之争,富裕之争,现在重新制定目标的时候,不把目标转移过来,国家还是不能复兴。” “革命党起,革命党消!看来我和竟成想到一处去了。”章太炎着扇子道,而后又再看向杨锐的两个幕僚,特别是新来的岑炽,笑问道:“你们若有定国之策,现在可就要说出来,通电一发,全国皆知,现在一发,那以后就晚了。”杨度和章太炎熟悉,这几条本就是他草拟的,自然对此没有什么意见,这话主要是问岑炽的。 看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岑炽笑道:“炽今刚来,诸多事情都还未知,通电上所言都是极为要紧之事,虽只有五条,但是面面俱到,已没有什么好加的了。不过,竟成还有诸位先生,还应该早日赶到京城的好,北京历来是国之重心,唯有我们在这个重心上,才能算是正溯啊!” 杨锐的这个幕僚章太炎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看不透深浅。其实这人是程蔚南推荐的,岑春煊任广东巡抚的时候,他那时就见识了岑炽。一个女婿半个儿,老头子有一日杨锐问大清三屠的来由,杨锐自然说是民屠袁世凯、财屠张之洞,官屠岑春煊。老头子再问为何这三人能称屠,且扶摇直上并稳居官场?杨锐却不知了。 老爷子当下就说道,这在满清做官,除了家世,另外还要幕僚顶用,袁世凯本是枭雄,又极注意延揽人才,还精通军学,自然是成就最高;而张之洞虽是探花,但是能力一般,之所以有今日还是靠着他的幕僚赵凤昌出谋划策;最后这岑春煊根本就是一纨绔子弟,虽有家世,但现在能居总督之位靠的还是岑辄任先生。老爷子一通胡侃只把杨锐的心思撩拨起来了,几经延请还是把人给请来了,只是初来的岑炽并不多话,少有建言。 看到岑炽出策,杨锐笑道:“辄任先生说的极对,现在是要赶紧入京啊。” 戊卷第四十章纷乱3 “北京越早去就越好,可我们怎么去?”章太炎也是想去北京的,只是现在海上都是满清水师的舰艇,即便是像军火船那般挂外国人的旗帜,在满清水师的包围下也是无法登岸的。 “太炎先生,整个指挥部一共有四十五人。北京那边的飞艇正在把缴获的军火运送到各处,现在有四艘飞艇正往沪上来,明天一早就能到。等它们卸了军火,我们就可以坐飞艇往北京去,后日一早能到。”杨锐还没有答话,陈广寿倒是先把安排说了出来。 “不是说那飞艇不允许载人的吗?”其他几人都没见过飞艇,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章太炎虽没见过,但还是了解一些情况的。 “哦。美国回来的那两艘,装的不是氢气是氦气,没有失火的危险的。这两艘能装六十多人,可以把整个指挥部都搬过去……”说到氦气飞艇,只让杨锐一阵肉痛,这可是一艘顶三艘的价格。“去北京的事情就不要担心了,大家还是把通电先定好吧,早些把通电发出去,早些把民心定下来。” “先生,真是要重开科举吗?”王小霖问道,其余的他都没有意见,他只觉得这条有些不对,“满清折腾了好几年,最终弄了不少法子才把科举废了。现在我们一旦恢复科举,那新学堂的学生可就要全散了,到时候就没人学新学了。” “此科举不是彼科举。”杨锐答道,他不知道怎么向众人解释公务员考试,只好道:“八股是不会再考,只靠关系银子当官也是不行的。对那些真有才学的人,最公平的选拔办法还是考试,我们现在是保住科举的形式不变,但是内容要变,新学旧学都要有,考试大纲也会不同,官员的薪资也会马上公布,省得大家以为当官就能发财……” 杨锐越说越多,越扯越长,最后自己都不想说了,只道:“要是重开科考这几个字碍眼,那就换一个说法吧,反正是考试取才的意思。” 杨锐说着的时候,外面一声报告,“先生,北京急电!” 一说北京急电,屋子里的讨论都停下来,只见陈广寿把电报接过,浏览之后正要转角给杨锐,杨锐却让他把电报说出来,他只好道:“北京那边公使团对于承认我们为交战团体还有不同意见,现在重安先生拒绝了公使团想派兵出使馆查看并守卫各处教堂和侨民的提议,他认为按照辛丑条款,各国军队只有在使馆区以及京津铁路线上有军事权,其他地方不得派兵驻兵。现在的局面是,我们不同意各国派兵,那么各国就不同意和我们会面交谈。” “洋人真的要派兵去各处巡视保卫?”杨锐问道。 “电报上是这样说的,早上英国公使馆的参赞麻穆勒亲自对重安先生说的,他要求派兵检查各处教堂和侨民住所,还要求派兵守卫这些地方。重安先生只同意他们派非武装人员查看,不同军队道北京其他地方驻守巡逻。”陈广寿道,“现在那边就因为这个僵持。” “那要僵持到什么时候?”杨锐也明白洋人是不好说话的,但这样一直僵持并不是办法。 “重安先生已经请了一些外国记者查看北京各处的情况,不过他并不认为记者的报道会让各国妥协。他认为要想被各国承认,还在于我们占领了多少地方,只要各国公使发现我们占领了全国绝大部分地方,那么他们将不得不承认我们。另外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日本公使卫队趁夜里混乱的时候,把肃亲王善耆接到使馆。” “什么!善耆跑了?”杨锐惊呼,而后又接着道:“他女儿……不对,他全家呢?” “就跑了善耆一个还有两个随从,其他人都没跑。”陈广寿不明白杨锐怎么问起善耆的女儿来了,但还是把情况给说明了。 “只跑了善耆还好,就怕他全家一起跑了。”杨锐低语道,而后又对着诸人道,“大家说说吧,这洋人这样怎么办?” 问题其实是问杨度和岑炽的,杨度道:“重安先生有理有节,现在这样办就极好,只要我们拿下了全国大部分地方,那他们将不得不承认。” 杨度说完,岑炽则道:“洋务我是不精熟的,不过沪上有一人还希望竟成能去请教,他对洋务历来娴熟,问问他的意见,应该会对当下是有所补益的。” “此人是谁,难度是伍廷芳?”杨度问道。 “不是伍秩庸先生,而是赵竹君先生。他就在公共租界南阳路的惜阴堂内,派人过去请也就是两盏茶的功夫。当今这局面,他或许能有良策。”岑炽道,“还有明日北上京城,也要着他才好,哪怕他不愿去,也要强请着他去。” 岑炽的说法只让坐在的诸人心中一惊,章太炎问道:“这……这不是强行绑人吗?” “太炎先生,这是请人,不是绑人。”岑炽答道,“竹君先生胸中计策太多,庚子时东南互保便是他促成的。复兴会对于士绅,商绅是拉的,土绅是打的,可这商绅土绅本是一家,以后不管怎么土改,都会有反抗之声。现在把竹君先生请到北京去,一可为对付洋人出谋划策,二可以使士绅在定鼎的这几个月里没有高明的策士,等天下大定之后,士绅们再想弄什么名堂也就没有机会了。” 岑炽不愧是教唆岑春煊疯狂杀官而赚取民望的狠毒策士,简直和梁山伯军师吴用一个德性。杨锐听到他要强请赵凤昌倒是一笑,对着陈广寿道:“让恕斋的特科去请赵先生吧,就说我杨锐有请,他要是不来,再告诉他北京被我们占领,光绪也已经服毒自尽。” 赵凤昌一大清早就醒了,这是他的习惯,不过昨天半夜里江南局这边的枪声很是让他惊异,于是一早上就派着人去打听消息,不过去的人没到江南局就急忙跑回去了,报告的消息只让赵凤昌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真看清了!!江南局,县衙挂的是,挂的是复兴会的旗帜?”赵凤昌问道。 “是,父亲!全是复兴会的旗帜,姐姐已经过去帮忙了。”赵尊岳道,他早上自告奋勇带着家仆的出了门,本不想遵守父命只在租界内探查,但看到华界全是复兴会的旗帜,又连跑带跳的急忙回去报信。 没顾那个早被复兴会蛊惑的女儿,赵风昌捻着胡子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复兴会是要北伐了?!那可是要大战了!” 赵凤昌正想着如何才能避免战火,外面的门房跑了进来,道,“老爷,四先生来了。” “哦,他倒来的挺快!”赵凤昌道,“快请他进来吧!” 张謇昨天晚上也是被江南局的枪声惊的一夜都没睡好,天不亮就谴人去电报局发电报给海门,但是下人却保电报发不出去,说电报局的人说是线路坏了。一说是线路坏了张謇就大惊,复兴会每次打战都会切断电报,现在沪上的电报不通,江苏那边也不通,怕是要开战了。等天亮一看,沪上已经被他们占领了,这才急来赵凤昌处问计。 “季直兄啊,这天下怕是要变天了。”看着两眼通红的张謇,赵凤昌不无感叹的道。复兴会能坐天下,他在几年前便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 “变天就变天,那也是清廷自己造得孽。若是光绪同意各省请愿团所请,怕复兴会也不敢这么早己北伐。”张謇也是参加过国会请愿团的,对清廷强行关闭国会很是气愤。 “季直,天下惊变,你就不怕复兴会真的实行土地国有之策?要是这样,你那农场怎么办?”赵凤昌问道。 “如今各省议会的成员全是士绅,这些人家中没有万顷也有千亩,杨竟成只要把土地都国有的,那还不全国大乱啊?那土地强行国有,便是横夺民财,如此行径,怕是天理不容吧。”张謇被赵凤昌问的楞了半响,他好一会才想起了时报上梁启超的文章,这才把那些话语说了出来。他办的大生纱厂为了有充足的原料,可是在南通一带广收田亩、改种美棉的,一旦土地国有再分给农民,那种植农场只会大乱不已。纺纱业拼的不是工艺,更多的时候拼的是花价,一旦花价上涨,那纱厂就等于破产。 张謇说完大义,又想着昔年那个见过的杨竟成,再道:“那杨竟成可是推求实业强国的,真要是土地国有,让大家没钱办实业,可是有违他的初衷啊。” “季直兄,坐天下的人哪会讲什么大义天理啊!只要江山能坐稳,其他可是都不顾的。”赵凤昌道,“现在的杨竟成不是昔年那个杨竟成了。复兴会真要是北伐,不管打没打下京城,所费的钱粮都是天数,不把士绅的家产土地没收,一边给百姓刁买人心,一边充公款以作军费,他复兴会哪来的兵源粮草?为今之计,还在要议和啊。” 赵凤昌议和话音刚落,门房又是跑了进来,道:“老爷,外面…外面有几个复兴会的人,说是说是杨竟成邀请先生去法租界一叙。” “杨竟成?!”赵凤昌和张謇都是大惊。张謇道:“可有听错,真是杨竟成?” “四先生,他们说的真是杨竟成。”门房把手上的拜帖那了过来,红红的纸片上,真是‘杨锐’两个大字。张謇看罢,把拜帖递给赵凤昌,“是杨竟成的帖子。竹君,你去还是不去啊?” 7月22日天色大亮的时候,北到齐齐哈尔,南到香港,东到沪上,西到新疆,城市里全是报童呼喊的声音和各种留言,北京光复、光绪自尽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已经占领的城市贴满了安民告示,没有占领的城市,则多是改朝换代的谣传。有人说这是革命党造的假消息,有人却说消息是洋人记者发出来的,断断不会有假。 国内局势纷纷乱乱,而国外到处都是欢腾,南洋美洲等地,大清早鞭炮就全卖光了,各处的华人区和唐人街都啪啦啪啦的放起了鞭炮,早有准备的侨商银行办事员,开始四处布点,兜售开国债券,还没等他们把买债券可以赐爵赐宅的规定念完,带来的债券全部抢光了。最后能做的只是在本子上登记,约定由华商自己到银行缴纳债款。爵位不管,福州、广州、南京、北京的满城宅子,先买先得。 香港九龙筲箕湾,黄兴听了一上午的鞭炮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到儿子黄一欧拿着外面的报纸号外大喊着狂跑进来,听到“满清灭亡”的他,一把抢过报纸,只见那号外上印着几个拳头大的黑字:京陷帝崩!!! 他没看下文,只是一把扯住黄一欧,“这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哪里来的报纸?” 黄一欧也没有细看,只是看见报童在卖,他们喊得就是这些个东西,现在见黄兴急问,忙道:是真的啊!京师昨天晚上激战一夜,禁卫军全军覆没,光绪逃到煤山罪槐之下服毒自尽,还有……”黄一欧一口气说不上来,喘了口气道:“还有京师内城的那些王公贝勒全部抓了,一个也没有拉下。父亲,满清已经亡了!!” 黄一欧每说一句,黄兴就好像被电了一把,只等他说道最后‘满清已经亡了!’,更是电的全身颤抖,他手上的报纸也没拿住,直落到了地上。激动已经顾不上旁人,只是背过身扶墙大哭起来。一脸欣喜的黄一欧看着痛哭的父亲不知所措,这时候继母徐宗汉走上前来,抚摸着黄兴的背道:“不哭,不哭。满清现在已经亡了,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徐宗汉安慰间,门外又跳出几个人来,领头的胡汉民大叫道:“克强!克强!十万火急!十万火急!我们应该马上进攻广州!马上进攻广州啊!” 胡汉民一叫,同着他的汪兆铭、朱执信、胡毅生、陈其美、黄明堂也都喊道。“克强,复兴会攻占北京,举国大乱,我们务必要抓住这次良机啊!” 满清虽覆,但战事未完。黄兴也明白这个道理,刚才他只是太过激动不能自持而已。现在听众人说要马上进攻广州,当下抹了一把泪,带着哭音道:“不!广州要打单靠我们这几百人是不成的,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劝降。让张鸣岐还有李准向我们投降是最上策。” 听闻黄兴要张鸣岐和李准投降,朱执信急道:“克强,你不是想饶这两个狗官一命吧?!以前不说,几个月前他们可是捕杀了我们数百人啊!” “执信,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要是杀了他们,那他们就投降复兴会了!”黄兴终于正常起来,“要想实现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快一些占领两广,再北伐湖南江西,一直打到南京武汉,这样我们才能有和复兴会一战之实力。对了,还有遁初那边的中部同盟会,最好能把武昌还有长沙都占了,这样也能和我们相互呼应。” “克强!张鸣岐可饶,但李准绝不能饶。上一次我们几百人能杀进广州,这一次我们这几百人难道就不能杀入广州了吗?现在满清覆灭,城里面正人心惶惶,张鸣岐和李准也被我们的暗杀吓怕了。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进城,喊几句口号那些清兵就投降了。”汪兆铭浑身兴奋,现在的局势只让他有一种遥指江山的感觉。 “兆铭。”胡汉民看了他一眼,“克强说的是对的。现在广州城内的大小官儿想必也已经知道了京城的消息,只要我们承诺不追究他们的罪责,为了自保,他们是一定会降的。” “是啊!兆铭,现在不是轻狂的时候,”胡毅生道,“还是听克强的好。” “克强兄,我看这广州还是要打的。”看着几个广东人把事情想象的那么好,居然还喊几声就投降了,陈其美心中暗笑,“杨竟成既然敢在北京发动举义,那全国各地一定是有安排的,广州是大省,复兴会难度就不会有什么布置?” 陈其美来香港是因为在沪上等地被军情局还有特科追的无处可逃,不过这边都是胡汉民等人掌权说话,他和黄兴一样都是外人,少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英士,你是说复兴会在广州举义?”黄兴听了陈其美之言,立马思索起来。 “举义是下策,让张鸣岐还有李准投降才是上策。复兴会和张鸣岐等人是没有血债的,只要他们投诚,让他们官复原位都未尝不可。克强,这广州还是得打下来,现在光绪死了,咱们手上又有钱有枪,只要招些烂仔,并许诺他们可以在满城大抢三天,他们一定是愿意干的。占领了广州,就再图谋广西,宋遁初那边最好能拿下湖南。如此三省在手,以后要还有机会,再图江西、湖北。”陈其美道。 “英士说的对!”胡汉民道,虽然他一直对陈其美很忌讳,但他说的句句在理。“克强,现在我就去招募烂仔,枪械如果不够,那就去各处搜罗一些。宗汉这边可以先行进城,打探消息,一旦我们准备好,那就即刻攻城。” “好!就这么办。”黄兴也定了决心,“宗汉马上就去广州,我这边马上起草电报发给遁初还有人凤兄,让他们马上在长沙还有武昌举事。到时候我们南北相呼应,即可练成一片。还有英士,你能回沪上江浙一带运动吗?” 黄兴一说江浙,陈其美就是摇头,道:“江浙是复兴会的大本营,近十万的复兴军堆在那,去了也是无用。”正当诸人以为他要推脱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不过,为了探查复兴会的动静,我还是要回去的,但举义却是不能的,大家就不要指望我了。” “好!英士。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真是好汉子!”黄兴拍着陈其美的肩膀大赞道,语气之中说不出的豪迈。而后又再对众人说道,“我们就这么干,大家不要愣着了,马上做起来吧,我也要马上发电报给遁初。” 黄兴说发电报,一会就起草了电报发了出去,不过电报虽然发到了武昌,但却没有送到宋教仁手上,因为按照军情局的指示,有些线路是永远也不会通的,有些地址也永远不会送电报,宋教仁在汉口俄租界的住所正是不送电报的地址。 昨天晚上江对岸的武昌一声枪响,城内城外都是喊杀之声,汉阳、汉口这边的人们只是遥看,没人敢过去探查。宋教仁也被对面的喊杀声惊醒了,不过问过胡瑛知道这不是同盟会的举义,他当时就感觉这是复兴会干的。早上武昌城内硝烟散尽,还没有派人过江,望远镜里复兴会的会旗就在武昌城楼上迎风招展了。 中午时分,宋教仁看着报纸的号外,兴奋了好久才冷静下来,对着谭人凤说道,“人凤兄,全国很多地方都已经被复兴会占了,就不知道长沙如何?” “长沙我看也是凶多吉少。”谭人凤道,长沙那边他回去过,知道复兴会的实力。 “那我们怎么办?”宋教仁愁眉不展,“我们总不能看着杨竟成再建一个专制的中国吧。” “遁初啊,复兴会有钱有枪有军队,现在还占了这么大地方,同盟会有什么?同盟会不但什么也没有,还内斗不止。克强和哥老会等人还是有交情的,他要是能回来,大家也还会给点情面,可现在他就听孙汶的在两广不走,你说这命怎么革?”谭人凤抱怨道,想到大局无望胡子都要竖起来。 “人凤兄,我看要靠枪杆子革命怕是不能了。”宋教仁道。“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国会上想办法。复兴会就是占了天下,也还是要立宪开国会的,我们就从这里入手。” 议会政治谭人凤也听宋教仁说过,不过他并不完全赞同:“遁初,你要是手上没枪,杨竟成还会把你放在眼里?” “人凤兄,我没枪不要紧啊,袁世凯有枪就行了。北洋现在还有好几个镇,这些都是精兵,只要能说服袁世凯,让他和我们一起组建一个党参加国会竞选,那说不定还真能胜利。”宋教仁越说越兴奋,最后道:“我马上去安阳找袁世凯!” 戊卷第四十一章纷乱4 下午的时候,北京城终于在安民告示,以及复兴军的催促中恢复了次序,各色店铺都开了门,不过街道除了巡逻的士兵、反正投诚的巡警,只有少量低头疾步的行人。内城按照满清开国家法基本是满人居住,虽然他们很多人并不是像王公大臣一样被军队稽押禁足,可他们依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将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若不是内城九道城门都被军队把守死了,估计这三十多万满人会一逃而空。 内城严防死守,外城却是放开的,除了一些要紧的人家被勒令不得出门,平头老百姓只要不携带违禁品,完全是行动自由。政治部的各种把戏从早上开始就上演了,他们是想让百姓不害怕、不逃散,但既然住在外城,自然是没钱的主儿,只要新的占领者不杀人不放火,他们根本就不想、也根本没钱离开北京。 宗人府的指挥部内,雷以镇正在督促部队在北京城外挖设堑壕、补充弹药,情况并不像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北洋第1、第2、新军第27、这三个镇是之前预估之敌,但是在承德附近,还有一支军队之前是被忽略的,那就是毅军。 这支军队历史悠久,将士基本是淮军老卒,庚子后有曾有四十个步兵营,两个炮营,三个骑营,03年的时候调了八个营到南京,并以此扩充为三十五个营的江防军,历史上张勋就是凭借这这支部队和江浙联军死战于南京,不过现在因为统领刘光才还没有因病辞官,张勋尚未接任,全国局势突变下,统领刘光才在犹豫观望,并没有过江占领南京。 江防军暂时稳住,但两万多人的毅军在姜贵题的急令下却往京城而来,毅军不可怕,但是北面两万多人势必会牵住己方最少一个旅,只有三个师六个旅的第2军,每一名士兵都极为宝贵。虽然现在还能看到部队在街面上巡逻,但在几天之后,能在街面上看到的估计只有那些反正投诚的巡警了。 “毅军怎么这么快就收到了京城的消息?”因为和公使团一直在僵持,谢缵泰是整个指挥部最闲的人,军队这边的会议他也旁听了。 “我们只切断了北京到密云的电报线,密云到承德的电报线则没有切断。应该是有清军连夜快马奔向了密云,然后密云又发电报到了承德。”参谋长徐大纯道。“我们还是大意了,只想着电报,没有想到驿站快马还是有用。” “没什么大意不大意的,昨天晚上那么大动静,就是没有快马,枪炮声也能传几十里。好在承德到这里两百多公里,就是急行军也得五天,加上休整,最少要六天才能作战,六天够我们准备的了。”雷以镇注重这支最远的毅军,但对他们的到来却并不在乎。“南满铁路是日本人的、关内外铁路现在也已经被洋人的部队接管,要想从东北调兵入关不但不可能,就是有可能也不能调。现在这局面就看政治部了,那边能发动多少巡警还有禁卫军的士兵反正,我们就能扩充多少部队。” “禁卫军、巡捕、巡警、护军营等,我们俘虏的只有两万八千余人,其他的全部扒了衣服扔掉枪躲到了家里了。为了不闹得人心惶惶,那些逃跑的清军我们暂时还没有抓捕,目前只是在搜查武器。这两万八千余人,大部分是城外的禁卫军,城内只是俘虏了几千名护军营和少部分巡警,这些人里面有一半是满人,要想做政治工作还是比较难的。”范安介绍着俘虏的情况,他本以为六万多守军怎么样也能俘虏五万,谁知道六万守军只是账面数字,真正能拿枪的也就只有一半,而拿枪的这一半也是没胆的多,己方还没攻下城门,就全部跑回家了。 “俘虏不管满汉,只要是合格的士兵,都应该编入部队。”徐大纯说道。“减去死硬分子,最少能清出两万人吧?” “没什么死硬分子,把军官剔除,士兵全部补充入部队得了。我们自己兵死死看住那些新来的,我就不信这些人能反了天!”3师师长李烈祖道。“那些满人不是有家在这吗?不肯卖力的,全部满门抄斩。还有件事情,北京除了到张家口的,其他几条路都被清军控制了,粮食我看要马上实行配给,一旦北京被围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围,就怕粮食不够。” “这个我看不要担心!北京城里面大多是满人,王公贵族也有不少,围城的部队不敢断了京城的粮食,要饿死最先饿死的就是那几千名黄带子红带子什么的,再饿就先把四十万满人饿死。只要他们一死,省下来的一半口粮足够我们顶到严州的部队北上。”4师师长张昌国笑着道。“有这四十万满人在手,我看现在开始就可以让直隶总督志锐免费供粮,他断一天粮,那满人就饿一天。要是不顾及洋人,我们还可以让他送枪支弹药来,一杆枪换一个满人,每天给他一个定数,枪没送来,那就给他送一个满人的脑袋过去。四十万颗脑袋,最少能换四十万杆枪。还有守城,如果不讲究,这些满人是大有用处的……” 张昌国正要往下说,却被雷以镇挥手拦住了,按照以往的战争,有四十万满人在手,把他们全部串起来赶到堑壕外延,清军不要说开炮,怕是枪都不敢开。这样守城就是守十年也是万无一失的。不过雷以镇感觉自己是一个军人,不是屠夫,他只想和满清最后的部队好好战一场,打赢了,那就是天下大定;至于打输,会打输么? 临时的战前会议并没有太大的波澜,第2军打下北京士气正旺,早上的时候,全国的情况也对士兵做了通报,看到全国大部分省份被己方占了,所有士兵都觉得自己定是开国功臣,满清哪怕来上个十万人也是不惧。 北京复兴军在商议,天津直隶总督衙门志锐等人也在商议。 昨天夜里志锐是被英国领事惊醒的,听闻北京发生叛乱,他开始以为是英国人在开玩笑,但看英国人说的很正经,加上各国的军营正在整队开拔,他才相信北京真是出了大事。急忙调兵救驾的他,发现天津联络各处的电报都是不通,而关内外铁路那边也报告天津到山海关铁路多处桥梁被炸,这不得不让他冷静下来。 天快亮的时候,英国人再一次派人过来修正之前的消息,说北京城已经被革命军占领,他们有好几万部队。听闻北京有好几万革命军,正准备组织巡警进京的志锐又停了下来,他要等离天津最近的第二镇统制马龙标过来天津协商,昨天半夜电报不通,他派了快马去报信。 马龙标年纪颇大,早上收到信报后就快马前往天津,一百二十里路的马新驿道虽然几经修缮,但是六个小时的奔波还是让马龙标筋疲力尽,待和志锐碰了面,马龙标急道:“督帅,京城怎么就兵变了?那几个镇的禁卫军……” “锦门兄,京城不是兵变,京城是被革命党夜袭了。”志锐更正着之前的错误,关内的电报通畅之后他收到了不少消息,但是这些情况他不敢全部告诉马龙标,只能拣能说的说。“现在京城已经被革命党占了,皇上也是生死未卜……” 志锐说到光绪生死未卜眼泪就下来了,旁边的马龙标一点也坐不住,大声道:“督帅,第二镇明日便可到天津左近,要是火车能通,后日便可杀入京师,剿灭革命党,解救皇上还有诸位王爷,保我大清万年江山!” “好啊!真是板荡见忠臣!”志锐看着马龙标要和革命党决一死战的模样,心中顿时大定,北洋这几个镇都有袁世凯的影子,他就怕自己指挥不了这支军队,“锦门啊,现在京城被占,探查下来里面的革命军有两三万,你部后日只要攻占廊坊即可,等第1镇还有第27镇赶到,我军便可进京勤王了。”想到那炸断了的铁路,志锐叹道,“他们可要五六天才能到的。” “什么!”马龙标一惊北京有几万革命党,再惊其他各部要五六天才能道,“督帅,这么等下去可就要夜长梦多,一旦严州沂州还有关外的革命党进逼北京,那局势可就要逆转啊!” “锦门啊,天津到榆关的铁路被革命党炸断了,没有几天功夫怕是通不了车;保定到京城的铁路也被革命党炸坏了,这两条铁路一坏,第1镇和第27镇没有五六天怕是到不了这里,所以你部只可开到廊坊,到那里就不能再往前了。严州、沂州还有关外的革命党都不要担心,洋人已经知会过咱们,关外的革命军根本就不放他们进关,关内的要想北上,铁路也不给运兵,他们若是要强行运兵,现在车头车厢也都调到天津来了,革命党只会无车可用。这一次,洋人们都是站在我们一边啊。”志锐介绍着局势,生怕马龙标被革命党吓着了,最后只好把洋人抬了出来。 听闻洋人是站在大清这边,马龙标心中大定,在我大清皇帝是太阳,那洋人就是天。太阳没了不怕,只要天还在,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志锐把放下心的马龙标送下去歇息,自己却坐在房间里担忧起来,下午收到的消息,全国大部分地方都被革命党给占了,关外的热河蒙古消息未明,但已知的关内十八省,只剩下直隶、河南、山东、江西、湖南、广东、广西还在没有被革命党攻占,可就这几个省,也只有浙江、山东还有直隶是有重兵的,河南、江西、湖南、广东、广西这几个省,怕是明后天就要被革命党给占了。 但关内再怎么丢,都没有东北被革命党占领给志锐的震撼大。大清定鼎之初,本是给自己安排了一条后路的,是以东北一直禁止汉人垦殖、奉天也留着六部衙门,就是预备着一旦关内汉人叛乱,满人好退回关外,但两百多年的禁垦却惹来了日俄。日俄前几年大战后,为了保住龙兴之地,朝廷也加快了移民的步伐,可谁想到保来保去还是让革命党给占了。 “大人,日本领事小池张造求见。”志锐沉思间,外面有人忽然来报。 “小池张造?!”志锐有些惊讶,之前都是英国人来的,现在却换做日本人来,他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快请!快请!”他连忙道。 日本驻天津领事小池张造是一个大陆主义者,深知日本的将来在于中国,现在中国鼎革之际,不乘此机会从中国咬下一块肉来,那真要对不住天照大神了。昨天半夜北京叛乱的消息一到,他就睡不着了,一心只想着满洲那边会怎么样,可满洲的消息一直到中午才由海军的无线电传送过来:情况已经到了最坏,奉天府城还有辽阳等地,昨天夜里就被张榕部给占了,而通化那边的复兴军,也在天亮前围歼了满蒙新军第6、第7两个镇,剩下的热河第5镇,黑龙江第8镇据说也在今天阵前起义了。现在整个满洲还属于清军系列的,就只有奉天巡防营中的左路冯麟阁部、前路张作霖部、后路吴俊升这三路巡防营了,这些兵加起来还没不到一个师团,能顶什么用。 满洲最好是自己上,但是没有借口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清国的军队先上,等他们鏖战把满洲闹的一团乱的时候,那才是大日本军以维护次序上场的时候,带着这样的念头,小池张造和北京的伊集院彦吉商量了一下午,这才擦着黑的来到直隶总督府。 小吃张造在做天津领事之前是在奉天做总领事的,而志锐前几年则是东三省总督,在东北的时候两人多有摩擦,但到了天津两人的关系便缓和了。多年的相识,两人也没有什么客套,还没等志锐问来意,小池张造便道:“总督大人,现在贵国局势不定,京城又被乱党占领,实在是需要大决断的英雄站出来力挽狂澜。小池向来认为大人是中国之英雄,愿意倾力相助大人挽回局势。” 日本人说“大决断”的时候,志锐心里只是一阵狂跳,不过他暗自镇定,待通事把话说完才站起来对小池张造一礼,道:“真是患难见真情,本督对阁下以及贵国皇帝深表谢意!只要这次能重新夺回京师、救回皇上,一定会派王公亲往贵国致谢。” 光绪早已经确认死亡,志锐不承认此事,小池张造也不好说破,但见他只想着夺回京城,便道:“总督大人,现在整个国家都发生了动乱,甚至连满洲也被复兴会占领了,现在大人要做的怕不光是要夺回京城,满州是皇族的生息之地、龙兴之地、这里也是要夺回的。现在大清的精锐士兵都在浙江严州,可听闻复兴会已经从海外调集了三四万人的部队从沪上南下,准备和严州的复兴军一起围剿严州的新军……不过幸好他们的军火船被海关阻拦了,那边的战事一时间还不会开始。” 小池张造毕竟有公使团的消息,对全国的局势知道的比志锐多的多,他刚才一说复兴会的海外部队三四万人准备和严州的革命军围剿严州新军,志锐便忍不住的站了起来,而后在听到军火船被海关拦截,这才又坐了下来。 看着志锐的心绪已经被自己调动,小池张造接着道,“大人,十几万的部队散布在严州周围,而北京这边却没有足够的士兵,现在真正能改变目前状况的办法还是要把严州的精锐士兵调到北京和满洲,只有把这两个地方巩固了,那么平定全国的叛乱才有希望。” “调兵?!”志锐想着当下的局势,这确实是解决当下困境的唯一办法。“领事先生,严州的新军可是有十几万人啊,怎么才能调到北方?” “大人,在严州西面和北面的部队撤到长江沿岸便可,而在严州南面和东面的部队,只要撤往海边即可。这样士兵就可以坐船北上在满洲上岸,筹备船只要五天时间,运到北方也要五天,也就是说十天之后,第一批部队就能抵达北方,最多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可以全部离开浙江。”小池拿出带着的地图,比划着撤军路线,看得出来,他是有备而来的。 “领事先生,十几万人,有这么多的船队吗?”志锐也知道海军依旧在自己手里,但是有船吗? “敝国日清汽船有二十多艘汽船,一次可运输一个师团的部队北上,而英国的太古、怡和两家公司汽船更多,贵国的招商局汽船也不少,这些公司的商船全部集中起来,一次最少可以运五个师团的部队到北方。总督大人,只要有五个师团,您还担心北京和满州不能收复吗?”小池张造笑道,“现在各国并不承认复兴会是交战团体,借此机会,您应该马上雇佣长江以及沿海的各国商船队,这样才能改变当下的局势。” 小池张造的话字字千钧,志锐听后不断的在屋子里度着方步,他现在担心两个问题,一是现在各国没有局外中立,完全站在大清这一边,可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局外中立呢?再则是,调十几万兵到北方来,运费直隶是付得起的,但支撑这些部队作战的钱粮,怕以直隶一省是无法支应的,这钱粮去哪里筹借呢?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小池张造只是喝茶,静等志锐的决断。清国局势如此,日本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复兴会统一中国。排除日俄战争的恩怨不说,单看复兴会的组织和决心就不能让其做大,日本强盛则中国衰弱,中国强盛而日本衰弱,这是大陆主义者的最坚持的信念。现在小池说要调兵到北方,但按照北京议定书,天津是不能上岸的,所有北调的部队最有可能登陆的地方是大连和锦州,大连也好,锦州也好,都是满洲,只要这些士兵到了满洲,那么在南满肃清复兴军就不是难事了,实在清军不行,日本也可以出兵。 “小池先生,各国什么时候会采取中立的态度?”志锐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总督大人,有些国家已经想严守中立了,有些国家只要复兴会适当让步,那就会选择中立,但还有些国家不管复兴会承诺什么,都不可能完全中立。”小池张造不能明说英日将反对复兴会到底,只好说着些虚语,“这也许这就像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吧,有些人即使不对自己友好,自己也很乐意和他做朋友;而有些人即使对自己再友好,可两人还是没有做朋友的缘分。总督大人您不应该考虑各国的态度,而是应该竭尽全力挽回当下的危局。” 小池的解释只让志锐一笑,东北、直隶为官五年,他是明白列强心思的,他们希望大清领土完整,也希望大清文明进步,可真要大清变成和他们一样,他们定会撕破友好面皮,把大清给打落下去。现在的大清是永远也赶不上日本的,可真要是让复兴会坐了江山,以他们在山沟里独挡几十万清军的能耐,说不定还真会追上日本,变成亚洲霸主。 他们和大清做朋友是因为大清永远只会是个三流国家。志锐对此心中苦笑,但是保大清还是保中国他早就在心中有了决断,他没有去戳破小池的假面,只是又问道:“小池先生,如果本督想从贵国贷款,贵国大概能提供多少钱款?” “总督大人,那要看您能提供什么作为抵押?”小池笑的越发友善,这是他来之前就猜到的。 “抵押?”志锐思索道,他现在不能代表大清和日本人签约,他能做主的只有直隶一省,而这一省的官产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他看了旁边的师爷一眼,见他也是给糊涂模样,只好道:“小池先生,您看本督这边有什么好抵押的?南方的十几万兵丁真要运了过来,我们总不能让他们没钱没饷吧。” 戊卷第四十二章纷乱5 小池张造是哼着曲子回去的,今天晚上他已经把计划的第一步稳稳的办妥了,只是在他回到领事馆的时候,新来的情报让他的图谋碎了一地。 “阁下,新收到的情报,清国在严州的军队大部分都叛变了!”看着满脸高兴的领事,秘书高田不得不把这个消息汇报上来。 “纳尼?!”小池张造惊道,“为什么叛变?有多少军队叛变。” 闷着头又看了一眼滚瓜烂熟的电报,高田再道:“一半以上的军队都叛变了,目前我们能确定还效忠清国的军队只有满蒙第1、第2、新军第5、第10、第14,一共五个镇,还就是三万多名巡防队士兵。现在复兴会在严州的部队和在沪上的部队正向把他们围歼。” “其他的新军呢?都投降了吗?”秘书说的这么仔细,但小池张造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他不认为这是真的。 “是的,阁下。新军中素来有革命党,他们叛变并不奇怪。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复兴会和英国人起了冲突。”高田说完坏消息,终于说了一个好消息。 “纳尼?” “复兴会在沪上的部队要乘坐火车前往杭州,还有他们的辎重补给也要通过铁路运输,但是沪杭铁路是有英国人负责管理的,英国显然不喜欢复兴会使用这条铁路,所以双方就起了冲突!”高田补充道。 “有没有发生血案?”小池张造追问道。 “阁下,这个电报里没有说,但是中午的时候英国人已经排出陆战队接管了沪上火车站。南下杭州以及北上的南京的铁路都禁止复兴会使用,远东的舰队也已经派往在长江以及钱塘江口。”高田道,“公使团下午的时候也通过决议,为了防止战事扩大,滇越、沪杭、沪宁、京汉、京浦、正太、胶济、南北满、京奉,这些铁路都将拒载复兴会士兵;另外海关也禁止一切军事物资输入复兴会控制的口岸。他们还照会复兴会,要求他们立即停止战争、同时停止针对满族人的一切不人道行为,并建议马上按照上一次选举的结果召开第二届国会,所有的政治分歧都将在国会里讨论解决,明天的报纸将大幅登载公使团坚决支持国会的报道。” “苟得么呦伊!板载!!”小池张造闻言一扫刚才的担忧,兴奋的挥动着手臂,他激动好一会才停了下来,又问道:“这份照会很好,复兴会怎么答复公使团的?” “复兴会谢缵泰的回答很老练。”高田说道,“他认为公使团的照会是自相矛盾,一边拒绝承认复兴会为交战团体,一边又对复兴会指手画脚,还要复兴会接受国会的决议,他说:一个不被承认的团体没有义务承担任何责任,更不可能承认清国的国会。同时,他认为第二届国会有一半以上的议员都不是民选而是钦定的,现在清国已经灭亡,那些王公贝勒已经是复兴会的俘虏,全中国人都不会允许这些人成为国会议员。” “哦!他是明白国际公法的,但是他不明白国际公法一般都是保护强国的利益,日本也是花费了很多代价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小池张造微微叹息道,“高田,现在公使团对复兴会的是怎么回应的?” “阁下,公使团的回应北京使馆还没有通告我们。不过川岛君已经到了,他连夜从北京来,应该知道那边的情况。”高田道。 “那好!我马上要见他。”小池张造道。 “阁下,川岛君还带了一个非常的重要的人过来,就是清国的肃亲王。”高田再次说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哦!川岛君真是考虑长远的。不过……”小池张造道:“你去把川岛君请过来吧,我要和他谈谈。” 川岛浪速真不愧是个最出色的大陆浪人,昨天晚上枪炮声一响,他便告知善耆做好逃亡的准备,奈何善耆养尊处优惯了,只以为这枪炮最多是一场针对寿典的破坏而已,根本就不想出门。他只站在王府的高处四处张望城内的情况,等到看见南面的崇文门打下,这才慌慌张张的带着些细软准备逃命,他本想带着儿子福晋的,但是真要是那么多人都逃出去,一连串的轿子根本就到不了东郊民巷,所以被川岛浪速劝阻了。 即便是这样,他们逃到使馆区附近的时候,还是发现使馆区外有复兴会的哨岗——从崇文门进攻是有原因的,除了抓捕光绪、占领电报站之外,王蒙恢部更有屏蔽使馆区,防止王公大臣逃入其内的任务。正当川岛浪速要把善耆带往教堂暂避的时候,在紫禁城碰壁的青木宣纯却带着一个小队赶了过来,这才把善耆护送进了使馆区。 善耆虽然道了使馆区,但是复兴会马上会知道这个人跑了,为了不出意外,伊集院彦吉在温言抚慰善耆之后,第二天天黑的时候,又用外交马车把他送到了正阳门火车站,如此川岛和善耆才来到了天津。 川岛浪速进了小池张造厢房的时候,小池恭敬的站了起来,对着他深深鞠躬道:“川岛君真是幸苦了!” 川岛浪速见他如此,脸上眉飞色舞,大大咧咧的道,“小池君客气了!我做的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帝国。”只等两人在榻榻米上坐下,他再道“小池君,京奉铁路被复兴会破坏了,但所以我希望你能安排一条船,马上送我和亲王阁下前往旅顺。” “明白!我马上回安排的。”小池张造答道。作为文官,作为国际派,虽然他很不喜欢大陆浪人的自大和短视,但如今的形势下他还是要积极配合的,让高田去安排船只后,小池问道:“川岛君,北京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听说复兴会回绝了公使团的照会。” “他们当然会回绝。”川岛浪速依然是大大咧咧,“复兴会占领了大半个支那,而且马上就要围歼清国仅剩的几个新军镇,让他们现在终战,并且把权力交给国会,那不是养虎为患、授人以柄吗?杨竟成不是马鹿,他一定不会答应这些条件的。” 川岛说了一堆废话,只让小池皱眉,他只好再问道:“那么公使团对此是怎么回应的?” “公使团里,英国至始至终都将反对复兴会,在英国公使的影响下,法国和露国也对此保持一致,不过露国人是不会不甘心的——根据我探查到消息,就在前几天,蒙古人的秘密代表团已经动身前往圣彼得堡了,他们大概会在下个月到达。不出意料的话,露国将会支持外蒙古独立;德国因为复兴会不承认之前的军火贷款,所以对复兴会表示敌对,但其实只要复兴会稍微对他们表示出善意,德国皇帝就会转而支持他们;最后是米国,他们明显是支持复兴会的,可是米国人见到英国人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川岛浪速快速而厌烦的说着公使团的事情,但是这些这些东西不但长而且还很重要,所以他不得接着说下去:“英国人想支持其他人主政支那,朱尔典虽然没有说将支持谁,但我们猜测选定的人应该是袁世凯,他有声望,更有几个镇的军队,另外我听说英国外交大臣格雷将会亲自接见马上就要抵达英国的同盟会领袖孙汶,虽然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但这明显英国的第二个选择,还有法国人也将邀请孙汶前往法国,孙汶的理想终于要实现了,现在英法都支持他。小池君,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川岛浪速只是略说,但是公使团的情况和各国的态度都面面俱到,不过最后那一句‘时间不多了’很让小池张造不解,他笑问道:“川岛君,我们的什么时间不多了?你是说满洲吗?” “是的!我说的正是满洲。”川岛浪速道:“我在北京听说阁下的调兵计划了,虽然很好,但是时间上来说,它太慢了!”看了微微错愕的小池张造一眼,川岛浪速接着道:“小池君你有没有发现,从昨天晚上开始到现在,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支那的情况就翻天覆地了,如果再过二十四给小时,或者四十八个小时,我想除了直隶和山东,还有西藏、蒙古、新疆那些偏远的地方,其他的地方将全部被复兴会占领。 真正等到十天之后,严州的复兴军已经剿灭了南方的清国军队,而沂州的复兴军将占领济南,逼近直隶,一个月后,其实不要一个月,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所有的清国军队都将被覆灭。到那个时候,支那就是复兴会的支那了,没有军队,不管是袁世凯还是孙汶,在支那政坛上,只会是一个有名望的看客,根本就不能左右支那的局势。 小池君,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支持肃亲王建立一个满蒙帝国,在露国支持外蒙独立的时候,我们也支持南满和内蒙独立。杨竟成承认满蒙帝国那我们就支持他的政府,如果杨竟成对此不支持,那么我们就和以往对付清国一样,支持孙汶再次在南方举行革命。” 川岛浪速的意思小池张造终于是明白了,他有些不安的道:“川岛君,你是想帝国直接出兵满洲吗?但是这样米国和露国一定会反对的。” “米国只是一个二流国家,只要有英国支持,他们不敢反对我们,他们最多只在暗中支持复兴会罢了;而露国,我们也同样支持他们,让外蒙和北满独立即可。小池君,按照我们和露国的协议,南满和内蒙是我们的势力范围吧。”川岛浪速胸有成竹的道。“知道吗,小池君,一旦满蒙帝国成立,那这个国家的行政督导权将由我们控制,境内的铁路、矿山也将有由日本公司专有,另外,帝国还可以大规模向这里移民,这里将会是第二个朝鲜。” 见川岛浪速把一切想的如此完美,小池张造心中更是不安,他的调兵计划是干涉清国内政,但还是有一张脸皮的,可现在川岛的满蒙帝国方案连皮都不要,根本就是不顾吃相。真是马鹿!小池张造在心中暗骂道,他在川岛浪速得意之后,又问道:“伊集院阁下已经支持支持出兵了吗?” “是的!小池君。”川岛笑道:“英国对此并没有明言反对,朱尔典公使应该是默认了。现在伊集院阁下已经把出兵的电报发到国内了,相信国内很快就会出兵到满洲。” 局势真的出乎小池张造的意料,真要是出兵,他刚才和志锐签的那些协议算是白签了,他紧急追问道:“可……可帝国以什么借口出兵?” “借口?这……”川岛浪速本想说‘这还是需要什么接口’,但也觉得为了应付米国,还是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的,当下满不在乎的道:“小池君,放心吧!满洲的仁田原君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一定会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的。” 川岛浪速一说仁田原君,小池张造就是浑身一震,他知道此人就是南满铁道守备队的司令官,参加过甲午之战、北京拳乱还有日俄战争,是彻彻底底的大陆派,即使不给他命令,他也会趁此良机弄出些什么事情来的,看来出兵满洲已成定局了。 小池张造想着满洲铁道守备队司令官仁田原重行少将,而身在辽阳的仁田原重行此时正关切的问着自己的副官,“他们没有什么异常吧?” “阁下,他们只会喝酒玩女人,还有就是打听消息,其他什么事情他们一概没有兴趣。”副官答道。 “好!这样的支那人才是最好的支那人。”仁田原重行笑道,“他们很快就会有用的。” 仁田原重行说话的时候,司令部侧面的日本酒肆里,不喝清酒喝二锅头的冯麟阁,看着愁眉不展的张作霖嘟囔道,“老疙瘩,别信张榕那小子那么多,又是什么义气,又是什么兄弟,都他娘的鬼话。咱们真要信了这小子,一出这日本司令部,他定会寻给借口把咱们俩给嘣了!俺和你不一样啊,绿林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风浪伎俩没有见过,这张榕心黑手辣的很,总督载澍大人对他那么宽厚,还不是被他给做了。这张榕啊,信不得!” “大哥,也是不信他啊。俺只是想这好端端的,那张榕闹什么革命啊?他就不怕朝廷把关内新军都调过来?俺看,这事情后面定是美国人在捣鬼。”张作霖浑身都是不安,在艺妓的歌舞声让他不安,身处日本司令部让他不安,如今东北的形势更让他不安。 “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想那么多干啥?”冯麟阁说着话还不忘在身边日本艺妓的身上摸一把,他还是没有品味够这日本娘们和自家娘们的不同,“俺断定,不需十日,朝廷一定是会派兵来的,到时候就是咱们兄弟俩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好!说的好。冯君不愧是满洲的英雄!”厢房的纸门忽然被人移开,守备队司令官仁田原重行站在门口,笑容可掬的鼓着掌,“冯桑,张桑,你们的朝廷已经准备派兵了,钦差大臣肃亲王善耆阁下,已经在天津坐大日本海军的军舰连夜赶往旅顺,他说到了辽阳之后,最要见的就是你们两位。” “啊!”冯麟阁和张作霖听闻是肃亲王善耆亲来,还要他们亲自去会面,不由得的一声惊呼,他们可只是给巡防营统领,顶多是个千总,现在肃亲王居然要亲自召见自己,这…这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啊。 “仁田司令,你可不会哄俺们吧?”冯麟阁和张作霖吃惊之后,只是不信,不过张作霖不好问题,只是看了冯麟阁一眼,示意这话由他来问。 “冯桑,你不但是满洲的英雄,也是大日本的英雄,我为什么要骗你?”仁田原重行一脸无辜的说道,“现在整个满洲的局势很是混乱,第6、第7两个镇都被叛军打散了,北满那边也发生了动乱,赤峰第5镇的吴禄贞在这个时候居然按兵不动。冯桑、张桑,局势虽然危急,可这可是天赐良机啊!一旦满洲平定,其他的不说,大日本一定会建议清国政府任命你们为一省之将军。” 昨天是光绪的正寿,全省的官员都要到奉天祝寿,张榕就是选择这个时候造反的。幸好祝寿也是要排队的,其他人不说,冯麟阁张作霖因为官小,安排在后面,加之两人胡子出身,警觉性高,张榕在里面一发动,他们就和吴俊才一起连夜逃出奉天,逃到了奉天停车场,这停车场因为是日本人的地方,张榕的人不敢进来,这才留住了性命。 一夜折腾,吴俊才已经被日本人护送到北面去了,好让他把后路巡防营的人拉进铁路附属地,而他们两个人的部队,也由亲信连夜通知,同样将撤向铁路附属地。外间形势如何他们只能猜测,但是现在听说整个东北都乱了,却也并没有大多惊讶。想想肃亲王都来了,那局势还能不严重么?局势越严重,那朝廷就会越加倚重自己,明白这点的冯麟阁和张作霖一点也没有慌张,反而有些兴奋,这奉天将军、吉林将军说不定真能当上。 “仁田司令,那俺们就承你吉言了,真要是当上了将军,一定不会忘了你的举荐之情!”冯麟阁大笑着,说不出的豪迈。冯麟阁说完,张作霖也道:“仁田司令,大恩不言谢,俺老张心里记着这救命恩情,改日定当回报!” “好!冯桑张桑你们接着休息,还有你们的手下也要休息好,过两天我们就要大干一场。”仁田原重行笑道,而后又喝令艺妓和下官要小心伺候,这才退出了屋子。 日本人一切皆在掌握的时候,复兴会则专注于严州这边的收网。昨天夜里北京发动的时候,严州复兴军除了第8师调到了宣城方向,其余三个师以及新加入过来的两广部队都进逼到了杭州,其中第15师和暂编第1旅从金华沿着铁路北上,直接把第5、第10、第14三个镇逼往绍兴,而第6第7两个师,一个师越过拱墅租界,直逼杭州城,另一个则迂回攻占余杭,切断清兵北逃去路。 因为钱塘江被满清海军占据,而从富阳到杭州山路难行,第6、第7两师的一百余门野炮,累死百余头牲口、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从山区挪到了杭州城郊。不过等他们赶到杭州城郊的时候,杭州城内的清军已经撤出城市,和绍兴渡江北上的清军合并一处,五个镇加上巡防队,近十万人正在猛攻防守临平山一线,由第6师前锋部队驻守的阵地,准备攻破此处后顺着铁路线北逃。 清军因为是事出紧急,惊慌之下逃窜,虽有足够的兵力,但也只有满蒙新军两个镇顶用,刚度过钱塘江的另外三个镇因为要快速渡河,不但辎重大部丢失,就是队列也很是散乱,至于那些巡防队,更只能壮壮声势。 清军狼狈,但是复兴军情况也不太好,山区辎重火炮难以运输不说,就是兵力也不足够。清军分驻钱塘江两岸,复兴军也只能分成两部,沿钱塘江追击,虽然杭州这边是复兴军的主力,并且第6师一部当天夜里就攻占了余杭,但清军还是全部集结到了钱塘江西岸的杭州侧,而不是林文潜希望的东岸绍兴一侧。 清军可以在海军的掩护下从容过江,但是第15师却是没有办法过江的。现在的局面是杭州一侧的只有第6、第7师三万六千余人,而清兵兵力接近十万,虽然沪上这边的南非第1师领用了江南局的库存枪支,已经前来增援,但是英国人禁止复兴会使用铁路给行军带来极大的障碍。为了避免和英军发生正面冲突,部队沿着铁道,步行到松江才有了少量车皮,在7月22日晚上十二点之前,只有一个团的部队刚到了余杭,另外的部队大概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到齐。 三万八千人对九万五千人,即使第10镇、第14镇会阵前倒戈,但是满蒙新军的两个镇和第5镇,还是能够硬抗复兴军进攻的,另外海军保护着清军钱塘江这边的侧翼,那些摆渡用的渡口更可以进行小部分的补给,这几乎让清军立于不败之地。 戊卷第四十三章提起 “清军安排了众多扫雷木筏,还有几道水雷封锁线,钱塘江上游释放水雷对清军舰艇影响不大。现在第15师正在迂回至富阳我军控制的江岸渡江,但是这样等于多绕了一百公里路程,等他们赶到战场,怕是在三天之后了。”沪上,思国寺总指挥部内,参谋部正在介绍着杭州的敌情,但是杨锐此时却心不在焉。 对于现在的复兴会而言,没有什么比外交更为重要了,洋人公使团的不支持足够让任何一个想统一中国的人心灰意冷。在中国,金融被洋人控制、铁路被洋人控制、军火同样被洋人控制、还有诸多的对手也被他们所控制,若是这些都还不够,那他们还会亲下战场。欧洲是敌对的,俄国是虚弱的,但日本却是亢奋的。从日本传来的消息,日本内阁上午就开会商议如何应对中国革命,而山县有朋已经出了他的院子亲往霞关。 山县有朋是日本陆军之父,是现在的首相桂太郎的老师,杨锐之前预估西园寺将在年中接任桂太郎的位子,但是这半年来,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桂太郎内阁有支撑不下去的迹象。况且西园寺的老师伊藤博文被朝鲜人安重根在哈尔滨刺杀,没有明治元老伊藤博文撑腰,即便是西园寺成为了内阁,也制约不了山县有朋这个元老。 “杭州这边的情况介绍先放一放。”杨锐对着正在解说的贝寿同说道:“还是说说东北吧,还有直隶那边的情况也介绍一下。” 正说的兴致勃勃的贝寿同明显一愣,而后也明白杨锐的担忧,马上让人更换了墙上的地图,再介绍道:“现在东北四省都被我们占领,唯一有烦的就是热河,吴禄贞的满蒙第5镇,部队里面有不少是满人和蒙古人,还有一些上层军官对革命也有所忌讳,所以这支部队现在只停留赤峰,并不能威胁姜贵题的后方。 其他三省都已经控制住了,吉林和黑龙江那边没有任何阻力,当地的俄国人对我们替代满清管理这两省都表示欢迎;而奉天,因为全省大小官员基本被一网打尽,各州县的接管工作大概后天就可以全部完成,奉天城内的各国领事,张榕也在今天一早就发了照会,表示绝对保护外国人在东北的人身安全和权益,并承认之前的一切条约和借款。不过,除了美国德国人支持外,英日两国并没有回复。 ……昨天晚上奉天巡防营的冯麟阁、张作霖还有吴俊升三人在奉天城内举义的时候逃出了奉天城,今天上午开始,三人辖下的部队陆续退入了南满铁路附属地,日本铁道守备队拒绝交出这些人,并警告我们禁止在铁路附属地内发生战斗……” 贝寿同把下午介绍过的情况又复述了一遍,杨锐再次打断道:“那边的俘虏反正工作做的怎么样?” “可以有一万五千人编入第1军,黑龙江那边的第8镇剔除些满人,也有一万人出头。整个东北,第1军、张榕的巡防营,还有用缴获枪支武装起来的农兵,可以一战部队有七万人,这里没有算吴禄贞的第5镇。其实东北关键是枪支不够,还有就是弹药也不是非常充足,如果枪支足够,武装十五万人并无问题。”贝寿同说道。 “大家说说,如果日本人出兵的话,他们会选在哪里?”杨锐问道,这给问题他想了许久。 “以目前的形势看,最有可能的是奉天……”贝寿同看了几个参谋一眼,而后再说道:“还有就是北京!” 杨锐有些意外,问道:“好!你们说说吧,日本人出兵北京的理由。” “东北因为南满铁路,日本从旅顺到四平都通畅无阻,并且它在东北的利益极大,所以之前我们一直判断日本人将会适时出兵东北;而北京,其实同样是这样的情况,辛丑条约规定从天津到北京的铁路都由各国派兵保护,日本如果要出兵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把部队派到北京东郊民巷和天津日租界。 北京的日本公使馆最多只能驻扎一千人的部队,但是天津租界能驻扎一到两个师团,而且津京铁路是通的。现在公使团提出要由各国军队驻扎北京各处,保护侨民和教堂,其真正的用意在于控制整个北京,一旦各国,其实也就是日本增兵在两万以上,并驻扎在各处,那整个北京实际控制权将在在洋人手里。重安先生早上否决公使团的要求,也是基于这一点。 辛丑条约里并没有限制各国驻扎使馆区、天津以及北京到山海关铁路沿线的军队数量,这就给了日本人借口,即使他们派出十万部队,我们也不能说他们违反了条约约定,而天津的军队可以畅通无阻的运往北京,也就是说哪怕他们不开战,也能牵住住我们一个师左右的部队;如果他们找到开战的借口,那么情况只会更糟。其中最关键的是我们没有开战主动权,等日本人做好一切准备要进攻的时候,那一切都已经晚了。 北京是全国的重心,如果指挥部明日转移到北京,那就更是全国的重心了。一旦北京被日军占领,那么对我们将是巨大的打击。现在北京在短时间之内整编出来的部队不会超过六万,这六万部队里面还有一万五千是刚刚反正过来的巡警和满清禁卫军,而山东、南方的军队因为铁路阻隔,并不能在日本增兵之前抵达北京。” 贝寿同说完参谋部判断日本出兵北京的理由,又道:“北京是我们兵力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本着安全考虑,参谋部还是希望先生缓一步移帐北京。” “不。北京一定要去!”杨锐坚持道,“这是政治,哪怕危险也是要去的。守住北京,不单是守住了复兴会在国内的主导权,同时也守住了中国的既有权益。我们不会因为北京被洋人占领而出让更多的利益。 英国人不喜欢我们,但他们无兵可派,他们的做法不出意外的是日本人唱黑脸开战,他们则唱白脸调停。这是洋人惯用的伎俩了,我们要是顶不住,那就要对各国让出权益,而一旦让出权益,复兴会自身的合法性就成了问题。现在各处的报纸都还没有纳入我们的管理体系,真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各地的报纸就会铺天盖地申讨复兴会卖国,所以,北京不但要去,还一定要守住!” 杨锐理由让贝寿同无言以对,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要新政府被各国承认,不一定非要用这个办法,只是杨锐性格如此,不喜欢掺和,喜欢采用最直接、最有效,但往往也是代价最大的办法实现目标。 贝寿同沉默,而徐敬熙则道:“先生,如果我们不去北京,还是立足于沪上,那么日本未必会有占领北京的打算,所有……” “哎!你们啊。”看着他们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苦心,杨锐只好叹气,“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得到就要付出,有些选择看上去是最笨的,付出也是最大的,但却是最有效、从长远来看也是代价最低的。知道为什么你们不能领兵吗?就是因为你们太聪明,有智力没有魄力不会是一个好将军。现在不去北京是安全,但是去了北京且守住了北京,那么接下来的局面便是我们主导了。想想吧,唯一能干涉的日本都被我们制止了,那洋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我们统一这个国家? 大家要记住,这里是我们的国家,是我们的土地,我们和满清战争未必会获得所有人的支持,但我们和洋人的战争,一定会获得全国四亿人的支持!或许开始会失利,但是只要把战争长期化、扩大化,凭借这么大的国土和人口,我们将最终获得胜利。这其实就像赌博,斯斯文文的和洋人赌钱,我们是每赌必输,但真要是不顾一切和洋人赌命,他们就要怕了。 这就是为什么每一次满清战败,洋人都要让他们签条约赔款的原因,因为洋人只愿意打斯文的战争,不想战争变成一个无法摆脱的泥潭。日本真要把事情闹大,那我们就把事情闹的更大,等到战事一起,贸易一断,全国的洋人都朝不保夕,那么他们自然会对日本施压……” 看着杨锐似乎是要再一次的发动义和团,徐敬熙惊道:“先生,要是这样,那我们将会被各国谴责,到时候……”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英日既然是同盟,那么日本的决定就是英国的决定,日本的责任就是英国的责任。我只认这一点,不认其余。真要是开战,我们要做的无非就是把中国变成另一个严州而已,我们欠着英国两亿两千多万两债务,这还不包括汇丰银行等英资银行在国内的放贷,每年更是给英国及其殖民地带来一亿七千万两的贸易顺差,还有他们在中国的投资,只算房地产都超过七千五百万两……”杨锐说着英国在华的各项数据,而后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满屋子停下来的参谋,沉声喝问道:“难度我们连布尔人都不如吗?” “不是。不是。不是!……”参谋们不约而同的回答。进入总参的人全是南非军校出来的,布尔人能以五十万人口抵抗二十多万英军只让所有人汗颜。 “不是就好!”杨锐看着诸人,“你们忙吧。现在我们要关注的重点是东北和北京,还有砚孙的第9师和第10师,让他们快一些,把北洋这两个镇往北京赶也好,歼灭也好,总之他们要在二十天之内赶到北京。” “是!”贝寿同几个敬着礼。战略方向杨锐已经确定,那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这么调动一切资源去达到这个占领目标。 杨锐看见参谋们忙碌起来,则会去了自己的屋子,不过他的办公室里人都在站着,思国寺的屋子并不隔音,刚才他在总参那边的讲话这边早就听见了,杨度见他进来急道:“竟成,不要鲁莽啊?事情总会有圆转的机会的。” 见他终于不叫自己‘竟成先生’,而是‘竟成’,杨锐笑道:“终于改口了啊!” 杨锐笑,杨度却更是着急,他道:“竟成,你不会真要跟英国人也开战吧?!” “日本人开战,那么我们就把英国捎带上,德国人、美国人、甚至俄国人都会高兴的。他们最多也就是封锁沿海了,不说没兵力,就是有兵力,他们敢上岸吗?英国在远东的军力一真在衰退,这也是他们要和日本结盟的原因,他们想借日本教训我们,那我就索性一杆子捅到底,把桌子都掀翻得了。奉天被日本占了就占了,依托蒙古和吉林,我们一样可以反攻骚扰,他们得到的不过是一个残缺的省。他们要是十年不退兵,那我们就打十年,五十年不退兵,那就打五十年,一百年不退兵,那就打一百年……”杨锐看着他笑道,但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可……可奉天打烂了,北京也会打烂,整个沿海都会打烂,到最后……”杨度只感觉杨锐是走火入魔了,他以前还没有发现这个人还有这样的脾气。 “就是要烂!”杨锐看着他道:“比强我们比不过他们,但是比烂他们一定是比不过我们!我们现在就要让英日两国看到,强行干涉革命,最后的结果只会让所有人都没饭吃,明白这一点,他们就要掂量掂量了。” 杨锐这根本就是耍流氓,杨度气道:“你这是无赖、流氓的做法!” “哈哈……”杨锐忍不住大笑起来,后世美国就是用‘无赖国家’‘流氓国家’称呼朝鲜,想不到这个词现在就被杨度说了出来,他笑完再笑,直到最后才道:“皙子啊,你家里是有薄产的,也读过书,脑子里规条多,可现在的中国处于破产的边缘,他有赖的条件,真要是以后有钱了,那想要无赖也无赖不起来。你放心吧,英国人是最务实的,只要我们能切实的表现出无赖模样,他们一定会制止日本的。” “可要是英国制止日本,但日本不听怎么办?”杨度追问道。 “真要是那样,那就和日本打到底了。”杨锐答道。 杨锐一副强硬的模样让人安心又让人害怕,杨度认为一旦强硬,那么中国遭受的损失将倍于英日,而岑炽认为开战损失的是国家,受益的复兴会,没什么大不了,章太炎则不关心损失多少,只要日本人强犯,复兴会就必须还以颜色,要不然这个新国家和满清毫无分别。 当着众人面前强硬,但是回到屋子里,杨锐却是忧愁的。还没有坐上那个位子,他就感觉到了那个位子的煎熬,他倒是明白光绪死前所说‘甚好、甚好’的原因了:千疮百孔的国家、近在咫尺的洋兵、几十年也还不完的洋债…… “真他娘的坑爹!”想到此,他自言自语的骂道。 “你又在骂谁啊?”见男人又在嘟囔,寒仙凤站在一边笑问道。 她笑颜如花,杨锐却依然不悦,不过他不好说骂谁,满清要是不坑爹,也不会轮到自己上位,他只好道:“没什么。”而后再道:“北京现在很危险,你就留在沪上吧,等那边局势平定了,你再过去。” 一听说自己要留在沪上,寒仙凤的笑容便收敛了,她委屈道:“可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再说我不去,谁伺候你?”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杨锐无法对她解释太多,“你什么时候去我自有分寸,那边也不要谁伺候,我就住在军营里。” 杨锐执意如此,寒仙凤只能低头。和与程莐的关系不同,面对寒仙凤杨锐更多时候是要求而不是商量,寒仙凤毕竟不是没有上过新学的女人,面对自己的男人,三从四德的烙印还很深,对杨锐的要求从不反抗。 见到自己的女人不高兴,杨锐只把她拉了过来,道:“我答应你,等你到了北京就娶你过门。” 从北京来的四艘飞艇是在7月23日天不亮就抵达了沪上,天亮后飞艇卸军火的时候,按照临时布置,杨锐、章太炎等人第一次在沪上衙门亮相。这是一场新闻发布会,昨天夜里临时被通知的几家中外报馆都派来了记者,闪耀不断的镁光灯之后,参谋部的一个参谋向各位记者介绍了复兴军最新的推进情况,不过这些都不是记者们关注,只等负责解说的参谋介绍完,他们便齐齐举手问另外的问题。 “请问竟成先生,清朝光绪皇帝是复兴会士兵击毙的还是自尽的,我们听说……” “请问竟成先生,复兴会之前宣传土地国有,是不是要把地主的土地予以没收,然后……” “请问竟成先生,对待北京的满族人,复兴会会怎么处置他们?有谣传,复兴会将要把他们全部流放到新疆……” …… 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只听得杨锐脑子犯晕,之所以要举行记者招待会,他是想向英日表示一个态度,不过记者们问的都不是正题。终于,泰晤士报记者濮兰德的问题断断续续的被杨锐听道,他点了他的名,衙门里顿时静了下来。 “米斯特杨,昨天北京公使团照会复兴会北京的负责人谢,希望复兴会能停止战争,同时立刻召开国会,建议把大家所有的分歧都放到国会上解决,但是这个建议被谢拒绝了。我想知道你对此有何看法?”濮兰德道。 “濮兰德先生,”杨锐说的是汉语,“首先,我代表复兴会感谢你在八年前对我们的无私帮助,对于你的问题,我想从侧面来回答你吧。 复兴会成立于1903年,她之所以壮大,在于得到了一批失去德国国籍的、德国人的帮助,复兴会的军校建立在非洲,所有的军官,包括我,都是从这个军官学校毕业的。我们所受的教育和经历,让我们没有妥协、权衡的精神,毕竟都是军人,习惯像布尔人一样,用枪来解决问题。这很不好,但是这是在短时间内难以克制的习惯,也幸好有这样的习惯,我们在严州的部队才能越打越多,越打越强。 北京公使团的建议是良好的、善意的、人道的,但是我们无法接受!对于全国各地还剩下的那些残余清军、那些贼心不死的满人,我们在只有几千人的时候都没有妥协,为什么现在有三十万部队的时候还要妥协呢? 国会是要开的,但不是满清之前弄的那一套,我们将制定新的宪法,召开新的国会,但是再此之前,所有隶属于前朝的军队都要放下武器。我们很担心他们仍旧忘不了以前的主子,担心他们借着一些阴谋,颠覆这个新的国家,这是复兴会绝不容许的!如果他们真要找来了外来势力,那么三十万复兴军、几千万复兴会会员,将会像布尔人那样战斗!” 杨锐的发言明显是有所指的,濮兰德不悦的道:“杨先生,据我所知,布尔人最后是失败的,您现在说要想布尔人那样,是不是说复兴会最后也会失败?” “训练复兴军的那些德国军官,曾经训练过布尔人,布尔人的精神就是复兴军的精神,这是复兴军从创立以来就一直强调的。濮兰德先生,如果这让你感到不适,我只有在这里向你诚恳的道歉了。我的初衷是要表达我、还有所有的复兴会员,脑子里没有妥协精神,对于残余的清军不会纵容,他们要么投降,要么被歼灭,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杨锐说着自己想说的话,言辞谨慎,“至于你说复兴会将和布尔人一样会失败,这虽然是题外话,但我不得不申明的是,中国和德瓦士不一样,我们有四万万人口,有一千多万平方公里领土。如果有敌军入侵,复兴会不可能像满清签什么停战赔款条约,只会和当初在严州一样,把战争打到底!或者更确切的说,没有两千五百万敌军入侵,求和这个词,永远不会被提起。” 戊卷第四十四章火车 杨锐的话颠三倒四,一会说要打战争打到底,一会又说要求和,只把所有人都弄得糊涂。不过他的话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有人心知肚明的。 “杨竟成在沪上的谈话五次提到了布尔人,两千五百万军队是我们当年派往南非军队的一百倍。显然,他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北京英国公使馆内,参赞麻穆勒对着朱尔典说道。“爵士,我很担心他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是的,威廉。这正是我不喜欢他的原因,用枪获得政权的人对外的态度一向是强硬的,可惜我们正好没有时间来教训他。”朱尔典很是遗憾的说道,钢丝已经上去了,那就看在上面能走多远。“杨竟成不但提到了布尔人,还提到了德国人,他坦言他的军队军官都是德国人训练出来的,不过他加了一个说法,那就是失去德国国籍的德国人。他这段话不仅仅是要向我们暗示,估计也有向德国人暗示的目的,只是他说的很圆滑,说明那些人是失去德国国籍的德国人。MI5的人真是太愚蠢了,八年时间都没有发现在莫桑比克的洛伦索马贵斯,有一所华人军校和一支三万八千人的华人军队!” “不,爵士。这不能怪MI5,那是葡萄牙人的地方,他们去年也刚刚革命,变成了一个共和国。贪婪昏庸的官僚从不会去认真检查一个白人农场的。”麻穆勒说着南非的情况,但他要说的并不是这个,“爵士,如果杨竟成失去理智,那他会做什么?再来一次拳乱吗?” “他会干什么?”朱尔典笑道:“他不是告诉了我们吗,他要再来一次布尔战争,复兴会将像布尔人那样战斗,这就是他要告诉我们的。威廉,杭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那边据说还有十万人的部队……” “哦,杭州的情况糟透了,那支军队的指挥官是一个满族人,他无法接受接受北京被占领、皇帝陛下已经死亡的现状。加上一些错误的决定,现在这支军队是一盘散沙,已经被复兴会的两个师拦在杭州城外靠近钱塘江的一处地方。按照杭州领事塞菲勒先生的估计,如果没有海军的支持,不需要三天,它就会崩溃。”麻穆勒道。“现在真正能起作用的,应该是直隶附近的三个镇,还有山东的那两个镇,这些才是……” “那袁呢?”朱尔典打断道,“为什么我们还没有联系上他?” “爵士,京汉线上电报线都被破坏了,也许,也许复兴会的人知道我们要干什么……昨天下午汉口的领事团已经派人坐火车前往安阳了,两天之后他将抵达天津,只会比杨竟成晚一天。” 听到袁世凯马上要出现,朱尔典的心情好了不少,他道:“那么在他到天津之前,我们务必要维持住现在的局势,保住袁的军队就是保住他的政治资本。天津的直隶总督是一个满族人,他的存在并不符合现在的情况,袁应该取代他。……威廉,能让我休息一会儿吗,我想我等一下将向格雷爵士写信,向他汇报远东局势的最新变化,钢丝绳并不是那么好走的。” 麻穆勒看见朱尔典有些疲倦,出去之前最后说道,“先生,杨竟成的意思我认为还应该再次判断,所以,明天他到北京之后,我希望让莫里循再次对他进行专访,这样才能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好吧!你去安排。”看着麻穆勒想寻根究底,朱尔典并没有阻止。作为中国局势的最大影响者之一,朱尔典完全明白杨那段话的意思,只是他有些难以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疯狂,真的要和大不列颠开战吗? 真要是开战,那么北京将再一次被英日联军占领,沿海沿江的绝大多数地方也同样如此,中国会损失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业和商业,整个国家一片混乱,陷入真正的分裂。这个代价是巨大的,不过,中国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同时,联军也只会得到一片焦土,并且,没人会出来承担赔款,之前的贸易马上也会降到冰点,到时候这个国家唯一能值钱的就是人口…… 朱尔典在书房里想着战争的后果,即便是有着绅士的修养,他还是对杨锐的妄言感到厌恶,如果他年轻二十岁的话,他一定也会和杨锐一样疯狂——既然这个国家要毁灭,那么大不列颠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应该的,西班牙人在南美干的事情在中国一样可以重复。 只是,他不是英国的国王,无权做这样的决策;同时,一旦中国出现这样的情况,只会给远东殖民体系带来灾难。复兴会已经可以生产步枪、火炮,还有各种各样的弹药,他们更有一支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军队和军官团,加上中国的四亿人口以及悠久且强烈的排外传统,这几者的结合将导致整个远东的殖民地都会产生叛乱。 “该死!他就是一个无赖!”在细细想过复兴会掀桌子的后果之后,朱尔典不由自主的骂出和杨度一样的词语,同样,拥有英国小店主精神的他和杨度一样,对无赖没有丝毫办法。 东郊民巷西北角英国公使馆的朱尔典骂杨锐无赖的时候,东南角的德国公使馆却对杨锐一阵赞叹。“杨就是一个武士!”雷克司喝了一口酒之后,对着参赞司艮德说道,“皇帝陛下被一群小人给欺骗了,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抛弃复兴会而选择清国政府,不过上帝实在太眷顾德意志了,现在复兴会和英国人交恶,远东将会变成另一个南非。” “伯爵阁下,杨真的会和英国翻脸吗?他的军队很多,但却分散在各地,一旦日本人派出军队,北京很快就要沦陷的。”司艮德看着自己兴奋的上司,把一句不该说的话吞了下去,他记得当初决定要不要和复兴会交恶的时候,伯爵的报告时赞成的。 “会的!会的!”雷克司涨红着脸,“他们能在严州和清国政府军交战五年,那么同样可以和英国佬还有日本人交战五年甚至更久。英国佬有大麻烦了,我相信!帝国应该马上调整策略,力主让复兴会主导中国,而不是之前在集会上所赞成的袁世凯。对了,我们控制的铁路应该马上让复兴会使用,帮助他们快速平定局势……” 雷克司昨天还在谴责复兴会不承认德国贷款,可现在却换了一种说法,只让参赞司艮德感到一阵变扭,看着他不舒服的样子,雷克司说道:“哈瑞,这就是外交,你要习惯。我马上要向皇帝陛下汇报远东局势的最新的变化,帝国和清国政府的债务,那不是关键,我们可以和复兴会协商解决,只要他们能和英国人开战。对了,你找一个人明天去见杨,我们要和他建立直接的联系!” 飞艇在一千多米的空中航行,封闭的吊舱里,透过玻璃窗,杨锐能看见外面的风景。丑陋的大地上,有着连绵的田野和不时出现的村落,这是江苏,中国最富裕的省份,一年有三千五百两的赋税。 “居然没看到什么树!”杨锐感叹。这是他第一次在空中俯视这个国家,情况让他很不习惯。 “先生,这里大多是田地,自然很少树了。”陈广寿也是第一次坐飞艇,不过他在意的不是树,而是整个地面的风景。“不过大家都是烧柴火的,再多的树也耐不住砍啊。” “要种树!”杨锐不忍再看下面光秃秃的荒山,转头说道。他本以为一百年前的中国会有更好的绿化,可现实却告诉他这是错的,二十世纪初全国的森林覆盖率只有百分之八,远不如一百年后,这其实也是水灾旱灾频发的根源。 “国土资源部有考察好人选了吗?特别是林业方面的。”杨锐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复兴会内部的人事用的是现代人力资源那一套东西,另外再加上了政委制,现在要组建中央政府,杨锐依然要推行这一套制度,本来预定是王季同执掌吏部,但他想去留学,所有现在的工作都交由陈广寿负责。 政务方面十二个部,有两个部门是最特殊的,一是礼部,在学部从中分出来之后,它就成了后世的文化部,一切不利于传统文化、有悖于复兴会统制的思想都要被控制;另外一个则是土部,包括矿业、水利、林业、土壤等分支。这两个部一个管的是虚体,一个管的是实体,都是民族繁衍之根本。在杨锐的计划里,前者将交给章太炎那帮国粹党,而后者,矿业人才留学生里不少,水利人才也有不少,就是林业人才难找,留学生似乎少有人学这个专业。 “先生,留学生里面倒是有几个人学的是林科,已经毕业回国的有一个叫程鸿书的,湖北汉川人,06年进入日本东京帝大林科,09年毕业,现在在山西大学任教;还有一个叫韩安的,安徽巢县人,07年赴美,获康奈尔大学和密歇根大学的理学学士和林学硕士学位;另外再就是一些还没有毕业的留学生,比如凌道扬、金邦正……”陈广寿毕竟是做秘书的,手上虽然没有资料,但还是记得不少这方面人才。 “现在出去的留学生都太年轻了,即使通过了领导能力测试,心性都还是不成熟。而矿业那边虽然有几个人,但是矿业和土部要做d事情并不沾边,他们只是探矿挖矿的,做部长并不合适。广寿,难度就没有年纪大一些的人吗?”无聊间,杨锐倒想着国土资源部的人选。 “这……先生,有一个年纪大的,就是不好用。”陈广寿有些犯难的道。“是一个传教士,叫做裴义理,金陵大学堂教授,隶属美国美北长老会,加拿大人,出生却在英国的爱尔兰。他虽然没有林学学位,但却和张四先生创办了中国义农会,现在在到处劝人种树,还建议官府把明节改为植树节。可先生,土部下设矿业司,如果让一个外国人做了部长,了解我国矿业分布,那就有碍国家安全了。” 杨锐不明白后世的植树节就是这个裴义理弄出来的,只听说他有美国和英国双重身份,如果把这个人任命为土部的部长,那所带来的政治效应是难以估量的,至于矿业分布,资料保密就好,他忙问道:“这个人多大了,沟通能力,领导能如何?” “最少五十多岁。”陈广寿答道,“既然是传教士,那么沟通能力一定不差的,而他和张四先生创办中国义农会,领导能力应该也很好。” “那就重点考察这个人。”杨锐确定道,而后有开玩笑的道:“要是那帮传教士不传教改种树多好,到时候全部给他们发奖状。” 杨锐说的有些异想天开,但是若是能解决矿业资料保密问题,这个人做了土部尚书也并无大碍,陈广寿把杨锐的吩咐记在下,正想问程鸿书和韩安这两个人怎么安排的时候,军情局刘伯渊急匆匆的从吊舱后部的通讯站跑过来,“先生,肃亲王善耆在旅顺露脸了!” 肃亲王会被列为方块2,那自然有他的能耐,谢缵泰不紧张这个人跑了,但杨锐却对这个满清贤王有些忌讳,这并不只是他女儿川岛芳子,而是善耆本身是一个极为开明的满人,一个开明的王爷却执着的要复辟,加上他和日本人的良好关系,能力是不可小视的。不过现在有利的就是善耆没有变卖家产,日本最多帮他一时,等过了这阵子,没钱给的话黑龙会那般人还是要走人的。不过,他这么快就到了旅顺,真是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杨锐脑子里只把事情想了一遍,才问道:“看清楚了吗,真是善耆?他怎么过去的?” “看清楚了,确实是善耆。”刘伯渊道:“至于他怎么这么快到了旅顺,猜想应该是日本海军派了舰艇,天津到旅顺也就只有三百多公里海路,十多节的驱逐舰一夜功夫就能到。看来日本人真是要铤而走险了!” “善耆道了旅顺……确实是表明日本要在东北闹事。不过日本国内的消息如何?昨日日本内阁的商议,今天该有什么动静了吧?”杨锐问道。 “东京那边暂时还没有传来什么消息,我想应该是在晚上才会有结果。但按照情况分析,日本出兵是一定的,只是规模还无法确定。”刘伯渊道,“先生,对这个善耆,我们是不是要?”刘伯渊做了一个割喉的东西,示意暗杀这个人。军情局狙击手不少,但是少有暗杀,除了处决叛徒还有盗墓贼,现在为止,只杀了礼亲王世铎一人,真正太闲了。 “不行!”杨锐想也没想就否决了,“如今我们和满清客主换位,以前是他们在明处,现在是我们在明处,真要是暗杀,吃亏的一定是我们。再说,我们一暗杀,以后只要有人死于非命,那民众就会以为是我们干的,得不偿失。 还是想办法查清这善耆到东北要干什么吧……日本人想要出兵开战,总是要有借口的……庚子时,孙汶的惠州举义,还有前几年的潮州举义,都有攻击抢窃厦门日本银行的计划。你让东北那边注意一下,防止日本人用自残的方式来挑起事端。即便我们无法阻止,但也要探查出事情是谁干的,以后也好有个说辞。” “还有,让张榕照会在奉天的各国领事,委婉告诉他们日本人将有挑起事端。”杨锐说道,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杨锐在飞艇上担心日本人自残的时候,冯麟阁和张作霖骑着马,跟着一面仿造的复兴会军旗,带着一些亲信和日本人沿着铁路,从辽阳赶往苏家屯,那里,将有他们两人要完成的神圣任务。 今天中午的时候,两人在辽阳见到肃亲王善耆,和之前想象的不一样,王爷并没有盛气凌人,而是和蔼可亲,言谈间居然还问了两人的家事,可谓是关怀备至。除了关怀,给出的官位也不小,王爷说东北胡子多,不是读书人能管好的,真要想东北大治,还是得武人来管。这话一说,只让冯麟阁和张作霖的心差一点跳了出来。 早前这东北就是将军管的,而不是什么总督巡防,那时候奉天将军最大,而后是吉林将军,黑龙江将军。王爷现在直言要武人来管东北,那就是说这以后怕是要改回由将军主事。真要是那样,他们两人那可就是一省之长了,想想当初只有个保险队,管的也只是几个庄子几个山头,现在居然能把一个省变成自己的地盘,这得要多少保险队啊? 趁着两人犯晕的时候,王爷又授了锦囊妙计,那就是在苏家屯闹出一点事情来,最好能死几个日本人或者洋人,到时候洋人一出兵干涉,这东北就回来了。 冯麟阁哈张作霖浑浑噩噩的出了辽阳城,冯麟阁越想越高兴,而张作霖却越想越不对,他总觉得这王爷很怪异,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很怪异。他看了队伍里那些巡防队打扮的日本兵一眼,策马跑到冯麟阁旁边,低着嗓子道:“大哥,日本人不会有诈吧?” “嘿!老疙瘩,日本子能有什么诈?你不是喝多了脑子就犯晕了吧?”冯麟阁自日俄战始,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日本人混,远不是张作霖这种墙头草可比,这其实也是他获得宝星勋章的原因,现在张作霖居然怀疑日本人,这着实难以让他接受。 “大哥,东北复兴会闹事,关内复兴会就不会闹事啦?”张作霖反问道:“现在这两天咱们都听日本人说外面怎么了外面怎么了,外面真怎么了,咱们可一点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咋了?”冯麟阁反问道:“现在洋人站在朝廷这边,复兴会能反天不成?现在东北大乱,朝廷出兵,洋人也出兵,等灭了张榕这个乱党,剩下那些从逆的能不要请降吗?老疙瘩,咱们这是运气好啊,等平了乱,那就是一省将军了!” 看着冯麟阁还在做官迷梦,张作霖只有败退。俗话说北人南相者贵,他向来都是谨慎,从来不乱押宝,这一次逃到辽阳,其实也是那天晚上被吓的,而后就是由日本在安排一切,前天晚上到现在,他只觉得迷迷糊糊的很不安心。 “大哥,小鼻子不让咱们出去。”张作霖败退之后,张作相策马靠了过来,刚才他是想离开铁路线去沿路的村落打探消息,但被随队的日本人让赶了回来。 “怎么,他们干嘛不让你们出去?”张作霖问道。“他们管的也太宽些吧。” “他们说现在是秘密行动,不允许出去。”张作相无奈的道。“还说想要花姑娘,等干完活儿自然就会有。娘的!” “妈拉个巴子的!”张作霖怒骂道,不过日本人说的在理,他实在是不好发作。“回去队里面吧,待会放机灵点,真要是鬼子要坑我们,就灭了他娘的!” 张作霖和张作相嘀嘀咕咕,跟在后面的田贺少佐看的一清二楚,但他也没有上来劝阻,这帮支那人,只是这次行动的道具而已,真正的行动还是要靠自己的人来做。见张作霖几个不说话了,他问向身边的另一个军官,“高山君,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 被他问的高山少佐看看地图,再四周的环境——这里靠近苏家屯,路基两边的青纱帐之间,两道铁路贯通南北,马上就要天黑了,村庄里都是狗叫声。“田贺君,就在这里吧!”高山少佐说道,说罢就把马勒住了。 “好!”田贺少佐说道,随即示意诸人停下。 看着日本人拿着铁镐溜到了铁路上开挖,张作霖问道,“娘的,小鼻子要干啥?” “不知道。”几个兄弟也看不懂日本人,只能是摇头。等那些日本人挖开铁路下面的路基,从一个包里拿出一些东西小心翼翼的放进去时,张景惠不由想到一个东西来,急道:“雨…雨…亭,小鼻子是在埋炸药,他们这是……这是……这是要炸火车啊!” 戊卷第四十五章做好 飞艇在7月24日早上六点到达北京外城永定门外,夏日的时节虽然庄稼都很茂盛,但依然无法掩盖褐色的大地,房子是褐色的,树也是褐色的,沾满了泥土。无比清洁透明的空气中,蓝紫色的西山光彩夺目,这种鲜明的色彩映衬着京城内红色的宝塔、高大规整的城墙,使得整座城市无比的威严雄伟。 杨锐不知道怎么心里忽然跳出威严雄伟这个词,这明显和北京在他心中的印象很不般配。就历史来看,满清攻入了北京,法国人英国人攻入了北京,八国联军攻入了北京,这座城市似乎太容易征服了,特别是现在,天津到北京对于洋人来说毫无阻碍,使馆区几千洋兵离紫禁城不足一公里,国都选在这里,想想都可怕。 杨锐想着这些的时候,飞艇已经稳稳的停住,外面全是迎接的人群和马车,吊舱虽然开着门,但是所有人都想让他第一个下船。看见杨锐若有所思,陈广寿不得已动了杨锐一下,轻声道:“先生,该下船了!” “哦!”杨锐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大家都站在吊舱内看着自己,终于明白大家的意思。于是他稳稳的站了起来,理了理军礼服,在诸人的瞩目下走出了舱门。 杨锐一出吊舱的时候,外面等候记者的镁光灯便闪耀起来,俘虏整编过的军乐队也准备奏乐,不远的人群中,一身军服的雷以镇小跑了过来,他在不远处立定,敬礼后大声道:“报告总司令,复兴军第二军军长雷以镇向您报告:我军奉命攻占北京,围歼敌之防御部队,昨日已占领北京及京畿地区,歼灭敌禁卫军、八旗军等三万四千余人,缴获无算,全军伤亡两千六百三十九人,报告完毕!” “很好!”杨锐看见雷以镇有些激动,很是郑重的向他回礼! “第二军驻京部队列队完毕,请您检阅!”雷以镇再道。 看着不远处整齐的方整,静默的士兵,杨锐大声道:“第二军在攻占北京战役中,执行任务坚决,攻占目标迅速,完成任务出色,真正体现了复兴军不怕牺牲、敢于胜利的战斗精神,我代表全体会员向你们敬礼!同志们,感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为民族服务!为民族服务!为民族服务!”半围着飞艇的方整忽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这声音只把站在前面的记者和军乐队吓了一跳。虽然这个情节是事先排练好的,但杨锐还是在这种呼喊中热血沸腾,他忽然觉得他还有话要说。 “今天,杭州城外的第三军已经击穿清军最后一道防线,开始围歼清军,热河、山东、河南、江西、湖南、广东、广西都已经被革命军占领,甘肃、新疆、西藏也都已经向我们投诚。全国唯一还没有光复的省份只剩直隶。这是满清最后的堡垒,他们将会想尽一切办法负隅顽抗、苟延残喘。 同志们,我们要握紧手里的枪,消灭他们!消灭一切敢于阻止我们统一国家的敌人,而后,我们还要守卫这个国家,击退一切敢于入侵这个国家的敌人。为了这,我们或许都将牺牲,但是这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更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历史证明,没有任何一个民族的复兴不要付出代价,既然要付代价,那么我们就爷们一样拿命去换,把国家的完整、民族的繁荣换回来。同志们,我们要死的光荣!……” 杨锐的声音雄浑、深远,再一次看见他的莫里循听着通事的翻译,并不能被话里的意思激动,但听着杨锐的声音,感受着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他不由的想到,巨人终于是醒了!在前些年的那次专访中,虽然杨锐说了很多,可他并不相信这个怪异的革命者能开创今天这样的局面,然而事实却让他惊叹。他感觉这个正在激烈讲演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一种化身,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巨大却空空如也的飞艇,而是无法计数并且一扫麻木的人民。 他无法判断他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说服、也许是利诱、也许是逼迫,但不管怎样,现在全各地传来的消息都是全国的人民都被他操纵控制了,这便是他能站在这里的原因。真是……上帝!莫里循实在想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只能是惊呼上帝。 为了使士兵听懂,杨锐讲演全是白话,但即使是这样,按照几十年后士兵们的回忆,伟大领袖的激情讲演他们当时只听懂两句,一句是“只剩直隶”,另一句就是“死的光荣”,前者在辛亥年之后就少有人提起,但后者却影响这些士兵一生。 杨锐的即兴讲演完毕,他便和从沪上过来的人一起上了马车前往北京内城。看这这一条马车进了城,京话日报的主编、原本在1906年9月因为‘妄议朝政、捏造谣言’而流放新疆十年、民国时自杀未遂的彭翼仲叹道:“这天下终就是变了。” “这世界也是要变了!”在他身侧,京华日报主笔,1918年11月因愤于国势日衰、道德沦丧,自尽于积水潭的梁济也是感叹,他不在乎谁坐龙庭,在乎的是不是改变世界。 “这杨竟成也是粗鄙之人,说得都是粗鄙之语。”同是主笔,也和彭翼仲跟随梁济自杀的吴梓箴有些鄙夷的说道。复兴会报纸上虽然有杨锐的文章,可这是他第一次亲闻杨锐的谈吐。 “梓箴啊,你说杨竟成说话粗鄙,那是因为他的话不是对我们说的,是对他的那些兵说道。这……他的讲演简直就像梁卓如的笔,是带着魔力的;还有那飞艇,如此巨大,真要是心志不坚的人怕就要膜拜下去。我看这复兴会还是带着些洪杨的味道,喜欢弄出一些大东西,说一些叫人送死而不惜命的话,来蛊惑愚民为复兴会卖命……” 彭翼仲的话直戳复兴会文宣的痛处,旁边的的梁济连忙拉着他,低声道:“翼仲,慎言啊!大庭广众之下,你就不怕复兴会的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我们办报之人,说的就是实话,现在全国大部分地方都被复兴会占了,就剩这直隶一省他还要喊枪说死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啊!难道就不能谈和吗?”彭翼仲道。复兴会攻入京城,除了限制内城居民外出,还是少有杀戮的,可在彭翼仲看来,流血就是不应该的,他历来主张的是改良。 “不对,杨竟成是语有所指的。”吴梓箴说道。“听说沪上那边抢火车,复兴会和英国兵打了一场,死没死人不知道,但现在公使团是一概不理复兴会的,这洋人怕是要出兵的!哎,昔年梁卓如在东京的时候就说过,这革命必定会引起列国干涉,百姓有难了。” 三个在民国因为“国性不存”而接连投湖自沉的文人在一边感叹猜测,而给他们驾车的梁漱溟则看着远去的士兵向往不已,若不是父命所在,他也想加入那支穿的花花绿绿的军队,然后拿自己的命去换“国家之完整,民族之繁荣”。 杨锐到来必定在北京引起轩然大波,他根本没在乎一些小人物的感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驶进永定门箭楼门洞意味这什么,他只是感慨这无法言状的城楼和瓮城,对着身边的谢缵泰说道:“北京的城墙决不能拆啊!这些都要保护起来。” 谢缵泰可是有好多事情要向杨锐通报的,谁知道他却来了一句城墙不能拆。他笑道:“京城,以镇进攻的时候,已经最大限度的减少破坏了,现在就是紫禁城里面不少门在那天晚上打坏了,这也是没办法。这个不说了,现在北京最棘手的事情有两个,一是光绪死了,现在天气热,还是要早点入葬的好,但是用什么规格,还是要斟酌的;二是公使团那边,他们到还是希望我们能和满清停战,和剩余的清军讲和,然后再开国会。现在全国就剩这直隶了,我们是不是放一步,就看你的意思了?” “南方的第9镇,还有浦口的江防军,两支军队加起来两万人出头;直隶山东这边五个镇,还有一直判断不出战力和具体人数的毅军,加起来有七万多人,这十万军队不少啊!他们求和可以,不过我们的底线是要他们接受改编,服从调配,军官的待遇也要变得和复兴军一样,这些条件他们要是能接受,我们可以停战。光绪那边……去找人查一查历史上的是怎么做的……我就担心一旦送葬的话,内城的满人会乱,到时候如若有心人借机生事,洋人也凑上来弄些名堂,那就危险了。”杨锐答完忽然想到一个人,问道,“袁世凯还没有到吗?” 按照军情局的消息,汉口租界士兵组成了一支小型联军连同袁世凯看家护院的那一个营一起坐火车来了,安阳到天津不不远,杨锐感觉他就要到了。 “还没有袁世凯的消息,他怕是要今天晚些时候,或者明天才能到。”谢缵泰摇头道:“满清剩下的那些军队,改编我看他们可以接受,就是一旦这样,那京城的满人怎么处理?昨天晚上志锐派出信使,准备和我们和谈,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保证现在被我们控制的满人安全,并保证以后也不追究他们,他就把直隶让出来。” “志锐这么快就服软了?”杨锐有些奇怪,这是个好消息。 “主要是光绪死前写的遗诏起了作用,昨天各届报纸都登了这道遗诏,李莲英还有那些大内侍卫也都放回家去了。现在我们是把刀架在满人的脖子上啊,通电里说的他们不信,只能是在谈和的时候把这个要求说出来,他要的是岷王的圣旨。”谢缵泰道,这个要求有些意外,不信复兴会信傀儡。 “性命可以留,旗饷也可以不还,但满人的家产怎么办?还有内城的屋子可都是要赏赐出去的?还有北京是国都,三十几万满人就在里面,谁睡的着觉?”杨锐道。他可就是指望在满人身上榨一笔大钱的。 “这……王公官员的家产我们可以没收,但是普通满人的就应该放过吧?院子嘛,这些王公大臣的就够我们赏赐了,实话说,这些满人还是穷的多,照他们那样子,不消十年,这房子家财都要典当的。”谢缵泰知道之前的定的策略,那是要把三十多万满人全部赶出去。 “就这么放过他们?!”杨锐反问道,“还是心有不甘啊!” “竟成,这些满人除了房子,已经没什么油水了,不当官没差事的满人一个个都是外面看着光鲜,其实里面比外城的人家还要穷,你在东北给他们地,这反而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几十年后说不定还要谢谢你。”谢缵泰忽然开起了玩笑,他也是抽样调查后才明白实际情况的,满人只靠着旗饷过活,又爱面子又抽大烟,真是没好日子过。 “这次没收了多少东西?”听谢缵泰说道油水,杨锐倒想问问收获。 “有不少东西。户部银库、官钱局、大清银行、各部衙门、内务府、紫禁城,这些地方共搜出了一千七百万两银子,另外还有一些外国债券的购买凭证,八千万法郎和三百万英镑两股是最大的,其他的都是小数,加起来应该有四千三百万两,但这些可是要随行情波动的,洋人认不认,最后还能拿回来多少钱,那就不知道了。”谢缵泰道。 “这钱不多啊!”杨锐问道,他觉得官面上的钱少了。“那债券是满清直接买的吗?” “法郎债券是由比利时银行出面买的,英镑债券则是由荷兰银行买的,”谢缵泰道,“这几年围剿严州把钱打没了,光绪是没有什么私房钱的,紫禁城里面查出来的钱主要是慈禧的,有八百多万两,大都是金条,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除了现钱,再就是一些古董字画珠宝之类,这些只能估价,但其实估了也没用,国宝总不能买了吧?倒是一些宝石古玉翡翠什么的可以卖掉,这里大概能有八九百万两。” “那私人呢,那些王公大臣还有官员,这里有多少?”问完公家,杨锐再问私人。 “已经搜出来、挖出来的有六千三百五十万两,还有一千三百万的洋人银行长期存单。”说到王公大臣的家产,谢缵泰兴致极高,“京城这些人,只要是有差事的,或者以前有差事的,不管官大官小,每个人家里都有不少钱,少则几万十几万,多着几十上百万,只有少部分人存在银行银号里,更多人士埋在家里,这几天工兵可是忙开了。” “能有这么多?”数字居然比想象多,杨锐有些惊讶。 “四十八个王府,两千多勋贵,还有两千三百六十九个京官,这七千六百万两摊下去,一个王府只有一百万两,一个京官家里就只有一万两。这实在是太少了,就一个崇文门的税吏,家里就能搜出来十万两。”谢缵泰道,“真要是把整个内城底朝天翻一遍,估计还能再找五千万两不止,但这事情不好做,特别是要谈和。” “一千七的六千三,加起来有八千万两,各省报上来的数字汇总起来有三千多万两,再加上海外卖的国债,估计最少能有一亿五千万两,这些加起来两亿六千万两,下半年还有田赋、关税、盐税、厘金等等,林林总总也该在一亿五千万以上,两亿两左右,这里一共是四亿多两……”杨锐算着这些钱,债券是八年期要还的,抄家也就是这一次,以后要有这么多钱怕要在三四年之后,而且不能打战。 想到打战他就头疼了,真要是和日本人英国人干一战,那这四亿多两马上就打水漂了,看着士兵的时候他雄心万丈,但再看报表的时候就缩手缩脚了。钱是男人的胆,不管是一家之主,还是一国之主。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杨锐哀叹道,旁边谢缵泰和陈广寿分不清他是嫌钱多还是嫌钱少,听着都是笑了。 “竟成,要真是有四亿,那我们就可以不问洋人借贷了。还有我建议对那些官员,要是能放过的最好就放过,毕竟我们虽有法政学校的人接收各地的州县,但还是要靠着那些老人先帮着把税收上来啊,太苛刻了可是要出事的。”谢缵泰道。 “对待底层官员,只要不是民愤大的,哪怕是贪了钱,可以放过。”杨锐说道,“但要保留官位,那就要再次考试了。现在各地已经在接收州县了,下一步我们要做的就是稳固各县政权,每占领一地,农会就建一地。农会才是我们掌握地方政权的法宝。农会的干部以后就是乡镇干部,组织不建在乡镇,我们的政权就会软弱无力,以后土改、各种专卖制度,还有用厘金对抗关税就做不成。” 在乡镇建立组织和土改以及专卖制度的联系,在香港的时候杨锐就详细说过,现在听见他又弄出一个厘金对抗关税,对关税不能自主深表担心的谢缵泰道,“这厘金怎么对抗关税?你一对抗,那洋人不会抗议吗?我看最好的还是把关税自主权收回。” “洋人是不会那么容易把关税自主权给我们的。”杨锐摇头,“厘今从设立以来,本就有对抗关税的意思,以前盛宣怀在沪上和洋人谈过这个问题,商谈的结果就是取消厘金,关税加到百分之十二点五。盛宣怀觉得洋人加的太少,应该加到百分之二十;洋人则觉得中国人不守信,现在说裁撤厘金裁撤厘金,到最后又会用其他什么名义再收商税,所有当时谈到了十二点五的关税税率,还是不了了之了。 现在关税四千万两,如果进口税加到十二点五,粗算能增加四千多万两的进口税,但厘金现在也是四千万两,两者基本抵消。不过各地厘金局贪污的利害,粗估厘金最少被贪墨了两到三千万两。若是再针对进口商品加税,厘金将超过一亿两。只是我们重点不是收多少厘金,而是通过调控厘金税率来控制进口商品数量。” “你这是……如果只对进口货加税,那洋人一定会抗议;你要是进口国产一起加,那大家都会受不了。”谢缵泰道,他觉得杨锐说的不是什么好办法。 “当然是国产进口一起加高厘金税率,但我们可以补贴国产货。”杨锐很后悔自己又把话题扯长了,看着离内城还远,他简略快语说道:“要收农税,那就要清查各地的田亩,要收商税,那就要让各地的商号成立公司,登记注册,并且最重要的是要建立财务系统,这就需要几万甚至十几万受过培训的会计,还要有慎密的票据系统,这还涉及到银行账户…… 这一切都非常麻烦,那些商号并不乐意这样去做。但是如果对他们进行补贴,那就不一样了,他们会很乐意的去工商局注册,很乐意的把自己的儿子亲信送去会计培训班,很乐意用税务局给的票据和通过银行进行转转而不是现金交易。只要这样他们才能纳入我们的保护网,才能享受退税优惠和各种补贴。只要他们进入了保护网,剩下的就是进口货了,厘金税率翻十倍,我们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可要是那些进口货也冒充国产货进来了呢?”谢缵泰道。 “那就重奖举报者,重罚冒充者,甚至是枪毙他们!”杨锐道,“涉及税务的案子都由国税局内部法庭审判,在这个法庭上,没有什么无罪推定,不需要检控方想办法证明原告有罪,而是原告要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无罪,如果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无罪,那就是有罪!” “竟成,这太过分了吧?”杨锐说的是有罪推定,谢缵泰吓了一跳。 “重安,要这样的。”杨锐一点也不觉得过分,“只有全国建立新的金融财务体系,每一个商号都纳入国税局、户部的管理,有几万十几万会计,那金本位才能实行,经济运行才能可控。这是我们八年里必须做好的。” 戊卷第四十六章不幸 “砚孙的那两个师到哪了?”杨锐终于把扯出来的东西说完。想到北京周边的满清军队,他希望沂州的那两个师能马上赶到直隶,这样京城将有五个野战师。 “砚孙那边刚刚占领济南,山东混成协被他们消灭了,第3、第4镇则跑了——是他们主动放弃济南的。9、10两师伤亡很大,北洋正规镇的火炮很多,但幸好他们炮弹不是很充足,参谋部猜测这应该是他们主动后撤的原因。”雷以镇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经济和政务都不是他负责的,但潘承锷的那两个师归第二军管辖。 “伤亡有多大?”杨锐细问,和北洋在平原上势均力敌的战斗,还是第一次,他很在乎结果。 “济南外围一战阵亡了一千余人,受伤也近两千,”雷以镇神色凝重,“我们的部队面对火力凶猛的敌军还是有一些劣势的,特别是在进攻的情况下。现在砚孙所部正在往德州推进,那里负责防守的是北洋第4镇,而第3镇则往天津急进。” “1、2、3、27,再加上毅军……”杨锐道,“前面有近五万人,毅军……” “毅军查实有一万五千人,火炮十二门,都是57mm炮,骑兵有八百余,机关枪极少,这应该算是纯步兵师,再考虑到部队的训练和作战意志,其战斗力应该只相当于北洋正规镇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左右。北洋那几个镇的战斗力和第二军相当,但我们还要负责防守京城,这就削弱了最少一个旅的兵力。”雷以镇道。“如果……” “如果北京不要防守的话,那战就好打了是不是?”雷以镇的想法杨锐直接说了出来,“北京是要守住的,这是政治,没有办法妥协。满清部队什么时候可以集结完毕?” 杨锐说法让雷以镇无法反驳,他道:“我是担心先生的安全,一旦前线交战,后方使馆区的三千多洋兵要是发难,那些新反正的巡警估计会和那天晚上那般溃散。” “你告诉我满清的部队什么时候可以集结完毕?”杨锐明白他的心思,但他既然来了北京,就不再顾虑安全。 “洋人已经抽调技工修复关内外铁路,整段铁路有几段是可以运行的,第1镇比我们预想的要早一些,大概五天之后他们将全部赶到北京外围。”雷以镇道,他明白杨锐各个击破的打算,补充道:“现在第2、第27两个镇集结在一起,并不冒进,第3镇因为有火车,后天或者大后天就能到天津。我们之前也有先吃掉敌一部的想法,但第2镇出击到廊坊又退了回去,应该是有洋人在给他们通风报信。” “嗯。现在战场不再是单向透明了,我们有无线电,他们只要是沿着铁路,就会有有线电报传递消息,大家算是势均力敌了。”杨锐对洋人的偏帮早有意料,“我的想法是先解决北面之敌,先把毅军吃掉,能做到吗?” “毅军?先生,这是冒险。”雷以镇道:“一旦没有吃掉,那么……” “没吃掉,那击溃也行。”杨锐道,“还有第1镇,派出部队在关内外铁路上伏击他们!” “可这样北京就没有部队驻防了,这个空当将有好几天时间。通过京津铁路,天津的清军一天时间就可以打到北京城下。”雷以镇不会唱空城计,虽然行军状态下敌军抵抗力薄弱,但最少也要排出一个师以上的部队出去突袭。“一个师在廊坊拦着第2、27两个镇,还有马上要到第3镇,这太危险了。” “三个旅派出去伏击。北苑到密云只有八十多公里,在密云北面附近埋伏,也就是一百公里左右;通州到唐山的铁路也只有一百公里出头。一百公里来回加上战斗时间,只要情报准确,五天就足够了。剩下三个旅负责狙击天津方向的三个镇,我们处于防守状态,只要炮弹和机关枪充足,拦截他们两天,等待出击的三个旅回来应该不难吧。”杨锐说道。 “如果不带后膛炮,五天时间可以做到,但是这样部队即使赶回也太疲劳了。”雷以镇说话的时候,马车已经出了正阳门瓮城,到了官衙街。此时大街两边站满了人,蔡元培就在这里。 杨锐本以为在永定门之外就能见到蔡元培的,但他却在这里,这就有些奇怪了。没有再和雷以镇商谈战局,杨锐在马车停稳后下了车,蔡元培冲了上来紧握着杨锐的手道:“竟成……” “孑民!”杨锐也握着他的手,蔡元培一袭青色的长衫,头发披肩,眼镜之后的脸庞皮肤白皙,显得很是文雅,看得出来,他这几年只是被软禁,并没有吃什么苦。 “你来了就好!”蔡元培激动之后忽然冒出了这句话,杨锐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没事就好!”杨锐则如此说道,看不到蔡元培的时候厌恶这个人,但面对面杨锐不知怎么却想起当年在爱国学社的第一次相见,那时候大家的关系多单纯啊。 看见他们两个抓着手不说话,谢缵泰道,“就不要站在外面了,还是进去说罢。” 他这么说两个人才莞尔一笑,一起进了宗人府。谢缵泰挑选宗人府作为办公地是有原因的,这里不需要占用原有衙门,从天津过来的接受人员正在整理满清的遗留资料,其他资料复兴会都有兴趣,但对于满清皇族的管理,除了军情局会找一些资料外,这边的文档并无什么价值。除此以外,这里离使馆区很近,英国公使馆就在宗人府后面,谢缵泰是想和英国人加强沟通的,只是实际情况并不在他预料之内。 杨锐对蔡元培嘘寒问暖了几句,迅速的把话题转移到洋人身上,“公使团那边还是老样子吗?没什么变化?” “还是老样子,就是莫里循还想再次采访你,我看这是英国人想通过他来探探风声。还有就是……德国公使馆送来一封远洋电报,发报人说是你的老朋友吕特。”谢缵泰说道。 “哦,是他!”杨锐有些动容,没有这个德国人相帮,味精厂就不可能顺利工业化生产,而没有味精产量提升,那天字号就不能快速扩大。吕特是朋友,而雷奥是同伙。这个朋友在沪上两年又被调到了北京,而后又回去了德国。现在这情况下,他却来电报了,定是报无好报。“先不管他的电报吧。德国人是不是想把我们拉到他们那一边?”杨锐道。 “是有这样的意思。”谢缵泰道,“竟成,我们怎么应对?” “帮忙是帮忙,外交是外交,不能混在一起。”杨锐道:“德国人的船不能上,他们救不了我们,只会拖累我们。美国人呢?没有什么表示吗?” “有!有一个记者也想和你谈谈,也是之前采访过你的,叫麦考密克,纽约先驱报记者。他和莫里循你先见谁?”谢缵泰道。 “先见莫里循!”杨锐出乎意料的说道,“和莫里循谈的是公事,和麦考密克谈的是私事,他会理解的。” 杨锐在宗人府用了半个小时安排诸事,而后便开始接受访问,第一个见的是莫里循。莫里循没有什么委婉,一见面就急问杨锐在沪上讲话的意思,看着一身戎装的杨锐,他说道:“杨,你在沪上的讲话会让大家误会你对大不列颠存在敌意,这对现在中国的局势是不利的,这个国家需要稳定。” “不!莫里循先生,我只是和布尔人关系匪浅,这样说的目的只是要警告那些想干涉中国革命的敌对势力,并不是针对英国。”莫里循有些急切,这让杨锐想到有分析说他同情中国,其发往伦敦的稿件,因为谴责日本而帮助中国往往被那边的编辑删减甚至是拒登,这是朋友吗?还只是圣母——和诸多传教士一样,觉得中国人可怜,只有信上帝才能得到救赎? “可这样只会让伦敦误会!”莫里循还是有些急切。 “伦敦的格雷先生不会因为我的言辞做出什么回应的,中国只是不列颠在远东殖民地利益圈的一环,虽然比较重要,但没有决定性因素。莫里循先生,复兴会还没有强大到让白厅重视的程度吧。”杨锐笑道,“不列颠有自己的外交政策,这不是复兴会能左右的。据我所知,朱尔典爵士现在正好当值公使团的团长,而公使团现在完全是站在清国政府那一边,建在中国的铁路居然不能允许中国人使用,这就是人道和正义?” “不,杨。公使团只想中国不要发生战争,不管何种战争都不希望发生,从人道和贸易的角度来看,战争都是不正义的。”莫里循说道。 “难道中国人被满清政府奴役就是正义的?”杨锐气的只是发笑,更因为争论偏离了采访的主线,直到在一边的王小霖咳嗽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莫里循先生,还是接着采访吧。这样的争论只会浪费时间。” “杨,这其实我要问的问题。”莫里循坚持道:“你真的要用战争去解决这一切吗?” “是的。面对满清,只有战争才能解决问题。”杨锐再次被纠缠进这个问题,“剩余的那些清军将会是以后动乱的根源。你不能带着脐带让一个孩子良好成长。中国要有一个新的政府,而不是半新半旧。从贸易的角度说,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才能发展经济,消除一切贸易障碍,我想这是各国希望看到的。 他们,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不列颠,花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教会满清如何做生意,如何和外国人相处,之间发生了多次战争。对于一个老旧的政府、老旧的思想的中国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但对于一个全新的政府却未必会发生。就我看来,中国战争底线在于领土的完整和国民的安全,这是任何一个有责任政府都必须承诺和做到的;而其他诸如贸易纠纷,这些都可以协商解决,唯独国土和国民的安全是不可谈判的。” “杨,你认为有国家会入侵中国并割让土地?”莫里循很是好奇道。 “割让土地我不知道,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下,很有可能会有人想入侵中国,这是每一个中国不能容许的。”杨锐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情,结果只会是战争,如果有国家出于某种目的支持这种行为,那一样会发生战争。中国很大,沿海、沿江的城市都可以作为战场,工厂会被废弃、贸易将会断绝,这是代价,但这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哪怕是一片焦土,我们最终还是会夺回来,并重建它们的。 另外,莫里循先生,我听说逃出北京的肃亲王善耆昨天早上就出现在旅顺,我很奇怪他没有飞艇却只花了二十四个小时就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旅顺,这真是奇迹,没人任何一艘商船能跑那么快。他怎么逃出北京的我不知道,怎么去到旅顺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关心的是他去旅顺干什么?难道是祭祖吗?” “真的?”莫里循惊道,杨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旅顺就代表一切。 “当然是真的!”杨锐伸手从王小霖手上接过一张照片,“这是昨天拍的照片,昨天晚上被飞艇送过来的。也许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文明,总有些人想着一些事情。” 接过杨锐手上的照片,莫里循看到照片中的善耆并不清晰,不过他身上的官服很是显眼,这其实是善耆为了迷惑冯麟阁和张作霖用的,但却被军情局的人拍到了。一身亲王服饰的善耆正在日本人士兵护卫下走下火车,一圈中国人和日本在站台上迎接他。照片薄薄,但人命却是两条,照相机镁光灯的曝光太显眼了。 “哦!上帝。”莫里循喊道。他顿时就想起身去英国公使馆面见朱尔典。 访谈在继续,杨锐的目的已经达到,而莫里循却心不在焉,在这样的基调下,采访很快就结束了。送走莫里循的杨锐笑迎麦考密克的时候,刘伯渊从一个不知道角落闪了出来,凑到杨锐耳边说道。“先生,奉天那边出事了!” “哦!”杨锐心中一跳,低声道:“出了什么事情?”又看见进院子的麦考密克,到:“如果不是很紧急,那就等下告诉我。” “很紧急!”刘伯渊道。 “广寿,帮我陪一下麦考密克先生。”杨锐眉头紧蹙,对着身边的陈广寿道。 麦考密克对于杨锐先见莫里循并无异意,毕竟莫里循是中国的大人物,但是现在看见正在等着他的杨锐却转回了屋子,对着前来招呼的陈广寿道,“陈,这是怎么了?” “麦考密克先生,先生忽然有急事,我想他几分钟之后就会回来的。”陈广寿道。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杨锐在听闻刘伯渊的汇报,第一个感觉就是开玩笑。发生在1931年9月18日的事情居然发生在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历史穿越了,所以他才会如此震惊。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在1912年2月3日[注:国外中国近代史研究,第二辑p320],在确定满清要退位的之后,日本人和1931年一样,把南满铁路炸毁以创造出兵借口,只是当时英国不想中国发生战争,是以第三次否决日本的要求,而日本西园寺内阁也根据英国人的意思第三次否决陆军部的出兵提议。对比历史,现在东北发生了革命,复兴会控制了全境,同时现在内部是桂太郎内阁而不是西园寺内阁,最重要的是,英国希望日本在东北施压从而让复兴会妥协,所以发生南满铁路发生爆炸之后,铁道守备队便以搜查凶手的名义进占沈阳,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死了多少人?”杨锐脸阴沉下来,这不只是炸毁铁路,而是炸毁火车,早上第一列从奉天开出火车,头等车厢在最前面,炸药就在头等车厢底下爆炸。 “五名英国人,十六名美国人,还有俄国人六人,日本人也有七人,还有大约两倍的的人受伤。”刘伯渊说道。 “中国人呢?”杨锐再问,脸色更沉。 “中国人…中国人没有统计。”刘伯渊答道,他忽然有些尴尬,中国人也应该是人。“先生,我马上就去要数字……” “不必了!”杨锐说道。“沈阳城内现在什么情况?” “现在第1军正在和日本人在沈阳城外对持,双方都开了枪。”刘伯渊答道。 “打的好!总算没有不抵抗!”杨锐说着怪话,忽然大声的笑了起来。而后才道:“想办法派出军工人员去现场调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另外东北马上进入战备状态,这已经是开战了。” 杨锐度着在屋子里度着步子,因为危险而兴奋,结合后世的经验,他可以断定这是关东军,也就是他的前身铁道守备队弄出来的名堂,这段子实在是太熟悉了。按照日本人的计划,第一步是炸路,第二步就是进城。进了城,大肆搜掠一番,最后还是把炸路的帽子扣在中国这边;若是己方乖乖就范,那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先生,他们就这么轻易就开战了?”刘伯渊有些吃惊,铁路是日本管理的,爆炸案最多是刑事纠纷,他认为日本人总要等到日本国内的军队来到中国才会开战。 “不要和日本人比脑子,他们从小就是被门夹大的。现在铁道守备队和我们开战,就更给国内出兵的借口。”杨锐说道。“你去把这事情通知大家吧,要作为第一要务来处理。还有,宗人府和使馆区太近了,不安全,马上换一个地方,我这边先去会会美国记者,他应该会对此感兴趣的。” 杨锐其实是心不在焉了,不过麦考密克对杨锐本身很感兴趣,在他看来,这个中国人就是一个传奇,并且和美国有不解之缘,他身上很多东西(现代的东西)在麦考密克看来都是美国化的而不是中国化的,这完全就是一个美国人,思想、谈吐、语气,很多地方都能找到美国文化的痕迹。 访谈中杨锐不知道麦考密克所想,如果知道便要悲哀了。作为八零后,他身上少有苏联文化而多是欧美文化。起初在沪上的几年,他看不惯中国的一切,他喜欢穿西式服装、爱喝咖啡,在某些时候,他甚至会想喝可口可乐……只有完全中国化,才能知道在后世到底自己被改变了多少,这是他这几年的感悟。也正因为此,他才对吴稚晖那帮人极为仇视,这些要废除汉语推行世界语的人,比卖国贼更加可恶。 “杨,你是说在奉天你们和日本人发生了冲突是吗?!”麦考密克很吃惊杨锐告知的消息,不过他把他定义为冲突。 “不,不,弗雷德里克,”杨锐纠正道,“这不是冲突,这是战争。奉天城并不是铁路附属地,现在日本正想占领它,那这就是战争。” “战争!?哦,上帝。”麦考密克叹道。“那么现在那边的局势如何?” “复兴军正在和日本人交战。早上第一辆从奉天开出的火车在苏家屯附近被炸,此举造成五名英国人,十六名美国人,六名俄国人,七名日本人死亡,日本铁道守备队一部以查找凶手为借口,强行要进入奉天城进行搜查,被我军拒绝后,他们第二次过来的时候就开始开枪。战争是由日本人挑起的,他们既然是搜查凶手,那么可以派警察或者由日本领事馆照会我方在奉天的官衙,但是他们没有,一开始是想强行进入,阻止之后则开始进攻。这完全是强盗行为。” 杨锐不带感情的向麦考密克介绍沈阳的情况。“我想说的是,如果日本人要挑起战争,那他们如愿了。复兴会对这样的阴谋和挑衅绝不退让,如果日本政府不停止这样的行为,那么战争将是全面而长期的,这只会是所有人的不幸。” 戊卷第四十七章时候 全力蛊惑一通,打发完麦考密克,杨锐就感觉到自己累了。飞艇的吊舱并不太大,三十多个人一坐,根本就没有睡觉的地方,火车硬座一般,所有人昨天都是坐着睡的。下飞艇讲演时激动一场,听到南满铁路被炸再激动一场,亢奋过后,人倒有微微的虚脱。 “竟成,东北的时间我感觉还是照会公使团的好。”见杨锐歇了下来,谢缵泰、蔡元培俩个忙的跑了过来,杨锐和美国人说的话他们都是听见的,把冲突说成是战争,很是让人不安。 “嗯。照会就照会。”杨锐不再想这事情。“你们先商量吧。我饿了,出去吃点东西。”说罢就出了门。 谢缵泰和蔡元培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可不是歇息的时候,现在是十万火急啊。蔡元培忙道::“竟成,冲突虽在奉天一地,但一个不好整个东北都要大乱啊。你怎么……” “中国是我们的,也是洋人的,洋人是想看我们着急,那我们就等等,看他们着急。我们啊,第一不急,第二闹大,就看谁比谁更损失得起了。”杨锐起身,边说边往外走,“前门有家全聚德,你们要是早上没吃饱,也一起去?” 早饭大家都吃了,现在才十点不到,杨锐又要去吃,只弄得两人莫名其妙,再说现在奉天事紧急,哪还有吃饭的功夫,但见杨锐出了门,也就只好着出去。 和后世不同,此时的天安门广场只是一个T字形封闭广场,横的那一段是现在天安门前的长安街,这是文武百官跪着听旨的地方,竖着那段是千步廊,最下端是大清门。整个T字广场的外延都立着高墙,两边的官衙只在高墙之外,通行的只是高墙两侧的侧道。 护卫的车队顺着侧道到了棋盘街,而后再过棋盘街进正阳门,穿过正阳门瓮城才是前门大街。马车就在鲜鱼口附近停下,诸多盘着辫子的百姓好奇的看着这从内城出来的革命党,唯唯诺诺、躲躲闪闪,生怕一不小心会惹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子。 杨锐下车的时候往四周环视了一眼,大街两边的砖瓦房子虽然简陋但是有一种韵味,临街的都是店铺,很多是两层房子,挂着各色的摘牌。这全聚德就是个两层的青砖房,“内堂雅座”“随意便酌”的木牌子挂着店外随风飘荡,但对开的木门却是紧闭的。 看着一大帮革命军走到自己门口,全聚德大掌柜杨庆茂只在门内看的一阵后怕,但看到这些人似乎是来吃饭的,他激动想开门的时候却又想到自己还挂着辫子,脸色树变之下索性一咬牙,柜面上找了把剪刀把辫子一剪,而后大开店门,学着堂倌的模样吆喝着:“几位大帅,本店内有雅座,摘牌烤鸭、应时小卖、随意便酌。里面请,里面请。” 本以为来太早想回去的杨锐见伙计吆喝倒是笑了,他看着谢缵泰蔡元培笑道,“呵呵,看来来的正是时候。” 见杨锐一点也没把奉天的事情放在心上,两人都是苦笑,只得跟着他进了这烤鸭店。他们两个一点也没有吃饭的心事,倒是杨锐食欲甚佳,沪上没有吃上的烤鸭在北京吃上了,索性吃了个饱。吃饱便容易犯困,回去的路上他也没有说什么公事,到了宗人府便找了个床铺睡着了。 见杨锐睡觉,谢缵泰脸色发白,看着蔡元培道:“孑民先生,这如何是好啊?” 蔡元培其实也和杨锐相处日短,只好问章太炎,“枚叔,这时候还能吃饱睡香,东北怎么办?” 章太炎也吃惊于日本人敢公然进攻奉天,但知道现在不是急的时候,道:“还是先商量个办法出来吧。重安说照会公使团,请洋人调解是一个办法,但焉不知洋人就等着我们求上门呢?他们这可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就想我们同意他们那些条件。竟成说第一不急,那是急也没用,又说要闹大,意思是要把关外的事情牵扯到关内来,特别是牵扯到长江这边来……对了,之前不是有预案么,你们去叫季眉过来就知道了。” 在杨锐下定决心掀桌子的时候,参谋部对日本在东北挑衅是有预案的,唯一不知道的是狗日的居然炸了火车,只想把这事情闹成国际事件。贝寿同听闻章太炎召唤,看着几个人也就简要的介绍了计划:“英日两国是盟国,英国还是第一列强,现在按照轮值英国公使朱尔典更是领袖公使。日本在东北的事情,即使不是英国公使朱尔典授意,也是他默许,其用意还是要我方同意他们的条件。 现在大致的计划是把东北的战事转移到长江流域来,这里是英国的势力范围,但又有日本的领事馆和商号,打压他们将会使日本海军进入长江,而他们一旦进入长江和我军交战,那么整个长江的贸易都会大受影响,这将是英国还有其他各国最为在乎的,一旦我们在长江有所动作,中日交战贸易断绝,那么英国人将重新考虑他们的施压之举。” 参谋部的计划类似历史上的九一八,只不过使用者相反。当时日本占领辽东之后,为了迫使中国及各国同意,选择在沪上开战,有不同意日本占领东北那就毁掉沪上的意思,当时民国的工业大多集中于沪上,一场仗下来,成果只去掉六成;现在参谋部也是拿沪上还有整个长江当筹码,意思是要打战全国一起打,要玩完大家一起玩完。 “那铁厂怎么办?还有那味精厂、氯碱厂怎么办?”谢缵泰问道,天字号这两个产业是最要紧的,当时办厂为徒交通便利,都选在靠江的地方,不想却在日本海军的威胁之内。 “味精厂没有办法,但氯碱厂还是靠里的,只有早期建的工厂在舰炮射击范围内;铁厂马鞍山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厂区离江在二十公里以上。只有汉阳铁厂就在江边,怕是要受些损失。不过日本海军开到长江里,那就要担心吴淞炮台、镇江炮台、九江炮台等炮台。现在这些炮台都在我们手上,真要是失守了,那也能布雷,不过真要是到了这个地步,那英国还有其他各方就要闹翻天了。”贝寿同道。 “航道上布雷,怕在没有清除水雷之前,整个长江的航运都要断绝。”谢缵泰道,“这是…这是要和洋人同归于尽啊!” “是的,重安先生,就是同归于尽的意思。现在我们没有海军,长江舰队、还有巡洋舰队都没有投诚,只是在观望。即便有海军了,这长江航道还是封死最好,不封死,洋人完全不痛不痒。只有当炮弹落在他们头上,挣不到钱的时候他们才会着急。”贝寿同道。 “这样做英国一定会出兵干涉的。”蔡元培道现在才明白杨锐的‘闹大’是什么意思。 “孑民先生,欧洲现在局势紧张,英国人没空来中国干涉。”贝寿同道。 “可……可这样做,只会让各国认为我中国依然是野蛮之国,立国之初,这国际名声不能玷污啊。”蔡元培道,他确实是脱离组织太久,完全跟不上步伐了。 “孑民先生,竟成先生说,既然无法文明,那就极端野蛮。我们要的不是洋人认可,要的是让他们害怕,就像宋朝人害怕蒙古人那般的害怕!只要害怕,他们才会忌讳。”贝寿同说着杨锐的话语,越是革命,他越是认可。 “这……”蔡元培无言以对,他看向章太炎,谁料章太炎也道:“还不是老虎的时候,画上虎皮也还是条瘦狗,凶一点就凶一点吧,野蛮一点做狼也好,最少能护住地盘。” “枚叔,你这是……”看到章太炎说的如此粗俗,蔡元培一阵失望,按照他所知的,革命是为了建立一个文明之国,只有以文明的姿态面对各国,各国才不会像看轻满清一般看轻中国。这不单是他的想法,也是其他的革命者的想法,可现在复兴会却要建立一个‘极度野蛮’之国,这如何能让他接受,难道这革命就白革了吗?“我要去找竟成!”蔡元培心情沉重,说完这话就走了。 见他想不开章太炎也没劝,思想总是要一步步改变的,再说现在日本居然开战了,这事情在章太炎看来是绝不可忍的,日本已经把朝鲜吞并了,辽东再一失,那日本人就在山海关外了,这根本就是另外一个建奴! “策略是这个策略,但具体怎么做呢?”谢缵泰问道:“总不可能一开始就收回日租界吧?” “开始的时候只是打压长江那边的日货买办。”贝寿同道,“现在日货每年进口一亿两,除了东北,剩余的基本在长江一带。其中棉纱最重,次为棉布和煤炭,不过一开始不会动这些东西,初步商定的是先动他们的猴牌火柴,再是煤炭、棉纱,最后才是接管租界,也只有接管租界,才会引起交战,那时候局势怕是很恶劣了。” 贝寿同一说猴牌火柴,章太炎就想到了虞洽卿这个火柴大王,革命一起他就给关东银行送了一百多万两的零零碎碎,说是要砸锅卖铁支持革命。有他带头,沪上一些商绅也是出了不少钱,不知道这是要买给平安,还是想投机一把好成为勋贵一族。 “沪上那边现在就动手了吗?”谢缵泰听闻是这么给布置,心中总算有了个谱。 “还没有。”贝寿同道:“总是要看公使团,特别是朱尔典的态度,外交上的事情还是重安先生熟悉,分寸也只能重安先生拿捏,要走一步参谋部是无法确定的。” “我明白了。”谢缵泰道:“就不知道英国人那边要日本施压到哪一步才肯罢手,也不知道真要是同归于尽,英国人会不会妥协……” 谢缵泰自说自话,他也明白现在复兴会是没什么牌可打的,把战事转移到长江那边,有好处也有坏处,一个不好各国都要指责复兴会。不过到了现在这地步,也真是有硬顶过去,一旦接受了公使团的意见,那国会最终会屈从各国压力,做出对复兴会不利的决议,到时候国会通过什么议案,复兴会就要遵循什么议案,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谢缵泰知道计划之后只安宁片刻,便又有公使团的照会送了过来,上面说的是奉天之事,要求双方停火,再由守备队回合当地领事团领事及一起检查奉天城。看着面前的参赞麻穆勒,谢缵泰问道:“麻穆勒先生,为什么一定要到奉天城内检查?难道日本人亲眼所见埋炸弹的人逃入了奉天城内?” “谢先生,日本公使说在爆炸前一天晚上,有一支军队在苏家屯过夜,他们在谈话中说自己是复兴会的人,还说第二天要进奉天城见张大帅,所以日本守备队相信凶手不但是复兴军,而且他们还就在奉天城内。”麻穆勒转述者伊集院彦吉的话,他虽然不信,但这是外交。 “进城可以,不过只能派铁路警察进入,铁道守备队是守护铁路的,他们进城不合适。另外,在进城之前,日本公使还请他解释一下善耆在东北出现是什么意思。”谢缵泰道。 “谢先生,善耆一事不在我这次交涉的范围之内。你若是疑问,还请另行照会。”麻穆勒道。 “好啊!我这边正好有一份照会,还请麻穆勒先生带回公使团。”谢缵泰早有准备,从秘书那里拿出一份照会,而后又道:“日本公使什么时候解释清楚善耆之事,那他们的警察就什么时候进城。” “谢先生,如果非要把善耆一事和南满铁路被炸一事联系起来,那么冲突只会继续,更会妨碍将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另外,我要说明的是,公使团很遗憾贵方选择这种做法,这只会让目前的局面变的更糟,就像贵方杨先生在沪上的讲话一样。”麻穆勒绅士的表达着不满,他感觉这一次又是白来了。 “麻穆勒先生,其实按照国际法,我方没有任何义务对铁路爆炸一事协助调查,公使团应该照会清国政府,而不是我们。”谢缵泰道,他想把事情再次绕到公使团对复兴会的承认上来,不过麻穆勒显然不想讨论这个,只是礼貌的告辞了,他相信中国人终究会忍不住来找公使团的。 麻穆勒一回到公使馆,朱尔典就看着他问道,“威廉,杨竟成很着急吗?” “不。这次接见我的还是谢,没有见到杨竟成。”麻穆勒道,“我想,他此时应该正在和他的幕僚研究对策,然后故作姿态不愿意见我。” “哦。不愿意见你?那就是说明他们还不想对公使团妥协。”朱尔典又把没有抽完的雪茄点了起来,屋子里顿时满是烟雾。 “也许是这样,但谢说杨竟成正在睡觉,我猜想这不是真的。”麻穆勒道,其实刚才在宗人府的时候,他看到几年前被抓的复兴会领袖蔡在一间屋子前面被卫兵阻拦,卫兵似乎说里面的人正在睡觉,并不放蔡进去。以蔡的身份,能拦住他的人只能是杨竟成了,这是麻穆勒的推断,但也有可能是复兴会要故意做给他看的,其目的是为了让公使团相信,复兴会并不害怕日本在东北捣乱。 “我想几天之后,等日本国内的军队到了,他们就要着急了。”朱尔典道:“日本已经决定派出两个师团,一个去东北,一个来天津。如果事态恶化,那么后续的部队将会更多,威廉,他们很快就会屈服的。” “希望如此。不过,爵士,要是日本人真的想占领满洲呢?”麻穆勒有些担忧的说道。 “放心吧,威廉。日本要有胆量占领满洲,日俄战争之后就不会撤兵了。他们现在增兵其实还是为了想要更多的特权,甚至是把美国人挤出东北,所以,只要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到最后他们还是会撤兵的。”朱尔典一脸轻松的道,这种无本买卖大不列颠干过不少,即使办砸了东北一团糟,那也只是美国倒霉,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杨锐一觉直睡到太阳下山,这算是他半个月来唯一的一次长觉。陈广寿见他醒来便像他汇报着各种事项,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关东州的关东军往北调动了,现在看来日本人是要向奉天增兵的,战事在扩大中。 “先生,上午的时候公使团发来照会,要我们停火,然后由各国领事连同日本人一起搜查奉天城。重安先生只同意日本派出警察,同时要求日方解释善耆出现在东北的原因。公使团对此照会拒绝了,认为这不在交涉的范围之内。”陈广寿道。 “他们是大爷吗,什么在交涉范围内,什么不再交涉范围内,全凭他们一句话而已。”杨锐说道。“日本国内的部对什么时候可以到东北?” “已经在开拔了,明后两日将全部登船,大概在七天之后就可到达旅顺。先生,看起来日本人是真的要来一场大战了。”陈广寿道。 “两个师团算什么大战,吓人罢了。”杨锐道,“就是这两个师团全部投入到东北,那也只有四个师团五万人在东北。他们来的正好,一旦京畿直隶的清军解决,我们就可以把武器运往东北,真要打战那就打大一点好了。” “先生,刚才孑民先生来了,他说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更不可和日本开战,真要如此,革命成果只会毁于一旦。”下午蔡元培是被陈广寿拦着的,他可是劝了好久才把人劝走。 陈广寿蔡元培的话转述之后杨锐一点反应也没有,好一会他才道:“袁世凯在哪里了?到了天津吗?” 感受着杨锐对蔡元培的忽略,陈广寿回答道:“刚刚的情报是说他到了。天在津各国领事还有直隶总督等人亲自到火车站迎接的。先生,还有一个人也来了天津。” “哦!还有谁来了天津?”杨锐好奇的问。 “宋教仁和袁世凯同车抵达。”陈广寿道。“我们判断宋教仁应该是早于汉口领事团卫队抵达安阳的,和袁世凯见面之后他又随着他来了天津,这同盟会怕是要转投袁世凯了。” “就他们。”杨锐只感觉好笑,“广州那边拉了一堆烂仔,几百人就想占领广州城,真是笑话!他们除了暗杀拿手,其他没有什么做的好?这宋教仁真要和袁世凯绑一起,那今后只能算是敌人了。” 杨锐说宋教仁的时候,宋教仁正在和程家柽会面。前几日复兴会攻打北京,程家柽正好在天津公干,不想一夜之间天下就变了一个颜色。各处的电报联通之后,他被孙汶安排在天津探查各处的消息,却不想今天下午在火车站居然见到了宋教仁。 “遁初,你来天津是为何,怎么还和袁世凯一块来?”撇开旁人之后,程家柽不客气的问道。宋教仁组建的中部同盟会理由再充分,在程家柽看来依然是分裂同盟会的行为,是以对宋教仁并无好感。 “韵荪,现在中国除了这直隶一省,其他地方都被复兴会占了,哦,不对,两广是被辅仁文社占了。革命现在已经完成了……”宋教仁道,不过他的话却被程家柽打断了。 “你怎么能说革命完成了呢?复兴会马上就要再立一个皇帝,我们的革命还没有完。”程家柽和孙汶直接联系,知道很多情况,“遁初,你不知道吧,那前明朱宽潚正在海外发卖开国债券,这开国债券买五十万两起,就可以封爵赐宅,这根本就是要再来满人那一套,他们同样要奴役人民。” 宋教仁没去管海外的情况,只道:“复兴会通电的第一条就是要开国会,不管有没有皇帝,以后权利还在于国会,只要控制了国会那就控制了政局。袁世凯虽是满人的官,但因为支持立宪,他在士绅中的名望极高,若是我们革命党和他联合,那么大选之后,国会的席位将是我们占多数。韵荪兄,流血革命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政治革命的时候啊。” 戊卷第四十八章有兵可派 “局势居然崩坏如斯!哎!”刚刚送走英国天津总领事务谨顺,身处天津利顺德大饭店的袁世凯长叹。这几天的事情宛如做梦一般,最先是连接外面的电报一夜之间忽然不通,第二天一早便派着人去邯郸,可等回来才知道那边的电报也是不通,想让人再走远一点的时候,宋教仁却来了,到此,他才知道局势已经崩坏。 宋教仁知道的是北京、沪上、武昌等地被复兴会攻占,但全国的局势如何,他了解的不是很全面,只等晚上汉口北上的洋人到了,袁世凯才明白大半个中国已经被复兴会占了,而等人到了天津,发现被占领的居然是整个中国,只有直隶除外。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宋教仁和洋人都一直强调国会国会了,面对在军事上占绝对优势复兴会,唯有像昔年对付光绪那般开国会才能夺权。不过,这需要让复兴会停战并接受公使团的建议。现在发生在奉天的战局,根本就不是炸火车的事情,而是复兴会和公使团的争斗,日本人不愧是英国人的一条好狗,也抓住了最有利的时机,即便复兴会最终向公使团低头,要给日本的好处也会不少。 日本人是英国人的一条狗,可自己也是英国人的狗吗?袁世凯想着这个问题,只把手上的茶盏给打翻了,不过他并不在意,把准备上前来收拾的下人打发出去后,袁世凯对着杨士琦道:“杏城啊,这天津可是来错了啊。” “宫保,局势虽然纷乱,但天津还是要来的。其他不说,北洋这些老人儿,可都想着你给他们拿一个主意啊,真要是像杭州第5镇那般,老兄弟们可要寒心啊。”杨士琦这几天对国内外局势看的多,心中还是有些底的,“现在公使团反对杨竟成,志锐他们也不喜欢,再说有志锐在,让杨竟成接受那些和谈条件也难。如今,洋人也好,满人也好,北洋的老人也好,大家都想你出来领个头啊。” “呵呵……”袁世凯笑着拍脑袋,“老兄弟不用说,洋人的心思我也明白,可这满人是怎么个意思,志锐不想做这直隶总督么?” “宫保,你还没看出来啊,奉天的事儿,公使团希望日本人打压复兴会是一出,满人和日本人勾搭又是一出。全国军队都被复兴会剿灭了,满人大势已去,志锐也是明白人,要想在关内再挽回局面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只想把关内的满人运到东省去,这就是他派人和杨竟成和谈的初衷。这些百万满人真出了关,加上日本人一参合,以后东北就热闹了。”杨士琦道,他只觉得现在的局势很是险恶,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 “哦。难怪那善耆被日本人护送到旅顺去了,大公报也一个劲的宣扬复兴会要屠杀满人,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袁世凯寻思道,他初来乍到,似乎对局势吃的还不透。“可杨竟成关外不也有是几万人吗,满人真要是出了关,他们也不能为所欲为啊?” “杨竟成关外几万人,叫日本人吃掉便是,吃不掉的以自治为名,全部赶到关内来便可。这样奉天不就空了吗?到时候善耆志锐等人再请日本人保护,奉天便是国中之国了。”杨士琦道,他花了不少心思才堪破这局,很是为策划此局的人叫好,“幸好蒙古被杨竟成占了,要不然这东蒙定在自治的范围之内。” “真是摊浑水啊!”袁世凯有些恍然大悟,可越是这般他就越有不想管的心事。 “宫保,你可不能不管啊!”杨士琦听出袁世凯的退意,再次劝道,“这杨竟成大家都不熟,即便是投降,也不知他会如何对咱们,为今之计,还是应抓住满人要出关、洋人扶持的良机,把这直隶占下来是正理啊。”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袁世凯笑道,“我要是杨竟成,可绝不会让前朝的老人儿做这直隶总督。当初啊,就不应该退到直隶,而是应该像以前说的那般,去胶东。” “可直隶毕竟是京城的要冲,洋人想让谁坐这个位置,那谁就能坐这个位置。京城内东郊民巷不更是卧榻之侧吗,他杨竟成难道能把洋人赶跑?”杨士琦反问道。 “可这直隶总督就是火山口,谁坐谁倒霉!”袁世凯道。“杏城,这天下到底还是杨竟成的,我看大家好还是别争了,带着家小钱财做到租界来吧。” 见袁世凯志穷如此,杨士琦一阵心悸。这几天他为了帮袁世凯复出创造有利局面,真是废寝忘食,却不料他想袁世凯复出作一番大事,袁世凯却是退缩了。 接下来的这几天,奉天城外炮声隆隆,天津城内死气沉沉,本以为会高调复出的袁世凯,第二天开始便称病不见客,只让准备捧人上轿子的公使团、满人士绅、北洋故旧大失所望。只等毅军和第1镇再次被复兴军伏击,所有人都知道大势已去。第2、第3、第27镇三个镇明知道驻守京城的革命军兵力薄弱,但都没有进攻的欲望,其前锋在廊坊和复兴军稍稍接火,受阻之后便马上退了回去。击溃毅军和第1镇,京城的局势再次稳稳的抓在杨锐手里,不过,奉天的战事却没有停息。 参谋部介绍完奉天的局势,杨锐没问战局,只问想刘伯渊,“沪上那边的人抓了吗?” “沪上……抓了,抓了。”刘伯渊只听说第一军伤亡惨重,愣了一下才明白杨锐的意思。“以偷税的名义抓了八个,基本都是长江这一条的线的,日本沪上总领事有吉明还有三井物产沪上支店长藤濑正次郎都派人向沪上衙门表示抗议,说我们拘捕了日企员工……” “怎么牵扯到了三井物产?”杨锐奇道,他记得最开始要动的就是火柴而已。 “猴牌火柴就是三井物产代销的。”刘伯渊道,“而且日本也不全是买办制,后进的那些人都是经理制,大概是仿造着天字号来的。抓底下销货的那些人是没用的,只要抓那些经理才能影响买卖。不过日本人敏感的很,沪上总领事有吉明已经威胁要开战了。” “嗯。要的就是开战!”杨锐很是肯定的道。关内关外一盘棋,“海上飘着的军火运到沪上了吗?” “运进来了。海军现在还在观望,但最少不敢阻碍我们行动。”刘伯渊其实还有话没说出来,海军的观望是因为复兴会只通知其投降,却没有派重量级人物前去接洽,更没有对原有官员作出保障承诺,那些管带心中不定,只能是观望。 “海军不管他!一帮比巡防营都垃圾的垃圾!不投降的话就让它们自生自灭。”杨锐再次肯定道。海军已经被他完全忽略了,上次蔡元培问他海军怎么办,他则假装想了又想,反问道,中国有海军吗?只让蔡元培一阵气恼。 “现在要做的就是沿江各炮台做好御敌准备,还有水雷要加紧生产,长江那边不开战,奉天的战事停不了。”杨锐很肯定的道。“还有,美国那边要沟通好,马上买一批炮弹,要不然炮弹不够,沿江炮台也是无用。还在其他军火最好也能买一些,以上这些最好能在两个月内运抵中国。美国人不是希望我们和日本人打起来吗,现在我们就打起来。” 杨锐说到美国的事情只让刘伯渊一阵犯难,他道:“先生,重安先生的消息是美国人什么都答应,不过华盛顿传出来的消息是,他们希望仍由自勋先生负责双方的联络。” 谈话在这个时间短暂的静默,好一会杨锐才放肆的笑道,“呵呵,看来自勋不但和孙汶关系良好,和那帮美国人也关系良好啊,真是长袖善舞啊。” “先生,这事情应该有容闳先生的关系,他和自勋先生走的近,这几天更在纽约,两人是见过面的。容先生在美多年,能联络到要人为自勋先生说话,也是应有之义。”刘伯渊推断着事情的原委,其实军情局还并不清楚骷髅会和容闳的关系。 “现在就知道挟洋自重,以后还得了。”杨锐语带杀意,只让刘伯渊心中发寒。 刘伯渊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外面的陈广寿刚好进来了,他道:“先生,华封先生、宪鬯先生、小徐先生都到了……” “好!我这就出去。”杨锐站起身。长江开战一事虽然十多天之前就有计划,但委员会这边还没有最终确定,今天就是要彻底怎么应对这个局面的。 内城西城的郑亲王府内,七人会议再次召开,不同于香港,在杨锐的提议下,虞辉祖接替了虞自勋的位置,而蔡元培这次只是旁听,他可以发表意见,但他的态度并不影响会议的决议。 “情况就是这样,我之所以认为要在长江这边开战就是为了要让奉天停战。现在日本还会服从英国,而英国则在意商业贸易,现在他的贸易份额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只要开战影响贸易,他就会妥协。”杨锐再一次重复这这个逻辑,早前他已经对章太炎等人解释过了。 他话说完诸人都是沉默,唯有刚进入这个会议的虞辉祖发问道:“要是英国人不妥协呢?或者日本人一意孤行,不听英国人的呢?” “这个可能性很小。”谢缵泰解释道,“日本之所以能有今天,还在于和英国结盟,通过英国,他的势力、商品才能进入中国长江以及东南亚等地。东北那边虽然他和俄国已经和解,但是没有英国的支持,他不可能在美俄的夹击下护住东北。英日同盟说白了就是日本甘当英国的打手,而报酬就是日本可以狐假虎威,成为最末一位列强。” 谢缵泰说的在理,虞辉祖听完无奈却又再道,“长江是商业的重心,一开战那此地的商贸就全毁了,就没有其他办法吗?就东北那边不能请美国、俄国干涉吗?” “俄国想着外蒙独立,却被我们破坏了,所以他们现在不动手就谢天谢地了。美国在远东的势力太小,他们最多护着通化铁路一线,要想干涉整个东北是不可能的,法国和俄国一起,保持不动,德国就想看我们和日本冲突,最终再和英国冲突,希望我们最终投靠他。”谢缵泰描述着各国对奉天战事的看法,只觉得现在的形势极为不利。 见谢缵泰两次回答都把虞辉祖说的哑口无言,一旁的蔡元培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请英国调解,国家初定,能不开战就不开战的好。” “请英国调就要答应英国的条件。停战不停战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袁世凯并不想出山。但是国会的选举要由公使团监督,国会选出来的议员很有可能会按照公使团的意思制定宪法,组织政府。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们失去对国会的控制,军事的胜利最终将变成政治上的失败。”杨锐抢在谢缵泰的前面答道,既然大家都坐齐了,那就没什么好掩饰的了。 “可这……这么做说到底还是为了我们复兴会的利益而牺牲民众的利益。”蔡元培有些激动,“我们革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要摆脱满清的奴役吗。现在我们摆脱了,但却为了要奴役百姓而不接受英国的调解,为了一会之私而贸然开战,这到底是救民还是害民?!” “满清只是洋人傀儡。满清是推翻了,但是革命还没有结束,现在洋人为什么要我们接受那些条件,就是想再次让我们变成傀儡,变成提线木偶。他们现在可是绞尽心思,我们真要是让步那就和满清没有差别,这是原则问题。”杨锐说着说着就站起来,“知道怎么驯马吗?从1940年禁烟开始,洋人花了六十年时间,多次开战才把满清驯服,现在洋人是想着怎么驯服我们,现在不鱼死网破的挣扎,以后渔网就会越缩越紧。真要是到了那种地步,革命还没有什么意义?复兴会还不如解散的好,请孙汶、还是袁世凯来坐江山的好。” 杨锐之言把蔡元培说的哑口无言,见大家都不说话,徐华封道,“竟成,我们都明白你的意思,但对洋人最好不要硬顶,真要是在长江那边开战,那我们将损失惨重啊。破坏容易建设难,庚子年东南互保就是怕损害商业,现在长江要开仗,那些商人怕是不会支持我们复兴会了。” “华封先生,你说的商人就是些买办,他们是和洋人穿同一条裤子。要想实业救国,这些人还是要打压的,不打压,洋货一直输入,国货怎么起来?”杨锐道。 “竟成,这真是唯一的选择吗,真是要开战么?”钟观光道,他和王季同同船来的,见现在的局面很高兴,但看到长江开战的简报,心头却是沉重无比。 “嗯。如果日本人在东北不停战,公使团也不劝阻,那局只能是在长江开战。”杨锐很是确定的道,“改朝换代,多大的事情。可列强环视,事情没那么容易。现在长江那边我们有十几万部队,一旦开战,胜算还是有的,而且英国绝对无兵可派,日本人不可能两边同时开打,总是有主次的。” 或许是杨锐说的在理,或许是占领北京后他声望益重,即便大家都心疼沪上长江一带会打烂,但开战的决议最终还是得以通过,历史的走向就这么在一个花厅里被确定了下来。既然开战在委员会通过,军情局就不再是小打小闹只抓一些中方经理了,半个多月的功夫,即便是三井的货场,也遭到查封。日商走私夹带芙蓉膏、日造铜元、私盐本就普遍,这些东西一查出来,只引发更大的查封行动,到最后除了租界内的货场和日企华员,租界外的日货基本断绝。 在日本领事抗议无效后,忍不住的日海军第三舰队在司令官川岛令次郎少将的指挥下,对驻守南京的革命军军营进行炮击。 日本第三舰队成立于1903年,主要巡航于长江以及南方沿海,保护日侨和日本商贸,舰队主力是新高、对马、和泉三艘三千吨级巡洋舰,另外还有两艘一百多吨的炮艇。对于舰队的日本官兵来说,上个月中国人炸毁南满铁路,诸人就已经了义愤填胸了,现在长江一带革命军居然敢查封日本货场,抓捕日企华籍员工,更使得他们恼恨不已。在收到惩制复兴会的命令之后,航行到南京附近的新高和对马号,炮击复兴军军营,12门152mm的速射炮瞬间就把南京城外的军营轰击成一片瓦砾。 南京被炮击,军情局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杨锐看完电报并不吃惊,长江一带中日檫枪走火已经半个多月,他对日军炮击早有准备,只想不到他们会忍到今日。 “消息现在只有我们知道吧?”杨锐本想问外界什么反应,但想到无线电是最快的,等其他各方知道怕要在半个小时之后。 “是的,我们最快知道。这次炮击,我们虽然早有提防,但损失还是极大,南京那边要不是梓怡等人拦着,怕是那些士兵要冲进日本领事馆了。”刘伯渊道。 “不能冲入领事馆。我们一定要表现的和庚子年义和团有所差别,不能让日本人、英国人把事情扯向义和团。”杨锐说道。“现在要做的是调兵围住日租界,苏州、汉口、重庆、杭州,这几处都派兵围起来,不需要进攻,只要做开战的样子就行。” 炮击加上包围,从长江上游到下游,整给流域的局势徒然紧张起来,在各方只以为复兴会是故作姿态的时候,日本第三舰队再次炮击后,驻守苏州的南非2师1旅冲进了日租界,将整个租界都纳入自己管辖范围。在中日双方大打舆论战的时候,朱尔典终于出现了。 “杨先生,如果复兴会不退出苏州日本租界,那么公使团将支持日本对中国开战。”朱尔典一开口就把公使团抬了出来,他对眼前这个中国人无比讨厌,但他还是不得不在伦敦的训令下前来交涉。 “朱尔典先生,中日已经开战。”大人物终于出场了,杨锐看着这个五十多岁、绅士作风的英国人,不痒不疼的笑。 “不!局势一直因为复兴会的敌对行为而恶劣,杨先生,如果再这么下去,公使团只能是增兵中国,以保证各国侨民在华的安全。”朱尔典见恐吓无效,只能是将威胁升级。 “欢迎!我非常乐意看见各国增派军队到中国来。同时,复兴会对各国侨民一向很爱护,包括对日本人。”杨锐说道。“朱尔典先生,作为日本的盟友,我并不介意你帮他们说好话,但要想局势不那么恶劣,关外的日本人务必停战。” “杨先生,只要复兴会交出凶手,道歉之后并赔偿损失,那么日本自然会停战。”朱尔典道,不过说完他就发现话题被杨锐扯远了,只好再道:“杨先生,长江流域为英国保护区,此地禁止开战,苏州日租界的军队必须立即撤出。” “日租界要退出,那么奉天就要停战。”杨锐没等翻译转述,没等朱尔典说完就站起回话,“朱尔典先生,长江流域是中国商业的重心,我同样不希望在这里发生战争,但现在战争已经开始。我不管哪里是谁的势力范围,我只知道整个中国是一个整体,只要东北的日本人不退回他们来的地方,那全国的战争就会继续。” 杨锐站起,朱尔典也站起,他完全明白此人不是满清那种被文明世界教训过的旧官僚,稍微威胁就会投降。这个人本身就来自文明世界,并且全国的农民已经被他煽动起来,只要他愿意,第二次拳乱随时可能发生,而这一次,士兵们面对的将不再是那些认为自己刀枪不入的愚民,而是几十万经过严格训练的新式军队。或许可以打垮他,但无法打败他,甚至,文明世界越是对他施压,民众就越会认为他是民族的英雄。 真是一群疯子!朱尔典心里骂道,不过他还是很文雅的说道:“杨先生,鉴于中国的局势日益恶劣,大不列颠将再一次增兵中国,以保护侨民。” 杨锐见他准备告辞,依然不痒不痛,“朱尔典先生,我理解贵国的想法,但希望贵国有兵可派!” 戊卷第四十九章喜意 杨锐最后一句只戳中大不列颠的痛处,朱尔典恼恨之余还是很绅士的告辞,只等回到使馆,他的怒火才爆发出来,手杖敲击在地面上,似乎要把地砖上打出几个洞来。看到敲击引起旁人的注意,朱尔典只好压下怒气,重新变回微笑绅士。 远东的局势影响着欧洲的局势。上个月月底德国报纸就全文刊登了杨锐在沪上的讲话,标题是“第三次‘布尔’战争”。德国民众本身就是仇视英法,摩洛哥事件更是让国内战意汹涌,在他们看来,一个远东弱势民族都可以‘像布尔人那样战斗’,那德意志民族怎么可能输给布尔人和东亚黄种人? 民意如此,而德国政府从四月份起,外交态度就异常强硬,等到七月豹号炮艇开往摩洛哥,欧洲的局势就炸了锅。就在复兴会占领北京的时候,英国海军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陆军也开始动员,他们将在海军的帮助下跨海到法国北部协助法国抵抗德国。大不列颠只在海上称雄,现在要在陆上同时进行两场战争,哪怕有日本人的帮助,前景也不容乐观。 想到复兴会和德国人的关系,不单是朱尔典,就是远在伦敦的外交大臣格雷都怀疑复兴会和德国人有所勾结,真要是这样,那只能说是大不列颠的悲剧,即使能在日本人的帮助下占领中国沿海地区,但这个国家的广袤内陆却不是十几万、几十万军队能占领的,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日本人如愿以偿的占领奉天和东蒙,复兴会退入内陆,但大不列颠除了多了一个仇敌,在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同时,原有的利益还可能失去。 真是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了。朱尔典把事情的后果又想了一遍,终于心平气和的感慨。他不知道汉语里有投鼠忌器这个词,真要如此,怕是要把这个词在报告里写上无数遍。 “威廉,日本人还打算增兵吗?”朱尔典问道,他记得之前有报告说,鉴于长江局势的恶化,日本国内民意鼎沸,准备再次向中国增兵,不过这一次增兵目的地不只是奉天。 “是的,爵士。日本内阁除了要再次向奉天增兵外,还正计划向沪上和苏州派遣两个师团,毕竟海军是没办法上岸的。”麻穆勒一点一点的看着局势恶化到现在,只希望日本人能好好的教训挑起事端的复兴会。 “决不允许他们把军队派到沪上和长江一带。”朱尔典沉声道,“帮我约见日本公使伊集院阁下吧,局势不能再恶化下去了。” “爵士,杨竟成正希望我们帮助他制止日本人,这样做只会让他……”麻穆勒感觉到朱尔典打断放弃之前的决定,不得不出言相劝。 “不!你不明白。你会和一个…不,是和一群疯子决斗吗?如果你输了,你的名誉将遭受损失;而如果你赢了,那就会有更多的疯子跑出来找你拼命。这…值得吗?”朱尔典沉着声音,似乎在反思当初的决定。 其实早在南满铁路爆炸案之初,他完全可以制止日本人出兵,但怀有施压心思的他,建议伦敦默认日本出兵。这近一个月时间,奉天的战事越来越大,但复兴会不但没有妥协,反而把冲突转移到了长江一带,再纵容日本派兵只会把整个中国绞的一团糟,这明显不是伦敦希望的,现在不制止日本,那接下来就是伦敦更换自己,然后亲自制止日本。 “爵士…现在让日本停止争端,他们未必会同意。毕竟,他们在奉天和长江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看到朱尔典决心已定,麻穆勒只好把话题转移到日本那边。 “大家都有损失。”朱尔典吐了一口烟说道,“你去帮我约见伊集院阁下吧。” 朱尔典想转向,伊集院彦吉却想着要增加筹码,现在奉天已经有六个师团,但奉天城依然没有完全拿下来,双方都在奉天城内投入了重兵,战事一直胶着,现在日军只控制了半座城市;而天津,虽有两个师团,但公使团一直禁止日本开战,而本以为会配合作战的袁世凯,却是称病不出,北洋那几个镇,也一点作战的欲望都没有,只是在堑壕里躲太阳。更有消息称,复兴会已经开始劝降,袁世凯被内定为直隶总督。 北方局势如此,南方则更加恶劣,日本洋行在长江一带的贸易基本断绝,一个租界被占领,另外三个租界被包围,海军除了能在江面上炮击之外对岸上的复兴军毫无办法。随着战事的扩大,陆军部叫嚣要全面开战,而外务省则开始有和谈的声音,他们的理由是奉天只有一个省,即使全面占领也值不了多少钱,而索要战争赔款,复兴会早有明言绝不赔款,到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另一个日俄战争。 “爵士,我们希望……”伊集院彦吉一见朱尔典就说‘我们希望’,不过他还没有希望完,就被朱尔典打断了。 “公使先生,冲突已经快一个月,以目前的情况看,即使再次增兵,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我想,或许应该早一些结束它。”朱尔典感受着伊集院彦吉希望的目光,但不得不说出让他失望的话。 “不……不,我是说这无法做到。”伊集院彦吉本想直接拒绝,但明白自己身份的他,只得表示出自己的苦衷。“苏州租界被复兴军占领,国内希望再一次向中国增兵。如果现在这个时候宣布停战,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阁下,那你们就做一个选择吧。和以前一样,大不列颠不予许在长江流域发生任何战争,而天津你们并没有开战的借口。也就是说,你们唯一能开战的地方就是奉天。可即使是关外,杨竟成也已经决心把战争无期限的打下去,美国人正在暗中支持他,这样到最后你们能得到什么?我想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朱尔典道。 “爵士,正因为如此,我们希望公使团能同意我们占领北京。”伊集院彦吉说道。 “公使团没有理由同意你们在北京开战。”朱尔典道。“即使开战,那只会又像奉天一样变成另一个泥潭,你们希望战争打多久?现在南满铁路的运输已经完成断绝,战争的后果只让美国人和俄国因此得益,作为盟友,我有责任提醒你,战争应该结束了。” “但是复兴会对此并不会赔偿。”伊集院彦吉道。 “现在你们每一天的损失就比赔偿更为重要,战争只要继续,你们的损失就越重。阁下,贵国的商人们还能忍受多久?”朱尔典道。提到那些商人他就反胃,长江流域还没有开战,商人们就已经向白厅报告,真是些该死的人。 “爵士,是贵国政府希望我们停战吗?”伊集院彦吉道。他觉得失去英国的支持,战争将难以继续下去。 “我国政府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希望在长江流域发生任何战争,所以绝不同意日本派遣军队前往沪上等地。至于奉天,我们只希望能停止战争,但是,如果你们并不听从这个忠告,那么我们也只能表示遗憾了。”朱尔典说的全是外交辞令,没有明言任何东西。 伊集院彦吉没有在英国公使馆呆多久就回去了,他这行动被潜伏在公使馆内的探子报了上来,刘伯渊有些兴奋道,“先生,日本公使回去的时候毫无笑意,下车的时候还差点摔倒,我们判断英国人估计要他们从奉天撤兵。” “朱尔典是不会说这种话的。”杨锐越来越了解英国外交策略,心中笃定,“这些绅士向来只会模棱两可,从来不会明言什么负责任的话,他最多表示英国不支持日本人开战的意思。一旦如此,日本将会在东北战一事上被其他国家孤立,这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你把这个情报汇报给参谋部吧,我们知道怎么做的。” 杨锐打发完刘伯渊,陈广寿却过来报告,“先生,宋遁初又来了,这次是不是要见见他?” “见见也好。”之前半个多月,杨锐是不见客的,那些找他的人基本上是拉关系讨人情的。复兴会做什么都有规定,权力已经下放,可这些讨人情的却想让他干涉下面正常办公,真要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那规定就是一张废纸了。 杨锐是在郑亲王府的后院见宋教仁的,这个人搞出中部同盟会后,便与孙汶分道扬镳,但却不知道怎么和袁世凯凑在了一起,对此杨锐很是好奇。 “遁初,别来无恙啊!”杨锐笑道。再见宋教仁这一副日式打扮,他忽然感觉有些生厌,但毕竟是老相识,客套总是要有的。 “竟成先生是大忙人,教仁来了好几次都说是公务繁忙啊。”宋教仁也是笑道,只把不满浅浅的放在话语里,看着杨锐现在一身中式衣裳,他也有些不习惯。 上茶之后,宋教仁道:“现在中日战事不断,举国都想早开国开、早立政府,这样才能早些获得各国的承认,好调停战事。真要是这样打下去,东北就会是一片焦土了。” “这个月各省的代表就会前来北京,商议召开国会、组织政府的办法。其实就是西藏、新疆的代表远些,若是没有飞艇,怕是三个月也到不了。”杨锐说道。“直隶现在还在袁公手中,遁初从天津来,真不知道他们那边想干什么,到底接受不接受我们的条件?” “袁公的心事,我怎么知道。”宋教仁答道,“我虽和袁公一见如故,但北洋的事情可是从来不参与的。国家初定却大战不止,我就想建议早开国会,早定国基。” 无法确定宋教仁是不是真不知道袁世凯的打算,杨锐只好道:“再有五天,各地的代表就要到了。届时国会选举的章程就会拿出来,章程要是定了,那选举之后,国会就能召开,政府也将正式组织起来,而国会一召开,那么宪法就可制定,国家就会平稳有序。我看要做到这一步,没有三五个月,怕是做不成的。遁初着急,我也着急啊,现在这个过渡政府,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名义,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听完杨锐说的流程,宋教仁惊讶道,“这…复兴会不是君主立宪吗?怎么现在却是……” “却是什么?”杨锐笑道,“我以前说过以后不会再有皇帝,可很多人不信啊。比如孙汶就不信,好像不把我们和皇权扯上边,他似乎就没办法革命一般。以后中国的权力都在国会,而国会的权力都由纳税的民众掌握。遁初,你对此没有异议吧。” “没有异议。”宋教仁的回答出乎杨锐的意料。 “真没有异议?遁初,我们是朋友,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啊。”杨锐有些不信。 “真没有异议。”宋教仁点头,他并不是像虞自勋一样认为是个人就有选举权,毕竟现在欧洲各国对于选民都是有财产限制,是以对用纳税作为选民的前提毫无异议。 “好!你没有异议就好。”杨锐笑道,“遁初啊,若是这几天回天津能见到袁公,还请转告他:复兴会年轻人多,应该要有老人帮忙。袁公政务出色,新政府成立,他要牧守一方也好,参与国政也好,我们都举双手欢迎。” “那北洋的那几个镇怎么办?”除了国会一事,宋教仁此来其实也有探路的意思。志锐虽为直隶总督,但所有人都知道满清已亡,全把宝压在袁世凯身上,袁世凯也是看透了这局势,只选择闭门不出。现在外敌压境,他断定复兴会不敢在直隶开战,以让洋人找到干涉的借口,但老是苦等也不是办法,只得派同为革命党的宋教仁来探探风。 “全部保留编制,人也可以不变,但却要按照复兴军那般改编。薪饷是要减的,但地位不会有变。”杨锐说到这里停住了,解释道:“以后政府不会有什么养廉银了,贪污之事虽然不会剥皮,但惩处还是很严厉的。袁公我相信他是视钱财如粪土的,可他下面那些人若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脚,可以换一个位置当官,反正级别待遇不变。” 听闻杨锐说到待遇,宋教仁好奇道:“这薪饷要减到多少?” “反正从今以后,当官是发不了财了。”杨锐笑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事情不会再有,要是有人不信,那就要看看是脑袋硬还是子弹硬了。” 杨锐和宋教仁侃侃而谈,只到晚上他才回到天津。利顺德大饭店内,袁世凯、杨士琦、王士珍几个都听着他转述杨锐的话,只等事情说完,诸人却议论开了。 “慰亭,这杨竟成要是说的是真话,那这个结果却还是不错的。”王士珍摸着胡子道,他在意的是杨锐所说的‘牧守一方’,真要是这样,那又是个小朝廷,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结果只能是这样最好,但我看其他各省都没有总督一职,复兴会弄得的是军政分立啊,即便是牧守一方,那到底是做提督好,还是做巡抚好?”杨士琦一直盯着复兴会的各项举动,只觉得他们把权力分的极细,权责也是分明,这样弄下来,做官基本没有什么权利。 其他几个关心权力,袁世凯却关心其他,“遁初啊,那杨竟成有没有说,这国体……” “国体当是民宪政体。”宋教仁道,但见袁世凯还想问,顿时知道他的意思,接着细道:“杨竟成说,政府不可能没有前朝的人帮忙,但这些人有人很担心日后上贰臣传,所以他说,这些官员可以不参拜前明岷王,只对国会负责即可,这算是忠于国而不忠于君。” “忠于国而不忠于君。”袁世凯默念道。全国局势如此,他就算是有天大的能耐,凭借这几镇北洋军也翻不了盘,日本人虽对他有所承诺,想资助他进攻京城,可这事情于情于理都是做不得的,第4镇和复兴军交过手的,大家几斤几两都是很清楚。“那圣上出殡之事怎么说?” “哦。”宋教仁脸上一热,这事情他当时问过,现在却忘记说了,道:“杨竟成说,当年满清入关后是厚葬崇祯的,虽是刁买人心的意思,但一报还一报,以前崇祯是怎么葬的,现在光绪就怎么葬。” 袁世凯书读的少,闻言还是不明白葬礼的规格,但杨士琦却是明白的,他惊讶道:“崇祯当年可是国葬?” “那光绪也是国葬。”宋教仁不情愿的道,他对光绪并无好感,更认为葬礼实在花钱。“杨竟成还说,这葬礼可以由袁公来主持,所需费用,也由国库承担。” “那……那内城的那些王公大臣贝子贝勒怎么办?”袁世凯听闻葬礼由他主持,顿时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全身激动,这事情要是办成了,那史书上将会怎么写自己,定是忠臣一类的言辞。 “都会放了的。财产若是合法的俸禄,那就会归还,以供他们养老。但是宅子将由国家赎买过去,就按照以前的价钱,四两一间。”宋教仁道,他说四两一间心中只是发笑,他真是服了杨竟成那帮人了,顺治的时候满清要汉人迁出内城,给的就是四两一间的价格,现在过了两百多年,他依然要用四两的价钱把城内的宅子买回去。 “会放人就好!会放人就好!”袁世凯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他就担心这些人会被杨竟成给杀了。能留得性命,还能拿回养老费,那是再好不过了。 “袁公,杨竟成说其他人都能放,就是肃亲王善耆那边还要关着,他说善耆现在和日本搅合在一起,妄图分裂国家,这是绝不容许的。”宋教仁补充道。 “善耆那就是找死。”袁世凯不满道,“他投日本人就罢了,还想着拉着我一起投日本人,真是岂有此理。那日本人什么德行,朝鲜那会我就知道了,跟着他们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袁世凯屋子里绕了两圈,只等心情平复后才道,“那你说杨竟成几天之后就要开会,这直隶当怎么办?现在志锐再怎么说也还是直隶总督啊。” “这个……杨竟成说各省都代表几天之后就会赶到京城,直隶这边志锐虽是总督,但省议会可以派出两个代表去京城开会啊。他志锐要想阻拦,怕也是不能吧。”军队都听袁世凯的,甚至巡警也听袁世凯的,但宋教仁却不好劝袁世凯把志锐赶走。 “这就是复兴会要的天津和平光复?”杨士琦听着这些路数,不由想起前段时间复兴会报纸上所说的和平光复一词。 “正是这个意思。杨竟成说中国人打中国人哪怕是再有功绩,也没什么好夸耀的。现在国家大体平定,百废待兴,而日本又在奉天开战,真要是自己人打起来那就是闹笑话给外人看了。”宋教仁转述着杨锐的原话。“他说袁公声望卓著,和平光复之事还要袁公多支持。” 颠三倒四的,终于把话都说完,宋教仁不想掺和剩下的讨论,只找了个借口离开。他这边一走,诸人都是把目光看向袁世凯。复兴会的条件算是开出来了,虽然是虚的多,实的少,只允诺了袁世凯一个要职,而其他诸人大多是职位不变,收入减少,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现在杨竟成江山已经坐稳:日本人不开战还好,一开战全国的民心士心俱是归附,更不提把光绪国葬。真要是这么做了,那对复兴会再不满的人怨恨也剩不下多少,毕竟光绪是服毒自尽的,而推翻满清朝廷也是士民期望。 手上有什么牌,那就下什么注,现在这局是杨竟成稳赢之局,能在这局上挖出些银子来,要比负隅顽抗好的多,真要是打到底,北洋这些老人最后的结果就是进租界做寓公的命。 “大伙看怎么着吧?事情是不是就这样定了?”袁世凯问道。他环视了大伙一眼,声音中带着微微喜意。 戊卷第五十章告辞 “A.king.does.not.kill.a.king。”莫里循站在使馆区靠近正阳门的城墙上,看着下面送葬的队伍自言自语。 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感觉到因为革命而混乱的局势正在好转:最开始是直隶派出代表参加在北京召开的临时国会,这让北京和直隶的敌对情绪瞬间消解大半,直隶总督志锐根本就没有权威阻止此事,巡警和士兵都不听他的,官僚和士绅们也只想着和北京谈和; 而后,消失几百年、从出生开始就在海外漂泊的明王朝岷王殿下回到了京城,他祭拜祖宗之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解除对满族贵族的软禁,而后就宣布筹备光绪皇帝的葬礼; 在圣旨颁发的第二天,辽河、太子河中下游地区就爆发大规模洪水,南满、京奉、安奉三条铁路都被大水淹没,正在奉天作战的日本军队后勤断绝,不得不被复兴军赶出奉天,被包围于奉天铁道附属地附近。东北战局的失利影响着日本政局,奉天作战失利的第九天,桂太郎内阁倒阁。 凭借一个记者的感觉,莫里循对于中日在东北发生的战事并不关心,在他看来这无非是日本趁火打劫而已,这对于中国的政局并无多大的影响。真正影响这个古老国家走向的不是奉天、不是沪上,而在北京和天津之间。 北京是新势力的聚集地,新的军队、新的政府、新的王朝;而天津,则是旧的势力的集中地,落荒而逃的贵族、毫无战意的清军、明哲保身的士绅。莫里循一直认为以杨竟成的强硬,没有办法在不被各国干涉的情况下占天津,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场盛大的葬礼就瓦解了双方恨之入骨的敌对。 国王不能杀死国王!这是欧洲最基本的贵族法则之一,古老的东方同样如此,现在明朝的王赦免清朝的王,并厚葬自杀的清朝皇帝。在这套古老的规则之下,天津的人们纷纷前来北京参加皇帝的葬礼,两地的隔膜由此打破,整个国家重新的聚合在一起。 “战争不能做到的事情,葬礼做到了;厮杀不能做到的事情,宽恕做到了。仁慈的上帝,万能的主……”站在莫里循旁边,同样看着葬礼的使馆参赞麻穆勒在一边祈祷着,喃喃自语。 “乔治,听说昨天岷王殿下接见了你?”祈祷完上帝,麻穆勒问向莫里循,他知道,他和新王朝的那一些人走的很近。 “是的!我非常荣幸!”莫里循很是愉快的笑道,“他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王,虽然在海外多年,但却有着很好的教养,很可惜他不会登基做皇帝。” “是吗?乔治,殿下真的是这么说的吗?你确定?!”麻穆勒急忙问道。现在复兴会完全不在公使团的掌握之中,临时国会的消息只能通过间谍才能知道一二。就政治立场来说,大不列颠希望中国依然是一个君主立宪国,但以外交而言,中国最好是一个动乱的共和国,就像葡萄牙一般。 “岷王殿下亲自对我说的。清朝的灭亡在于皇族专权,殿下不想皇族再染指权利,这当然也包括殿下自己,所以他不准备登基为皇。”莫里循回忆着昨天的觐见,那几十分钟时光是他一生最激动的时刻,当时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真是一个仁慈的王!”麻穆勒道,“只希望这个国家越来越好。” “麻穆勒先生,日本人是准备谈判了吗?”莫里循问,他不愧是记者,透露了一个消息,就想换回些什么。 麻穆勒笑着道:“日本人已经打不下去了,和谈是最终的选择。”光绪的灵柩已经过去了,他此时想离开城墙回使馆。 “那他们将会提出什么条件?”见麻穆勒想离开,莫里循赶紧道。 “我又不是日本人,他们会提什么条件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或者你可以去中国人那里打听。听说,他们都很喜欢你。”麻穆勒说完摘下礼帽向莫里循告别,只把他一个人留在城墙上。 ‘他们都很喜欢我?’莫里循想着麻穆勒最后的话,忽然间有了些明悟,但在细想自己的每一篇文章都是基于公正和人道的原则,他又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使馆区城墙上麻穆勒和莫里循的对话,旁人并没有办法知晓,那些唯唯诺诺拿军情局津贴的使馆区探子并不通晓外语,他们只是些低级的厨子、下人。不过即使没有详细的资料,所有消息汇总到军情局的时候,刘伯渊还是能看出洋人们的态度:他们都震惊于葬礼的隆重,并且大多认为这次葬礼是文明的体现。 只是刘伯渊把这个结果欣喜的告诉杨锐的时候,只让他一阵好批。光绪葬礼其实是一件极为花钱的事情,他被慈禧控制下的三十五年和自己大权在握的五年,都没有为自己修建陵墓。既然是君王的葬礼,那自然要有君王的陵墓,在陵墓修建之前,光绪的灵柩将从北京转移到保定清西陵的梁格庄行宫,等陵墓修好之后,才能风光入葬。 把灵柩从北京抬到保定,一百多公里路程不能坐火车,只能步行,期间花费的预算高达四十万两,而要修建帝王的陵墓,即使参照前面几个清朝皇帝,费用也在两百万两以上,粗略的算,需要三百万两才能把这个死人安排妥当。 杨锐之前只想到了葬礼的费用,以为二三十万两就搞定,没想到真要做起来花费居然翻了十倍不止,而且这种事情还不能压缩成本偷工减料,真要是抠门省钱只会把整个事情搞砸,新朝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真是他娘的自找苦吃!”杨锐气呼呼的骂道,他现在很后悔当初被章太炎、徐华封、虞辉祖几个老人忽悠了,虽然厚待光绪会让天下都知道复兴会仁慈,并由此人心安定,但这个代价也真是太大了一些,三百万两够武装三个师了。 “先生,各处传来的消息都是此举让士民安定啊,各地的商贸业也趋于繁荣,还有大家的辫子也都不留了。这钱虽多,但也花的值啊。”刘伯渊辩解道,他可是认为这钱该花的。 “辫子真不留了?”杨锐有些惊讶,辫子问题不好用蛮力解决的,“不留辫子他们留什么?” “年轻学生一般都是全剪了,留的全是短发;年长的那些则都是将辫子拆散了,把头发挽了起来,弄回了前朝的模样。”刘伯渊道。 “啊,怎么又改为去了啊?”杨锐气笑道,“这些人难道不知道长头发很脏吗?” “先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般人都是不敢毁伤的。真要让大家把辫子全剪了,未必是民之所愿。”刘伯渊道。“像同盟会孙汶那般鼓吹大家要的穿洋装、用阳历、倡民主,还是很少人会理会的。” “呵呵,孙汶,孙大炮……”杨锐一说孙汶就大笑起来,只把三百万的损失顿时给忘了。 现在天下大定,同盟会的人也进京了,不过他们在大举义中除了拿了虞自勋私授的三十万块以外,其他并无收获。原先占有的十万大山根据地,也因为要进攻广州被抽调一空,而进攻广州之举又被李准的水师,联合着挂辅仁文社招牌的独立旅打了个落花流水。汪兆铭几个早前到京城告状,但两广在名义上并不属于复兴会,所以是求告无门。 同盟会告辅仁文社残杀革命军,辅仁文社则告孙汶害死革命领袖杨衢云,双方都是扯皮官司,不过双方再怎么扯皮都和复兴会无关,是以两广地界之外,同盟会都是公开活动,并以革命功臣自居。功臣确实是功臣,但全国十八省、关外三省、外加蒙古、西藏、新疆、青海四地,除了宋教仁成为直隶代表之一外,没一个同盟会员参加了临时国会。 临时国会是每省三名代表,一共是七十五名代表商议临时宪法和正式国会召开程序,这其中,除直隶、两广、云南以外,其他六十六名代表都由复兴会所指派,而议长杨度更是杨锐的亲信,可以说整个临时国会就是复兴会的傀儡,但因为程序合法,而且每个省派出来的代表是复兴会一人、省议会一人、农会一人,只让人挑不出花样。 同盟会无缘临时国会,便只好在四处讲演、四处撰文了,在英国人的安排下,孙汶不但被京津泰晤士宣传,更在洋人圈子里四处登台鼓吹,但是他对于中国的现状太不了解,其宣扬的二十万公里铁路,十年赶超英法等说词被洋人背地里耻笑,所以杨锐一说孙汶,就不由自主的说到孙大炮。 “现在孙汶都在干些什么?”杨锐笑毕,不由的想知道同盟会最近有什么活动。 “紫禁城那边按照我们商议的,给同盟会历年战死的那些人发了一笔抚恤。现在他们正牛着呢,一些不明底细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是革命功臣,还有不少学生还参加了同盟会。”刘伯渊不明白为何要给同盟会的人发抚恤,但这是委员会的决定,他也无话可说。 感觉到了刘伯渊的不解,杨锐道,“给一个死人花三百万两,就不能给真正的革命者发三万两?我们啊,不能厚此薄彼。有人加入同盟会再正常不过了,现在大家一听说开国会解党禁,全国都在成立政党,你算一算吧,那些乱七八糟的党,如今有多少个了?” “前天统计的数字是四百八十三个。”刘伯渊回忆着那个数字,到现在都觉得夸张。 “就是啊。四百八十三个政党,按照前几天我们商量出来的百分之五条款,只要席位在国会中少于四席,那么这个党不会在国会中列席,他的席位也只能给别的党派。同盟会之前只是个革命党,现在呢,它谁都不代表,所以它什么都不是。孙汶说的那些大话,听起来是很过瘾的,但怎么做呢,他自己都不知道,除了少数学生,怕是没有人会被其蛊惑。”杨锐很是轻松的道,现在这局面,内忧外患都已经解除,之前认为的对手袁世凯又很识实务,所以他现在对掌握这个国家很有自信。 “可是先生,现在洋人、梁启超都和孙汶走的近,云南那边很不稳定,这样下去梁启超和孙汶若是走到了一起,事情怕是难料啊。”刘伯渊担心的道。即使是名义上属于辅仁文社的两广,也是稳稳的控制在复兴会手中,但是云南实在是偏远,加上罗佩金和李根源极为信任蔡锷,更或许想成为云南王,那边一直对北京的命令阳奉阴违,这次要他们来北京也是不来,如此下去,怕是要脱离中央了。 “哎!云南,”杨锐也头疼那个地方,最关键的是这罗佩金和李根源都是云南人,“这个先放一放,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在各地把根基打牢,只要各地根基一牢……”说到这里杨锐说不下去了,他本想土改之后进攻云南,可即使土改结束了,当前最要紧的任务还是经济建设好赶上一战的红利。奉天已经花了三千多万,这还是就地防守,主要是弹药钱,真要是进攻云南,英法从越南缅甸一干涉,花的钱将是天文数字。“只要他们不举旗造反,那还是先缓一缓,军情局那边多盯着就行了,我就不信这云南还能飞到天上去。”他最后无奈的道。 郑庆王府商议云南的时候,北京使馆区台基厂大街八号,国际俱乐部内孙汶和梁启超再一次的碰面,看着依然留着发辫的梁启超,孙汶眯眼笑道,“卓如多年未见,还是一如当年啊。” 梁启超两个月前在北京被抓,只到朱宽肅下旨解除软禁,这才被放出来,可人虽然自由了,但是钱财却被搜了个精光,要不是复兴会按满清四品的俸禄发了五年俸禄,全家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逸仙亦是别来无恙啊。”梁启超客气道。 “我啊,为革命奔波十余年,人可是老了。”孙汶笑道,而后又指着旁边的黄兴说道:“这位是同盟会的黄兴黄克强君,他和你都在东京留学过,你们应该认识吧。” “认识,认识。”梁启超点头道,“之前我们在报上切磋的时候,同盟会诸位才俊我都是领教过了,克强兄大名,早就如雷灌耳啊。” 梁启超只把之前的对骂说成是切磋,黄兴也不点破,只跟着他客套一二。大家都是熟人,谈话一会就入可正题,孙汶正色道:“我今日约见卓如,是为前明复辟一事的。清朝既亡,照道理这皇帝也该是没了,中国以共和为国体才是正经,但杨竟成非要把这给前明岷王给抬出来,现在还送到紫禁城里去了,他这是要恢复封建,复辟帝制。我中国四万万民众已经被奴役几千年,绝不容许再行帝制,所以这次找卓如,是想和你联手一起制止帝制复辟,确立共和国体,还请卓如念四万万同胞之福祉,鼎力助我!” “逸仙,你这事情我很难帮上忙。再说杨竟成也没有要说要复辟帝制啊?现在各省代表正在商议正式国会召开程序,怕国体不到正式国会开会定不下来吧。”梁启超早知会无好会,保皇党同盟会恩怨由来已久,即便目标一致也难以合作,是以他一开始就把话往外推。 “卓如,这临时国会也是非法,它根本就没有经过民主选举程序,更可气者是那前明岷王,居然还对这临时国会下圣旨,这是哪门子国会啊?还有杨皙子,他就是个君主立宪迷,现在死死的跟在杨竟成后面,你说这国体不会是君主立宪吗?”孙汶气道,他约梁启超之前是得了不少消息的,所说的都是不无道理。 “逸仙,平心而论,只要权力在议会,国体是君宪还是民宪并无差别,再说现在全国大局已定,除两广直隶以外,其他地方都被复兴会控制,临时国会也好,正式国会也好,真要是选择君宪,你能如何?”梁启超搞不懂孙汶的名堂,只好从理论分析。“你要按照你的意思确立国体,那就要说服那些国会议员,可你能做到吗?我想就凭我两人是做不到的。” “做不到那就破坏它!”孙汶目光炯炯,只看着梁启超心里发寒,“卓如,不要误会,我说的破坏不是说要扔炸弹,我是说我们可以不承认临时国会为合法国会,逼着杨竟成他们从新选举各省代表。” “这做不到,逸仙。即使破坏这次临时国会再改选,选出来的人还是复兴会的人,你这又有何意义。”见会面是为了这事,梁启超都想告辞了,“现在没有证据说共和制就比君主立宪制更好,也没有证据说百姓更喜欢共和制,非要确立共和国体实在是强人所难。这就像用农历还是用公历一样,大家习惯了用农历,那就用农历,不必要非改成公历嘛。” “可这……”孙汶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但梁启超毕竟是外人,他喊了一下又放低了声音,“百姓只知道按照以前的习惯去选,我们这些人呢就应该给他们指一条最好的道路,这才是我们的责任啊。帝制不除,则封建不除,封建不除,则愚昧不去,而愚昧不去,则文明不至。卓如啊,早前的你可是提倡要开民智的,现在杨竟成依然想用封建那一套东西蛊惑民众,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管!” 看着有些走火入魔的孙汶,梁启超以退为进,悉心的问道,“那逸仙,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吧。要是能帮上忙,启超一定全力相助。” 见到梁启超开始配合,孙汶高兴之余,声音也响亮起来,“首先一点,是现在的临时国会要认定为非法,然后各省从新排出代表;其次,各省派出的代表,要在省内进行选举,军人一概不能参政,而比例,则按照之前满清的定的规矩,八十万人一个选民,一共选出五百多个代表组成临时国会,国会必定要确立共和制,并选举临时大总统……” 孙汶侃侃而谈,但梁启超却没有听到任何有新意的东西,他只等着孙汶把这一堆话讲完,然后问道:“逸仙,复兴会打天下,他就不可能不坐天下,你要军人不参政也许可能,但是复兴会并不是只有军人啊;再则,现在是召开临时国会不是正式国会,你要选举五百多个人不说时间上不容许,就是实际上也不可能。我请问你,这议员按照什么规定选举,是按照满清的办法选,还是按照米国的办法选?” “当然是按照米国的办法选,既然是要确立共和政体,选举办法就应该参照米国的。”孙汶插言道。 “那凭什么要按照米国的办法而不是其他的办法呢?”梁启超心中苦笑,但不得不把逻辑理清。 “当今世界,唯有共和国体最为先进,所以我中国要想强国富民,那就必定要用共和制。”孙汶又把圈子绕回来了,只气得梁启超牙疼。 “共和好不好,可都是你一个人说的。议员也没有赞成要用共和制,选民也没有说要按照米国那样选,你怎么可以先给他们做主呢?”梁启超反问道,他是和孙汶犟上了。 “这就是我们的责任啊!卓如,他们没有去过米国,不明白共和的好处,所以我们就要告诉他们,最重要的是要帮他们选择共和国体,因为这是最先进的!”孙汶大声道。 “逸仙,”梁启超站了起来,“我们可以告诉民众什么是最好的,但是我们没有权利代替他们做出选择,这是民主的原则。现在直隶和北京已经和解,奉天那边也已经停战,如此局面得来不易。国会选择什么,那就是什么,再说中国人习惯头顶上有个皇帝,你为何非要他们选一个不熟悉的共和制呢?” “可一旦有皇帝,那中国何时才能有民主?!”孙汶激动道。“四万万人何时才能不被奴役?!这国体必定要选共和,才能实现民有、民治、民享。卓如,你要帮我!” 看着孙汶有些歇斯底里,梁启超苦笑,“逸仙,那你就推翻复兴会吧,再把全中国占领了,你想共和就是共和,你想总统就总统。这事情启超真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告辞。” 戊卷第五十一章认亲 梁启超的离去只让孙汶恼怒不已,可梁启超毕竟不是同盟会会员,甚至连给革命党都不是,只让他有气无处发。旁边黄兴在他和梁启超谈话之时一言不发,他不似孙汶这般执着,在他看来共和不共和其实无关紧要,关键是不能鞑子做皇帝,同时还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领导这个国家抵御外辱,现在杨竟成确实能做到这一点,所以他同意宋教仁的观点,即革命已经结束,同盟会以后要想生存,就势必要进行改组,只是,改组一事被孙汶坚决抵制。 “逸仙,梁卓如早前就和我们不同路,现在要想他和我们一道,怕是不可能啊。”黄兴说道。 “可他的学生蔡松坡有一省之地。”孙汶理了理思绪,让心情平复下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又滑向专制的深渊,克强,我们也许还要革命。” “现在全国大定,国会也在召开,现在革命只会不得民心。”黄兴道。 “民心是打出来的。复兴会举义的时候有什么民心?一但他们占领了全国大部分省,那就有民心了。”孙汶有些不屑的道,“革命十七年,我辈鲜血挥撒无数,性命牺牲无数,总不能到最后连共和都不能实现,克强,如此结果我不甘心啊!” “革命大多人只是为了推翻腐朽的满清,现在做到了。而共和,除了你,我,还有十几个同盟会骨干,又有多少人懂得呢?”黄兴叹道,“我们这十几个人是无法扭转大势的。现在复兴会是要君主立宪,即使不是君主立宪,也是类似的政体,共和也是不可能的。逸仙,我们还是算了吧。” “不能就这么算了!”孙汶转过身喝道,不过一会他又把怒气压抑了下去,问道,“杨皙子有没有约好,我要见他。” 杨锐根本不见同盟会任何人,而章行严、秋瑾等同盟会旧人还在回国途中,孙汶要想了解政局,能找的只有杨度。 “杨皙子他…他也是不想和我们会面,不过他只推说公务繁忙,”黄兴和杨度是同乡,在东京的时候又同为留学生,所以对黄兴不好明言拒绝。 “什么公务繁忙,他只是找到了主子,要对我们摆谱而已。走!我们现在就去他家里等着,就看他这个奴才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孙汶道,说罢就拉着黄兴上了日本人提供的外交马车,往西华门大街的杨度寓所而去。 近几个月以来,和压抑阴沉的孙汶不同,杨度则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深为自己在当初压对宝而欣喜,如今的他,不单是杨锐的亲信,更是新朝的重臣,还有一个梦寐以求的舞台一展抱负,人生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美妙的呢。 孙汶的马车来到寓所的时候杨度正好在家。新政府行的是农历,官定节日中会放假的有正旦、上元、春耕、清明、端午、中元、中秋、重阳、冬至,外加万寿节、国祭日共计十一个,另外在每月在初一、十五这两日休假,一年下来不上班的日子有四十多天。今日是八月初一,所以临时国会正在休假。 杨度是新政府要员,但是住的宅子却极为普通,门房被孙汶坐的外交马车惊了一跳,要知道军队缺马,王公大臣的马匹都送上了前线,现在停在门口马车上的西洋大马如此健壮,整个北京除了洋人再也没有第二家。 门房以为来的是洋人的时候,孙汶和黄兴刚好下车,黄兴一口湖南话就说要找同乡,也不等门房通报就和孙汶闯了进去。此时杨度正在书房写稿,临时国会虽说上个月就开了,但要讨论的事情还是不少,而宋教仁和云南那几个代表老是找茬,让会议的进程变的极为缓慢。 “老爷,外面两个人,他们闯……”门房对闯进来的两个人很是不安,但见那阵势又晓得是同乡,不好赶出去只好前来汇报。 “皙子!皙子!”孙汶和黄兴循着门房就来到了书房,杨度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只让下人去备茶,而后看着来到门外的黄兴孙汶道:“两位真是大驾光临,我这寒宅真是蓬荜生辉啊。” 既然见面,那杨度自然没有把自己赶出去之理,孙汶闻言笑道:“皙子,我来北京多日,本想找故人一叙,可你却老说公务繁忙。皙子啊,你不会入了复兴会,就忘记了老朋友吧?” “那里,那里。”杨度看着孙汶黄兴等人只是客气,“两位还是客厅请吧,多年不见,正好一叙别后之情。” 孙汶一进门就看见了杨度书桌上的草稿,外皮上的‘宪法’两字只把他的魂吸在这里,根本就挪不开步子,他直言道:“皙子,你们现在在讨论宪法吗?我是不是能看看?” 杨度转眼看向桌子上的文稿,不由笑道:“哦,逸仙误会了,这只是我平时摘抄的各国宪法,并不是临时国会要讨论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两位,还是这边请吧。” 杨度推说那只是他国宪法,孙汶不好上前检查,只得同着杨度到了隔壁的会客室,不过刚一坐定,他就问道:“皙子,你那个国会也开了不少日子,都弄出了些什么东西?你真要和杨竟成一起复辟帝制?” “逸仙兄……”杨度有些不好答话了,只好道,“大家既然是朋友,那近日就谈风月,没必要谈论公事吧。那临时国会的议案到时候都是会公开的。” “真等公布的时候那就晚了。”孙汶不管他公事还是私事,只想通过一切关系阻止帝制复辟,“皙子,临时国会是不是已经确立了国体?” 孙汶毫不放松,杨度只是沉默,他素来看不起同盟会诸人,只会瞎嚷嚷坏事,于国于民根本就无所裨益,满清是国贼,革命党更是国贼,复兴会之前也是如此,只是和同盟会相比,杨竟成有分寸有头脑,从不做天下大乱、浑水摸鱼之举,这才让他另眼相看。现在孙汶一来就很是无礼,再来却一心打听国会机密,着实让他讨厌。 压抑着些许不满,杨度说道:“逸仙,国会是不是真的决定了国体,确定了什么国体,我虽知道,但不到公布的时候是没办法说的。同盟会会员宋教仁不就是直隶的代表吗,你若是了解情况,完全可以找他啊。” “皙子,你……”孙汶被梁启超引发的怒气又上来了,旁边黄兴连忙拦住,道,“皙子,我就问他你一句话,这国体是帝制吗?” 见黄兴发问,拗不过乡情的杨度欲言又止,最后道,“我只能说一句话,以后中国没有皇帝。” “真没有皇帝!”孙汶忽然激动了,“那我问你,前段时间那个岷王下诏到国会是什么意思?没有皇帝为何不是共和国体?” “孙先生,你的这些问题我现在不能回到,等多些日子选举过渡政府首脑的时候,整个国家的政体、政府部门,你就全知道了。”杨度道,一句孙先生只把两人的关系拉的极远。 “为什么不是选大总统?”孙汶听到首脑一词心中就有不好的感觉。说不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老是做一个梦,梦见是同盟会拿下北京,而后全国来的代表选举他作了临时大总统,梦的开头是好的,但梦的结尾却是他这个临时大总统没做多久,就被杨竟成打进京城,最后亡命天涯了。 见孙汶又是无礼,杨度只是不语,旁边黄兴见局面尴尬,和事佬办笑着道:“皙子,逸仙一向认为中国唯有施行共和才能扭转局面,保国保种,现在杨竟成把前明的岷王抬了出来,还送进了紫禁城,我们就很担心你他会让中国走回老路啊。” “克强,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杨竟成八年能夺天下,他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心里很清楚。现在国家初定,大家都齐心协力建设国家、抵御外侮,非要去扯什么国体更先进,其实很没有必要。孙先生倾心共和多年,我是早知的,但不能孙先生一人倾心共和,我们全国就倾心共和吧?不然这国到底是我们大家的,还是孙先生一个人的? 复兴会现在占领全国绝大多数省份,可却没有居功自傲目中无人。现在的临时国会,那些代表很多都不是复兴会会员;而国体、宪法这些现在都交由临时国会商量,复兴会根本没有多加干涉,凭良心说,这么做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孙先生若还是对此不满,那可以给临时国会写信,或者说服临时国会的几个议员,让他们提出共和制的议案,这才是解决之道呀。”孙汶不可理喻,杨度只能把话说的很公事化,不过这更是孙汶恼怒。 “什么临时国会,还就是复兴会找几十个人运到北京开的非法国会!”孙汶怒道,“同盟会十次起义,为革命付出巨大,但现在除了宋遁初,居然没有一个临时议员,这就是皙子所说的难能可贵?还有我十几次要见杨竟成,他底下的人都是推诿,这难度不叫目中无人?” “那请问孙先生,同盟会何时成立,复兴会又是何时成立?复兴会杭州之后就一直和满清做殊死搏斗,同盟会又在干什么?”杨度见他说临时国会为非法,也是怒了,“复兴会成立比同盟会早两年,全国绝不大部分省都是复兴会光复的,同盟会又光复何地?” 杨度的问题只让孙汶哑口无言,黄兴见状站起道:“皙子,逸仙再怎么说也是为革命奋斗十七年之久,是众所周知的革命第一人;同盟会虽然没有光复那个省,那自成立以来哪一次举义暗杀不是撼动清廷的,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现在广东议员已经提议追认辅仁文社的创始人杨衢云为中华革命第一人,其陵墓也提请移至北京国家公墓,另外他的出生地广东新安县也将改名为衢云县以作纪念。”杨度道,“孙先生为革命多年,同盟会也举义多次,这些都是事实,但第一人之说,牺牲巨大之说还是不必要提了吧,上个月发烈士抚恤金的时候,不管是复兴会烈士还是同盟会烈士都没有分彼此,全是平等对待的。” 杨度一提杨衢云,孙汶脑子就发懵,后面他说得话一个字也没听见,黄兴却是听完了整段话,脸色顿时灰暗。同盟会寸土未占,现在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孙汶的名声,而这名声大半都是吹的,其中最热切者当为宫崎滔天和冯自由两人。 在他们的文章中,孙汶这个三流医科学校毕业的行脚医生,被称为博士;洪门那些海外关系,被说成是遍交欧美,最离谱的是宫崎滔天大肆宣扬孙汶是中国的救星、亚洲的希望、黄种的福音。庚子以后的国民性全是崇洋媚外,一个外国人如此吹捧中国人还是前所未见,是以宫崎滔天的文章影响极大。可现在,复兴会却联合着辅仁文社,要用杨衢云来毁掉这样的名声,这就等于在挖同盟会的根。 “皙子,我要见杨竟成!”黄兴着急道,“他们不能这么做!” 杨度是杨锐的亲信,但他只负责光亮的一面,阴暗的那边都是岑炽在负责,所有他对黄兴所言不甚明了,闻言道:“什么不能这样做,提案已经表决了。” “这是阴谋!”黄兴大声叫道,“下一步辅仁文社的人就要说逸仙指使人暗杀了杨衢云,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要毁掉逸仙的名声。” 看黄兴这么着急,杨度笑道,“什么阴谋不阴谋的,杨竟成什么都管,就是不管司法,如果孙先生涉嫌暗杀,那找律师应诉就是,有则有,没有就没有,问心无愧啊。难道因为是革命领袖就可以不守法纪,这不可是孙先生说的民主共和吧?” “杨度!!”孙汶在一边只听的脸色发青,开始他只在想杨衢云之事被大众所知的的后果,最后听杨度讽刺民主共和,实在是忍不住砸了桌子,不过他手直指着杨度实在没想好要骂什么,最后只骂了一句“走狗”就转身走了。 孙汶走,黄兴忙拉着杨度道,“皙子,我要见杨竟成,你务必要帮这个忙!,” 杨度也不明白孙汶怎么会如此气氛,再见黄兴相求,只好道,“克强兄,我尽力安排吧,但是不是会见我真拿不准。” 发生在西华门杨度寓所的事情,很快就汇报到了杨锐那里,而收到消息后半个小时,杨度就登门求见,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和黄兴求见的一事说了一遍。 按照幕僚岑炽的说法,是要想成为一个君王,不但要隐藏自己的想法,以免下属刻意迎合,更要隐藏自己的行止,保持神秘才能让下属敬畏,这样出了问题就可以把责任推给处事的大臣,毕竟君王从来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岑炽说的驾驭管理术极有道理,这在文化度、组织度都不高的古时极为有效,但杨锐极为抵触这样的东西,他不想做一面牌匾被众人挂起来,同时因为要保持神秘,就任由下属在外面为非作歹,做事和装神他宁愿选择做事,这只让岑炽很是失望。 杨锐大开房门处理公务,但他对同盟会那些人却是一概不见,特别是孙汶,更是从来不理。他觉得他和孙汶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但现在黄兴单独求见,他却有些犹豫了。这个湖南骡子如果拉他一把,说不定能把他从孙汶身边扯出来,真要是这样,那孙汶就更是孤家寡人了。 “我可以见黄克强。”杨锐说道,“不过,现在每天要见的人很多,放假都没得停,这几日是没时间的,大概……”他说到这里本想叫陈广寿的,但现在陈广寿已经去了吏部,新来的秘书他一时想不起名字,只好道:“三日之内吧。好了,我还有其他事情和你谈,不过现在还有客人要见,你若是没事,就先在这里等一下。” 杨度此来就是帮着黄兴通消息的,现在见杨锐答应心中高兴,虽然好奇休假日从不见客的杨锐会见谁,但他还是什么也没问,答应在这里等着。杨锐只把他安顿好,却又回到了刚才的屋子,和刚才的客人叙起话来。节假日杨锐从不见客,但今日来的却不是客。 现在坐在客厅的除了一位江西籍议员,还有一个四十近五十岁叫杨茂才的中年人,议员不提,这杨茂才虽只是个私塾先生,但按照杨锐伪造的字辈信息,此人应该是他的远房堂叔。 革命成功之前,杨锐的身份一直很是隐秘,没人知道他祖籍何处,而他也只是以念旧寻宗为名,让部下暗中调查记忆中的故乡,不过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秘密,很多事情他都不敢明说,只把家族的字辈还有从父亲哪里听来的东西告知军情局。信息虽然不全,但还是查找到了南安府的杨家,可到底谁是他的亲戚,到现在他都不知道。 如此等到农历六月二十六复兴会一举发动夺了天下,他的身份籍贯才广为人知。杨家本对革命毫无所知,但现在报纸里居然说革命领袖是自加人,并且那些占领县城的革命军对自己还很是客气,说这里是竟成先生的故乡,这个几百年不出举子的宗族顿时喜翻了天。 在情况明确之后,族长杨大顺立即召集众人商议,意见有二,一是快入土的杨全福之议,说即使这老杨家出了皇帝,也还是要他亲自回来认祖归宗,没有老杨家主动去北京找人人亲的理; 另一个则是少壮派杨茂良,报纸上的杨竟成资料他可是找了好几个先生看,县衙的新县官他也亲自去问过,完全确定杨竟成就是杨家人。他的意见是在旧朝干革命是杀头的罪,现在新朝又在和东洋人打战,人家根本没有时间回来寻宗。虽未来寻宗,但县城里的小学中学却是人家出钱办的,而且还对姓杨的学生免费,这已经是不忘祖宗了。现在这时候,就是要主动去北京找人,真要攀上了亲戚,那老杨家从此就富贵上了。 一个主张等人上门,一个主张主动找人,最后连喘气都困难的杨全福没有说过杨茂良,宗祠会议上决定主派人去北京认亲,不过老杨家没有谁有功名,最后只好把远房的秀才杨茂才拉了过来,而后一个月功夫,杨茂才就到了京城。他倒没有去郑亲王府乱认亲戚,而是先去江西会馆,先找关系拜会了江西议员曾有澜,他是长宁县人,算是半个同乡,这才把算把认亲之路给铺平了。 这个时候亲戚上门,按照杨锐小时候看的开国大典,似乎应该是来打秋风的。若他身份没有问题,那自然可以铁面无私一把,但现在他在家乡的身份未定,真要把亲戚得罪了,那他编造的那些籍贯资料就有被杨家揭穿的可能。 南安府地处内陆,老杨家也都是农人,哪有出洋的人啊,而且这时代,是个男丁就会登上族谱,老杨家所处之地几十年来从无水灾,不把秘密流露给刘伯渊,杨锐是一点假都造不了,百般无计之下,唯一的办法便是收买老杨家的人。 杨锐出去的时候,曾有澜只觉得这次是来对的了,虽然杨锐还没说几句话,可单看眉眼就和杨茂才有几分相似,这种相似不是指容貌相似,而是说神韵雷同,所以他一见杨锐进来便起身鞠躬作揖道:“竟成先生半生革命,飘零海外,而令叔更是多年未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我,我还是先行告辞的好。” 见他如此,杨锐也回礼道,“几十年之后能和亲人再聚,很是欣慰,这次还是要感谢曾老爷了。”他说罢又从秘书那边拿过一张名片,道:“曾老爷以后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杨锐亲言致谢,只让曾有澜心中欢喜,而后见他又给了张拜帖,就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接过拜帖之后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走了。 杨锐见他如此也感觉好笑,这曾有澜并无什么显赫家世,只在05年左右考取官费到日本留学,早稻田法律专业,08年毕业,其实这个时候的留学生已经不怎么吃香了,但他毕竟是正经大学,不是速成班一类可比,是以花了两年时间走关系最终被学部呈报为法政科举人。复兴会江西那边选代表,很多人要么没读过新学,要么家族关系深厚,要么政治立场不明,所以最后选了他。临时国会临时议员,曾有澜虽是当选,但只是临时的,他也知道有一大堆人等着他在正式国会落选,所做梦都想办法拉关系,本苦于没门路的他,现在却是天赐良机。 曾有澜走后,杨锐只让秘书出外守候,再对着杨茂才一礼,假装激动道,“杨锐一直在外,今日见到叔叔才……这……” 杨锐言语激动,杨茂才在他行礼的时候就赶紧过来搀扶,道:“竟成不必如此,革命实属不易,今日叔侄能得相见,当是万幸啊。你现在是革命领袖,家国不能两顾,忠孝不能两全,不要伤心,不要伤心。” 杨茂才能派来京城认清,老杨家确实是找对了人,虽然杨锐所说的那些家乡记忆错漏百出,但他还是装作不知,在曾有澜面前一一称是,现在两人独处,也不把事情说破,至于老杨家到底是谁出洋去了,只有天才知道。 叔侄两人客套完毕,只等坐好,杨锐才道:“先君病逝于美国檀香山,当时我七岁,在先君只字片言中桑梓的模样是很模糊的,但南安府城护城河杨家村是断断没记错的。现在我也知道辈分宗亲记得都很不准确,这些就劳请叔叔修书一封到族中,帮忙查探一下才好。” 听杨锐说杨家村断断没有记错,杨茂才顿时知道杨锐是一心想把户落在老杨家了,也就不动声色的道:“竟成你就放心吧,我连夜便写一份信回去,让族中几个太公把家谱理一理,把大哥那脉人都理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杨锐心下稍定,而后再道:“现在国家虽然初定,但依然有不稳的可能,杨锐虽是革命领袖,但也不好出事。老家理家谱的时候还是要万无一失的好,家里和和气气的,我在京城也好安心啊。” “会的,会的。老杨家虽不是什么大祠堂,但素来和睦,理族谱之事想来……,还是我亲自回去办的好,竟成你就放心吧。”杨茂才高兴的说道,真是天下掉下个好侄子。 见杨茂才如此明事理,杨锐心下顿时大定,虽然他之前就预料认亲之事不难,但真要碰到那些不明事理的,也是个麻烦事情。此时见一切顺利,他不由笑道:“叔叔你来往奔波实在辛苦,还是在京城小住几月吧,等天气凉一些再走吧” 戊卷第五十二章摆设 郑亲王府据说最早是燕王朱棣谋臣姚广孝姚和尚的府邸,清初之时,被努尔哈赤三弟舒尔哈齐之子济尔哈朗所占。济尔哈朗是八大铁帽子王之一,是以王府修的异常宽大,占地八十余亩,房屋有九百余间。临时政府撤离宗人府之后,看到这里屋子多,就暂时安在这里。而杨锐也住在王府的后院,当然,这里不像后世一样有‘逸仙堂’三字,怕以后只会有‘竟成堂’之称。 让人把这个远来的堂叔领了下去,杨锐又回到前院,杨度在这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见他来终于安下心来。杨锐见他有些焦躁,笑道:“皙子,现在国会那边情况如何?宋遁初那些人好对付吗?” 杨度本等得急躁,再被一听国会宋教仁之事,立马就扯头发,气道:“那宋遁初非要在国号上面安一个‘民’字,着实讨厌!他讲演功夫也厉害,居然还策动我们这边的议员跟着瞎起哄,真是一个大祸害。” 杨锐见他如此,还是笑,国会虽是傀儡,但扯皮还是很累的,“怎么,他要把国号改成‘中华民国’不成?这个名字可不是很吉利啊!” “正是如此。”杨度大叹,“他虽然不像孙汶那般非要搞什么共和,选什么大总统,但死活要在国号里面加上‘民’字,似乎不如此,那这个国定是专制之国一般。” 帝国、党国、民国。杨锐弄的就是党国,但他极为厌恶这个词,每次听到党国,他就想到一句经典台词——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党国不喜欢,帝国不好用,民国他也不爱,历史上这民国的三十八年,实在是民族最惨痛的岁月;最后那共和国之称,因为同盟会的原因,杨锐坚决抵制,所以,商量到最后委员会确定的国号是‘大中华国’,简称中国。年号也是遵循老习惯,不用公元多少年,也不用黄帝多少年,只把1912年称为‘大中华国元年’或者‘中华国元年’。 不表述国家的性质,对于以后借用皇权搞愚民宣传是有利的,这是杨锐同意的初衷,但宋教仁非要在国号上加上‘民’字,除了和孙汶一样想防止帝制复辟,还有其他的心思:那就是要让中国变得和法国一样,杨锐选上总统之位,而总理另有其人。这样的结果,玩到最后总统只是个称呼,内阁和实权全在总理,历史上民国的府院之争就来自于此。 杨锐是想朱宽肅成为没有皇帝名号的虚君,然后权力集中在丞相之手;而宋教仁却是想杨锐变成一个只有总统称号却无实权的象征,然后权力集中在总理之手。正因为如此,临时国会一开,他就频频讲演活动,对外游说云南和两广的代表,以及各省的省议会代表,对内则准备改组同盟会,幸好大部分议员都控制在复兴会手上,而孙汶也不同意同盟会改组——同盟会一旦改组,那控制权就在宋教仁而不在孙汶了,但宋教仁也是制造了不少障碍,使得国会议程进展缓慢。 “现在国会进展到哪一步了?”杨锐皱眉问道,他现在越来越烦这个宋教仁了,“你可要提醒国会那些人,特别是要告诉宋教仁,再过十天日本人就要到北京来谈判了,不要到时候连给临时政府都搭建不起来,那就耽误国事了。” “现在正商议到政府架构,这一步完了,那就推选丞相。今天是9月22日,月底前一定可以进入选举程序。”杨度说话的时候心中捏了把汗,时间确实是够紧的,七十五人的临时国会还是太多人了,一个问题不讨论个几天就没完没了。 “你知道就好!”杨锐问完关键的事情,再道,“日本人来了也不是说马上就要谈判,现在东北水灾,那几个师团都奄奄一息了,拖一拖其实对我们也是有利,你那边尽快即可。今天留你下来不是因为国会的事情,而是另有他事的。” 杨度抹了一把汗,闻言忙道,“不为国会之事,那是什么事情?” “光宗耀祖和封妻荫子。”杨锐很是郑重的道,“前面几个不是什么大事,关键就在荫子。历朝历代都是官官相护、父死子继,唯有科举方能出头,可科举舞弊不说,即使高中,也必定要和权贵之家联姻入赘,才能身居高位,这弄到最后还是老样子。而之所以如此,关键就在于荫子,诸多高官的孩子,一出世就是五品六品,等一入仕,有家族父兄为靠山奥援,要出头就更加快。新国家要想让局面公平些,那荫子就要限制,特别现在对有功之人还赐爵,就更应限制荫子。” 想不到把自己留下是要谈这个事情,不过再想到整个国家政府结构都是自己设计的,杨度并不吃惊,而是凝思一会道:“竟成兄,你想怎么个限制法,你真要限制了,那些有功之人怕是会不满吧,他们要是不满,那么……” “你说的我明白!”杨锐也是思虑了好久,“完全限制是不可能的,甚至比如烈士,他的后代还要确保其能做官,不然大家担忧子女,谁还愿意为国尽忠。限制主要是对活着的这些人,复兴会不是八旗,是复兴会。” 杨锐一说到烈士,杨度就笑了,他道:“这清朝荫子分为三种,一种是恩荫、一种是难荫、最后是特荫。恩荫主要是针对三品以上的文官,还有就是各大王爵;而难荫一般分为阵亡、伤亡、殉节、殉职等;特荫则是皇帝拉拢亲信的办法,主要还是赏世职、挑选侍卫、赏主事这三种。现在既然没有皇帝,特荫完全可以取消,难荫虽有弊端,但还是应该保留的,就是恩荫比较难处理,特别是有爵位的功臣……” “恩荫也全部取消吧,爵位可以世袭,国家百姓也对其尊敬,但会干预到政治的特权就不要再有了。”杨锐一锤定音的道。“难荫应该确保烈士无忧、子承父业,但不能保证官级,比如将军殉国,儿子可以免试入军校,但要是没有能耐,那就一辈子做个尉官好了……皙子,马上要开复兴会代表大会,你把这些东西都整理一下,弄一套方案出来。” 见又有任务,杨度连忙答应。到北京以来,事务越加繁杂,陈广寿又是去了吏部,岑炽是个出主意阴人取巧的主,所有这些实务性的事情都抛给杨度,也不管他是不是忙得过来。 “我会在那之前做出来的。”杨度点头道。“不过国会宋遁初那边实在是麻烦,即使议员不支持他,他也能在报纸上制造舆论、扩大影响。现在三个难关,纳税为选举的唯一条件通过了,百分之五的国会席位界限也通过了,但是对倒阁权的限制还是很难的,如果真要强行通过,那将会落人口实。” 采用内阁制杨锐的权利极大,任期也无限制,但最为讨厌的就是议会拥有倒阁权,真要没有控制住议会,一个晚上杨锐就要下台。虽然内阁也有解散议会的权利,但这么下来,整个国家只会政局不稳。杨度之前的想法是提高人数限制,比如不信任案的提出最少要超过四分之一的议员签名,通过不信任案的投票人数要超过三分之二的议员。不过这些限制都是超过其他国家的标准,现在宋教仁那几个人是抵死不从,更闹得沸沸扬扬,让杨度无法下台。 “要我辞职也行啊,就顺了宋遁初的意思好了,”杨锐也想起这个讨厌的倒阁权来了,“但是有一给前提,就是议会倒阁之前要选出一个新内阁,他们要是选不出来,那我还是要留在台上,不然这个国家就是无政府了。” “组建一个新内阁?”杨度想着,“好!这个办法好!这样一来,我们就是反守为攻了。” “闹事、拆台很简单,是个人就会干,但要那些捣蛋闹事的人正儿八经做出什么事情来,却是很难的。”杨锐道,“同盟会里宋遁初还算是有脑子的,其他人就难说了。皙子,这段时间辛苦一些,等国家步入了正规,你这个临时议长要是不喜欢管议会那就不要做的,到政府这边来,只要能把事情干好,位置总是有的。” 见杨锐居然对自己许诺了,这只让杨度回到寓所都沉浸在兴奋里,复兴会本身人才就不少,而教育会的下属学校又不断的在培养人才,这便让杨度这个半路过来的很是忐忑,真担心到最后摸不到什么好位置,但现在杨锐居然许诺了,那他就彻底放心了。 杨度走后,杨锐则又在忙活着家事,晚上吃饭的时候,歇息了半下午的杨茂才又被请到了餐厅,这是杨锐为他洗尘准备的家宴,席上还有昨日刚过来的程莐和孩子,另外就是寒仙凤也在。对程莐的介绍杨锐很是自然,但寒仙凤没有过门,而且细究起来她出身青楼,连上桌吃饭的权利都是没有,对她的介绍杨锐就语焉不详了。杨锐的纠结杨茂才没有在意,他觉得侄儿的这两个女人都是标致的很,孩子也是个男丁,杨家这一脉定是会人丁兴旺的。 “你为什么又要我来?”杨茂才走回,程莐把孩子交给了下人,寻了个机会对杨锐问道。 “你现在还是我妻子,来北京很正常。还有秋瑾明日一早就到了,你这几日正好可以陪她转转,不过,”杨锐用停顿来表示强调,“同盟会那边的事情你不要再掺和的好,省得再惹麻烦。” 杨锐一说到秋瑾,程莐心就是一伤,那年成亲的时候秋瑾可是给她出了不少主意的,可现在两人已经是整日无话,形同陌路,而且妾室也要娶了,整个家除了有个孩子,根本就不像个家。 “我就是来当一个摆设的吗?”程莐再问,她只想挽回两个人的感情。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感受到她的期望,可杨锐依然出口伤人,“这个时候要休了你娶仙凤,算是始乱终弃什么的吧。我们的事情,都是你擅作主张弄出来的,现在国家初定,还请你不要给我惹麻烦。” 杨锐话说完就走了,只把程莐凉在那里,幸好这时候章太炎的续弦汤国梨,还有她的同学张昭汉来了,把程莐给叫了去,要不然她真不知道在这个新家如何自处。 章太炎在沪上坐牢的时候妻子就病死了,虽然已经有四个女儿,但年龄毕竟不老,所以续弦还是要的,只是找来找去没有合适的,只等复兴会一举占了北京,热心人介绍下认识了汤国梨,这汤国梨早年毕业于沪上务本女中,后为女学先生,学识出众,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就把这个婚礼给办了。 汤国梨虽是女流,但同学当中心向革命的也不少,加上从沪上过来的吕碧城、吴芝瑛两人,再加上陈撷芬、张昭汉、张汉英等一帮女流,没多久就弄出一个神州女届复兴会来,这会的会址就设在从沪上迁来的中国女报报馆内,宗旨弄了一个什么“联合全国女届、普及教育、研究法政、提倡实业,养成华夏完全高尚女国民”云云,基本把新政府说过的那些话全部汇集了起来,其真实目的还是要女子参政。 “姐姐是有表字吗?”和有些内敛的汤国梨不同,同来的张昭汉是个自来熟,等程莐一上马车就招呼道。程莐年龄虽不大,但考虑到杨锐的身份,她还是叫上了姐姐。 “啊…表字倒是没有的,”程莐不知道这是去哪,“你,你们就叫我程莐吧。” “姐姐长的太秀气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这是……”张昭汉接着道,她虽然是湖南人,但毕竟是大家闺秀,京话说的极好。 “不敢相信是杀慈禧的人对吧?”程莐把她要说的话说了出来,“默君,我们这是要去哪?” “我们要去地安门那边的同和轩,那是我们神州女届复兴会的地方。今天听说姐姐来了京城,大家都高兴的很,派我和国黎一起过来,请姐姐去共图女届大计。”张昭汉话说的让程莐好笑,但到了同和轩她却是吃了一惊。 那茶馆外头亮着好几盏白炽灯,门口站满了女人,看样子都是在等候她。只当马车一停,那些女人便都拍起来手来,场面甚至热闹。程莐对此莫名其妙,只等听到一个女声高叫道:“诸君,这就是我们女届的英雄,程莐先生。” 女生高昂,像是一根唱戏的,这话一出,诸女拍手声更是热烈,便连附近茶馆的掌柜、伙计,还有诸多茶客都驻足观看,有些不明白马车旁女子是谁的还四处瞎问,有人问,自然有人拉着调子说这是杨竟成的夫人,更压低着声音说这人就是杀老佛爷的女煞星,此话一出,茶客伙计们都溃散了。 程莐在杨锐那边遇冷,没想到在这里却被诸多姐妹亲人般的对待,眼中顿是湿润起来,这时候和她相熟的陈撷芬上前拉着她的手道:“程莐,革命终于是成功了!可惜四嫂、唐大姐她们看不到啊。” 陈撷芬一说曾醒唐群英,程莐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五年前她们是惊慌失措逃出京城的,五年之后她们却成为革命元勋,可早前牺牲同志,现在尸骨早就烂没了吧。陈撷芬和程莐落泪,大姐大吴芝瑛跑了过来,劝慰中把程莐迎到同和轩内堂去了。 程莐被诸人迎进去的时候,吕碧城只在一旁打量,她当时去沪上主持中国女报的时候,程莐因为成婚不在报馆了,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革命女英雄,杨竟成的夫人。在她看来,当世的男子以文采论也就两人能入眼,一是梁启超,只已经成婚;再是汪兆铭,却惜憾年龄太小。除此两人外,要说当时英豪,杨竟成当属第一,且年龄合适,最重要的是,两人还见过面,不过她刚去沪上的时候,杨锐已经成亲了。现在见他的夫人,虽然靓丽,但却觉得只是枪法出众,文采学识当是一般。 吕碧城带着对程莐的评价进入茶馆的内堂,里面吴芝瑛早把正事开说了,“……现场正在召开临时国会,可里面却没有一个女子,革命虽然成功,但女届的革命却没有完成,女子依然处于社会的底层,我们神州女届复兴会,就是要光复全国两万万女性同胞,程莐先生你是革命元勋,更是竟成先生的夫人,我们都想邀请你来做我们神州女届复兴会的会长……” 程莐此时因为想到曾醒、唐群英等人心情低落,对这个新出来的什么女届复兴会很是不解,现在见吴芝瑛居然要自己做会长,连忙推辞道:“这,紫英先生,我怎么能做得了会长啊?我是一个报馆都管不好的人……你们,你们还是请秋先生来吧,她,她马上就要到了。” “秋先生不会这么快到天津吧,现在听说她正在西湖祭奠伊志锐,”吴芝瑛是秋瑾好友,早就知道她的行踪,“程莐先生还是不要推脱了,现在做议员的、管事的都是男子,我们女子虽然加入革命者不多,但出力者、牺牲者也不少啊。现在大家的意思只想请程莐先生做我们的首领,并不是要管具体会务。还请先生应允,不如此,我们女届何时才能出头啊。” 吴芝瑛一说,内堂的母老虎们也一起说道,“是啊!现在开临时国会就没有女子,以后开正式国会怕更不会有女子,可女子对革命出力也是不少,怎么能能不让女子参政?!” “对啊!怎么可以没有女子参政?!”一女说,众女都说,惊人的气势只把正想进来斟茶的伙计给吓了出去,见他想走,最外缘的一个女子一拦,他又只好低着头回来把茶斟满再走。同和轩是京城的名茶楼,女眷若是不着男装一般是不接待的,但这帮女人都是新朝新贵的家人,掌柜的也只好任由她们瞎闹,现在杨竟成夫人都来了,就更是毕恭毕敬的伺候着。 “可竟成他……”程莐见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像陈撷芬等还是为革命出过力的,正想说杨锐对女子并无偏见,但现在两人关系如此,又有些说不下去了。“诸君,复兴会的诸位先生都不是老古董,会中也从来就没有歧视女子之规条,比如教我枪术的老师白茹,也是女子,她已经是个少校军官,男子只要军衔比她低的,都要向她敬礼,可以说只要你有能力,升迁并无任何限制。 现在临时国会中没有女子,可临时国会才有多少人啊?正式国会召开的时候,议员有五百之多,这其中怎么会没有女子议员?秋瑾先生曾为革命流过血,参加革命也是极早,在英国学的还是政治学,她不可能不参政的。现在诸君推举我做会长,我想这会长还是由秋先生来做的好,她才是最合适的。前几日她是在杭州,但我有消息说她明日一早就会到京城,到时候我们都让她当这个会长如何?” 花了好大的力气,程莐只把会长之事推到秋瑾那边,乘着其他人都在商议的时候,她拉着陈撷芬找到一个角落问道,“这女届复兴会是怎么回事啊,这里面好多人都是女学的学生啊。” “还能怎么回事。”陈撷芬凑在程莐耳边说道,“现在开临时国会,各种会啊党啊的都出来了,大家都想在新朝里面分一杯羹,好富贵万代,这是年老的;再就是你说的那些女学学生,大多是家里没关系的,学了新学再看到有人攀上高枝,就也想抛头露面,想认识几个复兴会要员,好嫁过去做官家太太,真要说是为了女学女届的,怕是只有数人。” 陈撷芬办过女报,苏报案之后跟着父亲陈范逃到东京,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看的很是清楚,她这般说只让程莐对女届复兴会的好感直线下降,“她们要想参政,为何不申请加入复兴会,难度不知道现在的形势么?” “现在复兴会不收怎么收会员了,据说他们只在乡下大办农会。”陈撷芬说道,“你不是……”陈撷芬说到这里就愣住了,而后又是一阵后悔。程莐和杨锐之事,她作为好友兼记者是知道的,却不想现在不小心捅破。 “我现在就是个牌坊,立在那里当摆设罢了。”程莐叹道,她现在唯一的寄托便是儿子了。 戊卷第五十三章再好不过 北京城里头每日都有新贵到来,京中的报纸这段时间销量大增。为了销量,编辑们不单要把那些新贵的身份介绍给读者,还要配上他们以往的事迹,哪家报纸挖的深,那哪家的报纸就卖得好。为了增加可读性,复兴会这些人的事迹都快写成神话演义了。 比如雷以镇,就有人特别写了一篇雷大将军镇雷记,大意是说光复京城的前夜,天上是巨雷阵阵、电光闪闪,可雷大将军本就是雷神转世,只对着天空念了一段咒,那雷电就全散了去,压根没有伤到半个革命军;再有就是昨日新到的王金发王大将军,昔年从绍兴夜攻杭州,守城的清将连夜登台做法,只把钱塘江潮激的比天还高,诸将一筹莫展之际,王大将军血书一份,让自己的西域宝马入水求见东海龙王,告之革命军渡江是要光复汉室,那东海龙王收到书信,当下就把那潮水收了,可那西域宝马却再也没有回去…… 如此这般的神话故事极多,但杨锐却一时还没有人编排,或者编排了也没有在报纸上刊登。按照军情局的探报,因为王阳明当初就逝在南安府大庾县青龙港,而此处正是杨锐祖籍所在,同时他抄的那本哲学书西方的没落,从卖不动到现在一书难求,现在只让人吹捧得有经天纬地之才,再念及复兴会夺天下之巧,功成弗居而恭迎岷王入京之忠,最后他居然被说成是王守仁转世,得此消息只让杨锐大笑不已,王阳明名字很熟,可他是谁啊? 新贵们再多的故事和传说,也和身处内城北沿沟二十三号的梁启超无丝毫关系。作为前朝的旧臣,即便是胸有大才,若不能像袁世凯、杨增新等人可以不对新君朝拜,碍于忠义他也是做不得新朝的官,再说复兴会对他也无特殊之处,没收钱财府邸是和其他官员一起没收的,发还俸禄、养廉银也是按规定发放的。 如此对待,若是平常人,挑不出毛病不说,甚至还会感激,毕竟是全家性命无忧,钱财也够平常度日,实在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梁启超这样的风流人物,不能站在舞台中间被诸人仰慕尊敬,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幸好,东边不亮西边亮,好学生蔡锷在西南算是有一个落脚之地,云南虽是穷省,但芙蓉膏产量不小,大力开拓下,钱粮自给还是足够的,就是现在那边还要举着复兴会的招牌,不能像两广一样可以自立门户,真让人有些憋屈。 又有飞艇装着南方新贵着陆永定门外的时候,梁启超正在和云南的实际控制者蔡锷写信,昨天夜里他和日本公使馆的人见过了,日本人承诺支持云南在必要时候的独立,万一和复兴会发生战争,日本也答应在英国的默许在从缅甸向云南输送军械,当然,这些东西是要代价的,日本要的是云南全省的矿权。 代价不代价不说,若是复兴会不释放满人,不大肆操办光绪的葬礼,不和直隶那边和解,那么梁启超还是有机会打出为光绪报仇的旗帜,获得道义上的正义,但现在复兴会转了性子,居然厚葬光绪,只让他想找借口也找不到。另外他还听说肃亲王善耆似乎也离了东北回了京城,复兴会那些人不但没抓他,还给他发了规定的俸禄,而后就不闻不问了。 要革命就要制造仇恨,而要治国,那就要化解仇恨,现在复兴会神奇般的从一个制造仇恨的能手,变成一个化解仇恨的能手,这么迅速的转变让梁启超惊讶不已。当然,有些仇恨还是有的,比如王公亲贵、大小官员被夺财夺宅,可这些做的都不是很过分,毕竟财产还是发还了一部分,宅邸也给了些银子,这些善后措施只让人恨不起来。 如此局面还真是难办啊!梁启超信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他只把笔搁了,在一边发愣。可这时候外面的院门却被敲响,徐勤在外头小声喊道,“卓如,卓如……” 听闻是徐勤,梁启超赶忙起身,让下人急忙把门打开,只见徐勤气喘吁吁,似乎是跑来的,见他想说话,梁启超拦着道:“屋里说,屋里说。”把他迎进了屋子。 梁启超稳妥,但徐勤却是着急,他一进屋子便道:“我把宪法草案拿到手了!” 听闻是宪法草案,梁启超心中一震,使劲抓住徐勤的胳膊,追问道:“那选举法案呢?” “也拿到了!”徐勤抹着汗道,“今日刚刚通过,刘春霖那厮真是想钱想疯了,要了一千两!” “拿到就好,拿到就好!”虽然心疼钱,但梁启超听到拿到了选举法案,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打战打不过复兴会,选举总不会赢不了他们吧。 悉悉索索中,徐勤把藏在贴肉处的书稿给拿了出来,上面都是他的汗渍,第一页已经有些模糊了,可跳着字,梁启超还是把它们读了出来: “大中华国临时国会宪法会议,为民族之繁衍、文化之传承、国家之复兴,制兹宪法,宣布全国,永矢威尊,垂之无极。第一章总纲,第一条,大中华永不可分割……”不可分割四字只把梁启超给烫了一下,然后他继续读下去:“第二条,大中华国以国会、丞相府、廷尉府、太尉府,行使其统治权。第二章……” 梁启超快速的把几页文稿翻了一遍,可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他急问道:“上面为何没有说国体?那岷王是不要是登基?若是不登基,为何又设丞相府?” “我也不知道!”徐勤买来文稿只是略略翻过,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就跑着来了,“现在毕竟是临时国会,我看复兴会是要像英国那般行君主立宪制的。” “国会是在三府之上的,不管有没有皇帝,这权利都全在国会,就不知道杨竟成会玩什么花样,他不可能交权的。还有为何要用先秦时的官职,丞相叫首相或是总理不是更洋气么?”梁启超道。 “不知道,听说议员里头也有人提到这点,估计明年等正式宪法出来,这些称呼都是要改。”徐答着话,一边又把选举法草案递了过去,这才是实打实的东西。 “就这一页纸、几句话就值一千金?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接过薄薄的那张纸,特别是见上面只有一个选举资格,梁启超也是愤怒了,早知道他就不找直隶的代表找云南的代表了,不过云南的代表都住在礼亲王府,身边还有兵跟着,即使联系上也难以说上什么话。 “啊!也不是只有这几句,有些东西只是言传的,”徐勤道。“选举人的资格是二十五岁以上,在选区内居住满两年,再则是年纳税额五钱以上,或是有一百两以上之不动产者;而被选举人则须在国内出生、且在国内住满十年,纳税七钱以上,或有三百元以上之不动产。” “年纳税五钱以上,或有一百元之不动产……”梁启超复述着这给条件,“这岂不是说是个人就可以投票了?” “正是如此。”徐勤也是想过这一条的,“被选举人纳税七钱以上,交这么多税的人,可是有上千万不止。我看复兴会人多,他们只想让选举人弄得越多越好。” “那这些人又是怎么选呢?还是按照每省多少个名额来分吗?”梁启超顾不上选民有多少了,只想着杨竟成会耍什么花样。 “不是按省……哎!怎么说呢,这选举和之前不一样,以前是投一次就成,现在是投两次。”徐勤介绍道,“选举法规定,全国总共选出六百名议员,其中三十名是钦定的,这个不管,另外五百七十名议员分成两种,一是四百一十六人,一是一百五十四人。四百多的是按照府或州划分选区,全国一共有四百一十六个选区,每一个选区只选出一个议员,一共选出四百一十六人。复兴会那帮议员说,全国每一个地方都要有代表在国会,这样对穷地方才公平,不然以省为选区,那穷地方永远出不了议员,这就是不公平……” 梁启超没理这公平之词,追问道,“那剩下那一百五十四给名额怎么选?” “这一百五十四给名额就是按省分了,但不是按人数分,而是按税赋分。譬如去年收了三万万税,三万万除以一百五十四,约摸就是两百万两一个名额。像江苏有三千五百万两税赋,就能分到十四个名额,甘肃三百八十万两能分到一个,贵州税赋只有一百七十万两,那就一个没有。”徐勤道,“投票的时候每人两票,一选当地州府的代表,一选政党。譬如江苏十四个名额,若是有五成票选复兴会,那么他们就可以有七席,若有三成人选同盟会,那同盟会就有四席。不过对参选党还有一个百分之五的限制,譬如同盟会,它要是在大选后在国会里少于三十个席位,那它的席位就会被其他政党瓜分。” “这么说小党是永远出不了头了。”梁启超一听到有百分之五的限制,还没想那复杂的一票两选制就先叹了一句,而后再道:“全国四百一十六个选区,每个选区选出一人,一共四百一十六人;剩余一百五十四,按照得票比例分席位……” 良久之后,梁启超脸色很是不好,“君勉,这么个选举法对大党极为有利,对小党就极为不利。我们…我们还是要和别人联手的好,不然永无出头之日。” 梁启超的担心徐勤倒是不担心,要不然他不会这么激动的跑过来,“卓如,怎么会没有出头之日啊?除了关外、蒙古、新疆、西藏等地,哪个州府没有举人士绅啊?现在复兴会把选区分的这么多,还只选一个,他们……” “哎!君勉,这小选区制英国也有,这样选永远对大党有利,试想全国有百分之六的文人,按比例自然能在国会有百分之六的席位,可现在全国分成四百一十六个选区,总有些地方我们是不占优的,只要失掉百分之一,百分之五的限制下,我们连国会都进不了。还有这个两票制,虽然我未曾见过,可复兴会把这么复杂的东西弄出来,那一定是有好处才会这般做的。”梁启超不无担忧的道,“以后要想在政坛上立足,那定是要和其他党派联合,不然绝无出头之日。” 梁启超的比方浅显的,徐勤这个文人也算是听懂了。不过单一选区两票制这种方式,就是梁启超也是没有见过,他只知道单一选区对小党不利,却不知道单一选区两票制,并且是并立制而不是联立制对小党更不利。这样的选举制度,只会让复兴会一党独大,永远执政下去。 “卓如,我们要和谁联合?”徐勤问道,“不会是……不会是孙汶吧?” “孙汶孤家寡人一个,同盟会人再多,也就几百个。两广那边辅仁文社和复兴会关系极好……”梁启超思索道,“我们只能找袁世凯,那些旧官僚们,旧立宪派们是很多的,势力也是最大,至于同盟会那些旧革命党人,若是同意我们的主张,那就加入我们,若是不同意我们的主张,那就随他们去。” “找冢骨?!”徐勤和梁启超一样是康有为的学生,戊戌之事他可是记恨尤深的,现在袁世凯主持光绪的赞礼,意气风发的让他很看不顺眼,可梁启超却说要去联合他,“卓如,找谁也不能去找他啊,你忘记了他十几年前的出卖了么?” “君勉,现在我们只能往前看啊!”梁启超说道,“不和袁世凯联合,我们就是进了国会也发不出什么声音,云南那边多是本地人,我们总不能去云南当议员吧。” 徐勤明白梁启超说的在理,但还是不情不愿,梁启超则没有那么多顾及,只回到书房把给蔡锷的信草草写完,便去找宋教仁了。 临时国会开会一个多月,宋教仁嗓子倒是说哑了,可对复兴会控制的国会无能为力,在杨锐明确许诺袁世凯一省之地的情况下,他即使退出国会,直隶的另外两个代表还是会坚持到国会开完。梁启超动身找他时候,他正在和黄兴、谭人凤几个华兴会会员,还有今日刚到天津的章士钊介绍国会的情况和当今的局势。 “杨竟成做的很聪明,举着民主反民主,现在各省都在大办农会,真要到选举的时候,我们可要被那些人淹没了。”宋教仁哑着声音道,改组同盟会势在必行,他极力想获得黄兴的支持。 “湖南那边也会这样?”谭人凤问道,“我们湘人素来团结,照你说的那样选议员,湖南不会让复兴会染指的。” “不是的,人凤兄。你知道吗,那岷王朱宽肅就是潭州人氏,其祖父就是朱昌琳……”宋教仁说着这从外面听来的隐秘消息,他还没有说完,黄兴就呛了一口茶。 “遁初,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不容易憋住气,黄兴涨着脸问道。 “是真的。前段时间朱昌琳一家被飞艇送到京城来了,就是宫里面的人迎接的,”宋教仁道,“这事情在潭州可是闹翻天了。日本人宗方小太郎说湖南人必坐天下,想不到果然如此。复兴会迎岷王入京,有这么个关系,你说湖南人会不支持复兴会?” 黄兴、谭人凤、章士钊还是沉稳的,胡瑛几个年轻的却是坐不住了,岷王居然是湖南人,这让他们对帝制忽然恨不起来了,湖南人坐天下有什么不好的。 “用议会制完全是好过总统制。”章士钊在英国学的就是法律,现在见复兴会选的政体和英国很是类似,顿时很有好感。“虚君制度对国家也有利,皇帝也好,岷王也好,都能安百姓的心。只是小选区制对大党有利,你们若是要在国会有一席之地,同盟会不能只是改组,还要和其他党派联合才行。” “行严你怎么说‘你们’?”胡瑛不满道,“你虽然不是同盟会员,但算是华兴会一员吧,现在要和杨竟成斗,你怎能袖手旁观?” “我要做的就是袖手旁边,谁对我就支持谁。”章士钊几年革命,教训深刻,处事也不再极端,“现在杨竟成没有一会专政,也没有独裁统治,奉天复兴军又包围了日本人,这些事情做下来,还有谁不服他?现在就看这次中日谈判了,要是能确保权益不失,等正式国会选举出来,八成以上的人都会是复兴会员。” 见章士钊还是一副旁观者的模样,黄兴几个不好动怒,宋教仁说道,“行严你可不要被杨竟成给骗了,现在他占着绝对优势,自然是大大方方,一旦同盟会改组和复兴会竞选,那他就不是这样了。” 见宋教仁这个议会迷还不明白小选区制的厉害,章士钊笑道,“遁初,认识你和克强的人也就只在湖南、广西、广东数省,真正会选同盟会的,怕是除了湖南之外,其他地方都是零星。中山先生名声再显,拉萨、库伦不会有人认识他吧?可现在复兴会的组织深入全国绝大部分县,那些不认识中山先生的人,可是全认识复兴会,到时候选举一下来,整个国会大多会是复兴会的人,你即便改组了同盟会又能如何,在国会里也不过只是个小党。” 章士钊没有像梁启超那般举例子,但宋教仁一听却是明白其中奥妙的,闻言立即是沉思起来。旁边谭人凤道,“行严,那照你这么说,复兴会出的规矩都是对他们有利的,他们这般岂不是不公平?” “人凤兄,议会政治便是如此,现在复兴会是按州府划分选区,这还是规矩的,要是卑劣一点他们发现同盟会在湘北有优势,他们完全可以重新划分选区,把我们占优势的州府合并成一个选区,这样我们原有的多个席位就会变成一个,或者把他们占优势的州府从一个选区变成两个或者多个选区,那复兴会的议员便成一个变成了两个或者更多。” 章士钊介绍着选区变动的作弊办法,只想让众人看看开开眼,“1812年,也就是清朝嘉庆十七年的时候,美国麻州州长杰利就用这种办法,把麻省的选区划分的像一只蝾螈。现在复兴会还没有这般下作,只按照州府划分选区,一些府比较少的省,比如湖北本只有十二个府,被提升到十八个区,已经算是很光明正大了。 其实要我说,杨竟成真要明文规定一会专制,那才是最傻的。明明拿了一手好牌,可以把桌子上的钱都赢个八九成,这形势根本就没必要再把枪掏出来,把其他的钱也抢光;而选择议会内阁制,杨竟成只要不犯错,他能一辈子当首相,而且还是名正言顺,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这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法。 遁初说要改组同盟会,我看不但要改组,还可以和梁卓如、还有两广的辅仁文社联合,成为议会第二大党,拿下剩下的那一两成席位,整个国家以后就会像美国一样是两党制。不过不同的是,复兴会只要不犯大错,它们将永远执政下去,而遁初等人的党只能是对复兴会起监督作用。我看,这杨竟成后面定是有高人指点,这种办法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行严,你说复兴会能永远执政,杨竟成一辈子都可以当首相,这是真的吗?米国的华盛顿也是建国有功,可他只做了两届总统就不做了,杨竟成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还有什么民主可言?!”岷王朱昌琳之事没有吓到黄兴,但章士钊对复兴会和杨竟成的推断只把黄兴给吓着了,在孙汶影响下,他认为总统最多是两届就要换的,执政党十几年也要轮换一次,却不想杨锐弄出来的国会居然还可以如此民主的独裁。 “克强,这就是民主啊!”章士钊说道,“如今国与国之间都是强者生存,杨竟成八年时间能把复兴会发展到如此规模,还能在三个月内夺取天下,这样的强人做领袖才是华夏之福啊!再说议会有倒阁权,他要是做的不好,随时可以倒阁,诸君,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戊卷第五十四章按规矩 章士钊的赞美只惹来屋子里诸人的不快,甚至是一直维护他的黄兴,听完他的话也愤而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围着开会的诸人打圈,宋教仁看着章士钊道:“行严,你真要是参加过临时国会,那就知道民主只是杨竟成的幌子,他真正要的还是专制。就是你说的倒阁,他除了把不信任案发起的人数提得极高外,还不允许国会对单个阁员发起不信任案,甚至还要求在发起不信任案之前,反对党要先选举出新内阁人选,这比单纯的倒阁难多了。日本国会要是有这么一条,那伊藤博文说不定现在都还是日本首相。” “啊…要先选举出新内阁……”章士钊复述着这一条,有些惊讶,而后点头道,“只要有一半的议员通过不信任案,杨竟成就要下台,但要先选举出新首相,那……确实是把倒阁的难度增加了数倍。可是遁初,这样做的好处……” 胡瑛见章士钊又开始为杨竟成说好话,气道:“行严,你到底是华兴会的还是复兴会的,杨竟成潮州起义的时候就算计我们,广州起义更是如此。前几个月我们攻打广州,辅仁文社勾结满清余孽张鸣岐、李准残杀我们的同志,复兴会不但不秉持公正,居然还邀请他们派出代表参加临时国会,我看他就是要把我们这些人杀了干净才放心! 不说光绪花了几百万两银子,就是很多满清官僚也做回了大官,袁世凯还是直隶总督、杨增新居然是新疆总督,还有岑春煊、袁树勋、端方,这些人听说都是要做大官的。可我们呢,出生入死几年,牺牲的同志不少,但不要说做官,就是要见那杨竟成一面都是不能,他就是怕我们搅了他的专制好梦,才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胡瑛怨气冲天,05年在沪上,他和田桐一起面对冯特民加入复兴会的邀请,田桐加入了,可他因为是黄兴的弟子,不敢退出同盟会加入复兴会。现在田桐已经是湖北的议员,他呢,什么都不是。当然做不做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同盟会为革命流过血,那就要给诸多同志一个交代,而不是用几十两的抚恤费打发。 “不要说了!”屋子里诸人被胡瑛一番话弄的激动,黄兴见此喝道:“我们革命不是为了做官,现在这形势,也只能怪我们自己没有光复一省之地……” 说道这里他看了宋教仁一眼,到如今,他算是明白当初宋教仁是对的,他是错的。北京光复之后,进攻广州的几百人若是在潭州发动,那整个湖南都会是同盟会的,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打着鹰旗就可以光复一省的机会转眼即逝,现在做什么都是晚了。 见大家都冷静下来,黄兴沉声道,“我同意遁初改组同盟会的提议,希望大家也同意这个提议,不过联合梁卓如可以,但联合辅仁文社,我绝不同意!” 见黄兴瓮声瓮气的终于同意改组同盟会,宋教仁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同盟会这边他看重的除了革命党以外,更重要是湖广人氏,而袁世凯这边,则多是满清官僚和北方士绅,这样的组合不说其他,怕是辅仁文社也比之不如。更重要的是,一改组,那同盟会的实际领导权将从孙汶转移到黄兴,但实际控制权却是在他手里,这总算把同盟会成立之初交出去的领导权又夺了回来。 宋教仁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的时候,杨锐心中的石头刚刚提起来。临时国会大多事情都完成了,但一个没想到的问题却又提了出来,那就是大部分议员都希望朱宽肅登基为帝,这其中除了宋教仁反对外,其他人包括部分复兴会的代表也都赞成。 “之前不是开过会了吗,怎么情况又反复了?”杨锐听完汇报,皱着眉头责怪道,有没有皇帝真不是大问题,但这一步影响深远,马虎不得。 “是说过了,大家也都赞同,岷王只是前明皇室,国家除了每年给四百万两,百姓尊戴便是。可,可湖南那些议员又起哄了……对,对,我想起来了,”杨度拍着脑袋,他最近是忙晕了,“就是在讨论国旗的时候起哄的。大家都说备选的国旗式样没一个好看,咱中国还是用回黄龙旗好。他们还说大权已经在国会,岷王是不是皇帝不要紧,可现在日本是天皇,印度也是皇帝,就是小小朝鲜,居然也是皇帝,以后各国外交往来,我们的使节出去要对人家的皇帝五鞠躬,他们的使节对咱们只要四鞠躬,这实在是有失大国风范……” 杨度唠唠叨叨,只把事情越扯越长,杨锐最后听的不耐烦了,打断道,“那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哪个王八蛋敢立皇帝,不怕开除会籍吗?” “这只是提议,表决是没有通过的。”见伟大领袖开始不耐烦,杨度使劲擦了把汗,“可这么的苗条不对啊,现在外界除了同盟会那些人,都愿意岷王登基,真要是被大家发现我们从中作梗,那这民心可就……” “怕什么,只要议会通不过就好了。”杨锐断言道,他早就料到了有些傀儡会不听话的,但只会是少部分。 “可是……可是……”杨度又开始擦汗,“大家都觉得不把皇帝的有关条款写进宪法,那宪法就是不完整的。现在诸人提了这么几条,一为皇帝是国家的象征,二是三公要有皇帝下诏任命,三是法律、大赦、召集国会、接见各国大使公使,都要皇帝……” “这到底是君主立宪国,还是民主立宪国?”杨锐又不耐烦了,他愤恨这国家还是奴才多。 “民主国!”杨度不明白伟大领袖的心事和难言之隐,不过他还是坚持原则操纵着临时国会,“现在大家只是认为皇帝最好要成为国家的象征,这其实和我们当初商量的完全一样,他就是个牌坊,做做样子。” 再听一次国家的象征,杨锐忽然想到了小日本,二战之后日本也是民主国体,但…但似乎也保留了天皇制,好像…好像说那天皇也是国家的象征。 “那他们要想把什么写入宪法?”杨锐恍惚了一下,再问道。 “他们想把宪法第一条写成:皇帝是大中华国之象征,然大中华国之主权属于全体国民,皇帝关于国事的一切行为,必须由内阁建议和承认,由内阁负其责任。”杨度把条文念了出来,杨锐能感觉到他对此很是认同,“竟成,宪法上必定要有国家主权在谁的条文,原来的草案没有这条,是缺憾的。现在宪法明文规定国家主权属于全体国民,那这自然是民主国,而皇帝只是个象征,这是符合你之前要求的。” 杨度说完就死死的看着杨锐,想知道他对此的意见,而杨锐想了一会却笑道,“想要用面黄龙国旗,居然就把皇帝抬出来了,那国歌呢?是不是也要把皇后给扯出来。” “竟成,民心难违啊!”杨度苦笑,“没有这个岷王还好,现在岷王有了,不让他登基,不说国内的百姓,就是国外的华侨也是不服啊,他们买那么多开国债券,就是想着岷王会登基为帝的。现在事情被咱们拦着,可要被大家嫉恨了。” “皙子,是你君主立宪之心不死吧!”杨度说这么可怜,杨锐却是不信,“我当初不整出来个岷王来,海外的开国债券怎么卖?各州县怎么顺利接收?知道吗皙子,底下那些州县,革命军去接收,民团死命反抗,但圣旨一到,那些人就开城门投降了。这不是一个地方,而是几百个地方,特别是贵州,负责人张百麟举义的时候没几杆枪,他就拿了一道盖有朱宽肅印信的圣旨,在贵阳城衙门对众读了一遍,新军巡防营就投降了,整个省就这么接收过来。 至于百姓给复兴军送水送粮做民夫,帮着带路传消息,他们做这些是因为他们懂革命吗?不!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革命,他们只懂改朝换代,只懂得反清复明。可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再有皇帝,皇帝是儒家的根基,我们可以在立国之初借用,但不能老是三纲五常下去,再这么搞下去,国家又会变成老样子。 其实在皇帝这件事情上来说,我和孙汶是没有两样的。他反对皇帝,我也反对皇帝,他要根除封建,我也要根除封建,可我和他不同的是,他是扔炸弹,不管屋子里有人没人,炸弹一扔,屋子一倒,他就说他成功了;而我则是个偷梁换柱的泥水匠,不把新墙撑起来,旧墙是绝对不拆的,可这不拆只是一时,而非一世。” 杨锐所言只让杨度的汗出了更多,他只顾着擦汗,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听杨锐好一会长叹了口气说道:“‘皇帝是国家的象征’这句你们可以写进宪法,但必须明文我们是民主立宪国,国歌我不管了,国旗要是大家喜欢,可以用黄龙旗,可那国号还是要按照原来的,不要再加什么帝国上去,这是我最基本的要求了!” “是!我一定安排好,把民主立宪国体写进去。”杨度闻言打松了口气,这个‘象征’一词算是他和杨锐之间最后的平衡了。“另外,另外,还有几件小事。” “你说吧。”杨锐虽然答应了‘皇帝是大中华国家之象征’一语写进宪法,但他心里却还在在想着怎么破坏它。 “一是丞相一词大家觉得不好,认为还是改为总理为好;还有就是这国歌……”杨度习惯性的抹汗,“诸君抬爱,大多数议员选的居然是我和沈叔揆作的那首黄河,这歌……哎,也不知道大家怎么选的,可这歌词不好啊。” “歌不错!”黄河一曲杨锐是听歌的,还算不错,而且黄河是中华之根,他属于全然不赞同河殇的那类人,“词有什么问题?” “这词是在04年写的,那时候俄国违约不退兵,我看过报纸极为愤慨,当时就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要喷出来,便找了纸笔,把这词一挥而就。”杨度道,“因为是激愤所书,所以词里面有‘饮马乌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之语,这歌真要是做了国歌,那定会引起俄国抗议的。” “哦,是这个道理。”杨锐说道,“还备选的是什么?” “备选的是尚书里头的卿云歌。”杨度答道。 “那个不行,太软了,一点劲气都没有。”杨锐摇头道:“咦,这个乌梁海还有乌拉山不都是在中国吗?俄国抗议什么?现在外蒙古大定,他们难不成要为了这歌打一架?” “竟成,这乌拉山不是蒙古的乌拉山,意思是乌拉尔山,当时为了押韵,我就只取了乌拉山三字。”杨度感觉有些不妙,“哎,现在我倒是想把这歌词改一改,可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的那种感觉!” “不要改了,正式国会的时候再过一遍,大家真要选,那我就一定用。俄国占我们的地最多,那一年他们确实是违约不想退兵。俄毛子能出兵,我们唱唱歌都不行啊?没这样的道理!”杨锐道。“还有丞相改总理也行,我没意见,只要职权不变则可。” 说的几件事情杨锐都答应了,杨度便欣喜的告辞。他这边一走,杨锐也让新来的秘书李子龙安排马车,为了“皇帝是国家的象征”那句话,他要亲自进宫安排布置一番。 两个多月的时间,给潭州朱家带来的变化不异于翻天覆地,早前虽说是富,但从来没有贵啊,现在家里居然出了一个皇帝,只让人欢喜担心的心胆皆颤。这北京要是朱家起兵打下的,那做个皇帝王爷什么的心安理得。可这天下都是复兴会打下的,复兴会和朱家半点关系都没有,诸人就认识人贩子蔡元培,现在复兴会倡议下,自己却忽然成了皇族,子孙以后还要做皇帝,这是什么事吗?但真要不答应复兴会,这大富贵可就没了,能做王爷王后变成了村叟野嫂,嫩成为世子公主都变成粗汉丫头,这实在是太亏了。 带着犹豫和不舍,在人贩子蔡元培的邀请下,朱宽肅的父亲、伯祖父来到了京城,其实他是想朱昌琳全家北上的,但朱昌琳朱大掌柜稳重的很,和复兴会生意没有谈成之前,赌注是断断不押上的,他怕复兴会提出苛刻条件,到时候家中几十口人都在京城那是一点退路都没有。 杨锐在某一天专门面见过朱昌琳,双方是开诚布公的长谈了一次,复兴会要的是一个牌坊,当然,为了竖这个牌坊,每年可以给四十万两银子作为赡养费,紫禁城、以及其他地方的行宫可以提供给朱家居住,但宫殿还有各处摆设的古玩字画是属于国家的。 再有就是紫禁城的管理属于内务府,考虑到只给了四十万两,所以紫禁城等地的维护费用将由国库支付,太监和宫女也算是公务员。不过这几千名公务员都在裁撤分流中,太监里面有认字且老实的,全部发完都察院,全国一千多个县,每个县一个督察院,就让这些没地去的太监去那里当官,这相当于后世的信访办主任。 杨锐想着信访办的时候,在紫禁城外换乘的轿子已经到了养心殿,殿名是明朝取的,是以现在只把殿门口满汉双文书写的牌子换了,前殿雍正手书的‘中正仁和’的匾也给去了,其他的摆设和以前并无两样。 “先生……”早已得到杨锐进宫消息的紫禁城总管盛书动在轿子便喊道,他是杨锐名正言顺安插在朱宽肅身边的自己人, “朱老先生在吗?我有事要和他谈一谈。”杨锐问道。抬轿子的轿夫功夫好,轿子很是平稳,但是他还是不习惯这东西。 “在,正在祥宁宫写字呢。”盛书动答道,“一家子都在。” “那就好。”杨锐说道,他说着就往养心殿内走去,朱宽肅住进来之前他来养心殿参观过的,那把御椅也坐了坐,只觉得不舒服。 杨锐这边刚进前殿,朱宽肅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杨爱卿免礼。” 皇宫自有皇宫的规矩,可杨锐却是个不守规矩的,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只要杨锐前来,朱宽肅都要早早的叫一声免礼。杨锐只感觉他这一次叫的太早了,因为他人人还没有进殿,他心中只是笑,此时朱宽肅又对左右道,“你们都退下吧。” 朱宽肅把太监宫女遣散的时候,在祥宁宫写字的朱昌琳和朱访绪也到了前殿,杨锐对他们拱手后笑问道,“朱老先生、朱先生这几日住的可习惯?” 杨锐拱手为礼,朱昌琳和朱访绪都赶紧回礼,请杨锐坐下后,朱访绪道,“都习惯,都习惯。竟成先生公务繁重,要有什么事,让他人传个消息便可。”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杨锐客气着,“就是临时国会今日有议员发出动议,说要在宪法上加一条,明文规定皇帝是国家的象征,当然,国体还是民主立宪国,其他的事情也是不变。我今日来,就是把这个消息带过来,再和老先生商议一下该怎么办。” 杨锐说是商议,但是他之前的态度诸人是知道的,朱访绪说道,“国家肇造,议员多是带着老习惯、老思想,他们若是提,我们不答应便是了。” 侄子说完,朱昌琳也道,“竟成,我老了,朱家几百年后能再进这紫禁城,能再祭祀祖宗太庙,是托了你的富,是托了革命的富。我也明白你之前说的意思,国家衰弱至此,不能再走以前的老路了。老朽一生为商,虽不曾经国救世,但当初钱财得来太易,所以做善事向来不惜工本。现在神州大定,百废待举,我们朱家要做什么,你尽管说便是,只要能做得到,能帮得上这个国,就是拆了这把老骨头,老朽也愿意。” 朱昌琳言辞恳切,说的杨锐倒是有些脸红,他看了一身黄袍,也在侧耳倾听的朱宽肅一眼,道:“只要国体是民主国体,皇帝不皇帝复兴会并不在意。不过,记得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做皇帝之前可是做了几十年王的,我看国会真要是通过了这条,那登基之时还请务必推脱一二,比如,借口百姓衣食不足,延缓登基……”杨锐说着说着就站起来了,这办法也是他临时想到的,还不完整,“不过,延缓也是有时限的,就这样吧,诏书除了说延缓登基之外,再许一个四十年的时间,到时再让国会投票表决,若是那时候国民还是希望如此,那就登基为皇吧。” 朱昌琳和朱访绪两人本以为杨锐会坚持之前的观点,却不想他现在也松口,四十年之后虽久,可现在朱宽肅才十五岁,四十年后才五十五岁,在紫禁城养尊处优,不可能活不到那个年龄,便是朱访绪现在也才三十多岁,怕也是能看到那一天。 “竟成,这……这样做对国家有利吗?”朱昌琳知道杨锐说的是真话,但还是复问了一句。 “现在大家都还是老思想,可四十年后大家还是坚持要有一个皇帝,那我们实在没理由阻拦了。”杨锐说道,“其实我对明朝极有好感,若不是时代变了,这个皇帝做了也无妨,可国民要开心智,那就不得不在借用皇权的同时又要限制皇权;再则有些革命党一心想要扫除帝制,真要出了皇帝,他们又会到处扔炸弹了,现在国家初定,我们还是缓一步来吧。” 杨锐话和朱昌琳一样说的恳切,朱家祖孙几个对视之下,对此倒也赞同,朱昌琳最后道,“竟成,那就是按这般做吧。老朽来京城之时,湖广等地水灾,这百姓……哎,苦呀!现在在这紫禁城,吃穿用度都是……惭愧啊惭愧!” “老先生不必担忧,现在东北战已经打完,那边的粮食正运往湖广赈灾,以后啊,各地的常平仓都会重新建起来,民政部也会设立赈灾司;另外水利修缮,植树造林,这些也都会做起来,你老就放心吧。这国啊,总是会越来越好的!”杨锐说道。 朱昌琳见杨锐说的那么好,只是点头,正待杨锐要走的时候,朱访绪道,“这,竟成先生,肅儿小时候是定了一门亲事,要娶一位姓张的女子为妻,之前肅儿说夭折了,可现在他又活过来了,这婚事……” 朱访绪是担心杨锐控制儿子的婚姻,不过杨锐只担心朱家搞政变,娶谁倒不担心,况且以前定的亲事那一定是小户人家的子女,定是没有什么权势,当下道:“婚事什么的,不在复兴会管辖之内,你们放心去办。皇帝虽然暂时不做,但大婚还是要办热闹的,一切就按规矩来吧。” 戊卷第五十五章任命 杨锐出紫禁城的时候,他只觉得朱宽肃的事情就这么算完了。四十年之后他已经七十五岁了,真要是出了个皇帝那也无所谓。想到此,背后那一片巍峨绵连的宫殿对他来说不再是一种压力,皇帝和国家、皇权和复兴会的之间是的关系算是由此确定了。 杨锐是一阵事情办妥的轻松,但当这一条‘皇帝是大中华国之象征,然大中华国之主权属于全体国民,皇帝关于国事的一切行为,必须由内阁建议和承认,由内阁负其责任’,第二日公之于众的时候,却引起了两种人的不快。 一种是康有为、劳乃宣等老旧人物了,为了维护儒家的传承,皇帝在他们心中是至高无上的,可现在宪法第一条却说国家主权不属于皇帝而属于万民,只让他们不快,不过,碍于前朝旧臣的身份,他们也就只有在报纸上发发牢骚而已;另外一种人就是孙汶之类的共和党了,宪法上如此一段话只让他们半喜半恼,主权在民他们是喜欢看到的,但主权在民之上却有一个皇帝象征,又让他们无法理解这是何道理。因为在京势力极小,这类人也同样只在报纸上发发牢骚,并不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行动。 而北京公使团,其他国家没有太多的反应,唯有日本和法国一贬一赞,日本人控制的京报大放厥词,说复兴会只为一会之私,操控皇帝陛下,简直是大逆不道;而法国人的中法新报,则赞扬复兴会在历史和未来、传统和现代中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切合点,这将是帝制国家转向民主国家的最好模板,即皇帝是精神的,民主是现实的。 京报是汉字报,而中法新报是法语报,看不懂法文的黄兴在这一日见到杨锐的时候,第一的问题就问既然民主了,为何还要保留皇帝? 在杨锐心目中,黄兴显然是个蠢蛋,一心一意跟着孙汶那么多年,又一心一意的在两广发动那么多次举义,期间从不总结少有思考,这些都是蠢蛋的具体表现,所以他根本没有解释,只把问题推到了临时国会:这都是议员们干的好事,他也不想如此云云。 杨锐说的确实是真话,可黄兴怎么都觉得他说的是假话。会面在此差一点就中断,幸好杨度在一边打圆场,谈话又转圆了过来。不过之后所说的就没什么意思了,宋教仁已经开始改组同盟会,拉拢黄兴在杨锐看来已经没有太大的必要。 黄兴走后,觉得万事大定的杨锐,开始做的事情就是搭建新政府,这其中,有总理府下属的十一个部的官长要任命,军队那边海军的事情要解决,再由就是廷尉府那边,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的三个部门的官长也要任命,最后还有特科转变成的国安局、国税局官长要任命,全国二十五个省及地区官长也要任命。 如此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四十多个一级部门的官长要考察遴选,这四十多人是国家的骨干,政府的栋梁,每一个人都是要反复考核细究的。杨锐主导全局,真正负责政府部门人员遴选的是陈广寿。总理府下十二个部,其他的十一个部杨锐都交出去,唯有吏部他是保留自己管理的,用的人不是军校生、不是管理培训生、不是农会成员,全是半工半读生。 这些人最早的一批就是当年味精工厂那些向他磕头求收留的童工,在以后的八年里,天字号越办越大,童工越招越多,这里面的佼佼者,全都被悉心培养,他们的去处不光是军队,更多的人去了人力资源部。这些人在忠诚上没有问题,可人情世故却还经历的少,虽然专业,要想真正的要独当一面,还要些时日。 “先生,财政部现在确定是含章先生,他为主,计祖昌为副,再有就是国家银行行长,将有张行建负责,谢韬甫为副,不过马上就要币改了,谢韬甫的父亲毕竟是沪上钱业会馆的总董,币改期间还是让他在国外的好。”陈广寿一开头就介绍户部的任命,这是所有部中最为重要的,国家能这么快就安定,关键是因为复兴会有钱。 “这计祖昌也算是熬出头了,”杨锐拿着一大叠简历,看着的正是计祖昌,“当年他应聘味精厂会计的时候,不会想到会有今日吧。” 杨锐忽然感叹计祖昌,陈广寿并不答话,一会杨锐又道,“财政部就这么任命吧,都是复兴会的老人,这个班子本身就在运作的,现在只是放大而已。不过币改是财政部工作的重中之重。这事情做起来外资银行一定会全力阻止,甚至会让公使抗议,毕竟,一旦废两改元,他们不但不能输入鹰洋,也不能输入生银,损失大啊;钱业公会也会反抗,各种银元、银两的兑换权都在他们手上,一旦废两改元,他们不能收手续费不说,操纵各种银钱的兑换汇率也不能,我们是断人财路,这仇也大……沪上那边斧头帮的斧头要磨一磨了。” 币改最终的战场就在沪上租界,杨锐说斧头要磨一磨只让陈广寿会心一笑。他见杨锐看完几人的简历,而后道,“礼部那边定的是太炎先生,王小霖则为副,这个搭配是早前定好的;工部就是华封先生,这也是定好的;民政部则是张荫阁(张承樾),他主要将负责全国的巡警,沂州的李光仪将为副;商部,则是杜秋帆(亚泉)先生和张四先生;外交现在是重安先生在负责,另外原有的外交人员当中,考察下来有两人最为优秀,一为陆征祥,现在是俄国公使,再就是施肇基,他之前是外务部左丞,本是将担任美国公使的。” 陈广寿说道陆征祥和施肇基的时候,杨锐正好翻到他们的简历,一个是沪上人,广方言学堂毕业,跟着外交名臣但在庚子被杀的许景澄,一步步走上来的;另一个是苏州人,沪上圣约翰毕业,康奈尔大学的博士,难怪会外派到美国做公使,不过这都不是杨锐想要的人。 “张仪到现在还没有物色好?”杨锐把厚厚的简历放一边,摸出根烟点着。 “在国内的各国领事以及使馆人员,都调查了一边,并没有我们需要的人,”陈广寿知道杨锐要找什么人,可是这人在中国却是没有,“不过,军情局那边倒是推荐了两个人,一个是英国人,叫做哈尔福德.约翰.麦金德,另外一个是德军上校,叫做卡尔.豪斯霍弗尔,他曾经在日本呆过不少日子。两人都是地理学家,认为地理情势会决定国家情势,豪斯霍弗尔的文章较为少见,但麦金德却在04年发表了一篇论文,叫做历史的地理枢纽,”陈广寿说道这里从文件里面拿出那篇论文,道,“和马汉的海权论不同,麦金德在论文里提出陆权和心脏地带理论,他认为在欧亚大陆中心是世界的心脏,谁控制了这里就能控制全世界。” 陈广寿的介绍让准备看论文的杨锐有些失神,他记得后世好像听说过这么一句话,那就是谁控制了世界岛,那谁就控制了世界。不会是这种学说从这时起就开始流行吧?在他的印象中,地理决定论未必正确,但多数人讨论德国为何在两次大战的失利,都会说道德国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悲剧了,而讨论到美国之所以称霸世界,那不可遗漏的都会提到美国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甚至提到秦始皇统一天下,那也会论及秦国的地理位置。 文化、资源、地理都是国家发展的长远决定性因素,可资源可以外购,文化可以改良,但是地理位置除了开疆扩土不能改变的。后世的中国锁在岛链之中,就是因为台湾不再手中,这一世,可不能在这么悲催了。 没去想那德国人,杨锐直接问道,“麦金德此人如何?如果我们邀请他来中国,他会来吗?” 陈广寿对这些东西都是不懂,但见杨锐失神后就想邀请此人,便道,“先生,这个军情局还没有评定,他们现在只是把麦金德的简要资料发了过来,再有就是这篇论文,他对中国的印象到底如何,还未可知。我们现在能确定的,就是他的论文在英国并不被大家认可,还有他已经五十五岁,早前在牛津大学基督学院上学,是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的会员。” “那就让军情局马上跟进,把这个麦金德政治倾向,对中国的印象之类调查清楚,但是不要惹人注意。”杨锐确定要把这个麦金德弄到中国来,地缘政治还是要紧的,中国将来到底要和谁结盟,要和谁翻脸,都要参考地缘政治。 陈广寿把事情记下,而后开始介绍其他部的人选,“农业部那边,陶焕卿是有意向的,但是如果他要任农业部长,那国税局那边就要另选他人了。” 陈广寿感觉杨锐对秋瑾、陶成章、徐锡麟似乎有些特别,秋瑾一个女流,对革命没有太多贡献,但却要求安排到部委,陶成章已经记过,却依然安排在要紧的位置上,这有些让他不解,不过这不解也只在心里,杨锐吩咐下来的很多人,很多事情都有这样的特点。 “他要去农业部,那就让他去吧。”杨锐想到陶成章就想到他住过煤仓,“他以前不是说,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天下人吃饱饭吗,那就让他去农业部好了。再说这人能吃苦,风餐露宿的受得了,换做其他人那就未必了。” “先生,如果陶焕卿为正,那么副手当选陈振先了,他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农艺学博士,专业当是不差,而且年龄也近四十,为人稳重,前几年在奉天农事场做监督,也有实践经验。”陈广寿见杨锐同意陶成章所请,只好把一个博士推了上来,这样也好有个互补。 “贪污吗?”杨锐看着这个人的简历,第一个问题就是问这个。“实践如何?” “满清的官多少都有一些,但是不重,不过说不清是因为没机会拿,还是因为不想拿。”陈广寿道,“实践倒只有在奉天农事场的监督的阅历,我们和农事场的人谈过了,他们说此人不属于坐轿子在一边看的那种,在满清的官员里面,算是务实的了。” “那就先定下来吧,这些人都不是复兴会的,也没打过交道。找他们进来的时候就要跟他们讲清楚,任免是有试用期的,试用期里面不合格,那就是无条件开革,不让到时候大家情面上都过不去。”杨锐补充道。 “先生,我明白。”陈广寿点头,他接着介绍下面的,“医部那边有些麻烦,现在国内有中医也有西医,先生之前提的那个前年在东北消灭鼠疫的伍连德,是西医,如果他是医部部长,那说不定中西医之争又要出来了,而且这个伍连德还是给华侨,说话又是英文,若他提出废除中医,那引起的争议将会更大。” “嗯,这倒是一个事情。”杨锐道。他知道中医已经落后时代了,只是它依然有可取的东西。“既然让伍连德做了医部部长,那就再找一个人负责中医,资源划分上西医多,中医少,还有那些游方郎中要好好的整治整治,不要医死人不偿命。” “明白了,先生。”陈广寿记下,“运输部,有两个人选,一是陈宜禧先生,再是盛宣怀。综合考虑下来,将以陈先生为正,盛宣怀为副。” “不行!”杨锐打断道,“陈老先生只会修铁路,运部管的是全国物流,铁路、航运、公路、空中运输、邮政、电报都是运部的管辖范围,盛宣怀虽然是个商人,贪也贪,但做生意的头脑是不错的。还是取他为正,不过部门的规章制度,分权监督要完善,不要几年下来,运部变成了盛家帮。” “可先生,上回铁厂之事还有各省的铁路抵押借款,已经把盛宣怀的名声弄得很不好,这样任命,只会……”能力上盛宣怀算是满清官僚中最好的,这点陈广寿知道,可是这人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 “什么是名声?盛宣怀抵押铁路借款并无不对,给那些王八蛋士绅修一百年,那几条干线铁路也修不好。现在他名声臭,那是因为盛宣怀断了士绅们的财路,而各地的报纸又全是士绅控制,自然名名声不好。”杨锐看盛宣怀还是很顺眼的,觉得他做的事情要比其他人靠谱些。“铁厂那件事,他虽然是有私心,可谁没有死心,铁厂控制在满清手里,还不如控制在盛宣怀手里。你不要管其他了,如果没有更好的人选,就定盛宣怀。” 杨锐坚持不顾名声启用盛宣怀,陈广寿只有先记下,这时候杨锐再道,“他这边要上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全国的邮政权给我收回来。历来的条约都没有说要把中国的邮政权让出去。盛宣怀和洋人的关系好,这件事情非他莫属。” 见杨锐用盛宣怀的原因居然是这个,陈广寿心中暗笑,只把这页翻过,再说道。“学部主要是中国教育会的那些人了,按照之商定的,孑民先生为部长,蒋竹庄(维乔)先生为副。国土部的部长还未定,但是各司的人选都已经确定,邝荣光负责矿务,武同举负责水利,美国人裴义理负责林业。” “邝荣光是新宁人?”杨锐翻看着简历,“还是留美幼童?” “是的。他已经五十多了,美国拉法叶学院地矿专业,不过因为清廷中途召回留学生,所以没有毕业,但他是国内第一批地矿工程师,几十年的经验还是独具优势的。另外还一个叫吴仰曾的,也是留洋幼童,哥伦比亚大学矿冶学院就读,后面也是未毕业就回国了。两人中,似乎邝荣光经验更为丰富,成绩也较多。”陈广寿道。 “矿产极为重要,一旦消息泄露,现在的情况下,洋人若是占了去,我们可是夺不回来的。”杨锐强调道,“矿业司我在乎的不是学历经验,而是操守。你和渊士那边再调查调查吧,如果此人可信,选择他也没有问题。再是国土部的部长,我记得以前说过,可以让裴义理来做,怎么你现在给我来一个人员未定?” “先生,这裴义理调查过了,可以胜任这个职位,但他是洋人,而且还是传教士,考虑到这两重身份,我就担心到时候任命他引起的争论会比盛宣怀还大。”陈广寿道。 “洋人怎么了,传教士又怎么了?”杨锐不在乎的道,“我要的就是他美国长老会的身份,开国这十几年,我们是要和美国亲近的,而长老会是美国影响力最大的教会,找他来做一个冷衙门的部长,那是再好不过了。至于洋教,现在不是清理的时候,这事情以后再说吧。其他要是没有顾虑的话,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明白!”陈广寿记下,然后开始介绍廷尉府,他道:“按照之前的调查,司法这边比较合适也就是只有两个人,一是沈家本,再是伍廷芳,清廷最后几年的司法改革都是他们在主导,特别是沈家本,重新修订了刑律、民律等,声望极高。不过现在的问题就是司法本有两派,一派就是礼教派,再就是沈家本这边的法制派。这两派人之前早有争斗,现在要是任命了沈家本,那引起的争端也不小。” 陈广寿边说边看,他知道杨锐定是会选择沈家本的,在他开口前赶紧道:“先生,这段时间学生和不少人交谈过,也看了不少人的报告。欧美法系是以法治国,中华法系其实也是以法治国,只不过因为注重伦常,法律条文上增加了十恶八议,这和我之前想的有些不一样。” 杨锐也是首次听说儒家也是依法治国的,笑道,“你不是被劳乃宣那些法理派给绕晕了吧?” “不是被劳乃宣,是被辜汤生(鸿铭),他的一些见解学生听来还是有些道理的。”陈广寿也是笑道,“如果选择法理派的话,那沈家本最为合适,伍廷芳旧习过多。” “嗯,沈家本我同意。”杨锐点头,“但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呢,人选怎么定?我之前涉设计这个国家的时候,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法官没想到,现在这情况,就怕合格的法官不够了。” 杨锐说道他设计这个国家的时候,只让陈广寿一阵敬仰,多年以前就谋划到了今天,不得不让人感叹。“先生,清廷前几年办了几次司法考试,我统计过了,通过司法考试的人有一千三百多人,有五百人是新学毕业的,如果我们加紧培训一批法官,人才的缺口不会那么大。” “不行!”杨锐道,“法官不是紧急培训就能赔出来的,还是先让各县的县委找人代审吧,即便是有错案冤案也就是几年的事情。法官要是没有培养好,坏的可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现在的人手分配到州府以上够吗?” “府以上?”陈广寿默想到,“怕是不够,不可能一个府一个法官,现在只能满足道以上。” “好,那就道以上吧。道以下乱就乱几年。”杨锐道。“那人选呢?沈家本为廷尉,刑部,大理寺、督察院,这三个部门谁当头?” “刑部选择的人是许世英,他虽然没有受过司法教育,但是其在业界评价却很高,不但是能吏,还是司法专才。督察院这边的人选还没有确定,要过两天才能遴选出来,但按照上次的意思,这个部门将是我们控制。现在我就担心大理寺的大法官不是我们的人,真要是这些人不听我们的,到时候……”陈广寿担心道,宪法上明文规定司法独立,法律的解释权也在大理寺,真要是那些法官吃里扒外,那也是件麻烦事。 “按照宪法,大理寺最高大法官是由内阁提名,最后被朱宽肃任命。”杨锐笑着说大理寺的事情,“不站在我们这边的法官,我们不提名好了,另外不是有每十年一考察的制度吗,不听我们的大法官,十年之后就让他下台。” 戊卷第五十六章规制 司法的事情在杨锐看来完全是小事一桩,他不需要在具体的审判上扭曲法律,法律在制定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倾向复兴会立场,只要法官正常审判,将不会出什么乱子。至于元勋犯罪要紧急捞人,那要么是犯事的人运气不好,要么就是活该! 见杨锐很轻松的就把最高大法官的事情放一边,陈广寿不再多言,把考察过后的大法官备选名单拿了过来,杨锐接过看后摇头。这里面基本上是一些八零后,学历多是日本东京帝大法科学士,但年龄实在是太过年轻了,想想三十岁甚至是三十岁不到的人成为最高大法官,这是一件多么异常的事情。复兴会的成员大多年轻,而这个国家的新型人才也是年轻的,这么多年轻人身居高位,真是让人担忧。 “还是要多一些老人吧,哪怕是礼教派,只要行为方正便可,但切记不要让这些人占人数上的优势。”杨锐吩咐道,他这样做等于把法治、礼教之争又延续了。 杨锐无奈,但陈广寿却高兴见到这样的结果,司法的事情就告一段落。军队这边的倒是有两个麻烦事情,一是直隶那四个镇、南京第9镇、满蒙新军第5镇,一共六个新军镇的整编,二是海军的整顿。 第9镇和第5镇比较好处理,主要将官的待遇保持不变,更换部队主官便是,而直隶的那四个镇因为和袁世凯有协议,这几个镇营以上的军官都将保持不变,但队(连)及以下的军官则不在此列,政委也将植入。高级军官杨锐不在乎,只有能控制住士兵,那军队的控制权将在复兴会手里。唯有海军的整顿最为棘手,复兴会没有一个懂海军的,而杨锐因为温树德以及军情局的报告,对海军的印象坏到了极点,对海军到最后一刻才选择立场也是恼怒,按照他的意思,那就是海军全部解散,然后从头再开始,但实际上真这么做了,那海军可真要从零开始了。 “先生,海军那边萨镇冰和沈寿堃都脱离了舰队,寄身于沪上租界,另外巡洋舰队的统领程璧光,因为参加英王乔治五世的加冕去了英国,加冕之后军舰又去了阿姆斯特朗船厂检修,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国。另外,根据军情局的消息,程璧光也是广东香山人,其和孙汶是同乡,并多有接触。”陈广寿介绍着海军诸将的情况,“海军发电归顺之后,现在舰船都在象山港。” “这就是说,萨镇冰还有沈寿堃都是心向满清的了?”杨锐本以为萨镇冰会亲来见他,由他全面介绍下海军的情况,不想此人却脱离了舰队。 “海军能够重建,和光绪的支持分不开的。”陈广寿道,“所以舰队很多人都心向清廷,特别是萨镇冰等人更是如此。不过程璧光对清廷并无好感,海圻号巡洋舰上的士官生和士兵,在访英途中就剪了辫子。” “在确定他和孙汶关系之前,这个人不能重用。”杨锐道。“现在这海军,呵呵,一个提督两个统领都不在,群丑无首啊。” “先生,我想主要是我们对他们并无任何许诺,而且萨、沈两人感恩清廷,程璧光则属意孙汶。或许他们都有待价而沽的意思,海军众管带绝大部分都是闽人,他们大概是想我们重新把萨、沈两位请回来,不过萨沈两位要回来,那势必要给他们更多的支持和信任……”陈广寿似乎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一辈的人都是这样,讲究情面,先生不亲自去请,甚至几次去请,怕他们是不会出山的。” “呵呵!这样最好,不要我来发遣散费了。”杨锐也明白萨沈等人在干什么,这不就是下野吗,下野之后要重新出山,那可是要三顾茅庐的。“我其实就是想把整个海军……不光是舰队,那些海军学校也都重新整一下,不然这海军还是老样子。海军我们不懂,但我们懂人力资源,你记下了,若是程璧光也是这个调调,那也不要去请,爱干不干,离了谁地球不转,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先生……”陈广寿把事情说这么细,只想提醒杨锐是复兴会‘怠慢’了海军,所以萨沈二人如此,却不想杨锐一说起海军脾气就不好。 “广寿,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杨锐犹自坚持,“他们是海军将领,海军不同于陆军,技术性兵种必须有职业操守。为了自己看上去有名声,就把舰队凉在一边,在海军和个人脸面之间,他们已经选择了个人脸面——较真的说,我们已经联系了他们,参谋部多次给他们发电,只是我没有以个人名义给他们发电,给他们承诺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索性成全他们好了,就让他们几个给满清守忠。 还有满清其他人,要是也拿腔拿调的,那也一概不用。现在这国家就是个老字号,我就是新掌柜,每一个伙计都要去请、去好言相慰,那我不累死啊!最关键的是,一旦人家是我们请来的,以后不合格要开革怎么说?那些保密守则、财产公开、行为监督、忠诚考核,这些东西他们还要不要遵守?一旦不遵守,那整个官场又是和和气气、体体面面,和以前有何差别? 真以为他们是盘菜啊,不愿意干的全部滚蛋!军情局那边,还有海外情报各处,把招子放亮一点,全球范围挑选海军将领,我就不信会找不到一个合格的海军提督!” 杨锐有些发飙,陈广寿只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只等他最后说要在全球范围内找海军提督,顿时吓了一跳,就是以前李鸿章的时候,也只是请了一个顾问,最后因为撤旗事件走了,日本海军初创的时候,也是请的是顾问,可现在杨锐居然要请提督。 “先生,这……”陈广寿想不到什么词了,“这……不妥当吧,真要是洋人当了提督,那整个海军都是要听洋人指挥了。” “怎么叫听洋人指挥,你当参谋部、后勤部、政治部是假的啊?即使提督权限极大,那也有时间限制,我们就招聘一个真正懂行的洋人来做提督,十年时间就把海军当猪养着,反正这十年不要他们打仗。”杨锐不在乎的道。他根本就不怕海军那帮人不干,甚至还希望他们不干,这样他可以很轻松的把海军主导权拿过来。 “可先生,一旦如此,那舆论上可就要……”陈广寿不敢想象找个洋人做海军提督,将会引起则怎么样的舆论风潮,这绝对会引起比传教士做国土部部长更大的争论,若是有心人以爱国为题,那说不定会引起动乱。 “我只要合格的人才!”杨锐坚定的道,“二十年时间为期,二十年内都可以聘用洋人做提督,只要海军整个面貌能焕然一新,人才培养能跟得上各国水平,能做到这一点那就行了。你去找人吧,把最合适的,而不是最优秀的人才找过来,要钱给钱,要权给权,只要他能做到我们要的。对了,还有就是造船要跟上去,不要二十年之后人合格了,船不合格,那也是白搭。海军先评估现状,早一点拿出评估报告,然后做一个发展规划,再就是岗位分析,得出我们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达到这样的目标……我就不唠叨了,人力资源的课程你学习了几年,就按这个流程来。海军将领也好,社会舆论也好,你就不要管了!” 杨锐说得坚决,陈广寿虽然记下倒有些恍惚,他敢断定,真要是这事情传出去,怕全中国都要疯了,崇洋媚外、民族气节之说定会言辞涛涛,中国的海军,洋人的总司令,这算是什么事啊! 陈广寿心不在焉的,只到杨锐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他看了工作笔记,知道各部的事情基本介绍完了,各省的巡抚人员还在最终考察,要过几天才能最终确定。翻到最后一页,想起还有事情没有汇报完,当下道:“先生,现在政府官员的品级、待遇、还有官服都定下下来,您要是有空,我也一并说了吧。” “好,你说吧!”杨锐说道,品级待遇什么的他不在乎,他想看看新官服。 陈广寿没有带新官服来,两个月的时间官服只是定了模样,再就是做了十几套杨锐受命总理一职时用的官服,而其他官员的官服没有半年以上时间是做不好的。 “品级还是参照以前的,不过有两个增加,一是国会议员,皙子那边认为国会议员代表万民,级别还是要拔高的,所以,”陈广寿停顿了一下道,“他认为这六百议员的地位只在皇帝之下,不能在万官之下,也就是说,他们的等级将是一品。” “嗯。我没意见。”杨锐说道,“这些人的地位是要提高,要让他们有主人翁精神。” 陈广寿不明白什么叫主人翁精神,但杨锐历来名词很多,他接着道,“再就是乡镇干部,也是要有品级才好——先生,按照查证之后的数据,乡镇干部的数量只有原来的七成左右,很多县十万人以下的县,不需要那么多干部,再有就是十万人以下的县,巡警和税警数量也可以相应的减少,核算下来,全国官吏总数将在三十万以内,加上巡警、税警、教师,人数在一百万之内。” “嗯。这个不重要,当时的数字是粗估的,具体的等全国的数据上来之后我们再调整吧。”杨锐早就明白数据的不准确,“不过官吏、警察的人数减少,老师的名额就可以往上提了,只是这也要学部那边拿出方案来。” 杨锐忽然想到各部门的发展都是要互相协调的,一切都是为了三十年之后的二战,虽然现在他不明白到时候是个什么形势,中国又是要和谁结盟朝哪进攻,但现在全国的总计划还是要做出来的。 在他微微走神的时候,陈广寿接着道,“县令最低一级是七品,那乡长镇长就定在八品,再往下还有从八品、正九品、从九品三级,这主要是乡镇里面的干部了。待遇按照之前的商议,没有品级的办事员三两每月,一年十三个月薪资,从九品为四两,九品五两,从八品七两,八品九两,从七品十二两,七品县令十六两……” 陈广寿说的详细,杨锐听的却不是那么在意,他知道最高的就是正一品九十九两,不过,这还要扣税,再减去养老金,怕拿到手只有八十多两;而且他还知道,这个薪资亮出去,也是要引起舆论轰动的,这基本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路数,对官吏极为抠门,再配上督察院,估计那些有心当官的人,或正在当官的人怕到最后又不少要弃官而去。不过杨锐都不在乎这些,薪酬都是严格测算过的,足够官员养家。 另外就他而言,治国是没经验的,他现在是按照管理公司的理念来管理官员,就事论事,不讲人情,能干就干,不敢滚蛋,没那么多虚言委婉;而他自己,也只认为自己是一个后世的CEO,这是他的理想之一,后世还没有实现的东西,居然在这个时空实现了。 陈广寿把待遇什么的说完,正想听杨锐的意见,不想杨锐却道,“官员手册编写好了?还有培训课程如何了?” “手册已经编写好了。”陈广寿见杨锐问起,这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汇报,“官员培训课程还没有完全编排好,不过岗位说明书大部分写好了!” “那手册马上送过来吧,各级的岗位说明书我也要一份。”杨锐说道,“培训课程要加快,临时政府一旦组建,各地的培训班就要开课。广寿,你知道吏部的重要性吗?” “我明白!先生。”说了半天的陈广寿有些累了,但杨锐一提吏部的重要性,他的背脊马上竖立起来,“吏部分析整个政府的工作需要,制定适合的人力资源规划,分析每一个岗位需求,制定相应的岗位说明书,根据长期规划和具体岗位要求,选择合理的薪酬,招聘并培养合适的人员,以及对每一个官员进行绩效考评,与之同时,吏部还要塑造愿景并使各级官员乐于从事本职工作。” 陈广寿倒不是在被书,杨锐给他安排这个任务开始,他就觉得自己难以胜任,这其中,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阅历的问题,再有就是整个官场的习气和社会风气的问题,一个蝇营狗苟的官场,一个人情往来的社会,真要是按照杨锐的要求做,其实是很难的。 “政府效率高不高,官员合格不合格,官场风气清廉不清廉,大家是不是乐于为国奉献,除了各部门领导的原因,吏部的责任占了七成以上。这就像做饭,要有合格的原料,合适的家伙,配上合格的厨师,才能做出好饭菜。原料调料是吏部选的,炉子、铁锅也按吏部的意思买,最后就是厨师、除了复兴会的老人,招降的满清官员,其他也由吏部选聘,最后国安、督察、还有吏部,三个部门监督,要还是有昏官、贪官、卖国官,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杨锐严肃道。“你毕竟才接手,可以犯错,但不能犯同样的错。” 杨锐少有如此严肃沉重的讲话,说的陈广寿坐不住站了起来,“先生,我就怕我做不好!” “只要去做,你就一定能做好!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这是我多年的观察,还有测试的结果。”杨锐看着他的样子笑道。“一个公司也好,一个国家也好,人是最重要的,这是国家强盛的前提。好的官员,就会有好的政府,就会有好的社会风气,最后也会有好的教育、好的学生;而坏的政府,自然是坏的官员——哪怕那些狗官表示自己很仁慈,很有道德,但没有完成本职工作,那就是坏的官员,现在很多官认为只要自己恪守伦常,再表现出爱国、仁义,那就是好官,那简直是狗屁! 招聘一大堆假仁假义、毫无作为的官员,最后只会出现坏的、不作为的政府,养成极坏的社会风气,这样将没有好的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不多不说,即便是毕业,也只是一个官迷,人生为何,当官为何,他们从不去想,他们要的只是是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好的开始会有好的结果,而好的结果又会有另一个好的开始,开头好,那么一切都会好;同样,坏的开始就会有一个坏的结果,坏的结果则会导致另一个更坏的开始。我们接手的是一个坏政府,所以要扭转它,几乎要与整个官场、整个社会作对,压力很大、事情难办,满清改个新官制就闹得沸沸扬扬,现在我们要改变整个官场的习气,重新塑造一个好的政府,那将比改官制难百倍,你!要顶住。” 杨锐的一番话只说的陈广寿热血沸腾,还让他忘记有官服一事没有讲完,只等回到办公处,喝了几大杯冷茶他才冷静下来,他把杨锐最后的那番话抄写一遍之后放好,这才想起新官服一事。他没有再去杨锐那边,因为按照日常工作的杨锐,即使他去了也见不着,便只好让人把官员手册、岗位说明书,还有一套做好的正一品官服,给杨锐那边送了过去。完成这事情的他,再次审视吏部工作的缺失和不足,他发誓,终其一生,也要塑造一个好的政府。 陈广寿发誓的时候,杨锐正在见徐华封,工部就是工业部,矿山、工厂都是它的管理内容。不过徐华封找杨锐谈,不是那五十多个工业项目,而是尺寸,工业的尺寸,这是工部开展工作要确定的第一件事情。 “现在全国工业的规制很乱,早前进口英美的设备,用的是英制,而我们的军工厂、化工厂、还有汉阳铁厂,用的都是法制。要发展工业,最先要做的是把规制确定下来,这样以后买设备也好有个依据。”徐华封和蔼道,他似乎年轻了十岁,有一种年轻人的干劲。 见徐华封最先谈的居然是标准,这是杨锐也没有想到的东西,他感慨道:“华封先生,这个提议好得很,看来你下面人才不少啊!” “那是当然!”徐华封忍不住眯眼笑道,“早前我还担心那五十四个项目完不成,这一个月多月来我这里报道的学生……”徐华封实在忍不住哈哈笑了一句,抚着胡子道,“竟成,不怕说大话,就是项目翻一番,变成一百零八个,我也不担心人不够了!” 收获总是喜悦的,徐华封喜意传到了杨锐身上,他也笑着道,“华封先生,这些人你可不要全拿走的,学部还要四百人呢……” 听闻四百人要走,徐华封大骇,“竟成,你不是说笑吧!这这,也就一千出头,你怎么能拿走四百人,他们要这些人作甚么?” “学部要开建一些技工学校,还有就是大学,每个省都要有一个大学,最少四个技工学校,这些人都是要去那里当老师的,留学生太贵了!”杨锐直摇头,“我们高级人才缺,中初级人才也缺,工部要发展,你难道不要留种子吗?” “这倒也是!”徐华封听明用途,心倒是放下来了,其实他刚才没有听清是谁要,只听说要拿走四百人,“学部那边的计划做出来了?” “还在做。”杨锐说道,“但是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不过我看,山西那边要是有可能,让那些参与项目的留学生也带一些学生、徒弟好了,这样也能多培养出一些人来。” “也好!”徐华封早就习惯杨锐那种把男人当牲口使的习惯,同意之后再道:“咱们还是说规制吧,现在全国的工厂调查下来,我认为还是选择英制好。毕竟我们立国之初是要和美国亲近,自然在美国买的设备也多……” “华封先生,我看还是选米制吧。”杨锐否定道,“美国人只会买一些机器给我,但真正绝密的东西,他们是绝不会给我们的。” 戊卷第五十七章乌纱帽 规制是工业的标准,而统一的标准是整个工业良性发展的前提,这点杨锐是早知的,不过之前一直盯在五十六个项目上,他还没有想起这茬。他没想起,徐华封也没有想起,倒是现在那些留学生回来后,针对国内工业的现状,他们提了不少切实的改革意见,统一规制就是其中之一。 “竟成,可现在大部分工厂用的都是英制啊,改成法制,将有更多的工艺、成品、工人、甚至是机器本身要做改动,这可要有一大笔钱下去啊。”徐华封道,“再说,美国人秘密的东西不卖给我们,德法也未必会给啊。” “华封先生,现在全国有多少工厂?”杨锐问道,他记得国家现在的工厂是极少的。 “注册的有三百一十五家,全国共有一万三千一百二十八家。”徐华封道,他说完神色就是黯淡,叹息道,“实在是一穷二白啊,这么大的国,这么少的厂。” 国家的工厂实在是太少,三百一十五家注册工厂里面,天字号或和天字号有关系的就占了一百多家,而全国一万三千多家工厂,那是连稍微大一点的豆腐作坊也算上了[注:数字来自申报1923年2月《五十年来中国之工业》,根据情节推断工厂数字略有增加;],这些工厂中,有机械,或有锅炉(甚至是水车)的,不到五百家,对比日本的三万多家工厂(其中八千多家有锅炉),实在是惭愧。 全国工厂的统计数字杨锐早就有,不过他只看注册工厂数,当时见是三位数,便一扫而过,只在今天才知道确切的工厂数。他没有叹息,接着问道,“除去那些生丝、棉纺、面粉、火柴、陶瓷……反正就是和规制没有影响的工厂,军工、机械、造船,这一类的工厂有多少?” “不到三十家。”徐华封明白杨锐的意思,但他认为杨锐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竟成,这些工厂主要是前清办的制造局厂,再有就是我们办的那些工厂,数量是少,但却是却是国家工业的顶梁柱,这其中用英制有十八家,法制有十一家,相差七家不算多,可关键那些老的技术员、老技工,他们可都是习惯英制的啊。” “相差七家并不多,至于那些工人工程师,那就花时间培训吧。”杨锐说道,“华封先生,请你相信我,就以后的国际形势来说,改法制对于工业的益处要比改英制好。国家百废待兴,现在我们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长远,” 杨锐一提到国际形势,徐华封就妥协了,他知道干工业杨锐不如自己,但是要说到判断国际形势,在列强之中左右逢源,杨锐甩他八条街不止,他当下道:“竟成,你现在可是掌舵,大家都听你的,我回去就把方案改了,以后国家就用法制。” “那就好。规制很重要,早点确定好早点发展工业。”杨锐点头道,“不过我们不能只定规制,各厂的零件、工艺、各类标准都要做到统一一致,要做到汉阳的枪机沪上也能用,沪上的螺丝汉阳也能装。干脆,工部设立一个标准委员会吧,把一切的标准都写成文件,然后推而广之。” 一个度量单位的讨论被杨锐上升到标准委员会,徐华封有点干愣眼,他站起来抚着胡子在屋子里度了几步,而后才道,“你说的这个是不是就像东北的大豆分等级啊,一个分选站分出来的豆子和其他分选站分出来的豆子都是一样的?” 见徐华封这么理解标准委员会,杨锐笑道,“华封先生,这是也不是。其实这个标准委员会,就是要全国的工厂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变成一个工厂。或者这样说吧,现在拖拉机只能在通化造,我们要做到的是,当需要拖拉机产量要扩大的时候,全国其他工厂能很容易就生产拖拉机零件,然后这些零件全部拉到一个地方,拖拉机能很快的组装起来。这不但需要生产同样产品的各厂,规制一致,工艺、各种标准也必须一致,甚至连不同产品的零件也必须通用,要不然全国各地零件拉到一个地方,要么尺寸不对,要么质量不符、要么成本太高,反正是组装不了拖拉机的” “啊!”徐华封惊道,“竟成,你……这怎么能做到?!” 看见自己把徐华封吓倒了,杨锐不好意思的怕了拍脑袋,想着怎么和徐华封解释这个东西。其实,社会科学的发展比如是和自然科学的发展相辅相成的,杨锐大学的学的是管理,一百年后的管理科学,和现在的管理技术有着天差地别。当科学管理之父费雷德里克.温斯洛.泰勒还在苦读杨锐八年前出版的管理学概论英译本时,当福特还是试验调整流水生产线时,太先进的管理科技只会把人吓着。 这个年代,和大规模生产相匹配的社会科学理论才冒出新芽,杨锐就迫不及待的把大规模生产的后续,柔性生产提了上来,这不是用拔苗助长能形容的,这只能说是拔土助长。大规模生产时代,因为是卖方市场,生产多少就能卖出多少,竞争特别是产品差异化竞争极为有限,有的,也是只政治竞争、成本竞争。在这种情况下,一条生产线只能生产一种产品,同类产品的生产线只能生产同类,但规格不同的产品,杨锐却想让同类产品的生产线能生产同一种规格的产品,并且更夸张的是,他还要求不同产品的生产线能生产相同规格的产品。这就等于不但要求每一只鸡下的蛋都一样,还要求鸭、鹅、甚至不会下蛋的猪,都能生出一样的蛋来,这难怪会让徐华封如此惊异! 徐华封惊异,但杨锐却是劲头十足。在他所学过的知识里,管理的发展也如历史一样,是螺旋式上升的,在福特的流水线出现之前,生产是家庭作坊式的,一堆人围着一个机器,而流水线出现之后,则变成很多机器围着人转,生产效率由此提升,但是在近百年之后,家庭作坊式的生产再次出现,其中以日本佳能的细胞式生产最为典型,流水线被废弃,人围着机器的模式再次回归。是不是可以结合细胞式生产,让中国工业生产走一条独特之路,从而通过产量差异化提高竞争力?这正是杨锐对于工业的思考。 要做到这一点,那就必须部分实现柔性生产,而要实现柔性生产,那就必须推广成组技术,而要推广成组技术,那么针对零件的分类编码系统就要实现,零件的标准化规格就要制定。这种美军在二战时才开始运用的东西,中国现在开始推广并不算早并且很有必要。 杨锐花了好长好长的话语才让徐华封明白什么叫做大规模生产、什么叫做柔性生产、什么叫做成组技术、什么叫做分类编码系统、什么叫做零件标准化,徐华封听完他的话语,叹息道,“竟成,你的老师……太……,他一定是个天才!” 徐华封的表扬只让杨锐脸红,他尴尬道,“华封先生,这……我还没有说完呢。” “啊!还没有说完啊?”他惊异,“我都明白了啊!” “不是,华封先生。”杨锐手里拿着秘书送过来的文件,不好意思道,“这边还有一个事情工业部在做标准规划的时候要注意。”他把手上的图片打开,指着上面的东西道,“这个箱子叫做集装箱,以后也是要推广的,所以工业产品的包装尺寸、船只的货仓尺寸、火车的车厢尺寸,还有码头的兴建都要提前考虑进去。当然,码头是运输部的事情,工业部只负责产品的包装尺寸、船仓车厢的尺寸就好了。” “集装箱?”徐华封不解,“这个箱子多大,难度是用来装货物的不成?” “正是用来装货物的,这样可以减少人工搬运,加快物流速度,节省资金周转。箱子大概……这里有数据的,主要是两种箱子,一种五吨箱,一种十吨箱。高和宽都为两百四十三厘米,只是长度不同,五吨的长为一百九十六厘米,十吨的长则是四百厘米,以后若要有二十吨的,那长度将增为六百零五厘米。”杨锐的数据照抄出口水果时货柜的数据,在他看来,既然后世用这个尺寸,总是有些道理的。 “那箱子用什么做?”徐华封问道,他忽然感觉这事情应该是运部管的,“箱子要是能装十吨货,那码头的起重机能吊的起来吗?还有下了火车、轮船,那接来来怎么拉到工厂?是用拖拉机拖到工厂吗,现在拖拉机的马力够吗?还有公路,我们没几条像样的马路啊,还有箱子运过去之后怎么拉回来,这……” 徐华封提了一大堆问题,杨锐道,“起重机十吨完全没有问题,便是二十吨都能吊的起来;轮船到港、火车到站,剩下的就是货车的事情了,以现在拖拉机的马力托运十吨的柜子没有问题,主要是速度慢些,一小时只能走十几公里;公路我们可以选择性的修一修,把工厂集中在工业园就好了,就行沪上那边一样;而箱子运输的问题,这不是单个公司做这些事情,而是整个国家来做这个事情,各个车站、码头的集装箱将统一调配,我们到时候可以建立一个调配中心,合理分配各地的运力和集装箱。工业部这边,在制定各项标准时,要把柜子的尺寸考虑进去,这样十年之后再推广集装箱的时候,那就不会造成运力浪费了。” “我明白了!”徐华封点头道,“你的意思是工厂包装出来东西,不但能装进去,而且还要不多不少刚刚装满,而且这个箱子放在船仓、车厢里,刚刚好能放得下,这就是你说的不浪费运力?” “对,就是这个意思。”杨锐道,“真要推广集装箱运输,那要十几年功夫不止,毕竟现在的轮船货仓的尺寸千奇百怪,货仓低矮些的,集装箱估计连进都进不去。要十几年,甚至是二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淘汰那些旧船,但旧船没了,新船的尺寸也要合格才行,还有产品的包装尺寸从现在开始就要和集装箱尺寸合拍,不然运输效率将会减低。” “我明白了!”徐华封再次道,他今天似乎已经说了十几个我明白了。 “再就是这事情最好能暂时保密,等真正推广集装箱的时候再公布吧,我们要走在别人的前面。”杨锐最后小心叮嘱道,他的计划是二战前三十年代完全实现集装箱运输,但以后是不是真的从三十年代开始做,谁知道呢。 徐华封再一次说‘我明白了’,不过他好奇道,“竟成,这集装箱到底用什么做的?” “一般是用钢做的。”杨锐答道,“其实用木头也行,只是木头的承重不好,而且做出来的箱子比用钢的重。” “用……钢做?”徐华封错愕,“用钢能做的出来吗?” “能!”杨锐点头,从这叠文件中取出一张相片,或者不能说是相片,只是对相片的临摹,“这是我在美国的时候,看见美国人用来装柑橘的箱子,这便是用钢做的。” 徐华封拿着图片端详片刻点头,“还是美国人有钱啊,运橘子都用铁箱子装。” 杨锐被他说的一汗,而后连忙岔开,“华封先生,全国注册的三百多家工厂……不,这样太少了,还是把那些有锅炉或者有机器的工厂主也请到北京来吧。这些人能开工厂不容易,我们理应嘉奖,要封爵的就应该封爵,培训也不能省,再就是公私合营也要开始启动,不然让这些人自己发展实在是太慢了。” 公私合营的计划徐华封是看过的,他道:“要是大家不愿意合营怎么办?竟成,你是知道的,有些人巴不得能和官面的大人有牵连,但有些人则怕一旦公家股份进来,那工厂说不定就不是自己的了。” “我还担心他们会把公家的股份贪墨了呢。”杨锐哑然失笑,“真要是出了这样的情况,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好,万一秉公执法被人误传成是官夺民财,那世面上又要乱了。” “难道贷款不行吗?若是贷款的话,那这些工厂主或许就安心了。”徐华封道,他不明白杨锐为何非要搞公私合营,“我们平白无故的给这些人送钱,只会让他们心中惶惶不安啊。” “我也想贷款啊,可这些人能贷多少款?”杨锐苦笑,“老才三百多人,除去那些实际上并没有经营能力的,怕能符合公私合营要求的连两百都没有,只有通过公私合营改造,这些人管的工厂才能快速做大。军事上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商场也是如此,要找一个合格的企业家……大掌柜,也是极难的。” “可咱们不是有商学院吗?还有那个掌柜培养计划,”徐华封不明白杨锐的考虑,“各行各业我们也建了样板工厂,只要人不笨,进学校学两年,工厂呆一年,出来个个做掌柜。” 掌柜计划是从东北就开始实行的工业计划,当时主要是为了推广榨油厂,现在东北七十多家榨油厂的掌柜都是这样培训出来的,如今国家要振兴工业,徐华封是想把这个计划扩大,让它涉及所有行业。 “华封先生,老板可是逼出来的。”杨锐惆怅道,“管理者可以培养,但是大掌柜培养不了,毕竟学校学的只是技能,但适合经商的性格是养不成的,很多东西小时候就决定了;而且这些人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单在于他们敢打敢拼,还在于他们有好运气。很多时候,技能是最不重要的,合适经商的性格和习惯稍微重要一点,但运气却是最要紧的。这些人里面有宝啊,贷款的话不能充分发挥他们的能耐,而公私合营,把他们的公司在几年内扩大十倍乃至百倍,这些人能力才能得到完全发挥。” “你这可是让他们发财啊。”徐华封道。“你就不怕工厂扩那么大,他们管不了?” “这就是商学院毕业生的用处了。”杨锐道,“学校出来的毕业生虽说不能掌舵,但是做个水手长、轮机长,那是一定能做好的。有这些人在,那公司扩的再大,也可以完全控制,而且这些大掌柜也是要培训的,他们有运气有天赋,再给他们培训完整的技能,外加一大堆合格的水手长、轮机长之类,这船出洋就不怕了。这些人发财,国家也受益,毕竟国家有股份在里头,同时还能收税。这样做,也是算是几全齐美,我们总不能宁与洋人,不给家人吧?” “好吧,竟成,我明白了。”徐华封道,“成立一个标准委员会,召集全国的工厂主来京开会培训,推行公私合营,这几件大事我回去就办!你这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要交代的多呢。”杨锐笑道,“可一时想不起来啊。反正是千头万绪,我就只能抓主干了,剩下的事情只能是劳烦华封先生了。” “怎敢说劳烦,”徐华封笑道,“我是做梦都想着这一天啊。不过工业这边很缺钱啊,美国那边有消息能贷到多少钱吗?” “美国那边还没有消息。”杨锐道,被徐华封一打岔,他忽然想说但一时却是忘记了,只等徐华封走后,他才想起来实验室的事情没有说。 八年前在沪上成立的实验室,现在规模已经变得极大,王季同那边交过来的数据,现在全世界复兴会下属实验室已经有两千多人,这还不包括外聘的洋人,若是加上洋人将要超过三千人。工厂主要嘉奖封爵,实验室的科研人员也是要嘉奖封爵的,为了应对大规模封封,礼部那边除了在明朝原有的公、侯、伯三个爵位上增加了男爵、子爵,又另外增加了士,这就可以分封更多的于国有功者。只是,这些爵位的特权是极小的,更多也就是个名声。 “下面还要见谁?”杨锐想完实验室和爵位,问向自己的新秘书李子龙。 “总理,已经下班了,不要见谁了,各处来的电报也没有紧急的,可以明日一早再看。”李子龙道,“不过吏部那边送来几套官服,还有一封文件,说是要您亲看的。” “哦。”杨锐想到了陈广寿那边的官服和岗位说明书,“那文件就先放着吧,官服呢?” “刚才您和华封先生谈话的时候,官服正好被二夫人看见了,现在已经被二夫人领进内宅了……”李子龙道,虽然寒仙凤还没有过门,但宅子了对她称呼却已经是二夫人了。 “那你也下班吧。”杨锐说道,说完就出了屋子,去了内宅。 皇帝找的是前明宗室,那自然官服也有明朝影子,杨锐进内宅见到官服的时候,寒仙凤和程莐正在看,她们之间倒是相处的挺融洽,全然不像宫廷剧里那种斗来斗去的模样。看见她们一个比划着官服,一个戴了官帽,杨锐远远的便咳嗽了一声,两人见他来,忙的叫一声竟成。不过程莐叫了之后便说要看孩子回房去了,只留下寒仙凤拿着官服的站在那里。 “不错!有些好看。”杨锐看着寒仙凤道,“咦,怎么会怎么多,不就是一套吗,怎么还有女式的帽子,难道是送错了?” 杨锐奇怪一套衣服变成好几套衣服,寒仙凤则解释道,“一品的官服有朝服、公服、祭服、公服,帽子是姐姐的,命妇不单是有帽子,衣服也是有好几套的。”她边说却边摸索着衣服,看得出她对这些衣服很是羡慕,但再羡慕她也只是妾,衣服是没份的。 杨锐不明白女人的心思,看过红红的官服,又拿起一顶乌纱帽,弹了一弹两边的噗头,道,“这不会是照抄宋朝的官服来的吧,这帽子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噗头?”而后又拿起一根腰带,发现居然是玉做的,于是感叹道,“这一个人的官服要花多少钱?怕是没几百两下不了台吧。” 寒仙凤心中哀伤,但面对杨锐还是笑的,她拿起拿顶乌纱帽道,“这叫帽翅,说是皇上怕廷议的大臣们交头接耳,这才用细铁条装了上去,一旦谁的帽翅断了或者弯了,那就要打板子的。” “哦,原来是这样。”杨锐终于明白宋朝的官员的帽子为什么会这么长的角了。他端详帽子片刻,再看了看衣服,道,“衣服挺好看的,就是帽子不好,要改!要改!” 戊卷第五十八章户部 当杨锐在家里无比轻松摆弄乌纱帽的时候,工业部官署里,几十个留学生正在聆听徐华封的有关工业标准的讲话,当他说到‘猪也能下鸡蛋’的奇论时,官衙里顿时有很多人笑了起来。其他人觉得匪夷所思,但专攻机械的王季绪、李复几等十多个留洋博士却觉得脑子忽然开了窍,一种说不出的东西被灌了进来,以致徐华封后面的话语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见去。 直等到会散了,他们依然不走,诸人走光之后,王季绪领头,追问着徐华封道:“华封先生,这成组技术到底是指什么?” 王季绪是王季同的弟弟,剑桥大学工科博士,虽然比李复几晚获得博士学位,但因为王季同的关系,工科这些留学生都以他为首。徐华封其实为人很是和蔼,即便不是王季绪,他也会耐心解答,他看着王季同等人笑道,“你们坐,你们坐,这个成组技术就是把零件标准化、规范化,按照竟成的说法,生产有两种类型,一是流程型的,比如炼钢、化工,二是装配型的,比如拖拉机、汽车、轮船,甚至是枪支军火,都是属于这个类型。 竟成的比方‘猪也能下蛋’,并不完全恰当,但意思也不是完全不对。汽车是零件装配成的,轮船也是,只要零件相同,那么汽车厂也能生产造船零件,只要零件的工艺、材质、标准是一样的,这就是竟成说的‘猪也能下蛋’的意思。” “华封先生,我们都明白这个意思,可是这怎么做啊?”造船毕业的陈石英问道,船台的利用率是船厂效率的关键,若是汽车厂也能生产轮船配件,那么船厂的生产效率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竟成只跟我说,要把各种零件按照不同材质、形状、加工工艺编码,成为零件族,但具体怎么做,他倒没有细说。”徐华封不无遗憾的道,现在杨锐见谁的时间都有限,短短的几个小时,给他科普柔性生产概念已经格外有效率了,剩余的那些东西根本没有时间说。 徐华封实事求是说自己不知道,只让这十几个工科生心悬的高高的,一干人离了官衙回到宿舍,饭也不吃,只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实现这个所谓的成组技术,但几十年之后的管理科技凭空是无法想象出细节的,是以一夜下来毫无所得。官员想不透上司的主意,以后在想就是,但几个博士想不透学术上的问题,只会登门求教。于是王季绪领头,求着徐华封带着他们几个人来郑亲王府见竟成先生,徐华封见此也乐于相帮,当日中午便带着着诸人来了。 “竟成,这就是小徐的弟弟,见芦,英国剑桥大学工学博士;这是李泽民,德国波恩大学理学博士;这是刘庆云,柏林工业大学工学博士;这是张继业,柏林业大学工学博士;这是朱启烈,莱比锡大学工学博士;这是杨恩洪,莱比锡大学理学博士……”十几个工科、理科博士花了不少时间介绍,徐华封却是越说越上瘾,到最后连没有来的那几个学士也介绍了一下。 “竟成,你昨日跟我说的东西,我回去一宣布,他们这些人都睡不着了,今日求着我带他们来,想再听听你所说的成组技术,所以啊,我就只有挑吃饭的时候来了,”他说完又看向和杨锐一起吃饭的虞辉祖谢缵泰,笑道,“不耽误你们谈事吧?” 徐华封少有如此说话,虞辉祖笑道,“工业部的事情最大,我们这些人筹钱可就是为了工业部的,华封先生你带这么多进士来,我们能不靠边吗?” 博士、硕士、学士,这三种西洋的学位按照礼部的规定,在新朝的级别对应进士、举人、秀才,不过也不是拿到学位就有功名,礼部会对学位获得者进行考核,通过者才能有功名。这种新举人和新进士和以前的举人进士一样,是有俸禄的,工业部的新进士、新举人最多,户部、外交部见此是要退让的。 杨锐看到这一圈博士就激动的很,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同济大学堂毕业外派出去的,八年时间,终于是成才了,他和蔼道,“既然含章兄、重安兄没有意见,那我们的会议就推迟半个小时,不过,现在是吃饭时间,大家先吃饭,先吃饭。”他招呼完,又想到一个事情,叫过秘书道,“你记一下,我要在近期和归国的留学生召开一次座谈会,会议的主题就是如此建设新中国,把这件事情安排在临时政府成立的后几天,不要太晚。” “明白了。总理!”李子龙看着难得笑意盈盈的杨锐,郑重的点头。 成组技术在没有数控机床计算器的时代,只能部分实现柔性制造,而实现的方法在于对零部件进行分类,分类到最后就是编码。杨锐生产管理的大部头上有专门章节说到成组技术,是以他对于博士们问题对答如流,在解答完所有问题的之后,他还让秘书调出这部分文件,授权让他们阅读,如此才把博士们打发完了。 工业部的事情玩了,可等他回头和虞辉祖、谢缵泰等人商议财政问题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他不无歉意的道,“真是一不小心就说多了,让财神爷久等了,罪过,罪过。” 虞辉祖和谢缵泰一笑,道,“竟成你就别抱歉了,我和重安都谈完了。你就放心吧,户部定不会拖后退,钱这方面绝无问题。” 虞辉祖如此自信,杨锐笑道,“那你就说说吧,财政这边能弄到多少钱?” “户部的钱主要是税收、债券、借款、还有就是没收满人及贪官的家产,不算借款的情况下,减去暂时拿不出钱的外国债券四千三百万两和外资银行存款一千三百万两,今年的收益在四亿五千万两左右,可要是洋人以不承认我们为名,拒付关税,那就只有四亿一千万了。这里面,一亿五千万是开国债券,另外两亿两千万是税收,剩下四千万是没收所得。”虞辉祖汇报着这几个数字,其实他还没有算东北三千万军费,这再一减,那就只有三亿八千万两了。 “因为只是半年,同时军队和官员数量不多,今年政府运作需要一亿五千万两左右,减去军费开支,今年能有两亿两左右的结余;今年有债券和没收,但明年就只靠税收了,若是各地农会组建顺利,各种专卖制度也进展顺利,那明年税收可以超过四亿两,财政结余可以有一亿七千万以上;明年四亿税收,后年就应该达到五亿两,结余应该超过两亿。也就是说,在14年之前,能投入到实业的资金将在五亿七千万两以上。 之前在香港开会的时候,估计投入实业的数字是加上借款最多不超过六亿两,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因为没有算开国债券,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偏差。这只是近三年的结余,若是加上14年三亿结余,这四年时间能投入实业的钱将超过八亿七千万两。”八亿多两明显是个大数目,虞辉祖说的很是激动。 他激动杨锐却没有激动,不借外债,这十年光靠自己能筹集八亿多两,减去对日作战的军费五亿两,那只有三亿多两投入实业,这和当初的预想是一样的,而要想达到五亿的投资规模,就要对外借贷一亿五千万两左右,只是公使团对复兴会很有意见,四国银行团怕是除了美国,其他三国是不会借款。 真的有必要花五亿两和日本打一战吗?杨锐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一转念就确定务必要和日本打一战。这不光是复兴会的统治问题,民族工业的生存空间问题,最重要的这是给美国人的投名状。不和日本人翻脸,美国人不高兴,美国人不高兴,即使一战时中国能生产足够的商品,也未必可以从一开始就源源不断的卖给英法等国,历史上日本能挣那么多钱,与英日同盟以及日本协约国的身份有很大的关系,不能通过美国做转口贸易,即使有投资诸多实业,那也将收益了了,挣二十亿不要想,十亿都困难。 这个时代商业环境还不如后世,杨锐定下心思之后如此感悟。政治,或者更确切的说,战争是商业贸易的前提,便如后世十块钱资本要有五块钱用于营销一样,这个时代十块钱资本要有五块钱用于政治或者战争,要不然,另外五块钱的实业投资将毫无收益。 “含章兄,外国借款接洽的如何?能接到两亿吗?”杨锐问道,这是大事,他一直都记着。 “已经洽谈过了,排除四国银行团,还有三个借款来源,两亿两照说是没有问题的。”虞辉祖自信满满的说道,“一是有美国的洛克菲勒,和我们是老关系了,他乐意对我们借款,借款的金额可以达到两亿美元,方式是在美国金融市场发行债券,年息五厘,九七折卖出债券,九五折交付,十年期,担保是全国财政,附带的条件还在商议,主要他想要一定年限或范围的石油专卖权和石油探矿权; 二是俄国道胜和比利时银行的俄比财团,他们的借贷数额较小,只有一千万英镑,年息五厘,九七折交付,抵押是全国财政和京张铁路。俄国人是想我们向他借款以修筑张家口竖穿蒙古连接乌兰乌德的张乌铁路,还有横穿西域的兰西铁路,这两条铁路加起来三千五百公里,大概要一亿五千万两才能修成,现在外蒙俄国没有拿到,就想着借款修这两条铁路,这就是这一千万英镑借款的附件条件。 三是德国那边,德华银行传信说,只要我们能和德奥结盟,德国将会免除之前的军火贷款,还能低息贷款三亿马克给我们,并给予全力的外交支持。我看这个是最不稳妥的,德国还是太小气了,三亿马克只有一千两千万两,军费都不够。” “德国现在造军舰也造的没钱了。”杨锐对德国的贷款也是不看好,“但为了给英法施压,也可以和他们谈一谈。按照以前说的,对付美国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击日本,对付英法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近德奥,但这个亲近一定要注意分寸,真要是把英法惹恼了,以后就麻烦了。” “现在我们就是这个原则,”谢缵泰说道,“德国给满清的那几笔贷款,除去用掉的那些军火,剩余的部分我们可以适当的承认,只有和德国之间的障碍也就解开了。” “可以承认多少?”杨锐也觉得军火贷款承认不承认不是大问题,关键是复兴会不要下不了台。 “七成,剩余的军火贷款未用部分在两千万马克左右,总的贷款有三千五百万,另外还有五百万马克被人侵吞了。这笔钱已经追了回来,但因为存在德华银行,取不出来。”虞辉祖道。 “那就承认它!”杨锐道,“但是前提是要求德国承认新政府,这个德国能同意吗?” “如果不私下许诺站在德奥立场,估计德国人不会答应。”谢缵泰道。 “那就要求德国人把之前中断的计划继续下去。”杨锐说道,他还对于潜艇念念不忘,“另外潜艇和飞艇我们还要购买一些,这点他们总不能不同意吧。” “这个难度不大。”谢缵泰道,“现在满清没了,德国人除了交好我们,实在是找不到其他人了。竟成,我有个感觉,那就是德皇一向重视和中国建立良好关系,庚子的时候,他说黄祸论,还对前来中国作战的士兵发表了一通声色俱厉的讲演,但当满清派载沣去德国谢罪的时候,德皇却给予特别的礼仪,并没有让载沣难堪;德中美结盟不说,就是在我们大举义的前夕,德国皇太子还准备前来中国访问。如此总总,只能说德皇基于特别的考虑,一直对中国情有独钟。” “有道是远交近攻,德国和我们就是处于这样的情况,”前几天麦金德的陆权说把杨锐的一些记忆唤醒,他对于外交想法和以前开始不同了,“但美国是说英语的,英美存在天然的同盟基础,所以我们和德国永远都不可能结盟。” 听到杨锐居然下了这样的断语,谢缵泰道,“那我们能和谁结盟?” “现在最好是和美国结盟,但太平洋虽然广袤,却也太小了,别看如今日美相争,可几十年之后,就是中美相争了。到时候的情况就会和现在完全相反,美国不再是拉我们打压日本,而是拉日本打压我们。”杨锐说着他想法,他其实是参照后世的情况说的。 “要是这样……”谢缵泰思索道,“那和日本的关系处理起来就很要讲究了。” “确实如此。”杨锐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这符合理性但却有悖于感情,“要么我们实力强大,把日本灭了,成立一个亲中的政府,让他们变成我们的傀儡,但这基本不可能。我们没有那么强的海军,即使是有,美俄也不会坐视不理,美国远还好说,但俄国太近,一旦他们出兵威胁,我们就打不成;” “那竟成的意思莫不是要和日本结盟?”谢缵泰问道。 谢缵泰一言中的,但杨锐却不想承认,说道,“也未必要结盟,只要我们支持他们南下扩张就好了,菲律宾给他们,夏威夷支持他们去打……即便是要结盟,那也是以中国为主的结盟;要不然中日合邦也行,康有为早前不是提过吗,到时候按人头算选票,中国稳赢。” 杨锐最后一句明显是说笑,虞辉祖和谢缵泰顿时是乐了,两人笑毕,虞辉祖道,“外交的事情你还是另找时间和重安商议吧。户部这边还有个大问题还没解决,那就是国税局到底谁是总办,现在底下各县已经在准备筹建国税局了,这个总办的人员总是要早些确定吧。” “吏部那边提了好几个人,陶焕卿想去农业部,我看还是交给王蒙恢吧。”杨锐道。 “那王蒙恢……他不就是打进紫禁城,逼死光绪的那个吗?”虞辉祖一听名字就想到王蒙恢生平得意事,这也算是全国皆知了。“他愿意来玛?” “嗯。就是他。”杨锐笑,国税就是要煞星坐镇才好,“他是军人,国税局也是有税警部队,一个调令就能把他调来,含章兄,你不放心我现在就派人去找他过来。” “我放心!我放心!”虞辉祖心中高兴,户部要的就是凶神恶煞的打手,王蒙恢最凶,正合他意,“见就不要了,但最好是他那边早些当值。” 杨锐的安排只让户部满意了,但当第二日杨锐把他找来的时候,煞星却不愿意。他要的是在战场上厮杀,而不是带着刀枪吓唬老百姓收钱,他一番话只把杨锐给气着了,到最后只能让王蒙恢的政委吴锡芬来负责,国税之事这才算定了下来。 在阳历十月一日前,杨锐基本和总理府的各部的部长都谈了一遍,各部的工作计划也简要的提点过了,其实真要费心事的主要是吏部、户部、外务部、工部、运部、农部、学部和礼部,在他会见各部部长时,美国人裴义理和运部的盛宣怀最为吃惊。 前者只是一介传教士,虽然在中国有些影响力,但被任命为一部之长,还是极让惊诧的,和杨锐会面之前裴义理以为杨锐是上帝的信徒,但在明白杨锐什么也不信之后,他只是遗憾的直呼上帝了; 而盛宣怀,因为铁厂及铁路国有案,他年初的就被革职在家,家产也没收个精光。上个月得到杨锐的邀请,想着以前和复兴会也有交道,他也就半信半疑的来了,见杨锐居然想任命他为运部尚书,谈话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抖的厉害。不过聆听到最后见杨锐说道收回邮政权时,他才微微的稳住了心绪。杨锐的意思他算是明白了,他之前就是商约大臣,洋人那些条约十有八九都和他些牵连,现在复兴会要他干得其实还是老一套,那就是和洋人谈判,拟定新约、收回权益。 商部的张謇是另外一个部级的非复兴会人士,他本不想和新政府掺和在一起,但在赵凤昌的劝说下,他也不得不答应杨锐的要求,不过他即使答应也是只是个挂名的,商部的事情还是杜亚泉在独自负责。唯有沪上的虞洽卿也想在新政府里捞一个职位,但看到官员的各种规条之后,也是不干了,有钟观光、虞辉祖、虞自勋这些人在,他即便是在沪上,也相当于半个商业部长,何必到北京去吃沙子呢。 学部的蔡元培以及礼部的章太炎也和杨锐商谈良久,学部主要是教育普及的问题,蔡元培计划做的极大,妄想着一步普及到初中,而杨锐的建议先普及初小,也就是三年义务教育,即便是如此,也有一千万学生。 以教育会的数据,不包吃饭穿衣,每人每年也要三两,三年就是近一亿两;高小初中以十取一计,一百万学生四年短学制,也要一千两百万两;而高中或者中专,十取二有二十万学生,这些人的教育成本可不是三两能搞定了,每人每年最少十两,两年下来也就是四百万两;而大学每年招生十万,四年,二十两每年,就需要八百万两,最后是留学生,一千五百两一个,每年外派两千人,那就是三百万两。 这些预算统计起来,再加上其他花销,加起来要达到一亿三千万两。以立国的经济情况,每年能给学部的预算极为有限,前面五年的教育预算平均每年为三千万两。以此反推,留学生外派两千人,三百万两;大学生五万,四百万两;高中和中专二十万,四百万两,高小初中招生五十万,六百万两;剩余一千三百万两,加上教育会每年原有的六百万两,只有一千九百万两可以用于小学教育。 戊卷第五十九章典礼 在如何使用这一千九百万两教育费上,杨锐和蔡元培存在根本性的分歧,蔡元培的意思是自办,即一千九百万两用于办小学,如此可以培养两百一十多万小学生,而杨锐的意思是外包,按照户口本登记信息,对通过毕业考试的学生发放初小毕业证,而学生就读的学校,凭借之前登基的学籍资料、学生毕业证到县衙领取教育费补贴。 如此市场化,教师福利可以不管,二十多万县级教师可以裁撤八成,为他们支付的近一千万行政费用可以用于教育,同时因为教师培养、校舍、文具、校服、甚至是学制的节省,每名学生的教育成本可以降低到七两左右,这样毕业生的数量可以翻一倍,达到四百万每年。这四百万只是合格毕业的,要是再算上那些没有通过毕业考试的,小学生人数估计要接近五百万。 照实而论,杨锐的方案受到后世教育产业化的影响,不过他的方向是反的,他只想把小学教育产业化,而中学以上是义务化,这样做除了可以近可能多的增加小学生,还可以把私塾的旧老师利用起来(当然,他们必须增加数学教育),另外就是学校将实现小型化,每年毕业十五名学生,夫妻档、父子档小学就能收入一百两,这在农村显然是很划算的。 市场化的好处显而易见,但是劣处在蔡元培看来有二,一是因为涉及回报,笨一些的学生将会没有学校就读,若是家庭也不宽裕,那么将永远失去受教育的机会,这不公平;二是同样因为涉及回报,师生间的关系将变成单纯的金钱关系,这明显有悖于师道。 除了在初小教育市场化上两人存在分歧之外,对于现行教材蔡元培也有意见,认为书中的古文太多,从小学到大学,国语课本全是古文,不过这点就和杨锐扯不上边了,学部还有其他部,在思想文化上都要受礼部的制约,课本、报纸、书籍,包括正在建设的广播网,都会被礼部监控,章太炎和王小霖显然成了文化沙皇。 在临时政府成立前的这一段时间,国家方方面面的信息越来越多的汇集到杨锐手中,信息越是全面、了解越是深入,他的脸色就越是阴沉,以致到八月初九这一天,他依然如此。 “你看你,眉头皱这么紧,待会怎么见人啊?”寒仙凤正在帮杨锐整理着官袍,她一边帮束腰带,一边埋怨,“待会可要有很多洋记者的。” “嗯。”杨锐对寒仙凤的话语置若罔闻,此时他心中,因为革命的成功和对日本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已经化为乌有,现在的他只想着真要治理好这个国家,他估计要短十年命。 “听到了吗?我的大总理。”寒仙凤帮他束好腰带,而后见四下没人,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角。 “嗯。”杨锐再次应付式的呼应,而后便出门去了。他今天将坐轿子参加就职典礼——临时总理的就职仪式定在承天门(天安门)下的天街。 从大木仓胡同出来,拐到西长安街,再从西长安街行到正阳门北面棋盘街,进大明门,穿过千步廊,这便到了承天门下的天街了。整个路程有七里,轿夫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杨锐抬到大明门外,在这里,他将下轿,剩下的路就要他自己走了。 北京的秋日天高云淡,修葺一新的大明门异常古朴。杨锐下轿子的时候,早等候在大明门外的照相机便闪亮了,只是记者们被周围士兵的拦住了,他们的话语他并没有听清。他这边下轿子,另一个轿子却也到了,一身孝服的沈家本出现,镁光灯频频闪现之下,远处记者们的话语更是大声,特别是那些外国记者,他们很难明白沈家本为何如此穿戴。 沈家本身着孝服出场杨锐是早已知道的,或者说这是他许可的。忠臣不事二主,沈家本答应出任新朝的廷尉一职,但在免除他对朱宽肅行礼(跪拜礼早已废除)的同时,他还有诸多要求,即,只接受国会任命、只对国会负责、不穿新朝的官服、要穿清朝的官服等等,这些条件杨锐大部分都答应,唯独对穿清朝的官服一事坚决不同意,商议的最后是大家各退一步,沈家本不穿清朝的官服,但也不穿新朝的官服,在就职这一日,他将穿孝服出场。 在他人不同意孝服出现在就职典礼上时,杨锐却是同意了。复兴会要管理这个国家,不任命满清的官员是不可能的,而在伦常之下,他们出来做官又有顾虑,幸好还有国会任命这个方式,可以让他们回避道德的指责。 “沈大人。”一身明式红色官袍的杨锐勉强微笑,对着沈家本拱拱手。 “总理大人。”一身麻衣的沈家本回礼道,这是他第一次面见杨锐。 “请。”杨锐客气道。 “总理大人先请。”沈家本也是客气。 两人程序搬的客套完,杨锐昂首阔步的走在沈家本前面,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穿过千步廊,走向承天门下。 天街上所有人都已经在等着了,复兴会的委员、临时国会的议员、复兴军的将军、洋人公使馆的观礼代表,他们只看见一灰一红、一老一少的两人稳步行来,顿时鼓起了掌,掌声哗哗中,金水河[注]南岸华表一侧的军乐队,演奏起了临时国会初定的国歌黄河。 杨锐走向天街的时候,紫禁城内盛书动正捧着诏书出了奉天殿(太和殿),把诏书交给早在殿外面等候的章太炎,章太炎行礼完毕,又把诏书捧出午门,捧上承天门。这个时候杨锐刚好到金水河,章太炎走到城楼之上,看到底下行礼的诸人,清了请嗓子,打开圣旨大声读道: “奉天承运岷王,制曰:昔我皇祖黄帝,肇造中夏,奄有九有。唐虞继世,三王奋迹,文化彬彬,独步宇内,煌煌史册,逾四千年;然西风东渐,国势日衰,几经战乱,生灵涂炭,为免蹈覆辙,重振华夏,孤特命召开国会,公决国是,以求万民一体,呼吸共通。今国会议定,任命杨锐为大中华国临时总理,组织政府,管理国务,总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望士庶人等谨记国种之危,各明爱国之义,尊崇次序,革新图强于兮。” 章太炎声情并茂的读完,圣旨就系在龙头杆上,由太监从城楼上放下来。杨锐接过这五彩圣旨的时候,周围的掌声响的比刚才更加热烈;杨锐事毕,旁边临时国会的议长杨度当众宣读临时国会对沈家本的任命,同时对他颁发国会的任免书。 又一阵亮的晃眼的镁光灯之后,杨锐开始他的就职演说:“很多年以前,我梦想有这么一天,可真到了这么一天,我又觉得很悲伤。革命的成功是用无数的鲜血和生命浇灌出来的,这其中有复兴会的,有同盟会的,有其他革命组织的,更有清军的、无辜百姓的,千万人的牺牲铸造了这个国家,而当这个国家今天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只觉它异常沉重。 四千多年文明,四万万人的国度,不能自身改良而需要通过革命来革新,这是所有人的悲哀!可革命成功了就能扭转国运吗?即使是再乐观,我也要说,若是没有甚于革命十倍甚至百倍的牺牲,那么国运依然不可逆转。在以前,我们有明显的敌人,但现在,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敌人。是不是能战胜自己?是不是能奉献自己?这是复兴民族的重中之重! 老师多教一个学生、农民多收一斗粮食、工人多做一件货物、商人多成一笔买卖、法官多张一点正义、士绅多行一件善事,兵将多杀一个敌寇,千千万万人做的事虽小,但千千万万小事汇集起来就是大事,这就是战胜自己、奉献自己的具体所在,也是复兴民族的希望所在。 我们几千年来都是一个伟大的民族,而支撑这个伟大民族的是我们勤劳的民众,还有那永远骄傲不屈的文明。可我知道,现在很多人吃不饱饭,我知道,很多人没有衣穿,我还知道,有一半的人活不过二十五岁,我更加知道,我们的文明已经僵化,很多人不再为它骄傲,他们辱骂它、抛弃它,甚至销毁它。 可我相信,一切终究会改变。以后的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吃饱、每一个人都能穿暖,每一个人都能年逾花甲、安享晚年,而我们的文明,终将在我们手中和这个国家一样复兴,所有人都将明白它,爱惜它、信奉它,让薪火相传了四千多年的文化传承永远……” 杨锐爽朗的声音不单在天街上回荡,还通过城内的广播响彻整个京城,甚至,有线电话连接的天津,大功率无线电台连接的奉天、沪上、南京、武昌、广州等地,也有他悲切希望的声音。因为早知这个革命领袖是不说文言文的,听众中有诸多是人力车夫、码头苦力、店铺伙计,当广播里说到‘每一个都能吃饱饭,每一个人都能穿暖,每一个人都能年逾花甲、安享晚年’,只让所有人眼睛都湿润了。若不是为了生计,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他们就是为这个出来闯的。 而在杨锐讲演传达远方的时候,东郊民巷的朱尔典听着杨锐说我们的文明,忍不住使劲的摇头,他早就知道,这个强硬的无赖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人物,现在听他的就职演说,他愈发明白这个人的危险超过他预想的十倍,可伦敦却因为历史思维的惯性和欧洲紧张的局势,依然认为统一的中国才符合大不列颠的利益,这样的结果,只会让远东的局势越来越不受控制。 朱尔典摇头,和黄兴同处一间茶馆的孙汶恨不得把那广播关了,特别是他听到‘我们的文明……他们辱骂它、抛弃它……’,就更有这种冲动,杨锐和他就像是一对仇家,任凭秋瑾、章士钊等人的劝说,两人的矛盾还是不可调和。 孙汶不喜欢听的那段袁世凯却是很是喜欢,他是一个旧派人物,新学的学生他见的多,用的多,可不管这些人是什么文凭,去过哪些国家,有过什么见识,总让他感觉这些人太急功近利、反复无常,完全没有那些老人用起来舒心,杨锐也是一个保守者,这点很合他的意。 农历八月初九的就职讲演随着电波传向全国,杨锐讲的亲切并富有感染力,而沈家本说的文雅但却有些枯燥,这正如他们当日的衣服,一个热烈如火,一个昏暗如灰,他们讲演的内容,还有两人站在一起的照片,很快就通过报纸传遍了全国各地。 就职典礼次日,杨锐公布了临时内阁及各部官长名单,传教士和盛宣怀的任命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引起了轩然大波,特别是盛宣怀这个贪墨国有资产、出卖国家权益的罪臣,既然还是运部尚书,这让士绅们大声痛斥,很多人断言,杨竟成内阁也将是个卖国内阁。 骂归骂,当日公布的另外一些东西则让士绅们骂过两句之后就没空骂了,这其实是临时政府抛出来的各种征求意见稿,其中有吏部关于通过考试任免官员的征求意见稿、有学部的初小教育彻底市场化的征求意见稿、有户部币值改革的征求意见稿、有农部土地改革和土地国有的征求意见稿、有商部切实奖励工商的征求意见稿、有民部合理赈灾的征求意见稿、有医部建立社会医疗体系的征求意见搞、有土部关于植树造林的征求意见稿、保护矿产资源征求意见稿…… 十二个部门,都在报纸上刊登了多项征求意见稿,如此多的信息只让人看的眼花缭乱,两个多月没听到声音的杨竟成,一上任就抛出这么多东西,诸人读报读到半夜才把上头的信息读完。而在读完这些信息的第二日,报纸上又开始刊登各种法规的草案:大中华国宪法草案、大中华国选举法草案、大中华国立法法草案、大中华国皇室保护法草案、大中华国内阁组织法草案、大中华国国家安全法草案、大中华国国防法草案、大中华国反国家分裂法草案、大中华国国旗法草案、大中华国国籍法草案、大中华国戒严法草案、大中华国戒毒法草案…… 每一日报纸上都有政府的新东西,中国人看的眼花缭乱,外国人看的也是糊里糊涂,在和杨竟成政府谈判的日本外务大臣内田康哉拿着厚厚的报纸,对着伊集院彦吉说道,“支那确实开始不一样了,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竟成是强硬的民族主义者,他现在和米国人走的很近,和露国关系很早就很密切,有他在,帝国在满州的利益将会受到很大的损害。”伊集院彦吉说道,他和朱尔典一样,越来越明白杨竟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纵使此人如此低调。 “伊集院君,你不能光看满洲利益,满洲重要,但是关内的市场也重要。”内田康哉说道,和复兴会的谈判一开始就艰难,日本要求中国释放战俘之后再谈,而中国则要日本撤军再谈,若是英美不想双方再战,怕谈判一开始就崩了。 “阁下,一旦杨竟成根基稳固,那么不但关内,就是满洲,帝国也将会失去,可满洲是无数帝国军人玉碎换来的。”伊集院彦吉大喊道。 “满洲的战争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参谋部二处的情报告诉我,满州有二十多万训练有素、并不逊色于帝国士兵的复兴军,美国人正通过安东港和通化铁路,源源不断把军火输入满洲。即使是盟友,现在也奉劝我们停战,不然我们在外交上将陷入孤立?伊集院君,复兴会并没有不承认我们在满洲的既得利益啊。”内田康哉道。 “不可能呢,这一定是那些胆小鬼编造的,杨竟成在满洲要有二十多万军队,为什么不用来进攻北京?”伊集院彦吉反驳道。 看着伊集院彦吉激动的连,内田康哉很是平静的道,“消息是确切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或许是杨竟成知道我们会在革命的时候出兵满州,这些士兵是专门防备我们的。” “不可能!绝对不肯能!”伊集院彦吉使劲摇头道,“我不相信。” “如果你不相信,那为什么满州会有这么多复兴军?革命为什么恰恰发生在欧洲再次发生争执的时候?复兴会为什么能那么快就控制全国?”内田康哉反问道,“连续起来看,杨竟成做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能未卜先知。北京虽然被他占领,但是北京的兵力一直不够,可他宁愿北京的兵力不够,也不愿调动满洲的军队,他就是在防备我们出兵满洲。” 内田话说完伊集院彦吉就没再问了,事情确实非常诡异,复兴会在满洲留下一支如此庞大的军队,其目的绝不是只占领满洲。伊集院彦吉不说话,旁边的宗方小太郎则道:“诸君,和复兴会的战争确实应该停止了,即使我们战胜了,帝国在满洲的利益也不能扩大多少,但这样的话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日支关系,将毁于一旦。” 甲午之后在日本的运作下中国非但没有仇日,还迅速的亲日,特别是前几年,诸多留学生前往日本留学,中日友好、同文同种喊的比天还响。这样的情况在日俄战争时达到了顶峰,诸多中国人、包括中国军队都在暗中相助日本战胜俄国。可在日俄战后,因为日军的占领政策对当地搜刮甚于俄军,中国仇日的言论开始抬头,特别是这次满洲事变,全中国人都开始愤恨日本,即使复兴会不在长江搅事,由沪上总商会发起的抵制日货狂潮,也让日本损失惨重。 “宗方君,你素来对支那了解,现在杨竟成内阁成立,你对他们怎么看?这一次谈判支那的最终底线是什么?”内田康哉问道。 “阁下,杨竟成政府比清国政府危险十倍。”宗方小太郎断言,“清国政府毕竟是异族,法统不正,一旦对外战争失败,那么其对国家的统治力就会下降,政府随时可能被汉族推翻,这是它的死穴,甲午的时候我们能势如破竹,清国军队并不以死相拼,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此。 而杨竟成政府不是,他有双重法统,一是复兴会本身推翻了满族,再是前明朱元璋驱除蒙元。这样的结果就是,法统不正的满清一打战就要求和赔款,因为他们怕国家打烂之后失去统治;杨竟成则相反,战争越打民众就越团结在政府周围,军队数量就越多,这才是我们输掉战争的最终原因。阁下,这就是民心,即使流尽全日本的血,也不能战胜中国!” 宗方小太郎素有支那通之名,他这样判断,只让伊集院彦吉很是不满,但想到这几个月以来复兴会作为,还有各地民众的反应,本想提气反驳的他又只好塌了下去。 杨锐不知道宗方小太郎给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他只知道不想成为张某某第二,即便是复兴军死光,他兵败自杀,战争也要继续下去。现在日本来和谈,复兴会第一个前提就是要新来的日军全部撤出中国,不过日本的条件也很苛刻,一上来就要复兴会道歉,双方都是强硬的很,要不是英美调停,怕是第一轮谈判就要黄了。 耐着性子听完日本的要求,杨锐发现他要求不出所料,一是道歉,二是赔偿军费,三是赔偿南满铁路损失,四是同意安奉铁路扩轨,并获得本溪煤矿铁矿等,最后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是日本还要求中国必须君主立宪。 杨锐听完日本人的条件,忍着怒火的时候,谢缵泰也把中国这边的条件抛了出去,一是道歉,二是赔偿军费,三是赔偿奉天城因为战争损失的财产,四是彻底调查南满铁路爆炸案。这些条件倒有和日本人争锋相对的意思,也让参加和谈的日本代表极为愤怒,不过和中国看美国人面子一样,日本也看英国人面子,没有当时退场,但在第一次谈判之后,双方的下一轮谈判就遥遥无期了。 戊卷第六十章不明所以 “先生,日本国内现在的舆论对和谈并不利,很多日本人不满日本的失败,想把奉天之战打成第二次日俄战争,诸多报纸也表示要全国动员,说要教训教训我们……”郑亲王府内,中日和谈商议会上,已经扩大了组织、改名为中央情报局局长刘伯渊,在向杨锐汇报着日本国内的情况——中央情报局这个名称局内诸人都不喜欢,他们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极为蛋疼的名字,“西园寺内阁的支持率也是不高,只不过桂太郎倒阁之后,日本贵族院、众议院实在找不出更好的人选,只能同意西园寺组阁,但如果外交上受到挫折,很有可能西园寺也要倒阁。” “这不就是日本人特点吗?”杨锐篾笑道,“战场拿不到,那就谈判桌上拿,谈判桌上拿不到,那又回到战场上拿,屡试不爽了。他难道就不怕我们会鱼死网破,一心一意跟他们打下去?” “竟成,山县有朋还在背后操持着一切,加上日本之前战胜过俄国,要他们对我们让步是不可能的。”外务部部长谢缵泰说道,“现在美国人是希望我们和日本人继续死战下去,不过因为英国人的建议,他们这次不得不出面调和。我想……”谢缵泰看了一眼寒着脸的杨锐,小心的说道,“我想,为今后计,这一次还是先退一步。” “不行!”杨锐激动的抬着手,“这肯定不行!对日本只能进不能退,一旦退了,后果不堪设想。英国人那边如何了?” “英国人只是不想在关内发生战争,关外他们并不在意,之所以要调停,也是不想把战火牵扯到关内来。现在欧洲那边已有缓和的趋势,一旦欧洲那边的问题解决,那他们的注意力就可以放回远东了。”谢缵泰道,“前两天我拜会过英国公使朱尔典,他表示希望看到一个完整中国掌握在我们手中,但前提是我们不得干涉西藏内政。” “呵呵!”杨锐失笑,现在西藏已经稳稳在13师谢澄手里,之前是清军巡防营驻守西藏,现在13师正在和巡防营换防,“他们管的还真多,看来德国人一腿软,英国人胆子就肥了。其他几国现在还不承认我们吗?” “法国一直是跟着英国的,俄国恼怒我们控制了外蒙,日本就不要说,而美国,代理公使卫理说的好听,但权力有限,国务卿那边按照自勋的判断,他们是想看着我们和日本两败俱伤,而后才好来收拾残局。所以我说,现在这个时候和日本达成议和是最好的。”谢缵泰把国际形势分析了一遍,只认为局势在恶化,抓紧时间谈妥才是正理。 “季眉,枪械弹药东北那边够了吗?”杨锐没马上答应谢缵泰,只问向参谋部的贝寿同,今日是联席会议,参谋部也是参加的。 “我们重新从美国购买了一百万发炮弹,三百门火炮,十万支新式步枪和五千万发弹药,这些货物将在这个月从美国起运,预计下月底就能运到东北了。有这些枪械弹药,东北完全可以一战。人员方面我们也很充裕,以前的农兵……”贝寿同道,但他没说完就被杨锐打断了。 “日本知道我们从美国购买弹药,这么一大批东西运过来,他们不会派人在海上拦吗?”杨锐问道。 “这……”贝寿同卡壳了,“和前几次一样,运输弹药的船只都是美国船,以前日本人不敢阻拦,那现在也应该不敢阻拦吧。” “难说!”杨锐说道,“下个月月底才到,我们和日本人最多谈一个月,这一个月要是没有把军火运进来,那等西园寺内阁倒台,安东那边的情况又不一样了。” 杨锐说完军火,只好头疼的看着谢缵泰,无奈的道,“重安兄,你说吧,要和日本怎么谈和,那些条件是要答应的?” 杨锐无奈,谢缵泰也是无奈,他叹道:“最好的结果就是恢复原样,其实我们双方都是要给国民一个交代,若是双方同时道歉,同时赔款那就好处理;国体已经确定,现在已经没办法变了,安奉铁路因为经过美国人的势力范围,也不好给,但矿山若是不要紧,还是能给他们几个。” 谢缵泰越说,杨锐脸色就越发阴沉,只待他说完好一会,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可这仗是我们打胜了?这样的结果,与战败何异?” “正是我们打胜了,才能有这些条件,若是我打败了,那条件就不是这样了。”谢缵泰道,“现在外交形势变了,真要是西园寺倒阁,即使英国不支持日本,关内的租界都被我们占了,战争估计也要打上一年才能结束。而要是我们再败了,那俄国那边也要动手了。” “那就全力打到底吧,一直坚持下去。桂太郎再次组阁,我们就让他再次倒阁!”杨锐道,“实话说,我能同意的,就是日本不对我们赔款,也不对我们道歉,但是我们手上的日军战俘,他们若是想要,那就要花钱买过去,价钱就按照俄国当时支付的,当然也可以低一点,但绝对不能亏本。至于他们的那些要求,我一个也答应不了。” 杨锐说完自己的底线,而后再对刘伯渊和贝寿同道,“情报局查清日本国内动向,紧密联系外务部,要真是谈崩了,那就是关注日军出兵情况;总参总后这边想办法为东北筹备足够的炮弹,美国的到不了,俄国去谈谈,看他们能卖多少给我们,真要是没炮弹,那……”他闭目道,“那就用命去拼吧!散会。” 杨锐说完散会,诸人就出去了,几人当中谢缵泰走的最为沉重,临时政府刚一组建就面临要体面结束与日本的战事,这是一件棘手的问题。在谢缵泰看来,欧洲局势缓和之后,关外矛盾转移道关内未必会有用,甚至还会因此得罪英国,所以从技术的角度看,结束战争的最好办法是杨锐倒阁,这样国家在屈辱之后,能体面的退出战事开始国内建设,同时也能平复国民的情绪,倒霉的只是杨锐政府。 这其实就是议会制政体的好处,一旦情况不对,可以立即换人,这是政治家背黑锅,国会享受成果的逻辑。不过,这一点在杨锐身上绝不可能发生,除杨锐不会同意这种情况发生外,更重要的是复兴会打赢了,这种情况下签订不利条约,不光是杨锐,便是全体复兴会员、全体国民都不会接受。 强硬对外好吗?谢缵泰认为可以强硬的时候那就要强硬,应该退让的时候就应该退让,更难解的是,杨锐的存在等于在颠覆了议会政治的逻辑,不是政治家在给国民背黑锅,而是国民在给政治家背黑锅,那些明明可以退一步的事情,却为了所谓的气节和尊严,死拉着国民打到底,这有意义吗?谢缵泰觉得这毫无意义,特别是在立国之初就更无意义。 谢缵泰心事重重的时候,杨锐则整理心情去京师大学堂,上个月他吩咐李子龙安排和留学生座谈,李子龙谨记安排了,但因为留学生太多,现在只能把会谈的地方安排在了京师大学堂,大学堂的校址包括嘉公主府,那里有一个大殿能勉强坐下几百人。京师大学堂说是说在马省庙街,但杨锐对北京的各种街道胡同依然无印象,只当李子龙说你是在紫禁城后面煤山东侧后,他才明白那是在哪里。 后世即使去了北京,杨锐也不曾去过北大,他对这一次去中国的最高学府并无丝毫欢喜。马车上面,和谢缵泰一样,他也在路上想着东北的战事,确实应该尽早结束战争,不然军费耗费不说,就是国内的工业建设都会被之影响,可问题是他不能退,他一退那就要下台,而他一旦下台,那中国很有可能回到民国的旧状,他绝不容许这件事情发生。 “总理,到学校了。”旁边李子龙轻轻说道,杨锐之前是有吩咐的,到了大学门口就要下车。 “哦,就到了吗?”杨锐有些失神,打开帘子看了外面一眼,才确定道,“真是到了。我们下车吧,卫队就不要进去了。” “总理!”李子龙跟杨锐日久,到也明白他的习惯,那就是异常重视大学,卫队不进去,是因为枪不能进去。不过北京初定不久,学校里面是不是安全,这就很难说了。 “怕什么!卫队不进去,又不是你们几个人不进去。”杨锐不在意的说道。他自认自己是老天保佑的,要他死不是那么容易。他说完就没理李子龙,径自下了车。 京师大学堂门口,徐华封、蔡元培,还有大学堂的校长柯劭忞已经在等着了。徐蔡两人还好,一身麻衣的柯劭忞却很是别扭,看在他是校长的份上,杨锐没有摆谱,对着他虚虚一礼。 柯劭忞山东胶州人,七十余岁,翰林出身,光绪身亡只让他悲痛不已,但见复兴会在北京并不杀戮,最后还大肆操办光绪的葬礼,他对复兴会的恶感顿减,只是因为已经年老,加上不想事二主,局势稳定之后他遂要求告老,而蔡元培也是翰林出身,为了保证他的生计,想先让他任一年校长,而后再行退休,这样就有理由发他以后的退休金。柯劭忞本不愿,但见了沈家本身穿麻衣只对国会负责,最后倒也是同意了。 这次听闻杨锐要来,他身为校长不得不来,本以为杨锐年少气盛会盛气凌人,不想他在学堂门口就下了车,杨锐虚礼之下他也赶忙回礼,别扭的神情好了些,但还是没有说话。 杨锐明白这帮满清遗老的心事,只对旁边的蔡元培说道,“孑民,这次是给留学生座谈,你学部怎么凑上来了?” “哈哈,竟成。”蔡元培笑得大声,“留学生也是归学部管理,再说你讲演向来都是极好,大学堂里面的学生听一听有什么不好。” “你还叫了学堂的学生?”杨锐意外的道,他本以为是座谈会,但现在却又变成了讲演。 “也就是京师大学堂和清华预科的学生,今天天气好,会场就布置在外面了,再多的人都站的下。”蔡元培笑道,年握四千两白银的教育拨款,他笑的当然明媚。 “我今天脾气不好!”杨锐照实说道,“搞不好要骂人的。” “哈哈。”这次不管是蔡元培,就是徐华封也笑了。杨锐在爱国学社的时候,对学生就格外的好,他要是骂人,两人都是不信。 不想理这两个在自己身后乘凉的人,杨锐欣赏起京师大学堂的风景。没有后世朱红的华丽的大门,没有看门威武的石狮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北方院落,若不是门口的‘京师大学堂’的牌匾,一般人还真不知道这里就是京师大学堂。这不由让杨锐想起了陈天华猛回头里面说的,‘他且莫讲,京城修一个大学堂,要费三十万银子,政府说费用大了,至今未修……皇太后复修颐和园,数千万两银子都拿出来了……独有这三十万,难道说寻不出?’ 杨锐看着寒酸的校门,问向蔡元培道,“这校舍……” 蔡元培明白杨锐的意思,他当初可是被同济大学堂校园的气派给吓着了,当下道,“已经拨款了,但是工程师说这地方大窄,要想建一所综合性的大学,要换地方才行。” 带着些恶搞,杨锐道,“以后北京的大学多呢,干脆建一个大学城吧,地址……地址就放在颐和园,学生老师吃穿用度都放在哪里如此?” 杨锐之说,只让蔡元培吃了一惊,道,“那可是皇帝的地方?” “皇帝的地方也是国家的地方。颐和园那边山好水好风景好,学生要入城,每个月放假的时候派船便是。”他说完又道,“我只是提建议,不行就不行,这是你的事。” 两人谈话的时候,小小的校园很快就走完了。藏书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搭好一个临时讲演台,台前的空地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学生,而在藏书楼二楼,居然还挂了一个横幅,上面写道:欢迎杨竟成总理莅临京师大学堂云云。这只看的杨锐一阵恶寒,他不知道满清那时候有官员来了是不是这个派头,但他不喜欢这个调调,他对着李子龙道,“找人把横幅给我取下来。” 李子龙应命派去去,蔡元培却不知道杨锐干什么,站立在藏书楼空地上诸多学生鼓掌之余,却不明白为什么杨锐几个不入座,而那些依然留着辫子的满清遗少学生,只想看着这个伪朝总理大臣出洋相。 贴身保镖的速度很快,几分钟不到,横幅便取了下来,杨锐接过之后没有上临时搭建的讲演台,而是径直走到学生们的前面,找了个空地用横幅垫着,就在所有人的面前坐了下来。在众人都面面相觑的时候,他则大声说道,“同学们,都坐下吧,都坐下吧。” 杨锐坐下的时候场面比较乱,学生和诸多老师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等王小霖的人把广播移了过来,他的声音才大了起来,“同学们,都坐下吧。都坐下吧。” 他的声音传遍会场,一些学生才按照他的意思坐了下来,不过依然不少的学生还是站着,他们想看这个革命党究竟要干什么,学生如此,老师也是如此,不过蔡元培和徐华封倒是明白杨锐的做法,毫不介意的坐在他身边,一直跟着后面的柯劭忞,见蔡元培坐下他也在人搀扶下坐下,这之后,坐下来的学生老师才占多数。 “今日本是座谈会,所以大家还是座谈吧。大家有什么关心的问题,现在就可以当面问我,我将在这里一一作答,不过时间有限,还是请大家多说一些实际的问题。”杨锐见场面安静了下来,解释道。但或者是学生们没有见过如此的总理,或者不习惯这样的座谈,更或者是不屑于乱党的头目面谈,他话说完却一直没有人提问。 看见这个场面,杨锐只好打破僵局,“还是我先开头吧。今日本来是要和留学生座谈的,你们学成归来,马上就要投身国家的建设上去,借着这个机会,我想和大家谈一谈。 谈什么呢,我能想到只有两个,一是国家的现状,二是想了解大家的想法。前面一个不需多说,国家很衰弱,我们的财政收入大概只有日本的一半,工业只有它的十分之一,识字率、大学生数量也和日本差得远,只有它的几十之一甚至更少。教育是国家的未来,工业是国家的脊梁,留学的同学要做的是建设我们的工业,发达的工业让将这个国家更加安全,更加富裕,这是政府的想法。大家明白之后,是不是能说说你们的想法?” 杨锐几句话算是热了场,一个学生在他说完之后大声道:“总理大人,现在吏部说要重开科考,是不是真的?” “是重新开考,不是重开科考。”杨锐答道,“以前的官员大部分是考出来的,科考废了,很多人出人头地的路子被堵死了,出洋留学不便宜,考官费留学也不容易,所以吏部是想重新开考。” “那究竟要考些什么?”更多人的追问。 读书为当官,即便那些有辫子的学生也竖着耳朵听。不过杨锐却不想多说这个问题,只道,“吏部现在正在征求各界意见,具体考什么,怎么考,将按照最后的意见来办,大家到时候就知道了。” 杨锐把话题断掉,又有诸人问了几个问题,座谈会就彻底冷场了,估摸着会面的时间要到了,他只好不在矜持,开始道,“还有一些时间,我想说说我对大家的期许吧。有很多留学生回来了,这很好,可我很担心你们把洋人的一些缺点也带进来了,这对于国家的将来极为不利,所以我想说说。 就文化论,中国早有的传承已经式微了,现在有的只是骆驼文化。什么叫做骆驼文化?就是隐忍的文化、盲从的文化,他们最信经典,最从圣贤。这种文化是自闭的,因为圣贤从来不能被怀疑,不可被怀疑,因为一旦怀疑那就是大逆不道,就是有悖伦常。 在这个封闭的文化圈子,圣贤话语很是含糊和不确定,从任意一个角度去解释都能形成真理,圣贤用含糊不清的说了许多伦理,划定了许多等级,而后构成了一个次序森严的社会。为了维护这个封闭的圈子,这种文化以注疏见长的,它的特征不在于说出前人没有说过的话上,而是努力重复前人、古人、私人说过的一切。他们只在乎已知的东西,从不稀罕未知的东西。 而西方的文化,也用一个动物来形容吧……就叫做狮子文化。狮子的文化以批评理性为基点,有着严格的语法和严密的逻辑,他说的东西从来都是精确的。 这完全和骆驼文化相反,骆驼文化是含糊不清的,但在范围上却是限死的,这种限死或叫祖制、或叫规矩、或叫伦常,反正是不允许人们有任何的逾越;但狮子文化是精确的,他有年代,公元前、公元后,分的清清楚楚,不象骆驼没有年代,只有王朝,同时它在范围上也是开放的,西洋人还从来就不喜欢说别人说过的东西,只想说前人没有说过的事情,即使要说原有的东西,他其目的也不是重复,而是批判,基于理性的批判。 从洋人来到东方开始,中国的骆驼文化就开始瓦解,这就象拿着坚船利炮的洋人,很轻易就能杀戮我们的国人。诸多同学都学过西学,都有着理性的武器,骆驼文化里所有的规条都很容易被批评,被杀死。我正是担心你们手中的武器,杀死骆驼没事,它的大限已到,但千万不要把骆驼身上的东西全部抛弃,因为我们原有的传承也在里面。 正如我之前所说,西方的文化是脑的文化,它的根本在于思考,而东方的文化是心的文化,它的根源在于感悟。从商周开始,这种感悟就被人故意的扭曲成道德伦理,但即使扭曲,他也有微弱的传承,这种传承,或者说这种心的感悟,不是固化的,不是道德的,而是有感而发,是触景生情,是对生命本真的呼应。 在对文化的划分里,有些可以叫做‘可爱不可信’,有些可以叫做‘可信不可爱’,我们的文化是可爱的,是人性的,但是很多时候它不可信,因为它只能悟,无法证明;而西方的文化是可信的,是理性的,但它从来就不可爱,因为它追求的是物的真理,而不是对人对生命的关怀。 如果一个信奉理性至上的人来到这个满是骆驼的国家,那么在批评原有的圣贤之后,原有盲从的习惯只会让民众将这些批判家奉为新的圣贤,子曰诗云变成科学宗教,伦常规矩换身为理性崇拜,这将是国家的悲哀……” 杨锐在京师大学堂对着诸多学生说着自己的担心,而不是鼓励大家建设国家,只让蔡元培很是惊诧,在回去的路上,他明问杨锐为何会说这个,杨锐却是疲倦的摇头。他对于国势的感悟就在于此,在一国之长的位置上,他不但能感受哪一寸国土受到威胁,哪一个市场被洋人占领,甚至也能感受到儒家文化在不断的瓦解,在被西方文化颠覆。这些都是危险的,尤其是后者,因为即便在百年之后,沉沦依然在继续。 杨锐不明所以的讲话,有了不明所以的结果,其他人不明白,但话语传到礼部的时候,章太炎笑摇着扇子对邓实笑道,“看来竟成把我们要说的说完了,甚好,甚好。” 戊卷第六十一章得而诛之 章太炎对杨锐的赞许邓实并不认同,他看了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黄节一言,道:“竟成说的太多了,很多东西是不消说的,只能靠自己体悟。总归是明白的人不说就明白了,不明白的人怎么说也不明白……” 邓实如此说,旁边的黄节却轻声的咳嗽了一声,他只好讪笑道,“呵呵,我倒也是犯了竟成的毛病,说多了,说多了。呵呵。” 他不说,章太炎却是把折扇收了,用难得严肃神情正色道,“商周之交,文化剧变,以致先秦以降,虽有阳刚之气,但却越来越微弱,两汉次之,隋唐更次,乃到两宋,则转变为阴柔,更是有退步而无进步,善亦退步,恶亦退步,如此到明清,便已是物欲世界了。真要如竟成所说,洋人的科学把儒家批倒,以民众的顺从,却有可能竖立起一种科学宗教的……” “枚叔着相了。”一直不说话的黄节开口,多年共事的他也不再用白话和诸人交谈,代之的是京话,虽然还有些粤语怪异在里面,可大家能听得懂。“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未必。无可证之国粹,当为不可信;又如严几道说言,落后之国粹,那可是要用先进之新学取而代之的。真要到了这一步,那局势定如竟成所推测。”章太炎说完就开始思考,扇子哗的一声打开,度起了步子。 “即便竟成所言都对,但以骆驼的本性,奴性重者还知道天下有个皇帝,奴性轻者应该明白中华还有个国会,加之教育既倡,那奴才自然大少。若是奉科学为教的人不能成气候,那何人来颠覆华夏?”黄节彻底放下笔,看着走来走去的章太炎开始辩说。 “难说啊!”之前直呼说多了的邓实又插嘴上来,“不说儒教既去,而国粹也可能与之俱损,有心者、无心者,只会将它们混为一谈。就说国人之秉性,便是盲从者多矣。戊戌之时,康南海大同之说、变法之议,举子、士绅,不也是盲从如潮吗?即便是杀了六君子,改良之路也不断演进,不过庚子之后是改良和革命并进了,癸卯拒俄,枚叔蔚丹入狱,革命却是如潮,即便后面开了国会,最终也是革命胜了。我看竟成还是没有把人说透,骆驼不但有顺从的一面,更有狂躁的一面,洪杨之乱如此,庚子义和团也是如此,如此狂躁的民众,最后全部顺从于科学宗教之下,那便是……” 这一次的话不是被打断,而是邓实自己掐断。几个人都明白国粹是什么,那是内心的修为,是对生命的体悟,这不是以物质为转移,也不是以道德为指向,更不是以征服为目的。生命的内容和存在意味,在于像草木一般自然生长,最后开花,与天地宇宙同在。这样的自我意思和忘我境界,既不在于执着于自我的超人意志,也不在于自我奉献,而在于生命本身的伸展和超越;这或又如杨锐所引述西洋哲人说的那般:人,诗意的栖居在这大地上…… 如此的种种,明白的人都能明白,不明白的人当是永远不明白。因为这种无可言状的东西无法证明,只能感悟。也许,当科学将原本腐朽的儒教冲垮,拆除孔家之庙的空虚大地上,盲从而狂躁的人们将搭起另一座科学之庙。他们相信,这是最为先进的,这比议会、共和更能救国。 良久之后,黄节说道:“无法证明就是无法表述,说到底还是语言的问题。我记得蔚丹写的革命军之所以受人喜欢,是因为书中的话语多是白话、多是口号,其实竟成的讲演有煽动性,也是因为此。若是我们把白话文禁了,课本、报章、书本只准使用文言古文,那么一来科学的言语不会那么狂躁,二来懂得文言古文的人毕竟读书多,即使盲从也不在多数……” “这倒是一个办法!”章太炎还没有回话,邓实倒抢先说话了,“可是文言文却是旧的,而白话文是新的,如今的人都信奉严几道进化竞争之说,旧的就是落后的,新的才是进步的。我们要禁白话文,那可是要惹起众人非议的。” “不会的!”黄节很是肯定,“只要上过私塾的,都以白话文为粗俗之语。现在宪法草案不是在公示吗?实行文言文这一条,明年国会审定宪法的时候我们可以添进去,弘扬民族文化也好、保护国语正统性也好,反正找个借口就是,识字的议员一定会同意,不识字的议员听我们的,也会同意。以后只要复兴会当政一日,白话文就禁止一日,等五十年之后大家都能读书,那盲从的人便要少了。” 黄节的釜底抽薪之计很得邓实的赞同,不过他还是看向章太炎,“可竟成写文讲演,大多都用白话文啊……”他顾虑完,又看向章太炎,“枚叔,你说,竟成会同意吗?” 章太炎早在听他们的讨论,听他问便停了步子,扇子合拢道,“还是等我先见了那个人再说吧,他几天之后便要来了。” 作为礼部的要员,国粹党的中坚,邓实和黄节也听杨锐说起过某事,邓实关切道,“那个人真如竟成说的那么强横?” “嗯,约莫是,六年前他们闹的极大,举世震惊。”章太炎点头,合拢的扇子不断的敲在左手上,带着些许不解的道:“竟成说,他只及此人能耐的十分之一,甚至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还是等我和他谈一谈再说吧。” 杨锐不知道自己一次意味深长的谈话,使得礼部诸人居然商量了这么一个啼笑皆非的结果,不过即使知道,他也没有空理这茬,和日本人的谈判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脑筋。 在双方都默契的暂不谈道歉和赔款之后,中日和谈正式展开。因为中美军火交易高达三千多万美元,日本在探知消息之后,只把会期定为一个月,每隔一日举行一次会谈,每次三小时,一共准备以十五次会谈解决中日奉天停战问题。 “我方的态度是,本溪湖铁矿不可让出,此矿乃皇帝陛下私有,况且此矿更在铁路附属地之外。对于贵方的要求,我们可以给予补充,即将辽阳所属烟台煤矿交与日方办理,矿产应纳税收和中国公司一致。”郑亲王府的谈判室内,曹汝霖斟酌着用词,阐述着己方观点。 “此补偿太少。”铁矿换煤矿明显不合日本人的算盘,伊集院彦吉拦住己方代表的发言,自己亲自上阵,“除了烟台煤矿外,即使是大皇帝陛下的私产,也可与我方签订铁矿砂长期买卖协议,该矿铁矿砂除自用外,每年卖予我方十万吨,有效期三十年,每吨矿石价格和大冶铁矿相同。” 美国公使卫理、杨锐、谢缵泰、施肇基、贝寿同、曹汝霖等几个坐在谈判室的左边,而英国参赞麻穆勒、日本外相内田康哉、北京公使伊集院彦吉、天津领事小池张造、前沪上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大仓组财阀大仓喜八郎等几个坐在谈判室的右边。伊集院彦吉说完,曹汝霖就看向杨锐和谢缵泰,这一条在他看来是可以同意的,毕竟只是买卖。 “卖铁砂可以,但价格以市场为准,不好定死。”杨锐在谢缵泰耳边说道,谢缵泰闻言后则写在纸上写给了曹汝霖,只是日本人并不同意。 “东亚的铁矿砂都控制在大皇帝陛下所有的大中华煤铁厂矿有限股份公司手里,这里面根本不存在什么市场价格。考虑到本溪湖铁矿不能和大冶一样露天开采,我方愿意同意在大冶铁矿的价格上,增加一日元,”小田切万寿之助说道。 小田切这边说完,杨锐授意的纸条又传到了曹汝霖处,他道,“既然如贵使所说,不能按照市场价格,那就按照成本核算,现在铁矿石价格离港为六日元,沪上的生铁价格为二十五两,折合三十六日元,加上因为不能露天采矿的一日元补偿,那就议定铁矿石价格为沪上生铁价格的五分之一,在此比例下左右浮动不超过百分之五。此条贵方可有异议?” 曹汝霖说完,小田切万寿之助转头看向旁边的大仓喜八郎,他是日本大仓组的社长,在天字号借款汉阳之后,日本对中国铁矿石的控制力逾来逾弱,这一次会谈,矿产方面日本的重心是铁矿砂出口问题。 叽里呱啦的一阵商议,伊集院彦吉再道:“那我方要求贵方联合组成钢铁销售公司……”伊集院彦吉话还没有说完,英国参赞麻穆勒就低声清咳,道:“中日拟定的条款不能违背美国所倡导门户开放原则和各国利益均沾原则,中日联合钢铁销售公司已经违背这些原则。” 麻穆勒一说,大仓喜八郎才想起这事,又是一阵叽里咕噜之后,伊集院彦吉再道:“那我方要求贵方生铁在日的独家销售代理权交与大仓组。” “我方在日本已经有代理商,并且代理权问题属于公司经营问题,不在本次谈判范畴。”曹汝霖拒绝,美国代理公使卫理也附和,第五条条款就此通过。 “贵方要求第六款第一条的两个方案,我方都不接受。我方的提议是,我方承诺在五十年之内不修筑新法铁路。贵方以为如何?”曹汝霖道。 听闻中国的选择,日本在场诸人奇怪的看了美国代理公使卫理一眼,而后伊集院彦吉道:“我方建议暂时休会,第六款诸条留待后日再谈。” 见日本要修会,曹汝霖见谢缵泰轻轻点头,答应道:“我方同意休会。” 休会声一起,谈判桌两边的人都站立起来鞠躬,不待一会功夫,一圈日本人都上了马车,去往东郊民巷,只等到了英国公使馆,忍了半天的伊集院彦吉才向刚了解情况的朱尔典道:“阁下,支那和米国人之间应该达成了协议。” 朱尔典道:“事情或许如您预料,但就中国目前的情况而言,他们除了对美国让出通化铁路,并没有其他铁路可让。” 新法铁路是四年前美国人极力要修建的,这次和谈中,日本将这条铁路以及其他两条铁路一起纳入了谈判要求第六款。新法铁路问题日本给了中国两个方案,这两个方案都有阻止中国修建新法铁路并延长南满铁路的意思。现在中国居然承诺五十年不修建新法铁路,让日本的打算完全落空。 日本人关心新法铁路、营口至牛庄铁路,安奉铁路这三条铁路,但朱尔典对此毫无兴趣。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又发现一个危险的情况,那就是日本在南满和中国敌对,最终的结果只会让中国迅速向美国靠拢。通过MI5的消息,中国人已经把通化铁路全部卖给了美国公司,还增订了三千万美元的军火,并且在发行护国公债的同时,一笔高达两亿两白银的采购案正在纽约谈判。 如果说这些都是商业行为,那么中国民间的商人在大规模抵制日货之后,又开展了大规模的倡用美货运动,根据海关的统计,几个月的时间,美货的进口额就上涨百分之五十,只能在东北卖得动的厚棉布,在长江一带也开始销售,这根本就是中国人的经济战。 和弱国结盟那势必会被弱国拖累,和笨蛋为伍那势必会降低智商。现在朱尔典开始牢记这个之前就牢记外交准则。他有些后悔当初怂恿日本在东北开战,以杨竟成订货的规模,朱尔典相信战争要是再持续下去,那社会上的资金将会大规模投入战争,而以目前的外交关系,因此得益的只会是美国和俄国。 是该结束这不幸的战争了,朱尔典将心中所想,一一的、委婉的透入到和内田康哉、伊集院彦吉的谈话里,两个日本人听后神色凝重,因为这次不是英国不支持的表态,而是英国反对的表态。半个多小时的密会后,两人步履沉重的走了,不过回到使馆区的一个消息又让两个人心情一震,这是孙汶的使者带来的。 孙大炮之语,似乎来自于广东话里的‘车大炮’,意思是瞎扯、吹牛。这个词用在孙汶身上有贬有褒,贬的取的是原意,而褒的则说其革命威力胜似大炮。宗方小太郎是用褒义看待孙汶的,但他很明白,这只是门空炮而已,若是没人提供炮弹,它是怎么也打不响的。 炮虽是空炮,可它的好处是耐操,对插入的炮弹从不挑口径,不管是日本的、法国的、美国的、甚至是俄国的。只要有炮弹,那么他就能很快的转换口径,从日本帮会毕恭毕敬的下属,转换成法国共济会会员,或是从热诚的林肯共和主义者,转变成一个激烈的无政府主义者。这门十一年前由犬养毅发掘出来吓唬清朝的空炮,即使清朝覆灭也还有不可估量的作用,比如现在,他便送来了一个极让人震惊的消息。 事情太过于重大,内田康哉连喝了几口茶,而后才看着宗方小太郎道,“事情什么时候能够查实?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有多少?” “阁下,”宗方小太郎也是激动的鞠躬,“事情已经查实了。现在知道的人只有我们和孙汶身边的几个人,黄兴都不知道。” “哦……”内田康哉闻言只是长长的哦了一声,而后才道,“消息太晚了,现在……哎!” “阁下,消息并不晚。如果真如孙汶所说,那么这将是控制东北的一个良机,不过不是现在。”伊集院彦吉说道,他是一个坚定的大陆主义者,这一次没有在中国身上咬下什么肉来,牙口实在是很不舒服。 “那么对方要准备多久才能控制满州?”内田康哉再道。 “对方的意思是要看帝国决战的决心,满洲要是能发生日露战争那样的大会战,那么复兴军失利之后他能迅速的掌握全满州的军队,掌控军队那控制整个满洲就轻而易举,可要是帝国停战,那这要花费的时间就长了。”宗方小太郎复述着孙汶的话语,不过他在孙汶激动承诺的基础上打折再打折再打折。 “太晚了。”内田康哉再次叹息,一会他又纠正道,“我是说这一次太晚了,你下去吧。”宗方小太郎看着内田康哉,而后再看伊集院彦吉,见后者微微摇头,只好黯然的退了出去。半个多小时后,胡汉民来到了孙汶的住旅馆,屋子里好几个人正在等着,一见胡汉民进来,性急的朱执信就站起道:“展堂,事情如何了?” 看着诸人的关切,抖着手、把门关好的胡汉民道,“先生,宗方说现在各国的注意力都在东北,日本要再行开战那么所受的外交压力极大,所以,战争是不是会继续并不是内田康哉能决定的。” “那和谈的内容呢,复兴会的赔款条款一旦公布……”程家柽急切道。计策是两面的,战争不能被利用,那和谈也可以被利用,特别是杨竟成现在只是临时总理的时候。 “复兴会不会赔款的!”胡汉民目光中有一种怪异的东西,“在第二次会谈之前,杨竟成就出示了岷王的诏书,上面说……”他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 “上面说什么?”汪兆铭急问,其他诸人也着急的看着胡汉民。 “诏书上说,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胡汉民说完就软倒在一把椅子上。当时宗方小太郎一说这几句话,他就开始浑身发抖,现在终于把这些话吐了出来,虽然轻松,却似乎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呵,说的倒容易,可复兴会拿什么打?他们即使有兵,可有钱吗?有枪吗?”程家柽见屋子里气场一变,立马质疑。 “他们有的,”胡汉民坐稳之后似乎又有了些力气,将这几天他了解到的其他消息也说了出来,“复兴会在米国重新订购了三千万美金的弹药,这批弹药这个月就会起运。杨竟成现在是两手准备,要是谈判谈不拢,那就再打。” 三千万美金就是四千两百万两白银,在坐诸人闻言吓了一跳,前面的战事就听说花了三千万两军费,现在又订购这么多军火,真打起来整个军费要超过一亿两了。 诸多倒抽凉气的时候,孙汶却道,“同志们,现在我们更可以确认杨竟成就是朱宽肅的走狗!复兴会就是朱宽肅的一群走狗!一个民宪的政府,居然还要手持圣旨去谈判,还要为了皇帝所谓的清名,花费民脂民膏,使得东北的百姓流离失所,这样的内阁,我们一定要让他下台!” “可是…可是宋遁初……”朱执信说起了正在毁党造党,正与袁世凯勾结在一起的宋遁初,屋内诸人心头更是一冷。 因为有着同样的利益,在袁世凯的帮扶下,宋教仁的议会理想迅速实现,其在华兴会、同盟会人当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按照现在颁布的临时选举法推算,湖南大部、湖北小部、直隶全部、以及很有可能加入的梁启超和其他零散势力,宋教仁组织的国民党将有可能占据国会两百个左右的席位,超越两广的辅仁文社,成为国会第二大党。 虽然是第二大党,但这和孙汶以及两广的同盟会员没有丝毫的关系,正所谓毁党造党,毁党的目的是要消除孙汶的影响力,而造党,是把有利于竞选的各方势力都拉到国民党里面来。虽然项工作只开始了半个月,但同盟会已经是树倒猢狲散,就剩下屋子里这些骨干了。 “放心吧,他选不成!”一直沉默的话陈其美说道。他的声音虽低,可听得诸人都是一寒。良久的沉默,似乎要观察诸人的反应,孙汶清咳了一声,“英士,遁初毕竟是同志,不好乱来!” “袁世凯残杀过我们需多同志,遁初和他合作,就是置烈士鲜血而不顾,就是吃里扒外,人人得而诛之。”程家柽大声道,面容扭曲。 戊卷第五十二章改变世界 程家柽最近和宋教仁矛盾最恶劣,因为前几月宋教仁不站在同盟会立场,而是和袁世凯走一道,背叛革命不是要点,背叛孙汶才是关键。 他说宋教仁人人得而诛之的时候,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几里外湖广会馆内的宋教仁连打几个喷嚏,让他不得不停止讲演,掏出手绢擦拭之后,才接着对台下的几百个党员喊道,“临时国会已经制定了临时宪法和选举法,这就打好了基础。谁当总理决定不了中国的命运,政党政治才是根本!总理不过是一个虚伪而已,只要我们的政党在大选中获胜,政党内阁得以组成,先生们,总理不过是个摆设、是个象征,阿猫阿狗,谁干也无所谓!因此,我们要毁党造党,将原先那个松散的、以反清革命为宗旨的同盟会,改组成为真正的,中华第一大政党:国民党!” 宋教仁的声音响亮,但下面听众的鼓掌声更是震天,这所明万历张居正修建的会馆,似乎要被会场内热烈的气氛闹翻了。在复兴会机巧迅猛的夺取天下之后,原先的革命党因失去目标而迷茫,前清官绅因复兴会并不拉拢而尴尬,这些迷茫和尴尬,全在宋教仁的讲演里化为乌有,他们总算明白另一种夺天下的方式、另一种做官的方式,那就是拉选票、搞竞选,进行政党政治。 会馆内的掌声久久不息,但就在诸人仰望戏台上的宋教仁时,一个尖利的女声高喊起来:“叛徒!你这个叛徒!!”惊异间,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快步冲到台上,顺势就给了宋教仁一耳光,‘啪’的一声震惊四座。 女子上台,党魁被打,如此局面只让在场的所有会员口呆目瞪,总算有几个反应快的,忙把女子拉下了台,宋教仁被打亦是悻悻,也很快就退了场。 湖广会馆的事情很快就传往郑亲王府,此时杨锐正在和虞辉祖几个在商议资金问题,这一次不光虞辉祖在、国税局吴锡芬、银行的张坤也在,他是来向杨锐汇报工作的。打仗什么最贵?打仗炮弹最贵!一场战斗,一门炮消耗两三百发炮弹,那就好像没有放炮一样,虽然复兴军炮兵的炮术讲究突然、准确,但以炮兵为重心的步兵师依然要耗费不少弹药。几年前日俄战争的奉天会战,后勤困难且混乱的俄军九百多门火炮消耗了五十四万炮弹,平均每门炮近六百发炮弹。 东北复兴军一共有三百多门后膛炮,几个月下来,虽然节省但还是消耗了四十六万发炮弹,这些炮弹大部分都是向俄国和美国外购的,一发运到战场需三十两,光炮弹就花了一千多万,现在在美国加定的那一百万发炮弹,虽然价钱不是那么昂贵,可也花了两千万美元,再加上两百多万的大炮、四百多万的步枪,四百多万的子弹,加起来就是三千多万美元,换算成白银,就有四千五百多万两,若是再算上其他辎重,以及开打之后的耗费,在沈阳花费的军费将达到一亿两白银。 数字是庞大的,战果却是区区的,即便是像现在这般赢了,也拿不到日本人任何赔款,在自己的领土上开战,干的只是赔本买卖。“好了,我知道了。”杨锐疲倦的说道。“这些钱花的是多,但不得不花,真要是像以前那般老样子,那民心就要散了。拖我们也要拖赢它。” “可现在谈判不是进展很顺利吗?”虞辉祖因为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也就放开了说。“要是下个月能签合约,那美国那边的订货是不是可以取消一些。” 订货是没有定死的,随时可以取消。特别是炮弹,数目较多,美国在确定可以交货之后又说这个月只能运出四十万发炮弹,其余要到下个月才能运出。 虞辉祖心疼钱,杨锐则同样心疼钱,他看着一副愁容的虞辉祖道:“含章兄,现在谈的都是一些不要紧的条款,真要谈到撤兵的时候,那气氛就不是这样了,是不是还要开打,谁也不能确保。有些钱啊,越想省就越多,我的习惯是一次性给足,如此是最省事的。咱们不能光看这一笔钱出的多,不赔款的情况下,日本真撤了兵,那以后再要有人派兵来中国,就就要掂量掂量了。一次战争而少了以后多次战争,这是省钱啊。” 宁波人素来是精打细算,虞辉祖被杨锐一说,也知道自己把事情当成生意了,当下苦笑,“竟成,那么多钱就这么没了,我真是……我不说了。币改的事情行健要和你说说,看看你有什么意见。” 虞辉祖一说,张坤就把拿着文件打开,把拟好的计划,还有一个用匣子装的新银元递给杨锐,然后道:“先生,这是币改的具体计划。” 匣子里的新银元正面是朱宽肅戴皇冠的图像,上面还有大中华国元年的年号,背面则是一条张牙舞爪的坐龙和‘一圆’的字样,因为是名家雕刻铸模,银元正面两面都奕奕如生,银元、银角,还有铜制的辅币和另一套纸币。杨锐听着张坤的话没有搭腔,而是仔细的看这些样本,最后拿起一个银元使劲一吹,放到耳朵边听见脆脆的嗡嗡声,满意的点点头。 “币改的征求意见稿发出去了吧,听说十几天的时间就有几百人投稿。”杨锐问道。 “是,但大多是书生之见,稍微好一点的便是梁任公以及一些外国人的意见,但梁启超对于国内货币的情况并不清楚,只能定性不能定量,并且对金汇兑本位情有独钟,这些都和我们的计划相违背的;外国人当中,美国人精琦也是持这种观点;不过征求意见稿刊出后,四国银行团那边因为早和前清有币改借款协议,他们抗议我们撇开他们单独讨论币改方案是违背协议的。”张坤道。 “呵呵!什么鸟协议,他们跟满清签的协议,关我们屁事!”杨锐倦极而怒,“再说,那是借款币改协议,他们只是有借款优先权而已,现在我们一不借款,第二这只是统一银元规格,还算不上币改,他们瞎嚷嚷什么。”他说罢又抖了抖手上的纸,道:“计划我都明白,你就说说有哪些难处吧?” 张坤道:“难处有三,一为海关现在收的都是银两,改收银元要进行交涉;可因为革命,海关都现在以关税安全为名,把关税改存入外国银行,我们正在和海关交涉此事,督促其将关税存回中资银行。若是此谈判不成,又要求海关配合改寿银元的话,那关税以后存放入外资银行之事就只能认了; 二为国内的洋厘向来都是沪上钱业决定,一旦废两改元,银行势必会大规模发行银票,而钱庄的庄票是靠银两实物支撑,更是因为银行不发达,要是银票通行,其庄票信用将丧失殆尽,钱庄也将消亡;钱庄若消亡,外资银行在国内各地的触角就会被斩断,所以外资银行还有沪上钱业公所,很有可能会联合起来,把银元兑换银两的比价打低,现在的洋厘在七钱三左右,到时候很有可能会打低到七钱一或是七钱以下,一旦如此,那么持有银元的人,就要把银元融铸成银两了; 三为全国铸币厂产量有限,每日只能产银币一百万元,一年之内只能铸造银元三亿五千万元,若是增加一倍的机器,也要三年时间才能完成。下一步我们是改银本位为金汇本位,这没有几年时间,连改两次是不是太频繁了?” “一点也不频繁。现在我们连银本位都不是,只能说是半银本位。银两好几种,银元也有好几种,乱七八糟,只好到那些钱庄、炉房。不废两改元,一步到金本位,只怕会跌倒。海关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无非是四千两每年的流动,钱庄和外资银行就更不必在意,也只有这些人是反对我们的,可所有的商人都会支持我们废两改元,特别是大商人。”杨锐看向旁边的吴锡芬,“也不要怕事情难做,推广的话我们先从国税开始,再等各地的连锁粮店、专卖店、粮店办起来,到时候打九折收银两,谁敢用银子不用银元?他们钱业公所操纵洋厘最多是厘,我们掌握物资流通渠道,操纵洋厘的尺度不是厘而是钱,谁怕谁啊?” 张坤最担心就是钱庄操纵洋厘,但现在听杨锐说要打九折收银两,脸上顿时笑了,他倒:“先生,要是这样,那我就是放心了。” “你当然要放心。”杨锐也笑,“国家银行不是孤军奋战,各部,地方、军队、国税、农会,都和你站在一起,你有什么好怕的,放心干吧。” “明白,先生!”张坤忽然心中有些热切,差一点就要站起来。 “先生,我那边……”吴锡芬看着有些激动的张坤,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学习了大半个月,国税局要干什么他是知道了,怎么做也大概知道,但他还是有些心虚。 “你那边,按部就班就好了。”杨锐道:“再有……就是带好兵。”杨锐似乎是疲倦了,本想长篇大论的说一下国税局的重要性,但最后也只是简要的说‘带好兵’,这时屋内的座钟敲响,虞辉祖见状只好告辞了。 “先生,宋教仁在湖广会馆被人打了。”杨锐闭目养神的时候,李子龙把这个消息传了过来。历史上对宋教仁的暗杀杨锐记忆深刻,所以宋教仁的身边都有情报局的人盯着,未必是保护,但证据是一定要获得的。 “哦?同盟会的人干的?”杨锐睁开眼睛,半睡不睡的双眼通红,他这段时间一直没睡个好觉,有些精神恍惚。 “是。但却是一个女子,叫张汉英,她冲上戏台当众给了宋教仁一耳光,后面被人拉下去了。”李子龙道,“这女子还是神州女届复兴会的成员……夫人也在其中。” “嗯”杨锐应付了一声,程莐的事情他是不想管的,他再次闭上眼睛,问,“还有什么事吗?” 见杨锐如此,李子龙忙道,“欧洲那边请的客人已经到沪上了,军情局那边问,如何进京才能不被公使团发现?他太显眼了。” “飞艇吧。”杨锐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李子龙只好告退了。只不过他走了之后,杨锐眯了一会却睡不着了,从去京师大学堂后,他的心思就乱的很。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民国的北大就是这么个模样,民国的教育界也是这个模样,一帮毫无阅历,喝了点洋墨水年轻人在里面呼风唤雨、闭门造车。复兴会革命是因南洋公学学.潮而起的,那要是再来一次学.潮,就很有可能会出现下一次革命。现在的京师大学堂,后来的北大,就是可能发生这些的地方,所以当杨锐一进北大的门,他的内心便极为敏锐的感触到了这一点,同时对于民国北大的记忆也被提起。 以科学为武器,将民众从儒教之下解放出来是好的,但解放之人良锈不分、沙玉俱去,同时被解放之人因为没有信奉之物,最终重新膜拜另一种宗教,这样的结果不知道是严复类型解放者的悲哀,还是民众的悲哀。以江河日下的背景,复兴会要想守住文化的传承,扼止疯狂的演进,这真是一件比夺取天下都艰难的事情。 “先生,太炎先生来了。”杨锐假寐中,李子龙又轻声说话了。 “嗯。请进来吧。”杨锐道,他这时候完全是醒了。 “竟成,我们想了一个办法……”进门之后,章太炎就急道。成婚之后他的衣服极为干净整齐,身上的馊味也没有了,只是处事还是迷糊的,除了他所关注之物以外。 “你们想到了什么办法?”杨锐笑,前段时间和礼部他也做了一次影响深远的谈话,他嘱咐了他们很多事情。 “黄玉昆的意思是守古文,禁白话文。”章太炎道。他对这个办法是赞同的,就是担心杨锐不赞同。 “什么?”杨锐大笑,“你们这叫什么事情啊?古文怎么守,白话文怎么禁?” “这确实是办法。”章太炎道,但是他没有说原因,他认为这个不消说,也说不出,“宪法上不是要求传承文化吗,把保护古文加入即可,礼部再以此为据下禁白话文令。竟成,其实现在九成九的报纸都是古文,课本也是古文,即便是下令,也不会造成何种不良影响。” “我知道不会造成何种不良影响,可这样做没有道理的。你就不怕你越禁,人家就越说吗?很多事情,都是当权者自找的,秦始皇焚书坑儒便是如此,要历史上没这一段,以儒教那么细微的影响力,是不是能在后面崛起,还未可知。”杨锐道,他明白了文化的威力,但却还不明白语言的威力。 “竟成,你就说这条能不能实行吧?”章太炎着急间无法细说,只能是跳过此节,直接把话题转移到执行上。 “做是可以做,可是真有这个必要吗?”杨锐再问。 “礼部所有人认为这是最后一道防线,包括你的好学生王小霖也如此认为。大家都说若是古文没守住,那我们这些老人都可以撤了,留下王小霖即可。”章太炎道。 王小霖负责的只是具体操作,章太炎几个负责的是思想引领。他们要是撤了,那就说明国粹思想完全失败,礼部剩下的就是出版检查、罚款、封报馆、抓编辑这些事情了。杨锐终于是正色起来,“枚叔,你就不要吓我了,事情真有这么难吗?” “确实如此,我们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五天。”章太炎这段时间也是没睡好,“得出的结论便在于此。科学也好,你说的科学宗教、狮子文化也好,其言语的特点是精确的、有逻辑的,古文不是如此,它多为意会的、感应的,便如中国的字,象形、会意、形声,但西洋的字不同于此,他们就是二十六个字母,前后翻转、长短变化,即把要说的东西说出来了。古文比白话文更难达到精确和逻辑,因为其更不确切。 另则,就是王小霖说的传播效率的问题,古文再怎么闹腾,也只是读书人的事情,这便如我们当初在杭州举义之前那样,无非是一班革命文人再加一些用钱雇的兵丁,若是没有后来的农会和根据地,我们能夺天下吗?我看只能乱天下。王小霖有个说法很有道理,那便是把头脑和身体分开,即倡议革命之人喊的再响,只要他不深入民众,那他便是白喊。孙汶便是如此啊,他的革命只是一些留学生和用钱雇来的会党,共和口号天天喊,底下有谁知道? 我们不是在计划建立深入农村的无线广播网吗,此网为复兴会独有,可此网的功用和禁白话文的功用完全一样,甚至还不要劳费银钱。试想,一个在想鼓动革命的文人,他用白话文很容易就能激起民众的呼应,可用古文又有几个平头百姓听得懂?” 章太炎陈述的理由只让杨锐想到了一个词:壁垒。自古以来,没有书生参与的造反都是失败,书生和民众间存在语言的壁垒,便如俄轨和日轨间存在尺寸差异。新文人们利用科学、打到儒教,但要是没有民众呼应膜拜,即便最后成为宗教也是几十人、数百人的宗教。限制传播革命思想,那就不能不限制白话文。 “要是这样,学部那边可就牵扯到了,我当初还让孑民做一个扫除文盲的计划,还有一来,那就要变了。可这样一变,文盲便多了。”杨锐说不出反对的理由,但却觉得这办法很不妥当。 “有些人即便是识字,也是文盲,有些人不识字,也明事理。再说学部每年的银子不是递涨的吗。”章太炎道,他见杨锐还是定不下决心,再道:“竟成,现在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所有人相信你对以后的推断,若是你认为以后你说的那些事情不会发生,那大可不必如此。要知道,在你给我们开会之前,我们可从来没有想如此啊。” 章太炎把事情以起源为基点转推到杨锐身上,只让他苦笑不已,当下道,“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吧。实行古文,禁白话文,不过我……可我不会古文啊,讲演、写书什么的,用古文我不习惯。” “那你以后就让秘书帮你写,你写白话文,他改成文言文。”章太炎笑,以说服杨锐为喜。“你写的那些书,也要全部收回来,让人改成文言文,而后在出版。” “这…这,……这叫什么事情啊!”杨锐有些憋屈,可又没办法,这是他自找的。 章太炎看他如此只是大笑,笑后才道,“就这么说定了。那杨皙子那边你可要和他打好招呼,下一次国会讨论修正宪法的时候,让他把使用文言古文这一条加进去,禁白话文就不要在宪法里说了,礼部下文便可。” 杨锐无奈点头,只写了个条子给李子龙,让他给杨度那边送过去。事情办妥的章太炎心中轻松,喝了茶之后再问道:“竟成,你说的那个人什么时候才到?上次说来却是没来啊。” “哦,他啊,已经到沪上。他来的路上误了船,所以也就晚到了。刚才我已经命人用飞艇把他送到北京来,这样既保密,也快速,还是VIP待遇。”杨锐道。 “那你是想和他摊牌谈那些土地?”章太炎再道。“若是他如你所说真那么强横,怕是不会和孙汶一样吧?与外国结盟而出卖本国土地,那可是卖国。” “他当然和孙汶不一样,孙汶能做的是捣乱,而他要做的是改变整个世界,所以站在整个世界的立场,国家对于他来说是不存在的。”杨锐道,“土地的事情也许要谈,但那不是重点,任何政治家都只会根据眼前的局面来处理事情,即便是孙汶,成事之后也不会买旧账的,关键还是势力。” 这倒是第一次听杨锐说孙汶的好,章太炎问道,“那你为何还不与孙汶来往,也不让他进政府做官?现在天下已经开始安定了,即便是他想变,也是变不了的。” “不知道,我有的时候很厌恶孙汶,就好像很多时候我厌恶我自己一样。”杨锐说的惆怅,“还是不说孙汶吧。明日他到,你也来见见。” 戊卷第五十三章改变世界2 对于佛拉基米尔.伊利奇.乌利扬诺夫来说,东方是一片极为陌生的土地,他以前只是在报纸和书籍读到过这个国家,所了解的唯有辫子、鴉片、还有小脚女人,但对于Yangchingcheng这个人,他、包括这次和他一起前来的格里高利.叶夫谢耶维奇.季诺维耶夫,以及列夫,鲍里索维奇.加米耶夫都极为向往。这种向往不是革命同志间的向往,而是对成功革命者的艳羡,即便这种胜利不完全属于无产阶级,但对于腐朽贵族和一切专制政府来说,中国革命的成功依然值得所有革命者庆祝。 排除这种关系,Yangchingcheng和布尔什维克的关系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建立。在两年前,布尔什维克与孟什维克取消派、召回派、托洛茨基的调和派作斗争的时,他的私人代表就已经找到布尔什维克,使得被关闭的无产者报解决了资金来源,摆脱停办的危机,同时在1910年1月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全体会议上被解散的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会,也得益于重新建立起来,如今,佛拉基米尔.伊利奇.乌利扬诺夫,已经成为布尔什维克的实际领袖。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虽然每次大手笔赞助的波兰人并不名言背后真正的捐款人是谁,但当两个月前波兰人被邀请众人来远东的时候,乌利扬诺夫和他的战友们马上就明白了这种邀请所包含的意味,同时,他们更明白俄国革命当下的困难,布尔什维克的团结并不代表整个俄国革命者也团结,即便是所有革命者都团结,要推翻沙皇也是困难的,毕竟,俄国的革命一定会被其他资本主义国家干涉,有一个邻国的鼎立支持那就显得无比重要了。 “真是一个落后的国家。”站在飞艇的舷窗边,加米耶夫对季诺耶维奇说道,从白天到下午,他都没有看见任何工厂,有的只是收割之后光秃秃的田野和没有树木的荒山。 “加米耶夫同志,这里是东方,不是欧洲。”季诺耶维奇说道,“这也是革命很容易成功的原因,中国的政府军听说只有三十多万。” “不。正因为不是欧洲,没有大量工人和无产者,所以我认为革命难以成功。”加米耶夫道。 “我赞成列夫的观点,东方没有太多的资本家,这对革命很不利,最少Yangchingcheng同志很难组织农民去城市里游行。中国的胜利在于他们快速的占领了北京,杀死了皇帝,葡萄牙的成功也在这里,首都的革命是最重要的。”看着两个部下在讨论中国革命,乌利扬诺夫同志也加入了讨论。 “但对于俄国而言,彼得堡里沙皇有太多的卫兵了,同时我们并没有军队。列宁同志。”加米耶夫道。“布尔什维克要获得胜利,那就要广泛的发动工人和士兵起来反抗沙皇,就像我们在1905年做的那样,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列宁坚定的道。 “是的。列宁同志。”季诺耶维奇。“不过,我很担心杨对我们的帮助并不是出于支持革命的目的,而是想收回被俄国占领的那些领土。如果我们……” 杨锐的意思,来的人都能知道,只是谁也没点破,这时候季诺耶维奇一开口,诸人闻言一滞,列宁却笑道,“季诺耶维奇同志,出现这种情况并不要担心,革命需要策略。东方不是世界的中心,而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解放全世界的无产者,为了达成这一步地,适当的让步是必须的。” “我明白了,列宁同志。但是现在我们需要什么支持呢?军队,资金,还是其他什么?”季诺耶维奇说道,这个问题从巴黎上船的时候他就开始考虑,但一直没有想到想到到底要什么。 “不,我们暂时还不需要军队,它太花钱了。我们应该办学校,大量的工人培训学校,还有就是报纸。”列宁很肯定的道,“我们应该在彼得堡出版真理报,不需要担心托洛茨基这个最卑鄙的野心家和派别活动者的反对,我们应该把我们的观点坚持到底……” 列宁言语涛涛,中国之行让他感受到了打击孟什维克的机会,之前或许因为复兴会革命也需要钱,或者因为中国人本来就很小气,这几年杨竟成并没有给予布尔什维克多少支持,每个月的资金只能够维系布尔什维克的报纸和在巴黎的党校而已,但是这一次既然杨竟成会发出邀请,那么就说明以后他们对布尔什维克的援助将会加大。 列宁在飞艇上大谈布尔什维克建设的时候,杨锐在郑亲王府开会,会议就是关于沙俄革命的。“摩洛哥危机告诉我们,欧洲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大家都在全力备战,下一次欧洲再发生冲突的时候,就是各国互相宣战的时候。这是我们的机会,这个机会不但让我们能获得超额利润,还能收回被割让的国土,甚至,中亚方向我们也能取得突破,如果机会得当,我们的国土可以直接和波斯帝国接壤,要是再能修筑一条中波铁路的话,那么我们就能一直通向红海岸边……” 杨锐对着地图阐述他的想法,但在座的几个委员却很是怪异的看着他,毕竟现在东北的日军都还没有撤退,就谈着收回外东北和西北的事情实在太早,忍不住的咳嗽了一声,钟观光道,“竟成,这太远了吧?” “一点也不远,”杨锐犹自在想象中,并不明白钟观光的意思,“北京到阿拉山口就已经有三千多公里了,土库曼本来是波斯的地方,就相当于中国的东北,满人的老巢,把这个地方还给波斯或者瓜分,那比直接吞并它更有利,并且也有利于我们和波斯结盟,只是两河一带直接吃掉就是。” “波斯现在被英国和俄国联合控制,你要修中波铁路,俄国不在了,英国会同意吗?”唯有一个相信杨锐之言的谢缵泰问道,“还有,我们到新疆,不对,到西域的铁路都还没修,要修到波斯,那可要六七千公里了,这可要两三亿不止啊。” “不是有四国银行团吗?美国人那么有钱,也可以进来。英国要是反对,那也拉进来好了。我们要的是铁路能通到红海,甚至还能通过奥斯曼帝国直接连接欧洲,这样丝绸之路又要通了,”杨锐笑,“当然,现在物流是反的,是洋人挣我们的钱,但最少我们有条路可以通往西亚啊,李白也不再是外国人了。” 杨锐笑的灿烂,与会的几人都觉得他今天有问题的,因为他前几天还是眉头深皱的,王季同道,“竟成,国家初定,十年之内都不能大动干戈啊,被割的国土能收回已经是万幸,再要插手到中亚,那是不是太远了?” “海参葳的重要性对于俄国来说,比中亚重要一百倍。这也是俄国人想着外蒙的原因,因为外蒙在我们手里,只要一出兵便可以切断西伯利亚铁路的。但是中亚两河地区,沙俄吞并也就只有三十年,而且英国会很高兴我们占领这些地方,他们把阿富汗从印度割让出来,就是想阻止沙俄南下,国际上一定会支持我们的,而俄国内部,革命者要建立政权,那不是一年两年能做到,我们现在在他们身上投资,那将来是一定有回报的,到时候外东北都让了,中亚还有什么不好让的,我们前去只是接受而已,并不会大动干戈。”杨锐道。 “那要花多少钱呢?”章太炎素来是信杨锐的,见他说的这么自信,他也就当真了。“已经花了十二万,之前是报告了的,不过因为数目太少,之前是和朝鲜的费用并列,”杨锐诡辩道,支持列宁的事情是他吩咐刘伯渊做的,并没有单独的向诸人说明,“另外还要再花两三百万,等他们掌权了,那我们就可以回本了。” “要是我们的支持被俄国发现该怎么办?”王季同见杨锐执迷不悟,只好就事论事。 “不会的,每一次出面的人都是洋人,资金也是几次转账,洗的干干净净,并且,我的意思是这一次会面之后,以后就不需要再行会面了,只要和他签订一些宣言便可,”杨锐神情的道,他拿出一个文件,道:“大家可以看看,这个宣言就是要他们签署的文本。” “……复兴和和布尔什维克一致认为,所有民族都有反对压迫和追求自由的权利……双方尊重所有民族选择他们愿意生活于其下的政府形式之权利,他们希望看到曾经被武力剥夺领土、主权的民族,重新获得领土和主权。此对于大中华及亚洲人民而言,则是外东北地区主权的恢复和中亚诸汗国人民摆脱压迫,重新获得自由……在此过程中,这些地区原有的各民族不可争议的正当财产应该得到所有民族的承认和保护……” 谢缵泰很快就把文本中的关键锻落念了出来,外东北不出他意料,中亚杨锐刚才也说了,就是最后一句‘正当财产’他有些不解,“竟成,文中所说的是何种正当财产?” “主要是铁路。”杨锐坦言,“领土是我们的,但铁路是人家的,真要是强占,那以后一定会留下争端,外东北地区回来,但中亚那边是平原,我们和俄国直接接壤的话将会产生诸多的问题,所以……事情不能做绝,两国一旦交恶,那么国家安全将遭到极大的破坏,即便是打折,有些东西还是要付钱的,哪怕是名义上。 另外就是我刚才说的鸟尽弓藏的那意思了。对于美国而言,我们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日本强大而蛮横,要是我们有毁灭日本的机会,我们做不做?我的回答是在我们强大之前,一定不能做!只要让它流血即可,流血而不伤元气,那么美国将会一直支持我们,给我们想要的东西,这一次自勋在纽约的借款和购买设备之所以顺利,完全在于我们会打日本,而且能打赢日本。不断的打日本,不断的胜利,我们在美国民众心中,就等同于独立前的殖民地十三州,是一个反抗暴政却身体羸弱的英雄。按照情报局的调研,美国人有那么一种心理,那就是很希望帮助弱势民族及国家追求独立、自由,我们现在就要迎合他们这一点,这样才能不断的获得他们的支持; 撬动日本可以获得美国的支持,那么撬动革命后的俄国将获得整个西方世界的支持!从西方理性并号称文明的文化中,忽然出现这么布尔什维克这么一个异类,整个西方世界都会为之恐慌,外东北的收回让俄国深入太平洋的收得以斩断,可这样的结果并不好,所以俄国依然要在远东保持一定的特权,如此远东的西方势力才会恐慌,而我们才能获得更多的利益。到时候我们可以让洋人做一道选择题,要么我们也成为布尔什维克,要么就把那些该还给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然后大家一起防止布尔什维克。 这其实也是礼部要倡用古文禁白话文的原因,不能让布尔什维克思想和民众接触,让它永远在书生脑海里便好,这虽然不是唯一的办法,但却是一个简便可行的办法。孑民说这样会文盲化,是愚民政策,我认为不是,按照学部经费每年百分之十五以上的增长,十年后出生的人都能普及小学教育。 总而言之,国家要想复兴,那就要和魔鬼为伍,夹缝中求生存,要想不被魔化,那就要自身扎紧篱笆,在国家成长强大之前,不容许再发生革命和动乱。我们对民众承诺绝对有效,但它是一张远期支票,在日期还没有到来之前,不可能兑现。” 在会议的起初,杨锐就和蔡元培发生了一场争论,话题因为禁白话文而起,而后到思想控制、舆论控制等等,蔡元培的观点是教育应该包容并蓄,而杨锐的观点是一些有害于民族文化、煽动民乱的思想一定要限制,因为科学主义很容易就牵扯布尔什维克主义,两者是共生的西方文化,不同的是科学主义只批判但不占领,而布尔什维克主义不但批判而且占领。杨锐明白历史的走向,可蔡元培不是王国维,不能在1924年就说出‘以共和始者,必以共产终!’这样的预言,也因为坐牢没有留学德国学习美学,不能像临终前那样反复念叨‘科学救国、美育救国’,只认定认为科学是有益的、理性是有益的,应该通过推广科学主义而铲除儒教,完全没有认识到科学前脚把儒教以及心学铲除,布尔什维克后脚就会跟来,这其实也历史上由北大开启的新文化运动,最终转化为布尔什维克的根本原因。 两人霹雳巴拉的争论最后以徐华封的表态而告终,他并没有站在谁那一边,而是表明使用古文学习科学和使用白话文学习科学没有任何分别,现在包括以前的格外和化学都是这样教育的,完全不存在不用白话文就不科学的情况。 该说的话大家似乎都说完了,久久的沉默之后,烟雾缭绕中,钟观光说道,“竟成,你就这么相信这个列宁能获胜?从做生意的角度,他如果失败,那么我们不但血本无归,而且这个声明如果刊发,我们将处于极为被动的位置,我是说俄国沙皇没有被推翻的情况下。” “不会的,这是一个密约,而且只是单项文本,列宁那边没有副本,也不签署日期。所以在俄国革命成功后,我们可以填上日期,并且选择合适的时机公布这个文本。”杨锐说道:“其实这就是一笔风险投资,我们损失的只是几百万而已,而对于列宁来说,这只是签一个名就换钱事情,并且,上面的内容并不是什么难堪内容,情报局研究过列宁的文章,他本来就支持各民族反抗压迫,恢复民族主权的,文本就是按照他的意思来写的。 至于为什么相信他能获胜?现在俄国革命者很多,社革党、社民党、孟什维克、调和派等等,布尔什维克是最小的,但他的组织性最高,战斗力也最强,同时他本人是一个斗争的天才,我对枚叔说过,我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其实这还是护面子的说法,照实说起来,我除了稍微会赚钱之外,干革命根本是个外行,他才是行家离手。” 杨锐在复兴会诸人看来已经是天才了,他不光是会赚钱那么简单,而是对机会的把握能力极为独到,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现在见他这么推崇列宁,诸人不信之下都有明日一睹为快的心思,不过在第二天傍晚,大家见到列宁本人都有些失望。以诸人对俄国人的一贯印象,列宁应该是一个体型魁梧、相貌堂堂的人,可实际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一个身高不到六尺,长得相当结实的洋人,而且还是个秃子,下巴的胡子也不甚美观。 醇亲王府内,练习了一个多月的国际歌的军乐队演奏的并不流畅,但列宁和妻子克鲁普斯卡娅,以及季诺耶维奇、加米耶夫都心潮澎湃,他们下飞艇的时候并没有欢迎仪式,但在进醇亲王府的时候,却被杨锐国家元首般的迎接,而这首国际歌,更是让他们不约而同的与之同唱。 在与一身西装的杨锐检阅过仪仗队之后,四人都被迎进了温暖的王府,特别布置的银安殿内,杨锐第一句话就让诸人感动,“各位勇敢的革命同志,非常抱歉碍于帝国主义的阻碍,我不能亲自往着陆场迎接你们。中国革命的虽然暂时取得胜利,但它依然有失败的危险,所以在国家恢复稳定的这几年,对于全世界反抗压迫、追求自由革命者的支持,只能在暗中进行,不过我相信,不管是东方反抗殖民主义的民族主义者,还是西方反抗资本主义的无产者,都会获得革命的最终胜利。” 列宁有一个苏格拉底式的头颅,超乎常人的想象天赋和逻辑使得他后来能写出《国家与革命》这样既疯狂又富有条理的著作,杨锐话语说完,他就挥着手,有力的道:“是的,杨竟成同志,全世界受压迫者联合起来,以阶级斗争为武器,推翻那些贪婪的资本家和殖民者。东方中国的胜利将是全世界革命者的福音,帝国主义在剥削压榨我们的时候,恰恰挖开埋葬了他们自己的坟墓……” 按照苏联官方1960年撰写的伟大苏联革命史记载,1911年10月13日,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同志和大中华国总理杨竟成在北京会晤,在伟大的导师感召下,会晤中杨竟成和列宁同志就世界革命达成了一致看法,但是在后来的革命过程中,杨竟成被帝国主义所收买,变成一个修正主义者,完全违背了当初全世界受压迫者联合起来的宣言…… 杨锐和列宁交换着意见,一起赴会的章太炎则冷眼旁观,这时候的他可不像当年评价孙汶那样说列宁‘闪烁不恒,非有实际,该不能为张角、王仙芝也’了,他能从列宁谈话动作和语气中感受到一种力量,并且,通过翻译,列宁的话语很容易就把杨锐的意思凝练、联系起来,这不但表达了杨锐的意思,也加入了他自己的意思,比如‘全世界受压迫者联合起来’一语,就把中国革命和俄国革命乃至世界革命都紧密联系起来,一个有如此凝练能力的人,必定是个乱中取胜的智者,而如此自然的建立联系,又是一个合纵连横的高手,他的发言中也找不出牵强附会的东西。这一切都慢慢的让章太炎相信杨锐所说的话,那就是俄国革命若是能成功,那必定是布尔什维克获得胜利。 戊卷第五十四章改变世界3 愉快的会晤、精美的宴会,回去的马车中,杨锐笑着问章太炎道:“枚叔,如何?” “嗯!”章太炎握着扇子,好一会才道,“人是强人,就要看时势和他自己的运气了,可不管怎么说,俄国革命要是能成功,他最少在新政府正有一席之地。” “呵呵,枚叔,”杨锐摇头,“看到他的战友没有,我是说另外的两个俄国人,都是八零后,而和他同年龄和相当资历的革命同志,已经被他赶出了布尔什维克。以后他在新政府绝不会只得一席之地,将是伟大领袖和导师。” “会这样吗?”章太炎问道,他觉得杨锐对这个人极为高估。 “看一个人如何,就看他身边的搭档如何。”杨锐道,不知道是在述说历史还是阐述刚才的感悟,“反正,我是越来越觉的这个宝压得对,革命后他上位,整个世界的形势将为之一变,这种转变对我们是有利的,要想摆脱洋人的控制,那就定要给他们竖立一个可怕的敌人。” 杨锐如此自信,章太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几百万银子就算作是赌一把了。他信杨锐,不过刚从新疆赶来一身孝衣的杨增新却不信杨锐。年中爆发的革命,新疆也受到波及,新疆巡抚袁大化等人本想抵抗,但新疆各地满清兵勇早就被复兴会渗透,甘肃革命军也在快速接近,特别是光绪自尽,全国的局势迅速平定,使那些得到安全保证安全和赦免诸罪的满清官吏都歇了反抗之心。光绪葬后,巡抚袁大化辞官,新疆巡抚由复兴会委任杨增新担任,杨增新正奇怪自己这个小小的提法使、镇迪道伊怎么会被革命重用的时候,一道从北京来的密电让他心胆俱裂,若不是电报署名的是复兴会会长、中国实际控制者杨竟成,他都会以为这是一个疯子的来电。 ‘评估俄属中亚诸地的民族形势;判断在出兵占领中亚本地民族的反应、以及后勤障碍;哈萨克巴尔喀什到阿拉尔斯克的战略要点;省内的粮食供应及其他作战物资供应情况……’这些问题杨增新一看就差点晕了过去,幸好后面没说要出兵,不然杨增新可要打包回家了。按照电报的要求查询了一个多月,却不想北京的电报又来了,这一次是要他回京述职的,不想走到半路飞艇过来了,军官找到他之后二话不说就拉他上了船,急急忙忙的赶到北京。 作为一个能吏,飞艇赴京的待遇虽然欣喜,但杨增新还是没有忘记要紧的事情,是以一见杨锐和章太炎之后,就不断述说小国寡民的道理,只听的杨锐心中只笑。“鼎臣兄,是不是出兵要看情况,参谋部只是在做计划而已,真要是出兵一定会通知你的,你是西域巡抚,一省之长,这个决定是一定要征求你意见的,到时候真要有机会,怕我不说,你都会提的。”杨锐不称杨大人而呼‘鼎臣兄’,让杨增新有些诧异,他明白这只是谋划,心中松了口气,道:“总理大人,那这次召下官来是……” 看了章太炎一眼,见他点头,杨锐自己心中也犹豫了一下,最后定下心道,“今日所说之事,关乎民族大计,要是漏了半点出去,那不单是你,便是整个国家也要倒霉,杨大人可知晓?” 有些惊异的看了杨锐和章太炎一眼,杨增新暗自吸了口气,道,“下官知晓,誓守其密!”“那就好!”杨锐也知道他是个稳重的人,当下道,“不出六年,欧洲当有一场大战,连绵数年,死伤千万,俄国在此战中将会支离破碎,一乱便不可收拾。在此情况下,中国早先割出去的那些地方都是要收回来的。中亚诸汗国无主之下,我们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既要占地方,又要少得罪当地人,还要和波斯接壤,甚至最好是把疆土扩到里海岸边…… 反正要求是很多的,当地势力是一种危险,几年后重新稳定的俄国是另一种危险,不过新俄国的威胁你不要太管,只要我们占的地方不是太过分,不威胁到哈萨克腹地,到时候外交上会可以交涉解决大部分威胁的。 你那边现在有两个师不到的兵力,这是远不够的,以中亚之广阔,没有五个师难以控制,要是开战,军队就要更多。为此,朝廷准备从西安开始,修一条西域铁路,现在选线的工作已经在做了,四年之后就会开工,铁路将一直修到阿拉山口,但这铁路毕竟是四千余里,道路崎岖,要多久才能修好,是不是能在出兵东亚前修好,就不知道了。” 若不是身在朝堂,面对临时总理,杨增新只会认为自己所听到的是天方夜谭,欧洲大战,俄国内乱,这欧洲大战有没有不说,俄国大战那俄国就会内乱吗?杨增新心中正反驳间,忽然又听到杨锐说四年之后将开工修筑西域铁路,心中这才安定下来。“总理大人,这入疆铁路真的要修吗?” “当然要修。”杨锐很肯定,“铁路第一个要保证的就是国家安全,繁荣经济是第二个。满……咳……前清自己花钱修的第一条铁路是京张线,其目的可不是发展经济的,根本着眼点还是为了国防。我大中华政府不会比前清还不如吧?” 看着杨增新身上的麻衣,杨锐只好不说满清说前清,杨增新闻言心中会意,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认为修西域铁路是好,也很有必要,但此路绵延四千余里,戈壁、河滩、风沙、高山,这些地方修路都是极难,如此工程,耗费极大,以现在的国力……” “连通西域是国家诸多工作的重中之重,光着屁股这路也要修起来!”杨锐挥着手道,“这不光是出兵的中亚的问题,更有稳定西域的问题。四千余里,最多也就是一亿多两,这钱要是没有,或者短时间内筹不出来,那可以外借。现在外务部正在和俄国人谈判,若是条件合适,可以借俄国人的钱修路。” 杨锐一说借款,杨增新身子似乎跳了一下,俄国人好久以前就蛊惑着清廷,要把中亚铁路延伸到新疆境内,真要是如此,那新疆就和中亚诸汗国一样成为俄国的保护国了。现在谢缵泰和俄国人的谈判焦点也在这里:兰西铁路俄国是想从中亚往西安修,而中国是想从西安往中亚修,蒙古铁路也是如此,谈不拢的除了借款条件,就是这个修路起点的问题。稳定国家之前,杨锐或许会同意俄国从俄国那端修的条件,但现在国家大体稳定,也就歇了那个心思,对俄借款修路务必从中国这边动工。 杨锐见他如此反应,笑道,“借款不是前清那样的借款,要是谈不拢那就不谈。反正这铁路最少要修三四年的,在1918年左右就要修通。” “这,这么长的路,三四年时间怕是修不好吧。”杨增新见杨锐不是一定要借款,心下稍安,但三四年时间修好铁路,他是完全不信的。 “举全国之力,四年时间即使修不到阿拉山口,那也能出了甘肃,进入西域省境。军队作战,粮食第一,弹药第二,你那边今年就会筹建小型炼钢厂、炼铜厂、硫酸硝酸厂,等欧洲大战起,再建兵工厂,到时候弹药、步枪都要在当地生产。”杨锐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远,他立马纠正过来,“该说的就这么多,你说说吧,如此形势下,我们和俄国之间如何划界为好?” 杨增新心思剔透,杨锐断定欧洲大战就等于俄国内乱,这其中怕是有中国支持俄国革命党之嫌;这么着急要他进京述职只为此事,说不定就在与俄国革命党谈判,要俄国的石敬瑭把前清的失地都还回来,中亚这边地方也顺带要过来。他不知道杨锐许给石敬瑭什么,但不管给什么,中国都是稳赚的,怕就怕俄国的石敬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时候俄国怒而发兵,欧洲大战没有打起来,中俄大战倒打起来了。想到此,他看了杨锐和章太炎一眼,硬着头皮道:“总理大人,这事情稳妥吗,若是不成,那我们可是众矢之的啊。” 杨锐和章太炎对视一眼,不但没怒反而是笑了,章太炎道,“杨大人就放心吧。大不了损失些银子,不是很要紧。欧洲不战,我们就不下重注便是。” 杨锐也道:“走每一步都会有瞻前顾后一下,内阁还有你都会尽心商议,计而后定,绝不会鲁莽从事。中亚那边不是失地,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占不了就算了。但计划我们还是要做的,那几个汗国乱的的很,波斯、阿富汗都插手在里面,短时间内阁也搞不清楚内里的情况。这次要你来京就是要商议我们和新俄国的国界,当如何划分最好。” 意思都交代了,杨增新心中明了,当下走到墙上的地图前,开始介绍中亚详情,“中亚历来战乱不断,兵事不休。本有三汗国,为希瓦、布哈拉、浩罕,离我最近的为浩罕,次之为布哈拉、希瓦。 浩罕(今塔吉克斯坦全境、吉尔吉斯斯坦全境)和我中国素有领土纠纷,三十五年前,其为俄国所灭,变成俄国如今的土耳其斯坦总督区。近五年来,俄国移民大量迁移此地,他们强夺土地,民怨甚深,现在该地有一个反俄组织,叫做青年党,不过他们不完全是革命党,而是改良党,希望能通过国家议会改变现状。 另两个现存的希瓦和布哈拉汗国(两国疆域约等于今乌兹别克斯坦全境),虽说是国,其实只能说是县,不过县官一职永为可汗所踞,国内的矿产、土地、税赋、也都被俄国所控制,名存实亡。 此为中亚三汗国,此三国往上,为哈萨克,曾经也有三汗国,为大玉兹、中玉兹、小玉兹,中玉兹和小玉兹百年前就为俄国所并,剩余的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大玉兹先为准噶尔汗国所并,但准噶尔被我国平定,其又成为我国之藩属,直到四十多年前两国划地才被俄国吞并,今为俄国的七河省。此三汗国唯有大玉兹有恢复之可能,另两汗国深入俄国腹地,他们定是不肯让的。 中亚之地,除上述汗国外,再便是阿姆河以西,里海以东的土库曼诸部落,该族生性善武、饶勇的哥萨克都不是其敌手,但该处却没有汗国,同时素来被波斯、瓦希等国所侵,后来俄国大兵南下,其境被占、其民被屠,今为俄国之外里海省。 若是俄国日后内乱不止,我国铁路已通、外交得力、士卒用命,大玉兹、浩罕故土,瓦希、布哈拉两汗国,外加土库曼之地或许能收归我有,可占地容易,毕竟当地民众苦俄甚久,要长期为我所有,却是一个难事。这些地方民众信的都是伊斯兰,和奥斯曼帝国关系甚深,俄国现今强行按人种分类,并不断移民该地、但收效甚微,内乱不止。 以下官之见,中亚之地要想稳定,要么全部杀了,再移汉人入境,但此事若有不慎,当为万国瞩目指责,得不偿失;最善之策,还是分而治之,除希瓦、布含拉两汗国之外,再立大玉兹和浩罕两汗国,土库曼毕竟强横,不能立汗,各部落只能封地,但不管是立国还是封地,都要促其土地彼此交错、纷争不断、彼此怨恨,如此各汗国部落才会依附朝廷。稳定局面之后,待国力强盛,可把西域铁路出阿拉山口,至里海东岸,此时当为经略移民之时……” 杨增新毕竟在西域为国多年,治国也确有术,杨锐和章太炎听了深夜,对中亚之事不再云里雾里了。俄国人以民族分而治之,中国就以汗国分而治之,这些汗王说是王,但只是个县令知府之流,在王的号召下而不是宗教的号召下,他们之间将永不能团结到一起变成土耳其斯坦。以王为引,稳定中亚,而后宫廷政变也好,资产阶级革命也好,反正内部发生的事情够那些吃饱撑的人折腾了。 当夜和杨增新商毕,杨锐也算明白中亚这边和苏联应该在哪划界了。那便是巴尔喀什湖为东边分界、咸海为中间分界,里海东岸某处为北面分界。这样所得的一百多万平方土地,和外东北一样极为极为贫瘠,除大玉兹外,并不适合耕作,但疆土能通到里海这个油气资源丰富之地,后世就不要那么大费周章建输油管道了,并且海对岸的巴库油田就在中国危险之下,斯大林同志应该会成为大中华人民的老朋友了吧。杨锐拿着新的疆界地图小小的陶醉了一番,在给了一份给外交部,以此编排谈判措辞之后,临摹的一份则挂在杨锐的床上。 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谈人生、谈理想、谈奋斗之后,伟大的列宁同志和修正主义分子杨锐,不约而同的剥下脸皮,开始进入实质谈判阶段。 “杨竟成同志,我非常赞同外东北恢复主权,但前提是要残暴的沙皇被推翻,我建议给予布尔什维克三年时间发动工人和民众,之后,在您领导下的中国,务必要再次和沙皇在远东发生一场类似日俄战争那样的战争。我们,坚强而勇敢的布尔什维克一定可能发起比1905年更大的革命风暴,沙皇以及一切无耻腐朽的统治阶级,将被这场革命风暴所吞噬。外东北地区的归属问题、中亚被压迫的各民族的自由问题,都可以就此解决。”列宁同志有力的挥手,激昂的话语鼓动着人心。 “列宁同志,您说很有道理。要推翻沙俄的统治,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俄国处于侵略战争时发动革命,这是我们的共识。但未必要再来一场日俄战争,帝国主义之间为了瓜分世界殖民地市场,自己就会自相残杀。您一直处于欧洲,应该了解欧洲如今的情况吧?”杨锐看着精力无穷的列宁,很是羡慕,他已经四十岁了,其精力并不比年轻人差。 “帝国主义之间的战争?”列宁侧头思考,“是的,它必定会发生,但这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十几年……” “不,列宁同志。帝国主义的战争五年之内就会爆发,因为德国和英国之间的军备竞赛快没钱了,造了那么多军舰大炮,却不发动战争,以资本家考虑问题的方式,这将是巨大的亏损。所以,战争必定会在短期之内爆发,这不再是像日俄战争那样只打一年,帝国主义战争很轻易就开始,却很难结束,除非有一方彻底的倒下去。 欧洲的无产者们要庆幸战争的爆发,更要庆幸战争的长期性,因为这样,革命才能最终获得胜利,而俄国也将应该沙皇政府费劲所有力气时发动革命。时机太重要了,大早发动,沙皇和资产阶级的力量会扼杀革命,太晚发动,资产阶级又已经控制全国,所以列宁同志,布尔什维克要等待战争的到来,等待沙皇乏力而资产阶级还没上台之前夺权政权,并且,在夺取政权之后,还要继续支援帝国主义打下去,战争进行的越是长期,欧洲被无产者解放的可能性就越大,当帝国主义的力量消失殆尽的时候,欧洲革命就将到来。 当然,革命不会是顺利的,要消灭调和分子和叛徒需要时间,也需要资源,我可以在革命过程中尽可能的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只要外东北地区能恢复主权,中亚诸国人民能重获自由。考虑到俄罗斯人民曾经在远东地区和中亚地区有大量的投资,所以对于中亚的铁路和工厂,我们将可以出钱赎买,以供革命政府初期所用;而远东的西伯利亚铁路、符拉迪沃斯托克海港,为了维护我们的友谊和顾及俄罗斯人民的感情,它们还可以以租借地的形式继续供俄罗斯人民使用,在租借期满归还给中国便可。” 杨锐前半段话语是睿智的,因为这就是历史。‘布尔什维克要在沙皇乏力而资产阶级没上台之前夺权政权……还要继续支持帝国主义打下去,战争进行的越是长期,欧洲被无产者占领的可能性就越大……欧洲革命就将到来’。列宁听完极为振奋,欧洲的战争气息他是清楚的,只是没有杨锐认为的这么笃定而已,现在听杨锐这么肯定,他倒有些雀跃, 而后半段却是脑残的,中亚不说,远东地区哪有回收领土之后,铁路和海港依然供俄国使用的道理。在通事把后半段话翻译过去之后,列宁倒有些诧异。中亚因为有诸多民族,在赎买铁路等资产的情况下,把此地交给中国并不是难事,只要杨锐要的领土面积不过分,不威胁道俄国腹心之地便可; 但是远东问题却有些棘手,俄国人为了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和建设远东花费了不少心血,一旦这些地方交给中国,没有出海口,西伯利亚会是一片死地,国内民族主义不满情绪将不断爆发,现在杨锐只要求恢复外东北地区的主权,铁路和海港这些关键地并不交给中国,这就给了一大极大的台阶,换句话说,这样的远东实际控制权依然还在俄国手里。 为什么要这样?列宁想不明白,以他这几天对杨锐的了解,他知道这这个布尔乔亚这么安排一定是有深意的,可深意是什么呢?难道担心自己不在协议上签字吗? 列宁侧头思考,杨锐则心平气和,抱元守一,就和以前谈大生意一般,这个时候他心里静的很。彻底收回外东北地区是好事,但他知道要做到这一点极为困难。历史上列宁是做过归还外东北的宣言,但那是要各民族和白军相争的计策,俄国内战后,独立的那些民族全部都加入苏维埃便是明证;还有那个被人们批为卖国的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条约,大多人的理解这是权益之计,可在现在的杨锐看来,这根本就是给德奥输血,好让列强把战争继续下去的上策。 远东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不给苏联留下操作空间,列宁即便是现在答应,事后也会反悔,说不定还会挑拨得中日美三国争斗不断。实取中亚,虚收远东,对于一战,中国在战前以技术支援德国,苏联在战中以物资支持德奥,就让一战多打几年吧。 “杨竟成同志,中亚各民族的主要是指……”远东是哪些地方列宁熟知,但中亚太大,他不知道哪里是边界。 “哦!”杨锐闻言一笑,当下让一旁的刘伯渊呈上地图,道,“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中亚地图,俄国除了强占中国领土之外,还在之后的十多年间吞并了三个汗国和诸多部落,我认为俄国只要回到1864年边界即可,边界以南地区还是交由各民族自决。你认为呢,列宁同志?” 杨锐说道极为冠冕堂皇,但列宁的眼光还是死死的盯着递过来的地图。巴尔喀什湖往西,经咸海一直到里海,这样的划分俄国不再和阿富汗、波斯东部的交界,南下印度的路堵死了,虽然没有深入哈萨克草原,伏尔加流域、西伯利亚铁路西段不受中国威胁,但中国出现在里海东岸却让他不安,当然,这种不安,不完全是因为石油。 杨锐见他的目光停在里海一侧,有一种想解释的冲动,但还是止住了,只等列宁看完那些地图想关的俄文说明,便听他道:“杨竟成同志,我确信这些民族是被沙皇奴役并压迫的,他们如果能重新获得自由,我将非常高兴。” “我也持同样看法,列宁同志!”杨锐不紧不慢的道。谈判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谈怎么投资了。 戊卷第五十五章无法辩驳 连续数日的交谈之后,列宁和他的同志们终于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夜晚被送走,他依旧按照来时的路返回欧洲,只是和来时只有期望不一样,他走的时候装满英镑和自信。这几日的交谈,使得他愈加相信布尔什维克会在数年之内将获得革命的胜利,而世界将为之一变。 和欢送出征的将士一样,杨锐亲往飞艇着陆场把他送走,看着飞艇消失于灿烂的星空之下,谢缵泰问道,“竟成,这真要他成功了,协约还他会履行吗?” 他的担心也是章太炎的担心,旁边的刘伯渊也侧耳听过来,杨锐闻言笑道,“什么算数不算数,我们有实力,那协约假的也会变成真的,要是没实力,那真的也会变成假的。” “可外东北那边是租界地啊?”谢缵泰道,“铁路和海港在手,可是租赁了三十年啊,以后要拿回就难说了。” “不会的!”杨锐很肯定,但他不能说二战的时候苏联会有求于中国,只好道,“拿回主权就行,他们占铁路港口,我们就大规模移民,几百万人填过去,不是我们的也会变成我们的。其实在我看来,外东北虽大,可除了那个湖,还有吉黑两省有出海口之外,其他的都一文不值。那边在战略意义上和中亚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而且我觉得,我们在中亚占的越稳,外东北就越安全,那里是苏……俄国的腹心,一把枪顶在腹心上,嘴巴里含着的外东北终究是要松口的。” 杨锐差一点就把苏联说出来了,幸好他掩饰的好很快改成了俄国,看着马车里的诸人深思的时候,他又转了个话题,道:“英国的麦金德先生请来了没有?” 麦金德就是提出‘心脏地带理论’的哈尔福德.麦金德。先是情报局去探查,发现他就是个无聊、不被重视、对中国没有太多恶感也没有太多好感的国会议员之后,谢缵泰这边就以外交部的名义向他发出了邀请。此时中国的新政府正因为任命一个美国人为部长,而在西方引起了轩然大波,麦金德在受到邀请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的理论应该得到了这个国家当权者的重视,虽然他现在是统一党的国会议员,但他还是欣然应诺。 同时,在马汉的海权论受到广泛重视的时代,陆权论只算是一种异端,因此,英国政府对他去中国表示欢迎,寄希望于他能影响中国几十年后的战略走向——按照麦金德的学说,把中国引向中亚和俄国敌对,然后彼此消耗对于英法的南洋殖民地而言是最佳的选择。 “他已经答应来了,但他是国会议员,要在下议院闭会之后才能动身,也就是圣诞节之后,到中国大概要在十二月初吧。”谢缵泰道,而后不无忧心的问,“竟成,你不会真信了他的那一套吧?他可是英国下议院议员。” “海权论正确不等于陆权论就不正确,”杨锐给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换了一个后世通用的名字,不过名字他知道,可其中的理论他只是有所耳闻,这其实也正是他邀请麦金德来中国的原因,“中国的地域决定他是陆权大国,同时也是海权大国,当然如果台湾还在的话。他是国会议员并不能说明什么,重点在于听说的东西对于中国是不是有用。如果有用,不管他出于什么动机,都是有益的,如果没用,哪怕他是中国人,也是有害的。” “可我们是国粹党。”谢缵泰笑道,“请洋人做部长,又请洋人做顾问,你就不怕孙汶那些人说我们骨子里也是崇洋媚外?” 谢缵泰的说法,只让杨锐大笑,笑过他道,“满脑子理性至上、彻底西洋化的中国人,比纯种的洋人危害更大。最少洋人的殖民地都还会尊重当地人的习惯,比如香港,现在用的依然是农历,也没有说只能一夫一妻,法律上礼教的东西也还未改。我这么说不是认为殖民者就好,我只是说,那些满脑子西化思想的中国人比西洋传教士更有害。” 杨锐这是实打实的国粹思想,谢缵泰这个海外生长的华侨只是摇头,他无法理解他对西洋文化赞扬的同时却有不断的警惕。他不理解,但章太炎却是理解的,杨锐因为忙碌,和列宁只交谈了三次,剩余的时间主要是他和列宁在谈妥切磋麦克斯主义理论。‘唯物主义、资本主义、剩余价值、阶级斗争……’他总算是找到了杨锐以往一些思想的来源——当然,这只是杨锐思想的根源之一,而非全部,毕竟一百多年后西方的理性主义已经完全解构,枯萎成后现代性主义。 但除此收获之外,章太炎只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理性逻辑的深渊,即便再有学识的他都在这个深渊里无法爬出。严复的物竞天择,在列宁这边变成了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社会、社会主义社会、以及大同社会的疯狂直线演进,这似乎在告诉人们,只要一直往前,那就能到达天堂终点,而要到达终点,那就要团结在列宁同志周边,广泛而深刻的开展阶级斗争,为实现大同主义而奋斗。 真是疯狂而又富有逻辑的真理!章太炎终于明白杨锐所说的科学宗教是怎么回事,但他即便明白中国从来就没有类似西方的奴隶社会——因为中国历代都没有大规模的奴隶交易,或者更确切的说中国只有贱民制而无奴隶制;也明白中国的封建社会早在秦始皇时期就已经瓦解——因为‘县’就是古文的‘悬’,何为‘悬’?就是因为‘悬而未封’,由此‘县’这个管理机构的确立,就已经宣告封建制度的瓦解;但他依然对列宁所说的‘唯物主义历史发展观’无法辩驳。 这些还是开胃菜,另外更有‘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资料、劳动时间、劳动价值、剩余价值’等等概念,这些让人越读越懂、但却越觉越乱的东西,使他犹如在桑拿房烤了几天一样,变得奄奄一息,白纸扇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逍遥的挥洒,而是时时紧握在手里,仿佛是握着一把枪。 别过其他人之后,杨锐单独和章太炎到了郑亲王府的书房,看着有些恍惚的章太炎,他关切的道:“枚叔兄,和列宁辩的怎么样了?” 杨锐的问话让木然的章太炎有了些反应,他无力道,“我说不过他,到最后,我被他说成是‘邪恶的唯心主义’,还有‘反动的历史虚无主义专家’。竟成,这……这……” 章太炎‘这’了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除了伟大列宁对他的批判。不过这种批判不能怪伟大的列宁同志不留情面,而是当初章太炎自己介绍的时候,只说自己是一个文人,没有亮明复兴会委员和礼部部长的身份。他当初其实是想和伟大的麦克斯主义者、革命导师列宁同志做学问切磋,试验一下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威力,如今他是得偿所愿了,但人却变成腌菜。 杨锐想大笑的时候,章太炎终于理出一点思绪,道,“竟成,他说的那些听起来极有道理,但我不去听而是去悟的话,就感觉他错的极为离谱,但这样我就变成了‘邪恶的唯心主义’,他的那套东西,真是没法辩论。 对了,我当时说既然你说是劳动创造了人本身,那为何一万年以来,那山上劳动的猴子还是猴子,而我们却变成了人,他却说那些猴子干的不叫劳动,而变成人的猴子干的才叫劳动…… 我又说,资本家就是等同于革命领袖,没有一个好的革命领袖,那么革命万难成功,所以,一个作坊,掌柜的贡献是最大,因为帮工随时可以换,但是掌柜却换不得;还有再好的工人没有本钱,那生意也做不红火,没钱那就要关门。可他就问我家庭成分,我直言相告之后,他就说我的出身决定我的言行只会替资产阶级辩护,因为我本身就是小资产阶级……” 章太炎说道此处杨锐就忍不住爆笑起来,这实在是太有趣的事情了!杨锐爆笑,章太炎却还是忧虑,等杨锐长长的笑完,章太炎跺脚道,“竟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他的学说要是传到了中国,那就不是亡国亡天下了,这简直就是要断我华夏的根!” “枚叔你着什么急啊,现在我们不是开始减租减息了吗,虽然土地产权还是地主的,但他们的收益有限,农民的生计不愁,谁会造反。”杨锐道。 “可工厂、资本家、工人、工会怎么办?”章太炎急道。“工部现在不是在搞工业化吗?工厂建多了,那工人就招的多,工人招的多,那这些……对这些被压迫的无产者,就要罢工,就要暴动,你说这怎么办?” “这个也很好办啊。”杨锐从不为操纵层面的事情担忧,他担忧的是文化本身。“办法多的很,我心中就能想到两个极为稳妥的办法。” “快说,别卖关子!”章太炎脸上闪着光,急切的靠了过来。 “一,出门左转,到长安大街西段那个叫……我忘记叫什么胡同的了,反正就是做衣服被子那条,订做一面最大最大的旗子,一定要用红色的布,写上‘无产阶级’四个字,然后挂在郑亲王府的门口,对了,承天门那边也要做一面,也挂上,这就行了……”杨锐越说越想笑,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笑的蹲下去了。 他如此,章太炎却很认真,他大怒道:“杨竟成!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这是什么事情啊,你!”他转身就想走,不过被杨锐拉住了。 “枚叔,生什么气啊?我这办法绝对有效,真的有效。”杨锐想做出一副很诚恳的模样,但他的脸上的笑意却依然浓烈。 章太炎实在是想不到解决之策,最后只好是忍了,只是寒着脸对杨锐道,“你!在天字号里面有股份不说,自己还在温州办了一个水果包装厂,因为那是入会之前的事情,规模也小,就没有并到天字号里。你把旗子做的再大,‘无产阶级’这几个字写的再好,你也是一个资本家,这样和掩耳盗铃何异?” 杨锐忍着笑,极为流氓的道:“可我旗子最大啊,我手里还有枪。我说我是无产阶级,我就是无产阶级;我说那些工人是资本家走狗,是资本主义工贼,那他们就是走狗工贼。他们要是敢罢工,那就镇压好了,我是无产阶级嘛,我最大啊! 那水果包装厂要是碍眼,捐给国家便是,工资我也可以不要。不过要这样做,那中央干部的福利就要提高了,咸海那边要有疗养所吧,贝加尔湖那边要有别墅吧,还有海南三亚,每年天冷的时候总要去那边过冬吧,还有我的子女国家总是要养着的吧,这样下来,变成一个无产者再好不过了。” “可你这是无赖!你这是挂羊头卖狗肉!”章太炎终于明白杨锐是在说真的,而且还真的很无赖,这让他极为气愤。 “干的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我一手拿枪,一手拿笔,那些工人咬我啊?”杨锐忽然有些暴虐,“劝告之后那些王八蛋还敢闹,全部发到外东北给我开矿伐木去,一辈子老死在那。国家没有工业那就等于人没有脊梁,我宁愿给他们陪葬,也要把工业给建起来。” 杨锐杀气毕现,章太炎则怒气稍挫,他问道,“你不是两个办法吗,还有一个办法呢?你倒是说说啊。” “还有个办法?”杨锐闻言一愣,暴虐的症状这才消退,道,“还有个办法就是给工人中的骨干、工头也发一些工厂的股份,让他们也变成小资本家,然后工厂里要么由我们建立工会,要么就索性不允许建工会。只要有人想挑事,那就是没组织没纪律,反正多准备几顶帽子,能方便给那些恶闹事的扣上去就好。” “只有这两种办法难道?”章太炎道。他觉得这样很无耻。 “枚叔,人总是有惰性的,谁不想少干活多拿钱,可这可能吗?洋人都有殖民地,我们自己却是殖民地,还才刚刚发展,三百一十五家工厂,包括外资工厂才有三十二万工人,国家则是九成九的文盲。这样的基础,不压榨自己,怕是永远也跟不上洋人的步子。”杨锐想到现状,和列宁议定的欢喜顿时无踪无影。列宁把俄国打得再烂,那都是一个几百万吨钢的国家,而中国与之相比,只是个乞丐,不和苏联硬来是对的。 “可那布尔什维克怎么办?现在青年之思想,不都喜欢追求最先进的东西吗。现在列宁说自己是最先进的,学生们可都要跟过去了。”章太炎又绕回去了,看来这几天他吓的够深的。“禁白话文只对百姓有用,那些学生可不就是这样了。竟成,是不是你也辩不过列宁?” “我是辩不过他,我只是不相信他所说的。”杨锐道,“学生那边我们以前不是说过了吗,有青年团在就好了。再有就是那些什么‘剩余价值’‘剥削’‘劳动时间’反正这些敏感词,全部让王小霖那边登记下来,发到报馆、印刷厂去,每个词定一个价钱,要想印出来,那他们就先交罚款,等保证金罚玩了,那就是非法印刷品了,政府取缔有理有据。” 说来说去都还是下流招数,章太炎再次跺脚,“我们难道就只能这样无赖吗?” “是。除了无赖我还真没有想到其他的办法。”杨锐承认,“但最少我们说不过布尔什维克,却可以拦住它的传播啊。” “可要是我们内部,那些复兴会员也信了怎么办?”章太炎叹气,而后问到最关心的一个问题,“等列宁夺权之后,两国总要建交才能划地吧。他那套东西要是我们自己人信了,那就致命了。” “不会的!”杨锐说道,“民族主义和布尔什维克主义完全不相容的,民族主义只分自己人和外人,布尔什维克主义则分有产者和无产者。不为本民族的利益,而去帮助别国的无产者,那就是卖国。中国文化虽然不好,但也有‘好’的地方,安一个秦桧、吴三桂的罪名,还是很容易的,毕竟,忠忠奸奸,老百姓都灌输了几千年了。” “这条有道理。”章太炎点头道,“还有其他办法没有?” “其他办法?”杨锐忽然诡异的笑道,“那就是要开始第二次整肃了。” 章太炎一听整肃脸色就是一变,他摇着头道,“竟成,还要再来吗?上一次虽说没有杀人,但自杀可不少人啊,这立国之初,再这么来,大家可是要慌的。”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杨锐神色也是凝重,“不过这一次不像上一次那么急促了,我们可以花一两年时间对各地的会员整肃一遍,为了大家不害怕,那就换个名字,叫培训吧。对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开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礼部那边要准备一些材料啊。特别是要把国粹和儒教分开,现在它们纠缠在一起,到时候一喊打倒封建思想,国粹也跟着受难了。” 正本清源,把国粹从儒教之中剥离出来,是保存国粹的第一要务,章太炎等人这事情早就在做了,但事情却不是那么的简单。章太炎想了一会道,“我们正在尽力,要分开国粹和儒教,那就要去考证商周之交的历史。那时候的史料太少了,要搜寻是要花很长时间,不过听说京城里头有一个叫王国维的满清遗老,对此研究甚深,还打听说此人正在写一本殷商制度论,就是不知道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王国维?”杨锐有些惊异,“三横王,国家的国,维系的维?” “对,就这个名字。竟成你认识?”章太炎道。 “不认识。”杨锐对这个人不可能没有听过,“可惜是个满清遗老!这样吧,我派人去那堆满清王爷里面找个听话的,让他把王国维的那殷商制度论的书稿借来一观,要是里面的东西有用,那就拿来用也好。” 为了理清儒教之根源,杨锐不得不让人去窃书了。复兴会第三次代表大会,本应该在端午前就开,但因为举义只能是往后推,而举义之后又因为要接收政权、稳定地方,下半年也一直没空,和日本和谈进展顺利之后,杨锐才下令把延缓多次的会议确定在农历十月中旬召开。 和以往的两次代表大会不一样,这一次代表大会才能说是真正的代表大会,各州府都要有人参加,简直就是一个扩大版的国会。会议的内容其实有三,一是转型,革命形势变了,所以新时期的革命和纪律将会不同,会员的思想也要有不同,不然跟不上步伐; 二是整肃,农会这段时间以来扩张的极为迅速,但是农会干部却跟不上节奏,以致各地的招收的骨干会员越来越差。以前革命时期是专门收坏人的,现在坐天下了,坏人不但不能收,还要整,所以整肃很是重要。 三是准备大选,临时国会已经制定了临时选举法,十二月到开春前这段时间农活已经干完,正是选举的好时候,复兴会虽然有获胜的把握,但依然不能懈怠,另外以袁世凯为中心吸引了不少士绅官吏,加上宋教仁这个议会迷,现在国民党的竞选准备的有声有色,直隶要想守住可是要大力气的。 最后就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那就是分蛋糕:嫡系、非嫡系,有功劳、有苦劳,军队的、政府的、农会的、议会的,反正是林林总总,各人的位置都要在不到一个月内落实下来,不但要落实,还要让大家都满意才好。不过底层的事情杨锐是不考虑,他只想七个委员的人,比如虞自勋的问题——之所以大会要拖这么久,就是因为杨锐想和日本谈判完,好减少对美国的依靠,现在的美国似乎成了虞自勋的靠山。 戊卷第五十六章刑不上 “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商之交…… 故自五帝以来,政治文物所自出之都邑,皆在东方,惟周独崛起西土…… 欲观周之所定天下,必自其制度始矣。周人制度之在异于商者,一曰立子立嫡制度,由是而生宗法及丧服之制,并由是而有封建弟子之制,君天子臣诸侯之制。二曰庙数之制。三曰同姓不婚之制。此数者皆周之所以纲纪天下,其旨则在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 殷人之刑惟“寇攘奸宄”,而周人之刑,则并及“不孝不友…… 是殷周之兴亡,乃有德与无德之兴亡,故克殷之后,犹兢兢以德治为务……” 宣武门内帘子胡同内的四合院里,油灯之下,擦拭过眼镜的王国维正在审阅自己的心血之作:——《殷商制度论》。这部原本在1917年才写就的著作,之所以早日出世,是因为甲骨文的大量出土,这其实是复兴会下面中国教育会做的好事。 殷商制度论的立论依据,不是史书竹简锦帛,而是基于一片片甲骨所载之史料。照说教育会所有的甲骨文,礼部章太炎等人也能看到,可在教育会介入安阳之前,已经有几千甚至上万甲片流向民间,这些甲片,王国维托朝廷和罗振玉的福在他人藏处看到过,而章太炎那一帮人看到的只是教育会所藏,史料所缺,是以文章不就。 不过,王国维已经把章太炎要的东西都写出来了,只是两人的方向是反的。章太炎研究殷商之变就是想贬周尚商,从根本上毁灭以周为始的礼教制度;而王国维研究殷商之变则是想给满清朝廷提个醒,劝他们要崇尚周礼,以道德复天下次序。只是讽刺的是,在他文章写成的时候,满清却在一天晚上完蛋了。满清完蛋,若后继有朝那还好,可现在上台的只是一个前明遗王,毫无势力,简直就是个招牌,一切权力还在复兴会。 人间之事便是这么的一去不复返,书房中的王国维心中哀叹。他哀叹的时候,妻子潘正丽走进书房,‘咔哒’一声,把屋子里的电灯给拉亮了。 和丈夫对于满清覆灭的郁郁寡欢,潘正丽却是高兴的。她唯一受到惊吓的就是光绪生辰那个晚上。但从天亮开始,家里的、胡同里的、京城里的情况都在变好,新朝礼部对于京城内做学问的学者都发月饷,王国维虽只是学部下面名称馆的协修,但在特殊人物的照顾下,他的月薪超过总理大臣,而且怕这些满清遗老不肯领薪,礼部还特地让几个降了的满清王爷来发。王国维之前是死也不领,但光绪出葬之后他便不再说什么不食明栗、以身许国了。 “不要开灯。”王国维放下书稿,低低的说了一声,电灯只会让他想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 “天都黑了,油灯太暗,电灯方才亮一些……”潘正丽也是低低的道,不待丈夫回话就出了门。不过一会她又跑了过来,对着丈夫道:“静安,贝子爷还有雪堂先生来了。” “哦。”王国维道,出了书房忙来见客。这两个都是老熟人,前者是在新朝礼部负责发饷的庆王之子载振,后者是熟友罗振玉。 他这边正要见礼,载振忙把他拦住了,而后宝贝般的从怀里掏出几片甲骨,凑上来低声说道,“静安,看看,看看,这真的假的,能值多少银子?” 庆王家财逾千万,但被革命党抄家之后便一穷二白了,虽然革命党返还了一部分,可那只是先前家产的九牛一毛而已。现在载振想发财想疯了,四处捣腾古玩,假言说是自己府上未被革命党抄走的精品,其实都是四处淘来的杂货,他能赚钱,还是靠王国维帮其鉴定。 不急不缓的接过甲片,在进到书房灯下细看上头的文字,在载振和罗振玉的期盼中,王国维摇头道,“这靠不住的。” “还靠不住啊!”载振激动,王国维看古玩的口头禅就是‘靠不住的’,他指着那几片甲骨道,“可其他几个名家都说这实打实是真的,说这骨头没几千年变不了这般模样。” “靠不住的。”王国维还是摇头,载振算是熟人了,他是以多说了几句,“这骨头是真的,但是上面的文字却不是真的……,这靠不住的。” “啊!”载振和罗振玉大惊,“居然有这种事情……那岂不是说,是章疯……章大人在造假?” 几人都被罗振玉无心出口的这句话吓了一跳。现在礼部章太炎全面接管国内的一切古玩典籍,又大肆宣扬在河南开封某地发现殷商故址,出土大量甲片。现在琉璃厂一带大量甲骨文出现,想来就是他放出来的,可却不知这些甲片是假的。 王国维见自己参破天机,不敢再多说,倒是罗振玉镇定道,“贝子爷,这事情可千万不要乱传啊,章大人如此,估计也是想哄骗洋人,好多赚些钱以为国用啊。真要是这消息传出去,那咱们几家可是杀头的祸事……” 一说杀头载振红着的脸就变的煞白。复兴会进城之后没有乱杀无辜,却把庚子的祸首载漪从甘肃那边抓了过来,说是要凌迟处死,只把满城的王爷贝勒吓的半死,他机械的摆着手,“不说!不说!谁也不许说!”载振喃喃道,说罢便收了那几块甲片逃也似的走了。 “这杨竟成倒是会敛财啊,伪造甲骨卖钱都被他想出来了。”载振跑了,罗振玉倒是留下来。“嗯。”王国维不声不响的答话然后点了一支烟,他就喜欢抽烟。 “静安,你说这杨竟成他们下一步会干嘛?若是行爱国之民族主义的话……”罗振玉早就习惯了王国维的寡言冷语,但更佩服他的眼光,所以很多事情都喜欢和他商量。 “杨竟成他们不全是民族主义,章太炎鼓吹的国粹主义,里面更多的是自由主义、自然主义,还有些像叔本华话的人本主义,而杨竟成……”说到这里王国维看了书桌上那一套熟读的西方的没落,道,“杨竟成的那些东西,尤其是那套西方的没落,断不是他自己写的……” “什么!”罗振玉本想随便闲聊时事,不想又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你怎么能断定书不是杨竟成写的,人家毕竟是出过洋,欧美游学十数载。” “反正我感觉不想。”王国维吐着烟,“他是治国之枭雄,却不是治学之干才。鼎革以来,杨竟成那些讲演和书中的精神全然不合,我说的不合,是心境意境的不合,这就像小孩子说不出大人的话一般,阅历不够、心智不熟、修为未到,即便是复述,也是不成样子的……” 王国维的断言把罗振玉惊着了,在嘱咐他不要胡言乱语之后,他忙得要了他一份殷商制度论的草稿,匆匆的去了。 十月以来,京城的天气逾来越冷,城内树叶落尽的时候,秋雨停歇的一天忽然下起雪来。要是以往,大雪下后,次日出大太阳一晒,融雪之下道路将变的泥泞无比,可现在复兴会接管京城,对于卫生管的甚是得力,垃圾之类不消说,便是积雪也清理的极块。城市干净,商贩有序,还有那些官吏巡警们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客气,加上前段时间中日停战条约一签,全国欢庆之下,这北京也粘了不少喜庆。 复兴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就在这个时候召开的,全国各地来的六百名代表齐聚北京,就在满清所建的国会大厦里面开会。不过因为人多,大厦前几个月已经改建,参议院众议院合为一处,只让整个会场变得极为宽阔,巨大而暗红的会旗之下,杨锐、章太炎、钟观光、王季同、徐华封、谢缵泰,还有刚才美国回来的虞自勋都将给代表作报告。 这次大会和前面两次不一样,前两次是为了革命,而这一次是为了建设。杨锐花了不少篇幅来介绍复兴会以后的任务,诸如农业方面的、工业方面的、教育方面的等等,但这一次他的报告中,提的最多的却是‘系统思考’和‘学习型组织’这两个词,当然除此以外,还有‘自我超越’、‘心智模式’‘共同愿景’‘团体学习’这四个词也在他的报告里频频出现。 复兴会不再是革命组织,之前单一的目标已经变成多元化目标,之前拼命能解决的问题,现在就是拼了命也未必能解决得了。为此,整个复兴会的刚性管理模式需变的更加软性,集中于委员会手中的权利要适当的下放,狂化的激情也要冷却,反正复兴会这一把巨大锋利的钢刀,要变成无数把小刀、小锯、小挫,如此,才能有针对性的解决各地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正如一个巨大的军团拆分成无数连队作战一样,其要解决的问题数不胜数。比如,基础组织领导能力如何提高?部队如此的分散怎么才能保证队伍的团结?如何制约监控这些小分队,使其在不违规的情况下完成目标?等等,为此,杨锐这次整肃的版本来自后世美国麻省理工管理学家彼得.圣吉写的《第五项修炼》。 虽然是美国人写的,但书中所包含的思想却是八十年代美国工业败于日本工业,东西方文化差异导致的管理差异,所产生反思浪潮的集大成之作,比最早写《Z理论》的威廉大内这个日裔美国人所触及层次和范围更见深远,西方的理性和东方的悟性也结合极为紧密,这其实是书名里有‘修炼’一词的原因。 “……共同愿景是什么?我还是说一个故事,不,说两个故事吧。”国会大厦内,杨锐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面倾耳倾听的数百双眼睛,娓娓而谈,“汉宣帝时期,此时西方是古罗马帝国,这是个奴隶制国家,奴隶们毫无自由,而且很多时候还要彼此格斗,互相残杀以讨贵族和上等人高兴。 在此背景下,一个叫斯巴达克斯的奴隶带领众奴隶起义了,起义军虽然几度击败罗马大军,但最后还是被罗马大军包围俘虏,罗马将军克拉斯告诉剩下的那几千名奴隶说:‘你们曾经是奴隶,将来还是奴隶。但罗马军队慈悲为怀,只要你们把斯巴达克斯交给我,就不会受到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刑罚。’ 在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斯巴达克斯站起来说:‘我是斯巴达克斯。’不过马上他旁边的奴隶也站起来说:‘我才是斯巴达克斯。’下一个站起来的奴隶还是说,‘不,我才是真正的斯巴达克斯!’短短一盏茶时间,被俘虏的每一个奴隶都站起来说自己才是真正的斯巴达克斯。这个故事是我听来的,是不是真的不重要。它的关键在于,每一个站起来的人都选择受死,但这些士兵所忠于的,不是斯巴达克斯个人,而是由斯巴达克斯所激发的共同愿景,即有朝一日每一个奴隶都可成自由之身。这才是他们站起来的原因,因为这是他们每一个发自内心的期望。 这是西方的故事,但在我们的革命过程里,也有同样的故事:杭州举义失败之后,几个同志被俘了,但当清兵问谁是秋瑾的时候,不光是秋瑾同志站了起来,另外一个同志也站了起来,她说,她才是秋瑾!” 杨锐把秋瑾的故事说出之后,会场忽然爆发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只把他下面的话打断了,正在会场中的秋瑾和伊维峻还有其他几个女同志都低声抽泣起来。杨锐几下双手举起,想把掌声压下去,但每当他的手放下之后,那掌声又是起死回生的响起。 秋瑾的故事感人至深,可其他人的故事就不感人了吗?越来越多的代表想起了在历年革命中牺牲的那些可爱战友,他们情不自禁的鼓掌,又情不自禁的痛哭,到最后,即便是讲演台上的杨锐,双目也已经是湿了。革命能走到今天,那是无数同志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今天革命成功了,他们,却是不在了。 良久良久之后,会场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杨锐背过身擦干眼角之后,又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同志奋不顾身、甘死如饴?是因为纪律吗?是因为忠诚吗?我说都不是! 真正的原因在于每一个同志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景:那就是光复神州,复兴华夏!这种复兴,不光是物质上的复兴,更是文化上的复兴,我们希望每一个中国人以及他的子孙都将不再受饥寒之苦,不再受奴役之罪,不再因为别人大炮一响,就要低三下四、磕头赔款! 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要富足的活者!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要自由的活着!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要尊严的活着!这就是我们的共同愿景!这就是全体复兴会员的共同愿景!!” 排山倒海的掌声又爆发起来,这次伴随的不再是哭声,而是一声声喝彩。杨锐富足、自由、尊严之说当天就从国会大厦传了出去,他这一次关于共同愿景的讲演,第二日就有节录的上了中华时报的头版。民众在热议这些东西的时候,第二日的晚间,章太炎还有其他几个委员都聚郑亲王府,商议另外一件事情。 见诸人都看完了王国维那篇殷商制度论和自己所写的复兴国粹论,章太炎道:“都看完了吧?说说意见吧,过几日便要我上台讲演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能说的可以说到什么程度,还是先确定一下吧。” 王国维做的殷商制度论和章太炎的复兴国粹论全是古文,其他几个人一看就懂,唯独杨锐看的不太懂。这是他现在最头疼的事情,另外还有一个比较头疼的事情,就是他的话语里日造汉语太多,是以不光是礼部,就是严复也在报纸上撰文指者。 其他几人都点头,但杨锐却皱眉,章太炎想笑杨锐却把文稿一放,“枚叔,你就不要欺负我不懂古文了,你就把这文章要紧的地方简述一遍,不要弄得我云里雾里的。” 他如此说,众人都是大笑,杨锐这简直就是作茧自缚。章太炎笑道:“那我就简要的说一说吧。王静安之殷商制度论,当为天才之说。虽然他和我们要做的事情不一样,但其书中所提的观点和说的史料,正是我们所要的。他和我一样,都认为商周之交,是中国文化最大剧变之时。不过他还有另外几个意思极为要紧。 其一,他说‘故五帝以来,政治文物所自出之都邑,皆在东方,惟周独崛起西土。’这个‘独’字用的最好,也就是说,华夏的文化传承向来是在东方,而独有周朝却是从西方来的,由此可知,这周朝的文化并不是华夏真正之传承。那些个酸腐所编造的什么‘凤鸣岐山’,根本就是阿谀奉承之词。 其二,‘欲观周之所以定天下,必自其制度始矣。周人制度之在异于商者:一曰立子立嫡之制,二曰庙数之制,三曰同姓不婚之制。此数者皆周之所以纲纪天下,其旨则在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 也就是说,周人的礼教之制,其实是周文王所创,其关键立嫡立子制,是三纲五常的基础,也是家天下的由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说,便从此开始,而姬旦之所以如此定制,是为了“纳上下于道德”,将整个天下编入一个伦理体系(道德之团体)之中。 其三,‘自殷以前,天子诸侯君臣之分未定也。故当夏后之世,而殷之王亥,王恒,累世称王。汤末放桀之时,亦已称王。当商之末,有周之文武亦称王。盖诸侯之于天子,犹后世诸侯之于盟主,未有君臣之分也。周初亦然,于《牧誓》,《大诰》,皆称诸侯曰:‘友邦君’,是君臣之分未全定也。’ 在周文王建制之前,天子和诸侯之间不是君臣关系,即便是周朝开国之初,周朝的统治者也只是王,其他的诸侯被其呼为‘友邦君’,这个时候还不是宗法社会,没有伦理等级,各个诸侯之间都是平等的。 其四,周之制度典礼乃道德之器械,而尊尊,亲亲,贤贤,男女有别四者之结体也。此之谓‘民彝’。其有不由此者,谓之‘非彝’”。“非彝”者,礼之所去,刑之所加也。殷人之刑惟‘寇攘奸宄’,而周人之刑,则并及“不孝不友。 这里说是法律,周朝的法律增加了‘不孝不友’之罪,但周朝以前的法律,只有‘寇攘奸宄’四条,这‘寇‘,就是劫取;‘攘‘,为窃取;‘奸‘,是外乱;‘宄‘,是内乱。也就是说,当时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十恶之罪。” 章太炎不厌其烦的说完,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杨锐道,“竟成,我刚才说的要是传出去,那天下立马要大乱。人们读罢这些,只会想到,一,这儒家是西来之物,不是我中华所原有;二,三纲五常的根基不再有,道德之说也不再有;三,皇帝无非是‘友邦君’而已,并不比各地的诸侯高到哪里去;四,礼教派和法理派之争可以歇了,除了‘寇攘奸宄’这四种罪,十恶之罪可以取消。 这些当中,和我们最有关联的是皇帝和法治问题,现在我们是用皇权稳定天下,一旦彻底的铲除儒家,三纲五常消失之后,我们对民众的控制力将会下降;再就是法治,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转换到我们身上,那就是刑不上会员,复兴会员是不是在法律的制裁之内,这个大家要讨论。” 对于皇权的使用每一个人都是极为清楚的,这个早有定论,无可再议,但‘刑不上会员’这一条却是极为要紧的。现在革命成功,那么多人想入会,分杯羹除外,就是因为刑不上会员。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杨锐道,“我先说吧,皇权还是先用着,但这些资料可以先发下去,最少在我们复兴会内部,要肃清儒家思想;另外一个……” 说道这里他停了下来,刑不上会员还真不好怎么说。不要说现在,就是一百年后的中国也是如此,要处置会员必先通知会组织,不是大罪一般做开除会籍处理,若是大罪,会员和非会员在量刑上也有极大不同。真他妈坑爹!杨锐暗骂道,他发现他说不下去了。 戊卷第六十七章以后 复兴会并不是一个存在真空里的组织,杨锐当初很轻易的就确定了最高大法官之事,但按照这几个月各地上报的情况看,会员违法之事并不在少数,虽说内部纪律机关都做了处置,但暗中放纵的也不在少数,等各地的政府完全搭建,违法之事交给大理院审判后,那会员违法之事将会激起更大的浪潮。维护法制,那自然就会降低会员的团结性,诸多会员,特别是诸多农会会员,不就是因为能不受欺负才入会吗,这和他们入基督教一个道理。 “还是让秘书处定个制度吧。”杨锐定下心思道,“对有些罪行可以适当优待,然后交给大家过目,但这只针对革命成功前入会的会员,这样算是功过相抵吧。” “我反对竟成的意思。”虞自勋果不其然的反对,哪怕他自己都是待罪之身,“这不符合宪法精神,再则我们对会员已经很优待了。吏部明年要举行的官吏考试,虽然考试是公平的,但这是我们出题,那些法政学堂的毕业生,做这些题目哪个不是手到擒来?” “我感觉很有也不太好。”老成的徐华封也反对,“官场上的事情,素来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一旦这事情传出去了,那影响甚坏。” “是这个道理。”谢缵泰也说道,“现在宋遁初国民党,还有梁卓如的民主党都会由此针对我们,对大选不利。” “那就各家都沾点光吧。”杨锐说道,“等正式国会成立之后,三方都派些人,组成一个功臣委员会,专门核定革命功臣,我们的人、同盟会的人、甚至包括梁卓如搞戊戌变法的人,都……”杨锐感觉越说越不对,这样等于是自降了身份,特别是和维新派牵扯上了关系,“梁启超那些人就算了,同盟会那些人可以加入,大家把事迹、功绩报上来,核准之后再通知大理寺不就好了吗?” “后面的我赞同,但前面的我不赞同。”在所有人都感觉可行的时候,蔡元培说话了,他的身份算是半个委员,和虞辉祖类似,“刑不上会员如此办可以,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但儒家之说,现在就要开始清理了,我听说……”说到这,他看了虞自勋一眼,道,“美国那边的留学生现在办了一个办了一个中国科学会的组织,出版了一本叫科学的杂志,在留学生中影响不小,他们是反儒家的。现在不对儒教动手,那些老旧人物就会想方设法复辟旧物,前段时间那些要朱宽肅封衍圣公之事便是如此……” “那些人……”诸人听得都是摇头,这孔家也不知道是贱还是怎么的,每次改朝换代都对新朝人物巴结的很。不过儒教是国粹之大敌,是以这帮人的愿望没有达成。 “枚叔,礼部那边这能替代儒家么,要是把他们清除了,复古之思想大家信不信?”杨锐不放心的问道,他也是想动手的,但又怕把阵地空出来,被布尔什维克占领了。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行不行的问题。”章太炎道,“可以从这次整肃开始,而后再慢慢的切入学界,但做起来不能太烈,一旦过激,双方争斗也不是好事。再有王静安考证的那些龟甲要想办法弄回来,拿到这些龟甲之后,国粹报上就可以开始批孔了。” “那法律上也要改了,”钟观光忽然道,他最近都在看法律,“刑法上十恶之罪要去除,还有婚姻、继承,这些法律都要重新制定。” “这可要引起轩然大波了。”王季同也开始插嘴,“现在我们诸多措施以及很惹非议了,一旦步子太大,舆论上又要起风潮了。废孔还是缓行吧,只在会内和学校清楚这些便可,等几十年之后,老一辈的人死之后,那儒教不废也是废了。” “小徐说的有道理,还是平稳些好。”徐华封和虞辉祖都附和此议,他们都是老人,儒教之说渗入甚深,所以只想平稳过渡。他们三个同意,其余诸人对此也赞同,废孔之事也就这般定下来了。 不过文化上的事情讨论完毕,政治上的事情还没讨论完。一切权力都在国会,这只是相对于国家而言,另外还有省议会、县议会,这些对于省县来说又是一个权利中心。杨锐可以任命各部的部长,但任命各省的省长县长,只是通过间接的方式,即由通过吏部考察、考试、提名,而后由省县议会任命。一会专政是要有书记的,现在复兴会是一大独大,所以书记没有,只有县长省长之类。这次开会,就要把各省省长人选定下来,而后由省议会正式任命。 “直隶、西藏、西域、两广、云南六地就不说了,”杨锐道,“剩余十九个省都是我们控制,各省的名单大家看一下,若是没有问题,那就按照这个任命。” 名单都在诸人手里,简要的介绍看完,大家都是摇头,徐华封道,“竟成,这些人都是太年轻了,他们上任后,各方面的事情能平衡的了吗?” “我们的人都很年轻,能选出这些人已经很难了。”杨锐无奈道,“这些人上任之前将经过几个月的培训,再有,每个人都有一套幕僚班子,他不会处理的事务,可以交给他们处理。”“江苏是重要的地方,任命的是程德全,他是前清的旧官,这不会引起大家不满吗?”钟观光说道,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程德全。 “程德全是黑龙江的时候就和我们合作过,算是半个复兴会的人吧。排除这些,这个人在认庚子年和入侵的俄军周旋过,不说求和有多少骨气,但最少还是保民的。江苏财税重地,又要和洋人打交道,让他做江苏巡抚,是有稳定的意思。再说,前清的那些人不可能不用,只是用的比例和方式问题,现在这十九个省长,也就只有程德全是前清的人,其他的都是我们的人。”杨锐对每一个省长的资历都很熟悉,毕竟这些人都是经过他批准的。 吏部杨锐是一手把控的,他说哪些人好,那哪些人就好,毕竟这不是任命会内的职务,诸人看完资料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对这些人都没有反对。见此,杨锐把烟灭了之后进入下一个议程,那就是对第一次整肃的那些进行正名。 第一次整肃是在第二次代表大会时期开始的,当时也是委员会讨论同意的,后来执行的时候出了事死了人,当时因为革命形势,很多人只能是当作敌特分子给埋了,现在革命成功,之前冤死的那些人,总是要给他交代的。 杨锐一说要给以前的那些正名,屋子里气氛就是一暗,这是复兴会极不光彩的事情,现在杨锐说是正名,虽然免了那些人的罪,可组织上的错依然不承认,特别是杨锐身上的责任依然没有追究,正名正名,无非是弄死了人后给些抚恤而已。 “若只是正名,怕是难以服众吧。”王小徐道,他当初在牢里,对整肃是不赞成的。“那应如何?”杨锐反问,“难度要把那些政委拉出去枪毙?” “竟成……”听出杨锐的不满,钟观光忙劝道,“还是息事宁人的好吧。当时身处革命之中,不整肃就革命就很有可能失败,这也是迫不得已,以后不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便好了。我声明啊,这事情要追究责任,我也有责任。” “我同意宪鬯的说法,”徐华封道,“此事我虽不在国内,但也有责任。” “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当初盲动,也不会有杭州之败。”蔡元培也凑了上来。 杨锐和章太炎是当事人,他们三个人支持,王季同和虞自勋就不好说什么了,虞自勋道,“竟成,那这些人怎么正名?” “之前的罪名去除,活着的那些人由我来致歉,死了那些就按照烈士的待遇来处理吧。”杨锐说道,“但这一切都只能限制在会内,对外的话,还是五十年之后再解密吧。” 听闻杨锐说要五十年之后解密,虞自勋听的只是嘴角一笑,这就等于在杨锐死后再解密了,五十年他是八十多岁了。他虽然嘲笑,但他自己身上也是有问题的,谈完正名的事情,下一步估计就要谈他的事情了。 就如虞自勋想的一样,正名一事发起的投票有六个人同意杨锐的提议,唯有王季同弃权不表态,这事情就这么通过。而后,在杨锐的动议下,虞自勋退场,会议接下来要讨论就是他的问题了。 虞自勋之事是极为清楚的,泄露举义时间、以及不经杨锐允许就资助同盟会,虽然他辩说是不清楚国内的举义计划,想来广西不是复兴会的势力范围,所以资助同盟会孙汶,他是希望他们发起举义。他说的没有问题,但这事情在复兴会内部是严重违纪,并给举义带来了极大的隐患,可在复兴会外部,他的行为却又没做错,既然是革命,那么任何人都可以革命,为何同盟会革命就不能资助? 虞自勋之事,因为东北战事未停,考虑到要他说服美国人支持新政府,杨锐也就不能急着追究。等东北停战,在美国负责交涉、借款的虞自勋似乎已经深得美国官方的信任,这个时候处理,就要顾虑美国人的意思了。现在的虞自勋已经完全是挟洋自重,这也是他还能在第三次代表大会上作报告的原因,真要把他拿下,那和美国人谈定的那些事情就要一团糟了,这其中包括两亿美元的债券融资,还有其他一系列的工业建设合同。 “自勋的事情,还是应该从宽处理的好。”徐华封说道,“他的检讨我也看了,他也是为了革命好吗,当时广西那边我们是没有做安排,之所以光复,也是因为两广总督张鸣岐向我们投诚,当时自勋不知道这些东西,所以支持同盟会孙汶是难免的。” 徐华封因为工业的关系,第一个帮着虞自勋说好话,蔡元培是第二个,“自勋最大的问题的是没有把这事情和竟成商量,这是最不对的。但同盟会毕竟也是革命组织,帮助他们也就是帮助革命,我们还是不能太苛求于他了。” 王季同也道:“心是好的,但做法却是错的。看在没有造成重大损失上,还是宽办的好。真要是把事情闹大了,对内对外我们都不好交代的。” “这点小徐说的很对,美国国务卿对自勋很是赞许,说本来发现债券总统时不可能同意的,哪怕是以民间融资的方式也是不允许。但他说自勋的爱国心和无比的热诚感动了总统,让总统做出不得不做出有悖于理智的事情……”谢缵泰站在外交的立场不得不为虞自勋说好话,虽然他知道美国人这是想插手复兴会内部事务,可就目前的情况,他希望杨锐暂时忍耐,不要为了处置虞自勋得罪了唯一一个支持国。 几个人的意思都是宽办,唯有章太炎、虞辉祖、钟观光三人没有表态,章太炎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但虞辉祖和钟观光因为和虞自勋关系密切,此时说话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都不好。杨锐忍着气,把所有人看了一圈,然后道,“还有没有别的意见?”他问的其实是章太炎。 “美国人那边需要自勋,大家也说宽办,那事情就先放一放吧。”章太炎说道,“但这一届的委员他还是不要选了,以后的他就专门负责对美交涉,大家看如何?” “我同意枚叔的说法。”一直没说话的虞辉祖和钟观光都赞同这个决定,不过他们说完之后都看向杨锐,这事情最终还是要他同意。 “大家看着我干什么,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样办吧。”杨锐出乎意外的不生气,很和气的吧事情确定下来。 他如此表现,只让所有人你不解,因为当时出事的时候他枪毙虞自勋的心都有。王季同带着疑问在二天找了虞自勋,当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虞自勋苦笑道,“我是不该如此,可竟成也有难言之隐啊。他说要给第一次整肃中死的人正名,正什么名啊,纯粹是要把他做出来的事情让大家来担。” “你是说这事情本是一个交换?你同意正名,他同意宽办,”王季同奇道。“你们之前就谈过?” “没有谈过,大家都有默契。我的事情主要是美国公使找竟成谈过一次,我支持正名只是一种示好,竟成不可能不会明白这个意思的。”虞自勋道。 “自勋,你老实跟我说,你和美国人那帮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会……”听到美国公使出面为虞自勋说话,王季同有些担心了。 “美国虽说是一个民主国家,但权力依然是被一些上等人把持,耶鲁大学里面有一个会,其在美国政商界影响极大,容闳先生是这个会的外围成员,美国国务卿诺克斯和他们也有极深的关系。他们希望和我们建立密切的关系,也希望中国像美国那样变成一个共和制的国家,所以他们找上了我。也正因为此,对于中国的革命美国国内舆论是一面倒的支持,我们的债券计划,美国债券市场有诸多承销商希望接盘这些债券,还有我们聘请人才、购买工业设备他们也很支持。 我和他们的关系只是一般朋友而已,不管是借款也好,谈判也好,我都没有为了要讨好他们而出让过什么利益,这个我可以拿人格保证。至于他们为什么支持我,我想大概是我在美国读过书的原因吧。竟成虽说也是在美国呆了几年,但他受教育是在伦敦,美国人普遍把他看作是英国留学生而不是美国留学生,而且他主导下,复兴会外派的留学生大多去德国而不是去美国,所以……”虞自勋道。 “真是这样?”王季同有些不信,杨锐其实是对德国有所偏爱的,而不是英国。 “还有容闳先生的意见美国人比较重视。”虞自勋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关键,“他喜欢我而不喜欢竟成,他说竟成有独裁倾向,这主要是因为他对竟成不和孙汶合作的不满。小徐,孙汶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竟成那样不喜欢他?” “孙汶本不是什么好人。”王季同道。“现在特科的人正在调查五年前的杭州之事,他们怀疑杭州的事情,还有竟成、枚叔的刺杀都不是满清所为,而是同盟会破坏所致。当时同盟会和复兴会正在商谈合作事宜,其目的是为了吞并复兴会。” 特科是王季同组建的,里面在干什么他总是知道一些。他如此说虞自勋大惊,“孙逸仙只是一个文人,他,他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王季同道,“但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看,那事情就是这样的,让人不得不信。自勋,你我相处多年,很多话是可以摊开来说的,你啊,心是好的,但很多时候太容易轻信别人了,这种轻信不是因为你辨识能力差,而是你深信民主共和,一旦有人以这个作为说辞,那你就先信了八九分。这样是不行的,有些人,有很多人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你喜欢听什么,他们就提什么,这样你是一定会上当的。” 王季同一番话说的虞自勋面红耳赤,不过他接下来的话更挑动他的神经,“自勋,你告诉,美国人是不是想让竟成下台,换你来做总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虞自勋连忙摇头摆手,但他如此又怎么能瞒得过王季同的眼睛。“就是有这事也没什么。”王季同道。“容闳先生不喜欢竟成,我是知道的,竟成也不喜欢他,竟成说他第一次去美国的时候露了行踪,就是容闳捣得鬼。” “可容闳先生说,当时美国人想支持中国革命,但保皇党康有为深信儒家,坚持皇权专制而不赞同共和,所以他们失望之下听容闳先生说还有另外的革命者,就想了解一番,其实他们并无恶意,只是想把竟成拍下来而已,孙汶他们也关注过,但他们认为孙汶成不了什么事。”虞自勋道。 “你说的这个会倒底是什么组织,他们为何不正面和竟成接洽,反而要偷偷摸摸的?还有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王季同道。他感觉处处有阴谋。 “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和他们的一些人熟悉而已。”虞自勋道,“而这个会,我只知道它的势力在美国极广,甚至,甚至连塔夫脱总统和他们都关系匪浅。小徐,现在国家贫弱,竟成闭门造车的弄出那五十六个项目,就以为工业建设完成了,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美国虽然提倡自由贸易,可他们不是傻子,有些东西他们是不卖的,现在之所以卖,一是看在我们和日本敌对并且能打赢日本,这相当于小半个盟友身份;再是希望我在日后能成为总理,好进一步促进中美友好,美国工业日趋繁荣,南北美洲的市场终究要满足不了,而我们,四万万人口,正好可以在市场饱和之后让美国的产品有处可卖,这也是他们卖设备给我们,但不多卖设备给我们的原因。” “然后他们就要你接手竟成,做下一任总理?”王季同问,事情越来越清楚了。 “他们有这么提过,但我无法答应。这不是美国人就能决定的事情,也不是我就能决定的事情,但就事论事说,将来我做总理,对中美交好极为有利。”虞自勋道。“不是这样的!”王季同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为何不是这样?难道我们不和美国结盟吗?现在唯有他们在支持我们!”虞自勋道。 虞自勋从泄露举义时间之后就已经被杨锐自动排挤出委员会了,虽然他还挂着个委员身份。王季同明白亲美只是一个过渡,这其实也正是杨锐要让日本流血而不重伤的原因,还有俄国那些革命党,要他们真成功了,那么远东的局势将要剧变。杨锐就是要通过日本和革命后的俄国,来要挟讨好西方诸国,基于此,可以想象,等中国在左右逢源中强大之后,英法美德诸国,都将是中国的敌人,这或许就是杨锐苦心孤诣,研究技术准备战争的原因。而为什么会这样,按照王季同的猜想,是因为亚洲是欧洲的殖民地,中国要想发展就要抢夺那些殖民地。 王季同能猜到以后的很多事情,但因为纪律他不能告诉虞自勋,面对他的问题,他只能道,“自勋,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你不该对美国人承诺太多。” 戊卷第六十八章回家 “连长,成功了,我们终于成功了拉!这回进攻,可以写成戏本了……”一个迷糊的人影兴冲冲跑到另一个高大人影身边,兴高采烈的呼喊。 “隐——蔽!”高大的人影大喝一声,一把就把旁边的人推到,而后,一阵“砰砰砰砰”的马克沁机枪声响起…… “连长!连长!”倒地的人影窜起来扑了过去了,抱着一个流血不止的身躯使劲呼喊道,而后又是野兽般的嚎叫,“卫生员!卫生员!!” …… “营长,走错了!走错了!我们要的不是这个方向!”轰隆隆的炮声中,一个声音大喊道,“团长是要我们迂回!迂回!” “迂回个屁!我用鼻子都能闻到鞑子指挥部的味道……”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坚持道…… “端了指挥部了不起是不是?!抓了大官不得了是不是?!二营牺牲的那些人,你要对他们负责!你要对他们负责!你要对他们负责……”一个声音在指责,言语里说不出的愤怒。 …… “啊”的一声,昏黑的军帐内,陆挽少校又从梦魇中醒来。明白又是一个梦,他无比紧张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而后动了动睡得发疼的膀子转了个身。被子拱起的当口,外面冰冷的空气吸了不少进来,只让他还有些昏沉脑袋清醒了许多。伸出手胡乱模了根烟,“哧”的一声擦亮火柴点烟的同时,他看了一下怀表,六点二十四分,难怪天变的这么暗。 如同随着呼吸明明灭灭烟火一般,陆挽的心也随着回忆昏昏暗暗,更可怕的是,这些不畅快的往事还经常徘徊在他的梦境里,让他挥之不去,永记心头。 “记住,战场最关键就是决断!不管是正确的决断,还是错误的决断,你都要快速的决断!”培训班里面一个身带残疾教官的这番话语让陆挽封为圭臬,而他的一切苦恼也源自于此。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一上战场,枪炮声、呐喊声、气味、风向、温度、地形、工事、敌我态势……,种种信息都会在一瞬间映射在他脑海里,让他对战场有一种独特的把握力,它们是那般的清晰,又是那般的不可言状,以致使他常常做出有悖于原定计划的决断,而这些决断,虽然在事后被证明是对的,但结果往往却是悲剧。 “真他娘的悲剧!”再次点了一根烟的陆挽自言自语,悲剧这个词是他从报纸上看来的,那上面是说中国正在摆脱悲剧命运,不过他只觉得自己就是悲剧命运。陆挽想到悲剧的时候,部队温婉的起床号便吹响了,一遍又一遍的,像母亲在呼喊着自己熟睡的孩子。 这个时候,勤务兵四喜提着马灯进来了,一见床上陆挽正在抽烟,他便嘿笑起来,“营长你醒了啊?” 陆挽没有答话,只是把剩一小半的烟掐灭了,而后利索的掀被子起床。不过,当他看见四喜拿进来的是常服而不是作训服的时候,他诧异问道,“这是……” “营长,你忘记了啦?今天你回家啊!”四喜笑道,“我都帮你收拾好了,火车票昨天下午也让人买好了,是响午的车,你要是愿意,可以先去西湖逛一圈再走。再怎么说,也是上有天堂,下游苏杭啊……” 勤务兵四喜笑呵呵的话语里,只把陆挽从残梦里彻底的拉入到现实——在最后一次对清军的围歼中,因为陆挽当机立断,敌第五镇指挥部被其突袭,使得第五镇更早的放弃抵抗,围歼战役提前一天结束,而他这个害死友军的罪魁祸首,在事后也得到了晋升,他不再是少校,而是中校了。 梳洗毕,看着那多了一道粗杠的肩章,陆挽闭着眼睛把它穿上了,又在四喜的帮助下,把两枚双龙勋章还有四个纪念章别在左胸……等他一切收拾停,四喜用镜子给他照的时候,一个英武的校官出现在镜子里,严整、锐利,像是一柄刚出鞘寒光闪闪的剑。 “咱们的军装就是好看!”四喜再一次的唠叨,每一次他看见陆挽穿礼部或者常服的时候都会这样感慨。墨绿色的昵制大衣不同于软绵绵的棉衣,穿在年轻健壮的身体显得异常干练和笔挺,竖立紧缩的领口、五色夺目的勋表勋章、光亮整齐的铜扣及领章,以及那根无比精神的腰带和精美绝伦的佩剑,都不得不让人感叹军服设计者的独具匠心。 端端正正的把军帽戴好,陆挽道:“我回家了,你也回家吧。” “啊!营长,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的,我可要跟着你。”四喜一听陆挽要他回家,脸顿时苦了起来,正麻利收拾着的被子也放下了。 见他如此,陆挽笑道,“怎么,要跟我回山东过年啊?……好!跟着就跟着吧,反正你家里也没啥人了。”他说到此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收敛笑容道,“不过,你可要记得把老连长的东西带着,这次正好把他那些东西给他捎回去。” “是!营长。”四喜笑吟吟的立正,而后又开始麻利的收拾东西。 陆挽赶到杭州城站的时候,火车已经快开了,巨大的火车头只在站台上‘赫茲赫茲’的吐着白气,汽笛不时的拉响似乎在催促着未到的行人。因为是身着戎装,陆挽被一个苦瓜脸查票员恭敬的引进了站台,但当看到他俩的票是三等座时,又把他们两个细细打量了一眼,只待看到陆挽左胸挂着的双龙勋章,苦瓜脸苦笑道:“大…人,同…志,同志,这车已经满了,实在不能安排头等座,要不等明天再走吧……” “不需要了,坐的就是三等。”陆挽不动声色的道,心里却把买票贪便宜的四喜骂了一遍。 “对,我们坐的就是三等座。”四喜吐着白气附和道,他背上和手上的行李,也乘此功夫挪了挪,好背的更加紧些。 “是!是!”苦瓜脸只当这两个革命军大人是没有出过门的乡巴佬,想帮忙也不领情,只好领着他们上车。 三等车厢是最下等的车厢,车座是硬板,空间也极为狭小,夏天的时候靠着火车头,坐不久全身都是煤灰,而冬天的时候又在火车尾,暖管里的水一点热气都没有,只能靠乘客自身取暖。陆挽一进车厢的时候,就被里面的人吓着了,当然,他也把里面的人吓着了。这三等车厢只是头等车价钱的四分之一,是以穷人坐的最多,临近年关的时候,火车站不但卖坐票,就会连站票也卖。 跟着一个卖茶水老头的,陆挽两个好不容易挤到座位上,已经出一身汗。火车此时就要开了,正当两人庆幸自己是最后一个上车时,闹哄哄的车厢里又是几个声音传过来,“秀,这次不会错了吧?” “不会错了,这就是去北边的车……小猫,大猫,快跟着些,快跟着些!”一个女声传了过来,似乎是一个母亲在叮嘱自己的孩子,不过车厢太挤,一会一个孩子就大叫起来,像是什么东西被拉下了。 车厢里嘈闹无比、拥挤无比、杂乱无比,但陆挽却是毫不为意,这还是在火车里,便是冬天在下大雪的野地里,他都能呆的好好的。火车开了之后,他便摸出一本书看着,而旁边的四喜却一直侧头看着刚上车的一家子:一个六十多岁、神情敬畏、穿着土布衣裳的大妈;一个年轻标致,但肩膀却挂着显眼黑纱的小媳妇;最后是两个孩子,一个十二三岁,理着儿童团短发;另一个则只有五六岁,依然是浙西小孩传统装束,几个人也挂着黑纱,行色匆匆。 一身复兴军中校军装的陆挽坐在火车的后部,旁边的乘客都不敢大声的说话,甚至连看了也不敢看向这边。而这四个人挤过来看到他的时候,眼中猛然一紧,大妈和孩子是想转身的模样,但被小媳妇暗中扯住了,四个人不动声色的坐在陆挽的对面,却什么话也不敢说。 “你们是干啥的?”混着山东口音的四喜瞧不透对面这几个人,多管闲事的发问。他问的时候,陆挽只是暗笑,他八成上看那小媳妇好看,想搭上话。 “同…志,我们…是好人,我们支持……革命!”面对四喜的提问,对面四个人有三个人吓了一跳,到最后只有那个叫秀的女子张口结舌的回话,她说话的时候,手却放到了腰下,仿佛哪里有她的依仗。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好人,”四喜笑着,“我是说你们这是上哪去?” “我们,我们要去…要去京师……”女子的话只让看着书的陆挽也好奇起来。 北京占领之后就在清理满人院落,同时内城不戒严,很多满人犹自怕杀头,拖家带口的去了天津,只等东北停战,这些人又去了奉天,那里是张榕主事,他本身就是旗人。 在北京满人迁出的时候,南方根据地,特别是严州的军烈属在部队的安排下开始北上,明朝朱棣干过一次的事情,复兴会此时又再干一次。不过不同的是,朱棣北迁的主要是富商贵人之流,而复兴会北迁的全是军烈属。按照杨锐的说法,北京是首都,但历次破城让里面的人全变成了顺民,他要军烈属北上,就是要让这座城市多些英气。大半年的时间,军烈属早就北上了,对面这几个严州口音的人,大过年去京城做什么的呢?难道也是烈属? “你们是军烈属?怎么部队上不安排你们走,还坐这种车厢?”陆挽放下书有些生气的道,他看到对面的一家子忽然想到了老连长的家属,他是朝阳那边人,杭州举义时从东北前来支援的士官,是和小日本俄毛子真刀真枪干过的英雄。 “我们……”陆挽的气愤明显把对面几个吓了一跳,火车上太拥挤不好避让,要不然这几人早跑了,女子好半天才说道,“我们昨日和…走散了…还是要上京师的……” 女子的话语无伦次,说了半天也让人摸不着头绪,烈属证也不见拿出来,陆挽只以为是自己误会了,他们估计是有亲戚在京城,昨日是和亲戚走散,只好自己独自上京了。 他不在意这几个人,这几个人害怕他,火车到海宁站的时候,这几个人赶忙挪到其他地方去了,不过四喜似乎还对那个叫秀的女子念念不忘,只是他的理由却是怪异的,“营长,我觉着这几个人有问题,他们怎么那么怕我们呢?” “怕我们?是怕你吧!”陆挽没好气的道,他觉得自己的勤务兵还是傻了点,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坐这三等车厢。 杭州沪上只有两百多公里,上午从杭州出发,晚上六七点就能到沪上闸北火车站。陆挽本想静静的看书,但车厢里实在是太吵杂,特别是到站的时候,火车里的,站台上的,什么声音都有,特别是那些卖报的报童,把报纸上的新闻喊的镇天响:“卖报!卖报!公使团直斥我对美借款非法,杨总理痛批公使团干涉内政……卖报!卖报!明年恩科开考,直取六百县长!想做官者从速报名!从速报名!……卖报!卖报!康南海提倡尊孔,章疯子舌批群儒……卖报!卖报!康南海提倡尊孔,章疯子舌批群儒……” “去,买一份报纸来,”陆挽听到章疯子心中就乐了,复兴会这些领袖当中,他尊敬的不少,但最喜欢的却是章太炎先生,现在听见他又闹出些花样拉,不由好奇的很,想知道他是怎么舌批群儒的。 “是!营长。”四喜领命起身,准备搏击一番,不过他还没有说让路,旁边的乘客就敬畏的让开了,他轻松的探出窗口,买了几分当下的报纸,另外还买了几个嘉兴粽子,这已经是到嘉兴了。 展开大幅的中华时报,掠过那些不太感兴趣的头条,陆挽在第二版便找到了刚才报童念的那则消息,只见上面写道:“……孔教会总理陈焕章等第四次上书临时国会,再次申述尊孔之必要,要求宪法明定礼教为国教。盖此次上书,乃因学部尚书蔡元培大人在上月之教育宗旨令上,以‘学孔与信仰自由相悖’为由,故将尊孔从国家教育宗旨中删除…… 孔教会之提议使礼部尚书章太炎大人再发讥语,谓孔教欺世盗名之徒,妄以尊孔而保自身之权威,不但可恶,更为可耻,学部之规条乃我大中华国造材取材之良策,若实行之,则三十年之后,我国之面貌当焕然一新……” 陆挽只把这篇几百字的文章一口气读完,细品之下又读其他的文章,除临时内阁和公使团的纷争之外,再便是明年恩科开考之事最让他关心。前者是国与国纠葛,虽然他是个中校,但这种层面的事情不是他能影响的,唯有恩科开考,这事情影响着几百万读书人。 “新朝恩科开考指南,”粗大的黑体字极为端正,在这一行字的左边,则是罗列着诸如报名条件、考试时间、考试内容、考试地点、招收程序等一系列和考试有关的东西。 陆挽看这个是想到家里还有个哥哥,他也是读书的,就是文弱了些,不比自己这般果敢健壮,在家只读书怕是没什么出息的,现在全国开考,倒是可以让哥哥前去一试。 报考条件:1、国内外各类两年制中等学校得有毕业证书者;2、前清乡试得中童生及以上功名者;3、同等学力者,所谓同等学力,及未有毕业证及童生资格者,可参加各县举办的同等学力考试,通过者既有报名资格。4、考生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以民部发放户口本所登记年龄为准,还未登记之县,以县乡介绍信为准。) 考试时间:恩科开考时间为大中华二年五月初四,同等学力考生时间为大中华二年二月初三。考试内容:一为行测,即行政能力测试,为语言理解与表达、常识判断、数量关系、判断推理和资料分析;二为策论。 或许是明白新朝的科举和考试不同,报纸上居然还加印了一套模拟考题。本以为报纸是多此一举,但陆挽细看之下却发现这题目确实和以往不一样,比如行测的常识部分,全是选择题,何为选择题?便是说试卷上原就有甲乙丙丁四个答案,应试者在这四者中选其一便可。 正要以为这考试太简单的时候,陆挽却又被上头的题目吓了一跳,这考的东西可不再是儒家经义之类,而是包罗万象,什么东西都有。即便是最简单的常识题,居然也有一道中药题:关于中药,下列归类正确的是:甲,辛味药:连翘、杏任;乙,甘味药:当归、人参;丙,酸味药:陈皮、黄连;丁,苦味药:黄伯、乌梅。 常识题就这么生僻,那么除了语言和表达外,另外的数量关系、判断推理、资料分析那就更难了,这题目不但全面,而且每一段都有时间安排。粗粗的把行测的试题都看了一遍,陆挽觉得自己去考,也未必能有一定过的把握,若是兄长前去,也未必能考中。 他点烟思考间,又去看下面的策论部分,此考试和行测不同,不再是选择题,而是和早前考科举的策论题一样,都是给一句话或一个问题,然后由应试者以此为据,做一篇对策文章。和行测一样,报纸上也例举了题目,其论为:宰相必起于州郡;其策为:问区田防旱,汉至清皆有成效,今尚可行否? 区田防旱,一看就知道这是农业上实际性的知识,没有真正实践过的考生是万难写出文章来的,但是这个‘宰相必起于州郡’,陆挽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听过。他这边苦思冥想间,车厢另一头一个老学究的声音在回荡,“晓得哇,这次朝廷的恩科和以往历朝的科举可是不同了,不说考的东西不同,就是考中那也和以前不同,这可是马上就能做官的。虽有如此之好事,可汝等不能博览群书,怕是连题目都看不懂哦!行测里面甲乙丙丁任选一个还可以瞎蒙,这策论便不是这般了,看看这题,啊!看看这题,‘宰相必起于州郡’,只读圣贤书的人哪听过这句,哪听过这句?啊?不晓得了吧?哈哈……” 解说之人理直气壮,虽然身居三等车厢,倒有着头等车厢上等人的气势,他的话语只把旁边人劲头吊起的时候,接着解释道:“这宰相必起于州郡出自韩非子的显学篇,其文曰: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晓得哇?你们这些文盲晓得哇?” 老学究卖弄着学识,只惹得半个车厢里的人发笑,车厢里充满着快活的空气,不过众人笑过之后,有认识这个老学究的人喊道,“孔老夫子,你怎么不去考?” 此人一出声,其他人也呼应着,一个最大的声音喊道,“是啊,孔老夫子,你怎么不去考?你要是去考了,一旦高中那便是县令大人了,也不要在这三等车厢上卖茶水辱斯文了。” 那人一说,其他人也是大笑。这老学究只说后面的策论,可前面那行测题目,他可是一题也没有说,想来怕是有一大半看不懂。众人起哄,叫老夫子的茶水工只对众人的问话不答,诸人立刻明白他懂的其实就那么一题而已,便又放声大笑起来,整个车厢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一个卖茶水的都懂得这么多,看来这考试难考咯。”陆挽放下报纸,不由感慨一句。 陆挽感慨,四喜正拿着一张报纸在挠头弄眼,他不看新闻,看的是小说说部之类,只是他文化不高,虽然上过短期识字班,但还是有些字不认识,是以故事只能是跳着看,上面的情节往往是猜的,这样看到后面就不知所云了。 戊卷第六十九章同盟 在到沪上闸北火车站之前,陆挽拿着钢笔把报纸上的那些官员考试的例题都做完了,策论那两篇文章也做了两篇文章,可惜行测的答案要下一期报纸才能有,他只能让四喜拿着这些题目等明日的答案。 三等车厢是没有电灯的,等五点多天色发懵的时候,车厢里一片昏暗,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只让人看的一阵心寒,幸好火车已经近松江,再过两三个小时就到沪上了。再一次听见那茶水工的吆喝声,陆挽要了杯开水,而后给小帐的时候,亲手给了两个洋元,陆挽还笑着道:“孔先生博览群书,官员考试虽难,但新朝取才甚多,去考的大概都能高中……” 一个革命军大人对自己如此说话,茶水工吓了一跳,因为发慌或是害怕,他接小帐的手被那两块洋元打得一沉,想退回又听对方劝自己去考,脸上发红的鞠躬告退了。茶水工既走,四喜忽然道:“营长,我要去考也能高中吗?” “你高中个屁。”陆挽笑骂,“东邪西毒是谁你都分不清,老实给我呆着吧,以后多认几个字再说。” 四喜被陆挽说的一愣,顿时不敢说话了,这一沉默直到火车到站,他才收拾行李准备下车。因为第二日才有往南京去的车,只能是在沪上过夜,第二日再走。两人出站的时候,又看见那奇怪的一家子,只见他们被拉客住宿的人领走了,也就没有多管闲事,可等第二日上火车的时候,却见那一家是由军人护送上车的,陆挽明白这几个也是烈属,立马起身对着送他们上车的上士道:“你们是怎么干活的?就这几个大活人也能丢了?要是他们路上出了什么事,你们负的起责吗,这怎么向死去的同志交代?!” 一个中校对自己发飙,上士只得硬受,只等他这边怒气发完了,一个老成却不穿军装的同志过来,他自我介绍是政治部的。 “中校同志,这个……主要是她们……”政治部这个干部说起这一家子的事情也是一言难尽,他最后不得不低声道,“同志,这几个烈属原是……另类分子,当家的男人在几年前的整肃中自杀了,现在上级说要给那些人正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就……哎,几年另类分子,他们看见我们就怕,不想和我们走一道,这才在杭州走丢了……” ‘另类分子’四个字只让陆挽心中一震,他明白这个四个字的含义,根据地这种人不多,但常常都看见到,这些人大部分是不愿分田的地主,不甘指挥的宗族,小部分是自己队伍里的叛徒。当然,叛徒这个词不是既定语,是假定语,即如果有机会就会叛变的意思。会内整肃的时候,陆挽正在军校学习,也就没有真正见过整肃,是以老成的干部一说,他对那家人的好感不但顿失,而且还有敬而远之的意思。 干部很满意陆挽的反应,最少,眼前这年轻的中校是不会向上级反应自己这些人处事不周了,他在陆挽的错愕间灰溜溜的下了将要开行的火车,只留下一个年轻但左胸别着会徽的人负责照看那一家,他只把这几个人送到南京,到了那边,将有其他人护送他们上京。 陆挽退在一侧的时候,护送的年轻人尽心照料,但他的照料只让韩玉秀一家忐忑不安,作为一个另类分子的家属,她们对每一个复兴会员都是畏惧的,不管他们是身着军装,还是胸挂会徽,都让他们极不信任。这不仅是丈夫无辜冤死,更因为五年来的别样待遇。田没了,牲口没了,家财也没了,甚至,连脸皮也被那些人结结实实的踩在脚底下。遵循着刚逝公公的遗嘱,韩玉秀不管他们说的正名是不是真的,她也不在乎这是不是真的,反正她要去的就是京师,她要的是去皇上那里告御状,她相信这天下唯有皇上能给自己主持公道。 胸挂会徽的年轻人不知道自己护送着的另类分子有着如此的阴谋,陆挽也不知道和自己同车北上的这一家人日后会闹出天大的乱子,一行人只是昏昏沉沉的坐了三天火车,这才到了京城正阳门东火车站。人流汹涌的火车站,一眨眼的功夫,这一家子又是不见了,而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出现在天街大明门外。 随着耗费一百多万两的修缮,京城内外的城楼、城墙都焕然一新,这项杨锐称之为‘面子工程’的工程,在实施之初招致委员会诸人的反对,但随着整个京城面貌的变化,之前反对的那些人越来越认同杨锐的观点,即北京是中国的门面,北京破烂那就是中国破烂,虽然北京不破烂中国也破烂,但最少北京好看些,外地进京的人对当今政府的认可度也要高一些,对复兴会的执政能力也是要认可一些。 修葺一新的大明门就是面子工程的最佳体现,因为这是普通人能到达离皇上最近的地方,是以大明门外常常有喊冤告状的人,特别是第一起财产侵占案的胜诉,便有更多的汉人进京告满人在数百年前侵占自己的祖产。他们大多拿着族谱,少部分拿着地契,一到京城就跪在大明门外喊冤。这些有好处就上的人,让守卫在大明门外的禁卫军士兵早就看的多了,一见他们跪下就打发他们去右边的大理寺,那里才是接状子的地方。 韩玉秀领着婆婆和两个小叔子在大明门外跪拜举状,禁卫军士兵细问她们要告谁,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士兵无法,眼见大雪纷飞,跪在这只会冻死,只好直言道,“皇上是不会接状子的,你们啊,还是去大理寺吧,那里才是告状的地方……”一番言语又把他们领到了旁边的大理寺。 大理寺确实是接状子的地方,但是韩玉秀的状子……她要告的人是复兴会领袖杨竟成,这只让包括沈家本在内的诸人都是吓了一跳,要不是杨竟成是其他复兴会员,那状子还好接,可状子告的就是杨竟成,这是当今总理啊,手握几十万大军,万民敬仰之人,是那么好告的吗?“这状子……”刑部尚书许世英黏着胡子,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廷尉沈家本还有把人带过来的章士钊,说了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他可是聪明人,知道复兴会说的司法独立只是个牌坊,,真要是撼动了复兴会根基,那这个牌坊立马就会给拆了。 “我倒认为这个案子应该接,杨竟成一直说司法独立,甚至将廷尉一职也让沈大人来做,足见其诚心,现在这案子正好可以试他一试,要是复兴会不干涉此案,那他说的司法独立那就是真独立,若复兴会要干涉此案,那就只能说其倡言之司法独立为假。我等诸人以后该如何自处那就很明白了。”章士钊道。在被华兴会诸人排挤之后,他凭着留学的法律专业文凭,只能到大理寺过活。 “行严说的很对,这案子既然告了,那我们就要接下,这不光是韩玉秀一人的事情,也是法律是否能深入人心的事情。”大理寺的伍廷芳如此道,他是刚刚被任命为最高大法官的,复兴会现在一门心思要废孔,只让他心中不满,他就是想看看,这复兴会是不是真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廷尉府商量此时的时候,杨锐正在会见从英国远道而来的哈尔福特.麦金德,他听的很小心,因为麦金德的政治立场将会让他的话语有所保留,他罗列的那些观点,有些是出自纯学术的,有些是出自麦金德无意的错误和刻意的倾向,更有些是出自英国公使朱尔典的授意,怎么样才从中得到精义,那就只能靠杨锐自己了。 “总理阁下,在我的认知里,整个世界可以分成‘枢纽地区’‘内新月形地区’以及‘外新月形地区’。‘枢纽地区’位于欧亚大陆的中部,那里地势平坦、气候不是干旱就是寒冷,南部为草原和荒漠、北部为泰加林和沼泽,东面和南面为山岭、高原、盆地所阻,西面与东欧平原相连; ‘内新月形地区’是围绕‘枢纽地区’的环形地带,其东面是东亚佛教领域,南面是南亚婆罗门教领域,西南是西南亚与北非的伊斯兰教领域,西面是欧陆的基督教领域。该地区的外缘和太平洋、印度洋和大西洋相接触的海岸;‘外新月形地区’则是其余的世界,其中包括欧亚大陆以外的岛屿,如英国和日本,沙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整个南北美洲和大洋洲。 整个世界的历史都是由占据‘枢纽地区’游牧民族影响的,不管是早期的匈奴人、阿尔瓦人、保加利亚人,还是晚期的马扎尔人、蒙古人,他们都是从‘枢纽地区’进攻‘枢纽地区’之外的地区,对于欧洲,他们一批批经乌拉尔山和里海间隘口和南俄草原,不是借喀尔巴阡山北部的东欧平原,就是借喀尔巴阡山南部的多瑙河河谷进入欧洲腹地。蒙古人向西进军,在俄罗斯南建立金帐汗国,在西南亚建立伊勒尔汗国,在中国建立元王朝,正是草原民族利用马和骆驼的优势入侵欧洲和亚洲,这才形成了欧洲各大民族的历史。所以在我看来,欧洲的文明是反对亚洲入侵的结果,欧洲的历史应该隶属于亚洲历史。 不过,在近三百年,欧洲通过海路突破了欧洲范围走向世界,他们利用舰队建立制海权,在‘内新月形地区’和‘外新月形地区’建立大片的殖民地,在陆地上,俄罗斯人利用哥萨克人越过乌拉尔山,通过西伯利亚,直达太平洋岸边,接着又进入中亚,海上和路上的配合抵消了原来‘枢纽地区’游牧民族的战略优势。 但是今天的局面又产生了新的变化,蒸汽机发明,铁路的修建,再一次改变陆上强国的作用,他代替了马和骆驼过去的机动性,恢复了对周边地区的压力,出现了世界政治上的‘枢纽地区’。处于‘枢纽地区’的国家向欧亚大陆边缘地区的扩张,力量对比已经对他有利,这将使他可以动用巨大的大陆资源来建立舰队,这样的国家将变成世界帝国……” 麦金德漫长的述说花了好长时间才,他没有说中国该如何,杨锐也没有问中国当如何,他只是一个劲的强调‘枢纽地区’的重要性,虽然他举的例子都是欧洲那边的,但从中国历史来看,游牧民族的威胁一直贯穿了整个亚洲历史,中国的两次亡天下,就是因为游牧民族的入侵,而排除历史,按照杨锐的了解,在麦金德所说的‘枢纽地区’有着无数的资源,阿富汗的矿产、里海的油气,这些都是争霸世界的资本,可是,中国该如何做呢? “麦金德先生,您说的世界帝国是?”杨锐细问道,世界帝国这个词麦金德说了多遍。 “总理阁下,我说的是俄国!”麦金德好整以暇的道,“当然并不完全是俄国,要想真正的成为世界帝国,还应该再加上德国。德国成为单纯的海权国家,而俄国成为单纯的陆权国家,那么他们将成为世界帝国。所以我说,谁控制了东欧,谁就统治了‘枢纽地带’;谁控制了‘枢纽地带’,谁就统治了世界岛;谁控制了世界岛,谁就统治了世界。” 后世传播的名言此时终于找到了出处,杨锐心中微动,却问道,“麦金德先生,可是另外有人说,美国才是真正的陆海双权国家,而且它独特的位置能使他吧影响力辐射到欧洲和亚洲,欧亚大陆发生的事情波及不到他,反而他可能因此得利。这就像中国历史上的战国时代,最后胜利的是最外围的秦国,而处于‘枢纽地区’的韩国和魏国很早就失去了争霸的力量,请问您怎么看这一点?” “战国?”麦金德显然是不知道战国历史的,等一边的通事把事情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是不明白,“总理阁下,请原谅我并不太了解贵国的历史,但对于美国我并不认为它会成为世界帝国,南北美洲虽然有丰富的资源,美国现在也有繁荣的工业,可他依然处于世界舞台的边缘,他能确立的势力范围,只能是整个美洲,要想统治世界,那根本不可能。” 杨锐说的是以后的历史,而麦金德则针对的是如今的现状,对于他的回答杨锐并不意外,在殖民体系存在的今天,美国即便在南美诸国也还要和欧洲做激烈的竞争,在东亚也只有从西班牙手上抢过来的菲律宾,可以说,只要殖民地体系存在一天,他就只是地区性强国而不可能是世界性霸主。 想及美国,念及中国,再对照着一百年来的历史,杨锐在打发麦金德去休息的时候,把在书房隔壁偷听的参谋部诸人都叫来,他对着雷奥笑过之后,指着地图问道,“他说德俄结盟将是世界帝国,确实是这样吗?” 复兴军总参谋长雷奥是这个月刚从奉天过来的,对日作战之事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深悉日军本性的他在作战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频频让崇尚侧翼攻击的日军掉入复兴军的陷阱,最终不得不采取正面进攻,陷入火炮威力难以发挥的巷战。巷战虽然也惨烈,但最少不是一面倒的惨烈,一个士兵的倒下最少要一个半日军抵命,如此战事才打了好几个月。 “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强调‘枢纽地区’的重要,作为一个英国人,他不但担心德国崛起,更担心德俄结盟,你不该相信他任何一个字。”雷奥一字一句的说道,虽然没有看到麦金德的神色,但从他的意思,他发现这个英国人靠不住。 “不,他说的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杨锐说道,“其实中国环境和德国很类似,有大片的陆地,有漫长的海岸线,但却有一道岛链把中国锁住,就好像德国出海口被北海限制一样。我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中国的西南没有法国那样的强国,那里只有一个隔着西藏高原的印度,北面虽有俄国,但俄国的重心远在欧洲,即使他的势力到达太平洋,但力量还极为薄弱,日俄战争俄国败而日本胜就是因为此。可虽然有这样的优势,一旦蒙古丢失,或西藏丢失,那么这些庆幸都不存在了,中国腹地将受到致命的威胁。” “这就是你一定要守住蒙古的原因?”雷奥看着书房里的地图道,大举义的时候,去往蒙古的部队装备不但得到加强,更是提前就出发的。 “有这个意思。蒙古丢失,西北、华北就是不安。”杨锐说道,“我历来不把海上的威胁看成是真正的威胁,哪怕首都离天津这么近。我担心是两湖、四川一带,那里才是中国最后的防线,谁要能威胁哪里,那才算是真正在威胁中国。” “两湖、四川?”雷奥这个不明白中国历史的人不解,但贝寿同这些参谋倒是听懂了。 以中国历史来看,长江才是中国的核心部位,历史上诸多王朝都是靠着长江地区苟延残喘的,而这长江又有几个部位最为关键,一为两淮地区,正所谓守江不如守淮,二为两湖,要想占领江南,那就要先占长江中游,对北来之敌,襄阳是关键的关键,为天下之重心;对南来之敌,那就是衡阳和赣北地区,三则四川本身,川南以及汉中都是南北要地。 看着自己把话题扯远了,杨锐只好打断参谋们的思绪,道,“还是先别想两湖和四川了,刚才麦金德先生的话大家也都听见了,他虽然主要是在为日渐衰弱的大英帝国考虑,但他的一些说法还是极有道理的,我就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杨锐不好问麦金德的问题现在问向各位参谋,众人沉默间,刚投过来的前清军咨府参谋冯耿光道,“总理大人,属下只感觉英国人还在惧怕俄人。他们之前为了防止俄人向欧洲扩张势力,就扶持起了……”他说到这里看了雷奥一眼,有些不安的道,“他们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就扶持起了德国,不但任由德国抄袭英国的工业技术,还纵容德国得以统一,可以说德国建立发展无不有英国的影子;而在东亚,英国本来是想扶持中国对抗俄国,左公之所以能在西域大胜俄人,也和英国人有莫大的关系,可甲午一战,前清却彻底的让英国失望,从此英国对前清彻底死了心,改为扶持日本,日俄之战就是明证。 却不想,却不想……”说道这里冯耿光再次看了雷奥一眼,“却不想德国现在已经强大如斯,不但摆脱了英国的控制,现在还想挑战英国。属下想,德国的今天将是日本的明天。我中华要想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光靠陆军是不够的,还需要建设海军,甚至,我们还要和日本交好,由此成为真正海陆双权国家。” 冯耿光说完屋子里鸦雀无声,仇日是杨锐一向灌输的理念,冯耿光敢说联日,那是因为他不是复兴军系统出来的,而是保定陆军大学毕业的。他此番话一说,诸人无言间,雷奥却道,“杨,他说的很正确!如果德国、俄国、中国、再加上日本,这四个国家结盟,那整个世界将是他们的世界。如果当初的三帝同盟没有拆散,或者再保险条约现在还存在,那么欧洲的三个皇帝,再加上中国皇帝和日本皇帝,五帝同盟,全世界的殖民地都将不再是英国人的。” 雷奥五帝同盟之说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笑。以对民族的感情,雷奥是希望中国亲德的,但他知道这个不可能,不说三帝同盟已经不存在,就以他和杨锐的友情,他也不希望在其中掺入国家利益,这只会使两人的关系变得紧张和矛盾。 “你们怎么看?”杨锐笑完之后问向其他参谋。 戊卷第七十章狼藉 参谋们的讨论只是让他们熟悉地理对政治和军事的影响,在短时间之内,杨锐并不认为他们能想出什么万全之策,对于中国而言,扩张就只有这么几个方向,能把手插到里海并和伊朗接壤那已经很不错了。 诸人正讨论间,刚转为安全局局长的刘伯渊跑了过来,他一开口就让杨锐吃惊发笑,那就是自己居然出成为被告了。 由特科扩大的安全局在上个月彻底和军事情报局划分了界限,即一个对内,一个对外。深悉对内重要性的杨锐把刘伯渊调到了安全局,情报局那边则交给了参谋部,至于特科的穆湘瑶,则转到民部,专门负责巡警了。 “先生,说是有个整肃中自杀会员的家属递了状子到大理寺,要告咱们草菅人命。”刘伯渊不无担心的的道。“现在大理寺那般人已经把状子接下了,准备择日开庭审理。还说是要传唤……传唤先生。” “呵呵……”杨锐只是干笑,心中什么味道都有,他笑过之后道,“好啊,好啊,好啊。他们什么时候来传唤,我什么时候去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杨锐居然如此说,刘伯渊大急,“先生,这可不是一般的案子,那民妇会把被告定为您,一定是有人故意指点的。马上就是大选了,他们这是故意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先生,您不能对他们妥协啊!” “我怎么妥协了?!”杨锐奇问,“现在不比根据地,全国八成的报纸都办在租界、洋人公使团正看着我们这些执政,我们要想执政那就要依法办事。你难道想带兵去大理寺把人抢回来吗?真要是这样,才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呢。” “可……”杨锐说的句句在理,可刘伯渊心中就不是个滋味,先生成为被告,那复兴会就是被告,本是一个革命功臣,现在却是一个被告,这谁也接受不了。 “别可了。去找秋瑾过来,让她代表我们去看看那个原告吧。”杨锐说道,他现在能使的招数也就只有应诉和庭外和解两途了,原告既然是浙江人,那就让浙江人去劝劝。 刘伯渊悻悻而去,他还没有找到秋瑾时,张承樾就先找来了。他当时是严州根据地的政委,一切和整肃有关的命令都是他下的,现在听闻有人告状,便什么也不顾的跑来了。 “你跑来干什么?民部难道没有事情?”杨锐看着他着急的模样,责怪的道。 “先生……我……”张承樾那么冷静的一个人,现在也是语无伦次了。 “你什么你!”杨锐笑道,“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只是执行我的命令而已。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先生……”张承樾似乎被这句话震住,眼眶忽然间红了,下命令整肃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一种担心,那就是以后清算此事的时候,自己估计是要被扔出去抵罪的,现在杨锐既然把责任都揽了过去,不由让他异常的激动。“先生,严州的整肃是我主持的,被告应该是我。” “什么你啊我啊的,都是复兴会。”杨锐扶着他的肩,“你们的任何错误都是我杨锐的错误,便如你们的任何功绩都是我杨锐的功绩一样。复兴会是一个整体,没有什么功劳是我的,罪责却是你们的道理。真要是这样,那以后谁还敢做事?” “先生……”张承樾有些失声,这时候,刘伯渊已经带着秋瑾却来了 。“竟成……”秋瑾远远的叫道,她见张承樾在此,只好如此提点一声,怕耽误杨锐和张承樾谈话,她来的路上刘伯渊已经告诉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杨锐把滴着泪的张承樾打发走,而后招呼她坐下道,“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秋瑾摇着头道,“只知道现在的事情,不知道以前是怎么了?” “以前……”杨锐看着她点点头,道,“杭州失败后,会内进行了整肃,那时候你刚好牢里,所以不知道这个事情,再后面你又出洋了,那就更不知道这个事情了。” “既然是革命时期发生的事情,那大理寺有何理由接这个案子?”秋瑾眉毛似乎要立起来,女权是她提倡的,但作为复兴会员,任何污蔑复兴会的事情她都绝不容许。 “你不要激动!”杨锐看她的样子忙劝道,“整肃期间是发生了许多有悖常理的事情,虽说情有可原,但毕竟是有错,现在虽已给那些因此牺牲的同志正名,可这一家不甘心要告状,那就告状吧。之所以找你来,就是想让你代表复兴会去看看她们。” “竟成,这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啊!”秋瑾的眉毛微微放了下来,她还是担心那些反对党们借此为由,抨击复兴会。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杨锐很肯定,“可要是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打倒我们,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要是怕了,那才是失败呢,我就要看看看,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打听到杨锐在郑亲王府给这件事情定了调子,官衙街大理寺内的诸法官终于放了心,十几个请假回家的人见大理寺没有被围,也从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上班了。而报纸上则都在刊这个新闻。报馆在北京的,比如京话日报,只是把韩玉秀事情简要的提点一二,并没有做太多的评述;而报馆在天津租界或是有洋人背景的,则是大幅大幅的报道此事,痛斥复兴会草菅人命、强夺民财,最激昂者如大公报、顺天时报,已高呼要杨锐辞职以谢天下。 “先生,这事情肯定是有人故意操纵的,不然不会在短时间之内产生这么大的呼应,而其中出力最大者,是宋教仁的国民党和梁启超的民主党,宋教仁这边主要是为了大选获胜,而梁启超那边,则主要是为了废孔一事,那些遗老遗少是想以此让您下台。”主管舆论控制的王小霖向杨锐报告着当下的舆情,现在几份影响力大的反对报纸,要么涉及到洋人,要么就身处租界,只让他控制不了,着实是气人。 “你们怎么看?”王小霖汇报完,杨锐转头问向一干常委。第三次代表大会选举了七个常委,为杨锐、徐华封、蔡元培、谢缵泰、虞辉祖、杜亚泉、秋瑾。杨锐本想选的农民委员,因为那一天说的‘我才是秋瑾’的故事,六百名代表一致投了秋瑾的票而非原定的农会代表徐贯田的票,这结果只让人哭笑不得,但木已成舟,也就只能如此了。 “那女子只是应着公公的遗嘱才来北京告状的,其实她也不知道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家只是听说自己的儿子被部队枪毙了,所以对政治部通知的情况很不相信,另外就是当时根据地执行的是战时经济,她家正好是富绅,在城里有店铺乡下有田地,也就一起被没收了……”秋瑾介绍着韩玉秀的情况,她总觉得这官司只是一场误会。“竟成,我以为这案子是可以私下了结的,韩玉秀要的只是一个交代而已,只要我们把事情和韩玉秀说清楚,那……” “之前我也以为可以庭外和解,但现在舆论如此,一旦庭外和解,那我们就要被人是干涉司法公正了。”在其他人都松一口气的时候,杨锐沉声道。“严州那时候为了最快的消弭内部不满情绪,获取最大程度的人力物力,期间执行的一些政策确实是粗暴、不人道的。现在人家误会也好,认定也好,既然已经告上了,那就在法庭上给他们一家一个交代便是,复兴会员行得直坐得正,没什么好担心的。” 杨锐说话的时候目光炯炯,只把在场的诸人看了一遍,再道:“不过宋教仁还有梁启超那边,也不能让他们太得意了,我们也该让他们忙一忙了。现在我们官司缠身,要想扭转舆论,那就只能是把水搅浑了。”杨锐说完,李子龙给在座的每一个委员都发了两份简报,“这两份东西,一份是禁孔和土地国有的提案,梁启超那般臭儒生既然要闹,那就让他们闹得大一些,不就是要尊孔吗,我们现在向临时国会提议禁孔,让他们忙去吧。还有土地国有案,也让大家闹一闹,虽不是当真,但先造造势,为以后的土改预预热也好。” 他此言一出,旁边坐着的徐华封道,“竟成……这事情可是闹大啊!” “华封先生,你就放心吧,也不是真的要禁孔和土地国有,这只是一个提案,事后会撤回来的。”杨锐道,“我的习惯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们要搅合韩玉秀的事情,那我就把更大的事情搅合出来。废孔禁孔之事,不能由政府强行推动,要不然这些人又要说我们是焚书坑儒了,国有案也不是我们出面提,和我们没关系。另一件事,就是五年前杭州之事,现在我们怀疑同盟会的胡汉民又勾结清军……” 杨锐话还没有说完,蔡元培就急的跳了起来,他吃人般的站起来瞪着杨锐,抖着简报大声道,“竟成,这可是真的?!这可是真的?!这可是真的?!” 杭州之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阴影,几年的牢狱生涯虽然不苦,但心灵的折磨才是最痛苦的,有好几次他都绝食等死,但又被救回来了,到最后妻子黄仲玉亲自赴京劝说,他才歇了死志,安安静静的把心思投入到学术上。现在听闻杭州之败不完全是因为他,而是另有内情,只让他神情癫狂。 蔡元培如此,其他诸人也是激动的看向杨锐。杨锐压抑着心中激愤,冷笑道,“当然是真的。现在杀死赵声弟弟、也就是那个假传第九镇消息赵光的王凯成已经在我们手里,事情他交代的很清楚,主谋人之一汪汝琪昨日也在沪上被关押,这案子本想等证据在充分些再行立案,如今局势如此,那就一并提出来吧,看看同盟会那边人怎么应对?” 杨锐说完当年杭州之事,在座的几个委员激烈的就要去天津找宋教仁对质,秋瑾甚至要去日本找孙汶把事情问个清楚,温和的如徐华封、杜亚泉、虞辉祖等也是感慨不已,而谢缵泰脸色则是数变,喃喃骂过之后又是痛哭起来,他早就猜到当年杭州之败是有隐情的,现在终于是真相大白,钟枚那么好的同志,那么多的将士原来都是被人算计了! 会议因为激动乱了一阵,只等大家情绪平歇,杨锐才商议别的事情。临时会议开完,两份东西已经安排人送了出去,临时国会的提案不提,状告同盟会诸人的状子一过去,大理寺那边又是炸开锅了。沈家本和前几日一样,把刑部的许世杰、大理寺的伍廷芳、章士钊、罗文干、江庸等人请过来商议。因为前几日的韩玉秀案,廷尉府诸人深受舆论好评,说廷尉府诸公不畏强权、为民做主云云。可现在一看居然是复兴会的状子,而且告的是同盟会,所有人心中都咯噔一下,知道这两会是闹上了。 “这是督察院徐锡麟送过来的案子,大理寺不接也得接,你们商议商议吧,看看事情该如何是好?”沈家本一身麻衣,老神在在,他不怕告状,反正再怎么告也是别人家的事情,廷尉府这边秉公执法便是了。之所以叫大家来商议,是因为他见大理寺诸多法官都是留日毕业,怕这些人和同盟会有牵连,想给诸人提个醒,让大家秉公执法。 “这是杨竟成故意为之,他就是要把事情搅浑,好让……”章士钊早前是赞同接手韩玉秀诉状的,担心了几日不见复兴会反应,只佩服杨锐的海量,现在猛一见这个状子,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各党开始残酷的内斗。 章士钊不说在座诸人也知道这是复兴会的反击,浑水摸鱼或许是其目的之一,但最重要的是抹黑国民党名誉总理孙汶,现在国民党选举工作在宋教仁筹划下开展的有声有色,这一案子要是定了罪,那孙汶等人的名声就全毁了。 沈家本看着不说话的诸人,叹气道,“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一步步的走过去了。新朝不以人治,而以法治,两党再怎么打官司,也只会凸显法律之重要,大家不要忘记了,廷尉府三部只对国会负责,其他诸人、诸事、诸党就不要去多想了。” 沈家本以一个老成人的身份提点在座的诸人,两朝为臣,他的心思是极为复杂的,若不是看在司法独立、廷尉府只对国会负责的份上,他是不会出来做官的。现在廷尉府这边涉及到两党争斗,大理寺一旦要有些偏向,那司法独立之良好局面将毁于一旦,这也是他想召集众人开会的原因,那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徇情枉法。沈家本的心思在座诸人是明白且认同的,但当看见报纸上各方对骂,不忍如此的章士钊终于求见了杨锐。 “行严,你怎么来了?”炭火烧的热腾腾的办公室里,杨锐看着章士钊笑问,章士钊回国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但他一直没有找自己,今日得见,他还是高兴的。 “竟成,我来是有事相询的。”和笑意吟吟的杨锐比,章士钊却是满脸严肃。 “那先请坐吧。”杨锐大约猜到了他是什么事,笑意收敛了一些却还是不以为意。 果然,上完茶屏退旁人后,章士钊道,“竟成,同盟会的案子可是真的?” 杨锐好笑,道,“行严,这真不真可要你们大理寺说了算,现在王凯成和汪汝琪只是嫌疑犯。” “可……”杨锐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只让章士钊无奈,“竟成,可这事情为何牵扯到了孙忠山先生呢?杭州出事的时候他远在米国啊。” “孙汶是同盟会的总理,胡汉民几个是同盟会的会员,事情扯到他很正常啊。”杨锐还是微笑,“这就像韩玉秀的案子牵扯到我一样。都是一会之长,总是要担些责任的。” 杨锐的自嘲只让章士钊以为这他承认此事乃故意为之,当下站起道,“竟成兄,这般做只会让两会交恶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大好局面,两党交恶,那国家非乱不可。你怎么能……能如此不顾大局呢?” “杭州举义失败,我就一直认为里面有问题,查了几年才知道是有人故意破坏所致,现在抓到了人,提起上诉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杨锐道,脸色开始阴沉,“百姓可以告官,这就是复兴会追求的目标,同样,复兴会也可以告民,这也是我们追求的范围。党派团结那只是骗人的鬼话而已,站在复兴会的立场,国民党的不幸就是复兴会的大幸,这有什么不妥吗,行严?” “可这样只会国家陷入党争而万劫不复,真要如此,国势当和前清无益。”章士钊下了定论。他不想一个开明宽厚的杨锐怎么会变的如此。 “留下国民党那些害人的东西才会让国家万劫不复。”杨锐坚决道,“这一次官司,不把同盟会那些人全抓进来,那也要抓一半。不过,行严你放心,我一切都看大理寺的判决,你们说有罪,就抓人,你们说无罪,那就不抓人,他们受审的时候也可以请律师为自己辩护吗,在中国,司法是独立的,他们竟可放心。” 杨锐越说阴沉着的脸就越是轻松,从客观上来说,没有杭州之败就不会有今天深入乡村力量无限的复兴会,但对于害死钟枚等人的同盟会他依然痛恨的不得了,现在可以公审孙汶,要能判他个三十年、四十年,甚至终身监禁,那就最好不过了。 1911年的春节就在两大要案的立案、以及禁孔、土地国有提案的嘈闹声中度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临近年关,大理寺只把两案的审理放在年后,而国会对于新提交的禁孔、土地国有两案,也是没有当即表决,一样把这两个提案押后,等年后再议。 四案的拖延只让各大报纸吵的更加热闹,亲复兴会的报纸只说同盟会孙汶是个汉奸,勾结满清屠杀革命将士;另历数孔教之弊端,倡言要禁绝儒教;最后就是土地国有一案,也大肆撰文抨击地主之流放田收租,实在是国之蛀虫,新政府完全应该无偿没收地主土地,再均分给百姓,让大家吃饱穿暖。 这边火力只指三案,弄得原先只报道韩玉秀案的各报不得不回文辩驳,有说复兴会栽赃陷害同盟会的,有说复兴会无父无君不顾廉耻不讲伦常的、有说复兴会违法宪法,横夺民财以讨好百姓的……反正报纸上的舆论开始多元化,不再像之前那般长篇累牍的声讨复兴会如何如何。 除夕的爆竹声中,吃年夜饭之际,程莐这个杨锐最讨厌的人又开始恶心杨锐了,饭还没有吃完她就问,“竟成,你告诉我,杭州一案是不是真的?” 程莐说话之后杨锐只当作没有听见,他早就对这个女人死心了,若不是顾虑着名声和华侨的人脉和资源,他和这个女人早离了婚。程莐说了两遍,杨锐才放下筷子,让寒仙凤带着儿子先下去,而后故意说道,“啊,是不是真的啊?杭州之事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呢?要是真的就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般可笑了。实话告诉你吧,那本来就是假的,这一切都是我让人安排的!我的打算是要将那孙汶判个终身监禁,你看如何?呵呵,反正我是很满意的。” 见杨锐如此说,程莐根本就坐不住,她大声道,“你……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们?你把我也关进牢里去吧!” “哈哈!”杨锐被恶心的情绪忽然欢愉起来,他讨厌看到程莐圣母般关心孙汶以及同盟会诸人,但他又最高兴看到程莐因为同盟会被打击而伤心,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你去牢里干什么?你还是做一个热心观众吧,以后可以去牢里看你挂念的忠山先生,黄兴先生,还有汪兆铭胡汉民那几个小白脸,反正我一个一个都会把他们抓到牢里去!哈哈……” “你!你无耻!”程莐看着大笑的杨锐,实在忍不住骂道。 “你错了!无耻的不是我,而是孙汶黄兴之流,就是那宋教仁,现在也开始无耻了,拿着韩玉秀的案子四处宣扬。同盟会那些人我一个高尚的也没见着,他们除了会捣乱还会干什么?每天喊来喊去,无非是想着要上位罢了。你这么喜欢同盟会那些人,那就和他们去吃年夜饭啊,还赖在这里干什么。滚!”杨锐说完便一把将饭桌掀了,饭厅只余下一堆狼藉。 戊卷第七十一章大党 被一个女人搅了过年的兴致,饭没吃完的杨锐身在书房依然气愤,他越来越无法忍耐这个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同时他也不得不感叹现实总是讽刺,之前好不容易娶过来的,如今却难以弃舍,政治层面的、人情层面的、血缘层面的,这些都将已经完全破碎的婚姻牢牢的粘合在一起。 这种烦恼,也使得杨锐深深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囚徒——他不能依照自己的喜好和个性去做自己喜欢、愿意做的事情,很多时候他必须顺应着民意,按照一定的规律,遵循着这个时代的规矩去做事,这是他极不喜欢的。这不由的使得他记起很久很久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帝王只是历史的奴隶! 他忘记这句话是从那本外国小说看来的了,但光绪的解脱和他现在的无奈却让他对此深深认同。就个性而论,他从来没有想成为一个革命领袖、一个国家元首,但历史却把他推到了这一步,并且如果他不顺着历史设定下的轨道走下去,那么自然会有其他人‘替代’他,这种‘替代’或许是温和的,或许是血腥的。即便是温和的,他也担心这个国家会走弯路。身处统治者位置半年之久,只让他明白一个真理:那便是以百年计,一个国家的繁荣和衰败与领导者判断国际形势息息相关,怎么样在国际上找到自己国家的位置,是一国统治者最重要的任务,而不是之前说的重视教育、科技、经济如此等等。 日本近一百年的两次崛起,固然有日本人争气大办海军、大办教育的原因,可国际因素对其内政的影响体现在日本每一个历史节点上:没有荷兰和英国的支持,倒幕战争胜利的一定不是倒幕派,而二战后若不是朝战及冷战,日本也不会有后来的繁荣。 因此,对于现在的中国而言,即便是自己苦心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制度,培养了诸多的人才。可一旦判断错误国际形势,当权者走错路,那国家又将会掉入历史的漩涡而不能自拔。甚至,即便没有决策错误。可若自己不在,复兴会将会如何呢?袁世凯死后的北洋是内斗的,孙汶死后的国民党也是内斗的,自己真要甩手不干,那复兴会也将和他们一样。纷争不息、内斗不止。 或许自己真要到二战结束才能放手……杨锐点烟的时候,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个念头,而后他觉得这是极有可能的。复兴会现在一会独大,而自己对于国际形势的判断准确、对于内部的管理体系的建立整顿,都会使自己牢牢的把控着会长一职,直到几十年后。 “竟成,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杨锐在想什么时候能退休、环游世界的时候,寒仙凤进来了,她和程莐关系不错,所以刚才把程莐劝了一会方才进来。 “呵呵。你怎么也站在她那边了?”杨锐笑问,目光中却有些不悦。 寒仙凤毕竟是窑子里出来的,察言观色最为到位,虽然她对别人即便了解也无动于衷,但见杨锐不悦,几步就走了过来,抱着杨锐的脖子,让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腰上,然后柔声道,“好了。我不说了。程姐姐也是,什么时候不好提,非要在吃年夜饭的时候提这种事……你还没吃饱了,我已经给你下面条了。” 见寒仙凤转了口气。杨锐把烟灭了,方才道,“有些人嫁的不是我,嫁的是别人。别人有事,那当然要出头了,哪管吃年夜饭还是吃年早饭。你记得有空告诉她。再要吃里扒外,小心我杀了她!” 寒仙凤身子闻言一僵,半响才道,“竟成……你不会说真的吧?” “当然说真的!这事情有什么好开玩笑的。”杨锐很肯定的点头,“我这人性子不好,真要是发火了,那就顾不得什么理智不理智了。”他话说完感觉寒仙凤似乎被自己吓着了,想缓和但却又忍住了——他自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妥协委婉——反而加重语气道,“我说的虽是她,但你要也和她一样吃里扒外,那也一并杀了好干净些。” “我……”寒仙凤忽然有点不明白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最后只说厨房里水热了,跑去下面条了。 杨锐见她走倒也不奇怪,自己今日的话是有些不正常,可为什么会这么不正常呢?他侧着脑袋想。不过在寒仙凤把面端进来之前,他也没想好自己是哪里不对。他唯一所知的就是,自己从来没有温和处置自我问题的习惯,并自己不以此为缺点,反以为此为优点。 年夜饭对于杨锐来说是恼怒的,对于同在京城的梁启超也同样如此。 在民主党进行大选的时候,他的好学生、云南的实际控制者蔡锷,居然不听他的劝解,跑到京城来了,看着出现在自己院子的风尘仆仆的蔡锷,梁启超好几次想说话,提了口气却又歇了下去。蔡锷看着梁启超的模样,知道他不悦,但还是道:“老师,我……” “松坡,还是先吃饭吧。”蔡锷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梁启超打断了,旁边下人也接过他的行李,帮着那水梳洗,一切停当,便把他请到了客厅,如此,蔡锷便只好先吃饭了。 用饭完毕,两人才去书房,梁启超看着犹有风尘之色的蔡锷道:“松坡啊,北京也是不太平的,你不该来啊!” “老师,京城无非就是那两个案子而已。大选期间,国民党是第二大党,和复兴会明争暗斗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啊。”蔡锷早就知道京城是怎么回事,所以对梁启超说的并不为然。“去年年关前,参谋部给学生发电,要学生赴京就职,学生窃想之后,以国家强为计,还是觉得来京就职好。以目前来看,杨竟成还是有法治思想的,要不然韩玉秀那边不可能立案。” “哎!”早知道蔡锷是这样心思的梁启超不断摇头,“松坡,政治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戊戌年如此,丙午年如此,辛亥年也是如此!那韩玉秀之事能传遍天下,就是因为她告杨竟成是告不倒的。大理寺之所以开庭,更多的是为了巴结复兴会,好让国人都说杨竟成的好话。这次真正被审的是同盟会诸人,杨竟成这是要把孙逸仙往死里逼啊!” “老师何出此言啊?”蔡锷不解道。 “何出此言?”梁启超冷笑,“虽然不知道案情是什么。但复兴会如此不慌不忙,韩玉秀之事怕不是世人想象的那般模样的。现在复兴会另起案子把同盟会诸人扯了进来,就是因为两会内斗的厉害。除了对方国民党,杨竟成还不放心我民主党,这才让人在国会上弄了禁孔提案和土地国有案,他这摆明了是要和我们死战啊。” “老师……”蔡锷听着梁启超的分析,觉得很不对滋味,在他的理解中,韩玉秀那边毕竟是人命官司,杨竟成作为一国之长能成为被告。已经是海量容人了,要换做其他人,绝不会让韩玉秀活到今日的。同盟会之事也是如此,复兴会大权在握,现在通过法律手段而不是军事手段去解决两会那段恩怨,也是难得的;至于说禁孔和土地国有,或许是复兴会让人提的,但儒家迟早得废,土地国有对于革命党而言也极为正常,同盟会不也是有‘平均地权’的口号吗。蔡锷对着一切都有自己的看法。但在恩师梁启超面前,他就只能是沉默了。 感觉到自己说的东西学生并不认可,梁启超只好岔开话题,关切的问道。“松坡,你的病好些了没有?这次进京参谋部准备把你安排到什么位置?” “咳咳……”蔡锷摸着喉咙,不舒服的咳嗽了几声,和湿润的云南不同,北京的冬天是极为干燥,是以他的极不适应。“学生几年前写的那本军事计划送到参谋部后,参谋部诸人深表赞许,现在派我去的地方是预备役局,专门负责预备役动员之事。” 蔡锷是完全崇尚军国主义的,军事计划一书是他结合日本的预备役情况在广西的时候写的,他希望国家建立完整的预备役,所以前来北京就职。他如此,但梁启超只认为他被一个预备役局总办就收买了很是不值,可现在木已成舟,他只好道:“你还是先不要去就职了,先把病养好再说。” 梁启超如此关切,蔡锷欣然称是,不想梁启超想来想去,还是不甘,最后又问道,“松坡,你来之时,云南那边情况如何?” “我来之时,复兴会的工作组已经大批入滇了,现在负责政务的是李根源,军队则有罗佩金负责。”说到此蔡锷看了梁启超一眼,“老师,现在民部和户部已经联合起来,要施行鴉片专卖,以复兴会对乡村的控制力度,等现在抽鴉片的这些人死光了,那鴉片在中国就绝迹了。鴉片绝迹,以云南偏远穷破之省,不靠朝廷拨银子,是万难维系的,若是和朝廷对抗,几年之后不是云南兵勇不战自溃,那就是复兴会兵不血刃,攻入云南……” 蔡锷以实相告,梁启超倒是认同,云南除一个新军镇之外,还有几万巡防营,这些兵在前清即便是有四川协饷,也还是吃不饱的,云南真要和北京对着干,在鴉片不能输出时,绝对坚持不了多久。 “哎!这虞含章,不愧是挣钱的一把好手啊。不但鴉片专卖,现在连盐、烟草也是要专卖了。按照户部刊出的食盐专卖征求意见稿,施行食盐专卖一年居然有一亿两盐税,若是之前能有这么多钱,怕皇上……”说起光绪梁启超的心绪就很黯然了,以前光绪再怎么胡闹,他也是个南上书房行走,国之大事可以频频建言,那像现在,除了在报纸上发发宏论,谁也不理自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鴉片专卖、食盐专卖、烟草专卖、甚至连粮食估计都要专卖了,梁启超感慨的事情,其他人却则在咒骂,反对烟草专卖的人只是营业额在中国市场日益提高的英美烟草公司,虽然有公使给杨锐打招呼,但烟草专卖还是不动摇的。杨锐只承诺不会歧视英美烟草公司,同时他拿出英美烟草的市场数据,并用美烟在中国国内种植成功为据,说服两国公使:即便是烟草不实行专卖,英美烟草公司也无法战胜具有巨大成本优势的中国本地烟草公司; 烟草专卖有英美烟草捣乱。但鴉片专卖却没有人敢公开反对了,1907年满清就开始禁烟,次两年万国禁烟会在沪上召开,已经使得鴉片人人喊打了。国内反对。国外洋人也反对,现在国内鴉片产量一年高过一年,以国际鴉片委员会的报告,1909中国鴉片产量已经达到六十万担,而进口不到五万担。以国税方面猜测,这五万担大部分也是国产鴉片,之所以挂着进口的招牌,估计是为了避税。六十万担的产量,外销的不在少数,这才是洋人要禁烟的本原。 洋人要禁烟,中国也要禁烟,到底是怎么个禁法却是很讲究,一味求政治洁癖不是国税局的选择,利益最大化才是国税那帮人的风格。按照既定计划。从正式国会开会开始,全国就开始实现鴉片专卖,各地吸烟民都要登记发证,按照烟瘾确定吸食次数,每个月确定吸食最低额度,没有完成吸食额度的烟民全部罚款,当然烟民也可以选择戒烟,可要是戒烟不成功,那依然要完成最低吸食数量。 如此霸道的专卖制度,征求意见稿一发出就惹得社会清流大骂不止。比如严复,就认为国税局对烟民进行登记那是触犯个人私隐,另外要求每个烟民完成最低吸食量是纵容国民吸食鴉片。舆情如此,但国税局鴉片专卖司对此不屑一顾。他们在乎的是鴉片零售价格翻上十倍之后税收会是多少,以满清禁烟前一千八百五十万两的土药税估计,实施专卖制度之后,原先以为腐败而漏税的那六成鴉片税将征收五成,即,在不调整税率的情况下。1912年的鴉片税将达到三千四百万两,而要实现鴉片零售价格翻十倍,原有每担两百三十两的税率,将变成每担两千两,以此推断,1912年的鴉片税很有可能超过一亿两,即使减去因为出口而退税的那一部分,鴉片税收也将在一亿上下。 正因为此,国税局吴锡芬要求扩编税警部队,即每个县最少要有一个野战营,全国将有超过六十万税警部队,并且还要根据每年的税收对各地的税警,以及举报人员进行重奖励。按照他的意思,对于吸食者不从专卖店购买鴉片的举报奖励应该超过一千两,对鴉片走私者的举报奖励应该超过一万两。真要是这个奖励公布,那全天下的好事者就要乐疯了,一千两可是普通人家二十多年的收入。 杨锐对于吴锡芬的要求并不反对,因为鴉片专卖是控制到户的,食盐也是控制到户,每户也是凭证购买定量购买食盐,一旦有所减少,在不主动阐明减购原因的情况下,下次购买就要补购,多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就要罚款或者逮捕。 和鴉片专卖如出一辙的食盐专卖制度只让全国各大盐商欲哭无泪,虽然户部象征性的接收了由直隶周学熙、江苏张謇对食盐专卖制度写就的万言书,甚至张謇还为食盐专卖一事亲自拜会过虞辉祖,但实话实说的虞辉祖不但直言食盐专卖制度不会变,甚至还透露杨锐的本意是想连各地的盐场也国有的,但在宪法保护私产的制约下,他只能选择食盐专卖。 梁启超感慨的事情,天津周学熙也在向袁世凯抱怨,他是袁世凯的嫡系,袁世凯为直隶总督,他则是省户部厅长——现在的总督和前清的总督完全不同,工部、商部、民部、民部……反正北京的那十二个部,在直隶都设了厅,虽然这些厅里面又不少是袁世凯的人,但国税局的人却完全是复兴会的,不过唯一的好处是,直隶从国税局拿到的税收是直接分成而不是拨款制度,即中央和地方三七开,不像其他省一样要进京跑部的索要资金。 “好了,辑之,今天我们商议的是国会大选还有那两个案子的事情,你不要老把国税局的事情扯过来。杨竟成把鴉片卖贵十倍对我们毫无影响,直隶好这口的大可以住到天津租界啊,租界进口鴉片便宜,即便会涨价也不会卖到十倍啊。”大年初三的亲信密会,袁世凯看着满脸忧愁的周学熙就是头疼,“再说,国税局的税多收了。那咱们不是有钱了吗,有钱干什么不好,直隶这么好的地方,难道我们就不能办出些像样的事情来。给其他人瞅瞅?老佛爷在世的时候,就叮嘱我要办好实业,现在她老人家不在了……” 袁世凯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扯到慈禧身上去了,只让在一边的杨士骧琦心中不舒服,他当下道:“大帅。今日可是商议国会大选的事情,如今复兴会在直隶各县都建了农会,这次选举农会出力最多,宋遁初之前虽然预计良好,可如今情况也不容乐观啊。” 杨士琦把话题扯了回来,袁世凯却不以为意,“直隶再怎么选杨竟成也还是要给我们些面子吧,最少我们手上还有几个镇的北洋军。前几日你不是打过电报给遁初了吗,他和杭州的案子毫无关系,而国民党又不是完全由同盟会转过来的。我们不是有那么多人在里头吗?这事情有什么好慌的。” “大帅,正是因为宋遁初和杭州一案毫无牵连,所以我才说要把孙汶这个国民党名誉总理去掉,然后这党魁一职由大帅来做,宋遁初为副……”杨士琦坚持自己刚才的观点,“同盟会诸人早就说宋遁初是叛徒了,借此机会,我们正好可以把同盟会孙汶那派人清除出党,这样的国民党才能叫大家放心。” 杨士琦提议,王士珍、段祺瑞、张一麟等人也是附和。可袁世凯还是心有顾忌,“这事情还是缓一缓吧,现在说这个还早,那孙汶真要有罪。国民党党魁自然轮不到他,我做不做总理还要我们去和遁初说嘛?他自己都会提。” “大帅,现在不和孙汶划清关系,那国民党的名誉可就要受大损失了,遁初那边我去说,以他和孙汶的关系。这事情他一定是会答应的。”张一麟道。 “还是不成!”袁世凯依旧摇头,“遁初答应,黄克强等人会答应吗?还有两湖的那些革命党会答应吗?一旦如此,国民党除了直隶这些议员之后,还能有什么议员?” “大帅!”杨士琦还是坚持,“不如我们现在就把宋遁初请过来商议此事,你看如何?”“遁初现在在天津?他不是说要元宵之后才来天津的吗?”袁世凯奇道。 “反正巡警是看见他了,估计是昨天下午,要么就是今天一早到的。”不说话的巡警长段芝贵道,他是中午收到宋遁初回津消息的。 “好!那快去请,快请去。”袁世凯喜道,“你们说直隶选举赢不了,遁初一来那就必赢无疑啊。” 袁世凯闻宋则喜,只让身边的亲信一阵失落。在枪杆子干不过的情况,唯有政党政治才能真正的保证北洋一系的长久权力,对于这个道理,北洋诸人都是认同的。本来袁世凯还有把梁启超也拉过来的意思,但是维新派那些人对袁世凯旧怨仍在,虽然梁启超对他的拉拢并不抵触,但因为涉及到党派政治,要是没有其他人赞同民主和革命党合并,梁启超想过来也是过不来的。 没有梁启超的国民党只是两湖革命党和北洋一系的融合,因为国会大选的时间选在春耕之前,宋教仁的时间便安排的异常紧凑。南方春耕的早,他要在年前先去两湖等地巡回讲演助选,年后再道直隶四处讲演竞选,现在两湖等地的情况不太乐观,于是他只好提早北上,想把两湖的经验用在直隶,务必保证国民党在直隶的大党地位。 宋教仁其实是中午到了,他大年三十坐火车从京汉线北上,到了京城实在是太累,就在正阳门火车站附近随便找了个客栈睡了一夜,第二日坐最早一班火车到的天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戊卷第七十二章关照 虽然在京城客栈了睡了个好觉,并且在天津的家中小歇了片刻,但宋教仁还是觉得双腿异常沉重,在直隶总督衙门下马车的时候,陪同他的段芝贵只感觉他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 “啊,遁初,来来来,坐坐,坐坐。”袁世凯早在里面等着了,一见到脸色发青的宋教仁,立马上前搀扶着他,小心的让他坐到椅子上,他倒有些后悔让这么急的让他过来了。 “袁…袁公……”宋教仁开口之后就有气无力,最重要的是他的嗓子完全沙哑,若不是袁世凯和他面对面,都要以为这个人不是宋教仁了。 “遁初,慢慢说,慢慢说!先喝口茶,喝口茶。”袁世凯一边站着,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忍。 “袁公……咳……两湖那边的情况很不乐观啊!”宋教仁长长的喝了口茶,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描述他在两湖看到的一切,好一会他才道,“袁公,复兴会他们……他们已经完全的把农民发动起来了,他们的讲演就像赶集一般,这样的竞选我们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 “你是说那个农会直隶也有,不就是个教农民种田的会吗,我们之前不是商量了对策吗,这次选举每个选区的候选人可都是精挑细选的,绝无半点……”宋教仁的话只让袁世凯的心忽然一沉,他开始唠唠叨叨的把之前宋教仁说给他听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看见宋教仁一直在摇头,他最后干脆道:“遁初,你就说吧,这次竞选我们能不能竞过复兴会吧,要是能赢,你就告诉我该怎么办,只要我能做得到。” “对啊!遁初,大帅年前就惦记着选举的事情,咱们在在这上面也没少花心思少花钱。可不能现在半途而废啊。元宵一过,二月就开始投票了,咱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想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就说吧。”杨士琦道。他看宋教仁是毫无斗志,不得不出言相劝。 “袁公、杏城兄,两湖那那边的、不,不,是整个天下的百姓都疯了!”宋教仁心有余悸。目光无助的看着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那些农民都大队大队的、像军队一样听复兴会的指挥,幸好复兴会不让他们杀人而只是把他们集中起来讲演。复兴会的竞选主题很明确,对于佃户,那就是‘减租减息平粮价’,对于家中有地的农民,那就是‘废捐定税减负担’,这俩个口号一喊,农村已经是惊天动地了。 之前我还想跟百姓说什么民主,可提民主不如说红薯、讲自由不如老黄牛。百姓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可我们给不了他们实实在在的东西,现在复兴会把地主的东西转手就给了农民,承诺大选之后,三年之内把租息减下来,另外农税钉死在十二税一,绝不另加增收,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巡警捐、学堂捐、酱菜捐、鸡捐、鸭捐,都将废除……” 听闻复兴会竞选口号是减租减息,杨士琦道。“临时国会那边不是有人提农地国有吗,怎么变成减租减息了,临时宪法规定,私有财产不得侵犯。难道复兴会就不怕违宪?” 见杨士琦也说违宪,宋教仁苦笑,“杏城兄,宪法就是复兴会定的,违宪不违宪他们心里很清楚。复兴会也不是鼓动农民暴力对抗,而是切实拿出其他诸国的租税来做对比。以地租为例,他们列举欧洲各国地租,最高者为德国,二十年的地租便可以买回耕地,低者如英国,要三十年的地租才能回本[注:农业税中外比较p112中国近代农业史料第2辑,数据摘自马伦和戴尔仁,中国农村经济调查],而和中国临近的日本,也是要二十三年地租才能回购耕地,而中国的地租,按照复兴会的调查,高者如昆山、崇明等地,七到十年便可以回本,而低者也不会超过十五年,所以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全世界农民唯中国农民地租最高。 地租高,农村的利息也高,寻常的借贷,月息三四分者多不胜数,很多农户是春夏借一两银,到冬天就要还一两四五钱银子,而起初借出的银子成色差,还的银子成色高,这本加利往往是翻了一番。 再由就是粮价,每年到收粮的时候,逼债的逼债、催租的催租,弄得百姓只得低价卖粮,可这时候的粮价极低,等到了冬天,囤积之人……” 宋教仁一口气说了许多东西,只听的袁世凯摇头,良久的他终于打断道,“遁初,这地租利息,千百年来便是如此,这复兴会现在这么闹腾,就不怕在乡下有产业的那些人造他们的反吗?这国再怎么革命,也还要体面人家当家吧,杨竟成这帮人把那些泥腿子搅合出来,他这是要反天下吗?!” “袁公,这就是复兴会的革命啊!”宋教仁叹道,“以前复兴会和同盟会辩驳的时候,他们就说复兴会是农村包围城市,现在一见,果不其然。以前是朝廷派官到县,而后县令拉扯着县内的士绅,一同治理县务;现在复兴会则完全抛开那些士绅,直接下到农村建农会,把统治的根基设立在乡、镇、村上面。 杨竟成才不怕反天下,他要的是把这个天下给拆散了打平,把农民、商人拉到和士绅一样的位置,这就是当初临时国会讨论选举人资格为什么只以纳税论,而不以学识论的原因所在。我记得以前铁路国有案的时候,士绅们闹翻了天,四川铁路公司因为亏空的厉害,盛宣怀又不肯补那些损失,那边还闹出了民乱,可现在四川当初煽动民乱的那些铁路公司的股东,如蒲殿俊、罗伦这些人都已经被抓,股东会副会长张澜想逃,半路却被几个挑夫认出,打翻在地送官了。复兴会是建立了农会,那就不需要士绅了。” 宋教仁说前面的那些袁世凯还想反驳,但他说到四川铁路公司那般人,他抬起的手又放下了,铁路国有那会,四川闹的是最大的,几十万人围攻官衙。可现在农民却把当初那些领着闹事的头目打翻送官,这么个对比只让袁世凯无言以对。他并不是掉进三纲五常里面出不来的人,对于力量的体悟认知是其他人所不能比的。 他这边沉默的时候,杨士琦道。“遁初,那些个佃户有选举权吗,他们不是不交租的吗?” “杏城兄,全年秋末的时候他们就交了。当时只要是复兴会控制的县,就施行租税分离。那时候复兴会就筹划着今天了。”宋教仁道。 “是这样!”杨士琦抓着胡子,而后再道,“这复兴会这么把农人商人都拉了过来,他们这是真要不顾伦常,禁孔亡天下啊。” “他们自己说这是复古。”宋教仁道,同盟会又不少人加入复兴会,这次回湖南,宋教仁遇见不少熟悉的但已经是复兴会会员的同学,“说是要回到三代之治的模样,他们说那时候就没有什么庶民不能议政的规矩。士绅老爷和平头百姓也没有什么不同。” “三代之治?”杨士琦听到这就忍不住笑起来,“便是三代之治也是讲究礼仪道德的,现在复兴会把泥腿子拉上上国会,还有什么尊卑长幼?” “杏城兄,”宋教仁摇着头,“复兴会好几年以前就收了不少甲骨文,章太炎等从那些甲片上发现礼教尊卑,都是周朝以后的事情,不说三代,便是夏商两朝。也不是以礼治天下。复兴会如今只是在内部宣扬这个东西,怕是要不了几年,这些东西就会写进学校的课本吧,儒教可是废定了。” 杨士琦似乎对废儒之事的重视甚过于竞选。闻言争辩道,“可做官的不都是士绅吗?那些泥腿子不识字可以进国会,他们不识字能做官吗?” “他们不是在搞什么新科举吗?”宋教仁反问,“那些招考的题目我也看了,全没有儒教经典之学,但现在报考的人。湖南便有近万人,全国要多少县官,我看一千便足够了吧。杏城兄,复兴会要做什么我们都清楚的很,可谁也拦不住他们。日子过一日,他们在农村的根就深一分,科考结束便是开国会的日子,到时候的复兴会可是谁也不惧了。” 国会竞选的事情岔到儒教废存,儒教之事又岔到复兴会的统治基础,这些事情扯完,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是无力,宋教仁虽只是说农民都疯了,但袁世凯几个仍以为那只是另一个义和团,只等在天津附近静海的一个集镇上亲眼见识过宋教仁说的军队般、一队一队听指挥的农会,几人才明白这农会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集市当中的猪笼子上,一个身着短袄,满身补丁的泥腿子正在用洪亮的河间话讲演:“农友们,咱是沧州李老三,以前是个庄稼人,也种地,后来拜了师傅,开始走镖,见识的不算少,道上走镖的师傅,都听过咱的贱名。” 说到这里的李老三,忽然拉开自己的破袄子,那满是伤疤的胸膛露了出来,道:“咱们走镖的,就是在刀口上过活,咱李老三闯荡那么多年,一笔买卖也没有丢过,有一会在口外,一百来个胡子把镖队给围了,兄弟们都说算了的时候,咱也不撤旗,硬是把镖给护住了。 农友们,李老三走镖实诚,做议员代表大家说话也实诚。今儿这河间府竞选,兄弟就想出来给大伙办些好事,这虽不是走镖,但要做的一点也不比走镖容易,咱要是当选,就要去京城告诉皇上,告诉皇上当今的百姓有多苦,还要求皇上下旨把咱们大家伙的租子减一减,把那些个捐都给废了,好让大家伙过回以前的日子,大伙说好不好?” 看着那些蓝衫黑裤、紧贴在一起的农会,袁世凯恍惚间只以为那是甲午时的东洋兵,以致那泥腿子说什么他都没听见,只等下面那些‘东洋兵’齐声叫好的时候,袁世凯这才回过神来:这不是东洋兵,不是义和拳,是另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这种东西有东洋兵的纪律,又有义和拳的冲劲,真要是造起反来,绝对要比义和拳难对付百倍。 他楞楞神之后,不客气的问道:“咱们的人在哪?死了吗?” 他言语粗鲁的只让身边的人一震,段芝贵道,“大帅。咱们的人应该在县城里头,怕是没有下到这边集市上来。” 听闻自己的人在县城里头,袁世凯心倒是死了,他看着那农会好一会才道。“遁初,你看这局面,咱们怎么办才好?” “袁公,我思前想后了好久,这竞选要赢。除了口号要实实在在之外,人也要实在,不能坐轿子,不能穿长衫,不能‘之乎者也’,反正百姓是怎么样的,我们推出去的人也必须是怎么样。之前那些老爷们,我看都得换人,换成和百姓一模一样的人。”宋教仁道。 听闻宋教仁如此,杨士琦段芝贵心中一惊。但袁世凯却明白他意见的正确性,又问道,“这还有一个多月就投票,时间上来得及吗?” “来得及,袁公。”宋教仁早就想好了对策。“乡下的百姓分不清谁是谁,比如这个李老三,静海这边是这个模样,可隔壁的青县则可以是另外一个模样,反正只要名字仍是李老三便好,到时候投票。大家投给李老三就行,只要是这个名字,对不对人无所谓……” “遁初,你可是要找十多个‘李老三’在河间府讲演?”杨士琦眼睛一亮。最先明白宋教仁意思,捻着胡子思索起来。 “正是此意。现在对我们来说就是时间太紧,河间府十县一州,全跑一遍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像唱戏一样备几个替的,那问题就解决了。只要他们说的都是一个名字即可。”宋教仁道,“现在的难处就是要找到和百姓一样的人有些难处,国民党以前开会的会员,大多是读书人,不说站在猪笼上,就是下到集市都是不成的……” “遁初,这个就不要担心了。”宋教仁的难处在袁世凯看来不值一提,“不就是找人吗?北洋军里面这样的人多的是,等会儿我就让人去军中挑几个又是当地、又能说会道的出来,一个选区弄他个十几个二十个,各处的集市都讲演几遍;还有他们组建农会,我们也要组建农会,他们说减租减息,咱们也可以减租减息,捐税的也按他们说的,全部废了,农税只十二收一,绝不另加……” “大帅,咱们要是和复兴会一样减租减息,那些士绅们……这可是有辱斯文啊。”杨士琦听袁世凯这样决断,不得不提醒道。 “都这个时候了,什么斯文不斯文的,关键是要把咱们在直隶的位置给保住,不然省议会里都是复兴会的人,给我们看脸色怎么办?”袁世凯反问道,“那些士绅老爷们,也就放一放吧,顾不了他们了。” “是啊,杏城兄,现在是比谁人多的时候,不讨好这些泥腿子,大选我们一定失利。”张一麟也是如此道,他一见李老三讲演的场面,就感觉这次竞选自己这边估计要输定了,现在好不容易想到了用替身的办法,那就要应该去试一试。 国民党直隶竞选的事情就这么的定下来,袁世凯还没有回直隶,他的命令就快马传到了天津,而后,北洋那几个镇里面的马队,连夜按照选区,每个选区挑出了十多个能说会道的士兵,这些士兵一旦挑出,宋教仁就忙的教这一百多人怎么讲演,怎么亲民……,七八天之后,这些脱下军装的士兵就骑着快马,一身短袄的直奔直隶各府,国民党更改之后的竞选,又从新的开始了。 竞选的事情忙完,杨士琦等人才开始说国民党名誉总理孙汶的事情,和袁世凯预想的一样,宋教仁的意思是看孙汶出不出庭,如果他一直呆在日本不回国出庭,那么把孙汶开除出党黄兴等人就无话可说了;要是他回国出庭,那就看大理寺怎么判,要是有罪开除出党也很正常,要是无罪那就不能开除了。如此的决定,开不开除孙汶扔不确定,可复兴会既然会状告孙汶,这次有这么容易放过他吗? 袁世凯、宋教仁等人想着的问题,身在日本的孙汶等人也在想。大雪飘飞的东京,犬养毅正在红叶会馆宴请孙汶。 国内宋教仁毁党造党之后,孙汶的影响力就与日俱减,复兴会那边依然如之前那般不客气,无处可去的他只好再次来到日本,以求获得支持。孙汶打算的完全正确,陆军元老山县有朋确实不甘心就如此停战,奉天之战在陆军诸人看来完全是己方占优,要不是辽河太子河突发洪水断了后勤,那战争的结果犹未可知。奉天复兴军虽然人多,但久战之后弹药自然会匮乏,到时候只要海军封锁安东港便可断了他们的军火来源,这虽然会和美国交恶,可和满洲的胜利比起来,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陆军的莽撞并不符合新上台西园寺打算,作为一个国际派,西园寺想的是如何体面的结束战争,他认为桂太郎开战只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满洲重要,关内的市场也同样重要,而复兴会没有不承认日本在满洲的利益,现在满洲一开战,不但满洲的收益没了,关内市场的收益也没了,特别是天津不许开战,长江不许派兵的情况下,就是把满洲全部占领了,对于日本来说也是得不偿失。 因此,中日在奉天的冲突不管有没有英美等国的压力都要停止,当然,如果中国对于停战有急迫心理的话,那么战场上没有得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同样可以得到,却不想谈判一开始,复兴会就强硬的让双方就下不了台,最后在列强的调解下才开始正式谈判。一个月的时间,十五次谈判,和谈是完成,但日本只拿回了一些小利,赔款什么的是一分钱没有。可即便是这样,大陆派除了挑动浪人们再闹了一场之外也没有能够改变这个结果,毕竟,这个议和案是英国压着日本接受的。 犬养毅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着孙汶,这不以中国政局的变化为转移,也不以孙汶信奉什么主义为转移,他要的只是让孙汶给中国政府当局捣乱添堵。暗香浮动、温暖异常的宴会厅,内田良平拍了拍了手,舞着的艺妓都躬身退了下去,犬养毅放下筷子,和蔼的笑笑之后道:“孙桑,您为革命奔波十六载,今日贵国革命终于成功,您如今却被排斥在政府之外,这样的结果真是让壮士寒心啊!” 犬养毅本来就是一个言辞尖锐犀利的人,两句话就说的孙汶脸色一变,但不想把自己的怨恨表露的那么明显,孙汶定神道:“功不必自我成,名不必自我居。当初文决心革命,是因为看到国民饱受欺压,满清政府崇洋媚外,如今杨竟成再多不好,他也还是把你们日本军队打退,更在不赔款的情况下让你们不得不撤军,这就是我佩服的他的地方啊!” 孙汶的反击亦是锐利,一番直揭痛处的话,除了老谋深算的犬养毅哈哈大笑的掩饰不满之外,其他如头山满、内田良平、户山光、未永节等都是一脸愤怒,在他们看来,中国的国民性本身就是奴才性格,只要强硬,那就必定会妥协,现在西园寺撤兵居然没有要到分文赔款,简直就是背国,一个真正的日本国民是绝不会接受的。 屋子里的气氛不好,犬养毅夫人见此微笑的对着孙汶旁边的女人道:“孙君住的地方冷吗?今年的雪要比往年大不少啊。” “谢谢夫人关心。我们住的地方不冷。”女人偷看旁边的孙汶一眼,很是知趣的回话。 “哦。真是抱歉,”犬养毅夫人低头道,“刚才孙先生介绍的时候忘记您的名字了……” “哦,没关系。”女人回应的笑,“我姓宋,夫人您就叫我霭龄吧。我是孙先生的英文秘书,以后请多多关照。” 戊卷第七十三章足够 女人们的谈话并没有让宴会的气氛缓和多少,在黑龙会看来,孙汶也太不争气了,当时中国全国混乱,那么好的局面,他一个省、半个省的地方也没有抢到,简直是比猪还蠢;而在孙汶看来,则是这些日本太小气了,当初进攻广州的时候,胡汉民想让黑龙会帮忙找一些退役甚至是现役日军士官到香港帮忙,可黑龙会一开口就要多少钱多少钱,只把最好的机会都浪费了。 女人嘀嘀咕咕的话语中,犬养毅再次问道,“孙桑,听闻现在中国国内,杨竟成正在状告同盟会诸君,对此危局,您将如何应对?” “那是子虚乌有。”孙汶重重的回道,“同盟会不是复兴会,从来不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国内此值国会大选,他们自己官司缠身,为了把水搅浑,这才玩弄了这样的把戏。杨竟成那个人啊……之前我认为,只要拉他一把,他还能变成华盛顿的,但现在看来,他除了会耍阴谋,其他什么都干不来的。” “孙桑的意思是说不会如期回国到大理寺受审?”犬养毅看他如此,还是把问题挑明了,只让同盟会诸人一阵不快。 孙汶的目光扫过坐在最末位的陈其美,朗声答道,“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何害怕回国受审?过几日我就去买船票,大理寺开庭的时候,我必回国。” 孙汶说的磊落,犬养毅只是不信,但他又不好当着众人、尤其是当着孙汶女人的面,质疑他的话语的真实性,只好寥寥的把这个话题略过,开始说起其他的事情来。孙汶当着犬养毅的面说回国,其实是不想回去的,杭州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清楚,他这样说无非是场面之词而已。热热闹闹的宴会散去,回到寓所的他便召集着诸人开会。所说的就是杭州一案。 官司缠身的孙汶担心着杭州之事彻地曝光,真如此,不要说同盟会,就是他的名声也是臭了;而同样官司缠身的杨锐只把韩玉秀的案子当做一种解脱。前一次整肃死的那些人虽然正了名,但他心中犹有一身感觉,良知告诉他这样做的还不够——把人弄死了,正个名就好了,在算什么事?这次审判正好可以给他一次彻底洗清的机会。如此他心中也好受些。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根本就没有和人商议案情,只是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比如说运输。 运部是除工部之外是总理府各部中最庞大的部门,它不但管理铁路、还管理公里、水路、电信电报、邮政,最后还有航空运输,这些东西放在后世完全是可以独立成为一个部门,但现在杨锐故意的把他们整合在一起,统称运部。 部门分的越多,工作做的也就越细。对于技术来说,这是好事,但对于物流来说这未必是好事,在他看来,全国的物流必须是综合全面考虑的事情,不能铁道部只想着修铁路,公路局只想着修公路,如此的分工虽然会让各种运输方式互相竞争,但更会彼此内耗,所以全国的物流必须统筹起来。绝不能各自为政。 这是杨锐对于物流部门工作安排的看法,而对于物流本身,他则喜欢水路而非铁路,也就是说。全国的运输网最基础的是水路运输,而后才是铁路运输,最后是公路和航空补充。 负责运部的盛宣怀对于他的观念无法理解,特别是杨锐把河流的运输作用放在灌溉和水电之上,比如他禁止农部使用黄河水灌溉,也禁止在黄河以及长江上修水电站。这是完全让人无法理解的,但杨锐就是这样命令的,而且没有解释原因,弄得农部的陶成章以及土部的水利负责人武同举很是尴尬。不但如此,杨锐还下了禁令,即华北、西北地区永远不得使用河水灌溉,同时任何河流,只要会影响航运,就不得修筑水电站,再有就是一切桥梁修筑不得影响航运,特别是长江。 杨锐这三道不近人情的命令只让人牙疼,但是没办法,他是总理,陶成章也好、武同举也好、甚至盛宣怀也好,只得领命。其实杨锐如此下令,也是因为后世经验以及地摊文学的影响:经验者就是灌溉,后世西北华北引黄河灌溉的不少,弄了不少所谓的塞上江南,但结果便是灌溉引起地下水位上升,土地盐渍化几十年也难以治理;而地摊文学则揭露长江各大桥影响航运、三门峡水电站祸国殃民、三峡大坝建成库体就开裂等等谣传信息之类。 如此的熏陶只让杨锐对水电站和大桥很厌恶,这才认定于河流除了治理水患外,其主要的作用就是航运,灌溉和水电完全靠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运部很快就按照‘河运为基、铁路为干、公路为补’的思路拿出了全国运输网草案。 河运:横向从北到南为黄河、淮河、长江三条;纵向其实并没有一条可以联通的大河,在东北只有黑龙江、华北华东是京杭大运河以及钱塘江、而华南则是珠江。为此,杨锐不顾京杭运河已经淤塞的事实,为了让全国有一条纵向河流,居然要在赣江和珠江水系之间开凿一条运河,运河不长,只有几十公里,但工作量却是巨大,即便忽略技术因素强行开凿运河,其所耗费的资源也不是现在国力能够承受,幸好这只是全面长期规划,并不是说现在就要开挖,这才让盛宣怀放下了心,但多了这么一个要长期投资维护的河运网,詹天佑等铁路派还是很忧心修铁路的资金不够。 河运虽然是运费低廉,但除却河道维护费用高昂外,依然有两个问题:其一,国内河运船只不够,根据统计,即便是算上几十吨的小船,全国也只有不到五万吨的运量,而且这些船大部分是帆船,所以即便是修了河道码头,也不能有效利用这些河道;其二,现在中国的内河航运权已经完全被列强攫夺,一旦河道修好,以目前的情况看。最终得益的将是外国轮船公司而不是本国航运公司。 大年初八的郑亲王府内,盛宣怀、詹天佑等运部官员正赶时间向杨锐汇报河运弊端时,秘书李子龙拿着1902年签订的中英续议通商行船条约给杨锐过目,当他看见其续约丙。续议内港行轮修改章程第四款中的‘如有浅水河道……禁止英轮行驶该河,但华轮亦应一律禁止’时,眉角只气的一阵乱跳,他看着盛宣怀那张老脸,恨不得把手中的茶杯砸过去。但微微愣神间他却忍下了,毕竟这是满清之前的合约,不是现在自己和英国人的合约。 “不要说了!”杨锐站起身,把正在地图前介绍情况的王金职吓了一跳——运部全是铁路官员,少有水运官员,有的也是轮船招商局的那些人,他们只懂运营,不得水运规划。“我就这么说吧,不管铁路再有好处,只要我在位一日。河运重于铁运的政策就不会改变!” 杨锐的话说的在坐诸人身子一震,什么是以势压人,这就是以势压人。在众人或不悦或鄙夷间,他再道:“铁路是好,铁路一铺,即可坐等收钱,这就像浙江的铁路,铁路一修富春江的水运就没人管了,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修河道得益的是大大小小的船户,而修铁路得益的只会是当地官府和铁路公司吗?可问题是铁路公司赚钱了。实际的运输成本却被抬升了,好了官府,坏了百姓,这种事情做不得! 船只少我们可以造。现在工部开建那么多船厂用来干什么的,不就是要造船的吗?洋人攫取了航运权,我们可以收回来了,各国不是还没有承认我们吗,那就在承认的时候谈判,复兴会还没有下贱到对所有条约一概承认的地步。更不是前清,洋人枪炮吓一吓腿就软了,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说怎么签就怎么签! 诸位和我接触的少,对我了解的也少。我这人脾气不好,具体的说就是无赖流氓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习气。当然我也不是不知道分寸进退,长江、黑龙江、珠江三条主干线不可能收回航运权,但除这三条主干之外,京杭运河、黄河、淮河、以及长江诸支流的航运权务必收回来。运部就不要去考虑船只数量、政治影响了,还是加派人手,早日测绘全国可以运营的河道,对于淤积的京杭运河也想办法早日疏通的好。” 杨锐一番话说完让王金职继续,地图前的王金职好一会才继续开讲,不过对于河运他实在是了解不多,只能是泛泛而谈,只等介绍完河运,介绍到全国铁路网的时候,他才有了劲头,把其岳父,也就是詹天佑规划的全国铁路网说了快一个小时。 和他的同乡孙汶二十万里铁路计划不同,詹天佑根据国家实际,规划的是两纵两横四条铁路大干线。纵贯线一为中央纵贯线,从内蒙古经晋北,以北京为中枢,南经汉口,直达九龙;二为东部纵贯线,自东北到北京,而后下直隶、山东、江苏、浙江,一直修到福建和广东。横贯线一为北方横贯线,以江苏海州为起点经河南、陕西、甘肃、达西域伊犁,最后和俄国的中亚铁路连接;二为中央横贯线,自沪上开始、南京,经武汉,入四川。 照实而论,詹天佑的计划并不难实现,因为这四条线已经修了三成,比如纵贯线里的京汉、津浦、沪衢都已经修好了;而横贯线中的沪上到南京也已经修好了,而北方横贯线也和杨锐之前想的一样。 不过杨锐看来东部纵贯线是没有办法把铁路从福建修到广东的,同时中央横贯线也没有办法把铁路从宜昌修到重庆,那一段就是一个坑,似乎一百年后才填上。这只是技术原因,政治上看,中央纵贯线的粤汉铁路的路权已经许给了列强,在各国都不承认中国的情况下,这条路的修建遥遥无期,而几年之后中日一旦开战,长江被封堵的情况下,只能是以铁路南下从非复兴会势力区的两广出海,不如此,外贸一旦断绝,那损失巨大。 杨锐不好解释这几个问题,在他的示意下,秘书李子龙把另一个规划图拿了出来,这是杨锐对照着后世地图做的,基本是照抄以后的线路。在这份规划中,全国的铁路干线不是两纵两横,而是三纵三横。 三纵,一为东部纵贯线。和詹天佑一样,也是利用现成的津浦路,但不同之处在于,其在南方有条分支:津浦路到蚌埠之后,就顺着马鞍山铁厂项目的运煤线到了合肥。从合肥南下到九江,再由九江、南昌一直贯穿江西进入广东,这其实是后世的京九线,在粤汉铁路路权被列强攫夺的情况下,这是南下广东的最佳路线;另外詹天佑规划的东部纵贯线也做了修正,即,铁路只从江西的鹰潭修入福建,但并不连接广东。 第二条纵贯线和詹天佑设计的一样,也就是后世的京广铁路。 第三条纵贯线就让运部的诸人有些惊惧了,因为这条铁路匪夷所思。该线最南端是昆明,最北端居然是俄国的乌兰乌德。全线长约四千公里,其从俄国的乌兰乌德南下,纵贯蒙古连接绥远,而后再纵贯山西,跨黄河到西安,再从西安入川,连接重庆,并一直修到昆明。这条线路包含蒙古铁路,山西的同蒲铁路、后世的宝成铁路、成渝铁路以及成昆铁路。和东部纵贯线有条分支一样。它在北方也有一条分支,那就是由西安往北过延安,并一直规划到包头。照这么看,其实纵贯线是四条。因为东西两条纵贯线都有半条分支。 纵贯线算四条,那么横贯线细究起来则只有三条。中央横贯线和詹天佑规划的毫无二致,但是北部横贯线则将从现在京张的张家口过绥远往西一直修到包头;而南部横贯线,则和后世一样,浙赣线往西,过新余把汉阳铁厂运煤的萍株线接上。而后再往西经娄底、怀化、贵阳、六盘水,一直连到昆明。 四纵三横,虽然已经建有一些铁路,但算起来要修的铁路也不少,东部纵贯线支线从合肥往南修到广州、九龙有一千三百公里,原路虽然已经修到了衢州,但要修到福建,还是要修六百公里才能到福州,这里就是一千九百公里;中央纵贯线因为只要修粤汉,所以只有一千一百公里,再加上西部纵贯线和西安包头九百公里支线,纵贯线一共有七千九百公里。 而横线,北部横贯线最短,张家口到包头也就五百公里,但是中部横贯线一直修到伊犁并且出境,那就有四千公里了;而南部横贯线,虽然沪上的铁路已经修到了衢州,但衢州往西还有两千一百公里,即横线全部加起来共有六千六百公里,加上纵贯线,要修的铁路一共是一万四千五百公里。这一万四千多公里铁路,以五万两一公里算,全部修好需要七亿多两白银。 李子龙很是简要的把这四纵三横介绍了一遍就下来了。杨锐见诸人沉默,笑问道,“怎么,是不是太短了,没有二十万公里看起来爽?” 他如此一问,诸人都是大笑,杨锐却道,“二十万公里那是过过嘴瘾罢了,我们现在只说马上要做的。这三纵三横的铁路网规划是总后勤部拿出来的,运部考虑的是经济对于运输的需求,而总后勤部考虑的是另外一个方面,这也是规划了西部纵贯线的原因,要不是西藏太高,他们怕要把铁路也画到拉萨去。 大家注意到,横线这边舍去了中央横贯线,也就是武昌到重庆这条。为什么?总后没有给我原因,所以我也给不了大家原因,大概是因为宜昌到重庆那段地质不允许。南部横贯线主要是要把贵州和昆明和全国铁路网连接起来,云南有十八怪,其中一怪就是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但和云贵的铁路确实难修,所以,成都到昆明段、湘潭到昆明段,都放到二十年后再修,这二十年内我们要修的是其他一万两千公里铁路。三十年内,这一万四千五百公里铁路一定要修成!” 开始强调河运,等说到铁路的时候又拿出一个超乎想象的东西,并且放言三十年内要把这三纵三横修好,过来开会的运部诸人忍不住开始拍手,杨锐见此不以为意道:“诸位就先别高兴了,一开春便有两条铁路要修,一为山西的同蒲路以及侯西线,二为九江到广州的九广线,这三条铁路三年之后必须修好……” 全国运输规划会议开到下午才结束,会议散会之后,杨锐把詹天佑给留下了,他不是要看看名人,而是有事要谈。在詹天佑微微不安见,杨锐温言道:“眷城,侯西线有一座黄河大桥,冬天已经让运部派人去勘测了,事情是你负责的,那边具体的情况如何,能修桥吗?” 想不到是这么个事情,詹天佑答道,“总理大人,龙门大桥已经勘测过来,修桥不成问题,其跨度比其他两座黄河大桥短,跨度不到两百米,单孔或者双孔便过去了,整座大桥长也只有四百米,只有京浦线上的济南黄河大桥的三分之一。” “哦,那就是说这桥不但好修,而且费用也不高了?”杨锐点头道,他是一直担心不找洋人修不好黄河大桥。 “桥很好修,这一段黄河水面不但狭窄,并且是由窄变宽,水流稳定。我们估算下来,整座桥的费用只需郑州黄河大桥的一半便可,比济南黄河大桥那就更省,四分之一便可。”詹天佑道,他回答的很小心,毕竟杨锐他不熟,而且此人自己都说自己脾气不好。 “哦,那就好!”杨锐放心了,问完黄河大桥的事情,他再问另一座大桥,“眷城,我听说你在设计武汉长江大桥,现在是不是有眉目了?” “啊……”詹天佑一声轻呼,他倒不知道是是谁把自己想修长江大桥的事情说了出去,微微激动轴,他定神道:“总理大人,天佑只是自己乱想,并没有经过勘测,朝廷是真要修武昌长江大桥吗?” 詹天佑傻乎乎说完就后悔了,杨锐会这么问,那一定是想修的,果然他说完杨锐便道,“武昌不修,九江也要修,最好是武昌修,那里有铁厂,又和山西近,在那里修比在武昌修好。但长江不比黄河啊,以现在的技术那里能修桥吗?” 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詹天佑道,“能修!总理,能修!英国苏格兰爱丁堡的福斯大桥长有两千多米,一样是建成了。如果参照福斯大桥,采用三组巨型悬臂钢梁架设在龟山和蛇山之间,那么桥便可成。”詹天佑掏出随身的铅笔找了张纸便画了起来。 粤汉铁路修通之后火车怎么过长江这个问题,他早就想了无数遍,除了用轮渡之外,最好的办法就是架桥。在满清,他是想先修粤汉线再提长江大桥的事情,现在杨锐居然主动把大桥的事情提出来了,这不由让他很是兴奋。 大桥的简图很快就画好,和杨锐所见过的任何长江大桥都不一样,詹天佑设计的长江大桥像是机器人的三节手臂,很富有现代感,桥面几乎是被菱形的钢铁架子所吞没,只在三个悬臂之间露出了少许桥面,杨锐虽然感觉怪异,但还是问道,“桥下净空多高,影响下面的航船往来吗?”他见詹天佑想说可以,忙拦着道:“不能以现在的船去衡量,要想到以后。比如,万吨海轮过来的话,能通过吗?” “完全能!”詹天佑急道,“福斯大桥的净空有四十五米,若还是不够,我们可以适当的增加到五十米净空,这样下面即便有万吨轮,也是可通过。” 听闻有这么高,被地摊文学洗脑的杨锐心下满意,再问道,“那修这样一座桥大概需要多少钱?五百万两够吗?” 杨锐说完詹天佑就站了起来,“总理,五百万两足够!” 戊卷第七十四章造不了 詹天佑说五百万两修长江大桥足够,杨锐心中却不相信,以京张铁路看,詹天佑对于造价的估算总是低估的,当时英国工程师金达说京张铁路修好要花七百万两,而他说京张铁路五百万两就能修好,言语如此,但实际上京张铁路预算是七百二十八万两,真正花了七百万两,因为预算开始报晒了,最后的两百万两是袁世凯以购买机车的名义报上去的,要不然这京张怎么也是修不了的。 杨锐明白詹天佑的苦衷,当时和英国人之间就像抢生意,他这边不报低两百万两,满清那些人未必会给他修,这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现在他说五百万两能修长江大桥,杨锐也怕他也像京张铁路那般故意报低,以防朝廷把铁路交给外国人修,想到此他于是道:“眷城,都是自己人,这五百万两够吗?若是不够,户部预算又做上去了,那到时候就没法增加了。” 杨锐说的委婉,但詹天佑还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当下冷静了一些,思考道:“五百万只是粗估,真正要做出预算,怕还是要具体勘测之后才能做出决断。长江不比黄河,四十多米的深度如果用气压沉箱法是不可能的打桩的,必须用别的办法才行,是以预算要增加多少还未可知。总理,这造价还是先不定吧,之后再来确定较为准确的数字可否?” 詹天佑开始务实,杨锐点头,而后再问了一个让他不激动的事情,“那这桥我们中国人自己修能修成吗?” 詹天佑闻言一滞,道:“总理,长江水太深,桥面也太长,不请外国工程师怕是修不好。再说修桥涉及到的东西太多,光靠我们怕是修不好的。” “哦。”杨锐低声应了一句,他倒是想放一颗大卫星。但现实是怎么个情况,他心中还是有数的,而且他其实极为讨厌把这种东西和民族自豪感挂一起,可不这样怎么挑动百姓的积极性呢?因此。他不死心的道:“要是这桥准备十年,十年之后再修呢?” 杨锐如此在意这桥是不是中国人自己造的,詹天佑心中倒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愣了良久,他才道。“那天佑可以试一试,但龙门大桥那边最好能改个方案,也造成福斯大桥的模样,这样能为长江大桥积累经验,还有京汉线上的郑县黄河大桥,比利时人为了省钱,只把大桥的支柱立在泥上而不是岩石上,这就使得这大桥很不稳定,现在估计不要十年这桥就要坏,这郑县黄河大桥要修。也请总理将其交给工部自己修,有这两桥积累的经验,那长江大桥就能修一半了。” 詹天佑说的稳妥,但杨锐还是认同的,当下道:“那你回去之后和盛大人商议一下吧,具体的计划做好再过来,其实长江大桥是不是自己修不是重点,关键是我们是不是能锻炼出一批能在长江大桥上架桥的工程师和技工?长江也不可能只修一座桥,九江那边、还有南京浦口那边以后都是要修桥的,把人锻炼出来了。以后就好造桥了。” 杨锐交代完就把詹天佑打发出去了,外面等着他的王金职见詹天佑一脸凝重的出来,当下问道,“岳父大人。总理怎么说?” “总理说……”詹天佑本想把里面说的事情透露一二,但想起最新培训的保密法,当下又把话给吞了回去,只道:“回去吧,一切都很好。” 杨锐把詹天佑打发后自己又在看地图,中国如此大。但铁路只有九千多公里,这还包括东北的东清铁路,以这么一个大国来说这点铁路是远远不够的。总后那边拿出的三纵三横算是最简化的设计,其实这三纵三横还是不够的,广西那边依然没有铁路进省,各省的一些支线依然没修,真要完善全国的铁路网,怕没有三万公里完不成。 一万多公里就接近十亿两了,三万公里那可就要二十多亿了,以目前的国力完全无法支持,另外教育、军队、工业这些都要投资,可每年也就是只有六七亿的税入,这虽比满清好的多,但钱到用时却是永远不够的。修铁路唯一的好处就是年回报率不低,按照现在的货量和运价核算,一般的经济干线大概能有百分之八左右的回报,多者像东部这些纵贯线回报可以达到或者超过百分之十,这也是盛宣怀最后看民办铁路搞不成,最后定下心思像洋人借款的原因。 外国借款虽多折扣,可利率是五厘,回报却是八分,为利息的十多倍,因此借款修路还是划算的。唯一的不好就是铁路借款都是三十年合同,在此期间铁路的管理都是洋人,而且工程的修筑也是洋人把控,这就使得这些铁路的修筑造价极高,沪宁线每公里超过八万两、京浦线七万多两,京汉六万多两,而自己修的京张只在三万五千多两,不能说洋人修的那几条线施工难度、工程量比京张少,就是京张本身,真要是洋人来修,英国人金达虽初估是七百两万,可到最后很有可能修出个一千万两,让这条线半途而废。 杨锐想着铁路那一堆事情的时候,下一个面见人却到了,这就是一身麻衣的土部水利司司长武同举。他是杨锐要求来的,全国河道的勘测、疏浚、码头的兴建,都是要专业人士来做的,鉴于运部都是铁路派,他便只好另外找人了。 “总理大人。”武同举一介拔贡,现在居然变成朝廷大官,他还是不忘前清,不穿新朝的官服,这现象廷尉那边多,在总理府是极少的,便如詹天佑这个前清的进士也换了新朝官府。 武同举如此,土部尚书传教士裴义理是没有意见的,杨锐看在他、还有他儿子武可清帮沂州修水利的情况下,也不误责怪,这是干实事的人,太多在政治上对其要求太多,并未是好事。杨锐见他见礼,也是和声道,“武先生来了。请坐。” 武同举不是第一次见杨锐了,总理府刚刚开府的时候,各部的官员都开过大会。依据各部的报告,杨锐当场安排了各部任务,他身为司长,那次会议室参加了的。“总理大人。此次召下官来,是不是为了淮河疏浚之事?” “哦,倒不是为了这件事,但淮河疏浚之也是大事,现在你们的方案定了吗?”杨锐问。 “方案是定了。这次下官也已经带来了,但……”武同举说到这不由看了坐在对面身姿挺拔的杨锐一眼,道:“就是现在的方案和之前引淮入海的方案比,预算增加了好几倍,需六千多万两……” 武同举说到六千多万两时,杨锐正在喝茶,当下一口茶就喷出来出来了。一开始的计划是挖运河引淮水入海,这个方案是一个叫费礼门的洋人做的,要六百万美金,近千万两白银。分三年完成,据说如此做可以产生湖田三百八十万亩,光卖这些田就能回不少本;而现在武同举想的方案不同于费礼门,是江海分流,即淮水的去处不光是黄海,还可以把水排入骆马湖,最终进入大运河,如此不但可以增加运河的水量,也可以灌溉沿途的农田,虽然湖田只能得两百万亩。但九千万亩农田还是可以因此得益的,却不想投资是原来计划的六倍。 总理大人听的喷茶,但一根筋的武同举还是把话说完了,“……此方案分九年实施。前三年每年投入不少于八百万两,以后六年每年投入六百万两即可。” 治淮是武同举的梦想,这也是他从海州通判变成水利二把刀的原因,科举下能中秀才的人大多智商不低,这武同举就是自己自学测绘的,杨锐见他抛出一个这么大的预算也不责怪。当下干咳了几声,道:“造价六千万就六千万,只要能治理好淮河,一亿两我们也出。武先生还是把这个项目和用款报给户部吧,治淮是之前批过的,你直接把文书递给户部,他们审计通过就会拨款的。” 杨锐如此支持,武同举不由站起来行礼,只等杨锐招呼他坐下,他才再坐下。 “武先生,这次请你来,不光是为了治淮一事的,而是另外还有事情。现在国家肇造,百废待兴,而要想富必须得先修路,铁路是好,但是投入太大,而且运费是河运的一倍甚至是两倍,所以整理河道、发展河运刻不容缓。运部那些人,都是喝过洋墨水的,满脑子铁路铁路,对于河运完全不懂,所以我想把河运的事情从他们那边拿出来,交给水利司负责。 这也就是说,以后水利司不光要负责治理水患,在治理水患的过程中还要兼顾河运,至于灌溉,那只排在第三位,而造田,排在第四位。我不知道先生是怎么看水患的,以我浅见,这水患不就是大家自己找的吗,上游不断砍伐,中游不断侵占河道、泄洪区,那下游自然是会在发大水的时候吃苦了,所以治水疏通是最重要的,但这还不够,植树造林、退田还湖也是极为要紧的。” “可大人……”武同举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道,“要是把田退了,那百姓的生计可就无从着落了。游民太多,于国也是不利啊。” “游民太多就移民啊,现在农村不是在登记户口、清查田亩吗,那些确实没有生计的,那就一家子移民到关外,现在东北一千八百万人口还是太少,照那边的估计,还可以移民……”说道着杨锐想到日后要回来的外东北,道,“……最少两千万人。还有西域那边是地多人少,十年之后也需要一千万人口,这三千万人基本就相当一个中等省的人口了。” 杨锐对游民的处置方式居然是这样的,武同举毕竟对于大势不明白,也就没有再问移民会不会去的问题、移民几千万人要多少钱的问题,而是把话题拉回到河运上,“大人,这河运和水深水浅息息相关,可这水深水浅又和时节相关,旺水期十几尺的河,到了枯水期只有三四尺水深的河也不少……” “对,就是和水深相关,还和弯曲半径有关,”他抽出一份天通航运以及造船厂给的航道标准递给武同举,“现在初步确定把航道分为六个级别,为三千吨、两千吨、一千吨、五百吨、三百吨、一百吨,最低一等的航道对于河水的深度要求是不能低于四尺。也就是一米三,而转弯半径,须在一百五十米以上。全国那么十几万公里河道,水利司还是先测量一遍。建立详细的水文资料,而后再判断河道疏浚之后是不能能提高通航标准?是不是可以截弯取直?这个任务我想还是交给你吧。” 武同举拿着这个所谓的航道标准,仔细看了一遍道:“大人,若要勘测全国的河道,这不光要增加人手。更要花费好些年才能做的完啊。” “水利百年大计,河运也是百年大计,我们想急也是急不了,你慢慢的去干吧。那些主干河流先行测绘的好,一些支线河流可以缓一步。”杨锐安排道,一会又把武同举打发了,开始见造船厂的代表。 今日既然是处理运输事宜,那么李子龙就把和运输有关的事情安排在一起,是以最后要见的一波人士造船厂的,河道要修、码头要建。但船也是要造的。现在除了洋人的造船厂,那就只有官方控制的造船厂,天津太古船坞,江南局船坞、福州马尾船坞,这些都是满清办的船厂,但天津福州都是沿海城市,为安全记,五十六个项目内三个造船项目除了扩建江南局之后,增建的两个船厂放在汉口和南京,这虽然是沿江。但最少还有吴淞炮台以及沿岸其他炮台保护,算是安全了些。 这一次是徐华封亲自带着造船厂的人来的,他从去年到今年都忙的够呛,山西那边全部跑遍了。钢铁基地要确定、工业园要确定、电解铝工厂要确定,还有几大煤矿也都要确定。再就是山西票号去年就被革命军政府查封了,虽然并不影响票号日常营业,但挤兑风潮还是让票号的信誉丧失殆尽,要不是张坤控制由大清银行改建的国家银行最后为各大票号作保,这全国的票号估计也是要和沪上那边的钱庄一样要倒掉八九成。 山西的皇商们因为历史的原罪惴惴不安。现在革命军又要在山西搞工业基地,还是国家级别的工业基地,这些山西商人们还是要徐华封去安抚的;另外乘着晋商心思不定,把他们的钱拉过来,投入到一些并不要紧、回报率不高的项目里去也是应有之义,这不光能在没钱的时候多变成些钱来,更重要的给晋商一个投名状的机会,不投银子的晋商以后定是要另册处理的。 徐华封这是刚才山西回来,他一见杨锐就道:“竟成,山西真是好地方啊!这个地方选的好,我都说不出山西没有的矿,只要同蒲线一修,再连上陕西那边的石油,怕山西陕西两省以后要比江浙都要有钱。” 徐华封的感慨只让杨锐一笑,山西历来是资源大省,虽然东北矿产也不少,是后世的工业基地,但那是因为日本人在那经营了几十年,铁路密集、工厂、工人都现成的情况下才把一五六个苏援项目大部分放在东北的原因,现在山西、东北基本是一片白地,在此情况下,山西当然是更好的选择了。 “有钱就好!有钱就好!”杨锐可没有徐华封那么乐观,便如公司开张一般,之前算好的钱,真到了用的时候却是不够了,“华封先生,你就不要跟我提钱这个字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现在没钱啊。你还是先把山西的情况简要说一下吧,然后再说说造船的事情……这几位是……你也要介绍介绍啊。” 徐华封这次不是自己一个人来,除了随身的秘书,还带着造船厂的几个人。杨锐一问,徐华封便介绍道,先是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这位是江南局的魏瀚,字季潜,早前是马尾船政的,后面在到了江南局;这位是郑清廉,字景溪,也是以前马尾船政的,北洋以前的平远舰便是他们设计建造的。” 徐华封一说北洋和马尾,杨锐就知道他们算是海军福建帮的人了,心中知晓之下也不动声色,很是和蔼的对两人拱手,而后徐华封再次介绍到最末尾的年轻人,“这是陈石英,沪上人,美国麻生理工造船系毕业,去年刚毕业回国的。” “哦,”杨锐看着年轻人有些高兴,道:“是教育会派出去的?” 杨锐如此问只让陈石英心中一热,道:“是,大人,石英是教育会资助读书并委派出洋的。” 他的激动杨锐看得见,当下道:“好!好!学成就好,回来就好,你要好好的跟老前辈学习,把船造好,把船造好啊!” 简短的寒暄之后,徐华封迫不及待开始汇报山西那边的情况,“……山西煤矿极多,而且都是上好的焦煤,品质比淮南煤矿还有东北煤矿出的都好,可就是空有煤矿,却运不出去,正太线虽然早几年就修通了,但那是窄轨,和津浦线之间不通车,不但不通车,两站还隔的极远,要短驳才能把煤搬到津浦火车站,这不但费事,而且这一搬运运东西短少不说,那些块煤常常就变成了末煤,这就不值……。” 徐华封想到杨锐不要提钱,便把最后一个钱字剩下了,“……同蒲路如果修好,那么煤矿可以绕路,从京张线走,这样虽然绕路,但正太线运费要比其他线高三成,加上短驳的费用和损失,综合算起来还是走京张便宜些。 ……煤矿无忧,铁矿也不少,五台山一带大型铁矿储量超过亿吨,埋藏的也极浅,唯一不足的就是铁矿品味不高,只有百分之三十七到四十五左右,所以炼铁之前要精选,或者是烧结,这虽然解决了问题,可增加了不少成本,练出来的铁要比马鞍山贵,但山西本处在内陆,马鞍山的铁要运到山西,核算下来贵不了多少。 煤铁都有了,石灰石这些小矿也是有的,再就吕梁那边,已经探明的铝矿储量极丰,计划里说的电解铝厂应该放在哪里;至于需要的电,则可以通过铁路把煤运过去,或者不运煤,直接拉高压电线进行远距离输电,这么做虽然在世界上没有,但是实验室认为完全可行,把电压升高,而后在使用地把电压在降下来,可以减少百分之八十的路途损耗……” 徐华封兴致勃勃的说着山西那边的情况,几乎完全忘记这次要说的是航运,而不是山西的工业基地,只等他粗略的把山西情况介绍完之后,杨锐才开始问造船的事情,“现在主要是建设三个船厂,江南要扩大,南京、汉阳要新建,这三家造船厂,每个厂都要有六个万吨船台,以商船九个月建造周期算,建成之后这三个造船厂每年的造船量不低于二十万吨……” 杨锐话一开头,魏瀚、郑清廉以及陈石英便恍惚了一把,中国现在即便是加上洋人的造船厂,加起来的年造船量也不到三万吨,现在忽然翻了七八倍,只让感觉这不是真的。 他们恍惚,杨锐则继续道:“这还是平时,要是战时生产标准船,那船只下台的时间还要缩短,工业统筹部认为如果是生产标准船,那么船台期可以缩短到三个月,也就是说年产量可以翻三番,达到六十万吨的年造船规模……” 看着杨锐大跃进,魏瀚忍不住道:“总理大人,这……咱们有这么多人吗?现在我们造船的钢板虽用的是马鞍山厂的,但是锅炉上用的钢因为气压极高,可是要低碳高强度钢,特别是蒸汽水管的用钢更是讲究……这些都是进口的,大人说战时造船,可战时这些钢一定是买不到的,这到时候就怕有船台也造不了船啊。” 戊卷第七十五章期待 如果是说内燃机或是喷气发动机,杨锐或许还能知道一些皮毛,但要说蒸汽机他就不太明白了。在这个船用柴油机刚刚出现萌芽的时代,蒸汽机依然在不断改进着,以求获得更大的效用。虽然蒸汽轮机的出现已经把蒸汽机定格在三涨机水平,但锅炉技术的发展却还在持续,从最开始的焰管锅炉,再到烟管锅炉,再到火管锅炉,最后到现在的水管锅炉,技术都一直在改进,而即便是水管锅炉,也从最早的大水箱锅炉,发展到现在的分水箱锅炉,正往陡管锅炉而去。 从锅炉的角度说,低于二十个标准气压的蒸汽锅炉,就是低压锅炉,超过六十个标准气压的蒸汽锅炉那就是高压锅炉,两者之间的则是中压锅炉。现在商船上用的分水箱锅炉正是中压锅炉,而中压锅炉在材质的选择上就不得不使用合金钢,比如锅炉的水桶、水管、烟管、拉管,甚至连螺栓,这些直接承受高温高压的部件都要使用无缝拉直的钼钢管,不如此,锅炉就要漏水、漏气,甚至在使用一段时间之后彻底损坏。 现在中国只能生产船用钢板,但船用锅炉以及蒸汽机上的关键材料都不能生产。魏瀚一听说杨锐说开战,心思不由的只追十八年的甲午,那时候也是开战,封锁下即便有船台也生产不出战舰,于是他不得不打断杨锐的畅想,把无比真实的现状拉了出来。 魏瀚的话语并没有让杨锐多想什么,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徐华封心中微起波澜,之前冶金实验室一直在研究炮钢,耐热耐压的钼钢也在研究,但没有炮钢、低磷低硫钢追的那么紧,使得现在船厂用的还是进口货。 “季潜啊,总理说的战时标准船,不是战船,也不是商船,反正……”徐华封有点不好解释杨锐的战时标准船。最后道:“反正就是一种用急的商船,不用水管锅炉,什么大水箱、分水箱都不用,而是用回以前的烟管锅炉;蒸汽机也不用三涨的。只用复式的,反正三千马力就足够了,没必要放到三千马力以上,要是船还小一点,比如两千马力的。那连复式蒸汽机都不用了,我们用回单流的,甚至连钢板都不要十公分的,五公分便足够了。这战时标准船啊,就是怎么便宜怎么来,越便宜越好的船。” 徐华封哗啦啦一番话,只把时代退后三十年。烟管锅炉就是蒸汽机车用的那种荷兰式锅炉,这种锅炉的压力只有十五个大气压,温度也不像水管那般,动不动就四五百度。一般都不超过两百五十度,在这种情况下,水桶、水管等锅炉部件的材质可以不用钼钢,用好一些的紫铜便可,在一百多度时,紫铜也有22公斤/平方毫米的强度。至于往复蒸汽机或者是单流机,那不但便宜,而且对材质要求也不高,一般的低碳钢就可以了。 徐华封说完技术要求,魏瀚几人都吃了一惊。郑清廉道:“华封先生,烟管锅炉启动太慢、占地又大,煤耗更是极高,再配上薄钢板。这船造出来有人要吗?” 技术和产能是徐华封的事情,市场销售问题那就是杨锐的责任了,郑清廉如此问,徐华封目光错过杨锐,最后道,“一旦开战。要的是把船造出来,而且要最快的把船造出来。正是怕没有钼钢,这才用烟管锅炉;为了多造,这才用薄钢板。总理其实是考虑到我们造船厂是新建的,生手多,要是熟手,那就不是三个月造一艘标准船,而是一个月造一艘标准船。 按照工部的统筹安排,要想发展工业,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从造船开始,这个行业技术含量低,一个高中生几个月培训下来就能上岗,几年下来各种工作都做一做,那就是合格的技工了。不过这个六万吨的船厂,需要几万熟练工人,今天请你们来,一是讨论建厂方案,再是讨论标准船选型。今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在、总理也在,很多事情都好说。” “还有一个就是国内河运也需要船只,这一次也把内河各种航道的船议一议吧。”杨锐在徐华封说完之后补充道,他这次不光是为了标准船开会的。 魏瀚几个来之前只说讨论造船厂扩建,本以为是已经有一个万吨、一个五千吨船坞的江南造船厂再次扩大,没想到这根本不只是江南造船厂扩大,而是全国的造船厂扩大。全国官办船坞,除了江南外,还有福州马尾和天津太沽,但这一次商议却不见马尾的杨廉臣,也不见太沽的沈瑞庆,着实让魏瀚和郑清廉奇怪,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现在江南造船厂已经是国内除香港外最大的船坞,江南局商议过了,那就是全国商议过了。 杨锐没有把之前没说完的话题再说完的意思,现在他不再说而只是问,“五年之内要实现二十万吨的船坞,你们说一说吧,都有些什么困难?” 杨锐说是五年,几人稍微没那么恍惚了,还是魏瀚道:“总理大人,刚才听说都要建万吨船坞,下官以为一个船厂的船坞还是大小搭配的好,一个船厂两个万吨的即可,再建四个五千吨的,余下的,最好还是建两个三千吨的,四个千吨的小船坞好。现在江南局多是几十吨、几百吨的小船订造合同,少有数千吨的大船。” 魏瀚说完又补充道,“再则下官还是以为万吨船坞不必建那么多,一个船厂一个万吨船坞便足以,另一个万吨船坞改八千吨最好,再加上两个六千吨、两个三千吨,两个千吨,一个船厂有三万八千吨船坞便好。这样一个船厂只需五千人,三个便是一万五千人,现在江南局有三千人,再加上马尾和天津太沽,还有其他民营船坞,五年之内还是能找到这么多工人的。” “嗯。有道理,”杨锐其实对造船也就是狂想而已,他只想着一战要多造船,但是现在标准船的吨位都还没有定,他只想造万吨轮。现在魏瀚把船坞变为诸多小船坞,他觉得还是有道理的,毕竟战时只是几年,等一战过了。这些船厂也不能马上就关门。 “那这样规模的船厂要投资多少钱?”杨锐问道,人才解决那就是资金了。 “投资?”魏瀚似乎对这个东西不清楚,听了问题之后只看向郑清廉。 “大人,江南局这边扩建因为有这么一个基础,只需要增挖船坞、增加起重机以及其他机器便可。想来两百万两便应该够了。而南京造船厂若是临近马鞍山铁厂的话,那将和汉阳造船厂一样,炼铁炉是可以省下的,剩余的就是机器,还有船坞的投资了,下官估计每个船厂需要三百万两不止。汉阳有枪炮厂,那边的机器可以合着用,而南京这边就要另行添置机器了。”郑清廉道。 “这么说三个船厂加起来不会超过九百万两?”杨锐问道。 见总理大人说九百万两眼睛都不眨一下,魏瀚叹服道,“总理大人。这钱不是小数目啊,再则我国海军只有三万五千吨,一年修理费用也就只有十万两,而招商局只有五万多吨船,天通公司四万多吨,这些船修理费加起来最多不超过二十万两,要想养活这一万五千人,三个船厂每年最少要造三万吨船,若是没有这个造量,那工人的生计就难以维续。” 魏瀚说每年最少要造三万吨船。可杨锐想到的是现在日本商船吨位有一百二十多万吨,而中国也就十多万吨,这个对比只让他摇头,他道:“十年后中国最少要有一百万吨商船。这些船厂就是全面开工也不够造的,十二万吨的年造船量还是太少,最好还是二十万吨。” 现实只让杨锐又绕回了刚才的计划,魏瀚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他又道:“你们也不要这么看着我,一个农业国要发展工业容易吗?不容易!现在要发展工业。最可行的就是发展造船业,这是门槛最低的行业,十几年前我们就能造平远等几千吨的军舰,现在即便是技术落后,可船还是能造出来吧?虽然现在我们造的是最低级的往复蒸汽机,但等十年之后,什么水管、什么三涨机我们用自己的材料也可以造了吧?等二十年之后,蒸汽轮机船也能造了吧? 造船厂的事情就商议到这里吧,下面还是说说船型,现在国内发展河运,对航道已经分了好几个等级,就差船了。今天只是先说一说这个问题,过段时间你们拿出方案来,看看不同等位到底选择什么船型好。” 杨锐想逃过船厂的事情,魏瀚郑清廉两人则追着道:“大人,天津的太沽和福州马尾都有现成的船坞,为何不能把其他八万吨造船放在这两地呢?如此一来可以扩大造船规模,二来也可以利用现有资源。还有广州黄埔,也是有官营造船局,那边是不是也能扩建?” “广东那边不是复兴会管的,要扩建让辅仁文社那般人去扩建吧,他们那边税都不交上来,还扩建什么?”杨锐假装责怪道,“马尾不说其他,那里还能再挖船坞吗?天津太沽,那里基本就是不设防的地方,船厂放在那要像以前一样被人抢了怎么办?” 杨锐一连串的反问让魏瀚不敢再说扩大马尾的事情,他这边说完,随同徐华封前来的陈石英拿出工部闭门造车弄出来的船型,让杨锐以及魏瀚等人观看,他先拿出来的是标准船,有两套方案,一套是标准商船,一套是标准渣船,即以轮机一年,船体三年设计建造的。 前一方案分为六千四百吨、四千五百吨、两千七百吨、两千吨、一千吨五种,马力分别为三千、两千二、两千、一千、七百,都是烟管锅炉、往复式蒸汽机,虽然如此,但是作为商船来说航速不慢,前面三种大船航速都在十二节以上,后两种航速则在十节左右。 后一方案为了减少种类只分成三种,为六千四百吨、两千吨、一千吨三种,马力分别为两千二百、一千、四百五十,用的也是烟管锅炉,六千四百吨级为往复式蒸汽机,后两者连往复式蒸汽机都不是,只是单流蒸汽机,航速因此极慢,都在七八节之间,钢板单薄。水密仓也设计极为宽大,这种船,不愧是战渣船。 因为设计的不同,按照目前的工价。前者低于一般商船的造价,每吨只需要七十两,而后者价格更廉,只要四十多两每吨,这么低的价格只让杨锐想到当初通化轮船公司的那几条船了。那也是战渣级别的,不过好歹还用到现在。 杨锐看完这些标准船的数据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看内河运输船的资料,即一千吨、五百吨、三百吨、一百吨四种内河运输船的资料,此四者马力分别为八百、四百、两百五、八十,为了提高经济效率,增加货量,前面三者用的是水管分水箱锅炉,三胀式蒸汽机,最后一百吨用的是柴油机。这些船的航速上水在七节左右,下水则都在十二节以上。 似乎考虑到了有些船东会将其使用三十年甚至更久,所以造的极为坚固耐用;另外船体对于以后运输集装箱也做了考虑,设计的较为方正,这其实也是用分水箱水管锅炉的好处——烟管锅炉不但启动慢,而且锅炉受热面积只在10100平方米,而分水箱水管锅炉的受热面积则在1002400平方米,加上三胀式蒸汽机,整个动力系统占地更小,更能有效的装货装人。 想到‘装’这个词杨锐就想到了超载。他挥手让陈石英过来,而后道:“内河的船大多都是会超载的,设计船型的时候有在这个方面考虑吗?” “总理,”陈石英低着身子似乎是是在仰视。屏气道:“我们已经对内河运输的船只加了百分之二十的马力,第一是怕船东多装,再是担心逆流的时候,水急的时候船上不去。” 杨锐不懂船只马力和速度以及运量的关系,追问道:“比如三百的船,要是装了五百吨的货。这船还能开吗?” “能开,但这么一来就不能以经济功率航行了,煤耗也要就上去,还有船速也会因为吃水深而变的更慢。”陈石英不明白后世货车超载的恐怖,很奇怪总理大人怎么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 “既然煤耗会增加,那是不是用柴油机会好一点?”杨锐再次问道。 “这……”陈石英回国之前不知道国内柴油机技术已经发展的如此成熟,特别是喷油泵技术完全是世界领先,他凝神边思考边道:“总理,就目前情况以我们的柴油机技术来说,其功耗比为每加仑二十匹马力,是煤油发动机的二点七倍,换算为公制则是三点二公斤,也就是每匹马力只需要消耗零点一六公斤柴油,以每加仑柴油七美分算,每匹马力只要四厘银子; 而船用蒸汽机,烟管锅炉的效率只有百分之七,水管锅炉的热效率虽然高些,也只是百分之十几,这么算下来,每匹需要的烟煤要一千克,以煤价六两算,这就要六厘银。柴油机虽然有价格优势,但现在的柴油都由洋人控制,如果国内大规模生产柴油机船,那么一旦柴油价格提升,那么这些两厘的优势就会没有了。 而且大功率柴油机的造价要比蒸汽机高,太高的价格只会把船价提高,设计的时候一百吨内河船之所以用柴油机,主要是考虑柴油机占地小,而且还不要设煤仓,这样就能有更多的面积和空间堆放货物。” 陈石英细细的介绍着柴油机蒸汽机使用的异同,他对柴油价格的忧虑杨锐深为认同,和原来便宜的柴油价格相比,见到中国在大规模生产柴油机拖拉机出口美国,现在美孚已经把美国的柴油价格提了煤油水平,中国这边虽然不提提,但后面等柴油机船多了,那提价便是很正常的事情,还是要自己有油田,要是没有,洋人一涨价,那柴油机就用不起了。 “你还是介绍一下船价吧?现在国内有很多沙船,这些内河船比那些沙船贵多少,那些用沙船的人买得起这些船吗?”杨锐问道。 “船越小就越贵,”陈石英道,“大于一千吨的船,我们定的造价在一百两每吨,而后五百吨的定在一百二十两,三百吨定在一百四十两,一百吨的本来定在一百六十两,但考虑到柴油机节省成本,就把价格定在一百八十两。 沙船的最大的也就是载货三千石,以一百五十斤一石算,也就是两百三十吨的船,排水量接近三百吨。现在我们打听的造一艘沙船要一万五千万两银子,要是更小一些,比如两千石的,价格就在九千两左右。” “那这么算来,我们造出来的船是他们的船价格的三倍左右。”杨锐心中默算,一百吨的柴油机船要一万八千两,三百吨的蒸汽船,要四万两千两,单以三百吨对比三百吨沙船,那差不多就是三倍了。“还是有些贵了。” “竟成,这价格已经是最低了。”一直在看船型的徐华封忍不住插言道:“真是良心价格,当然要是把船做烂一点,价格能省不少,比如三百吨的三万五千两就够了,可这船最多用十年,那些买船的,便想修陵一样,恨不得永远用不烂。” 徐华封说到修陵杨锐只想道光绪那个陵了,真是晦气,他心中想过,再道:“日本不是有一个商船补贴办法吗?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弄一个?” “日本的商船补贴是只补贴七百吨以上的船只,不补贴七百吨以下的。”徐华封想着日本人的那些事情,说道,“我记得是十几年前就有了,规定的是七百吨到一千吨的,每吨补贴十二日元,一千吨以上的,每吨补贴二十日元,另外还有马力的补贴,这个是不多的,好像是每马力只补贴五日元。这样估算下来,也就是在每吨的造价上补贴了十五日元的二十三日元,当然,这还要看船。我们要是补贴的话,那下线是不是要把一百吨的柴油机船也算进去?户部会给这么多银子吗?” “山西的工业基地、化工、造船,还有不得不修的铁路,这就是我们这几年要做的事情了。”杨锐低声说着话走到了另外一边,他不想让其他人听到他和徐华封的对话,“造船这五年投入五千万的话,减去造船厂的一千万,人员培训五百万,技术研发五百万,能补贴也就是只有三千多万了,若是摊在五十万吨上,那就是六十两每吨是不是?” 看着杨锐似乎都说模糊了,徐华封笑道,“竟成,你每吨补六十两那还得了,这就等于船有一大半是我们买下了,要是这么还不如直接买下,转手再租给那些船东好了。对了,你还有一个钱没算,有船不可能没有航道吧?不可能没有码头吧?航道疏浚、码头建筑,这些都是要大钱的,你还是让运部那些人把河运规划拿出来再看补贴多少吧。” 徐华封一提醒,杨锐倒是想起来五千万不光给船厂,河道、码头这些基础设施建设可要比造船厂、补贴贵多了,这就等于是修铁路,不能光算机车买来多少钱,还要算造铁路修火车站要多少钱。 他这边想着航道、码头到时候,徐华封再问道:“竟成,真的要通过造船来拉动工业吗?” “当然!”杨锐很确定,按照后世的经验,造船这种资本、劳力密集型产业是最适合后发国家的进入工业化的了,韩国、台湾这些都是走这条路的,再说现在有一战这么好的机会,中国定是要选择造船作为工业建设的突破口,还有就是化工,这是赚钱利器,比如合成氨、磺胺、还有纯碱,但这些是资本、技术密集型行业,没有那技术想做都是做不来的。 “以中国现在的情况,我们能选的就只能是造船。”杨锐确定的道。“做其他的别人不会让我们做啊,就是让,我们也不会。造船第一是赚钱,第二能炼钢,第三能把机械行业也带上去,最后就是技工有了,现在建三大船厂,几年下来,熟练的技术工人没有四万也有三万吧。”杨锐一边说,一边挥着手,看得出来,他对造船很是期待。 戊卷第七十六章无回 杨锐对造船将有一个美好未来很是笃定,徐华封凭借着往昔的信任,也就不再质疑了,虽然他很想说现在日本的造船业的年造船量就在十五万吨左右徘徊,人家可是有十多万吨的舰队,一百多万吨商船的,这些舰队和商船,每年的维修费就够那些船厂去折腾了。 他心中放过此节,见屋子里魏瀚等人还在商讨船型,想起刚才陈石英的一个错误纠正道:“石英刚才把柴油机的使用成本说低了,每匹马力零点一六公斤,那是在施行增压的情况下才能实现。不增压的话,按照实验室对拖拉机的估算,每匹马力的油耗将超过零点二公斤,而且实际使用的时候总是会有浪费的,也就是说,每匹马力每吨的耗银将超过六厘、接近七厘。这可是托了高压油泵的福,没有高压油泵,万万是不能如此省油的。” 他见杨锐吃惊,又笑道,“不要担心,他对蒸汽机煤耗也估低了,现在卖的哪有标准块煤啊,没有洗过的煤全是有不少杂质的,以以往的经验看,这煤耗也是要超过九厘银子,接近一分或者超过一分。哎,刚毕业的学生经验上总是差一些,常常会把情况估计的比实际好,不过这样也好,现在他们干劲十足,等砰了壁,那以后就干练了。” 高压油泵和废弃涡轮增压一样,是柴油机的核心技术,杨锐当初只能大致画出油泵的式样、说出原理,至于具体实现,就是不知道了,现在听说解决了油泵问题,他笑问,“怎么做到的,不是说耦件的精密度要达到零点多少毫米微米的吗?” “如今油泵耦件的精度要达到零点零零一毫米,也就是十微米甚至更细,解决的办法是一个学生想到的,极为极为巧妙!”徐华封很是满意的赞叹。不过说完他还是不甘,再道:“可即便是这样,油泵的油压也还是不高,只是气罐喷射压力的一倍。一百四十个标准大气压,十四兆帕而已,所以燃烧室只能设计成半燃烧。要是能再把耦件的精度提高,能达到四十兆帕,那柴油机的效率将更高了。” 杨锐搞不明白十四兆帕和四十兆帕的区别。他只知道把问题和思路提出来,具体的实现交给下面的人去做而已,当下也没有细究解决办法是如何如何的巧妙,问道:“现在德国人和美国人都在问这个东西,你那边是怎么回复他们的?” “怎么回复……”徐华封笑道,“就把当初手工研磨耦件的数据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是千中求一的事情,他们要学,花钱我们就教,但是不是学得会。那就各凭本事了。等他们进了这条胡同,就未必出得来了。”徐华封对于耦件精度解决之道的巧妙性很是自信,他自信完之余,再道,“不过我们一边说耦件的废品率怎么怎么高,一边却一船一船的把拖拉机往美国运,而且卖价还不是太高,我就担心他们会看出问题来。” “这个没办法,必须规模化才能保证技术不断的发展。技术这东西完全保密不了,原理大家都知道。差的只是实现的经验,换句话说,只是实现的成本差异而已。我们不大规模生产柴油机,而是把技术束之高阁。那等十几年之后,就会发现市场已经被更差技术的产品占领了,到时候就悔之晚矣,要知道没有市场,就不能继续研发投入。”杨锐说着后世诸多领先技术但却被低技术打败的教训,很确定之前做出的调整。即开始大量生产使用高压油泵的柴油机,“我们不光要造拖拉机拖拉,船用动机千吨以下的也全部改成柴油机。” 杨锐的决断让徐华封咋舌,他道:“那内河船的造价又要上去了!万一美孚把柴油价格提高怎么办?” “柴油价格提高也就和煤油持平罢了,毕竟现在柴油对于美孚来说只是副产品,销售量极少。”杨锐道,“再说按照我们和洛克菲勒的谈判,全国除了德国的山东、俄国的北满探矿权要给他外,柴油专卖权也要给他,谁让我们要问他借钱呢?!至于船只增加的造价,就由国家来补贴吧,把柴油机和蒸汽机的价差拉平好了。” “北满和山东之外的探矿权!”徐华封惊道,“这……这范围可是有点大啊!到时候舆论一旦知道,可就要闹翻天了。” “大怕什么,能挖得出油吗?”杨锐反问道,“舆论不会闹多大的,毕竟石油对于国人来说很陌生,再则我们也可以找几个专家出去辟谣吗,就说我国按照地质情况看,是贫油国云云。” 杨锐取自后世的办法让徐华封叫绝,不过还是担心道:“要是挖出来了呢?” “挖不出来的!就是出来,都是小油田,不值得关注。”杨锐肯定,“你说德国人要油泵技术,他们那边的潜艇怎么样了,德国人没有使绊子吧?” “没有。”徐华封还在感慨全国大部分的探矿权就这样没了,“德国人根本就不重视潜艇,按照海军大臣提尔皮茨的意思,潜艇本来就不应该造。现在他们提供给我们的已经是五百吨级别的潜艇了,造价也超过两百万马克了。竟成,潜艇我们怎么造?这东西虽然不贵,可一艘也要五十多万美元啊。” “还没定。”杨锐也搞不懂需要多少潜艇,“如果技术的成熟的话,可以在德国那边买两到三艘,然后自己也和德国人一样,等船厂建好后开始大规模分批次造潜艇。老是看别人怎么造,技术要掌握,还是要自己多造。” “德国人可是分了五六个批次造,每个批次少则两艘,多则四艘造潜艇。我们要学会,最少要三个批次才能达到同样的水准。”徐华封想着德国那边的情况,“可我们在哪造?放在江南船厂吗?” “不要,江南造船厂还是作为商用造船厂吧。要放在武汉,可惜离出海口太远,还是放在南京吧。”杨锐想着那三个造船厂的位置,根本就没有合适的。“以后的军用造船厂就定在南京,那里万吨以下的船枯水期是可以进去的,要是超过一万吨。那就要等丰水期了。”说着造船厂,他不由想到以后要造五万吨航母的时候,那造船厂应该放在那?看来只能是一战d时候把青岛从德国人那里抢过来。 他想到航母,徐华封则想到了舰队。他问道,“潜艇如果造了那么多,海军那边不添一艘舰,这可说不过去啊?” “海军?!”杨锐鄙夷,“要不是这非要不可。我看可以解散了。” 去年年底总参已经派温树德下去监视海军,这个昔日的外人、大清的叛徒如此扬眉吐气的出现在海军诸将面前,让原有的舰长们很是鄙夷,于是一个个都假装要为光绪尽忠,统统称病不见,只留下一地鸡毛让他收拾。舰长不在,舰上官员也是不配合,再加上总后对高级校官实行减薪,弄得温树德现在能做的只是照看舰只,把舰队日常训练并没有步入正规。 “竟成不要说气话了。甲午之后舰队能重建,并有今日的规模也是不易的。大东沟之败那也不是北洋将士的错,若是当初的朝廷诸公不对把钱卡那么死,那海战未必会到那个结果。”兄长因为调查北洋之败而死,这么多年下来爆炸案的当事人都死了,徐华封对北洋的怨念已经变得极淡,以他那一辈人来看,国家是必定要有海军的,是以常常给北洋说好话,“海军也要自己造舰的。我看也是和潜艇一样,大规模分批次从两千吨巡洋舰造起吧,每批一艘到两艘,也分三批。一百五十万两一艘计。五艘就是七百五十万两。” “造是可以造,不过每艘的预算加五十万两,凑齐一千万两,造汽轮机船怎么样?我们可以边造边学,把汽轮机技术也掌握。”杨锐强调道。潜艇用柴油机、战舰用的蒸汽轮机,再加上飞机的汽油机。这‘三机’都是实验室的研发重点。 “加五十万一定是不够的。现在造舰五千吨以下普通动力的驱逐舰、轻巡洋舰,航速在十一二节的,自己造要三百每吨,像湖北那般给日本造,就要五百每吨;要是速度上到二十节,那价格就要涨到七百两每吨;速度再要超过三十节,那可就要两千两每吨了。你要在巡洋舰上装蒸汽轮机,那速度自然是在三十节以上,这么的话,两千吨的巡洋舰最少要三百万两。” 徐华封对于战舰的造价极为熟悉,并且在杨锐的灌输下知道‘三机’的重要性,他说完又补充道:“蒸汽轮机的专利基本被英国人帕森斯垄断了,还有减速齿轮,他也有诸多专利。之前为了避开这些,江南造船厂买了美国柯蒂斯船用公司冲动式汽轮机的授权,但这个技术不是马上就能掌握的,还有锅炉的技术也很重要,刚刚出现的陡管锅炉已经有人将其用在军舰上了,但这种锅炉什么样子我们都还没有见过。 就现在看,这‘三机’的难度,柴油机主要是在油泵研磨精度以及废气增压的材质上,汽油机则是发动机的散热上,蒸汽轮机最为复杂,不光是高温耐磨材料,还有锅炉技术问题、减速齿轮的问题,也是极复杂的,虽然你交代过冶金实验室去试制合金钢,但没有具体配方,那我们只能每一个配方每一个配方都去试试,没有十年八年,要想造出合格的耐热耐压合金,我看是不可能的,而且其中要花的钱,怕是不会比造舰少多少。” 高中物理上有专门一章讲热机的,蒸汽轮机、燃气轮机,甚至连喷气式发动机都有介绍,但介绍的很是简单,只是画了几个图,有几张照片,另外就是说了下这些发动机用了什么合金。至于合金的平方,如何制造退火回火之类,那是一概没有的。对于蒸汽轮机,杨锐只知道叶片是什么合金,机轴是什么合金,这些虽然送道实验室去了,可几年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 “两千吨巡洋舰要三百万两,怎么这么贵?”杨锐道,“我记得萨镇冰他们在英国定造的两千六百吨的巡洋舰,只要二十万英镑,只是速度慢了些,只有二十节。” “那是他们贪便宜。不过现在北洋的这些舰也就只有十几节的航速,真要定造了三十节的船,那也快慢不搭配。”徐华封道:“他们在英国定造的巡洋舰,马力只有六千匹。而我们要造蒸汽轮机巡洋舰,马力将近五万匹,是他们的八倍,价钱贵就贵在这里。要再造小些,比如一千吨的话。价格估计又要提到一千八百两每吨了,而要是造大些,像战列舰那般,速度也不要三十节以上,只在二十四五节左右,价格能便宜到七八百每吨。” “哦……”真是倒抽凉气了,杨锐默想一个三十节以上的舰队造价,“十万吨舰队,以一千两每吨算,那就要十亿两了。一百万吨就是一百亿两!真是太贵,太贵了!” 徐华封搞不懂杨锐再说什么,他估计杨锐是羡慕洋人有钱,当下只是笑笑,其实他不明白杨锐怎么那么看重潜艇,潜艇的造价其实也不低,一千六百两每吨,这种船幸好造不多。他这边想间,杨锐已经认清现实,抖擞精神回到了他那张无比长大的桌子后面。看着魏瀚等人说道:“诸位议完了吗?”又不待几人回答,再道:“既然柴油机油使用成本低,那内河船还是改一下吧,全部装柴油机。因此增加的造格由国家进行补贴。好了,这个就先这么定,你们再说说你们讨论的结果吧。” “总理大人,”魏瀚这边其实还没有商量完,但现在一些问题不得不说,“乙类标准船造是以主机一年。船体三年造的,这般是便宜,可真要是造出去,江南局的名声可就没了。” “这个不是我们偷工减料,而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五十两每吨,只有正常商船价格的三分之一,买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船用不久。”杨锐道。“战时标准船,就是因为打战的时候才造的,要不是战时,怎么可能会造这种船。” “那船型也不能一模一样吧。”魏瀚对于工业化批量造船很不适应,或许在他看来造船是艺术感很强的事情,他再争取道,“既然不是官府买而是船东买,那不同的航线,总是会有不同的要求,船东想法也是极多,这么一成不改的怕人家挑剔啊。” “季潜兄,卖不卖得出去就先放一放吧。”徐华封插言道,“你就说说这几种船型合不合理吧,有没有要改的地方?这么标准化生产,船厂是不是能适应?这标准船虽说是三个月造好,但这可是最低要求了。” “徐大人,六千吨的标准船三个月无论如何是造不好的,光全船的铆钉就要费三个月的时间才能铆完,唯有两千吨这种有可能在三个月内造好,但要如此,工人不能少,船厂的吊机不能少,每个船台都左右两边都要吊车;船厂原先的蒸汽抽水机也得换掉,他抽光船坞里的水要九个小时,而电力抽水机只有四十分钟……” 魏瀚确实是常在第一线的,对于怎么加快速度很是清楚,杨锐倒不想听细节,而是听他说铆钉都要费三个月功夫,顿时想到二战的自由轮似乎是使用焊接的,而现在焊接技术不过关,想快也是快不了。他等魏瀚唠叨完,便道:“五个月能造好六千吨船吗?” “五个月?”魏瀚无法确定,他摇头道,“下官未有造过,实在难以保证。不过开始总是慢的,待工人熟悉了,规矩也清楚了,总是会快些的。” “那你回去就和船厂的管理人员商议一下,船厂怎么调整,要更换些什么速度才能快一些吧。江南厂调整后的经验将直接用在另外两个船厂上,给你们一年时间吧,一年之后把具体的方案拿出来,而后南京和汉阳就按照这个方案建。”杨锐道,“船型你们也看看是不是要改,反正我们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造好、尽快下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船厂、船型、都要调整。” 今天只是个碰头会,杨锐觉得要亲自吩咐才能尽心尽力把事情最好,他说船厂和船型,再道:“内河的运输船你们看了吧,这样设计成吗?” “成!”魏瀚道,“全部用柴油机也成,亚细亚火油已经在江南厂造了十多艘柴油机船了,就是上到千吨的船我们还没有装过柴油机。另外还有一种船也应该和内河船一样例外,就是川江轮。众所周知宜昌到重庆的扬子江上游,水流湍急,险滩极多,那边的轮船都要特制,不光吃水要浅,马力也要大,一般千吨不到的船,马力都要超过三千匹,我们柴油机单台有三千马力的的吗?” “三千匹?”杨锐看向徐华封,柴油机的具体情况还是他最清楚的。 “没有三千匹。”徐华封摇头道,“现在单机最大者只有一千八百匹,千吨的川江船还是用蒸汽机吧。五百吨的川江论可以用柴油机。” 标准船、内河运输船、还有最后的川江轮,这些都简短的过了一遍,又寒暄一会后,魏瀚几个才被打发走后,徐华封等没人时道,“听见吗,他最后那些话可是再帮海军说话啊,竟成,真的要找洋人来做海军提督?” “程璧光和孙汶关系极好,要不然他可以做提督。”杨锐对魏瀚最后的殷切期望并不在乎,在他看来,造船厂、海军这些人都是一路的,会帮忙说话很正常,“萨镇冰那些人现在还在沪上,说是要给光绪守孝,不请也罢。重安那边去年把我们的意思和美国公使说了,当然他没有说是找海军提督,而只说找海军顾问,现在他们推荐了几个人选……”杨锐拿出几张简简历递给徐华封,“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就在这些人当中选一个吧。” 几张简历上都是美国海军上校,最开头的一张是一个叫罗伯特.昆兹的,下一张则是一个威廉.阿杰.莫非特的,另外还有两个人,不过那两个人给杨锐画了个叉,看来他是对这两个人满意了。 徐华封道:“海军请了美国人来做顾问,那日本对我们的反感将更大了,英国人估计也会不喜欢。” “即便我请日本海军来做顾问,他们依旧对我们反感。”杨锐回答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对头,有些国家,天生就是仇家,以前我不信,现在我是信了。英国和日本是盟友,他们对于远东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只会站在日本那边,除非影响到了他切身的利益。这个时候,我们要的是站队,不能犹犹豫豫的谁都讨好。因为谁都讨好,那就是谁都得罪。” “竟成……”徐华封把美国人的简历放下后道:“那这样不出两年,我们和日本必定要打起来,我看14年我们要小心。” “啊!14年?”杨锐心中惊讶,他看着徐华封问道,“你为何知道……为何说是14年日本会开战?” “我怎么会不知道,”徐华封很肯定,“这四十年以来,日本都是逢‘四’必战的。1874年他们打了台湾,1884年又在朝鲜作乱,要不是袁项城当机立断,打退日军,怕朝鲜早就丢了,1894年这不要说了,最近的1904年,他们更是和俄国大战一场。这四次开战都和我们有关,即便04年是和俄国打,但也是在东北。后年又逢‘四’,加上去年他们什么都没有拿到,再次找借口和我们开战,对于日本来说实属正常。” “1874、1884、1894、1904、1914……”不说杨锐还不知道日本人有这样的规律,从后世来看,二十年代初日本干涉苏联,算是1924,三十年代因为金融危机提前,九一八算是1934的前奏,而七七事变算是后续,从此日本人便一发便不可收拾了,他想过此节,笑道:“这其实是日本人锻炼军队的节奏,就好像几百年前匈奴人打草谷一般,那些放牧的每到冬天就要入关抢一抢。华封先生你就放心吧,这一次狗日的要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戊卷第七十七章无罪 “革命的胜利根本就是美国的胜利!”这是在中国的德文报,东亚劳埃德报的头条新闻标题。漫长的冬天刚刚过去,北京的天气依然寒冷,但素来喜欢批评的德国人依然耐不住寂寞,忍不住对中国的一些新情况评头论足。 或许是深受刺激,批评的文章写的很长,基本的意思也很明显,即美国已经对中国采取了具有深远影响的经济渗透政策,其在华的一切事业(教育、金融和工业)都受这个复杂而协统的计划所支配,这才使得美国在华事业获得如此的增长。 文章显然是一个熟知临时政府外交情况的人士所写,他用的标题虽然夸张,但所提出的证据却很是严谨:中美之间除了去年四千万美元军火订购合同外,还是有已经被扩大的伯利恒合同案、美孚石油的借款及探矿权案、淮河流域治理工程、以及中国海军聘请美国海军军官担任副司令和传言中的陇海铁路修筑案。 从数字上看,这些交涉的案涉及到的金额和利益极为惊人,伯利恒合同案涉及金额高达一亿两白银,其中包括帮助中国兴建大型造船厂、大型的钢铁厂,以及数个相配套的机械厂;而美孚借款案,则是这笔合同资金的来源,将由美孚公司出面在纽约发行超过一亿美元的中国债券,而报酬就是某些省份的石油探矿权和专卖权;另外预算为八千万两的淮河治理工程,也将聘请美国的水利专家和公司组织实施;最荒唐的是中国海军居然没有任命正司令,也就是说舰队里最高的长官是副司令——中国海军已经完全沦为美国的另一支远东舰队,这是任何国家都没有过先例的…… 德国人的报纸并不只有德国人关注。报纸刊出的后几天,各国公使就拜访了美国代理公使卫理,不过卫理对此消息不承认也不否认,完全是一副外交说辞。 什么都没说就相当于什么都说了。朱尔典回到公使馆之后就把一些人叫了过来开会,他拿着德国人的报纸问道,“你们谁有更具体的消息?” 上司发问,虽然谣言大家都听到过。却没有证据,但还是有秘书说道:“爵士,去年中日冲突,美国人对他们的帮助很大。据说复兴军的炮弹大部分是美国人提供的。这些交涉案,很有可能是中国的回报,就像张家口到乌兰乌德的铁路借款一样,俄国人也在去年的中日冲突中帮助过中国。” 秘书不提俄国还好,他一提朱尔典心中就一阵燥热。十几年前俄国的前财政大臣维特和李鸿章谈东清铁路的时候。就有把铁路从乌兰乌德往南穿过蒙古修到北京的企图,另外几年前中国修筑张家口铁路的时候,俄国也想由他借款修筑,这些计划无一都被英国人破坏了。 以前的轻而易举的破坏的东西,因为中国政府的强硬和不合作,今天很容易就实现了,另外因为俄国人本身内外交困,修筑这一千英里铁路所需的八千万两借款实际将由法国人支付,欧洲局势日益紧张下,俄法联手之下英国对此无从反对。 俄法拿到了利益。自然就把几个月前由日本提议的约定忘的精光,按照约定,各国不得单独承认大中华国,可现在俄法美三国都得到了好处,这个约定怎么看都是一个笑话。剩下也就只有英日还有德国没有拿到好处,这样的情况只朱尔典他心悸,他预料自己在中国的时间不会长了。 朱尔典更是不悦,可另一个秘书却火上浇油:“爵士,德国人会把这些消息透露出来,大概是应该他们获得的利益没有美国多。有消息称。中国将大规模整顿军工业,各地的制造局将重新布局,所购买的机器和技术都来自于德国。虽然不知道确切的交易金额,但猜测合同的总价将超过三千万两。” “各国银行的存款还在吗?”朱尔典问道。“杨竟成政府现在办工业、修铁路,还要整顿军工,他的财政能支持吗?” “各国银行在大理寺宣判以前,是不可能让中国政府取款的,海关关税也没有做移交。”麻穆勒道,“但是杨竟成已经把各个县的秩序恢复了。很多以前的基层官员也被留用。去年全年不包括关税,他们完成了两亿两的税收,我想在彻底更换官员、清查田亩之后,中央政府的税收将会得到很大的提高。他做到了以前光绪皇帝想做但却没有做到的事情!” 挥手让秘书们都下去,朱尔典再道:“现在看来,中国革命唯一受损失的就是我们和日本了?” “爵士,在我看来保持现状就是我们最大的利益。”麻穆勒或许是在自我安慰,“中国人确实在制定铁路和工业计划,修筑京张铁路的工程师詹天佑已经和负责探勘川汉铁路的工程师格林森先生谈到爱丁堡的福斯大桥。我想,他们是想在长江上修筑一座大桥。另外,九江到香港九龙的铁路也已经在勘测了,如果我们能对新政府表示善意,那么这条六百多英里长的铁路很有可能会向我们贷款修筑。” “你那么肯定杨竟成会向我们让步?”朱尔典听说了新政府规划的‘三纵三横’铁路网,但具体怎么‘纵’怎么‘横’他是不知道的,即便是四国银行团的老朋友盛宣怀都像换了一个人,对政府的规划不透露分毫,只公布说政府将投资两条铁路,一条是贯穿山西,另外一条则贯穿江西,两条铁路都将在三年之内修好,真实的情况是山西的铁路去年就开工了。 “为什么不能?”麻穆勒道。“杨竟成是个聪明人,就连日本人他都同意了合修京奉铁路,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要敌视我们。而且,我记得杨竟成在沪上的那段时间,和我们的关系并不坏。盖温特少校说他常常说最喜欢的就是英国,而且非常怀念伦敦炸鱼配土豆的味道。” 麻穆勒说杨锐的时候,郑亲王府的西洋宴会上,音乐停歇的片刻,他正对着几个靠得近美国客人说话,他们中有洛克菲勒基金会的秘书巴特里克博士、美孚石油公司的罗伊.S.安德森先生、伯利恒钢铁公司的副董事长阿奇博尔德.约翰斯顿先生、威斯康星大学教授水利专家米德,最后两个则是海军上校威廉.阿杰.莫菲特和他的副官切斯特.威廉.尼米兹。 “我最喜欢的就是美国了!”杨锐对着环视自己的美国人很是动情的说道。“最怀念的就是当初在纽约时布朗夫人的晚餐,但很遗憾,她在前几年就过世了……” 一个中国的实际控制者小时候居然常常被一个美国善心老太太救济,这事情传到美国那一定是个不得了的新闻。洛克菲勒基金会秘书巴特里克博士不由这么想到。当然他不知道杨锐对英国人常常说自己喜欢英国,对德国常常说自己崇敬德国,根本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点也没有可信度。他只在胸前划起了十字,很是虔诚的向上帝祈祷。他如此,同来的几个美国人也只能跟随着他。 看着一帮子美国人拜上帝,杨锐终于歇了口气,但挽着她的程莐却有些微微鄙夷,丈夫这套鬼话她算是听了无数遍了,纯粹就是哄人的东西。不过她也能理解他这么说的苦衷,现在的中国政府还没有被任何国家承认,这是极为不利的。 “夫人,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请您跳舞吗?”莫菲特上校完全是一个勇敢军人。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舞场上。他一到宴会先被杨竟成吸引,而后又被他美丽的妻子吸引。 虽然是社交礼节,可杨锐还是极为厌恶把自己的老婆借给别人抱着跳舞,但如今场景他不得不如此,于是,心中诅咒洋人无数遍之后,杨锐大方的把手抬起,示意他同意。 音乐又响了起来,围着他的几个美国人也散了几个,唯有今日刚到的美孚公司安德森先生乘机上前道:“总理大人。洛克菲勒先生让我代他向您致意。” “非常感谢。”杨锐举着一个玻璃杯,侧头答话。“我也祝他健康。还有您,安德森先生,真是不知道您今天刚到。宴会应该推后一天的。” 罗伊.S.安德森在中国多年,完全是个中国通,新政府和美孚公司的合作就是他负责联络的。去年年底他把谈好的方案带回美国,这一次是刚回来。“总理大人,”就着音乐声,他的声音低了一些。“洛克菲勒先生很担心其他国家会干涉我们之间的协议,毕竟探勘区太大了。” “那他有什么建议?”杨锐把端着的酒杯放下,心思也转了过来,他刚才在看舞场里的程莐。 “他希望能在陕西油矿上和政府达成合资协议。”安德森道,“他希望资本的分配是美孚公司占百分之五十五,中国政府占百分之四十五。” 洛克菲勒居然提了这么个条件,杨锐笑着摇头:“这不好。”他这么一说,安德森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不过后面杨锐的话却又让他的神色舒展开来,“我并不反对合资,那个油矿只是一个小油矿,并不具备工业开采的价值,现在政府对它也是实验性的投资开采。如果美孚需要,那为何不独资呢?” “独资?”安德森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死死的看着杨锐的嘴唇,怕这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如果是我们独资,那么当地的民众将会是一个大麻烦。” “当地的民众我们可以和他们沟通。其实我之所以让你们独资的原因,是因为这个油矿完全没有大规模开采价值,前期的投入的巨额探勘费用即使只要出百分之四十五,我也出不起。”杨锐说道,“所以现在我们只用古老的顿钻技术去开采,购买的炼油设备也是极为小型的,就是怕花钱多了不能收回投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找人去看看。” 和以前做水果生意一样,杨锐对于合作者常常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这使得他往往获得更多的成功,安德森早就熟悉这种完全不同于一般人的合作方式,他信任这个中国人,他坦诚、果决、做到做的,是个值得合作的伙伴。因此他解释道,“总理大人,那个油矿并不重要。只是美孚公司刚刚被拆分,洛克菲勒先生希望能在中国很快的看到成绩,这样的公司股票的价格将获得提升……” “我理解洛克菲勒先生的难处,我会尽两帮忙的。当然我也希望能尽快的能拿到借款。然后尽快购买美国的设备。”杨锐回应道,“虽然中国现在的情况正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但如果能早些获得贷款,那情况将会更好。安德森先生,您可以转告洛克菲勒先生。陕西油矿可以美孚独资,但以朋友的角度,我希望他最好不要在那个油矿花多少心思,它真的没有价值。,另外,除了石油勘探权,政府将在造船业上推广柴油机,以后柴油用量将会翻倍提高。” “我想洛克菲勒先生会很高兴听到这两个消息。”安德森说轻松道,“总理大人,债券的事情最近出了些问题,您知道。纽约很多人都听伦敦的,但洛克菲勒先生正在想办法解决……” 安德森说着坏消息,虽然这杨锐早已经知道,债券的发放虽然通过了美国国会的批准——它是天字号的公司债券而不是中国国家债券,而天字号属于中国皇帝陛下的私产——但很多大银行家改变了他们之前完全支持的态度,变得起来。现在的英国就好像后世的美国一样,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请代我感谢洛克菲勒先生,请他相信,好人一定会有好报!”杨锐听到洛克菲勒将私人补足那两亿债券的剩余。心中也不惊讶,现在华尔街美孚石油的股票正在涨价,按照这个趋势,洛克菲勒的财产将翻一倍甚至更多。他这边说完。就见到伯利恒钢铁副董事长阿奇博尔德.约翰斯顿和驻华武官吉利斯过来了,便端起酒杯对安德森表示歉意,他需要和约翰斯顿谈谈。 “总理先生,”约翰斯顿用纯正的纽约英语向杨锐问好,他已经到北京两天了,虽然中国人是想给他足够的时间。可他却迫不及待的想开始工作,比如去南京看一看,早日把船厂和那些机械厂建成。 “约翰斯顿先生。”杨锐回应着他,这个高个子老头在他看来就是模锻液压机,而且还是万吨的,这是所有外购设备中中最大的物件,费劲了心思才弄来的。 “你好,吉利斯中校。”杨锐再问候他身边的美国中校。他和两个美国人打过招呼,不等他们回应就说道,“先生们,就目前的情况看,下个月开始,我们就可以支付头期款。” “哦!感谢上帝。”约翰斯顿欣喜的和吉利斯中校对望了一眼,两人举杯和杨锐干杯。伯利恒合同最早只是两千美元贷款,内容除了购买巡洋舰之外,就是在厦门建设一个海军军港并帮助中国的造船厂升级。革命之后,这个原先对抗日本人的合同被新政府的代表修改了,巡洋舰变成了远洋商船,建成之后将运营中国到美国的太平洋航线,而军港变成了南京造船厂,另外购买数量惊人各类机器。随着合同内容的扩大,交易金额也扩大到近一亿美元,增加的部分让伯利恒公司担心中国无法支付,但现在中国人就要付头期款了。 “总理先生,我想……”约翰斯顿难以抑制住激动,“我应该明天就去南京看一看。” “当然!”杨锐很确定,“为了排除不必要的干扰,明天我将安排飞艇送您过去。”对这个美国人‘有私援助’中国工业的美国人,杨锐给的是国家级待遇。“约翰斯顿先生,我还要说的是,虽然在执行合同的时候会有很多小问题,但请你相信我的政府和我的国家将会和您一起解决这些问题。” “我非常相信!”约翰斯顿笑道,旁边吉利斯中校也笑道。“总理大人,所有人都对您的政府表示信任,中国将会在您的带领下越来越好。” “谢谢你!”杨锐表示客气,“我喜欢美国人,他们总是干练而务实的,没有那么多装腔作势和阴谋诡计,工业化的中国将,和美国、特别是和伯利恒公司将会有更多的合作。先生们,这是一个有四亿人口的国度,只要合适的发展,她需要无数的钢铁和机器,无数的布匹和军舰……” 杨锐变成一个推销员。描绘着中国发展之后的美好,他的核心理论就是‘把蛋糕做大’,并且认为任何阻碍这一行动的人都是大家的敌人。他这么认为,但是在激动过后的约翰斯顿看来。现在扶持建设的南京造船厂将是伯利恒以后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不过幸好南京造船厂的选址是不合适的,扬子江上行驶不了三万吨以上的军舰,甚至在枯水期一万吨的军舰都难以开进去,这就等于南京造船厂无法制造战列巡洋舰和战列舰。他们最多只能制造两万吨左右的巡洋舰。 杨锐这边说话的时候,一首舞曲已经完了,程莐回到他了身边,依旧挽着他的左手,而莫菲特在尝试过这个中国男人的度量后,似乎感觉到自己以后的权力可以得到保障,开始很愉快的和杨锐用英语交流。 “总理先生,”莫菲特上校敬礼道,他身上的海军军官礼服很是瞩目。 “上校先生。”杨锐假笑道,“希望你会喜欢中国。还有中国海军。虽然它现在看起来很糟糕,但我相信他会便好的。” “我也很相信。”莫菲特少校说道,他这边正要说话的时候,一个中国不太礼貌的插身过来,用中文把他的话打断了。 “总理大人,陕西油矿不能给美国人啊!”一个年轻人插言说道,他虽然年轻,但杨锐还是认识他,叫章鸿钊,日本帝大地质系毕业。去年刚刚毕业进了矿业司。 “为什么?”杨锐喜欢年轻人,但今天的情绪不太好,所以问话的时候眉毛是皱着的。 “因为那是中国目前唯一的油矿。”章鸿钊说道。 “你知道哪里有多少油吗?”杨锐再问,眉毛扭的更厉害。他喜欢听话的愤青。但很明显这个不是。“作为一个技术人员,我想还是用数字说话比较合适。” 杨锐虽然不悦,但章鸿钊还是想坚持,他道:“总理大人,不管那里有多少油,都应该自办。现在国家还没有一处油矿,煤油完全依靠进口,陕西油矿对于国家都极为重要。” “如果你真的要反对此事,可以向吴仰曾大人辞职,然后游说国会议员提出反对案,至于他们会怎么看,那和我无关。”杨锐甩下一句话便把他扔一边了,他要去和美国人商议海军整顿的事情。 “演群……”完全不知道同伴会这样向总理进言的丁文江惊呆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简短的对话已经结束了。“总理怎么说?”他问道。 “他说如果我真的要反对,可以辞职去游说国会议员。”章鸿钊苦笑道,他想不到杨锐会是这么一句话,看着脸上诧异的丁文江,他咬着牙一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 “演群,你不会真……”丁文江感觉他是在下什么决心,很是关切的道。 “辞职就辞职。”章鸿钊讽刺道,“游说国会议员就算了,都是些泥腿子,全是傀儡。” “演群,你要什么?我们可都是签过保密书的。”丁文江感觉到了章鸿钊的打算,开始担心起来,同为矿业司的干事,他知道这个同事素来是爱国的。 “保密书算什么!”章鸿钊脸色不好,“爱国无罪!”他说罢就不利丁文江,独自回去了。 章鸿钊走的时候,杨锐正在和莫菲特上校愉快的聊天,他告诉这个四十多岁、精力无限的美国海军军官,政府对于海军建设的关注是长期的,任命他为海军副司令虽然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但这还不够,原先的海军学校将会全面整顿,对于那些海军专业不精通,却占着位置不走的教员讲全部解聘,学生也会重新考核,合格的会派到美国海军学校留学。 莫菲特上校倾听杨锐讲话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尼米兹上尉则不断打量着这个男人。和莫菲特上校是由海军部直接命令而来不同,他是主动提出要到中国海军来的,作为潜艇部队的军官,去年中国人在纽约造的那两艘柴油机潜艇引起了他极大的关注,虽然不知道那两艘潜艇的性能,但他还是敏锐的感觉到,至少在潜艇上,中国人是领先美国的。 戊卷第七十八章门阀 “对于海军,因为历史的原因,在短时间内我并不希望她能有多大规模。并且以陆军的观点看,武器在很多时候并不重要,胜负的关键在于操作武器的人,对海军,我依然持相同的观点,虽然她比陆军需要更多的专业技术人员。所以,上校先生,海军军官和士兵的素质和操守是我最最在意的!” 杨锐沉浸在他对海军的幻想里,对这个美国人说着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下一次和日本人的海战中,有人逃跑,有人可耻的吞鴉片自杀,”说道这里他忽然愤怒起来,着重道,“即便是现在,海军也还有很多军官在吸食鴉片,我们已经清理了一次,但那是他们主动退役,所以在你到任之后,将会有一场更大规模的整肃,我希望这次整肃之后,海军将彻底摆脱那些肮脏的人和肮脏的事!” “是的,先生!”莫菲特上校大声道,他被杨锐的激情所感染,有些情不自禁。年近四十的他希望能做出一番事业,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中国,更没有想过他的舞台是中国海军。 债券计划的顺利,世界上第三台万吨水压机的购买成似乎让杨锐很是振奋,亢奋的他忽然开玩笑的道,“我的妻子美丽吗?上校。” 微微有些错愕,莫菲特上校肯定道,“是的,非常美丽!” “可是你来晚了十年。”杨锐笑道,但他一说‘十年’的时候,他和程莐心中都是一震,十年弹指一挥间,人已经从青年变成了中年,但往昔的情意却不再。程莐在两个男人的玩笑中表示不适然后离开,见她离开的金雅美和石美玉却上来说话,她们是除秋瑾之外临时政府另外两个女性高级官员,早就对这个刺杀慈禧的女革命党很仰慕了。 又是一首舞曲的开始,杨锐依然在和莫菲特上校说海军的事情。直到谢缵泰和徐华封一起过来。避开旁人,谢缵泰拉了拉不太喜欢的领结,低声道,“据说美国那边有人在游说美国参议员。希望国会能制止伯利恒钢铁公司对我们出口大型机械。” “哦。他们就不怕失去整个合同吗?”杨锐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是英国人还是日本人?” “应该是英国人!”谢缵道,“他们这次什么也没有得到,所以……” “那过几天你就去见见英国人,和他们谈一谈,按照商量的给些好处给他们。”杨锐说道。而后又看着紧张的徐华封,安慰道,“放心吧,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那些东西买回来!” “竟成,我看我还是明天去吧。”谢缵泰是个利索的人,“和美国人的事情就交给你,反正我们该谈的事情都谈完了。” “好!我同意,我们似乎把英国人凉的太久了。”杨锐笑道,但他心里并不认为英国人能阻止美国人。 英国公使馆是一个中西结合的建筑,因为她本来就是淳亲王府。是以他的外部还是中式的古老结构,但里面却是欧式的,会客厅里所挂的维多利亚女王画像极为古老,每次谢缵泰来到这里的时候,都似乎能感受画像上女王俯视的冷淡目光。 “你好,谢先生。”朱尔典想不到中国人居然主动前来了,这在以往是极少的。 “你好,朱尔典先生。”谢缵泰用英语打着招呼,朱尔典中文流利,但他从来只用英语。 仆人上过茶之后。谢缵泰道:“朱尔典先生,国会下个月就会开会,我很希望能和英国在短时间内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 “我也非常乐意看到这一点。”朱尔典说道,“可是决定这一点的只能是伦敦。” “我也非常明白这一点。我之所以这样建议,是为了英国本身的利益着想。”谢缵泰知道政府和英国分歧很多,一西藏;二是革命给英国投资铁路的赔偿,英国人认为临时政府按照运营报表的收益来赔偿沪宁、沪杭铁路的损失显得太少,可他们开口的金额却又找不到合理依据。 “朱尔典先生,临时政府已经制定了振兴实业计划。正式国会开会后,这些计划将一一通过。但在没有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之前,我们很难说服国会议员把一些项目交给英国公司,虽然我们很想这么做……”谢缵泰话语虽然委婉,但朱尔典还是有些不悦,但他没有说话,只想听中国人把事情说完。“总理大人愿意从英国银行处获得多条铁路的贷款。” “多条铁路?”朱尔典不动声色,但眼睛却是亮的,“按照协议,铁路建设的贷款权只属于四国银行团。” “朱尔典先生,按照合同草案,四国银行团只负责川汉铁路和粤汉铁路借款,其他的铁路不再其中。”谢缵泰说道,“我们希望能把浙江铁路延长到江西,而后再继续修到湖南。另外,铁路修到江西鹰潭的时候,希望它能进入福建,然后连接福州或者是厦门。” 谢缵泰一边说铁路的路线,朱尔典脑子里就一边想着中国地图,沪宁铁路能延长到衢州完全是因为满清要剿灭复兴会所致,现在临时政府居然许诺要把这条铁路延长道湖南,很让他吃惊,他问道,“如果我们没有估计错,这两条铁路将超过一千英里?” “如果江西的铁路延长到厦门的话,将超过一千英里,但如果只修到福州,那就只有八百英里。”谢缵泰道,他看朱尔典的眼睛闪烁着,想等着他的还价。 “谢先生,我听说政府正在勘测九江到香港的铁路?”朱尔典说道,“还有你们的工程师正在打听英国某座桥梁的情况,似乎是要在长江上修筑大桥?” “确实是这样!”谢缵泰知道很多事情瞒不过英国人的眼睛,“粤汉铁路修筑之后,长江上务必要修筑一座可供火车通行的桥梁,不过它不在之前商议的粤汉铁路工程之内。而九江到九龙的铁路,和粤汉铁路并不冲突,它将由政府直接修筑,并不准备向他国借款。” “我还听说美国人得到了许多合同,甚至包括全国范围的石油开采权?”朱尔典忽然转进到美国人那边,他感觉这一次美国人得到东西太多了。 “确实如此。但是勘探地区并不在各国的势力范围之内。”谢缵泰强调道,“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美孚石油公司承销了两亿美元债券,这些债券销售得到的资金将用来购买美国产品。如果英国公司愿意。我们也可以达成类似的协议。当然,前提是两国能够尽早建立稳固的外交关系,朱尔典先生,政府的实业计划都有时间要求,中国的建设已经太落后了。” “谢先生。我对临时政府制定的实业计划表示赞赏,这正是我们之前要求清政府做但是他却没有做到的东西。”朱尔典道,“但是我希望政府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不要偏向某一个国家,这样对外交并不有利。另外,我们之间的关键还是西藏问题,我希望我们两国以及西藏,三方之间能选择合适的时机和地点召开会议,彻底的解决西藏问题。” “这完全不可能!”谢缵泰很失外交礼节的回复,“从明朝开始。西藏就已经归属了中国,她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而是中国的一个省。朱尔典先生,如果我们还是停留在这个无意义、并且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事情,只会是大家的遗憾。” “西藏问题是西藏问题,铁路是铁路,我不认为这两者有什么牵连。”朱尔典道,他在吃饵的时候不忘把钩子吐出来。 “铁路如果要从英国公司借款修建,那么两国必须建交。”谢缵泰强调着这一点,“最关键的其实是时间。政府每一期的实业计划都有时间要求,这就像班论,如果有乘客误了船,上帝也帮不了他。” “可中国并没有那么多资金来修筑铁路建设实业。”朱尔典明白谢缵泰的意思。他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承认现任政府,而策略,就是不断抛出订单和借款。 “朱尔典先生,明年中国的税收保守估计将超过四亿两、达到五亿两,而要维持这个廉洁政府的各项开支。不会超过三亿两。也就是说每年将有两亿两资金投入到实业建设中去,并且随着经济的发展,将会有越来越多的税收用于国家建设。我们原本认为不借外债也是可以发展经济,但顾及到邦交友好以及希望国民能早一些富足起来,我们愿意向各国借款。”谢缵泰道,“总理和我都非常重视和英国的关系,希望和英国建立友好而稳固的外交关系,我们也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西藏问题是两国建立友好和稳固外交关系的基础。”朱尔典坚持道。“只要解决了西藏问题,那么中英之间再无任何障碍。” “西藏问题的是中国的内政。任何与西藏有关的外交问题都不再临时政府的考虑范围之内。”谢缵泰站起身,他觉得应该告辞了,“朱尔典先生,我想对于这一点,总理大人已经在前面的会谈中陈述过了。” “我明白,所以我希望能早日解决它。”朱尔典道。不过看着要走的谢缵泰,他再好心的叮嘱道:“我祝愿贵国的实业计划一切顺利!” 朱尔典说完这些谢缵泰没有回话,行礼之后就告辞了。西藏的事情去年年底就扯过,英国一直要中英藏三方会谈,但这个问题被杨锐坚决抵制,他没有做任何争辩,只是很平静的建议朱尔典和下一任总理大臣谈这个问题,或许他会有兴趣。他当时说得虽然很平静,但朱尔典却明白他话语里的愤怒,并且,以现在复兴会的情况看,要想杨锐下台,那就等于要复兴会下台,而要复兴会下台,那就只能发动另一次革命,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谢缵泰离开英国公使馆之后就去郑亲王府向杨锐报告英国人的反应,杨锐对朱尔典的态度并不意外,但对他那句‘我祝愿贵国的实业计划一切顺利’很是忌讳,果然没几天就出事了,事情出在日本人的顺天时报。 中美之间大规模合作是日本人最为敏感的问题,虽然中美之间的那些合同不涉及到奉天,但他们依然对于中国大建造船厂感到担忧,特别是中国购买的万吨水压机,这不由让他们想到了四百零六公厘口径的巨大岸炮。 在以前,唯有美国才能处理锻造两百吨的造炮钢锭。而两年之后,中国也将具备生产如此大口径火炮的能力,这不得不让他们惊惧。特别是中日去年虽然撤军,但大家都知道那只是停战。对于日本人来。那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羞辱,露国人不赔款很多日本人还可以忍受,但对中国人不赔款却是很多日本人不可忍受的;而对于中国人来说,日本人出兵东北简直就是趁火打劫,没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 中日双方的情况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是以顺天时报从来就没有好话,不过杨锐关注的不是这点,而是上面的一份报道。这一日顺天时报的头版文章披露,临时政府将出卖陕西油矿给美国美孚石油公司,另外中国内地诸省的石油探矿权也将授予美孚,这不由让他想到昨天晚上那个年轻人。 “是谁漏出去的?”杨锐问道。刘伯渊就站在他面前。 “是一个叫章鸿钊的土部矿业司官员,他前几天刚辞职。”刘伯渊道,说完之后再补充,“他是湖州人。” “哦!”杨锐听是湖州人心中就有些明了了,浙江虽然是复兴会的老巢。但湖州因为陈其美的关系却一直是孙汶的死忠。“他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 “先生,暂时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刘伯渊道。“但是我们怀疑这和矿业司司长吴仰曾有关,因为开栾煤矿的事情,他和英国人有过很多接触。” “我去找他。”杨锐站起身道,不过他还没有出门,吴仰曾便来了。 “总理大人,听说陕西油矿将交由美国公司办理?”吴仰曾没等杨锐开问,就先把问题问过来了,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 “有这个打算。吴大人有什么意见?”杨锐不进反退,他开始对有些政府官员很不满意。 “中国洋油进口日剧。陕西油矿可媲美外洋,千万不能交出去啊!”吴仰曾道。 “吴大人,这个油矿的产量是多少你知道的吗?”杨锐看着他的苦脸道。“吴大人,政府请你来是因为你留过洋。考虑事情会实事求是,油矿的产量你是知道的,何出不能交之言?难道矿业司的官员都是凭喜好说话,说什么重要,什么就重要?” 杨锐的反问只让吴仰曾一愣,他正要辩解中。杨锐再问道:“章鸿钊那边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什么知道那么多事情?谁对这一次泄密负责?” “可谁又对矿产交与外人负责?”吴仰曾见杨锐追究章鸿钊之事,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油矿矿业司又不是没有勘探过,是你们的报告说油矿没有工业开采价值,现在又是你们说油矿不能交与外人承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杨锐喝道,他随手把顺天时报报纸扔在他脸上,“你如果不想干,可以辞职,但是必须说清楚章鸿钊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章演群知道这些,是我说的,我只是想……”吴仰曾道,但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杨瑞打断了,“既然是你说的,那就等着坐牢吧!来人,把他带走!” 杨锐一说坐牢吴仰曾脸色就是发白,但他毕竟没有前清过来的人,加上复兴会对于前朝的官员很是客气,所以犹自道:“我凭什么坐牢?凭什么坐牢?这是哪门子王法?从来就没有这种事……”这个时候外面的警卫已经进来,准备架起他便往外面走。 杨锐听他说从来就没有这种事,只是冷笑道,“习惯就好!带走!” 矿业司的司长带走,在杨锐的命令下,章鸿钊也被逮捕,两人都以为违反保密法而被督察院提起上诉,在处理完这两个人之后,他又让人把矿业司的人都请到郑亲王府来训话,看着一屋子的神色不安的人,杨锐大声说道:“打个比方,国家如果是一个商号,那我就是这个商号的掌柜,而国会就是商号的东家,你们就是商号的伙计。掌柜要是有错,伙计有不满的,可以去和东家说。我并不阻止这一点,但干活的时间不能耽误,我是付了钱请你们来的,是要你们干活而不是捣乱的。 现在就有人为了捣乱。居然泄露机密,还美其名曰在为国争矿,真是犹不知耻!这就像四川那些士绅,亏空了铁路公司的股本,要满清朝廷承担不成。就开始为民保路。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耻的人,但是我绝不容许在我管理下的政府里有这么无耻的人!今天叫你们来,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诸位好之为之吧!” 杨锐几句话说完就想把这些人打发走,但在副司长邝荣光的带领下这些人几个却是不走,他看着杨锐道:“总理,述三他也是一时想错了,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到这种地步,望总理念着旧情,免于责罚。让其回家养老吧。” “邝大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杨锐看着不走的邝荣光耐着性子解释道:“吴仰曾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锐反问没有引起邝荣光的反思,他只清楚吴仰曾昔年是和自己一起出洋留学的,他再次道:“总理大人,不管怎么说,述三对于国家也是有苦劳的,还请总理大人体恤老臣,免于刑律。” 邝荣光说完,其他的官员也跟着喊道。“还请总理大人体恤老臣,免于刑律。” “任何人都不能违反法律!”杨锐被他们喊的直冒火,“你想的只是同僚之谊,我在乎的是官员的职业操守。你们还是回去吧。开庭审理的时候,你们可以把这些的理由和法官说。” 杨锐不讲情面的坚持,邝光荣只得闭口不言了,但他第二日就申请辞职,另外矿业司的官员也申请辞职。随着他们的辞职,则有更多的人过来求情。但这些人都被杨锐一个个的打发出去。与之同时社会上的舆论也开始起来,说是临时政府出卖国权,矿业司诸位大人是为国争权这才辞职的。 会外的辞职求情,可几天之后会内的人也来求情了,甚至连章太炎居然也在交谈中对此事一带而过。他虽然只是一带,但却让杨锐发现了以前他并不注意的东西,那就是一个用姻亲、师生、同宗、同乡、同学结成的关系网,它是那么的庞大,使得几乎每个省都能牵扯到。 “先生,情况就是这样。”陈广寿把那些人的关系都理了一遍,而后笔直的站在杨锐面前,像是一杆枪。 “现在有多少辞职的?”杨锐问道。 “包括其他部门有三百六十五人,矿业司现在是剩下三个人。另外还有更多人求情,他们大部分的都是两广那边的,还有一些则是以前和吴仰曾一起留学的同学,詹天佑唐绍仪也在其中。”陈广寿道。 “詹天佑也要辞职?”杨锐笑道。 “詹天佑没有,他只是求情,希望先生能看着吴仰曾庚子年保矿有功的份上撤销上诉。”陈广寿道。 “让他们都是去死!”杨锐话语开始恶狠狠起来,“什么东西,开平矿保来保去最后还是落到了英国人手上。你这边给我记下了,凡是有辞职,一概准了。我就不信这天下会没人想做官。还有这些的名字都记下……”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说不下去了,现在不是旧时代,搞株连是不可能的,“算了,只要有人是因为此事辞职,那都一概批准,但是工作要交接完全,不能说今天说不干,马上就走。” “先生,事情这样只会越闹越大。”陈广寿看着杨锐有些担忧,主管吏部那么久,他很明白杨锐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这东西完全不同于满清,或者说,满清只是它的九牛一毛而已,这也是即便慈禧在世对此也无能为力的原因。 “这件事情不能退让!”杨锐道,“一旦退让,以后这官场又会退回到满清那般模样。广寿,我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一念之仁,没把这些士绅杀个干净,以致留到现在是个祸害。” “我明白了,先生。”陈广寿道。 “矿业司没有人的话,那就取消这个部门。等我们自己培养的那些人出洋回来之后再建。还有所有辞职人员不能聘为老师,省得他们在学校里又扯一个关系网出来……算了,我去和孑民说这件事情吧。”杨锐说道。 杨锐皱着眉去学部找蔡元培,却不想蔡元培也正想找他,他一见杨锐便抓着他道,“竟成,矿业司那边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学部这边诸多老师都说要上书求情。” “就知道他们会这样,”杨锐不出意外的道,“吴仰曾虽然只是一个人,但是站在他后面的除了这些求情的,却还有其他人。我有个预感,还有事情是要出来的。” “还有事情,还有什么事情?”蔡元培不解道,“现在各个大学堂、专业学堂,只要是和矿业有关的教员和学生,都闹着要来京上书。那吴仰曾的事情真有这么严重吗?” “孑民,你不明白!”杨锐拉长着语气,苦口婆心,“这不但是一场斗争,还是一场阴谋。有人在背后搅合着这些事情,而现在跳出来闹事的是一个漫无边际、牵扯甚广的关系网,这个网里面的不但有诸多官员,一些会员也牵扯进去了……我就不和你解释那么多了,学生要请愿就请愿吧,但辞职的那些官员学部一个也不准聘过去做老师,大学堂入会考试,也要由学部统一出题会考,我不想这个国家以后再有什么门阀!” 戊卷第七十九章门阀2 杨锐的预感果然正确,在他和蔡元培说过那一番话之后第四日,海军集体便抵制美国提督赴任;第五日,马尾船政学堂、天津水师学堂、南京水师学堂、威海海军学校、烟台海军学校、湖北海军学校的教员和学生集体罢课,抗议总参谋部无故解职学堂教员、变更课程;第六日,天津机器局、福州船政局两局职员罢工;第八日,英国公使朱尔典照会临时政府,表示极为关切吴仰曾、章鸿钊泄密一案;第九日,最高大法官之一伍廷芳为抗议吴仰曾一案,提请辞职,旋被沈家本劝解作罢;第十日,京师大学堂、北洋大学、唐山路矿学堂诸多学生请愿,一干人把杨锐围在大理寺——韩玉秀一案他正好以被告身份出庭受审。 京师大学堂有地质专业,但学生只有数人;北洋大学也设有矿务专业,但人数也不多,唯有十几人;唐山路矿学堂则主要是铁路、邮电专业,学矿务的二十余人。可听说外面有几百名学生请愿,杨锐忽然明白李鸿章为什么说自己只是裱糊匠了,这国家是只能裱糊的,因为不如此,你就会得罪许多人物,然后被他们围着。 负责护卫的李子龙出去之后回来道,“总理,卫戍司令部已经调动军队……” 他话一调兵杨锐就不悦,“谁干的?撤回去。我倒想看看这些人有什么可怕!”他说罢就不顾阻拦就出了门,李子龙见此只好带着人贴身跟着。 杨锐出门看到那些学生打着的横幅时,顿时感觉这请愿是有准备的,这不是床单写就的,而是红布制成的,是以在人群里异常耀眼。 大理寺在刑部街,是满清官衙中唯一座西式的,带钟楼的三层大理石建筑,文艺复兴风格,造型是一个横着的‘日’字。建的高大,看上去极为宏伟。后世因为修人民大会堂,是以杨锐只在这个时代才看到。他走出大理寺走下台阶的时候,站在大理寺围墙外的学生便冲过法警。堵在他面前。走在他们前面的,不单有前段时间天求过情的张相文,各报记者,还有京师大学的外籍教员——几个日本人,虽然现在聘用的日本极少。但京师大学堂初建时基本参照日本大学的痕迹还是无法磨灭。 “总理大人,草民张相文代表京师大学堂、北洋大学堂、唐山路矿学堂、南京路矿学堂向大人请愿,吴老先生是地质界的前辈,而章演群先生则是地质界的新秀,此两人之前因为办事糊涂触犯国法,还望总理大人能网开一面,撤销公诉。” 张相文是中国地学会的会长,1900年的时候还在南洋公学任教,和章太炎、蔡元培都是旧识,甚至复兴会天津总部白雅雨还常说起他对革命多有帮助。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今天却站在自己对面,向自己请愿。杨锐心头掠过张相文的种种往事,接过他的请愿书,虽然没有打开,但他还是闻道里面腥味,上面的文字是用血写就的。 “张老先生,我会让人把这份请愿书转交给沈家本大人的。”杨锐不想对请愿者过多的表态,这些没有头脑的炮灰没有什么好谈的,他转过身交代李子龙道:“你马上让人去拜会沈家本大人。将这份请愿书交给他。” 杨锐如此平静的出来接受请愿书出乎大家的意料,但他把请愿书让人转送给沈家本的时候,诸人不解之下却有些恼怒,一个学生在里面喊道:“总理大人。您是一国之长,请愿书为何交给沈大人?” 他此言一出,旁边的学生也是附和,杨锐忽然笑起,他道:“我虽然是一国总理,可依然还要出庭受审。吴仰曾和章鸿钊现在涉嫌泄密国家机密文件,已经被督察院提起公诉……” 杨锐话还没有说完,底下的学生就开始乱了,一个声音喊道:“那是因为吴老先生阻止临时政府卖国,所以才被告到大理寺。” “对啊!就是这样!临走政府借机陷害而已。”余下学生随声附和道,场面开始乱了起来。 又一个声音再道:“总理大人,临时政府是不是要把陕西油矿交给美国公司承办?全国的石油矿权是不是要交给美国人?请大人给我们一个准话!” “对!临时政府是不是要卖国?给我们一个准话!”更多的声音大声喊叫起来,现场的气势让杨锐身边的警卫警觉的将他护的更紧。 和美孚签订合同草案的时候,杨锐就想到自己会受到质问,但没想到最先质询他的不是国会议员而是一帮学生。他目光扫过这些激愤异常的学生,只等场面平静下来才道:“临时政府和美国的交涉内容属于公务机密,我如果在这里回答你们的问题,那我和吴仰曾、章鸿钊毫无差别,都是泄露国家机密!你们是要我坐牢吗?” “临时政府是不是卖国,国会和大理寺会做出评定。难道你们认为自己可以替代国会和大理寺?又或者,你们认为自己可以代表四万万民众?!”杨锐话说的极为响亮,把学生们的气势压下去不少。“吴仰曾、章鸿钊如果涉嫌违法,那就要接受大理寺的审判!如果有罪,那就要受到责罚!这是四万万民众代表共同商议的规则,也是一切文明国家的天则。难道杀人犯说他爱国,他就可以免刑?难道你们来这里请愿,吴仰曾章鸿钊就可以无罪?难道读过书是个人才,就可以法外开恩?诸位还是醒醒吧!不管吴仰曾有什么功劳,不管章鸿钊有什么才华,只要违法,就要受刑!有人想复辟前朝,以为人情往来,上下打点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是做梦!” 杨锐话说完便走,但张相文早就在一边拦着了,他一拦,剩余的学生们也围了过来,这一堵,只把他上马车的路给拦着了。李子龙这边的卫队看着前路被封,很是发慌。但杨锐在人圈之中却并不着急,他很想看看这些人还有什么花样,是喊口号还是刺杀。他都期待。 “总理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何不能放人一马呢?”张相文看着并不着急的杨锐,不由开口相劝。学生们太嫩了,根本起不到作用。 杨锐看着他笑,“张老先生,哪怕你帮助过复兴会,但要是你违法。也一样受刑!” “老夫不怕受刑,可吴老先生万不能受刑!”张相文道,“国家储才不易,千万要爱惜人才!” “你到底是爱惜人才,还是为了人情?”杨锐道,“有才就可以免刑?那学历不成了免死金牌?我直言吧,哪怕大理寺宣判全国读书人都有罪,我也赞成把他们全部枪毙!要说是为了人情,难道你的人情比天还大,可以置身于律法之上?你是皇帝吗?” “你!”张相文本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办中国地学会曾得到吴仰曾诸多襄助,这才不断想办法为其求情,现在被杨锐之言只戳要害,顿时一时语塞。 “张老先生,还是让学生让开吧,你们对我请愿完全无效,还是请审判的法官轻判吧。”杨锐道。他之前的责问已经把张相文绕晕了,却不想一说审判,张相文忽然想起了这次请愿的目的,当下大声道:“你让人撤诉。我们就回去。” “那你们就等一辈子吧!”杨锐说完就在大理寺的阶梯上坐了下来,身边的警卫围成一个圈,把他和请愿的诸人隔开。 他如此一坐,外面的学生顿时看不到他的人影。但知道总理大人坐下之后,这些人倒是没了办法,他们本以为诸人一请愿,杨锐接过请愿书之后总会温言相劝,却没想杨锐接过请愿书却转交给了沈家本,现在也不着急走。只坐在这里和大家干耗。 官衙街本是中央政府办公的密集之所,总理大臣在这里被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之前被杨锐命令回去的部队,收到卫戍司令王孟恢的命令又调头往大理寺赶来,而当知道堵住杨锐的是张相文后,官衙街上的章太炎和蔡元培以及其他各部的官员也赶着来了。不过在他们到前,几个记者倒也是做下和杨锐聊上了。 “总理大人,有传闻说吴司长是因为反对临时政府出让陕西油矿而被您命人逮捕,并不是因为泄密一事,请问这是否属实?” “如果这属实,那么吴仰曾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状告我侵犯其人身自由。” “总理大人,吴司长庚子年间曾力拒俄国侵占开平矿,于国有功,他即便有罪,是不是也应该免于责罚?” “呵呵,复兴会每一个人都于国有功,是不是他们任何人都可以犯法不究、杀人无罪?” “总理大人,临时政府和美国现在关系极为密切,请问美孚石油是不是将获得石油探勘权和优先权?”这次问话的人杨锐认识,是远东时报的W.C.唐纳德,在京城是和莫里循齐名的三大洋记者之一,他的中文虽然流利,但很怪异。 “对此我无可奉告!” “您的回答让我认为您是在心虚。”唐纳德不愧是名记,见杨锐嘴严就直接挖坑等他跳,但幸好杨锐对其不屑一顾。 “总理大人,有人说您自小在美国长大,所以对美国很有好感,请问这是不是临时政府和美国交好的原因?” “我还在英国伦敦旁听大学课程呢,我的知识绝大部分是英国老师教的,为何你不问问我对英国的好感?” “总理大人,为何天津水师学堂的严复先生也会被解聘?严复先生……” “严复还好意思说他是水师学堂的教员?作为一个军校教员,不研习教学只做翻译,我要是他早就辞职了。”杨锐看着问话的青年,觉得他不像记者,而后反问道:“你是哪家报纸?” “啊,”青年有些惊异,当下道:“我,我是京话日报的。” “你们的报纸……”杨锐看过京话日报的,“要再是不改文风,怕是没人买了。” …… 乱七八糟的对话间,杨锐说的最多的就是无可奉告。他正想和请愿的学生耗下去的时候,一身麻衣的沈家本出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不单有法官还有法警。和杨锐的强硬不同,他的表情甚是严肃,特别是看到杨锐居然被一大帮学生堵在大理寺门口。他当下就喝道:“大理寺重地,拦在这里成何体统?!还不快些退开!” 沈家本发话,旁边黑色制服的法警立马冲了过来,本已疲惫的学生被这样一喝一吓。顿时散开去不少。沈家本径直走到杨锐跟前,拱手道:“总理大人失礼了!” “哪里哪里。还要感谢沈大人解围。”杨锐此时已经站起,马车也挪到跟前。此时学生未走,不是客套的时候,问候之后他正上马车。侧身进去的时候却看见那些驱散的学生远远的看着这边,他不知道怎么又想到了九年前爱国学社那些学生在雨夜里等自己,心中热流涌过,忽然伸手招他们过来,那些学生本被法警赶出了大理寺的院子,现在见他招手,有些胆子大的却又回来了。站在马车的阶梯上,杨锐目视下面的学生,语重心长的道: “今天我看到你们又高兴又忧愁。高兴是你们忧心国事、热爱国家;忧愁是你们很多时候盲目冲动,很多时候不实事求是。 我们是一个全新的国家。但同时又是一个很古老的民族。这个民族要想重获新生,那就要改变现在这一切,或者更确实的说,除了老婆孩子,什么都要变!没有这样的决心,我们无法复兴。而在这些改变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同学们,你们想过没有,对于这个全新的国家,最最重要的是什么?” 预留了足够的时间唤起大家的思考。杨锐猛然大声道,“不是实业救国,不是军事救国,不是教育救国。更不是人情救国、人才救国,而是法律救国!!何为法律?就是国会制定的宪法,她就是自由、她就是平等、她就是秩序,没有她、不遵守她,那实业是空,军事是空。教育也是空。因为法律成空,到头来我们面对将是一个官商勾结、军阀混战、教育败落的国家。 同学们,醒醒吧!不要再以道德去看这个世界,而要以法律去看这个世界;也不要人云亦云的去看周遭的一切,而要实事求是的去看周遭的一切。吴仰曾章鸿钊违不违法,要看证据,妄听人言只会冲动;临时政府卖不卖国,国会自会评判,脑子一热,口号一喊于事何补?” 杨锐劝说着那些学生,话语只说的他们低头,他乘此机会再道:“我们知道你们很多人都不是地质系的,你们为何而来?还有那些本是地质系的,你们又为何而来?还有张老先生,你又是为何而来??……,你们不说,但我知道。朋友之义、师生之情、同窗之谊,你们是为这个而来。可你们知道吴仰曾和章鸿钊所犯何事?你们真的可以确定他们是为了保矿才泄露机密? 你们不知道!你们很多人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你们只是为了情义不得不来请愿,因为不来就是不义,不来就是无情。说到底,你们就是一些被情义绑架了的可怜虫!你们和那些不得不缠脚的女子有何差别?在那些女子看来,小脚才能嫁个好婆家,大脚没人要;在你们看来,不情不义将招人唾弃,有情有义才被追捧。你们到底有没有哪个人是真正独立自由的个体?有没有哪个人敢想自己之所想、做自己之所做? 以前的中国是人情社会,那些达官贵人、士绅富商,联姻的联姻,结拜的结拜,整整的弄出一个大而不漏的关系网。在这个网里面的,就是上等人,他们办事只讲人情、不说制度,他们犯事只看权势、不依法律。吴仰曾章鸿钊被抓,为此辞职的官员超过三百五十人,为其说情的超过千人,他们有的说人才不易,有的说仁者爱人,有的说保全大局…… 放屁!这些都是幌子,都是借口。他们最怕的就是以前那种只讲人情、不说制度的社会不再,最怕的就是以前那种只论权势、不依法律的官场不再,因为一旦如此,关系网上的任何一人都不再是上等人、不能从中牟利、不能作威作福、不能非富即贵。 他们害怕,正因为害怕才用情谊为绳索,绑你们来请愿,不来就是无情无义。无耻啊无耻!没有什么比这更无耻的事情!这些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私利,就可以绑你们绑来请愿,为了成全自己的情谊,就可以肆意践踏国家的法律。他们的面子比天还大,他们的情谊比还海深,可他们心里还有这个国家么,还有这个民族么?他们把法律当何物?他们把四万万民众当何物? 以前历次鼎革。那些士绅们、那些非富即贵的贵人们,从来都不损分耗,因为皇帝可以换但士绅不会换,谁坐天下他们都是上等人;有些看的准的,还能从龙有功、光宗耀祖。但是。他们忘了,复兴会发起的是一次革命,不是改朝换代!以前的那种人情关系将一去不复返,任何人不需要家世,不需要关系,只要聪慧,就能读书,只要勤劳,就能致富,只要勇猛。就能拜将,只要廉洁,就能做官,这是我杨锐的承诺,也是复兴会的承诺!” 杨锐的即兴讲演终于完了,面对他的学生毫无反应,张相文却被他说的脸色发青,一只手按在胸口,欲言不能,但他的身后。那些刚刚赶来的临时政府官员们,却在使劲的鼓掌,章太炎、蔡元培、秋瑾,这些人都鼓掌微笑的走向他。杨锐的讲演虽然是他一个人的畅想,但其实这也是复兴会所有人的梦想。 而当他们走向他的时候,远处骡车里的一个人影叹道,“不愧是叫杨锐,真是锐不可当,他这是在向全天下的士绅宣战啊。” “你不懂。大选已经结束,复兴会九成的议员都是农民,他不说这种话说什么话?”另外一个人影不以为然的说道。 “二哥,这里是不行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最先说话的人影问道。 “按计划办!”另一人决断道,而后赶着骡子往棋盘街去了。 章太炎在与杨锐招呼之后去劝张相文,但张相文似乎被杨锐几个无耻骂惨了,他虽然有用情谊为绳索,捆绑学生来请愿的意思,但绝不是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而来的,章太炎去劝的时候,他却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此人远去,杨锐傲然道,“枚叔兄,他想不开就让他去吧。他们这些老人啊,有几个是自由的,全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捆版着,身不由己。我们复兴会员,没有朋友,只有同志!” 杨锐的讲演不管是给学生上课,更是复兴会的会员们上课,旁边秋瑾问道,“竟成说我们要不讲情谊,那我们讲什么?” “讲什么?”杨锐嗓子有些哑了,“讲本心!讲法律!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只要不要违背法律。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慈孝,国家婚乱,有忠臣。中国的伦常礼教,不但吃女人,而且吃男人,在其之下,有多少人是自由活着的?全都在礼教之下唯唯诺诺、三从四德,真是一群懦夫!”在这个时代越久,杨锐也就越明白这个时代的本质,现在已经不是满清尚且如此,真不知道几十年前鴉片战争的时候这个社会是什么样子。 请愿一事就这么完结了,杨锐再向旁边的李子龙道:“让王孟恢把部队撤回去,告诉他不要动动就出兵,这里是北京,我们自己的地盘有什么好慌张的。还有那些学生,如果不是北京的,先给他们安排食宿,明天再送他们回学校去。王小霖那边记得派记者去采访一下,省得明天报纸说我们出动军警,镇压学生。” “是的,总理。”李子龙道,刚才被学生围着,他心中担心极了,但想不到事情就这么解决了,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诸事都安排妥当,杨锐才和其他几人上了马车,车子宽大,坐几个人都不嫌挤,他一上车便对蔡元培道:“今年大学招生要改一改了,你之前说的那套还是自主招生。要是只有,老师以后就是天,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后政府里将全是他的徒子徒孙,根本就是个学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戊卷第八十章海军1 学校考试招生的事情前几天杨锐就已经和蔡元培商议过,但那时只是确定了中学高小将以省为单位联考,而大学堂因为考虑到因材施教,在蔡元培的坚持下还是确定当由大学堂自主招生,或者确切的说是由每个系自主招生。可现在看到那么多的学生因为一个老师被抓而鼓动来了,杨锐便改变了之前的想法,认为应该大学、中学、高小全部统一招生。 蔡元培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极力反对,全国地质系的学生都被吴仰曾一案给鼓动来,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道:“可是大学毕竟不同于高中的,全国统一招生怎么招?” “考两次。”杨锐道,“第一次是全国联考,学部设定一个分数线,过线者才有参加学校自主招生的资格,若是单科成绩好的,那也要设定单科分数线。”自小就偏科的杨锐不忘把单科也加上去,“再有就是考试要保密,小高、中考、高考,都要全国抽调优秀教员集中到北京来出考试试卷,出题之后统一印刷、统一发放、统一考试、而后统一阅卷,在考试结束之前,这些教员只能在北京或者附近集中居住,就权当是修养吧。” “这样啊……”蔡元培捻着山羊胡子,“要从全国集中教员,怕很费时日,试卷在北京印刷,然后再分发各省、各县,这费用就大了。” “我要的是公平,不能给那些有权势人家钻空子的机会。你看之前满清办的大学堂,不都是有钱人、或是认识有权人才能进得了的吗?”杨锐强调,后世无比痛恨的高考制度,现在他却赞许起来,“孑民,‘赏识’这个词,‘门路’这个词,你听的不少吧?大家也听的不少吧?那关系网就是靠着‘赏识’和‘门路’建立起来的,即便是有家贫的。考中之后也和他们纠缠在一块了,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网。” “孑民兄,竟成说的对,这样虽然花费不菲。但却能做到真正的公平。贫寒人家的子弟,读书当真不易,而女孩,则更是不易,不公平的话。她们万万没有可能进学校的。”秋瑾在旁边插言道,她在民部只负责民生工作,但对于保护女权以及保护女童极为重视,甚至英国的女权狂人潘克赫斯特夫人也在她的邀请下今年将访问中国。 “孑民,就是我们这种小富之家,供读书也是不易。现在你在高小之上全部实行免费教育,如此好事,那些有权势的人家还不打破头把子弟送进学堂啊?而吏部又是凭考试做官的,吏部的考试选拔再公平,你学部弄的一团漆黑。来参考的都是权贵家子弟,如此弄得最后,革命到头来又变成来满清那样,依然是那些人家高居人上,百姓永不出头。”章太炎对科考看的很透,他和中进士的蔡元培不同,属于落榜编外人员。 “好。就按竟成的说吧,我回去之后就和学部诸人商议一个确实可行的办法。”蔡元培道。 “要快一些,”杨锐叮嘱他。“农历现在已经是二月,五六月就要招考了。你要调人入京,还有出卷、发放,时间并不多。另外那些大学堂,只要是隶属学部的。都务必下文通知,不得招收编外人员,至于那些私人办的学校,还有教会办的学校,如果不加入全国联考招生,那么其发放的学历学部不予承认。” “竟成。私人办还的好说,教会办的那可就难了。”蔡元培道,教会学校现在是一个大麻烦,“他们里头都是要学神学的,课本也是别样,学部正在为这事头疼。” “课本必须是学部指定的!”杨锐道,“招生也必须是学部统一招生,还有教员也应由学部统一考核,不是这样的学校,文凭全部不予承认。不过这一条不能大肆宣扬,用语隐晦些吧。”杨锐交代要隐晦,在坐诸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国家初立,洋人虽然强横,但也能好忍一忍,特别是现在有求于洋人的时候。 从大理寺回郑亲王府路上,杨锐和诸人谈的都是学部之事,下了马车还想继续谈的时候,却看见谢缵泰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因为临时政府承袭满清的官衙布置,那外务部还在无量大人胡同,也就是紫禁城为竖轴,在皇城的东面。刚才谢缵泰也从电话里知道杨锐被一帮请愿的人围了,想来但刚好被日本新换的公使山座圆次郎给拦住了。 合约已订,虽然中日双方都知道两国以后必有一战,但现在养精蓄锐的时候彼此间还是极为客气的。毕竟前一次的失利让日本认识到要想一举打垮中国,单靠十万人是不行的,以现在复兴军的军力来看,不算北洋军也有三十多万人,而这三十多万人有一大半都在东北,所以,要想彻底征服中国,那就必定要有超过四十万的军队开赴中国作战,如此才能有打垮复兴军的可能。 除了军队数量,外交形势也极为重要,特别是盟友英国不希望关内发生战争,但按大本营判断,若干不能直接杀入中国的腹心之地,比如北京,那么以杨锐的强硬,战争不可能会像甲午那样,军队没进山海关就中国就喊停投降了的。杨竟成政府如果像在奉天之战那样实施焦土政策,将战事彻底的拖下去,那便对跨海作战的己方很不利,毕竟战费不可能是无限的,而之前的战败又让各国借款心存顾虑。基于此,大本营去年同意中日停战以节省军费,并在同时制定一个,一举占领北京、而后通过外交手段逼迫复兴会认输的计划。 山座圆次郎早年就入了玄洋社,和他的前任伊集院彦吉一样,他也是个大陆主义者,他来中国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为将来的中日再战做准备,而这些准备中,最关键的就是开战的借口和营造有利的外交形势。比如现在,中英之间因为西藏问题不能谈到一块对日本是有利的,但这只是中英之间的问题,中日之间也要有明显的纠纷才好制造开战的借口,并在外交上孤立中国。 山座来中国几个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唯一能说得出口的就是中国政府、工厂、学校以前请的日本顾问都被解聘。但这是在奉天战时发生的事情,停战谈判也没有顾及到这一点,所以这不是要点。可上个月开始,山座就不断的发现了机会。一是陕西油矿,之前是请了日本大冢博士及技师开采的,现在贸然交给美国办理,那就是无视日本的优先权; 二是九江铁路,也就是南浔铁路。是属于江西铁路公司办理的,并且江西省内的铁路都将有这个公司修筑,虽然这个铁路成立始就说不招外股,股票也‘不得转售洋人’,但日本资本还是通过沪上华商大成工商会社的吴瑞伯入股了一百万两,获二十七万多股股票,铁路开工以来,铁路公司又陆续问华商大成工商会社借款,并聘请了日本技师,购买了日本设备。 新政府成立即施行铁路干路国有、补退民款的措施。其他铁路公司的清理、哪怕像四川那样的积年沉案都查的一清二楚,铁路公司的原有股本,该退的,该补的,都处理的极为妥当,但江西铁路公司的股东华商大成工商会社因为股金是借自日本人,或是因为自己不敢得罪日本人,或是以为政府会怕日本人,股金坚决不收、股票坚决不退。可即便如此,九江到德安已经打好地基的那五十多公里——因为日本设计师为了省钱。路基设计的太低,转弯半径、坡度限制不妥,已经由官方的施工队开始实行整改,整条铁路的修筑工作也已经全面铺开。 部队开进、农会发动。加上原先铁路公司的股东本就厌恶洋人入股,现在政府接收,返退本息,大股东还被工部纳入了实业计划,将扶持他们办厂,所以修路工作没有助力。极为顺畅。股东满意,百姓也满意,甚至有谣言说,全国那么多省的铁路不修,唯独修山西和江西的,那是因为山西有煤,而江西有人——这是当朝总理大臣不忘桑梓而力主修的,这铁路据说定时会穿过南安府城。临时政府不买华商大成工商会社的账,而吴瑞伯则坚持不要股金,是以山座便来要说法了。 “日本人怎么说,要我们借他们的款修这条路吗?”杨锐说道。 “是!”谢缵泰答道,有气无力。“我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把他顶回去了。” 外交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在满清时,洋人常常干两件事情,一是扣款,即扣留关余,以让满清答应他们的特殊要求,不答应不给钱;另外一个则是主要针对外务部官员了,那就是大发雷霆、拍桌踢凳,不但语言恐吓、动作也是恐吓,只弄得人精神紧张,不答应不罢休[注1]。前清如此,现在也如此,谢缵泰平时小时还好,一旦公使上门,那就是身心俱疲了。 “竟成,咱们什么时候和日本开战?早点开打吧。”谢缵泰喝了口茶再道,半年多来,革命成功的兴奋渐渐褪去,负责外交的他慢慢难受起来,这外交在中国真不是人干的。 “怎么,日本人又发飙了?”看着他的样子,杨锐却笑,他知道外交不比打战轻松。“顾少川难道也不能为你分忧?”顾少川就是顾维钧,今年刚回来的,他是法学博士,本来他是想去廷尉府的,但杨锐却让他去了外交部。 “此人有才,但是太傲,气量也极为狭小,完全不可用[注2]!”谢缵泰道。他这话很让杨锐惊讶,顾维钧不是后世公认的外交大家吗? 感觉到真实和历史课本上的差异,杨锐不再急于问日本人的事情,而是叹气道:“那你说吧,外交那边谁人可用?总不能什么事都你一个人挑着吧。” “呵呵,”谢缵泰苦笑,他道,“外交人才不是那么好寻的,现在的这些……顾少川不说了,满清留下来老一辈人也不说,就说眼前的这几个……陆征祥谦谨和平而拙于才断,施肇基资格虽老而性情乖乱,魏宸组口才虽有而欠缺条例,胡维德,呵呵,闭门存钱,年逾十万[注3]。” “何为闭门存钱。年逾十万?”杨锐听这谢缵泰的评价,很是不解。 “何为闭门存钱?”谢缵泰说道此忽然大笑,只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胡惟庸当年任驻俄公使的时候。我是去过彼得堡办事的,也就顺便去打听了他。这胡惟庸最怕见俄国人了,也不和俄国人交际,除了万寿节的时候会请当地留学生吃饭,绝不宴请外人。他要到俄国外交部办事。只与一般职员接洽,不要说见总长,次长,连见司长、科长都不容易,他在俄多年,俄国新闻界连他的名字都没说过。 而之所以说他闭门省钱,那是因为外交使馆的经费是固定包干的,不像我们一样报销,什么清单票据、统统没有,出去花的多了。那剩给自己就少。他这样闭门不出,每年可以村十万卢布,这些钱可都是他自己的了,哈哈……所以我说他是闭门存钱,年逾十万。” “重安,你……你还笑的出来,他娘的,满清每年三百万外交费,就是这样花出去的啊!”杨锐大掌柜爆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这些个王八蛋都给开了!爱干不干。不干滚蛋,老子的钱没那么好赚!” “开了你找谁去?”谢缵泰笑过,心情倒是好了不少,“现在还是先让这些人顶一下。等我们的人上来了再说换的事情吧。这外交,还是得杀过人的去干比较合适。为什么?因为杀过人的胆子大,那些洋人公使、参赞,吓人最有一套,胆小的会被吓的腿只打颤;再则就是机灵,就像茶楼里跑堂的那些堂倌。见缝插针、能说会道;最后才是洋文要好,懂外交礼仪。 现在的我手边的人啊,前清留下来的只有两个人可用:即是驻俄参赞王广圻;再有一个是陆征祥夫妻,名义上任命陆征祥为正,他夫人培德为副,而实际上是以他夫人为正,他自己为副,那么夫妻俩还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再有我们自己这边也有一个人可用,就是打北京的那晚上对着公使馆喊广播的郑毓秀,她胆子大,人机灵,法语也流利,派她去比较绅士的国家,正交为主,夫人外交为辅,也是可以的。” “一个女子,即便熟悉法文,懂得礼仪,派她赴任公使怕也要被洋人笑话的吧,而且她一无学历,二无阅历,你想派她去哪,美国、英国,日本?俄国?”杨锐道,说着说着他正事都忘记了。 “去英国。”谢缵泰道,“英国人自称很绅士,总不能对女人发脾气吧,没学历没阅历不怕,让朱宽肅随便攀个亲戚,认她做个表姐还是表妹,封个郡主、县主不就成了么?英国本身就有王室,也尊贵族,她带着给王室头衔去,再和你当初卖味精一般,给她编一套好听的故事,那一定会受欢迎的。 她去英国,王广圻则去日本,以他的聪明,这几年先稳住日本人,并洞察一些征兆,还是做得到的;陆征祥此人可靠,差的是决断和才干,但他夫人素有才断,又是个欧洲贵族,去压住美国人最好,他们乡巴佬一个个,是很认贵族的,特别认欧洲贵族。这三国的事情定了,那其他国的事情就好办了。对了,俄国不能忘,俄国就派陈去病去,他在那边多年,门路都很熟悉,不过俄国太冷,他身体不好,咱们这几年可要快些动手。” “我知道!就是不快日本也不会给我们时间的。”杨锐想到此拉着谢缵泰道,“走,跟我去总参,我也正好要看看海军那边现在如何了。” 总参、总后、总监(监军)三部因为人员多、保密严,并没有设在郑亲王府,而是定在德胜门内的棍贝子府(今积水潭医院),那里地方也不小,而且远离公使区,较为安全,一旦有事,文件之类烧毁撤走也方便。杨锐带着谢缵泰去总参,马车离那几百米便开始查证,密集的岗哨之后,两人终于到了地方。因为知道杨锐要来,雷奥几个已经在等着了。 谢缵泰和雷奥早就熟悉,杨锐没有客套,签字带谢缵泰进作战室后,便看向雷奥还有其他几个参谋,还有安全局刘伯渊、情报局新任局长张实道,问道:“海军现在情况如何?” 雷奥听闻是问海军,便事不关己的点烟,他本以为杨锐是来谈对日作战的。张实和刘伯渊对视一眼,还是刘伯渊道。“先生,现在情况只是暂时稳定,另外比较麻烦的是,海军那边和之前新军第九镇的协统林述庆有些牵连。他也是福建闽侯人,和海军诸人很熟悉。”新军第九镇去年冬天被整编了,部队是拆散了,但一些将官还是留任的,林述庆就是其中之一。 “他怎么了?”杨锐对于这种人并不担心。没兵少将的难成大事,“他是对待遇不满意,还是对职位不满意?” “两个都有吧。”刘伯渊道,“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副旅长,和之前的协统不能比,加上有人挑唆,那就会起意了。再则他现在每月月饷三十四两,一年十三个月,也才四百四十二两,虽和以前的五百两差的不多。但没有公费可拿,兵血也喝不到——新军喝兵血是压住三个月薪饷拿去钱庄放贷,再换成铜元往下发的。以他协统之职,一月能收到的利息银子不少于四百两,现在士兵的军饷全部发到银行折子上,军官们兵血也没得喝了。” “那他能拉到多少人?”杨锐问道。 “他……”刘伯渊说到此看了谢缵泰一眼,见杨锐没有阻止,便道:“大概三百多人左右,都是部队的老油子,以第九镇以前的老士官为主。当时分配的时候故意没岔开,就等着他们上演这一出。” 刘伯渊这边话语未落,谢缵泰心中就是一寒,但他却不动声色。没有多说话。杨锐道:“那林述庆这边就盯着吧,最好是摸清他们的计划。还有海军那边,现在的情况如何?他们之前对去的美国人有何反应?” “反应极大!”刘伯渊道,“海军向来有非福建人不得为司令等要职之说[注4]。之前委任粤人程璧光为司令,是满清有扶持粤人压制闵人的意思,现在忽然来了一个洋人做副司令。又没有任命正司令,众人反应都极大,特别是闵系军官,加上字林西报一报道,说咱们根本就没想要设正司令,反应就更大! 抵制一开始是海容舰舰长杜锡珪发动起来的,此人之前只是江贞上的管带,而原来海容舰的管带是满人喜昌,大举义的时候他和帮带吉升都逐走了,杜锡珪借着闵系士兵鼓噪,顺利当上了海容舰长一职,此人嗜好鴉片,终日卧在鴉片铺上,少有上舰,以前满清的时候,萨镇冰曾讥笑他为陆军管带[注5]。 去年举义之后,大概是见海军司令萨镇冰、沈寿堃、程璧光几个都不在,他曾发电向参谋部示好,说他能说服诸舰管带一起倒向我们,但是苦于没有名义,他大概是想捞到一官半职。当时我们按照之前的商议,并没有给他什么名义,想来那时候他就开始对我们不满了;等全国定鼎,海圻舰的程璧光回来,他看到我们和同盟会不和,他又命人大肆宣传程璧光和孙汶为同乡,并曾经加入过兴中会。 总之,此人为了当官是恨不得天下大乱,可学识极为平常、经验也无,烟瘾又极深,即便不是闽人,也当不了官。现在他伙同众人抵制莫菲特上校,其用意是认为我们和满清一样,会稍微施怀柔之术,把闹得最凶的几个舰的舰长提拔擢升,好安抚士兵。 他是这样,海琛舰的林永谟、海筹间的黄钟瑛,大部分的福建管带都持这样的想法。不过他们后面他们明白莫菲特上校是要全面清理整个舰队的时候,这些人就真的要闹事了……” “程璧光那如何?他也闹吗?”闽系舰队杨锐是一个也不想要的,但是程璧光此人还是有学识有经验的,他想用又不敢用。 “程璧光那边也闹,但主要是他下面那些人闹,他们的说法是总参歧视粤人、崇洋媚外。据查这话是黄埔水师鱼雷学堂的实习生编排起来的,他们很有可能是同盟会会员或者同盟会外围人员;还有镜清号的情况也是这样,其舰长宋文翙虽然也出身马尾,但却是广东香山人,那边也是一些广东籍的实习生。”刘伯渊道。 PS:  注1:保罗.S.瑞恩施《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P95 注2:傅国涌《民国年间那人这事》,p33 注3:同上 注4:张侠等《清末海军史料》,P742 注5:同上,p740 过年了,大家万事顺意! 戊卷第八十一章海军2 “他们到底是什么计划?”杨锐问道,他看了刘伯渊、又看了张实,很明白最近的一系列事情都不是偶然的,可到底他们要干什么呢? 刘伯渊道:“先生,我这边一时还弄不明白,只是很多事情也很蹊跷,再有就是第三十师许崇智那边传消息说,有人在游说他,可只说我们独裁专制,却并没有要他干什么。” “先生,”刘伯渊说完便是张实,他初任一局之长,还不习惯,“同盟会中的眼线报告说陈其美上个月匆匆离日,应该是到了国内,不过估计他走的是日本外务部这条线,所以我们一时间查不到行踪;而另有情报则显示,孙汶和黑龙会诸人亲近,他前段时间虽说要回国出庭,但日本人那边反应却感觉他完全没有回国的打算。” “日本人还有孙汶,不是要吃之前的那个饵吧?”杨锐忽然想到了东北。 张实摇头道,“不是,要吃饵总是会观望游说的,可那边没有动静。其实我最为担心是这里,”他指着地图,手指只点在下方。 “福建?”杨锐吃惊之后又极为认同,“确实是个好地方!可他们以什么名义么?许崇智的三十师,也就是原来的第十镇现在安徽,林述庆那边也没有多少人。难度他们是想把南京的舰队蛊惑到福建自立?不可能啊!抵制洋人海军会干,可造反哪个敢?” 杨锐想不到同盟会将以什么名义作乱,即便像历史一样宋教仁被刺,他也是在提防着的,宋教仁身边就有安全局的人,而且宋教仁人在京城,要刺杀他不是不可能,但真要成了,凶手之类的还是能马上落网的。杨锐默想,其他几人也是不解,再此之后贝寿同又介绍了海军的事情。说那边的情况暂稳,莫菲特虽然没有完全确立起权威,但是他的人身安全却是无忧的。 海军的事情略微的带过之后,见开始说正事的雷奥终于打起了精神。他瘸着腿拿着木鞭走到地图前,‘唰’的一声把遮住地图的帘子拉开,里面挂在墙上的作战地图大的吓人,而最顶上写着几个字:作战:丙。 在带谢缵泰来的路上杨锐已经说过带他来的用意,那就是战争不光是军事。更是外交,外交部、参谋部、安全局、情报局,这四个部门要一起协作,才能完成对日本的战略欺骗。 杨锐现在是懂作战的,而谢缵泰对战争也学的多、看得多,算是明白了一些道理:真正的战争,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计策、那么多的兵法,有计策有兵法的那只是战斗,举国的战事打起来,那全是硬碰硬。是实力的对抗,它根本就没有什么兵法,而只有节奏。为帅者要做的就是要让战争按照己方的节奏走,而为了达到这一步,就要靠战略欺骗。现在杨锐拉他过来,就是要说‘欺骗’的事情,再就是战时和各国的外交问题。 谢缵泰看着那个‘丙’,正想着是不是会有‘甲’和‘乙’的时候,雷奥就叽里呱啦的说开了,因为杨锐早就知道了计划。旁边的贝寿同也就只翻译给他一个人听:“上一次日本的进攻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们对我们的抵抗估计不足,并且部队是逐次添加进来的,所以他们的进攻最终被我们抵挡。最后因为水灾,他们后勤切断之后最终被我们围困。因此,我们可以估计,下一次日本进攻的时候,将不会这么草率和大意,他们应该会集结其足够的兵力。猛攻一处,并最终打垮、围歼我们。” 雷奥神色严峻,日俄战争时,复兴军是和日军干过的,虽然复兴军胜而日军败,但他并无半点喜悦,因为复兴军围歼的多是日本预备部队,或者就是疲师编制不全的部队。去年作战他虽没有低估日本,但当日本常规师团冲上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吃惊。 日本陆军师团和正规复兴军的野战师相比,士兵的身体素质、军官的整体素养都要占优,而作战意志双方难分仲伯,复兴军胜过他们的在于对武器的运用,以及步炮之间默契的配合。再要有就是日本军队极为固执的执行正面压制、侧翼攻击的战术,可这只能对火力不强、作战意志不坚的对手有效,雷奥能想到到这种战术放在巡防队身上是什么结果,那定是一溃千里,可这对复兴军、以及受过三年短暂军训的农兵完全无效。 复兴军作战的意志坚强那是因为日本人曾经被他们围歼过,有心里优势加上是本土作战;而农兵死战不退,大多是因为家里的地了——农垦公司战前就动员了,打小鼻子给劲的,那种着的地就是不要还贷了,直接送之外另外还奖励土地;不给劲的、逃跑的,全家滚回关内去讨饭。动员虽然粗糙,但极为有效。 “上次中日协议已经确认将安奉铁路改成宽轨商业线路,使其与南满铁路相交于奉天,并且鸭绿江上的铁路桥也在修筑,一旦铁路修通,那么日本就将拥有一条从朝鲜釜山直达沈阳的运输线。以日本人整改的标准看,这条铁路完全是以军事铁路来修筑的,铁路的坡度小于百分之三,转弯半径大于六百,每隔二十公里还设有一个简易的修理站和短叉道。 在普法战争时,一条单轨铁路每天可通过八列火车,双轨铁路十二列;而现在,已分别增为四十列和六十列。当时,利用九条双轨铁路一天内展开了三十五万名士兵,平均每天每条铁路输送两千五百多人。而现在,平均每天每条铁路输送人数将超过一万人。我们无法清楚日军的动员效率,但按照东北的这三条铁路看,组织的好,十天时间日本人就可以从两个方向运载三十万名士兵抵达东北。 在此我没有计算日军动员时间和海运的时间,但显然日本开战的时间和显然和鸭绿江大桥修建息息相关。以工程计算,两年或者两年零六个月,铁路和大桥就将修通,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也就是说,1914年6月日本开战的条件就已经成熟。到那个时候,他们不仅是从朝鲜方向、旅顺方向进入东北。他们还有可能从上一次想来却没有来的地方……”雷奥的鞭子重重的敲击在一个地方,“这里!天津,如果从这里登陆,那么日军可以沿着铁路逼近北京。” “我们在两年之后将面临两场战争。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关内。通过外围人员所调查的情报,日本人仍然会使用正面压迫、侧面迂回的战术,即最开始在东北投入重兵,以吸引我军主力与之决战。而后当东北战场战事剧烈时,再从山海关一线或者从渤海湾任何一个合适的港口登陆,切断关内外铁路或者直接进攻北京。 我的认为是日军最有可能的进攻目标就是北京,因为占领北京,将从士气上打击我们所有人的作战意志,并且我们的皇帝,”雷奥说我们的皇帝,脸色忽然笑起来,他似乎也明白朱宽肅的祖训,“我们的皇帝不能离开北京。一旦北京失守,那么皇帝就会被俘虏,这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 日本人需要两年零三个月,而我们的情况,我们能整编出四十个一线师,二十个二线师,也就是新编师,总兵力可达七十万人。但是因为交通阻隔,我们的动员能力弱于日军,唯有山西、陕西、河南、山东、江苏、湖北、浙江、直隶、以及东北三省。这些地区是有铁路相连的,其他剩余地区并不能有效的支援作战。同时,这些铁路并不掌握在我们手中,其中有一条还是米轨铁路。京汉铁路通行能力也是极弱。开战之后,真正能有效支援作战的省,在关内只有直隶、山东、山西、山西、河南、江苏五个。 丙号作战计划的意图就是,当日军全国动员时,我们在其主力未完全进入东北时,先攻入朝鲜地区。以求把战事拖延在朝鲜一侧,而天津、整条山海关铁路,也将在日军到达之前派兵接管,以求阻拦日军登陆。” 雷奥知道能对谢缵泰说什么,所以只是大致的介绍了一下敌我形势。其着重点是要告诉谢缵泰,朝鲜、天津和关内外铁路将事先被我军占领,这样的做法在外交上将产生什么后果。 谢缵泰听完贝寿同的翻译,道:“按照天津条约,我军是不能在天津驻兵,更不要说占领此处,日军未至而我军先至,那么公使团一定会反对我们如此行动的。而天津又不得不占……到时候我们在外交上难免陷入孤立……” “重安先生,两国宣战的去情况下,公使团是没有理由阻止我们进入天津吧?”贝寿同道。 “天津是租界区,而租界又在海河两侧,一旦这里发生战事,那么即便双方都有意避免殃及,到最后其也会有所损害的。公使团一定会力求天津局外中立,禁止双方在此开战的。”谢缵泰捻着胡子,思索道。 “那就是说,天津将变成第三国,而日本将这此无害通过?”贝寿同接着问。 “当然,你以为那洋人会怎么?”谢缵泰道:“他们在乎的只是生意,我们一入驻天津,两军交战之下,他们还怎么做生意。而局外中立,反而可以做日本人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呢?洋人经过夸耀自己文明,其实他们最为贪财无情的了。我看是不是能让公使团保证日本绝不从天津登陆,以交换我军不进入的天津。而日本一旦进入天津,那他们在外交上就会陷于孤立,此对我们有利。” 他这样的办法说出来,诸人有些信,有些不信,不过杨锐是不信的,他道,“英国人不希望中国开战,但这一次日本敢于开战,那就是一定是不怕英国或者其他诸国干涉,也就是说,公使团即使作保,也是无效。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公使团身上。当然,天津要不要守,守的话意义大不大,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天津即便有九国租界!”谢缵泰心存顾虑,他是在外交部呆懵了。“一旦我们进入,从法理上说,日本并没有不能从天津登陆的限制,反倒是我们……” “什么狗屁法理,这个世界大炮就是法理!”杨锐不屑道,“解决完日本,我还要担心其他几国吗?再一次八国联军。我也不惧!到时候会给他们保留几个租界,那就是天大的面子了。”杨锐说到此,挥挥手,让人把作战地图拉起来。然后对着谢缵泰道,“重安,中日开战,最重要的是外交准备,以及战时与英国、美国的交涉。最少、沪上、广州这两地的外贸路线还是要保持通畅的。即便挂我们国旗的商船不能通行,挂美国国旗的商船总要能通行吧。再就是我最想问的,英日同盟不是说,双方任何一方遭受攻击,那么另一方都要协同作战,我就怕我们提前攻入朝鲜,英国会出兵,你看,中美之间是不是可以结盟以对抗英日盟约?” 杨锐无法断定下一次中日开战一战是不死已经打起来了,要是没打起来。那中日相互宣战,复兴军攻入朝鲜和天津的时候,就怕英国人插手进来,即使不派陆军,海军也够呛的。 “啊!”谢缵泰闻言一震,他看着推下去的诸人,道:“塔夫脱总统现在虽与我们交好,可下一任总统可就未必啊,罗斯福要是能当选,以他的聪明怕是不会上当的吧!再说。以英日同盟条约和英美仲裁条约看,美国即使是想插远东,其势必会英日条约所抵消。 其实我们并不要在意英国,第三次英日同盟之所以要修定。主要是因为英国担心日本倒向德国,一旦如此,那东西两面英国都将受敌,这是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再则是英国怕自己卷入日美矛盾,一旦日美间开战。英国如果卷入,那美国对他在南半球的诸多自治领将有极大的威胁,特别是加拿大,和美国有几千公里的边界,一旦英美交战,那么英国得不偿失。 所以在去年在签订第三次英日同盟条约的时候,为了防止自己被牵扯进美日矛盾,同盟条约特意的做了修正:规定如果有第三国侵犯任何一方利益时,英日双方要联手作战,但如果第三国是与英日任何一方订立了仲裁条约的国家,那么交战义务就不适用于这个第三国。也就是说,美国不在英日同盟的作战对象之内。虽然英国人把言辞说得冠冕堂皇,规定英日任何一方,但是他知道日本不会加入仲裁条约的,因为里面的仲裁官都是西洋人。 上一次我们和日本开战,英国没有参战,除了腾不出手,另外则是因为日俄之间已经也就缓和矛盾,甚至有转敌为友的意思,这是英国人极不愿意看到的,加上我们并没有真正触及到日本的利益所在——去年七月初英日第三次条约修订,这个条约虽然还有军事同盟规定,但是在签订条约的时候,英国拒绝同意日本把‘英国必须承认日本在其国境附近所拥有的利益’写入,这‘其国境附近’,说的就是满洲。删除这一点,也是考虑到美国已经介东北,他和日本产生矛盾那是必然的。” 谢缵泰说完,长长的沉默,只等杨锐再点一支烟的时候,他才道:“我是想说,只要是日本先对我们宣战,那么我们进攻朝鲜就不会引起英国干涉,而要是我们的先宣战,只要不深入朝鲜境内太远,那么英国也不会干涉。” “这不可能!”杨锐道:“之所以要进攻朝鲜,就是要把东北的战场推进到多山的朝鲜北部一带,日本修安奉铁路,修鸭绿江大桥,他们是为了便于派兵到东北来,但其实也有利于我们出兵到朝鲜去,当然,以他们的狂妄自大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战场在朝鲜,那么打烂的不是我们的地盘,打烂的只是朝鲜,这是一,二,在辽阳一带平原上决战,我们即使能胜利,战损也会是极大,消耗,特别是炮弹的消耗也是极大,这也是去年为什么拖日本进沈阳打巷战的原因。反正你是想个办法出来吧,我们怎么仰才能在主动宣战进攻朝鲜的情况下,英国人不站出来。” 本想着中日早些开战,打完了日本人好不再那么嚣张,但现在杨锐提出的问题却又让他犯难了,谢缵泰苦笑,只能是点烟,抽完接着抽的时候才道:“英国不开战,那就要美国人出力大些,德国本来更好,但他太远了。而要想美国人出力,罗斯福就不能上台。” “罗斯福不能上台,现在我们不是在暗中支持他竞选总统吗?”杨锐哑然道。 “是啊。但是罗斯福太精明了,对于东北。他是承认日本利益的,而塔夫脱,他是不承认日本在东北有特殊利益的,这也是他要东北铁路中立化的原因。民主党的候选人威尔逊,是个博士。书读的多自然会有点迂腐,这样的人要获得他相帮还是要比如说服罗斯福简单些的。”谢缵泰道,“而且,现在他的民意并不高,而我们支持罗斯福也只是在暗中,改弦更张还是来得及的。” “我就怕民主党出来的并不乐意于在外相争。”杨锐知道政治无道义,但是就担心威尔逊太软,罗斯福是外硬内软,塔夫脱是里外都硬。 “那也未必。”谢缵泰并不担心:“现在我们虽然是交由美孚承销债券,但这些债券的受益人却是摩根旗下的钢铁公司。今年中美两国就会建交,建交之后我们多在东北让出利益,同时再次发行外债或者政府借款,是可以把美国拖入中日矛盾之中的。攻入朝鲜可以,但绝不能贸然的、在日本毫无开战的征兆下攻入朝鲜,因为一旦这样,我们就不能获得美国的舆论的同情,进而使美国资本家假借舆论,以运动威尔逊总统。” 谢缵泰的意思杨锐是明白了,那就是中日之间。中国最好不要提前开战,一旦如此,将失去美国介入的可能,美国不介入。那么英国依照英日同盟协议,就很有可能再说服中国无果的情况下出兵。去年杨锐可以说把长江打烂,但两年之后,为了挣一战的钱,他可不敢再有把长江一带打烂的言语了。 不能提前出兵,那就只能是海上威胁。可想到那支糟糕的海军,杨锐只是摇头。杨锐想到海军,谢缵泰也是想到海军,他道:“竟成,其实这两年,我们定造四条无畏舰的话,还是有助于阻止日本登陆朝鲜和天津的,海上防才是真防啊!现在日本在英国定造最新式无畏舰四条,其主炮口径达三十六公厘,要是我们也在德国或者美国定造四条无畏舰,即使和日本的主炮口径相同,但如果我们的无畏舰装甲更厚、船速更快,还是对日本登陆舰队有很极大威胁的。 日本的金刚号今年就说要下水,它是去年年初才动工的,也就是说这船只造了一年功夫,再有一年就可以竣工了。现在离开战有两年三个月,要是我们现在定造,那时间上还是来得及的。海军整肃,对那些军官训斥即可,不要有过多责罚,到时候抽掉精干人员驾驶那四条无畏战舰,还是可以日本人一战的,最少,那时候我们的处境不会像现在一样憋屈。” 谢缵泰出乎意料的提出建设大海军计划,以造四条超级无畏舰。他如此说只让杨锐失笑,他摇头只是不语。谢缵泰不明所以,再问道:“竟成,我说的有错吗,海军现在有数千人,这些人抽掉精锐上那四条无畏舰,它们如果造的比金刚号还快,比如航速有三十节,装甲更厚实,那日本人不解决这四条战列舰,是万不敢开战的。” “日本的金刚号花了两百三十万英镑,也就是一千七百万两,你要更强更快,怕是要三百万英镑不止,一条两千两百万两,四条就是九千万两,再算上乱七八糟的,也就是一亿两了,加上配套的军港、军费,花在这四条战舰身上的不会超过一亿五千万两,钱很多,这是要比直接陆地上开战便宜。可你说,四条战舰找谁做舰长?他们谁做过无畏舰的舰长?”杨锐反问。 “谁做舰长?”谢缵泰,他是看了上一次陆军的军费才有造大战舰的想法的,毕竟在海上打比在陆地上打好,现在打仗炮弹太贵了。“舰长的话,萨镇冰是可以的,程璧光也可以,不是还有个司令叫做沈寿堃吗,他算一个,最后……满清的时候,还有一条和海圻号一样大的巡洋舰海天号,舰长是刘冠雄,,据说他技术最优,并且尽忠职守,海天舰虽然触礁沉没,可也是他有命在身啊。” 海圻号、海天号都是四千吨英国造巡洋舰,海天号在八年前因为受命从山东往江阴运军火,在吴淞口外茶山岛触礁沉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消息,管带刘冠雄能做舰长还是有些能耐的,其事后被袁世凯力保,这才免了杀头之罪,现在此人正在坐冷衙门。 “重安,你对这些人还是不了解的。我说海军只是一帮烂人没人相信,只以为我对福建人有偏见,我可真的不是啊!!”杨锐苦笑,他大学最好的同学就是福建的,福建人他并无偏见反而有亲切感,“萨镇冰此人虽然自身没有问题,但他身为闽人,是不会整肃舰队的,他作为海军司令,对下面那些人管过没有?没有!他就是和稀泥的,一遍应付上面,一遍讨好下面,这样的人能为帅?程璧光排除党派我没有不喜欢,但沈寿堃,是个什么人呢?此人根本就是胆小如鼠,以为他是清高才躲到租界啊,他是害怕才进的租界! 还有最后你说的刘冠雄,你是被那些被人删改的东西迷糊了眼睛,现在海军都是闽人,加上袁世凯力保,英国人又和海军中的闽人交好,谁敢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那刘冠雄说是说为了完成军务,这才在雾夜急航,触礁沉没。可真正的情况是什么?是刘冠雄的夫人要过寿,这王八蛋要在他老婆寿宴前一天赶到沪上,这才不顾部下劝阻,全速前进,最后才弄得船毁人亡……” 杨锐话音未落,谢缵泰脸就涨红了,他急道,“竟成,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注:]要不然我怎么说海军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一艘四千吨的大舰,就为了一个女人的寿辰,没有了!”杨锐说的平静。海军的事情,他早就气过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重建。 PS:  注:汤乡铭述,华觉明记录《辛亥革命回忆录》] 戊卷第八十二章海军3 谢缵泰提出的战列舰计划在面对现实根本没戏,海军的事情不是短时间能解决得了的,即便是两年之后部队面貌一新,可两年之内能不能造出比金刚号还强大的战列舰先不说,就是造出来了,那些只玩过巡洋舰、十余年没有开过战的满清海军会操作战列舰吗?一条战列舰就需要两千多人,几百人的巡洋舰都管不好,两千多人就能管好? 又商量了一些外交上的事情,谢缵泰便心灰意沉的去了,杨锐安排马车送他回去,而自己则留在参谋部商议别的事情。比如,作战计划:丁。 “按照德国潜艇参谋组的报告,德国新造的十九号潜艇已经下水,他们认为这应该是进行破袭战的最佳艇型。该艇浮起时排水六百五十吨,水下排水量八百三十七吨,潜深为五十米,装配两台二冲程柴油发动机,提供一千七百马力动力,两台电动机,提供一千二百马力动力,作战距离一万八千公里,航速水上行驶为十五点四节,水下为九点五节。武器方面船首和潜尾各有两个五十厘米的鱼雷发射管,全艇携带六枚鱼雷,另有八十八毫米甲板炮一门,备弹两百二十发,马克沁机枪一挺,备弹五千发。全艇军官四人,乘员二十七人。” 贝寿同把十九号潜艇原有数据念完,再拿到下一页文件,“参谋组按照我们的战术要求和技术条件,对原有的潜艇做了不少修改,水上吨位减少到了六百二十吨,水下不变;更换我们自产的柴油发动机马力能达到一千八百匹,如果再装上暂时可用的增压器,那么马力还可以提高到百分之四十,达到两千七百匹,这样潜艇在水上的最快速度能达到十八节,水下速度不变,但是在更换我们蓄电池后。电池容量将增加百分之五十,即以三节航行,电力可持续二十个小时,最大逃逸距离为一百一十公里。如果是最大速度航行,那么电力只能维系两个小时,逃逸距离为三十六公里。武器方面并没有多做改变,只是将鱼雷管有前二后二改成了前四后一,鱼雷装备量也改为十二枚。 参谋组认为。这式的潜艇具备进行海上交通线破袭战的能力,但是要封锁日本则需要数量巨大的潜艇,同时因为我们没有海面优势,因此他们还设计了一种潜艇母舰,主要是给破袭舰艇补充柴油和淡水,该艇排水量达一千六百吨,可装载七百多吨油料。它的动力是两台柴油机,增压下马力为三千匹,但是因为吨位大,所以航速较慢。水上十四节,水下六节,航程有两万公里。因为不需要作战,所以艇上没有装备鱼雷,只有一门三十七毫米甲板炮。该艇的因为吨位大,造期更长,大约需要一年时间,造价为九百万马克。” 潜艇的数据介绍完了,杨锐看着德国拿过来的模型,摩挲了一会再道:“现在破袭方案是怎么定的?我们应该怎么做?” “具体的方案已经做出来了。”徐敬熙从保密夹里拿出另外一份文件。道:“方案是海天一体化。具体有两种布置,一是飞艇、潜艇的结合使用,飞艇负责海面情况侦察,发现目标后用无线电指挥潜艇行动。因为飞艇滞空时间长,它可以长期逗留在在主要航线上,我们计算认为一艘飞艇可以指挥十到十五艘潜艇作战,以日本的情况看,八到十艘飞艇可以基本控制航线;另外一种则是让补给潜艇携带水上飞机,用飞机以作侦察。不过因为飞机滞空时间短,这其实是备用方案,主要是担心海上风暴频繁,飞艇抗风能力弱。” “那要多少艘潜艇才能达到封锁的效果?并且这样封锁会有多大的效果?”杨锐问道。 “结合各方面的情况,再以目前日本的商船量来看,最少需要一百艘潜艇,算是损失,并且谨慎起见间虑,我们认为应该有一百五十艘最好,并且船厂还应该有年产四十艘潜艇的补充能力为稳妥,这是攻击潜艇;补给潜艇,因为中日之间的航程很近,我们计算下来认为需要十艘补给潜艇;而控制飞艇,需要二十艘,以作为轮换。”徐敬熙说完参谋部计算出来的数据,再说效果,“现在日本外贸量比中国大了近一倍,去年出口七亿多日元货物,进口有八亿多日元。其中出口的主要是生丝、棉纱、丝织品、棉布、铜以及煤炭;进口的主要是棉花、生铁、粮食、豆饼、还有就是机械和砂糖。”徐敬熙道。 “一旦封锁日本对外航线,那么日本国内的轻工业就会完全停顿,他其最大的货物市场不再国内,原料情况也大多在国外,棉花、生铁都需要从国外进口,所以一封锁经济就会崩溃。另外封锁还会产生两个严重问题,第一是生丝历来都是要当年的,一旦航线受阻,封锁一年下来生丝的价值将急剧下降,而生丝又是日本出口利润最大者,其利润下降,那么国内蚕户将会巨亏,由养蚕业引起的坏账将牵连的整个国家经济,危害深远; 第二是日本每年稻谷产量为只有九百万吨,小麦八十万吨,大麦为两百万吨,其年产粮食共计一千一百多万吨,但是五千人口需要的粮食数量远大于此,所以每年日本的粮食进口量极为巨大。粗算需要一千五百万吨,即便是实行配计,同时把平时不吃的大麦也拿去做主食,也还有三百万吨的粮食缺口。 另外我们调查发现,使用豆饼之后日本每年的粮食产量有百分之八到十的提升,也就是说,如果日本不输入豆饼,在找不到替代肥料的情况下,粮食产量将会下降一成;还有就是日本的肉类和鱼货断绝之后,粮食缺口将会更大。即使全日本的田地种上粮食,产量也最多维系维系战前水平,如果能持续三年封锁,那么整个日本经济将可能一蹶不振……” 徐敬熙说的津津有味,似乎迫不及待能做到那一步。杨锐早知日本被封锁的后果,但他却再想要做到这一步到底要花多少钱? 潜艇两百艘,以目前的造价就是两亿九千万马克,合七千万美元,这只是建造费、还有装备费。训练费,特别是鱼雷,每艇三十枚的话也需要六千枚,即使批量购买。怕也要三千万美元吧。这些乱七八糟加起来估计要有一亿两千万美圆,一亿五千多万两白银……杨锐忽然被默算出来的数字吓一跳,这比买战列舰还贵,两千一艘的战列舰,这可是能买七八艘啊!不过再想到这是国战。对比日俄战争日本花的那十几亿,这还算是少的了。这边海军两亿两下去了,那陆军又要多少钱呢?怕也要三四亿不止吧。 杨锐这边有些走神,徐敬熙说完才发现他如此,不过他话音一停,也便把念头拉了过来,继续问道:“两百艘潜艇价值不菲,以目前的估计,日本人真的没有办法对付吗?飞艇他们现在不说也有三四艘了吗,飞机也在研究。还有他们的舰队好几年前就有了潜艇,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把那些潜艇派出来,或者干脆自己多造一些潜艇出来跟我们水下作战?” 潜艇封锁日本的方案杨锐只是之前提了一下,参谋部和德国那边的潜艇组则按照他的思路想方案。其实就他所知的历史而言,一战对付潜艇实在是没有太好的办法,这时候的飞机不行,雷达也没影,最后好像是英国人想出了护航制度,加上德国还没有狼王的狼群战术,这才最后失败了。 杨锐所知有限。其实他并没有看过二战战史,一战开始潜艇都是单艇作战的,商船来一艘则干掉一艘,而后面英国人听了美国人的建议之后。开始对商船采取编队护航的办法,把损失从四分之一降低到了一百二十分之一,而狼王邓尼兹在被俘后想到对付商船队的办法,那就是潜艇编组夜间攻击商船队,办法是对,但是等他出了战俘营的时候。一战就已经结束了。 二战邓尼兹一开始祭出狼群战术,开始很有效,但等护航舰队的雷达改进到厘米波段后,侦测精度大增,在飞机的压制下,潜艇完全是冒出一艘干掉一艘,到最后德国安装通气管的时候,那已经很晚了,护航航母到处都是,加上美军的轰炸编队,潜艇生产受阻,潜艇部队又落到了一战的命运。 和潜艇面对的情况一样,潜艇的装备也随着敌情的不同而不同,开始是小潜艇,后面随着护航制度诞生,潜艇只有走的更远的地方、更多的等待才能找到攻击机会,所以一战的潜艇是越造越大的,而甲板炮的装备是因为炮弹比鱼雷便宜多了,单独的商船几十马克的炮弹就能解决,就不要用一两万马克的鱼雷了。从这个时期到装备厘米波的航母出现之前,潜艇都是潜水炮艇,只等潜艇装上通气管之后,它才真正变成了‘潜’艇,水下航速也开始大于水上航速,行踪也变得诡秘,从来不露身影。 杨锐一开始就是以狼群战术来教导部下的,现在参谋部研究出来的空海一体化,则是沿着他思路的再创新,日不落帝国都想不出对付潜艇的办法,那么日本就更想不知道如何应对几十年后才出现的狼群战术。杨锐之前还想在潜艇上面加通气管的,实验室也做了技术储备,但参谋部对此作了否决,没有见过航母、飞机、雷达的他们不认为天空有威胁,只认为日本的潜艇对己方会有些威胁。 “先生,按照情报,日本早期潜艇只有几十吨,那么的那几号舰、几号舰根本就没有出海作战能力,最新的潜艇波三型技术性能也很不好,整艇水上排水只两百九十吨,水下三百二十吨,使用的是汽油发动机,马力只有六百匹,续航能力也短,只有一千一百公里,鱼雷一般装备两条,没有火炮。我想以他们的水下行动能力,如果双方面对面遇上了,怕是要打炮战了。”徐敬熙说的好笑,不过他见杨锐没笑赶紧又严肃起来。 杨锐没笑是想到前年在日本发生的一起潜艇事故,一艘不到百吨的日本潜艇因为汽油机通气管进水,使得其失去平衡,断电后坐沉海底。过几天潜艇打捞上来后,艇内没有前几年意大利潜艇失事时争抢求生的场面,十四名艇员全部各司其职,其艇长佐久间免在生命最后一刻写下详细的事故报告。然后平静死去。 看看日本海军,再对照满清留下来的海军,杨锐很是无语,而在德国训练的复兴军海军。虽然没有出现这样的事故,但出现类似情况能不能尽忠职守,他不能完全确定,他只希望他们会,毕竟那些人多半是十多岁的孩子。 “日本人毕竟是在近海。如果巡洋舰海面上搜索,潜艇水下搜索,我们怎么办?”杨锐问道。没有飞机雷达的情况下,看多了潜艇战电影的他很担心日本潜艇。 “先生,我们的声纳现在已经可以装备潜艇了,侧面定位系统也在研发,完全可以对付日本潜艇。”贝寿同道。他敬佩的看着杨锐,只认为先生料事如神,早就把一切事情安排好了。 杨锐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神,只是他知道声纳而已。而在真实的历史上。英国人聘用法国人朗之万在1918年以水晶为介质,发明了压电式换能器,实现声信号转换成电信号,然后再通过真空放大器放大,这才有了简易声纳的出现。而杨锐组建的传感器实验室,以高中物理传感器那一章为研究对象,再将复读机的喇叭和耳机拆除分析,已经在研究驻极体了。当然,压电陶瓷不可能现在就研究出来,实验室还是走的朗之万的老路。依照1880年居里兄弟的压电效应研究继续深入下去,几年之间,朗之万振子已经造出来了。 “可是那也只能做到停船探测啊,而且距离太近了。只有一千五百米。”杨锐不满意的道,实验室现在只是攻克了声电交换的难关,在实际使用中,声纳员还是无法在己方潜艇开动的时候,有效判断敌舰的方位和距离,因为声音总是参杂在一起的。后世被动声纳的补偿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发明;而探测距离,后世的潜艇一般是用磁致伸缩换能器,把声波发射出去,而接受回波则使用压电转换器。磁致伸缩效应1842年就由焦耳发现了,但到底通过什么来实现,那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先生,停船的话根据敌艇的位置,通过侧舷的多个接收器,有经验的声纳员还是能判断出远近和方位的,另外,实验室研究出了一个新武器,潜艇如果装备的话,一定可以十发九中。”贝寿同说道,他说完拿起电话对外面说了一声,而后再把窗外拉上,屋子里顿时暗了起来,杨锐这才知道,他要给自己放电影。 一会功夫,作战室后面的放映孔就打开了,放映机的射光很快就射到了覆盖地图的墙壁,在舒展开来的白布上,一段影片开始了。最开始出现的是一片宽广微澜的水面,电喇叭声中,能听到柴油机的轰鸣。随着镜头的移转,水面上出现一条奇大无比的机帆船,船离镜头有数千米远,到这时,杨锐才知道镜头是在船上,而柴油机的声音不是来自远处的机帆船,来自镜头下的船。 没有过多的镜头,在镜头能拍摄到脚下的鱼雷管的时候,好戏就开始了。随着一个‘放’的声音,一枚鱼雷扑的一声就跳出了船舷,跃入水中。和一般的鱼雷不同,这条鱼雷尾部没有气流喷出,只标有一杆小小的红旗,红旗很快在水面上拉出一条明显的轨迹。 鱼雷往前而去,远处的机帆船发现鱼雷后,开始左移右摆,慢慢的和鱼雷轨迹拉出了一个角度,看样子似乎能逃出鱼雷的攻击范围。可就当机帆船越偏越远的时候,鱼雷却像鱼一样的折了一个弯,离开之前的方向,冲向机帆船附近,或许是转弯转的急了,在行驶一段之后,它又是一小折,再次修正了自己的方向,而后最终追上机帆船,不过这明显是实验,鱼雷根本没有爆炸。 鱼雷没有爆炸,但是杨锐的心中却爆炸了,这根本就是自导鱼雷吗,他在潜艇战的电影里,在描写潜艇的小说里,都是看到过的,可那是计算机时代的事情啊,现在这自导鱼雷是怎么了,难道自己真是如有天助?! “这自导鱼雷是怎么做出来的?”杨锐愣了半响之后猛然的问了这句话,只让贝寿同和徐敬熙眼睛一亮。 “先生,这……反正实验室报上来的时候,说这是转弯鱼雷。”贝寿同摸着头,他感觉还是杨锐的名字起得好。“原理就和声纳的一样,就是通过声信号转化成电信号,然后用电信号控制鱼雷的方向,那边声音大就往那边去。” “那边声音大就往那边去?”杨锐不解,他不是学文科的,无法理解其中的奥妙,“我还以为是线导的呢。”他下意识的一说,自己心中又是一跳。是啊,自导怎么弄的不管,可是线导不是很简单嘛?看着鱼雷去,然后动手摇操纵杆不就行了嘛。 “线导?”贝寿同和徐敬熙闻言一惊,他们本想给杨锐一个惊喜的,但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吃惊,还说出了另外一种东西,看样子和现在转弯鱼雷一样的东西。 其实传感器实验室真是物有所值,其价值就是把武器人性化,虽然还人性化的很粗浅,但最少它比那些死物聪明的多,而传感器的作用就是把力、光、声、压、温这些东西转化为电信号,只要能转化为电信号,那就能转化为动力,这声导鱼雷也是这样的原理。 不过,因为压电转换器是用水晶做的,而每条鱼雷要装两个,以形成两个线圈——左边声音响,那么左边线圈电压就强,两个线圈电压不同,垂直舵的角度也是不同,这就使鱼雷转往电压大的左边;右边声音响,那么右边线圈电压强,这就使鱼雷转往右边;当两边个线圈的电压相等时,电压差为零,垂直舵就不产生舵角,鱼雷就一直往前行驶——这就使得鱼雷的造价极为昂贵,要不是这样,完全可以再给鱼雷装上下两个感应线圈,让鱼雷不但能自动左右拐弯,还能自动上下拐弯,这就是对付潜艇的利器了。 “先生,这鱼雷因为要用到大块的水晶做转换器,另外还要用到蓄电池,一条估计最少要五万六两,是普通鱼雷的八九倍。”徐敬熙道,“其实实验室还发明一种声导水雷,那个就比这较便宜了,它用的是电话上的碳粉,也是用蓄电池,只要有大舰通过,声音一震动它就能自动上浮,而后在大舰身边爆炸。” “我明白,我明白!”杨锐心中激荡,觉得实验室那般人终于是顶上用了,脑子也是不像之前想的那么死,声导鱼雷加上声控水雷,真是要日本人喝一壶了,“这是谁做出来的?我要见见他!”杨锐再道。 贝寿同道,“先生,此人正在德国,柴油机的问题据说也是他解决的。您是见不着了。” “哦!我知道,是饶毓泰!”杨锐低语了一句,声音只有他才能听得见,柴油机油泵的耦件也是用电流线圈变化打磨的,很多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脑子就是多了几道沟。“既然见不着,那就嘉奖吧!中国啊,还是要办教育,还是要办教育啊!” 看到说对日作战的居然说到教育上去了,贝寿同和徐敬熙笑道,“先生,还是先说打战的事情吧,把日本人的舰队打掉一些,再把日本封锁,那仗就好打了。现在我们的设想是开战之初是不是能派潜艇用……自导鱼雷先打掉日本一些军舰,同时在日本各个港口大规模的布雷,最后再封锁日本,迫使日本投降!” 戊卷第八十三章海军4 人和武器决定战争的方式,四艘无畏战列舰,杨锐很难相信它们能在两年后发挥作用,但对于潜艇,他却相信它们的效应和价值,因为这就像陆军之前以连为基本作战单位一样,师长要二十年才能养成,但连长战火考验下两年就够了。再考虑到潜艇这种完全新式的作战模式,杨锐对于两年内建设一支六千多人的潜艇部队并无疑虑,只是两百艘,确切的说除去战时补充的那四五十艘,剩下的一百五十艘,到哪里去造?美国?德国? 要想使一战打久一点,那最好是去德国,甚至造完这一百五十艘之后,可以再向德国贷款,再下一百艘的订单,等一战爆发的时候,德国不但能迅速生产潜艇的工人和船坞,还有相应的物资和已经在船坞里的一百多艘潜艇,因此而增加的潜艇,可以击沉多少商船啊?不过,潜艇生产可以放心的交给德国,要是像上次那样卖了自己怎么办? 杨锐想着这个问题,而后再道:“那这一百五十艘潜艇放到哪里造,我们这两年是造不了这么多的。” “先生,我们认为还是放在德国最好。”贝寿同道:“这潜艇本就是他们设计的,如果贸然更换地方,就怕造出来各方面要求达不到,再有就是要买进西门子电机技术,或者自己研发大功率电机技术,再就是低碳耐压钢……” 贝寿同站在整体备战的情况下提了不少问题,这其实都是杨锐考虑战备的时候经常想的。“德国现在国内也该在备战吧?他们能造这么多潜艇吗?”他问道。 “能!”贝寿同和徐敬熙都点头。贝寿同道:“即使潜艇性能提高到现在这地步,德国海军都没有订购一艘潜艇入役,造船厂这边要不是我们支撑,已经有不想再造潜艇的意思了。德国几大船厂从几年前开始就成批成批的造舰,但造的都是无畏舰,小舰很少造,那些万吨以下的船坞都是空的,只要我们确定造百艘以上,而且是成批量的造。那潜艇的建造时间根本不需要一年,四个月足矣。这一百多艘,我想不需要两年,一年时间就能造好。” “提皮尔茨还是那么固执!”杨锐叹道。这个大舰队之父即使到现在都还不正眼看潜艇一眼,“你们考虑的都对,可即使德国人在乎这两亿多马克的订单,但整件事情如何保密呢?造船毕竟是在国外,德国人万一要想上次一样把我们卖了怎么办?”他说到这里。又想到这船是在德国造,一百多艘难道是拆散了运回来吗?还是派人去开回来? 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贝寿同道:“先生,如果把这个自导鱼雷的技术转让给德国……” 复兴军里亲德的思想很严重,杨锐想整但却想等和日本一战之后,他原先对德国也是有好感的,但现在却不是了,根本就是一个以刀枪说话的莽夫。自导鱼雷技术转让给德国,德国能用它干什么?对于一战海战杨锐还是了解一些,比如无限制潜艇战、日德兰大海战。德国人要是有这个东西。不会把一战打赢吧?要是德国赢了,自己就是辛苦赚了一些美元,可英法被欠美国的债变也成废纸,那自己赚的钱也是变废纸了吗?还有俄国那边会怎么样? 杨锐想着这些问题,而后又感觉岛这不可能。因为美国本身即是英国同宗,而因为独立战争对法国也是有友好之情的,再加上金融上英美之间的纠葛,英法出现败绩,美国一定会出兵的,而美国一出兵。那德国一战还是要像历史上那样输掉战争的。 看着杨锐在思考,贝寿同把参谋部的想法说了出来,“先生,自导鱼雷也不是万能的。它自导是因为声音,但是缺点也是声音,只要有一个更大的声音盖过战舰声音,那么它就会失的。实验室正在研究这个问题,如何捕获战舰其他航行特征以使鱼雷万无一失的命中战舰。 而且自导鱼雷用的是电动推动,这样才方便通过电池来校正舵角。同时电动也可以隐蔽,一般情况下是看不出鱼雷轨迹的,如果这种鱼雷能和普通的白头鱼雷或者热鱼雷混着用,用那些有轨迹的鱼雷掩护它,那是再好不过了。可因为是电动,它的速度和射程都比不上热鱼雷,现在实验室拿出的数据是,三十节的时候一千八百米、二十节的时候两千六米,这和三十五节、射程近万米的热鱼雷相比还是差了不少。实验室认为只有等新型电池研究出来,才能增加它的射程,但这需要时间。” 听贝寿同说到新型电池,杨锐只是一笑,所谓的新型电池就是他的手机电池而已,那东西他虽然不知道技术含量,但没有十几年怕是研究不出来的吧。他见两人巴望的看着自己,知道参谋部很想施行丁计划,故意笑道:“可这鱼雷会拐弯啊?哦,刚才你说它的声测范围是多少啊?” “四百米。先生。”徐敬熙道。 “对啊,只要进了战舰四百米内,那几万两的鱼雷就可以换一艘上百万两、甚至是几百万两的战列舰,这买卖真是一本万利啊!”杨锐笑道。见两人神色紧张,而后正经道:“好了,我们和德国做的技术交易还少吗?这一次我会先看看情况,要是他们像以前那样不识相,那就先不管他们。潜艇德国不造,美国也可以造,要真是把几千万美元的订单交给了德国人,美国人虽说不会说什么,但心里面还是要犯疙瘩的。 造舰就先这么这么定吧,但不是有地方造就是说没事了。潜艇的事情要保密,即使不保密,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造了这么多潜艇吧,可国会一开会,造舰这么多钱还是要国会批准的,国会议员总不可能全部和我们一条心,这怎么办……” “先生,我们可以不说这是潜艇,而说这是小型鱼雷艇,一艘潜艇需要两百多万马克,换成银两也就是八十万两上下。六百多吨的船,只要把配置报高一些,这个价钱还是说得过去的。而那种潜艇补给舰,就说成是远洋鱼雷艇或者说是巡洋舰。近两千吨,说是三百多两也应当不成问题。”杨锐担心的问题,贝寿同很快就想到了对策。 见他是这个办法,杨锐侧头想过,感觉也只能是这样了。即便是日本人去德国看,那看到这小船的轮廓,那也不会起什么疑心的。这头想定,他再道:“那还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潜艇是要烧油的,我们封锁日本人的海岸,他们的战舰一样可以封锁我们的海岸,即使要给洋人面子,那柴油怕是不能运进来的,这怎么办?潜艇每次出航就要七八十吨柴油。这两百艘潜艇就要一万多千吨柴油,一年出航个四五次,那就要六七万吨柴油。要是战事拖的久了,打个两三年的,那就更不得了了;再是这两百艘潜艇你们准备放在哪?现在海军只能寄泊在南京,窝都没有一个,这两百艘潜艇要想放下,还是要不少地方的。” 杨锐所担心的问题,参谋部早有计划,贝寿同道:“先生。南阳那边马上就要找到油了,陕西那边不行,这南阳还是行的啊!不过这就是要修一条铁路就是。” 贝寿同一说南阳,杨锐到想起来之前的安排的事情来。大庆在俄国势力范围里。胜利太靠海,其他的油田他记得的只是新疆的还有南阳了,大学有个同学就是中原油田的,这才安排人去勘测,这还是大举义之前的事情。 “真找到了?”杨锐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总后的消息。说是基本可以确定有油,但就是埋的深些,说是在千米一下。”贝寿同道。 “找到就好!”杨锐心中笃定,点了支烟,他还不知道这油田大不大,是不是要拿出去和美孚合伙,国会开后通过美孚的勘探权一案,再弄出陕西油田独资,再发现一个油田,那它的股票要涨疯了。怎么,是问洛克菲勒多借点钱,还是商议一下一年后的大借款? 杨锐想这些事情的时候,贝寿同拿出地图,指着浙东再道:“至于潜艇的母港,我们探查比较下来还是觉得浙东的象山比较合适,那里岛屿三面环绕,海峡宽十到二十公里,深入内陆近六十多公里,水深也适宜,大约在十米左右。将这里作为潜艇的母港是最适宜的。” “象山?好像海军的也是在那里的?”杨锐问道,满清海军旅顺威海失去后,剩余的舰队就停泊在南京和象山了,现在水面舰艇交给了美国人,水下舰艇杨锐还不知道要不要交过去,毕竟,潜艇有太多秘密了。 “是在那里。前几年重建海军的时候,萨镇冰和载洵两人还视察了那里,说是准备将那里作为外洋舰队的母港。”贝寿同道。 “那他们有没有仔细探查过?”杨锐道,“算了,他们去也就是看个样子。既然比较过后说是象山好,那潜艇就定在象山。” “先生,潜艇另外还选了一个地方。”旁边的徐敬熙指着地图道:“封锁日本还需要从日本海这边着手,我们计划在开战之初就夺取朝鲜北部的清津港以作补给,这边的潜艇将负责日本西岸,清津虽然多飓风,但日俄战争的时候,日本已对其做了适当的改造,建了一些防波堤,我们接手之后稍加改良即可。” “清津位置是好,可哪里有炮台吗?万一日本舰队过来封锁怎么办?”杨锐问道,“即便是有炮,怕在我们占领的时候,那岸炮也被日本守军破坏了吧。” 见杨锐担心日本舰队攻岸,徐敬熙和贝寿同对视一笑,道:“先生,这是戊计划的内容了。” “戊计划?”杨锐差异,中日之战是参谋部的要务,作战计划做了四个,却不想还有第五个。 “是。戊计划是最近几天才构想出来的。”徐敬熙道。“按照先生之前教导的拒止战略,我们现在已经想到了对于日本海军的办法。” 徐敬熙一个‘先生之前的教导’的说的杨锐老脸一红,他这才记起来以前在南非的时候跟第一期的学生胡侃了很多东西,这些大多来自后世的军文、电影和论坛,虽没有说以后会发明导弹卫星什么,但战争这近百年来发展的趋势还是说了不少的,这些东西因为只和第一期军校生说过,所以他的讲义被纷纷传抄,又传到了下几期,只等后来杨锐看到这些整理出来的讲义。发现上面的敏感的信息太多,便下令禁止了。 拒止战略是老美给后世plA对抗其海洋优势的一种描述,主要是以东方21D导弹和潜艇作为武器,将美航母的拒止在东亚海洋之外。这也算是弱势海军国家对抗强势海军国家的有效战略之一。只是后世有东风21D。现在可没有啊。 杨锐疑道:“是不是飞机发动机那边有了进展?” “是的。”徐敬熙和贝寿同笑道,“找到解决散热问题的思路了,初步实验已经成功。” “思路?”杨锐奇道。星形发动机之所以研发不出来,或者即使研发出来也不如转缸式发动机,就是因为转缸发动机气缸旋转。有助于其散热;而星形发动机气缸固定,散热不良。之前发动机实验室在杨锐的提点下,同时拆解当下流行的转缸发动机,见人家是用整块镍钢切削而成,便以为是冶金材料的问题,但弄了好几年都没有研发出‘耐热’的缸体材料。现在徐敬熙说换了解决思路,杨锐就很好奇这新思路是什么。 “实验室系统思考过散热问题,认为还是要走V性水冷发动机的路子,就是不能光想着耐热,而是要想着散热。不过这不是要用水散热,而是打算用空气散热。之前也有这样的想法,但那时候空气只冷却气缸前部,因为涡流冷却不到后部,所以现在制作了一个可以让气流转向的东西,使气流在飞行的时候能环绕整个气缸,这样发动机就能有效散热,并且能均衡散热了。”徐敬熙鹦鹉学舌的把技术人员的话语复述给杨锐听,脸上是一片笑意。“现在他们已经研究出一个东西,装在飞机发动机上实验过。很有效。” “那也就是说星形发动机造出来了?”杨锐说道。他不知道实验室搞出了什么新东西。其实实验室做出来的只是个简易整流罩而已,通过调节迎风气流的大小和方向,有效散热的同时也解决了阻力问题,这真不是技术问题。是思路问题。 “是的。现在实验室模拟飞行,用风扇对着发动机吹,发动机通过那个东西可以无故障运行十五个小时,最后损坏也不是因为气缸散热的关系。”徐敬熙继续介绍着飞机发动机的情况,这是他所制定戊方案的关键前提,“对比那种转缸发动机。星形发动机可以造的更大,气缸数目更多,九缸的星形发动机的功率已经达到两百马力,按照计算,这就能载得动五百公斤的鱼雷了或者炸弹了。” 徐敬熙说到鱼雷机,杨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用鱼雷机作为拒止战略的执行者,这确实是可行的,现在的战舰根本就没有防空意识,高射机枪也没有出现,在清津港布置大量的鱼雷机,完全可以不要岸炮。 他这样想,徐敬熙却不这样想,他能和贝寿同在参谋里脱颖而出,就是因为他的想法素来大胆怪异,总是让人出乎意料,而贝寿同则是严谨细密的类型,想象力也算丰富。徐敬熙在杨锐沉思间,把文件夹里最后一份文件拿出来,道:“先生,日本的陆军被我们阻绝在朝鲜、东北和津京地区,而这些部队上岸之后海路被我们切断,日本本土也被我们有效封锁,那为什么不能乘此良机占领台湾呢?” 杨锐听闻‘台湾’二字,心就抑止不住的狂跳,在两个参谋热切的目光里,他深呼一口气道:“戊计划是针对台湾的计划么?” “加入了台湾的内容。”徐敬熙道:“先生,日本陆军被我们在北方困死,海路也切断,我们又有鱼雷机实现拒止作战,以鱼雷机六百多公里的航程,海岸外一百公里只要是天气良好,舰艇都无法靠近;而天气不好、海况也极为恶劣时,日本海军也无法登陆只能沿岸炮击,但此时潜艇、水雷也能将其阻截在重要港口之外。这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在台湾主要港口开辟机场——我看过航空部队的报告,开辟机场并不难,稍微平整一点的草地就可以了,而且也不要太长,三四百米足以,这样的条件完全可以在台湾沿岸设立机场,布置飞机以驱赶日本舰队。” 在徐敬熙的叙述中,杨锐的心算是平复了下来,他重新理了理思路,问道:“日本海军不能靠近台湾,那我们就能很轻易登陆吗?日本总督府我记得其兵力是不少的,另外基隆港也有舰队驻扎,我们只有二十多万吨商船,大多还是帆船,怕是无法送多少人上去的吧。” “先生,现在台湾大规模叛乱已经被日军镇压了,五年前开始台湾便只有一个台湾守备队,人数大约六千四百人,现在这个守备队分为两支,第一守备队驻守在台北基隆一带,第二守备队驻守在打狗台南一带。除了这六千四百人,岛上只有万余名警察,这些人没有重武器,并且因为上一任台湾总督儿玉源太郎和后藤新平的提倡,这一万多警察,有四成是台湾本地人,也就是说,一旦我们攻台,那么大多数警察即便不投靠,也是会袖手旁观的。 而这六千多人的台湾守备队,分守两处不说,还按照联队、中队驻扎在各处,我认为只要有一个师的兵力渡海登台,那在有效拒止日本海军的情况下,这六千多人很快就可以消灭,即使他们躲入深山,没有本地居民的支持,也支撑不了多久。台湾割让日本十八年,这十八年中,不服日本统治的已经杀了近十万人不止。除了上一任总督儿玉源太郎,其他的总督都是以杀止乱。现在岛上各港大规模反抗虽然已经制止了,但是山中的很多生番依旧没有被征服,我们革命成功,他们很多人又起了念想。现在的总督佐久间左马太不是一个怀柔之人,只要我们能登陆一个旅、哪怕是一个团部队,整岛也必定大乱,在台湾,日军是没有民心的。” 徐敬熙说的是口沫横飞,他在南非的时候,听过杨锐所介绍的潜艇战和飞机战就萌生了收复台湾的打算,潜艇已成的时候,飞机他一直是盯着的,他就是想在这两种武器还没有被日本人所熟知的时候,先发制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再应对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失败了。这就是日本的现实情况,甲午的时候即便胜利,日俄的时候即便胜利,他们也不能久战,而一旦被新武器、新战术打个措手不及,那么他们绝对没有资本翻盘,这便是小国的悲哀,他只能步步顺利,一旦失利,万劫不复。 “思路没有问题,那你具体说说具体的布置吧。”杨锐已经在心理上调整过来了,他总是把现在的台湾想作是后世的台湾,怕美帝干涉、对收复台湾的难度估计过高,现在徐敬熙简要的一说,他到明白这难度确实是不高的,关键就是怎么上去,粮食可以在当地征集,所缺的弹药就是用飞艇也能运过去。 “我的设想是将整个对日作战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并且这个整体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光复台湾。”徐敬熙道。“计划主要是分成三个阶段:一为引蛇出洞,即把日军主力、或者是大部分主力引到北方,以减少其剩余机动兵力。为此,朝鲜和东北将展开大规模的战事,争取把日本陆军全部调集出来。这个阶段潜艇和飞机不能出动,我们只和日本打一场类似日俄战争那样的战争,如果日本想要从渤海湾其他地方登陆以进攻北京,那我们也只能硬抗。不过,如果我们打着光复朝鲜的口号,那么整个朝鲜大乱的情况下,日军大部分兵力会被牵制在朝鲜和东北。 戊卷第八十四章海军5 第二阶段就是在某一次大规模会战之后,潜艇部队和飞机突袭台湾和东北沿岸的日本舰队,其中最关键的是要把台湾的驻守舰队打掉,这才具备登陆台湾的可能。届时台湾当地布置的小分队配合连夜渡海的复兴军,那我们就能在台湾站住脚。而东北这边,在飞机和潜艇威胁下,渤海沿岸和朝鲜沿岸诸港都将封闭,日本陆军又失去了和日本本土的联系,这就又造成了去年奉天之战的情况,那就是上了岸的日本陆军,弹药、粮秣皆无,又要被我们围困歼灭了。而台湾那边,因为飞机和潜艇拒止,再加上日本本土能派的兵员已经极少,只能是看着我们一一的肃清其零散分布在各地的守军,最终控制全台湾。 第三阶段,那就是围困日本本土。日本要是不甘心这一次的失败,那就可以派出大量的潜艇前往日本海周边。这一是防止其派出军队解救台湾,也阻止其增援东北等地。这部分是和丁计划相同的。” 能围困东北和日本,那就能围困‘台湾’,徐敬熙的三步作战未必不能施行。杨锐听他说完,道:“那你要多少架飞机才能完成这一计划?” “大约一千架!”徐敬熙一开口就把杨锐吓一跳。弄得喝茶的他,差一点呛到。 “一千架?”杨锐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很是吃惊。“哪里去找那么多飞行员?” “先生,我的计算是在台湾本土拒止日本海军需要四百架,沪上、天津、东北、朝鲜各一百架,剩余两百架作为机动兵力。”徐敬熙考虑这个计划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开口就是兵力分配方案。“我们现在已经招收一百多名飞行员在培养,那飞机再难开,一年的培训时间也是足够了;另外飞机发动机厂去年就已经开工,最迟今年年底就可以生产飞机。而千岛湖那边湖面宽广,又是革命根据地,把飞机训练场放在那里。不但保密而且地方也够大。”徐敬熙道。 “一年时间?飞行员怕是练不好的。”杨锐摇头的,按照二战的经验,似乎一个飞行员的培养要两年时间,不过那是二战。他其实也不知道一战的飞行员要练多久才能算是培养好。 “那我们现在就可以买进几十个转缸发动机,一边招人的同时一边开始基础训练。”徐敬熙道,“先生,按照各国的情况,一般的飞行学校两到三个月就可以让学员试飞了。法国的航空部队训练只有六个月。我之所以估计为一年,是因为飞行员要学会怎么释放鱼雷,另外飞行的地点是在海上,飞行员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适宜海面飞行。再就是因为潜艇和飞机出动的晚,如果是在后年开战,那么他们应该是在14年的下半年或者15年年初才行动,训练他们的时间是足够的,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在海边训练的保密问题。 潜艇部队、飞行部队,还有就是台湾的渡海作战部队,台湾多有疟疾。最好的办法是派遣福建的部队渡海作战,同时为了保障作战部队的物资,厦门、福州等地,要有一个能满足其作战的兵工厂,这样通过飞艇也好,通过潜艇也好,弹药都可以顺利的运送过去。” 徐敬熙的计划极大,基本是海陆空三军配合作战了。杨锐只想着实现计划的难度,觉得这虽然异想天开,但却有可实现性。成本上考虑的话。飞机的成本则要比潜艇少得多,一架飞机也就是一万多两,并不值钱,而飞行员却是更值钱的。加上登陆作战的船只,粗算增加五千两就足够了。 杨锐一开始是在想戊计划的作战成本是多少,空军五千万、海军两亿,陆军是多少?像日俄战争那样日本举国出动,中国因为是本土作战,不要像日俄那样长途奔袭。可五十万人的战斗,光准备八百万发炮弹,就需要一亿两,加上大炮、枪械、弹药、各类作战物资、军饷、粮食、役夫,一年下来的军费不会低于三亿两。这也就是说,整个战争的粗估需要五亿五千万两军费,加上一亿两的预备,总个战争花费在六亿五千万左右。 加上这几年的四亿实业投资,与之前的估计的四年八亿七千万总盈余,加一亿多两的外债,共十亿两的总收入差别并不大,实在不行,开战之后再卖战争债券,中国人买一部分,美国借一部分,军费估计能达到八亿两的规模,有八亿两在手,即便战争打两年,也是不怕了吧。若是像一战那样大家只是在堑壕里干耗着,那还可就要上拖拉机了。 潜艇、飞机、拖拉机,杨锐感觉对日一战基本是二战的雏形了。这边14年开战,如果一战不变的话,那么中国的战争将会影响着欧洲战争的进程,潜艇不说,飞机、或者鱼雷机使用就会让英德两国仿效,现在的转缸发动机只有六十多匹的马力,而解决散热问题的星形发动机,马力已经达到两百匹,这还是没有增压,要是增压,那么输出功率增加百分之三十到四十,总功率很有可能达到三百马力,有这样的动力,日德兰大海战不会搞成航母会战吧? 还有拖拉机,堑壕铁丝网机器是一战的标准配备,虽然出现了坦克,但那时候的坦克极不成熟,速度慢、吨位小、火力弱、钢板薄、越野能力有限,有些甚至不能称之为坦克,只能说是一种钢铁怪物。自己这边设计的坦克,因为有成熟的柴油发动机,其单机功率已经可以达到六十马力,增压能达到了八十马力,远超汽油机的四五十匹马力,而且柴油发动机本身就比就汽油发动机可靠,再加上销售了那么多的拖拉机,使得柴油发动机的稳定性越来越完善。超一流的发动机、近百年坦克设计和使用经验,杨锐只想着这个世界以后还有二战吗?还会是之前那种模式下的二战吗? 二战的事情或许可以缓一步再想,台湾拿下之后那中国的外交形势就要发生剧变了,以前的势力范围是不和美国接壤的,但台湾拿下来,日本失去往南进攻的基地,甚至失去彻底崛起的机会,那以后的东亚,将由中、美、苏、英、法五国决定这个地区的命运。没有日本的情况下。中美的矛盾、中英的矛盾将会比以往历史更加明显的显现出来,或者说,中国已经取代了日本的位置,变成东亚最强的霸主。但是这个霸主太过虚弱,充裕的人力和战争科技的高水平,只能让他收回原有的权益,但要想发展,特别是往外获得市场。不是腿短的中国海军能够实现的,这个时代不是广告推销产品时代,而是枪炮推销产品的时代,想实现工业化的中国,最终是要往南抢夺市场的。 相通了这一点,杨锐忽然有种隐约的感觉,二战的日本,就是今世的中国,但两者不同的是,日本需要和中国开战才能独占中国市场。而自己只要高关税就能实现这一目的,所以中国的力量不但要比后世的日本强大,而且还不会因为中日战争产生内耗——或许后年收复台湾后,就可以开始拉拢收复日本了。台湾夺回,朝鲜占领一半而后通过谈判使其回归之前的模样,至于琉球……,也是谈判解决,这样的话,东亚算是扭成一股绳了。 可敌人是谁呢?中日联合下的东亚一定是会被英法老殖民地国家敌视,甚至美国也不希望看到一个中日结合的力量在太平洋西岸崛起。这不光会威胁菲律宾,还会威胁夏威夷,而中日在解放整个亚洲之后,虽然凭借产品的技术和质量优势可以不施行殖民地模式。同意美国的门户开放政策,但在市场上失利的美国人会认输么?杨锐不由想到了后世的广场协议、人民币升值以及前些年的丰田诉讼案,只觉得要想洋人守规矩做生意,那就等于让他们不信上帝吃斋念佛。 快速崛起的东亚、老而不死的欧洲、力强狡黠的美国、理性疯狂的苏俄、歇斯底里的纳粹,这些便是以后的世界的主角了吧。 杨锐由中日之战想了好远好远,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了,徐敬熙已经让人送来晚饭。简单吃完之后,他找了张纸,在上面开始写关于戊计划的问题。其一、保密的问题。把收复台湾纳入战区的戊计划,那么战争不再是华北、东北、西北三个地区的战争,而是全国性质的备战。这不但牵扯到海军,还牵扯空军,最后为了对付全日本的兵力,秘密训练的坦克部队估计也要出动,如此多的兵力、兵种协同作战,那么训练就很关键。 装备的制造、专业技术兵种的训练、各兵种之间的配合,这些一个不好就是要泄密。这些东西虽然是新兵器、新兵种,外人看到或许也不能马上明白其价值,但数量如此大、人数如此多,总是会让起疑心的。日本可不是满清,多年的渗透让其对中国国内的各项变化很是敏感,更有诸多官僚士绅、留日学生与之盘根错节。再加上伦理之下的国人本没有国家意识,情报要泄露出去很是简单,很多时候就是一句话的问题,有些甚至还不把泄密当回事,比如矿业司的吴仰曾,章鸿钊是被陈其美收买故意泄密的,而他则是因为被章鸿钊以弟子之礼相待,亲近之下没几句就把不该说的事情说出来了。 幸好复兴会系统不似如此,新纳入的军队、军工、军校也开始在整肃,特别是军工和军校,这一个涉及到装备制造,一个涉及到人才培养,一点也马虎不得,只要有一个军校生说自己在开鱼雷机、或者有一个技师说自己在造航空鱼雷,那后果就难以想象; 其二,装备问题。潜艇、还有东北的坦克都已经定型,可飞机、特别是鱼雷机只是造好了发动机,理论上说两百马力可以携带五百公斤的鱼雷,可实际上呢?即使造出这样的飞机,也要频繁的进行海试,毕竟海面上飞行和陆地上飞行是不一样的,以现在飞机的结构强度,海凤一吹就散架改怎么办?杨锐对于后世的飞机明白,但对现在的飞机知道的甚少,他现在有的关于飞机的资料是一部叫珍珠港的电影,那上面有一架老式的双翼飞机,可那是是金属机啊,哪像现在全是帆布木头机。 除了飞机。航空鱼雷也是个难题,那东西是要从飞机上抛下去的,可多高丢下去这鱼雷才能正常工作?再由这鱼雷只有五百公斤,现在设计的潜艇用鱼雷是用不了。新设计制造一款航空鱼雷的任务只能是依靠自己,那东西要多久才能做出来?还有最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这个时代的鱼雷机和潜艇配合真的能达到拒止效果吗? 其三,人员训练问题。六七千人的潜艇部队,一两千人的空军部队。还有登岛作战一到两个师的陆军部队,以及极为关键的运输部队。要想收复台湾成功,那么这四部分人员不但要技术娴熟,还有配合默契,潜艇和陆军两人不担心,潜艇已经准备好几年了,军官现在也扩大到了两百多人,有这些人做种子,开设潜航学校,两年内培养一支能作战的潜艇部队还是不难的。陆军就更不用说,山地战本是复兴军的起家战术,严州就是靠这个战术站稳脚跟的,在台湾作战也是山地战,差别就是那里气候更热、环境更恶,再就是地形不熟,但这也不是不能克服的,多征召福建本地人、并使用DDP和六六六,非战损损失可以降到最低,同时民心在我。有当地人带路,地形因素并不重要。 海军和陆军问题解决,就剩下空军和运输船队了,杨锐不明白现在的飞行员是不是只要三个月训练就可以飞行。六个月就可以服役,但即使是这样,另外六个月能适应海面飞行吗?而且还要拉低投放鱼雷——杨锐很是记得二战电影里鱼雷机的投放动作,那就是与舰船航行的方向成垂直角度飞行,离舰船很近才拉低投放鱼雷,这个高度很多时候比战列舰的舰桥低很多。所以当他们投放完鱼雷之后,飞机要迅速的拉起,要不然这么近的距离很有可能一头撞在舰桥上。这么有难度动作,同时还是组队投放,这不是几个月能训练出来的吧。 最后就是运输船队了,木船可以用,但为了达成突然性,最好还是用轮船,可用轮船就涉及到进港的问题,台湾既然已经是日本的领土,那么其改造过后的海港,用的也只是自己的引水员,在没有引水员,同时大多数船只都没有去过台湾各港的情况下,运输船只极有可能会触礁,总参总不能让轮船招商局还有其他公司的轮船都去一次台湾吧? 其四、登岛的策略问题。记得很早很早以前,杨锐在网上看到过许多攻台方案,可那只是看看就过,一个字也没记住,况且那是导弹航母时代,即使是回想起来了、,拿到现在也不合用。何时登岛、走什么路线登岛、登陆点在何处、登岛之后部队怎么展开运动、如何才能快速的歼灭守敌……等等等等,这些都不是身在北京能了解得了的。相当年日本人为了准备日俄之战,居然从欧洲骑马徒步经过西伯利亚探查俄国到远东的交通情况。现在台湾那边的情况如何,守军如何,总是要派人去探测收集的,唯有建立在足够的情报基础上,制定的攻台之策才能有效。这个任务谁去做?怎么实现? 林林总总的,杨锐吃完饭就找了纸和笔开始写自己对戊计划的疑问,一张纸写完又另写一张纸,如此一直下十多张纸,才把心中的疑问写完,而后让人复抄之后交给徐敬熙一份,自己则留一份,这些问题不是光问参谋部的,也是在问他自己的,等双方把这些问题都想好对策后,那么再来商议具体的实施策略。 作战计划商议完毕,杨锐看着徐敬熙和贝寿同道:“计划能做到这一步,你们是尽力了。计划完整不完整,可行不可行不说,但能想出收复台湾的计划,没有让我失望,最少,我就没想到战可以这样打,武器再好也要人会用,而会用就要思路开阔。之前我还想着在山东打,而后想着在东北给日本人来一刀子,最后再想到朝鲜也可以卷入进来,所有的思维都定死在北方,根本没有把目光移向南方。 既然我们有这些新式武器,那么我们就可以在理论上实现登岛作战,这虽然是理论,但实践就出自理论,出自异想天开。这计划我们都考虑考虑吧,上面的问题要是能大部分解决,那我就会将其提交到委员会讨论,以确定是不是执行这个计划。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杨锐说完贝寿同和徐敬熙心中高兴,但却按照军人操守忍者喜意,在杨锐面前立正。杨锐只拍拍他们的肩膀,打开屋子出去了。他在里面折腾了一下午,外面等他的人却已经着急了。李子龙匆匆的把几份电报拿过来,除了那些次要的,最关键的是海军那边因为莫菲特要搞训练,海军那些烟鬼、懒虫又闹上了,这些人本就不乐意服从新提督,莫菲特又是一个极为刚硬的人,是以现在的矛盾更激烈。 看过海军的电报,杨锐想着对策的同时去了雷奥那边,随着复兴会夺取了全国政权,总参的很多东西他开始故意的不再接触,比如情报局这边的工作他从来不插手,这一次杨锐和贝寿同徐敬熙偷偷摸摸在作战室捣腾了一下午,他也是避开的。他如此,是因为他并不想加入中国国籍,德国即便是已经全体狂化,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过度,他还是思念着她的。 杨锐走进他的屋子,雷奥正在跟他女儿丽贝卡说话,这个曾经要被溺死女婴,现在已经快八岁了,当初皱巴巴的小不点,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小可爱,今天的她穿着一件西式的红色的皮袄,配上粉嫩的脸蛋和墨黑闪亮的眼睛,很是漂亮。每当看到她,杨锐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 “哈啊,丽贝卡,看,叔叔给你变给魔术……”杨锐难得的对小朋友开玩笑,自己的儿子,因为是儿子的原因,再因为程莐的原因,他向来是严肃的。 杨锐从身后拿出一个苹果,把小女孩打发了,而后坐下不客气的在雷奥的屋子里开始翻东西,雷奥见他如此,笑着道:“别找了,我这里没酒!” “哦,我想起来了,你把酒给戒了,而我在你的带领下,现在每天都要喝几杯。你真是个好老师。”杨锐不好意思的停手,然后挖苦他道。 雷奥只是笑,“你不该如此,革命已经成功了,并且他们将选你作为总理。中国命运我已经能很清楚的看到,她将重新的崛起,而德国……”雷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扯到了德国,“那些人都已经疯了,杨,站在遥远的远东,我似乎能看到帝国的末日。” “你不喝酒,改算命了?”杨锐心中有些愧疚,因为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但却不能说,“德国并不一定会输掉战争,哪怕几个国家围攻她。” “不!一旦开战,那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德国却未必那样看……”雷奥即使知道和杨锐这个国家领袖谈论德国的事情是不妥,但他还是忍不住会说,要不然他的担心无法倾诉。“杨,中国能帮助德国吗?”他说道,只问的杨锐心中一紧。 “只要有机会,我必定会善待任何一个德国人。”杨锐愣神之后才答道,只是在他一愣神的时候,雷奥便知道答案了,目光黯淡了下去。杨锐见此再只好再补充道:“雷奥,上天是公平的,在一个人掉下悬崖的时候,总是会穿过几根山藤,只要他心存求生之志,总是会得救的。” 戊卷第八十五章海军6 杨锐浅显但却饱含历史教训的话语雷奥完全没听明白。战争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公平的,德国曾经也有胜利的希望,但当时没抓住,这能怨得了谁?等美国人一宣战,那局面就是定了。同时派去俄国的伟人再返销回德国,基尔的水兵们一闹,那事情就悲剧了。 “你准备彻底的打败日本?”雷奥失望之余,一会儿就心情平静,作为朋友、本着职业素养,他有必要给杨锐一些建议。 “是的!”杨锐毫不隐瞒。“如今日本的情况非常糟糕,09年开始的不景气现在还是延续,同时上次的失败让他很难筹集到战争经费,英国不想他发生战争;法国人有钱可又担心他打不赢我们,一旦战败借出去的钱不知道何年马月才能还的清;美国人就不要说了,以前借钱给他钱,一点回报都没有拿到,这次是一定不会再借了;德国自己造舰都造的没钱了,又有英日同盟在,也是不会借的。 外债借不到,内债日俄战争的就打空了,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每年的税收,但这只有三亿日元,减去一亿利息,换算成银两只有一亿五千万两,最后能依靠的就是黄金储备有两亿一千万八百万日元左右,日本要全国动员,跨洋作战,这些钱绝对绝对是不够的。我们则不同了,去除外债的税收是它的四倍,陆军在编有四十个师,是它常规十八个师团的两倍。” 雷奥没关注那么多经济上的问题,但他也明白战争的根本就是钱,没钱士兵再怎么勇敢都是不可能的。他道:“那你如何处理英日同盟和日本海军?” “海军不必担心。英日同盟……这个是最麻烦的!如果日本修好铁路不开战,那我们只能等了。”杨锐扶着额头,英日同盟正是他心中最大的顾虑,只是他没有把这个问题写给徐敬熙。其实英日那几个盟约他都看了无数遍,英日两国现在的关系他也听谢缵泰分析了许多次,但心中还是没底。对日作战如果是强行硬上,而不是日本先开战,那中国在外交上就要陷入孤立。一战准时开打还好,一战不准时开打,那自己可就要下台了。 “等?”雷奥摇头,下午谢缵泰说的那些他有些赞同。有些不赞同。“我知道外交很重要,但尽可能的在敌人最虚弱的时候把他打倒,那是最好的。杨,既然你认为现在的日本情况很不妙,那就想办法开战。战争要的永远是主动权。日本人经历去年的失败依然还很骄傲,如果他不开战,你就要挑衅他,让他开战。” “也只能是这样了。”杨锐漫无目的的道,他忽然想到孙汶了——自己还没有挑衅日本,日本就已经挑衅自己,大理寺关于杭州一案的审讯过几日就要开始,孙汶看样子是要窝在日本不来了,他这般模样,是又要被犬养毅包养了。“雷奥。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杨锐本想说‘一战没有发生的话,那中日之战不好打’,但还是忍下了,“……我最担心的是,即使对挑衅日本使他主动开战,可如果他被我们打败却忽然说要停战怎么办?英法等国也会帮着他对我们施压,要求我们立即停战。也就是说,我们只能防守,等他来进攻,一旦打出国界。那就是违规。呵呵……这就好像满清黄带子一般,只能黄带子杀人,不能杀黄带子。” “那怎么办?”杨锐新说的这个情况是之前所没有讨论的,雷奥眉毛拧了起来。只能挨打不能反击在他看来和奴隶无异。 “怎么办?”杨锐笑。“对于中国来说,辛丑条约,也就是北京议定书,像是一张大网,把中国给捆住了,反对日本就是反对当时签订这个条约的十一国。而要想在突破这张网……” 他说得这里不好再说下去了。他不说雷奥却帮着他补充道:“要突破这张网那就要等到欧洲开战对吗?” “是这样。”杨锐很坦诚。“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按照情报局的情报,德国正在准备战争,我不是说参谋部,而是整个国家都已经准备好了战争。而欧洲的火药桶巴尔干,那里的战争已经进行不止一年了,总有一天,那里要引爆全世界。” 杨锐和雷奥谈完,杨锐心事沉重的出了屋子,他忽然对戊计划毫无把握。满清被推翻的中国仍然是半跪着的,辛丑条约以及前面数个条约的每一条都重逾千斤,压住每一个中国人头上。这不但割裂这中国的主权,更压迫着中国的经济。要想挣脱它,那就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一战只是打开一个缺口,一战后将全面的撕碎,只留下一个躯壳,等到世界经济危机的时候,那就可以全部的去除了。 “先生,”张实看着又心不在焉杨锐叫了一句,他很不确定自己说的东西他有没有听进去,因为所负责的事情都是极为要紧的,他宁愿晚一天在汇报,也不愿意杨锐心不在焉。 “你说吧。我好好听,不再走神了。”杨锐苦笑的点烟,今天他已经抽了不少了。 “好的。先生。”张实道:“……我们革命成功,对台湾影响很大,那边有诸多谣言说中国将派百万士兵光复台湾,岛内的人心极为浮动,一些有心人已经准备开始密谋反抗,还有些人准备渡海与我们接洽,但却苦于没有确切可靠的关系……” 张实说着台湾的事情,这是杨锐要他说的,之前他可是一直汇报日本下台内阁桂太郎的行踪,日本在中日停战有两种观点,一种是保持现状,在英国的翼下好好做生意,另一种则是要报仇雪恨,彻底把这个刚冒出来的政权打倒。很明显,桂太郎是属于后者,其去欧洲的目的,除了去向英法借款,以更换还已经到期的五亿多国债外,另外就是想和英法做一次深切的交谈,以期在下一次中日战争中获得支持。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有所表示,那么岛内还是有人愿意为我们所用的?”杨锐道,台湾从徐敬熙说出来之后。就像一个魔咒,一直绕在他的心头,让他一切都以此为重心了。 “确实是这样,但是这些都是书生居多。我就担心他们成熟不足,败事有余。真要是为我们所用,还是要慎重才好。”张实道。“现在真正可用的还是山中的生番。台湾总督府在土地调查之后,现在开始做林野调查,这就要触及到生番的利益。以日本人的野蛮,一旦生番不服,他们就是用起兵讨伐的。山中的生番极为悍勇,但只要能供给武器,不但能消灭日军,还对光复台湾能起很大的帮助……” “现在是不能供给武器的。”杨锐打断道:“一但那样,日本人就要增兵了。我啊,一个是担心台湾岛内不配合,再就是担心英法两国中途干涉,特别是英国。情报局还是分析英国对日的具体政策,在其政府内找到对此有关键影响的人或者议员,通过他们影响对日对我政策才好。台湾那边开始渗透,但千万要小心,要小心!” “明白了。先生。”张实说道,他也是被杨锐说的收复台湾计划给鼓动起来了。 “另外美国那边也要看紧一些,特别是我们和美孚还有伯利恒之间的合作,极为重要。如果有人想破坏,那我们就要破坏他。签订的合同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的实现。”杨锐说道。 “只要我们许诺和日本开战,那么塔夫脱政府将会确保合同能顺利执行。”张实道。美国人的心思他是很清楚地,那就是让中国给他们垫背,“但是订购的关键设备还是最好在他任期结束之前运回中国为好,省得下一任总统心思有变。” “按照现在的伯利恒生产周期。事情能做到吗?”杨锐深以为然,他对谢缵泰看好的威尔逊没有太多印象,民主党的总统有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改弦更张。 “大概可以,但还是要提前的好。”张实知道杨锐关心的是什么,也知道那个东西能干什么。“我建议最好能与伯利恒的高层管理人员做一次沟通,甚至是给一些好处。让他们将我们的合同优先生产,这样才能在塔夫脱下台之前运出美国。” “好。你去办,务必要把这件事情办好。”杨锐吩咐道,“另外骷髅会那边这段时间放缓一点调查,省得被他们发现把他们惹恼。这一年我们要夹着尾巴做人的。” 杨锐交代完诸多事情,很晚才离开总参,前往郑亲王府马车走在夜间无人的街道,马蹄声很是清脆。他打开窗户,弹着烟灰,只让外面的风吹进来,马上就要是春天了,风虽冷,但却有着些许生机。他这边接着路灯看着外面昏暗的街道时,几匹快马从街边的转角急速而来,当他们见到街上的卫队,又赶忙策马把速度放缓,然后在卫队的警惕中缓缓过去。杨锐透过窗外看着外面骑马的人,直觉的最前面那个似乎是蔡锷,不过两者虽是缓步交汇,但黑夜里还是看的不仔细,等他再细看的时候,这几个骑马的人已经过去了。 杨锐确实没有看错,这骑马的正是新任的预备役局局长蔡锷。新年刚过,他不顾劝阻还是赴京到总参报道,只让梁启超伤透了心,但梁启超对此也没办法,当年他也是这么反抗康有为的,现在康有为还是一心尊孔复孔,和他这个共和主义者格格不入,而蔡锷,一心想的是军国主义,只想把中国打造成一个军事强国,又和他的政治主张颇为不合。 蔡锷如此,梁启超也是无法,因为最近的事情比想象还糟糕,民主党虽有云南相帮,但在已经结束的大选中还是失败——各地的消息统计过来,民主党当选议员没有超过选举法关于参政党国会最低名额的限制,只有十四名议员当选,这也就是说,这十四个名额将被其他诸党按照比例均分,民主党诸人是一个也进不了国会。 官没得当,议员也没得做,以后就只能做编辑了。梁启超如此自嘲,但是党内其他人,比如林长民却又另外的打算。在今日的早些时候,林长民就过来游说梁启超,建议其不要和复兴会的人搅在一块,现在有人打算搞福建自治,不如民主党诸人全部撤往福建。 林长民委婉的说福建自治。但梁启超还是听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福建叛乱,现在杨锐对海军施行高压政策而非怀柔,加上福建本是地少山多。一旦搞什么土地国有,那士绅可就要翻天了,即便是减租减息,这些人也是不愿。民主党落选,各地士绅更是落选。官没得当,议员没得做,家产没得保,海军中的闽人又被打压,自然会有人产生这样的心思。 福建如果独立,那么云南也可独立,蔡锷虽然已经赴京,但依然可离京,这便是梁启超约蔡锷来见的意思,只是这一次梁启超的意思还没有表达完。蔡锷就直言否决了,师徒两人悻悻而散。蔡锷回来寓所,梁启超看着躲在内室的林长民,很是无奈。林长民却对此不以为然,蔡锷是有官做的人,而且做的还是他想做的事情,也算是能一展心中抱负,民主党这些没人要的老人那比得过啊。 蔡锷走后,不断叹气的梁启超看着不以为然的林长民道:“宗孟,事情真的能成吗?” “十有八九。”林长民捻着日式胡须。心神定定的道。“这一次复兴会是将福建八闽的人都给得罪了,还搞什么土地国有,这简直是拿士绅的家业去讨好那些泥腿子,真以为这是无本买卖啊?只要国会一开。通过那个什么地租法案,那福建必定出事,其他地方也是要出事的,同盟会那些人正在游说两广的辅仁文社,想让他们也独立。” “福建的事情不会有孙汶的人掺和在里面吧?”林长民把形势说的如此之好,梁启超却是不信。那些个士绅要是没人给胆子,一个个都是软趴趴的。复兴会的主张早在报上登着来,他们明确要求的是减租减息,而不是没收田地。还有那个租栈公司,虽然没收了土地使用权,可产权还在啊,地契依然认,并且可以买卖。无非就是每年的收益减少了而已,实际上佃农很多都皮滑的很,对于大地主而言,以前账房下去收租,不一定能收得到、收得全,现在事情交给租栈公司,那就不要费心了。可以说,复兴会的土地政策对于士绅来说,只是伤筋,并未动骨,唯有那些小地主损失极大,但复兴会这边却开了做官的门路,只要他们愿意,识字的还可以去考个官做做。大家都有损失,但这些损失远未到拼命的时候。这里面一定是有蹊跷的。 梁启超猜的极为准确,林长民不再隐瞒,直言道:“是有孙汶的人在其中联络,不过这次出面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叫陈英士的。此人据说是同盟会的一员干将,杭州之事传说就是他做的,胡汉民只是执行而已。” “那就是说,孙汶和宋教仁闹翻了?”梁启超道,“国民党这次大选虽然没有要达到预期,但最少也是国会第二大党的。” “国民党虽然是国会第二大党,可这国民党可不是孙汶的国民党,而是宋教仁的国民党。这宋教仁听说以前在东京的时候就和孙汶不对付,只斥孙汶为革命的野心家。同盟会毁党造党之后,孙汶那一系的两广人士,都被他清理了出去。两人是交恶甚深啊。”林长民道。 “哦。难怪孙汶去了日本之后却不回来了。”梁启超道,“那黄兴黄克强呢?他不是湖南人吗,他是和宋教仁一起,还是和孙汶一起?” “他和孙汶一起!”林长民道。“复兴会和同盟会恩怨甚深,以前革命的时候,都是你破坏我举义,我破坏你举义,现在同盟会破坏之事居然被复兴会抓到了证据,那当初主持革命的那些能走的了吗?要我是黄兴,也得跑。” “黄兴……孙汶……”梁启超想了想,只是摇头,“宗孟兄,孙汶素来和日人最为亲近,日本有占据着台湾,就在福建对面。他这般搞福建自治,还不是和前清的时候搞举义一个样子,无非换了一个说辞而已,他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掺和了,省得惹事上身。” “欸,卓如,你……”林长民见梁启超忽然反悔,心中大惊,“你怎么能这样呢?” “宗孟兄,孙汶做事有几次成过。要是福建之事败了,我们跟着他流落天涯么?正所谓志不同道不合,我历来的主张是中国只能改良,不能革命……”梁启超侃侃而谈。根本就把他之前的说过的话给忘了,只气得林长民直跺脚。趁着还没有宵禁,他草草的施了一礼,快步的去了。 “如何?启超先生怎么说?”程家柽看着匆匆而来的林长民关切道。 “还能怎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反复无常,翻脸如翻书耳。”林长民道。看着焦急的程家柽,他又问:“韵荪,你们真有把握吗?” “把握?”程家柽笑,“把握和革命有关么?没把握就不革命了么?,要是这样,那我们早在前清的时候就做官了。现在也一样啊,杨竟成弄出一个新科举,我们这些人,想做官去考试不就成了吗?” “可我们听说有传言说在日本留学的进不了机要衙门。只能去做一些冷衙门。”林长民道。 “传言而已。真要是如此,复兴会如何取信于天下?”程家柽忽然帮着复兴会说起好话来了,只让林长民很不习惯,不过他下一句就道:“宗孟兄,船票我们已经买好,还是早日离京吧。” “离京?”林长民错愕了一下,又马上恢复了正常,他点头道:“是啊。要早些离京的好。我这几日就收拾,等收拾好了就知会你。” “好!”程家柽看着怀表,知道宵禁在即。再不走就要查证了。 他这边想走,林长民又很不放心的拉着他再问道:“韵荪,事情真是万无一失么?” “当然是万无一失。”程家柽很识肯定,“宗孟兄。这几日就会有一些消息传来,到时候你一听便知。”程家柽说完,就匆匆出门钻进骡车走了。只留下林长民对着夜自语道:“过几日就要消息……,那会是什么消息?” 京城有人说‘过几日有消息……’,千里之外的镇江也是有人在说‘过几日就会有消息……’但是结尾不是‘一听便知’,而是‘京城大乱’。 “韵松。真如兄弟所言,过几日京城就会大乱?!”海容号舰长杜锡珪睁着睡眼只是不信,他一开口一股浓烈的鴉片味就熏的到处都是,“复兴会大选大胜,国会里的人他们超过八成!”杜锡珪也算是学过新学,选举、国会还是知道的,在他说到‘八成’的时候,手上还比划了一下,“八成!”他再次重复道,“这不就是说复兴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过几天就要开国会,京城定是戒备森严,不要说你们同盟会也想来一个夜袭京城,生擒杨锐。哈哈……这也太有意思了。”杜锡珪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怎么笑了起来,他嘴一张,鴉片味道更是浓郁。 “都是些傀儡而已,杨竟成弄来弄去还是独裁那一套。”方声涛压抑着厌恶看着杜锡珪,不过他倒是明白眼前这人是舰队举义的关键,马虎不得,他说完后再一言不发的从怀里掏出一分信道:“中山先生知道杨竟成素来崇洋媚外,只任外人做提督,他保证,只要事情成了,海军的提督就有杜大人来做。中山先生还担心杜大人那边的同志减薪之下生活难以为继,特命我带来五万元,想先接济一下各位同志的生计。” 方声涛说中山先生的时候杜锡珪还是不以为然,当他说道五万元接济同志生计的时候,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道:“韵松,不是我杜某人说话不好听,这五万元实在是太少,舰队的兄弟……同志加起来有五六千,五万元也就够大家花一个月。” “杜大人不要嫌少,这只是第一笔款子,还只是给海容舰的。要是其他舰也有同志,那杜大人可以帮声涛引见,如果大家革命意志甚坚,那定会想办法接济的。”方声涛只把杜锡珪从板脸说成了笑脸,不过方声涛后面一句话更是让他心花怒放,“杜大人为革命奔波,辛苦费总是要的,这样吧,若是有其他大舰革命,那就孝敬杜大人五千元辛苦费,中舰就三千元,小舰就一千元。” “好!好!”杜锡珪脸色满是笑意,对于一个马上就要进行烟瘾测试,并且十有八九趟不过去要开革的人,还有什么能比能收银子又能做司令更好的事情呢。他拿着孙汶信件,心中只是念道:杨竟成啊杨竟成,你不断老子的官路,老子也不造你的反,你找的那个洋人司令一点也不通融我们这些老人,那也就不能怪我们不义了。 杜锡珪心中嘀嘀咕咕了一遍,打开孙汶的信三眼两眼草草看完,再摩挲了几下那张关东银行见票即对的支票,而后再笑咪咪的道:“韵松,那要是我把海圻舰的程大人也带来了呢?这怎么说,四千吨的大舰,辛苦费怎么也要有一万块吧?” 戊卷第八十六章西风雨 “好!只要你能把程大人也说服让他同意革命,那兄弟绝不食言。”方声涛微微一愣之后很是爽快的答应。其实程璧光的工作已经有人再做了,但虽同是闽人,他也不敢造次乱说,只能是先答应着最后把杜锡珪给送走。 方声涛送走杜锡珪的时候,南京城内的程璧光正在见一个故友。之前孙汶派来的几拨人都被他打发走了,但今天来的这个人,他是万万不能闭门不见的——在亲兵把‘尤列’这个名字报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踉踉跄跄的亲自出门迎客。 “恒启兄……”一身瓜皮帽、羊皮袄打扮的尤列看着有些激动的程璧光,没等他开口就抢先说话了。“哈哈,多年未见,恒启兄别来无恙乎!” “令季……”恍惚间,程璧光还是叫了一句,而后把他全身仔细看了一遍,最后才道:“真的是你啊,真的是你!你我怕有十六载没见了吧!” “是啊!”尤列来之前就知道程璧光会说到十六年前的往事,那时候诸人都还是热血青年,可如今两人鬓间都是有不少白发了。“是十六年零六个月,想想当时……哎,恒敦、献香他们要是在就好了……” 尤列想到那几个早就不在了的兄弟,神色不由悲伤起来,乙未年(1895)兴中会举义,己方处事不密,事泄之后诸多同志被害,陆皓东、还有程璧光的兄长程奎光就是其中之一,另外和程璧光熟悉的还有杨鹤龄的岳父程耀臣,这些人都是当年他在广州城外广雅书局的扩凤轩发展起来的孙系兴中会骨干。举义失败之后,程耀臣入狱病死,程奎光在军营被罚六百军棍,居然被活活打死,而程璧光则在他的帮忙下逃出广州,流落南洋。 人虽活命,但经此一次。程璧光就再也不想干革命勾当,等次年李鸿章去欧洲路过南洋的时候,他以北洋旧人的身份求见李鸿章得见,告知原委之后念及是甲午海战舰上的军官。同时沦落人的李鸿章为他担保,这才帮着他洗脱了革命党的身份,得以再入水师,十几年下来,居然熬到了巡洋司令一职。也真是造化。 即是司令,那手下定是有兵有炮,这本是革命的一大助力,但程璧光想及昔年坐镇广州举义孙汶说举义万无一失,说的是天花乱坠,可举义事泄之后则只身逃命,根本不顾其余,心中记恨的很,特别是兄长的惨死,让他铭刻于心。是以一直以来他对孙汶的示好斗置之不理。现在尤列不提程奎光还好,一提他心中的不满却又冒了出来,他温怒道:“孙逸仙还是要革命来革命去,然后事不成功死一大帮人,自己却亡命天涯吗?” “恒启,你还会是对当年之事无法释怀啊?”尤列看着程璧光的表情,很是无奈,他本以为程璧光会先和他客气客气才把事情切入正题的,不想他对孙汶的不满十几年都未忘却。 “以前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只是还有人忘不了我啊。”程璧光理了理有些打皱的军服。他甚是爱惜现在的一切,闽系那些鴉片鬼和草包马上就要清理干净了,而他不但不吸鴉片,学识经验也是一流。这真是万幸之事。别人都以为杨竟成不重视海军只重视陆军,可他看见总参如此大力度的整肃海军,完全能感觉道北京那个手握权力的男人把海军看的有多重。 是啊!从英国提督琅威理负气离开,到现在海军已经烂的骨子里了。不狠狠的、彻底的整顿,即便将来买了大舰、扩了规模,那又和当初的北洋何异?故此。他是一门心思配合那个美国人副司令,他相信,在这一班舰长当中,他最终是能出头的。只是万万没想到他早年兴中会之事却被人故意的宣扬出来,而且还是闽人宣扬出来,那杜锡珪怎么可能知道这一段事情?这样的做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程璧光想着孙汶的种种,心中是越想越不舒服,但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沉沉的把怒气忍下去了。他这边如此,尤列则是看的一清二楚的,见状道:“恒启,逸仙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啊!为了革命……” “哎!令季,好像不管他做错了什么,只要说是为了革命就可以毫不负责一般。”尤列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程璧光打断了,“孙汶到底要如何才能不革命?” “恒启啊,逸仙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中国没有实现共和,他就一天也不停息,只要中国还有皇帝,他就永远要革命。”尤列摇着头道,孙汶这么一心一意的要革命,他即是无奈也是佩服。 “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妄想吧。”程璧光并不被孙汶的这种革命所动,而是很不屑。“说到底,他是想由他来统一中国而已,想他来做那个共和的总统而已。令季,你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怎么还相信他那一套?那皇帝不过是象征而已,根本就是养在紫禁城里当个摆设,吓吓百姓罢了。欧美日本,都认为中国还不具备共和的基础,唯有现在这种君主立宪,才最适合当下的中国,国内舆论也是如此认为,有些还嫌杨竟成把皇帝的权利全部弄没了……” 程璧光这样的表态彻底让尤列失望,他道:“杨竟成当然会把皇帝的权利全弄没,不这样他怎么能成新的皇帝?恒启兄,你可不要以为必要有了皇帝尊号、叫了万岁才是皇帝的。国会八成都是复兴会的人,杨竟成现在就是中国的皇帝,他不但要做皇帝,还把死了几百年的前明宗室拉了出来,他这般做根本就是历史的倒退。他不但倒退,更比满人都还要卖国,前段时间矿业司的泄密一案,那是什么泄密啊,根本就是他出卖矿权,讨好英美诸国而已。” “那不断的革命就是历史的进步,还是孙汶做了总统才是历史的进度?”尤列是个办报的,口舌程璧光是说不过他的,他能依靠的就是这十余年的经验。 “恒启兄,你这么误会逸仙。不是贪恋这官位吧。”尤列见程璧光越说越激动,不由坦言详询,“杨竟成现在连海军都卖给了美国,中国的舰队。洋人的司令,真是天大的笑话。” “总参的参谋长都还是德国人呢?”程璧光反问道:“没有他,我们能在东北挡住日本人?就是能挡住,也要多花多少代价。请洋人来中国就是卖国,那把洋人的东西搬到中国来就不是卖国了?哪有这样的道理?令季。你要是来劝我反对杨竟成的,那还是请回吧。我程璧光就是贪恋权势,就是留恋官位,孙汶的革命我是万万不会去的。” 程璧光如此不顾情面的下逐客令,尤列倒是不敢再说,余下的时间只能是和程璧光叙旧,说一说这十余年双方的际遇和变化,在一番客套后,第二日他才离开,只等把说服不了程璧光的消息传出去后。海圻舰的某处…… “同志们,程璧光已经被杨竟成卖国政府收买了!”年轻的实习生李静道。“他不顾中山先生的一再劝说,一心要与革命为敌,这是我们绝不答应的!同志们,中华革命党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复兴会之前也说自己将全心民众的利益,但他们现在已经变成洋人的走狗、封建的代表,要想救中国,那就要推翻这个崇洋媚外的政府,彻底的实现中山先生建立共和、平均地权的理想,这样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才能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 李静呼啦啦的说了一大堆。只把其他几个实习生说的心血热腾。前段时间海军抵制美国人的时候,他虽被程璧光揪了出来,但看在他年轻又是同乡的份上,程璧光只是对其温言相劝。而后并没有对其惩处。程璧光想到的是之前自己的糊涂往事,所以对其网开一面,可李静却丝毫没有反省,而是加紧时间在舰上发展组织,随着他的努力,舰上的实习生都已经倾向革命。这些人有的是真的认为革命对国家有益,但更多人都明白,革命就是上位,那些个舰长管带,不都因为支持革命才当上舰长的吗,真要正正经经的熬资历,那要想成为一舰管带真不知道要到何年马月了。 李静一通鼓动完,何瀚澜问道,“阿静,你说吧,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支持革命?” 他此言一出,陈弘毅、伍自立几个也是问道:“是啊,党有没有吩咐我们要怎么做?是不是要大举义,推翻杨竟成、打倒狗皇帝?” “同志们!不要着急。”李静见大家都被鼓动起来,很是欣喜的道:“中山先生要我们忍耐,以等待党的命令。在这个时候,大家一定要注意保密,可千万不要忘记了,杨竟成可是有东西两厂的,这些讨厌的走狗哪里都是,我们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他们的陷阱,同志们,要保密!党需要我们的时候,就会通知我们。我们要做的是时刻准备着!” 安全局负责国内,情报局负责国外,这种东西虽然不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但其中的分工稍微懂些政治的人还是知道的。也正因为此,加上明朝本身的历史,有人把负责国内的安全局戏称为东厂,负责国外的情报局则戏称为西厂,至于督察院那些调查贪官污吏的调查员,则戏称为锦衣卫。这些本是戏称,安全局和都察院都是要依照国内法律行事的,而情报局是负责国外,对付的本不是中国,也就无所谓法律不法律了。 虽然如此,可有心人还是借用这种戏称,说复兴会搞的是特务政治,这种说法在反对派们,也就是士绅们当中极为流行,同盟会这边只要是说复兴会不好的,不管是谁说的,反正就拿过来用,是以东西两厂之类,便成为他们口中的常词了。 李静在说着要小心东西两厂的走狗时,东厂的提督刘伯渊‘刘公公’正在向杨锐汇报着南京海军的变化,“先生,同盟会诸人已经在海军当中活动了,他们携带了大量的现金支票,在收买各个舰长。按照我们的探查,他们收买的目的是为了劝说那些舰长举义,只是举义的时间未定。我们是不是要提前动手,省得到时候被动?” “终于是忍不住了。”杨锐叹道,“具体的举义计划有没有查清楚?” “没有。”刘伯渊摇头道。“我们只知道同盟会的联络人方声涛要那些舰长等消息,但到底什么时候有消息,就不知道了。” “那就盯紧一些。”杨锐吩咐道。“还有现在国会议员都已经到了北京,明天就要祭天。京城里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我明白,已经都安排下去了。该盯的人也盯好了,不会出什么乱子!”刘伯渊重重的点头,他完全知道这几天的重要性。半年多准备,这国会终于是要开会了。何谓开国?这就是开国!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仪式是,国会议员以及文武百官,明日都要跟着朱宽肅告天、祭地、祀鬼,而后再弄些个其他什么仪式,便可宣布国家成立、国会召开了。这是礼部章太炎那些人想出来的古里古怪的东西,但虽然古怪,却也是被大家认同的。 “先生,就是……就是我们查到,同盟会的方君瑛昨日来了京城。”说完前面那些事情,刘伯渊又匆匆的把这件事情报了上来。 “哦……”杨锐有些诧异。方君瑛以前是和程莐搭档的,程莐离开同盟会会后,她就成了独行侠了,凭着半自学的狙击枪术,在南洋的时候还恐吓过亲保皇党的华侨。他皱着眉问道,“她来做什么,有没有去见过……?” “她没有见夫人。”刘伯渊道。“来的很是诡秘,而且也只是公使区活动,我们怀疑她是孙汶派来执行刺杀任务的。至于……至于刺杀的对象,我们推断。如果不是先生,那就是朱宽肅。” “嗯!”刘伯渊说完,杨锐一点也不吃惊,同盟会那些人会干什么、能干什么。他都是能猜到的。“宋教仁那边有没有问题没有?” “宋教仁?”刘伯渊奇怪道,他不明白杨锐为何老是关注宋教仁的安危,“先生,他那边安全的紧,我们的人都在看护着,一点儿也没有问题。他也算是同盟会的老人。黄兴和他关系也不错,他虽然和孙汶政见不合,可他们也不会杀自己人吧?” “难说!”杨锐道,“杀了宋教仁,然后倒打一耙,说是我们杀的,这不就是一石二鸟了吗?既清除了会中的反对势力,更把我们打下了十八层地狱。到时候他一旦死在京城,我们谁能说得清?宋教仁那边还是要小心为妙。即使出事,凶手也要活捉为好,省得我们被栽赃陷害。” “明白了,先生。”刘伯渊虽然对杨锐如此小心宋教仁很是不解,但依然领命,而后他又问道,“先生,那方君瑛那边该如何处置的好?” “如何处置?”杨锐声音不善,“她要是敢在京城动枪,那就毙了她!” 杨锐这边吩咐完毙了方君瑛,等他回到王府后院寓所的时候,方君瑛却正在他家里和程莐聊天。看着有些不解的杨锐,方君瑛大方的起身笑道,“大总理是不认识君瑛了吗?” 她如此说,杨锐倒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在客套之后便一个人回屋子了。方君瑛既然来了自己家,那就说她不是同盟会的刺客,毕竟刺客是不会这么招摇的,可不是她,那陈其美到底会安排了谁呢?他又是如何安排的?是刺杀自己,刺杀朱宽肅,刺杀宋教仁?这些到底是要演哪一出? 杨锐想不通同盟会诸人的布置,但不管想的想不通,第二日的祭天都要照常开始,按照以往新朝开国,都是要皇帝先登基,而要皇帝登基,那就要先劝进,这劝进不是一次两次,而是要劝三次,皇帝退让三次,这才扭扭捏捏的登基。前明朱元璋只是劝了一次他就答应了,根本就没有三来三回那么麻烦,而现在的朱宽肅则因为杨锐昔日的叮嘱,是劝了七八次都是不行,最后弄得无法,礼部只要把规制降了一等,先把国开了再说,反正也不担心是什么帝国、还是王国,反正国号上没有这个东西。 “你见到杨竟成了吗?”方君瑛拜别程莐,回到公使区的客栈,刚进门程家柽就冒了出来,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只把方君瑛吓了一跳,看来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见到了。”方君瑛道,“怎么,你当心我和程莐有旧,明日下不了手?” “哪里的话。”程家柽说道,“润如为了革命几度生死,我怎么会信不过你!” “知道就好!”方君瑛眉毛一挑,“枪送来了吗?” “哦,枪?”程家柽忙道,“早就准备好了,刚刚才送来。”他转身就拿起一个木盒子递给方君瑛。和一般的步枪不一样,这枪做的很是精妙,枪机之后的枪托是折叠式的,加上用的枪管是马枪的枪管,整支步枪的长度还不到两尺。 折叠的枪托是方君瑛自己想出来的,倒是和复兴会的保卫用枪很是雷同,不过复兴会狙击手用的是瑞典制毛瑟96步枪,是全钢枪,很是精准,而这把枪明显是日本金钩步枪,只是当她摆弄一阵之后,才放下道:“也算是好枪!枪校过了吗?” “校过了!武田……他们说这枪校过了。子弹也是特制的,绝对精准,”刚才方君瑛整枪的时候,程家柽只觉得又一股强烈的杀气,再忽然被她一问,不由把不该说的东西说了出来。 “校过就好!”方君瑛语焉平静,“不过用这种金钩步枪,日本人就不担心万一刺杀不成事泄,会把他们牵扯进来吗?” 听方君瑛说日本人会被牵扯进来,程家柽神色一呆,而后干笑道:“天下那么多金钩步枪,总不能说因为是日本枪,这事情就是日本策划的吧。” 事情似乎越说越乱,程家柽暗骂自己的时候,方君瑛忽然笑道:“我只是问问,别无他意。只希望后来的人能记得我们这些为革命而死的人。” 枪是日本枪,还是日本人送过来的,方君瑛即便是再傻,也明白这事情和日本人有关。她虽然不赞成如此,但革命之后同盟会的裂变、复兴会的打压,还有那明显被诬陷的杭州案件,只让她心中很是迷茫,她真是不明白为何同是革命党,都是为了这个国家民族,两个组织怎么就不能有兄弟之谊、一起建设这个国家呢? 对此,中山先生的说法是因为杨竟成要一会独裁,复兴会赢得大选就是明证,立皇帝就是明证,借泄密一案审判吴仰曾、章鸿钊就是明证。方君瑛本半信半疑,但今日见到程莐却忽然感觉这是真的。现在的杨竟成已经不是往日的杨竟成了,程莐如今虽然衣着光鲜,笑颜如花,但眉间的愁苦她却一望便知,家里更不知道怎么还有一个二夫人,或许男人有权就会变坏吧。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程家柽点着头说道。他正想多说两句宽慰的话时,方君瑛却提着箱子出门去了,只等房门哐当一声的关上,他在抹一把汗的同时又大舒了一口气,终于把这女瘟神送走了。 在屋子里缓了缓神,程家柽又匆匆的出了客栈往电报局而去,他没估计身后东厂的探子,只在电报上写上‘西风雨’三字,付款之后交由电信员发了出去。 戊卷第八十七章大典 开国大典是一件宏大却麻烦的事情,尤其是杨锐要求仪式必须古今结合,告天祭地祭祖和阅兵式都要在此过程后体现。不过后世的阅兵式是在天安门之下长安街之上,而现在天街即在,长安街上阅兵是不可能的,拆了整个天街也是不可能,所以阅兵最后认为或许能安排在正阳门下举行。 话说如此,可一到正阳门就知道正阳门也是举行不了阅兵式的,那正阳门前楼之下本就不是直街,而是一道弧形街道,瓮城的东西两边还是火车站,东边是去天津的,西边是去保定的,两站还有铁路经过正门相通。即便是把正阳门下的街道修直了,这正阳门前楼也要拆掉,因为这本来就是军事要地,有那些射箭孔在,阅兵时诸人将无法观礼,而且相对于六十米的承天门来说,这三十多米的前楼太窄了,就是拆除了上面的建筑,观礼时也站不了几个人。 天街拆了章太炎诸人不乐意,因为这是皇权的象征,没天街就没皇帝,并且这还要改变历史旧观——承天门下金水河要盖住,玉带桥要拆除,甚至连华表也要挪位置,弄到最后看到改过的样子杨锐也是不赞同;而正阳门前楼拆了杨锐也不愿意,这是历史古迹,一点也动不得;最后还有个办法就是在正阳门后、大明门前面再建一个类似承天门大小的城楼,然后把棋盘街扩宽,这样什么都不要拆,可问题是棋盘街东边就是公使区,即便是建了一座阅兵观礼的城楼,那阅兵也只能阅西面的这一半,东面根本就过不去。 开国大典没有办法举行阅兵式,这是杨锐没有预想到的。不能阅兵,那就是不能展现肌肉,不能威慑洋人,这让他很是不满。是以当国会代表提议有皇帝就必须要有年号的时候,杨锐便建议那些文人们务必要在年号上加一个‘武’字。以展现新中华的气势。总理大人有命,诸人不得不从,他们最后从易辞上‘古之聪明叡知,神武而不杀者夫’这一句里遴选出‘神武’二字。做年号的同时,也拍了杨锐的马屁,意思是说总理大人英明不凡,神武天授。当然也有人想出‘圣武’二字,但当即就被章太炎否了。这和‘昭武’一样,是属于反贼叛逆用过的年号,很不吉利。 杨锐没想到那些文人的用心,只想要一个威武的年号彰显国威,神武初听不如朱元璋的洪武,但也就是那么个意思,当下就觉得可以,不过自己一个人不妄定年号,只把这事情甩给国会和朱宽肅去想,最后诸‘武’之下。他们选的还是‘神武’二字。 从各地前来京城授勋的千名军官士兵因为不能参加阅兵式,只好在大典当日分立皇城干道两边,以这样的方式被检阅。在他们中间只有少部分人在开国仪式完成之后,将进皇极殿受封爵位,而剩下的则在郑亲王府由杨锐亲自颁发勋章。封爵只是念个圣旨,而授勋则是要一个个的挂勋章,但幸好这不是杨锐一个人颁发,不然近千人他就是颁到第二天天亮也颁不完。 除了封爵授勋,新朝太庙的规制也被改动了,之前配享太庙的只是皇帝的亲眷还有一些文武功臣。现在的规制则是只要是为国而死的,都可以配享太庙、以受祭奉。杨锐本对这种虚的东西毫无兴趣,但看到章太炎提出的时候,一边听着的李子龙居然连呼吸都停顿了。顿时明白配享太庙制度对这个时代人们的吸引。这还不是一个厚黑拜金的时代,而是一个重礼知辱的时代,真要是战死者也可入太庙,那部队的战斗力会如何?怕不是要变成敢死队吧。 1912年的开国大典似乎是前朝开国大典的翻版,但实际上跟着朱宽肅祭天的不再是文武百臣,而是六百名国会议员。这虽是有体现皇权将全部授予国会的意思。更有杨锐不想半夜三更起来跟着朱宽肅去天坛跪跪拜拜的意思。 三月初九这一天半夜三更,天坛这边礼部的官员就开始忙活,郊社令、良酝令等官员将祭酒装在尊爵之中,大祝官也将祭祀用的玉币放在竹篓,大官令带领进馔之人将各色食物分别盛放在笾、豆、簋、簠等礼器内。四更天的时候,奉礼郎又带领赞者数人入坛,再由这些赞者引导太祝、令史、诸执事们入坛,三拜之后,奉上祭品,各就各位。 天坛上面摆弄祭品、准备三牲,天坛下面已经站满了国会议员,幸好早春的天气不冷,要不然半夜起身站在这里受冻一般人估计受不了。天坛上祭品摆弄完毕的时候,赞引官开始引导着这六百议员列队等候,只等乐工和舞者进入上面的乐县、天坛再清扫一遍的之后,鼓乐声响起的时候,议员们按照之前排练好的队列进入天坛,在划定的区域里站好。 天坛忙活,紫禁城那边也忙活的不得了,三更的时候卫戍部队就已经列好了大驾仪式的阵势,只到了四更末,朱宽肅在侍中的奏请声中出了行宫,被亲卫们请上玉辂车直行天坛。临近天亮的夜最是昏黑,但为了典礼,从皇城出承天门,再出大明门、正阳门,一直到天坛都灯火通明,甚至整座城市也亮起了火光,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新朝的祭天大典。 方君瑛昨天拿到步枪就藏身于正阳门大街一间事前就租好的阁楼里。刺杀杨锐不是她的提倡,而是来自党的命令。她明白杨锐死后程莐更会悲苦,可这是革命,容不得半点温情。虽然程家柽给她安排了的稳妥退路——刺杀之后快速逃离,并进入公使区以逃脱搜捕,而后再坐外交马车离开北京千万日本,但她却不想照办,除了不愿翼附日本人之外,她还觉得自己做的对不起程莐,只希望刺杀之后早早的死去算了,这也算是一命抵一命,。 心下既定,那处事自然就利落。天坛那边还没有准备的时候,黑暗中她便进入了阁楼外面的藏身处,她只想等着杨锐诸人祭天完毕。回紫禁城的时候找机会开枪,这个时候折腾了一半夜的警卫一定身心俱疲,是最容易刺杀的时刻。 方君瑛苦等,杨锐则在安安稳稳的睡觉。去年冬至祭天他就把事情推给临时国会了。他认为文武百官只是伙计,上天之代表天子,万民之代表议员才有资格祭天,因为他们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而政府则是主人的佣人。佣人是没有资格祭天的。他这样的歪理邪说要是放在前朝一定是异端,但在新朝这样的说法却是以民为本的体现,这不光是议员同意,便连素来反对复兴会政略的梁启超也出声附和,称此议体现了民为重、官为轻之意,只是忧虑北京可以如此,就怕北京下面的那些州县不会如此,毕竟有太多嘴上自称是公仆、实际却是主子的官僚了。 在礼部布置的开国大典上,文武百官根本就不会出现,只等第二日国会召开。议员们投票之后,杨锐才将被正式任命为大中华国总理大臣,并于当日组阁;而廷尉府人员,将由其提名并通过国会表决任命。和总理大臣的任期不同,廷尉的任期是极为漫长的,确切的说只要身体健康,这廷尉将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做下去。 这一天杨锐起床的时候,北京外城的天已经发亮,这是一个难得的晴日,在雨水不断的早春。天气好的只让人不敢相信。此时已经换好祭天大裘和冠冕的朱宽肅在太常博士的带领下,开始登台祭天,不断的跪拜、奠基、跪奉、进熟之后,晨光之中早已经精疲力竭却担当太祝一职的章太炎开始宣读祭天的祝文: “维黄帝四千零一十年岁次壬子。三月甲辰,初九日辛未,嗣天子臣礼部尚书领代议士敢昭告于昊天上帝:‘自清失道,四海横流,丧权辱国,于斯为焉。幸有义士起。提剑鞠旅,首起戎行,扶翼万里,尅成鸿业。孤本前明余脉,荷上天慈眷,海内相推,恭承大宝,以安天下。新朝即开,效上古之先圣,还诸权于万民,定有天下之号曰‘大中华’,改元神武,恭诣太庙,追尊四代考妣为皇帝皇后,立大社大稷于京师,以册宝立妃张氏为王后。谨以今年三月初九日,合祭天地于园坛,不敢不告。’” 章太炎祭文读完,再次进熟之后,乐县内的乐工开始奏乐,洪钟大吕之中,文舞出而武舞进,只等这一段云门舞完,又有国会议长、副议长,再按照朱宽肅样子复祭一次天帝。三献之后,便是赐胙、开燎,点燃柴堆只等柴烧到一半的时候,太常卿便喊典礼完毕,这劳民伤财的告天祭地才告完毕。 告天就是用火把进献的东西烧到天上,祭地就是把祭祀的东西埋到地下。身处阁楼的方君瑛看着南面有烟火升起,便知道仪式已经到了开燎,马上就要结束了。果然半个钟不到,便看见朱宽肅的玉辂车远远的行来,估摸着来人快到了,方君瑛缓缓的撩开遮挡枪管的破布,子弹也轻轻的推上膛,人则按照以前教的,开始均匀的调整,狙击镜里就等着目标出现,然后再精准一击。可就在这时候,对面的某处忽然闪现一丝亮光,她惊讶间忽觉得头上一疼,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多分钟后,白茹带着几个安全局的特工闯进了这个房间,看到倒着血泊里的方君瑛,她绷着脸没有言语,同行的一个人拿着照片对着方君瑛的脸庞看了看,然后对着她说道,“是她!” “把这收拾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白茹吩咐着,说完之后临出门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再叮嘱道,“好好的把她葬了吧。” “是!长官。”下属恭敬道。昨日局长就通报了要注意狙击手刺杀,但诸人找来找去还是没有找到这刺客会藏在什么地方,最后还是白茹凭着经验在正阳门大街选了一个地点警视周围。在朱宽肅的辂车要赶到、方君瑛出枪的霎那,敏锐的她立即发现了这边狙击镜的反光,在方君瑛未开枪之前,她便毫不犹豫的开枪将其击毙了。 方君瑛被击毙的消息不到十分钟就传到杨锐耳边,杨锐听完之后脸色不变的问道:“不可能只有方君瑛一个人刺杀,陈其美一定还有后招。” “先生,我猜想也是如此,可在北京城内,也就只有方君瑛冒了出来,其他几个人都躲在使馆区。而方君瑛身上也没有找到什么证据,那枪虽然是日本步枪,可日本的这种金钩步枪在中国也不少,难以确定这就是日本人指使干的。”刘伯渊想到使馆区心中就很是气恼。要不是那里不能抓人,他早就把程家柽几个人给抓过来了。 公使区就是国外之国,杨锐对此也是理解,见刘伯渊那边确实没有什么消息,杨锐只好道:“那就是盯紧一些。千万不能松懈了。还有程家柽电报里说‘西风雨’。那其实是日本人惯用的暗号,是说日本的西面,也就是我们这边的情况不好,雨很有可能是开战的意思。” 后世看多了二战片的杨锐对程家柽那句‘西风雨’很是忌讳,按照历史,偷袭珍珠港是‘东风雨’,现在搞什么西风雨,难度日本要偷袭自己不成?所以这个词一出,只让杨锐神经紧绷。 杨锐知道很多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刘伯渊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他见杨锐提及开战,便道:“先生,要不要我们就在公使区内找个地方,就在里面抓人审人,这样就不要把人带出来了,把消息带出来就可以。” “就在里面抓人、审人?”杨锐奇怪道,“那如果抓人的时候行动不密,岂不是我们的人也要被洋人抓住,而且我们还不能承认这是我们的人?” “是这样的。先生。”刘伯渊也是无奈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还是先算了。万一程家柽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引我们上钩怎么办呢?”杨锐反问。“现在还没有一个国家承认我们,公使区那边不能出事,不然对外交不利。” “明白了。先生。”刘伯渊也知道这种办法不是太好用,他只是一时心急说出来而已。“那先生。方君瑛之事要是……要是夫人问起该怎么说?” 杨锐并不知道方君瑛要杀的就是自己,以为她要杀的是朱宽肅,闻言便道:“不要管她,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白茹枪再晚开一秒,朱宽肅可就要见天帝了。对了。说道证据,你们那边可以想想如何引入指纹破案,”杨锐想到一个东西,忽然把话题越说越玄,见刘伯渊听不懂只好解释道:“每一个人的指纹都是不同的,在那把步枪上、装枪的木箱子之上,总是会有一些不小心留下的指纹,把这些指纹想办法取下来,然后再和有嫌疑的人一一去对应,那就能找出凶手。” 杨锐说的就是按指印的原理,刘伯渊虽然懂,但闻及要和有嫌疑的人一一对应,也倒抽口气道:“先生,这指纹那么小,要是一一去对应,能对应的来吗?” “你去试试就知道了。”杨锐佯怒道,“指头只有十个,嫌疑人有多少个?安全局在国内行事,总是不能乱来的。你那边招了些仵作是还是不够的,办案是要讲科学。” 杨锐教训完刘伯渊,便独自会内服穿礼服去了,一会封爵,他是少不了的。本来爵位他是不想要,可他不想要复兴会没人敢要,所以最后只得答应。和封蒙古人的不同,汉人这边除了朱宽肅的亲眷,封的最高者只是公爵,复兴会之前的委员都是公爵,不过王季同、虞自勋不受,章太炎欣然,其他几人没有不接受也没有高兴,只是建议除了蒙古藩王外,其他什么藩王府、公爵府、伯爵府,还是只先立一个牌坊,画地为府为好,等国家有钱的时候在建。 皇极殿中一番折腾,礼部官员把圣旨一读,乱七八糟的藩王、公、候、伯、子、男等爵就新鲜出笼了。杨锐对此没有高兴,反而有些遗憾,他想的是阅兵不知道那年哪月才能实现,总不能放到永定门外吧。那都已经是北京的外城了,有铁路穿城而入不说,那也太远了些吧。 杨锐这边有心思,忙活了一天的章太炎却说不出的畅快,对他来说,革命已成、国已立、爵已封,此生经此永无大憾了。皇极殿大飨宴上他见杨锐皱眉,软着腿喘着气道:“竟成今日不该有心事,毕竟是大喜的日子,我们大家都得高兴才是。” 他如此说,只让旁边诸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杨锐见此只好讪笑。虽然都是一个组织的,但他的喜好并不代表所有人的喜好,每个时代人们的价值观都会不同,有些相近的东西他可以强加给诸人,但有些比较离谱的东西他是没有办法强加过来的。比如说开国阅兵,在章太炎等人看来,这其实是军礼的一种,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立国之日行的应是祀礼,而非军礼。 “枚叔你不困?”杨锐笑问道,他知道章太炎为了祭天,一晚上根本没睡,他只是一个文人,年龄已过四十,精力已经没有年轻人好了。 “不困!不困!”章太炎红着眼睛,把要打的哈欠又强行吞了回去。他或许是身体上已经疲倦,但精神上去是亢奋,“竟成,我问你,祭完天回紫禁城的时候,为何还有枪声?” “枪声?”杨锐想到了白茹那一击,直言道:“是有。有人要刺杀,不过现在没事了。” 杨锐一说刺杀,章太炎就满脸愤怒,他低着声音道:“是孙汶派人做的?” “是以前同盟会的人,但是不是孙汶派的,暂时不知道。”杨锐道。 “什么叫暂时不知道,这明明就是他弄的事情。他这是要与全天下为敌!”章太炎激愤道。“刺客死了没有?” “死了。”杨锐道,“枚叔,你就放心吧。现在仪式已经结束,孙汶就是想闹,一时半会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我回去定要撰文批驳!”杨锐波澜不惊,章太炎却是愤恨不已,“开国之日,居然派人刺杀一国之君,简直叫人孰可忍不可忍!” “枚叔,你还是省点笔墨吧。”杨锐道。“你知道孙汶在日本怎么说的吗?他说‘支那人皆废物,唯我独豪。我才是支那的救世主,凡是服从我命令的就来。’我看这个人已经是疯了,对付这样的疯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国家越来越兴旺。中国复兴之日,就是孙汶灭亡之时。” “可也不能便宜了他!”章太炎越想越恨,今日祭祀之礼可是费了他无数心血,却不想差一点就喜剧便悲剧了。 “他一次次的破坏,人一个个的死光,没有再比这样慢慢变成孤家寡人更痛苦的事情了。我们越是不把他当回事,他就是越是狂躁不已。今日刺杀一事,我觉得还是不公布为好。”杨锐道。他很想知道中日大战中国胜而日本负,台湾光复、朝鲜独立,孙汶将作何反应,再回去去美国洗盘子吗? 杨锐想到此的时候,乐声又起。礼部弄得是明朝大飨之仪,让人分不清这是吃饭还是行礼。仪式上每进一爵酒,就要奏乐,不但奏乐,后几次还要表演歌舞。只等第九爵奏驾六龙之曲,演百花队舞之后,这才开始撤酒吃饭。明朝的礼仪极为繁琐,虽然杨锐要求其简而又简,但这顿饭吃的极为不适。不过宴会麻烦,菜肴却很是精致味醇,以往吃得根本不能比。到此杨锐不由想到,这内务府要是开成了全球中餐连锁店,那这生意…… 杨锐在皇极殿赴宴,形色匆匆的刘伯渊举着令牌一路小跑进了皇城,他此时也不顾什么礼仪了,披了件太监的衣服来到杨锐跟前,在杨锐的差异中重声道:“先生,袁世凯被刺了!” “什么!”杨锐闻言大惊。他一直防着宋教仁,却不想原来是袁世凯。 戊卷终。 己卷第一章骂娘 袁世凯是大清王朝的忠臣,是传统道德最好的表徵。因为他的努力,使得光绪得以有了国葬之待遇,满清的遗老遗少、大臣小官也因此没有被全部剥光身家,新朝廷最终还是给他们留了五年的奉饷,存了一份体面。北京城中的旗人的房产也没有完全低价赎买,一些不依靠旗饷、靠着房租能过活的旗人坚强的在北京城里留了下来,不过在户口登记的时候,他们都改了汉姓,以避免将来有可能发生的清算。 如果用确切的数字说话,袁世凯的存在让中央政府在财政艰难的第一年多耗费了一千一百三十多万两白银收买民心,并使得直隶每年约两千五百一十五万税收中的七成留归地方;他还在名义上保留了第2、第3、第4、第27一共四个满清新军镇,这些部队在去年停战的时候,共有四万四千余人,并且因为三年退役制度,北洋诸镇还有大约同样数目的退伍兵分散在直隶、山东、河南一带。 这么一个给新政府带来巨大损失的人,杨锐以及复兴会诸人对其没有丝毫怨恨,反而有不少好感,最少,袁世凯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他很懂得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因为有他在,不被诸人信任、仍在想着如何为满清续命的志锐被换了下去,北京和天津之间快速的恢复了旧状,这个国家也迅速的恢复了和平。对一个新生政权而言,和平是宝贵的,尤其是当时还在对日作战。 可就这么一个重要的人,在正式开国的第一天却被刺杀了,不需要刘伯渊解释,杨锐都能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也能明白陈其美的打算:即暗杀朱宽肅不成,就马上暗杀袁世凯以挑动新旧势力不和。袁世凯是识时务的,可他下面那些人是识时务的吗?要是暗杀的时候再放上一与复兴会有关的证据,北洋那些莽夫是不是能看透挑拨。天也不知道了。 所有的种种在心中都想过一遍后,杨锐镇静下来吃饭,他开始想这些事情该如何是好。等好一会,他才道:“你让李子龙去找岑先生。他和一个朋友正在京城里四处瞎逛说是看风水,你找到他,我这边完了就马上回去。” 如此重要的事情,杨锐居然不急不缓,刘伯渊只怀疑自己听错了。等杨锐再说一遍的时候,他才匆匆而去。那个岑先生他是知道的,不怎么多话的人,但其也算是杨锐的幕僚,尤其是在处理内部关系上多有建言,他现在居然在看风水,看风水应该在哪里? 紫禁城承天门上,几个禁兵的护送下,岑炽正同着一个身着蓝衫的高瘦先生在城楼上缓行,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同样蓝衫的童子。他背着几个布袋,手上还有一个罗盘。这承天门正处在北京南北的中轴线上,十余米高的城楼上,往下就能看见笔直而去的千步廊和远处的大清门、正阳门,想到圣旨就是从这里颁下去的,岑炽的心就有些微微激动。 他如此,高瘦的先生却不是如此,他捻着胡子看着南面的景致若有所思的道:“辄任啊,北京本是前明旧物,清季虽有不少改动。但并无关大碍,保持原样即可。只是杨竟成和这紫禁城不合,开府之后仍还在是在郑亲王府的好,那边虽不是正中。可京城的风水以西为贵,东为贱,那边要比南海子要好的。” “是,厉先生。这事情我早就跟他说过了。”岑炽说道。“我就是担心……”他指着天街东门的使馆区道,“那边可是实实在在的坏风水啊,洋人还在里面筑城驻兵。他们不去,这国定是不得安生!” “什么去不去的,时机未到,自然不去!”厉先生老神在在,“洋人的使馆只是小事而已。辄任,你就没有想想当朝的德性有些奇怪?” 见厉先生说到德性,岑炽故作轻松的说道:“这又什么好奇怪的。本朝天子乃前明余脉,当和前明一样,乃属火德,色尚赤。现在复兴会的会旗、军旗、还有本朝的官服都是赤色。至于这国号‘中华’……”岑炽有些编不下去了。 厉先生接着他话继续说道:“中,内也,五行属木;华,古通花,花者,五行也属木。你这国号五行属木,可坐天下的人却是姓朱,这可是不合了;再则清为水德,前明为火德,是以水克火,取而代之,现在当朝仍称自己为火德,这火何能克水?如此阴阳不调,五行絮乱,这国可是要出大事的。” “这……”岑炽知道厉先生说的都对,可是有些事情他不好解释,他只好道:“厉先生还请勿要担忧,我朝能有今日之奇迹,也是有神人相助之功,先生见到竟成就明白了。再说这火能不能克水,现在不就是克了吗。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升平,国势也……” 岑炽话还没有说完,李子龙的声音便成后面传了过来,“辄任先生,总理正在找您……” 听闻杨锐有请,岑炽眉心只是一跳,不动声色的道:“是什么事情啊,我正在陪厉先生堪舆风水,此乃大事。” “辄任先生,是……”李子龙看了岑炽身边有人,走进两步,低着声音道,“先生,是天津那边出了大事,袁世凯被刺身亡,总理正为这事情着急……” 听闻是袁世凯死了,岑炽便知道自己非去不可,正当他要向厉先生致歉告退的时候,那边厉先生却对他拱手道:“辄任,既有急事,那就是去吧。我随便走走便是。” 见厉先生如此说,岑炽忙的拱手为礼,而后匆匆的去了。他这边一走,厉先生身后跟着的童子道:“老师,这洋人的公使区,真的不碍事吗?” “这怎么说呢。”厉先生抚着胡子,“这北京城建的时候,为了压住此处的孽龙,只好建了一座八臂哪咤城。正阳门就是哪吒的头,这皇城就是哪吒的五脏,东郊民巷乃为哪吒的肩,那边洋人的兵营枪炮无非是刀剑架颈之势而已,虽有碍但一时却不致命。今所虑最大者。还是五行不和啊,如此下去,孽龙作乱,非要有人殉国乃平矣!” 厉先生说人殉的时候。杨锐已经就食完毕,早早的回到了郑亲王府。他现在只有一种很不吉吉利感觉,今天是开国大典,居然连死了两人,一是方君瑛。在正阳门大街边的阁楼上被一枪击毙,本来他还有交代今日最好不要见血的,可当时情况危急,白茹不痛下杀手,朱宽肅万一身死,那可就要很的不吉利了;再是袁世凯,满清旧臣当中,他比沈家本的影响还大,毕竟他那边是有地盘有兵有钱的,还傍着天津九国租界。洋人力挺之。这两人都在开国当日惨遭横死,让杨锐只觉得着实不吉利。 可不吉利就不吉利吧。事情还得处置吧,方君瑛之死密而不发,可袁世凯之死该怎么办?他那边四个镇虽然都已经整编入总参谋部,各部的防区也已经调开,班排长也大部分掌握,但一旦没有处理,可是要小战一场了。而且从人心得失上来说,此对中央很是不利,特别是洋人公使们对袁都有好感。认为其恪守了一个臣子的本分。 杨锐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事情,李子龙便陪着岑炽来了,他一见人到也没客套,只说道:“辄任先生。直隶那边袁世凯死了。” “我知道了。”岑炽早听李子龙说了这件事,“是谁杀的?” 他是要知道事情的过程,好安排后面的事情,杨锐于是看着刘伯渊,刘伯渊赶紧道:“今日袁世凯不知道为何要去租界里头,马车进租界的时候。就被一辆发了疯的马车冲开了队列,而等侍卫拦住那马车时,车厢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对着袁世凯坐的马车就连开数枪。袁世凯当即未死,只是送到租界法国医院的之后,抢救不过来最后死了。” “年轻的女子?”岑炽问道,“这女子是何来历?” “那女子叫傅文郁,自称是复兴会会员,说是早知袁世凯为满清余孽、汉人奸雄,要为国除害,所以要刺杀他。”刘伯渊说道,天津那边的命案发生不久,他便知道了内情。 “那她是复兴会会员吗?”岑炽问道,他知道复兴会是秘密党员制,开国之后还没有完全改过来,尤其是直隶那边是袁世凯的势力范围,一般的会员是不会公开自己身份的。 “她不是。”刘伯渊道。“这是她自己瞎说的罢了。现在最蹊跷的是她把这件事说成是自己的单独行为,可越是这样,直隶那边就越会认为这是我们有意为之。加上前段时间开滦煤矿的事情,袁世凯那边还是有意见的。” 开平煤矿被英国人趁庚子时机巧谋夺,几年扯皮官司打下来,那煤矿还是英国的,对此,直隶衙门为了对付洋人控制下的开平矿,在袁世凯的严令下又新成立了一个栾州煤矿,矿区把开平煤矿包围了起来,而后开始和开平大打价格战,几年前开平矿区的煤快要挖完,英国人便想让满清花千万两白银赎回开平,但被光绪婉拒了。眼看这本是要倒灶的开平煤矿,却因为革命再现一丝生机,早先围剿开平煤矿的袁世凯,为了在某些程度上获得洋人支持,居然申请将开平和滦州两矿合并。 换做其他事情杨锐或许同意了,但开平矿的事情他好几年前开长兴煤矿的时候就已经关注过了,袁世凯围剿开平之策虽然拉低了长兴煤矿的收益,但他还是为此叫了声好。那一日袁世凯的申请递过来,当即就被他给否了,他还在申请上披了一句话,谓:‘今日既然要并,当初为何要开?’只让袁世凯又羞又愧,弄得开国大典也不好来参加。他身边那些为之建言的周学熙等,为了推卸责任,都说总理这边太过抠门,是要在经济上打压直隶。这些放在平时也许是小事,但被暗杀一放大,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没去多想滦州煤矿的事情,杨锐看着岑炽道,“辄任先生,如今这形势,该如何是好?难道为了要取信于直隶诸人,我要亲自去吊唁一下不成?” “千万不能去!”刘伯渊和岑炽齐声呼道。他们一个是认为杨锐此去会天津会有危险,另外一个则认为袁世凯之死本就怀疑和复兴会有关,现在杨锐大违常情的前去吊唁。就怕被他们误以为这是复兴会欲盖弥彰。 “竟成,如今之计还是不要去想如何辩白,越辩可是越黑啊。我们还是先想如何善后的好。袁世凯既死,那直隶总督一职应该授予何人?”岑炽说道。只把杨锐从袁世凯之死上拉了出来,他之前可是想着天津一乱该怎么办的。 “袁世凯那边能力众多,徐世昌、杨士琦、周学熙、王士珍,这些人都可以为直隶总督。”杨锐说道,感觉这不是难事。 “竟成。这些人都能任直隶总督,可正是因为这些人能任,才不能任。一旦直隶内部稳固,那不管袁世凯是不是我们杀的,北洋的矛头都会指向我们。最好的办法是选一个不合格之人为直隶总督,使得他们陷于内斗,这才他们才没心思想着如何对付我们。”岑炽的想法不是宁事息人,反而想着怎么乘此机会谋夺些好处。 “辄任先生,这么做未必不可,可要是杨士琦等人因此怨恨。还是把矛头指向北京呢?”杨锐细想着他的建议,觉得还是有些风险。 “竟成。现在局势不同以往,国家大定,国会已开,刺杀袁世凯之人既然被抓,那依法审判便是,刺杀是不是我们所为,总不能靠着一个女子三言两语就能认定吧。直隶那边都是聪明人,是不是我们杀的人怕心中早就知道了。”岑炽道,“任命一个坐不了总督的人做总督。孤立之下此人将更靠向中央朝廷,而杨士琦等人即便有不满又能如何?这些人只是谋臣,要想造反是没有那个魄力的。 再则真是要宽慰袁世凯那边的人,最好的办法还是请岷王下旨安慰抚恤其家人。宫中不是还有闲散的官吗,袁世凯的大儿子完全可以赏赐些东西,封个闲官即可。这事情交由岷王出面,大家总不会想袁世凯是岷王派人暗杀吧?” 岑炽一说朱宽肅出面,杨锐倒是想到由他出面当是最好了,做皇帝的只有下旨要臣子自尽。还从来没有派人暗杀的。陈其美只想着挑起两会纷争,但有个岷王作为第三极主持公正,即便北洋那些人不满也只会上表哭诉,而不是一开始就拔刀相向。皇权有用,却没想居然可以这样用,他当下高兴道:“那下一任直隶总督任命谁为好?” 杨锐问岑炽,岑炽则看向刘伯渊,直隶那边的人,还是刘伯渊最熟悉。见此刘伯渊想了想才道:“北洋诸人大多有才,要想选人还是不易,但从辈分上来说,赵秉钧倒是最合适的。他是警察出身,本来是左宗棠的人,后来才跟着袁世凯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小站出身的武将闲他是个警察,那些文人闲他没读过书,是个小厮出身,都看不起他。要是任命他为直隶总督,那直隶就有得热闹了。” “赵秉钧?”杨锐念叨着这个人的名字,此人算是由武入文的了,早年居然还跟着左宗棠去新疆打过仗,后来论战功做了典史开始出头,再被袁世凯收为己有,从巡警做起,官至巡警部侍郎,后面因为政斗又被掀了下来。他当下道,“那好,就定这个人。还有岷王那边抚慰的圣旨要怎么写,就请辄任先生费心了。” 杨锐从善如流,岑炽高兴之余立马就挥笔拟了一道声情并茂的抚慰文稿,送至皇宫润色变成圣旨之后,当天晚上便送到了天津。 圣旨的力量大于苍白无力的电文,虽然下午给功臣颁发完勋章的杨锐,收到了从直隶传过来的袁世凯被杀的消息,按照一般的反应发了一份唁电,可这份唁电毫无作用,反倒是皇宫送出的圣旨,让直隶这边的人很是触动了一会,诸人按照前清接圣旨的模样接了圣旨后,之前已经停止悲哭的袁世凯妾室又是大声的哭诉起来,一直在商议如何处置的杨士琦等人,看着随圣旨而来的沈家本也没有说话。 灵堂里祭拜之后,沈家本看着坐在侧堂的诸人道:“诸位大人放心,只要有冤屈,大理寺一定秉公执法,为宫保讨个公道。” 沈家本如此说,便是之前吵闹的很厉害袁克定也是不再说话。这不是因为沈家本是廷尉府的廷尉,而是伦常之下,皇帝都已经下旨亲问抚慰了,做臣子的又再大的委屈,也要先忍一忍,最少这事情皇帝已经表了态。再说诸人也感觉到些蹊跷,那复兴会从无暗杀之举,之前双方无非只因一个煤矿弄的不太高兴而已,但总不能因为一个煤矿杀人吧。 当然也有人猜测这复兴会要对北洋一系动手了,可这也不太对的,要动手完全可以把袁世凯调至京城,委任一个什么部的尚书,不是更干净利落?反正在圣旨没来之前,诸人说什么的都有,但圣旨一到,大家也就不啃声了。皇上已经说这事情他知道了,并且很悲痛,不但安慰了宫保的家人,还亲派了沈家本沈大人过来办案,大家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收到天津回报的杨锐知道事情总算是过去了,但天津的事情刚了,美孚的罗伊.S.安德森却又跑来了。“总理阁下,洛克菲勒先生让我向您致意!”美国人汉语越来越熟遛,他今日是有事而来的,“为了承销债券,纽约方面希望能在下个月出手一批美孚股票,洛克菲勒先生希望这几天国会就能通过探矿权以及批准美孚独办陕西油矿的协议。” 听着美国人的话,杨锐只想摇头,中文越来越流利,可话里的意思还是美国式直挺挺的,他温言道:“请转告洛克菲勒先生,国会这两天就会通过石油勘探案,另外,陕西油矿不能更换吗,你们的人不是已经去了那里查证?” “是的,陕西油矿并没有商业开采价值,但是美国那边一直在宣传这个油矿,说它将成为亚洲最大的油矿,如果它不能独办,那么股票未必能张到那么高。”安德森道。 和美孚的合作怎么看都是中美奸商的勾结,一个是回避反托拉斯案下分拆的风险,一个则使劲的画饼、不断的吹风,好通过外部利好因素使得美孚度过难关,从而借取合伙诈骗得来的美元。计划虽然是双赢,但对于杨锐来说则有不少压力,毕竟章鸿钊和吴仰曾的案子还没有审完,一旦陕西油矿交由美孚独办,那杨锐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只是,他还相信自己能控制舆论,半年之后等洛克菲勒股票卖光,美孚宣布前期的勘探结果错误之后,那么事情就要过去了。陕西要真能出大油田,那后世不可能默默无闻。 “安德鲁先生,请转告洛克菲勒先生,这个月国会就会通过探矿权以及陕西油矿独资案。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按照我们之前的商量,探矿范围重新做了调整:直隶、山西、陕西、河南、甘肃、四川,江西、湖南,一共八个省二十五年的石油勘探将授予美孚中国公司,陕西油矿也将交由美孚出自承办,中国按照之前的出资额占有该油矿的资本比例。另外,柴油专卖因为亚细亚石油公司的抗议,目前我们还是先放一放吧。”杨锐道。 “是的!我们完全理解这一点,您刚才承诺的这些已经足够了。”安德鲁很肯定的道。“您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总理阁下。” 他一说自己信守承诺,杨锐心中只是苦笑,自己就等着被报纸骂娘吧。 己卷第二章有效 大中华国会终于在开国典礼的次日,也就是神武元年三月初十,西历1912年4月26日开会,经过上午的选举,除去国民党的三十二票、辅仁文社的四十一票,杨锐以五百二十七票当选大中华第一届总理。 虽然这是早已预料的结果,但京城的诸多报社记者还是挤进了人满为患的国会大厅,用照片记录了这一历史性时刻。当选的当日,杨锐除了发表施政纲要,还宣读了总理府十二个部的部长司长的任命书,这其实就是原来临时政府时期的那套人马,唯一不同的就是矿业司人选暂时被搁置,就目前情况来看,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出任此职。 从占领北京到现在是九个月,从杭州举义到现在是五年,从开始革命到现在是十年,想着一路走来如此艰难,杨锐在掌声中有些激动,只等离开国会回到郑亲王府的时候,他心绪还是不宁,而在下午召开的政府工作会议上,他也没有多少心思说正事,可以说这一天都是浑浑噩噩过来的。无所适从间,他只好去找钟观光。 “怎么,明日就要走?”看着屋子里已经收拾好行李的钟观光,杨锐忽然想起来他和王季同这几日就要离开的。 “是啊!不是早说过了吗?革命耽误十年,我和小徐都要去留学的。”钟观光看着杨锐迷糊的样子有些奇怪,也不明白他今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按说他是要处理政务的。“竟成,你来此这不是要给我送行的吧?我和小徐可是明天的走。” “啊!我只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杨锐有些惆怅的坐下来,“以前啊,老想着今天快点到,好抓紧时间把落下的事情早些干完,可今天,却觉得有些百无适从,不知道事情如何做起。” 听杨锐如此说。钟观光只是大笑,“你啊,我看你就像是一个饿极了的人,看到一桌子好菜不知道怎么下筷子。国家百废待兴。就等着你杨大总理去治理呢。”他说罢拿出一份报纸,“看,苏北又闹春旱了,几十万饥民无处安生……” “这报纸瞎说。”杨锐打断道,“那边治淮工程马上就要开工了。饥民以工代赈,正要修水利呢。” “那看这个,爪洼泗水华侨昨日庆祝我大中华开国,荷属当局派军警武力干涉,打死华侨三人,伤十余人,百余人被捕……”钟观光又是念了一条。 “哎!那是南洋,我们除了口头抗议之外别无他法!海军抓了不少人,正乱着呢。”说到这杨锐却有些失落,他羡慕的看着钟观光。“宪鬯啊,看到这些烦心的事情我又觉得你和小徐这日子过的最快活,无忧无虑的,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们这般啊?” “你就算了吧!”钟观光大摇其头,“我和小徐在外边看到什么气愤的不得了的新闻,但想到有你在国内心中就大定了,要不然定是会激愤不已的。竟成,就能者多劳吧。” 他这边说能者多劳,院子里就响起了章太炎的声音,“竟成。你开府第一天就不务正业,丢下我们几十个人不管,怎么能躲到宪鬯这里来了?” 他人未至,声先到。与他同来的还有谢缵泰、虞辉祖、盛宣怀诸人,杨锐在刚才草草的结束政府工作会议之后,就出了郑亲王府一溜烟的跑了,弄得他们要找人都没找着。幸好李子龙被杨锐留在王府,他们也就跟着找来了。 几人和钟观光见面,很是客气一番之后章太炎最先说事。“那帮子酸儒要翻天了,说是明日就要到国会请愿尊孔重儒,你说怎么办才好吧。” 他这边说完谢缵泰赶紧插言道:“美国代理公使来电道贺,他希望能在最快时间内和你会面。还有公使团这边,也希望能尽快和你会面商议各国承认问题……” “马上就要币改了,我和张行健心里都没点底,你还是给说说这策略该如何是好。”虞辉祖道,“还有四国银行团借款之事该如何,他们现在是禁止我们单独进行币改,说是之前早有协议,币改必须先由四国银行团同意才能开始。” “对啊。湖广铁路借款他们也是不认同由我国派出总工程师,必须接受各国派人任总工程师一职。”走在最末的盛宣怀也道,之前的合同是他签订的,本也算是为中国争取了不少权益,可大清的情况和大中华不同,那时候大清是满目疮痍,不得不签,现在大中华是铁桶江山,根本就没有什么内忧外患。 本想歇一歇的杨锐没走半个小时就把抓丁,钟观光见如此只是大笑,“竟成,你还是回去吧。总理府没你开不了锅啊。” 杨锐见这些家伙已经追上门,只得在简短吩咐之后又赶回了王府。如今对于正式政府而言,有五件事情最为棘手,一是各国对大中华承认问题,除了美、俄之外,其他诸国都要看四国银行团借款如何处置,处置的好,那各国为了借款自然会承认新政府; 二便是四国银行团借款,两个合同,一是币制及实业借款合同,去年三月签订的,借款一千万英镑,五厘息,九五折交付,期限四十五年,此借款的担保是烟酒税和东三省税入和部分盐税,同时因为银行团要监督用款,币改和实业诸事都要报告银行团才能施行,银行团是不希望中国废两改元的,所以他们一直把各国承认中国当作一个筹码,以期能延缓或主导中国币改,以获得某种程度的金融特权。可这也是新政府和银行团之间最大的矛盾之一,杨锐不想按照洋人的意思币改,哪怕他们是正确的,也不希望他们从中插手,因为一旦如此,打乱币改的节奏,那币改的代价就要增倍。 另外一个合同就是湖广铁路借款合同,借款六百万英镑,此借款条件和前一个合同相同,但以满清铁路借款的惯例,总工程师必须要由银行团推出的人选担任,并且很多建路物资。比如钢轨等,大多要从国外购买,哪怕中国出产的钢轨比进口便宜。为了增加钢铁产量,杨锐一直想着怎么在铁路上多用钢。造船是重点,铁路也是重点,现在借款修铁路居然不能用自己的钢铁,那他就不愿意了。在其看来,四国银行团可以监督借款的使用。但不能左右铁路公司用款,可以督促工程的进度,但不能决定工程的具体内容。虽然在合同上对此有相关的保证条款,但在实际施工当中却因为款项由银行团控制,这些条款完全无法确保。 三是减租案,这是土改核心。虽然国会在近日将会通过这个条款,但各地的士绅却完全持反对态度,在其看来,既然国会在宪法里确定保护私有财产,那么朝廷就不应当督促减租。这些人的理由说出来只让人又笑又气。他们依然认为皇权不下乡是朝廷应该遵守的潜规则,完全不知道新的政府已经完全抛弃了他们,以组建农会的方式控制广大农村的基层。 第四是币改案,国内的钱庄、票号都被打压整顿了一遍,现在只剩下一些残存的钱庄势力和洋人银行勾结,妄图以缓办为名以阻止币改推进,经过橡胶股票风潮和票号清理,本土的金融势力已经式微,但银行团却拿着之前和满清的合同咄咄逼人。 最后一个则是食盐专卖案,为了收取盐税。全国的食盐都由国家专卖,不再有什么盐引之类,如此的跨步也让那些官盐贩子和私盐贩子很是不满,这不是要断财路的问题。而是要断生机的问题。 杨锐回到郑庆王府的时候,四国银行团代表就已经在等着了,汇丰银行的代表熙利尔、德华银行的代表柯达士、东方汇理银行的代表贾思纳、美国银行团的代表司戴德——美国人本来没有必要来的,但美国还未宣布退出银行团,也不得不跟来。除了四国银行团的代表,另外还有中英公司的代表濮兰德。这个之前泰晤士报的记者,现在已经从商了; 再有则是横滨金正银行的代表小田切万寿之助,四团银行团借出东三省实业的贷款,为了安抚日本,满清去年在与四国银行团签约之前就先向日本借款一千万日元,五厘息,九七折交付,二十五年期限。和四国银行团等着新政府开张好重订合同一样,日本人也是想重订合同,并且看到俄国人拿到了蒙古铁路,他们也想拿到些什么。 会客厅里面都是给自己送钱的银行家,若是放在后世或者前几年杨锐要笑掉牙了,可想想现在国际借款利率是四厘,日本都在不断借入四厘新债,这些人给自己却是五厘,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杨锐一点也笑不出来。 稳稳当当的在屋子里坐正,杨锐开始接见诸国银行团代表,他们起身向杨锐鞠躬道贺之后,言辞就锋锐起来,“总理阁下,听闻贵国将在下个月施行货币改革?须知,按照之前的协约,任何币改的方案都应先将币制章程报于四国银行团……” “熙利尔先生,我国并没有制定什么币改方案,银本位挺好,我们没有必要改。现在政府做的只是统一银元规格,这只是为了便于户部结算,若不是为了户部结算,这银元规格我看也不必统一,以前那个样子就挺好。”杨锐看着这个洋人唧唧歪歪,压抑着不满开始装傻。 “总理阁下,可各地的政府、税务局、厘金局、银行,都已经只接受新币,对于其他银元虽然也会接收,但其折扣太高。这已经是币制改革了。”熙利尔犹自坚持道。 “熙利尔先生,政府并没有规定大家一定要用什么货币,他们可以用任何钱币支付他们需要支付的东西,但是政府也有政府的规定,如果有人不满意,那他可以想其他的办法。”杨锐道,他不想和四国银行团多讨论币制的事情,转口说道:“各位先生,新政府乐意于向各位借款,因为我们需要钱,大量的钱。我们是不是应该多谈谈借款的事情。” “借款已经签订了,总理阁下,现在需要的是执行协约。”熙利尔再次抢在其他人前头说话,“我希望阁下能重视币制改革一事,抛开银行团施行币改已经违法了之前的协约。” “熙利尔先生,那我们就谈币制改革一事好了。”杨锐说道。“即使之前的币制改革协议有效,也要政府提出币制章程才能施行。您希望什么时候收到这个币制章程,一年之后,十年之后。一百年之后?政府现在只是统一银元规格而已,并没有什么进行币改。等统一银元规格之后,下一步就是讨论币改之事。如果需要借款,我一定会借款。” “总理阁下,银行团认为统一银元规格也属于币改范畴。现在您的政府在不通知我们的情况下就开始施行,这是违法协议。”东方汇理银行的代表贾思纳跳出来帮腔,他这边说完德华的代表柯达士也道:“阁下,我们一致认为中华政府违反了之前的币制借款协议,希望政府能马上将币制章程以及币制用款单提交给银行团核定。” 洋人一个接一个站起,最后美国人司戴德虽然没有表态,但他也是站起的。杨锐见这些银行家咄咄逼人,恼怒之间忽然笑了起来,他在诸人的诧异间笑完,然后道:“先生们。如果你们一再认定统一银元规格就是币改,那就这么认为吧。但你们不要忘记了,之前的协议是和满清政府签订的,并且并没有执行,在我的士兵占领北京之前,你们没有支付一分钱给满清政府。 对了,我都忘记了,政府所没收的满清政府存款还在你们的银行里,我很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解除冻结,让我们把那些钱取出来?” “阁下。你不承认清政府和我们签订的协约?”熙利尔看着面前这个掩饰不住倔傲的男人,很是一阵不舒服,和以往顺从的满清官员不同,这个男人对自己没有半点恭敬。 “前清跟各国的大部分协议我们是承认的。不承认的我们将和各国政府协商解决。”杨锐道,“至于商业上的合同,比如现在说的借款,因为国家需要钱,所以我们希望可以继续借款,但是之前的借款条件、所借款项的用途。都将会做些调整。比如,现在借款只有一亿两千八百万两,这些钱太少了,我希望借款能定在三亿两左右。这些钱除了修铁路以外,另外的用途就是购买各国的商品,主要是机械。 只要你们愿意以合适的价格卖出商品,那么我们就按照购买商品规模借款。如果英国的商品有竞争力,我们认为应该买入一亿两的商品,那么我们就问英国借贷一亿两;同样,如果我们需要德国的商品,那么我们就像德国借款购买。政府现在正在整顿税收,财政在好转,偿债能力已经是满清政府的一倍,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钱不会被贪污,全部都将用在实际的地方,我们将有足够的收益来偿还贷款。 先生们,现在全世界的经济都不景气,各国的资本都有大量的剩余,把这些资本拿到中国来,可如果只是被政府挥霍,并不能拉动经济,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借款的结果就是我们的债越来越多,你们越来担心坏账,但如果是购买各国的商品,这不但能给资本找到去路,还能给商品找到去路,何乐而不为呢?” 杨锐对着银行家们长长的忽悠了一段,四个人听完却没有中计,熙利尔反问道:“阁下,我想请问如果之前的协议您都不遵循,那么我们确信新政府会遵循新的协议?” “熙利尔先生,协议的签订是为了保证双方的利益,没有人会执行一份对自己毫无利益的协议。”杨锐反问道。等看着诸人都不再反对的时候,再道:“先生们,我还是重设我的观点,即币制借款先放一放,现在要谈的是铁路借款和实业借款。哦,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那就是武昌到重庆的铁路因为地质的原因无法修通,所以这条铁路只能搁置。” “什么?”听闻少了一条铁路,几个代表都是一惊,湖广铁路借款去年就开始卖出债券了,只是钱还没有汇给中国。“请问是什么地质的原因?” “是溶洞,从宜昌到重庆间有大量的溶洞,路基无法稳固。这真是一个不幸的消息。”杨锐说着铁路公司探查的信息,“我们认为这条铁路如果要修建,那要在在五十年之后。” “那政府应该对此作出补偿。”法国人贾思纳里面喊道。 “现在政府并没有规划多余的铁路来作为补偿。我只能保证总的借款数额会高于之前的数目。”杨锐忽然对眼前这些人有些腻了,他又应付了一阵,然后让人把他们送了出去,后面具体的谈判交由户部负责。 银行团的人走后,只等抽了根烟之后,他才会见中英公司的濮兰德,看着这个先是海关职员、再是公共租界总办,现在又变成中英铁路公司代表的人,他笑着道,“濮兰德先生的人生真是让人羡慕,可以做不同的工作,换不同的环境。” 濮兰德在公共租界总办的职位正因为邹容一案才弄没的,现在杨锐的感叹让他心中很不舒服,但想到此来是为了那一条铁路,他很是木然的道:“总理先生,我来是为了浙赣铁路延迟一事,公使先生通知我说,中华政府希望将浙江衢州到湖南湘潭铁路的借款交由英国公司办理。” “是有这回事。”杨锐道:“但借款的前提是承认新政府,并且对新政府和其他各国的借款以及商务活动不加干涉。” “不干涉?”濮兰德问道,“您是说德国吗?” “包含德国。这一次德国人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以,我们将和他们进行一些商业上的合作,比如,合资在青岛成立一个造船厂,引进德国的军工设备以更新国内的老旧设备,再就是……订购一些鱼雷艇巩固海防什么的。我不想因为一个朋友失去另外一个朋友。”杨锐道。 “就这些?”濮兰德毕竟是个记者,他并不认为这是杨锐的真实想法,肯定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当然,政府对于国内的改革我希望英国能出面支持,比如海关接受新银元,毕竟这对大家都是好事。”杨锐道。“税收增多,那么铁路、工厂就会增多,这些都有助于经济增长。” “您是说废两改元吗?”濮兰德的问道。“这是一件大好事,这在贸易商可以减少很多麻烦。如果厘金能拆撤的话,那就更好了。” “濮兰德先生,厘金的事情要十年之后才能解决。”杨锐不怕提前透露时间表,在他看来,关税和厘金是一体的,拆撤厘金的前提就是关税自主。“中国问题有很多,但如果要解决,只能是一步一步来,很多时候想快也快不了。” 杨锐一副开明的模样,只让濮兰德对其有了不少的好感,不过在十几年之后他写回忆录的时候——濮兰德擅长写中国大人物的自传,而且自传为了迎合读着的口味,写的很歪曲,他本来是想给杨锐写传的,可他感觉自己一定死在此人前面,只好写回忆录了——他却对杨锐大加批驳,认为他其实就是一个善于表演的骗子。 “那么,总理阁下,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问题,或许只要朱尔典爵士同意,我们之间就可以签合同了。”濮兰德说道。 “正是这样的!”杨锐道。“我的承诺半年之内有效。”他最后提醒道。 己卷第三章好办 历经九个月的动荡之后,随着中华开国、国会开会,中国似乎又重新恢复了旧的秩序,变得有条不紊起来,但任何深悉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个国家只是一个皇权其表、会权其里的别样物事,她的种种作为,让人分不清是现代的、还是复古的;是伦常的、还是叛逆的;是东方的、还是西洋的。 对此京津泰晤士报评论说,大中华国就是一个皇权和民宪政体的大杂烩,‘是一幢西式的大楼套了一个中式的屋顶’不美观更不实用;而顺天时报认为政府如此行径,不尊皇、不尊孔,简直就是无父无君,天下必定大乱;北京新闻则认为这是中国目前形势下最好的选择,既尊重了传统,又保全了民主,可以算作是两全其美;东亚劳埃德报则对新政府、新总理没有过多的评论,而是把头版给了威廉.雷奥,大标题就是威廉公爵。国外的报纸如此,京城中的华文诸报也多是唱衰,其版面的焦点则是孔教会请愿未果,中国从此陷漫漫长夜中,又有一报纸上写着些隐晦的偈语,示意长此以往,中华国将不国。 吵吵闹闹的报纸,熙熙攘攘的新闻,可即便是如此,北京城和以前相比也要冷清不少。没有那些王公贝勒、高官耆绅,大多地方的生意都不是好,八大胡同自不必说,那些古玩店、饭馆、烟馆、茶馆、洋货店、银号、钱铺,生意都是一落千丈。唯有衣帽店宾客盈门,忙得不可开交,这新朝虽没有定服式,可从总理到小吏,衣服的样式又回到了前明,全都是汉装。京城不是通商口岸,也不是商贸重镇,住在此的六十万人,要么是吃公家饭的。要么就是靠公家吃饭的,剩余的那些也是要和公家打交道的。既然如此,那总不能身着前清的马褂登门见官,于是大家又重做了汉衫。 满清倒灶使得京城一切奢侈行业关门破产。而新政府又有京城保护令,即京城的宫殿、城墙、古宅、牌坊、反正和前明有关的东西都说成是文物,对这些文物全部要例行保护,把城中商户破城开道的想法给掐断了。另外还有谣传说这京城方圆两百里都不准办工厂、不准开矿山,这让诸多人吃了一惊。和去年宣传的山西工业基地相比,这京城附近为何就不能开工厂? 这些自相矛盾的东西不管,后面几日通过的银元统一规格案、美孚石油探矿案、陕西油矿案,还有万众关注的减租案则闹起了轩然大波,几份报纸的发行量都是破万,总理府、国会两处都被诸多士绅清流堵住,说是要讨个公道,而国会里的国民党一出国会就大肆宣扬,说国会只是复兴会的傀儡,丝毫不能体现出民意。崇洋卖国、强劫民财云云。 举国舆论大乱,士绅纷纷往大明门前请愿喊冤,可是诸人的书表是递上去了,但深宫里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幸好数日之后总理府说是要开新闻发布会,说是要以正视听,这才把众人的矛头转向了总理府。 “竟成,咱们这几把火是不是放的太快了一些?”新闻发布会的当日上午,几个部的部长都云集总理府。商议完公事,虞辉祖想到现在的舆情。开始有些不安。他知道杨锐的处事风格是一旦认定就决不回头的,这样虽是好,可处事太猛可是要把士绅都得罪光的。 杨锐闻言只是闭目,一会才睁眼道:“含章。我们不抓紧时间赶上,和各国的差距就会越拉越大,被人恨很是正常,要想干事就会得罪人,这有什么好忌讳的。” “我支持竟成的做法。”农部的陶成章插言道,“这些士绅就是这么个德性。现在减租只是割肉,虽然大喊大叫,可要是事已成定局,闹一闹就会算了。关键是大家都要如此,要是有例外,那他们就要心不平了” “例外,能有什么例外?”杨锐笑道,“会内会员那边也是一视同仁的,既然会员都一视同仁了,那还有什么例外的?” “主要是教会那边我怕会有些意外。”陶成章道。“就怕有地主入教,一旦入教,那减租就不好办了,那些传教士为了能传教,什么都愿意干。” “有地主入教那也一样要减租,”杨锐看着他道,而后又看向国税的吴锡芬,民部的张承樾:“底下的情况真的是只要入教就无法无天了吗?” 他如此问,吴锡芬道,“总理,只要是和洋人沾边的那些就不好处理,即使是抓人,传教士也会阻拦,或者那些人干脆躲到教堂,这给下面缉税制度带来不小的麻烦。” 张承樾也道:“其他地方还好,直隶和山东教民最多,作奸犯科之辈只要是入教,那就有一份保障。”他说完看着杨锐瞪着自己,忙道:“现在民部正在完善人员,有违法者一概缉拿,不管是不是教民,也不管传教士是不是抗议。” “教会学校,学部已经将其化作另类,全国招考中教会学校的学生要考试,那先要参加同等学力考试,如果不参加,那没有资格报名。”蔡元培也插言进来,他对不服管束的教会学校很是恼火,这根本就是教育界的另类。 几人的三言两语,远看这话题就要岔开,虞辉祖忙道:“教会的事情一时还不是大事,竟成,现在政府好几个事情都在推进,激起的舆论可不小,如此下去,又是要出乱子的。” 教会的事情确实很让人恼火,庚子事变就是这些传教士下乡传教而后反激起来的。这些洋人要建教堂就建教堂,为何一定要把玉皇庙推倒然后再建教堂呢?难道在他们看来,信上帝就比信天帝的高明,真是莫名其妙。这根本就是白人高人一等,目中无人的体现。不过再想到十字架东征,杨锐也就释然了,这传教历来就和枪炮息息相关,中国若不是儒教几千年深入人心,怕早就遍地基督了。 “教会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杨锐定调子道,“十年之后再来好好理一理这事情吧。学部我不管,但是吏部务必要看紧了。不要把那些信教的人放进来做官,也不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因为信教而做不了官,反正政府里不要这种人。” 杨锐给教徒下了限制令,陈广寿连忙称是。马上就要科考了,两个月后第一批官员就会出来,他正为这事情忙活着。 杨锐交代完陈广寿,再看向虞辉祖,“含章你就不要担心了。百姓都盼望着减租减息,农会这半年以来,已经深入到每一个县,我们这些政策推行下去,绝不会酿成民变,最多只是绅变。如果没有农会,那这些士绅或许还能像四川铁路公司那样闹出一些事情来,可现在我们有农会,他们还能闹出什么事情来?要闹事的,民部会处理的。” 杨锐的回答不出虞辉祖预料。他是希望大家能以和为贵,不要出什么乱子的,可现在杨锐是农会军队在手,根本就是持强凌弱,他便只好无语了。 杨锐回答虞辉祖还是留着几分情面的,但在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他的言辞就极为尖锐了。在记者问道减租法案是不是劫富济贫、横夺民财的时候,杨锐很是严肃道:“国税局就是劫富济贫的机构,政府工作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劫富济贫。至于横夺民财,政府并没有夺谁的财。政府只负责收税。至于减租一事,只是以政府角度干预地主和佃户间的交易,把地租降到一个合理的水平而已。 在这里我要说,有些人做老爷做惯了。一旦利益有损,就嚷嚷大叫,其实按照我的本意,那就应该全国的耕地彻底国有化,什么叫国有化,就是禁止耕地买卖。全部耕地无偿收归国有,然后重新按人口分地,不管你以前是流民也好,大地主也好,反正家中有几口人,那就分几亩地,这样也就没有这么多抗议和不满了,地主们地里面农活都忙不过来,每日都为一日三餐奔走,哪能拿么有空跑来政府诉苦。” 杨锐言辞带着不屑,他一说土地无偿国有,下面的记者和士绅就是一阵惊呼,他话语刚落的时候,大公报的记者就站起来道:“总理大人,如此没收全国土地,请问公理何在?” “公理何在?”杨锐反问,“只怕这公理只是士绅的护身符吧?政府只讲法律,只认国会的议案。如果大家有不满,那么可以向大理寺提起上诉,将减租一事认定为违宪,或者说服国会议员,撤销减租案。至于说没收全国土地,如果减租一事推行不顺利,那就索性全国耕地国有化最好,这样也就没有那么多争执了,到时候地契全部废除,耕地就是大家的,均分即可。” 见杨锐老是把国会抬出来说话,马上就有记者问道,“总理大人,国会里头都是不识字的庄稼汉,请问这样的国会除了盲目投票之外能有何用?现在减租不就是顺了他们的意吗?” “国家不识字的人有九成九,国会里有不识字的议员有何好奇怪的?难道不识字就不是大中华的国民?还有那些识字的,就交了全国的税?国税局给我的报告里,在没有征收遗产税、个人所得税、土地增值税之前,这些识字的士绅也没有交多少税嘛。”杨锐看着场中记者和士绅,很是无趣的道,他这边一念税名,那些士绅只觉得浑身不对劲。 “照实说,本届国会就是庄稼汉国会,本届内阁也是庄稼汉内阁,所以,政府的政策将在不违宪的情况下,完全倒向庄稼汉,这是毋庸置疑的。至于全国两百万士绅,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投身到工商实业当中,对此政府是扶持的;再是保持原样,继续做梦,做什么梦?做皇权和士绅共治天下的美梦。在此奉劝各位,该醒醒了。从革命开始,皇权士绅共治天下之梦就该醒醒了。” 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杨锐言辞尖锐的刺穿士绅老爷们的耳膜,他仿佛说的是另外一种和这个世界各个不入的语言,只让这些人浑身冷汗,不能自己。在坐的诸位代表,已经完全认为以前那种绅治天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减租一事只是新闻发布会的一个焦点,另外一个焦点就是陕西油矿一事,在国会通过陕西油矿一案的同一天,吴仰曾和章鸿钊的案子刚好判决,前者因为不知情只判了三年牢狱。后者因为知情且故意为之,按照保密法判了二十年牢狱。判决和国会通过陕西油矿案的同步,更激起了诸多抗议,幸好这是在京城审判。要是换在湖州,那大理寺都要被人拆了。 当记者问起此事的时候,杨锐只是认为判罚的太轻,特别是有意为之的那个,不枪毙简直是万幸。他郑重其事的说政府将要求大理寺重审此案,绝不能姑息养奸,轻判了事,不枪毙章鸿钊政府绝不满意。他此言一出,从湖州赶来京城的章鸿钊族人徒然起身大骂,不过那是一口湖州方言,在场诸人并没有听懂在说什么,而后那几个骂人的就被请了出去。 经此一事,杨锐的强横完全被各大报纸的记者所熟知,在后续的提问当中。他们有些变得更加亢奋,指责政府批准美孚公司承办陕西油矿是卖国,杨锐对此只是不屑,告诫他们批准美孚承办的是国会,指责国会卖国那是无稽之谈。 两个小时的新闻发布会完全是在吵吵闹闹中结束,对于减租案有意见的士绅、对不尊孔有意见的士绅已经对解决己方的问题已经绝望,杨锐根本就不知道道德为何物,公理为何物,他的武器有二,一是傀儡般的国会。二是全国几十万军队和几千万农会会员,有这两者在,众人根本无法撼动其分毫。即便是有人拿纲常去制约他,他也将此推得一干二净。完全不把当今天子当盘菜。如此人物,简直是刀枪不入。 士绅们绝望,但记者们却是高兴不已,发布会中这么多事情,他们回去有得写了,报纸一出定会大卖。公理不公理,伦常不伦常,还不如多卖几百份报纸来得实在。当然,也有些报纸是并不讲究经济效益,比如京话日报便是如此,还有大公报靠着法国人扶着,家大业大,也不在乎销量。 数日之后,青岛。 看着新出的大公报的头条,陈其美只是叹气道:“看来是把演群给害了。” 演群就是章鸿钊,陈其美找人以同乡的身份求其帮忙,章鸿钊当时刚好耳闻陕西油矿一事,便把这些消息给弄了出来,本以为通过舆论可以让临时政府垮台,谁料想杨锐的脸皮极厚,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不但台没下,还把人关进去了。 “英士,那怎么办?”朱执信问道。“演群虽不是同志,但也是为了革命才入狱的啊。难道就不能把学生和那些留洋的士人再次发动起来请愿?” 朱执信对于情况不是很了解,旁边程家柽道:“姓杨的宁愿没有矿业司,也不受那些人求情,他说他办事先定规矩,规矩没定好,事情办了也白办。他还说矿业司十年之后再建也无大碍,反正矿埋在地下又不会跑,更说学部完全可以取消矿业专业,出国留洋只要是学矿业的,都不再派,他简直是要断了矿业这一脉的生机。 执信,杨竟成就是个疯子,脑子里完全没有仁义道德,三纲五常,他现在手里有兵有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皇帝还独裁几分。这样的人要和他斗,按照对付满清那一套完全没用。他在总理这个位置上久一日,那根基就深一分。哎……” 说到此程家柽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若不是心中还有三民主义,他都要退出同盟会,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教书匠罢了。复兴会和满清完全不是同一个性质的东西,满清完全是浮在上面的,靠着汉族的士绅帮其治理天下,一旦掌权者手腕不高操,那失去平衡就很容易垮台;而复兴会完全不是,他是实实在在从地底下长出来的,现在回头去看看当初同盟会和复兴会的争论,程家柽觉得很受启发,这复兴会的力量就在民众之中,要想推翻复兴会政府,那就要在民众中祛除他的影响。这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却是不可能的,特别是现在复兴会弄什么减租、去捐,使得底层百姓对其极为信任。 “英士,哎……”程家柽道:“我们还是要从新想革命之策啊。光凭着以前的老法子要想革命是成功不了的。再说这复兴会本身就是革命党,现在又坐着天下,我们要干什么,他们不用想就都清楚了。海军那边不就是这样吗,花了钱、去了人,可结果呢?我们做的事情东厂都了如指掌,他们这是把我们当猴耍了一回啊。 还有袁世凯之事也是如此,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可那女子不经审,被问了三天三夜,她一不留神就把事情给说出来了。现在不单是复兴会把我们恨上了,北洋那些人也把我们恨上了,我们还给杨竟成去掉了袁世凯这最大的障碍……” 程家柽嘀嘀咕咕的,只把屋子里的诸人说的很是心烦,要不是此次青岛之事是他牵得线,陈其美几个都想把他赶出去。只等他又说了一会,忍不住的朱执信道:“韵荪,你少说几句会死啊?大家也是想办法如何对付复兴会,谁能担保自己做的就万无一失?你还是和我们说说那些人情况的吧,他们是怎么个打算,有多少力量,多少钱财?” “是啊,韵荪,这杨竟成说到底还是卖国政府,现在卖给美国那么多油矿,那过段时间说不定又要卖出几条铁路,现在我们最关键的是要筹集足够的银两,然后找到机会发起举义,那些满人既然也想着复辟,虽然目标不同,但路子总是同的。”汪兆铭也在旁边搭腔道。 诸人这次来青岛,就是为了联络满人中想复辟宗社党的。程家柽京城中最熟悉,是以这事情由他来牵头,而之所以要到青岛,则是为了保密,青岛市德国人的地盘,德国人之前毕竟和满清王爷们交好,虽是改朝换代,但以往的人情还在。 “你们不要指望太多。这些个满人只是自己想复辟想的发疯,但手上根本没有多少东西。家财基本是给复兴会给没收光了,最后好歹发了五年的俸禄,可那是救命的钱,不要说拿来革命,就是自家过活都是不够,现在唯有几个满人家中的古玩没有收缴光,这些东西还能值些钱,所以便想着靠这个闹一闹。”程家柽道。 “是肃王善耆吗?”陈其美眼睛瞄向他,很不在乎的问道。 “不是善耆。”程家柽摇头,“是恭亲王溥伟。他是想当皇帝想疯了,只要我们答应推他当皇帝,那事情就能成。” “就溥伟一个人?应该还有其他人吧。良弼是不是?”陈其美道。 “是还有其他人,但良弼不是。”程家柽道:“满人中,还有以前的陕甘总督升允,他去年在西安被复兴会抓了,关了几个月无罪释放,一回家什么都没了就跑到了京城,京城什么也没了,被傅伟一挑唆,新仇旧恨加起来就决定反了。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志锐那些个满人也是观望着,只要一起事,这些人也会跟着进来。这一次他们主动联系我们,就是因为我们把袁世凯给杀了,他们就想着花钱让我们把杨竟成也杀了。” 说到杀杨竟成,程家柽满脸苦笑,他接着道:“再有就是那些尊孔无门的老夫子,比如维新的康有为、端方的师爷劳乃宣、孔教会的陈焕章等,至于孔府是不是牵连其中,我还不清楚,但现在减租,孔府也不例外,他们对复兴会绝无好感。这些人要是的尊孔,只要我们承诺以后尊孔,那事情就好办了。” 己卷第四章总价 藏身于青岛租界的陈其美诸人密谋的时候,租界里上海路上的礼贤书院(今青岛第九中学),尉礼贤和劳乃宣也在密谋着,和同盟会诸人喊打喊杀不同,尉礼贤这个德国传教士兼汉学家只是在对满清遗老劳乃宣说一门别样的亲事。 “劳老爷,”尉礼贤汉语有些怪异,但总算是能听懂,“以中国目前的形式,我认为复辟是难以成功的,除非……除非有一个还没有成亲的宗室子弟,娶一个德国王女,当然,公主可能会更好。如果是这样,那么皇帝陛下将有足够的理由介入中国事务,即使不介入,那么你们在山东也是安全的。劳老爷,我还听说天津的袁世凯袁大人被复兴会刺杀,他的部下非常愤怒,如果能让袁大人的部下参与到复辟这件事情上来,那么成功很有希望……” 尉礼贤似乎对复辟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开口的联姻之策,就让劳乃宣心中打突。可虽然想到那些白生生的洋鬼子女人劳乃宣只打哆嗦,但反正不是自己娶,他在不适之后还是认同道:“可是现在推动这件事情的亲王已经成亲,这样的话……” “劳老爷,妾是不允许的。”尉礼贤强调道:“不管是按照上帝的旨意,还是顾及王室的尊严,王女都不能做妾。而且我还要说明的是,这只是我计划,这样的办法是不是会有效还不能确定,中德两国的关系现在还处于试探区,大家都还没有想好如何与对方交往。” “哦……”劳乃宣捻着胡子开始无语了,想当皇帝就是傅伟,自成光绪死后他就一个劲的认定自己是爱新觉罗的中兴之主,可他年过三十,正室早就娶了,除非……他思虑到此,也就没有多言,起身告辞回去了。 复辟不是劳乃宣所提倡的。最开始想着复辟的是恭亲王傅伟,他只是后来被拉下水的。当初大举义的时候,他和端方没收财产后被监禁了几个月,等最后岷王圣旨一下。这些前清的老人就全放了。和其他遗老一样,他没有去袁世凯所在的天津,而是到了青岛。 在遗老遍地的青岛,诸人商议多了自然会商议出些事情来。革命党孙汶明白要想革命成功,那必定要有洋人的支持。复辟也是同理,要想复辟成功,那一样要有外国支持。可遍观诸国,美俄是被复兴会收买了,完全站在他们那边;英法则是一体,英国为了自己的买卖,自然希望国家稳定,对复兴会也是姑息;唯有日德有些希望,但日本要的是南满,那是祖宗之地。不可轻弃,所以最好的对象只能是德国了。 不过德国也有德国的问题,复兴会当中就有德国军官帮其练军打仗,现在那些德国人都已经封爵,最高是公爵,另外几个则是伯爵,这些人虽然宣扬十年前就脱离了德国国籍,但毕竟还是德国人。劳乃宣希望的是反贼们在国际两大势力中不敢靠向德国,这便是复辟的希望所在。带着复辟之后中德结盟的承诺,劳乃宣来求见尉礼贤。希望通过尉礼贤能和德国的领事甚至是皇帝搭上线,却不想这搭线居然是要联姻。 劳乃宣回到寓所,早在花厅里等候的刘廷琛就连忙站起来道:“劳大人,那洋人如何说?” 刘廷琛是学部侍郎。他为何复辟劳乃宣不得而知,现在这年月,有太多有奶便是娘的人了。这些寄希望于复辟的,他都尊重的很,当下道:“幼云啊,这德国人也说不准。现在复兴会势大,要想他们支持咱们,一般法子还是不行的。” “一般的法子?”刘廷琛也是听出他话外之音,赶忙道:“那要什么不一般的法子那德国人才能支持我们复辟,总不能把这山东割让给他们吧?” “割地?”劳乃宣摇头,“要割地的话那这么多洋人我们怎么割的过来。尉礼贤尉老爷想的办法是联姻,但你知道那洋人是要做妻不做妾的,可恭王早就是成亲了的,这事情……哎。” “要做正室?”刘廷琛想了起来,“难道非得休妻不可?” 见刘廷琛说出了自己所想,劳乃宣道:“为了复辟而迎娶洋人,幼云,这事情要是传出去,那可……清流们可是要声讨的了。最好的办法还是找一个没有成亲的宗室和德国人联姻,然后恭王做摄政王,这样不管是礼法还是人情都是说的过去的。” 劳乃宣的提议乃两全之策,可刘廷琛却知道以恭王的心性这是万万不成的。几年前光慈禧被刺,光绪复出,这恭王闻此消息不但不喜,还大病了几日——他就是巴望着光绪一死自己好继承皇位,可倒好,这光绪可是一直到革命党攻城的晚上才死,而且死后第二天这天下就换了个颜色,让人想登基都来不及,现在好不容易准备复辟,却要找一个子侄为帝,这小恭王怎么可能会答应? “劳大人,我这还是回去和诸人商议吧,是不是要像德国人说的那般,还请容后再议。”刘廷琛自己也拿不定主义,只好回去向溥伟汇报了再说。不过等他陪着劳乃宣回到溥伟公寓的时候,却发现恭王不再,待打听去处之后大惊道:“什么!去见革命党去了?” “正是。”前广东监察御史胡思敬很是自然的道:“革命党也有和复兴会不对路的,现在恭王去见的孙汶一系,就和复兴会势成水火。前段时间袁世凯据说就是他们杀的,若是能杀了杨竟成,那大事可成矣!” “正是!正是!”前国会副议长郑孝胥也道。“不管德国人支不支持我们,这杨竟成都是该杀。他一死,群贼无主,那大事可成矣。若再有人振臂一呼,那天下自当可定。” 郑孝胥一向是和日本人交好的,劳乃宣见他言语中并不在意德国人,忙问道:“郑大人,是不是日人那边已经联络妥当?” “正是!”郑孝胥面有得色,“吉甫(升允)已经赴日,现在复兴会与日人关系不睦,大家都说两国间必有一战。我等正好借此机会以成所愿。” “苏龛兄,这靠着日本人复辟,怕他们是狼子野心吧。”劳乃宣道。“为今最好之策,还是找德国人帮忙。事成虽要给他们酬劳,但也不要割地啊。” “季宣兄大缪。这要找人帮忙,总是要给人好处的。日人已经答应了,并不要割我大清寸土,他们只要些特权罢了。”郑孝胥道。“与其这天下被乱党给占了。那就不如引友邦以助我复辟。德人现在和乱党关系,季宣兄,那尉礼贤没有告诉你他们的亲王亨利要来了吧?” “亲王亨利?”劳乃宣完全没有听说过这回事,“这亲王亨利不就是德国皇帝的弟弟吗?” “正是!你既然不知,那就说德人助我无望矣。”郑孝胥叹气道:“现在乱党为了拉拢列国,不断的出卖权益,这个给油矿,那个给铁路,反正为了得洋人支持而无所不用其极。唯独对日人甚恶,什么也没给不说。常常还闹出些事情出来。日人看乱党以后将成心腹之患,这才愿助我等完成这复辟大计,这也是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郑孝胥说了那么一大堆,可劳乃宣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这德国皇帝的弟弟亨利亲王早年是来过中国的,其来主要是因为当年初占胶济,为了稳定胶澳才来的。现在此人再来,定是要和复兴会等人交善的,而一旦交善。那哪会支持自己这些复辟啊。由此他不由道:“看来如今这局,还只能是靠日人才能达成所愿了。” “正是如此!”郑孝胥高兴道,激动之余还挠了挠自己的秃顶:“舍日人再无别人了!德人那边还是先放一放,若是他们不承认那乱党。我们再和其接洽不迟。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联络旧党,以图蓄力,待时机一到,那便可以举事了。” “对。对。现在袁贼已去,其部下人心惶惶。诸多人物都有其他心思。只要联络得当,许以官位,那还是能拉来不少人的。”胡思敬道。“再则……再则陈伯严的二公子,正是山东巡抚,若是能说通此子,那大事可期啊。” 陈伯严就是陈三立,维新名臣陈宝箴之子,其与谭嗣同、徐仁铸、陶菊存并称维新四公子。戊戌时支持维新,与其父一起被革职,光绪重出时为礼部侍郎,但当官未久就因抚剿之争而辞官。其子衡恪、荣恪、寅恪三兄弟早年赴日,在日期间,三子足疾回沪养病,大子、次子则数年后毕业。在东读书期间,二子荣恪入了复兴会,而后还是复兴会一大江西代表之一,后杭州举事事泄被俘,因家族的关系免了死罪,只判了十年牢狱,不想牢还没有坐完,这边复兴会就夺了天下,当即成为新朝新贵。 复兴会之人大多年轻,陈荣格出身官宦名门,加之其就读的学校是东京帝国大学财商系,自然一出狱就被委以重任,或许复兴会是想着拉拢陈三立这些前清老臣,但这个目的却是没有达到,而且其现为山东巡抚,正好成了复辟之关键,是以恭王身边亲近之人都很重视对陈荣格的游说,期望他能恪守伦常,瑾尊父命。 胡思敬和郑孝胥把事情说的那么美好,劳乃宣只是不信,像他的故主端方等对复辟一事都是敬而远之,这还是旧臣,这陈荣恪再怎么瑾尊父命,也不会卖了复兴会转投小恭王吧。不过此时他不好泼大家的冷水,只是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心中却再想着德人亲王亨利一事,心想着要是能面见此人,那么即便不成功,也能为日后留一通路。只是,如何才能见到这个亨利亲王呢,他又是何时经过青岛呢? 劳乃宣苦思亨利亲王时,青岛租界总督山胶澳总督府内,尉礼贤正在向胶澳总督阿尔弗雷德.麦尔.瓦尔代克汇报宗社党一事。瓦尔代克海军出身,之前为远东舰队的参谋长,在上一任总督特鲁伯被提尔皮茨弄走后,他便成为胶澳第四任总督。 “总督大人,我认为我们应该支持他们,这对于帝国在远东的事业大有帮助。威廉他们对皇帝陛下只有被抛弃的怨恨,有他们在,中德之间是难以结盟的。”尉礼贤道。 “不!不!理查德,皇帝陛下不是这样想的。”瓦尔代克纠正他道:“有威廉公爵在,这个国家即使不和帝国结盟。但最少不会以帝国为敌。就胶澳总督区而言,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中国完全的倒向英国和法国,至于俄国,我并不认为他们与之会有什么好结果。在满洲,要想打压日本,那就必定要交好美国和俄国,复兴会正是这么做的。知道吗,亨利亲王已经在来中国路上。不,应该是他马上就要到了,帝国很有可能会和中国做成一笔大生意。” “大生意?”尉礼贤疑问道。他记得现在的中国政府和以往那个政府并无太多区别,不同的是,以前那个政府常常借钱赔款,而现在这个政府则是借钱购物,美国人那边据说他们借了八亿马克,购买美国的商品就用去了四亿。“总督大人,您是说要和中国人在青岛成立造船厂吗?对,还有兵工厂?” “不完全是!”瓦尔代克说道。“具体是什么生意。只有亨利亲王和杨竟成见面才知道。我相信这是一单大生意。他后天就到。” 和德国的生意确实很大,大到新政府要专门给英国一条铁路贷款才能平衡两国之间的关系,美、法俄、德、英几国都拿了不少好处,唯有日本所求的福建铁路没有下文,这才使得日本人转了性子,不但支持孙汶,也开始支持宗社党。不过,这些本都在杨锐的预料之中,满清那么多黄带子、红带子,现在一朝变做平头百姓。自然会想着复辟,借着复辟打压那些反对势力,是刘伯渊和杨锐之前定好的计策,所以当山东的报告传送到京城的时候。杨锐并不吃惊,唯有陈荣恪那边想着要调岗辞职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边是父亲苦苦相求,一边是革命务必恪尽职守,陈荣格的处境也是艰难,可杨锐又不好现在就把他调走,一旦如此。那山东那边就要打草惊蛇了。最后所想的办法就是,让人暗中接手陈荣格的职务,但对他本人却仍不调动,如此才把山东的事情暂时稳住。 处理完宗社党的事情,接下来的大事就是德国亨利亲王来华。当初在邀请德国人的时候,杨锐也没想到威廉会派亨利亲来,但想到亨利曾经在远东的履历和他的专业,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于是,在美国新公使芮恩施到达中国之前,德国亨利亲王就先到了。 隆重的被朱宽肅在紫禁城接见,并授予一等勋章之后,亨利亲王才到总理府和杨锐叙话。据闻当年光绪接见外国使臣,第一个行握手礼的就是这个亨利亲王,现在光绪不再、天下换主,朱宽肅也不行握手礼,就不知道这个高瘦干练的德国人内心有何感触,但看到他严肃的神色,杨锐知道即便是问,人家也是不会答的。随着各方面情报综合起来看,这德国人对满清王公还是真有偏爱的。庚子时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威廉极为愤怒,但在满清派载沣去德国致歉的时候,威廉又对其特别客气,还教了他一套治国之术,后面满清和复兴会之事就不必说了……杨锐只感觉德国人运气实在是太背,老是站在失败者的一边。 “殿下万里奔波,实在是辛苦了。”杨锐在双方见礼之后开始客套,但他并没有使用德语,话语是通事翻译过去的。 “总理阁下,能再次来到中国是我的荣幸。”亨利亲王一丝不苟的道。而后他忽然笑起,展现出德国人所不具备的一面,“在阁下的领导下,中国能有这样的变化,真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听着德国人恭维,杨锐明白威廉为什么派他来了,当下也是客气道:“没有德国朋友的帮忙,我们不会取得今天的成就。所以,就我个人来说,对于德国极为亲切。”杨锐到此已经用德语了,一边的通事见他如此,也是乖巧的退了出去。“但是,对于中国目前的情况看,太过偏向亲近于德国只会让国家处于危机之中,这是皇帝陛下和我都不愿意看到的。” “亲近德国…危机之中…”亨利细想着杨锐的话语,一时间没说话,而后才想到一件事情,道:“我国皇帝陛下要我带向阁下致意,陛下希望德国和中国的友谊能永久长存。” “当然,这也是我所希望的。”杨锐说道,而后直接把话题插入正题,“这次要去亲王阁下前来中国,是希望两国之间能在军工上有更密切的合作。” “是的,我完全理解这一点。”亨利亲王点头道:“克虏伯先生已经派遣他的得力助手和我一同前来中国,阁下像驻华公使所提及的军工升级计划他们将会全力支持。” “那就好!”克虏伯派了一个重量级人物前来,杨锐是知道的,军工体系现在已经被整理的差不多了,但国内军工的产量太少,满清原有的工厂加上复兴会自办的兵工一厂和二厂,整合下来年产步枪还不到五万支,火炮还不到五百门,枪械生产能力不足,弹药也是不足,子弹年产五千发万发,炮弹不到二十万发,以五十万军队算,子弹每枪每年才一百发,炮弹就更少,每门炮每年只有八十发炮弹,这还只算的陆军,海军没有计算在内。 以总后勤部的估计,步枪产量要翻一倍,达成十万支的规模,火炮也是要增加一倍,年产千门以上;弹药方面,子弹产量也要翻一倍,达到年产九千万到一亿发的规模,而炮弹,陆海军加起来要达到年产三百万发甚至五百万发的规模,这样的军工才能对外一战。而在军工布局上,东北一处、山西一处、兰州一处、湖北一处、四川一处、南京一处、广东一处、共为七个兵工厂,这七个厂都要具备生产枪炮的能力。 而要想达到这个规模,硬件投资估计将达到两千万两,这只是增量,还没有算上对原有老厂设备的更新换代,要想把军工设备全然一新,那么投资将要超过三千万两。这还只是兵工厂,中国现在没有镍矿,矿业司的那些人罢工,杨锐只要委托洋人找矿,一旦找到镍矿,那开办镍矿及冶炼厂也又是一笔巨款。另外,现在步枪用的子弹还是圆头弹,要想生产尖头弹,技术转让费就不知道德国人收多少,虽然军队目前选择的是毛瑟96式7mm口径枪械,并不和德国的7.92mm雷同,但毕竟是尖头弹,就是德国也才是七年前才全面换装的。 杨锐想完军工上的事情,再想到另外一件大事,思索之后才开口道:“殿下,我国除了需要订购大量军工生产设备之外,还想在贵国定做一批舰艇,据闻现在贵国的船台极为忙碌,我们很担心会影响船只的交期。” “不!总理阁下,中国的订单我们保证按期完成,之前贵国订购的船只现在已接近完工。”军工设备只是一次性生意,若不是担心自己不卖别国会抢,德国人根本不想卖此类设备。军工如此,但是舰船却是不同的,造舰可要比买军工设备挣钱多了,是以亨利听到杨锐说要造船,眼睛忽然发光,他竭力的矜持着,小心的问道:“请问贵国是要订造什么舰艇?” “都是一些小船。”杨锐的回答让亨利目光有些暗淡,不过他后面的话却让他的呼吸也变热了,“但是数量很大,我估计总价不会低于四亿马克!” 己卷第五章总价2 四亿马克基本就是德国海军一年的军费,也许这个数字对于德国那几个海军法案来说并不见多,但对于中国这样的国家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并且,按照无畏舰的造价,四亿马克可以造大约八到九艘无畏舰。如果适当的使工期延长,那么这些无畏舰就很有可能在战时编入德国舰队,要是这样的话,那德国海军的战斗力将提升近一倍……亨利亲王眼睛里放着光,他的思维只停留在四亿马克的造舰费所堆积的八到九艘无畏舰上,完全忽略了杨锐说要造的都是些小船。 穿越者可以未卜先知,但是任何事情的发展都有轨迹可循,全欧洲的政治敏锐者们都很清楚战争不需要几年就将爆发,差别只是大家判断的时间点不一样——在英法俄三国看来,最佳的开战时间是1917年俄军扩军完成,以及俄国西部铁路网竣工(德国预计该铁路网将于1916年完工);而在德国看来最佳的开战时间,则是1914年基尔运河扩建工程完工、边境战略铁路建成,以及在奥匈皇帝约瑟夫一世活死亡之前——皇帝已经八十二岁了,一旦逝世,那么德国最后一个盟友奥匈帝国将土崩瓦解。 杨锐知道后世战争的确切时间,而亨利亲王则知道战争大致时间,即1914年到1916年之间。在这段时间内,德军的动员时间只需两个星期,而俄军的动员时间需要六到八个星期。按照参谋部的判断,打败法国需要六个星期,也就是说,德国可以在俄国动员的六到八星期内干掉法国,从而在解决西线之后把军队迅速东调再与俄国决战。这便是德国的战略逻辑,施利芬计划就是六个星期解决法国的计划,可一旦俄国扩军以及西部铁路网完成,那么德国将两面受敌,于是。战争必定要在俄国充分动员之前发动成为德国开战的充分必要条件。 幻想着八九艘无畏舰加入德国海军,亨利亲王压抑着激动道:“总理阁下,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只有无畏舰才需要这么一大笔钱。以中国目前的局势来看。建设一支不少于六艘无畏舰的舰队是理所应当的,而据我所知,日本已经确定要建造四艘金刚级无畏舰,加上其本土固有的舰队,没有六艘无畏舰。中国难以在海战中获得优势。” “不。殿下,我要造的不是无畏舰!”杨锐看着他关切的模样很是不爽,无畏舰的船台期需要两年,两年之后就是一战,其他人不知道时间点,亨利亲王不可能不知道,他这般忽悠自己造无畏舰,简直就是中国花钱造舰,然后给德国免费使用的伎俩,虽然战后德国一定会归还战舰。可是真金白银被他们用个几年,利息就是无数了。不想再和德国人客套,杨锐冷声道:“殿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希望可以看到你的授权书。” “当然!”亨利礼貌的答道,随行的役从将授权书递于杨锐身边的李子龙。而杨锐,因为是总理,完全可以代表国家签字,也就无所谓授权了。 德国人的授权书是德中两种文字写就的,德国人准备的很完善。该授予亨利的权力已经全部授予,只是中文版本的授权书上没有威廉皇帝的亲笔签字和印章。李子龙把这一信息告诉杨锐的时候,亨利亲王也发现这一问题,他坦然道:“我很抱歉。因为来的时候非常匆忙,所以中文版本的授权书并没有皇帝陛下的签名和印章,但我可以以全权代表的身份草拟一份声明,保证中文的授权书完全有效。” “如果是这样的话……”杨锐道,“我可以接受这份声明,并认为授权书是有效的。殿下。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开始正式谈判了。但在开始之前我要说明的是,因为没有自有的跨洋海底电缆,从中国发往美洲和欧洲的电报都不安全,英国人监控着一切,这也是我希望殿下能获得德皇陛下全部授权的原因,造舰关系重大,我不希望英国获知这方面的信息。” “我明白,我明白!”见杨锐这么小心的提防英国,亨利亲王很是亲切,德国在大西洋的数条海底电缆正是为此而设。“如果真的需要想告知陛下,我会通过无线电与柏林进行联络。” “殿下,无线电也在英国人的监听范围之内,如果真要联络柏林,还请务必多次加密,最好是一次一密。”杨锐很诚恳的道,“这事关中国的国家安全,如果订购舰艇的事情被他国获知,那么中国将承受巨大的压力。” “当然!我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亨利终于想起中国驻德公使的叮嘱,显然,接下来要谈的生意不但数额巨大,而且还牵动着远东原本紧张的局势。 见德国人开始严肃起来,杨锐终于开始切入正题,“复兴会和贵国海军的合作从06年就开始,中间虽然有一些波折,但现在情况要比想象的好。几个月前基尔港的海军人员已经向我报告,多年试验下潜艇的艇型可以定型,所以我们想订造一批潜艇,以用于近海防御。但本着秘密的原则,我又希望订造潜艇的事情不被第三国所知,如果泄密的话,我宁愿自造或者把一部分建造工作放到其他国家。 可以说,是中德两国技术工程人员的共同努力才有现在成熟可用的潜艇技术,我希望把所有潜艇的订单都交给贵国,但我又担心贵国不能按期交付,或者不能严守订造的机密……” 在杨锐否定无畏舰的时候,亨利已经猜到杨锐订造的将是潜艇,这个在复兴会革命成功前就投入巨资的东西。虽然不明白中国人的造舰思想为什么这么怪异而无用,亨利忍者劝诫问道,“请问总理阁下,贵国要订造多少艘潜艇?” “一共是两百五十艘六百五十吨级的甲级潜艇,二十艘一千七百吨级的乙级潜艇。”杨锐没管德国人的巨震,而是递给他甲乙两型潜艇的简略图,再道:“这些潜艇将分两个阶段交货,一个是从合同签订起到1914年七月为第一阶段,大概为两年时间,这两年将订造一百五十艘甲型潜艇和十艘乙型潜艇;另一个阶段则是1914年年底或者1915年年初。到1916年底,这个阶段将交付一百艘甲型潜艇和十艘乙型潜艇。” 作为海军将领亨利深知潜艇的造价和作用,虽然潜艇一直在中国人的巨额资金下改进,但他和提尔皮茨一样认为这种跟不上大舰队的小船毫无作用。他倒抽一口凉气之后道:“总理阁下。两百七十艘潜艇价值五亿多马克,如果用这些钱建造无畏舰的话,那么可以监造整整一个舰队,请原谅我的无知,为什么不能用这些钱建造无畏舰呢?” “殿下。五亿多马克是可以建造一个舰队,可是中国并没有这么多人去驾驶这支舰队,虽然我们的舰队、海军学校都在整顿,但没有十年时间,舰队不会有什么战斗力;另外,一旦建造那么多的无畏舰,那么中国将会引起各国的敌视,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中国偏爱潜艇,我本人也偏爱潜艇,虽然这种小船并不起眼。但我们目前需要的是近海防御,我不想再有别人在海岸上架设几门大炮就让我们低头签订条约了。”杨锐看着依然满脸困惑的德国人说道,“无畏舰是进攻,而我们要做的是防守,保护海岸下有限的防守,并且也只有这样的舰队才能被不列颠那些贪婪的蛀虫和他们的盟友所允许。” “可为什么中德两国不能结盟对抗那些该死的蛀虫呢?”亨利见缝插针的劝诱着杨锐,他知道复兴会诸人是在德国亲近满人之后才和英国人交好的,德皇和他都希望中国能靠向德国,甚至是结盟。 “殿下,中德之间太遥远了。即使是结盟我们对于贵国又有何帮助?而且在军工厂扩建完成、两百多艘潜艇交付中国之前,我们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任何一国只要愿意,就可以把他的军舰开到沿海或者是扬子江。”杨锐说着早就准备好的推辞。“虽然中德两国都有一个共有邻国俄国,但对于中国来说,最重要的敌人是日本而不是俄国,而对贵国来说,不管是俄国还是日本,都是敌人而不是盟友。我们对他们中任意一个开战,对于贵国都是有益的。” “可毕竟俄国在我国的东方,如果开战,我更希望贵国进攻俄国而不是日本。”话说到这个层面,亨利也不客气了,他虽然没有说希望中国配合施利芬计划,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可对于我们来说,南满的日本军队可以直接进攻北京,而北满的俄国军队只会限制在四平以北,而且一旦我们对俄国开战,那就要面对俄国和日本两个敌人;而对日本开战,则只需要面对日本一个敌人。殿下,您认为我能说服我的同志和国会把国家带入面对两个敌人的战争中吗?”杨锐看着德国人反问道。 “可如果中日开战的时候,俄国也加入战争呢?阁下,他们都是英国人的盟友,你难道就不担心这一点。”亨利也是反问。 “对于俄国参战我只能尽量避免。”杨锐说道,“如果他真的参战,那对于中国将很不幸。知道吗殿下,日本人已经打算将十七个师团扩充到二十四个师,战时将进一步扩大到五十个师团。而俄国在战时最少能扩充到一百个师,即便欧洲需要十七个师、中亚需要十五个师、国内需要十三个师,那减去这四十五个师,他能派往远东的兵力也不少于五十个师。日俄双方一百个师,一百二十万到一百五十万参战部队,这场战没打中国就输了。 俄国或许会成为中国的敌人,但这只能在我们打败日本之后,相信殿下在欧洲的时候已经知道日本前内阁首相桂太郎在欧洲四处借钱之事吧。日本到期需要归回的国债只有五亿日元,但是桂太郎却想借十亿甚至是十几亿日元,日本人已经在准备战争了。我之所以希望潜艇建造一事保密,就是希望战争能在16年后爆发,那个时候我们或许能和日本一战。” 处于杨锐和亨利亲王这个位置,世界上的信息没有多少是不知道的。中国从美国借了两亿美元,向俄国借了一亿卢布,靠这些钱大肆营建造船厂、海军军港,并且还把美国势力引入海军之中,这些做法都让日本起了戒心。特别是在日俄第二次协定之后,日本的假想敌已经从俄国变成美国,现在美国人居然插手中国海军,这已经是中美要联合钳制日本的节奏。对此。任何一个日本人都是不可接受的,中日开战只是时间问题,这就是桂太郎欧洲借款的原因,也是中国要保密订造潜艇的原因。 亨利想着远东的局势,想劝告杨锐对俄开战以减轻德国在欧洲的压力。但他只觉得无从劝起。中国根本就是弱国,去年战胜日本也是水灾侥幸所致,要不然中国也不必在和谈的时候让出安奉铁路和一个铁矿。他看着神色自若的杨锐,最后一次劝道:“总理阁下,我还是觉得把钱去建造潜艇是一种浪费,那种小船速度只有十五节,根本不可能做有效的机动,即使可以潜入海底,它在水下的活动时间也很有限,只有几个小时。只要有足够驱逐舰,那他们将毫无作用。”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订造两百多艘潜艇。”杨锐坚持道,“殿下,我希望能知道,这样数量的潜艇贵国能不能准时交货,并且,这么多数目的潜艇,造价将是多少?” 感觉到杨锐的坚持,亨利亲王问道。“那贵国将怎么支付这笔费用呢?这么大笔的金额支付很容易泄密。” “我希望能用美元支付一部分,再用白银支付一部分,剩余的部分我希望能由贵国提供贷款,然后我们分期偿还。”杨锐说道。德国人什么都明白。就不知道是不是能讨要到一些贷款。 “总理阁下,请原谅。这么大笔金额的贷款在我国没有先例,特别合同需要保密从而不能向公众发放债券……”亨利亲王不出所料的拒绝贷款,杨锐只好故意的叹气,他闻声最后道:“就我权限范围内,我认为给予贵国货款十分之一的贷款是合适的。但如果超过这个比例,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十分之一?这实在是太少了,我希望能有十分之三的贷款。”杨锐道。德国人是想打九折。而按他所要的第一阶段一百六十艘潜艇,按照总后的核价,甲型潜艇两百万马克,乙型六百万马克,总价加起来为三亿六千万马克,合九千万美元、一亿两千八百万两银子。“还有造价如何?交期是不是可以满足?” “十分之三的贷款不可能。”亨利很是客气的拒绝杨锐的还价,“但我们可以在造价上适当优惠,交货也没有问题,潜艇只是几百吨的小船,德国现在的造船并不繁忙……阁下,我很好奇,这些潜艇你怎么把他们运回中国,它们实在是太多了。” “我们认为三十艘一批,第一阶段的订单的一百五十艘,将分为五次交付,每批三十艘。这些潜艇的航程都超过八千海里。他们从德国出发之后,或者走北海,或者直接穿过英吉利海峡,然后在德属殖民地西南非洲(纳米比亚)落脚,舰队休整之后再绕过好望角,再在德属新几内亚休整一次。有这两次休整,那么他们完全可以驶回中国。”杨锐说道。 “哦……上帝。”亨利亲王跟着杨锐的话语环游了一次世界,他现在已经相信眼前中国人没疯,潜艇的航程居然有八千多海里,这真的是近海防御吗? 亨利亲王带着这样的问题结束了第一次谈判,当他回到公使馆的时候,迅速召集前任驻华公使雷克司、新任驻华公使哈豪森、克虏伯总办德雷克以及东亚分舰队黑乃尔上校商议此事,在把杨锐给的潜艇图样和交期交给德雷克审阅之后,亨利问向雷克司道:“亚瑟,杨竟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现在这个新的国家又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如果中日之间发生战争,中国人能胜利吗?” 亨利亲王的一连串问题让雷克司不知道回答哪一个好,他只好按照他提问的顺序道:“杨竟成一点儿也不像中国以前的官僚,他不追求虚幻的东西,很务实,并且很有实力,所以很强硬,另外,他还有他的政府都很廉洁,在这里,每一个官员都要公布自己的财产,一旦他进行超出其收入的消费,那么‘锦衣卫’就要找上门调查。 整个国家是一座严密的金字塔,有一种叫农会的组织使政府绕开了以前的士绅,直接对乡村进行管理,农民们被请上了国会,六百个席位里他们的数量最少占了一半,他们虽然不识字,但是国会给他们每人配了一名秘书,这些秘书可以把会议的议题传达给他们。但在国会里,不管他们识字不识字,杨竟成的命令就是他们的使命,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就是——团结就是力量!有好几次这些农民议员在国会大厦里唱这首歌,声音大的半个北京城能听见。 杨竟成对于国会、对于政府都有百分之百的控制力,唯一的例外就是广东和广西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但这两个省在遥远的南方,他只要牢牢的把控着这个国家的其他二十多个省,就可以打败日本人。是的,我确信这一点!去年他的力量处于最为衰弱的时期,但现在不同了,随着农会的建立,复兴会的势力深入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而且随着土地减租案的施行,那些农民更会信赖复兴会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雷克司实在是对于中国的半年多变化太有感触了,说了半天之后只觉得越说越偏,他立马纠正这种啰嗦,简洁明了的道:“殿下,杨竟成是一个务实并且很有力量的人;这个国家是一个逐渐团结、并且越来越有力量的国家;如果中日之间发生战争,只要战场是在陆地上,那么中国一定胜利,而日本一定失败。” 雷克司说完亨利又把目光看向哈豪森,他见此也是答道:“是的,我完全赞成亚瑟的发言。中国的情况正在日益好转,这一点可以从北京城的秩序和日益增长的税收中体现出来。杨竟成内阁则是这个国家最有力量的内阁,他能左右这一切而不被民众怀疑。殿下,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承认他的政府,并且在中日对抗中全面倒向中国这一边,如此才能与之保持一种良好且密切的联系,才能维护帝国在远东的利益。” 德国有一个极爱惹麻烦的皇帝,这是外交部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的,同时哈豪森还了解到几年复兴会和德国的合作,居然是德国政府率先违约,这不由得让哈豪森很担心皇帝一时兴起又闹什么乱子,复兴会再也不是躲在山沟里的复兴会了,它现在统治着中国。 见两个驻华公使都对中国当前的执政者表示肯定,亨利亲王道:“我会把你们的建议汇报给陛下,建议他尽快承认中国政府。我也希望德中两国能建立牢固的友谊,但我更希望中国能在德国需要的时候和俄国开战,以减轻我们在东面的压力。现在中国和俄国人很亲近,他们甚至把俄国势力通过蒙古铁路引入长城以内——对于这个国家来说,长城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标范围——我很担心他们会和俄国人结盟以排斥日本以及我们。” 感受到亨利亲王的担心,雷克司很确定的道:“殿下,杨竟成不会臣服于任何一个人,在驱赶了日本人之后,他们下一个要驱赶的估计就是俄国人。蒙古铁路不光是让俄国人的实力引入长城以内,也让中国能快速的增兵于蒙古高原。想想去年统一战争吧,占领库伦居然和占领北京同步,这也就是说,进入蒙古的军队好几天以前就开始行动了,从这,我们不难看出杨竟成对于蒙古的重视和对俄国的提防。” 己卷第六章总价3 “下一个……”雷克司的话亨利亲王明显是听见去了。去年的‘七月奇迹’中,中国一个又一个省被复兴会出其不意的快速占领,十几天之后,整个国家完全变了一个颜色,统治中国长达两百六十多年的爱新觉罗王朝顷刻间灰飞烟灭,以前的王公成了囚犯,高官重臣变成了乞丐,这种革命被全世界惊呼为‘七月奇迹’。同时复兴会迅速犀利的进攻使得全世界所有皇朝惴惴不安,深怕哪一条夜里就会有革命者杀入首都,推翻王朝。 在其他人惊叹于复兴会所创造的奇迹的时候,严谨细密的德国人则在分析复兴会的一切,从复兴会和杨竟成以往的轨迹里,他们往往能发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可以从占领省份的时间顺序可以看出杨竟成对各个省的重视程度,以此看,全国二十五个省当中,蒙古是最为重要的,其次是满洲,再次是北京等关内省份,最不重要、或者因为距离的原因,两广、云南、西藏、新疆(也就是现在的西域),是最晚占领的,而与北京近在咫尺的天津,则是因为不得进兵的原因,是通过谈判才解决的。 只要显现,就有踪迹;只要有踪迹,那总能追寻到一些特点。杨竟成今天怎么对付日本,那明天就怎么对付俄国、英国、法国、德国,他的崛起对各文明国来说不是好事,可这在亨利亲王看来已经无所谓了,德国的命运在于两三年之后大战中,如果赢了,那就有半个世界,如果输了,那连德国本土也未必能保存。 “我们没有耐心等杨竟成打败日本再与俄国为敌,帝国迫切需要一个远东的盟友以减轻帝国西面的压力。”亨利亲王沉默之后如此说道,“每个人都要开始想办法,想着怎么扭转中国这种局面。还有,雷奥.威廉公爵那边你们有没有去拜访过?” 昔日的被抛弃者居然成了这个新生国家的贵族。据说此人还是中国总参谋部的总参谋长,这则消息本在德国是严密封锁的,但奈何欧洲不大,英国、法国、比利时、瑞士。这些地方的消息都会传到德国,是以在大中华开国之后,一个月的功夫全德国都知道有一个德国人成了中国的公爵。他们倒不知道雷奥.威廉以前的经历以及和德皇的恩怨,大部分德国人认为大中华国是德国人扶持起来的帝国,于是。威廉公爵、克里斯蒂安伯爵、沃纳施罗德伯爵、沃纳伯爵……这些人一夜之间居然成了德国的英雄,他们在远东的事业让每个德国人向往。 德国民众的热情使得皇帝威廉二世很是尴尬,这也是他的隐痛之一,当初热情的支持布尔人,可被英国一收卖却转而抛弃,到最后发现英国的收买完全是个骗局,而德国自愿者和德军军官只能在英国的封锁下孤立作战以至失败。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当初如果抛弃布尔人转而和英国结盟,德国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孤立,当初如果不抛弃布尔人。那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尴尬,真是…… “殿下……”雷克司忐忑的说道:“我之前也曾经想拜访公爵阁下,但是,但是他对我的拜访表示拒绝……他还有他们那些人,只接近德国商人和普通德国人” “拒绝!?”亨利亲王瞳孔收缩着,但想到十多年前的往事,他只好叹气道:“你们帮我准备一下吧,我想我过几天去拜访他。” “是的,殿下!”亲王有着比皇帝更好的社交技巧,这是以前就体现过的。他现在要亲自拜访威廉,雷克司和哈豪森并无异议。 商谈完外交上的事情,接下来就是潜艇制造的事情了,克虏伯派来的大人物德雷克先生已经对中国定制的潜艇评估完毕。这根本就是中国人在克虏伯船厂租用小船坞自造过的东西,需要什么材质的钢材、要耗费多少人工,中德双方都心知肚明。 看到亲王殿下的询问的目光,德雷克身躯一挺之后道:“殿下,小潜艇的造价两百万马克左右,大潜艇则在五百三十万马克。我不清楚中国人要造多少这种东西。如果数目不多的话,那么这个造价是合理的……” “他们要的数目很多,阿尔弗雷德。”亨利亲王点着了自己的烟斗,长长的吸了一口吐出,使得屋子里充满烟草味之后说道。 “数目很多?”德雷克看着吞云吐雾的亲王,有点不知所措。 “上校,这种潜艇……我是说,如果按照这种潜艇的性能,然后大批量生产并编入海军,这样做对于海战有帮助吗?”亨利亲王没有搭理德雷克,而是问向了黑乃尔上校,他是正规海军出身,和亲贵出身的亲王完全不同。 “殿下……”黑乃尔想不到亲王忽然把问题抛向自己,他严谨的道,“殿下,这种潜艇的性能我看过了,但我不知道他大概有多少数量。” “数量?”亨利低头吸烟之后又看了眼前的两人,“非常多,有两百七十艘!” “哦。天呐!上帝!”德雷克和黑乃尔异口同声的呼喊起来,可当他们回过神来发现亲王就在自己的面前,又小心的把声音吞了下去。“中国人真是疯了!” “殿下,如果有两百七十艘潜艇,那为什么不建造无畏舰呢?”黑乃尔上校问道,“这些潜艇需要五亿多马克,这可以建造十艘无畏舰,这些无畏舰完全可以帮助中国压倒日本。而如果只用来建造潜艇,他们只能在狭小的海域获得胜利,它根本就不能在海战中取到决定性的作用……潜艇的速度太慢了,而且因为电池的限制,它在水下活动的时间也太短。” “是的,我也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坚持要造潜艇而不是无畏舰,要不是杨竟成不懂海军,我都要怀疑我们建造那些大家伙是个错误决定。”亨利亲王自嘲的笑道。“中国人就想要潜艇,无畏舰、巡洋舰、驱逐舰、鱼雷艇等等他们都不想要!善于创造的奇迹的杨竟成这一次又创造了一个海军奇迹。 德雷克,中国人希望这两百七十艘潜艇都交予德国建造,但他们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绝对的保密!另外,他们希望在1914年7月之前收到第一批一百五十艘小潜艇和十艘大潜艇。间隔几个月之后,下一个两年他们希望能收到另外一百艘小潜艇和十艘大潜艇。我们能做到吗?我是说保密和准时交货。” “如果以德国海军的名义招标全国的船厂生产,那么一切都能做到。”德雷克听闻有两百艘潜艇,高兴之余立马知道凭借克虏伯的能力是完全满足不了的。这必须让全德国的造船厂都参与进来,而为了要保密,只能是德国军方的名义生产,“但是…但是,殿下。这么大的海军订单完全无法隐瞒,务必要通过帝国国会批准,可用什么办法去说服那些议员被呢?” “不!阿尔弗雷德,这并不是难办的事情。我可以说服几个贵族以捐款的形式赞助海军建造潜艇,两百多艘是潜艇分批制造的,我们可以把第一批订单缩小为一百艘或者更少,而后在增加订单。”亨利亲王说着自己想到的办法,很为自己的聪明自豪。殊不知这正是杨锐找德国而不是找美国的原因,只有专制国家才能切实的保密,而在民主的国家。很多东西不得不公开。“如果是这样生产的话,那么造价大概是多少?” 以德国海军的名义招标生产,这已经是最佳的模式了,德雷克道:“殿下,因为是大规模批量制造,潜艇的造价可以节省不少,小潜艇大概在一百五十万马克到一百八十万马克之间,每个船厂不太一样;而大潜艇将在五百万马克一下。殿下,中国人将怎么支付造舰费用,他们需要贷款吗?” “他们想贷款。但是……”亨利亲王说到此不知道怎么启口了,德国虽然富裕,也因为造舰扩军弄得财政紧张,中国要是能和德国结盟。在关键时刻进攻俄国以延缓德国的压力,那么贷款几亿马克给中国不是不可能,可是现在中国先把日本当作敌人,把俄国当作朋友,这洋的形势贷款给中国又有何益。“我只答应给予他们货款十分之一作为贷款,你在报价的时候。记得把价格提高百分之十。” “我明白了!”德雷克点头道,“可是这样中国能支付吗?他们虽然借了不少钱,但花了更多钱,我担心他们……” “这笔钱他们一定会付出来的,不说美国人和俄国人的借款,就是凭借这个国家本身的税收,两年时间支付这五亿多马克也是能做到的,中国毕竟是一个大国。”亨利亲王叼着烟斗道:“我只是好奇,我们为他们保守秘密将会有什么样的回报。” “或许他们希望在价格上体现。”德雷克说道,“殿下,基于对方的要求,我觉得我们把报价增加到两百五十万马克是合理的。” “我会考虑这件事的。”亨利说道,“在明天面谈之前我会想好怎么获取最大的利益。” 既然外交上不能获得利益,那么就在商业上获得收益,毕竟这是一件需要一个国家瞒天过海的工程。在第二日面谈的时候,亨利亲王承诺德国完全可以在保密的情况下,两年之年交付第一期一百六十艘潜艇,但是因为保密,价格将会略显昂贵,甲型潜艇将要达到两百八十万马克,而乙型潜艇为七百万马克。 听闻随同谈判的克虏伯公司代表德雷克先生报出这个价格,杨锐只是冷笑,并且不置一词,不过在他心中已经骂开了。德国潜艇应该算是在中国的资金下研发出来的,技术专利费用等于零,并且在德国的潜艇工作组在美德两国都试造过潜艇,像这种小潜艇的造价也就是两百万马克左右,而与所有的工业品一样,一旦标准化、规模化,那么其造价就会急剧下降,毕竟固定资产的损耗被平摊了。他本以为德国再黑也就是报出两百万或者两百万出头的价格,谁知道出来的价格居然接近三百万了。 “殿下,昆明湖是北京最美的地方,没有之一。”杨锐把话题很生硬的引向了四周的风景,这一次的谈判不是在总理府,而是在颐和园。 “是的!我完美能感受到她的美丽。”亨利亲王迎合着杨锐的发言,专心欣赏起四周的风景来。时节已经是春末夏初。北京的天气不再寒冷,反而在某些时候有些炎热,昆明湖水绿波荡漾,湖畔绿荫成林、青山如黛。加上那些点缀得恰到好处的亭台楼阁,即便亨利是西方最古板的德国人,也不得不赞叹这座皇家园林的美丽。 看着德国人开始看着湖边的风景,杨锐压住了怒气,转而笑道:“殿下。我想您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造那么多潜艇。” “是的!”亨利把注意力从风景上转了过来,“对此我非常好奇。我的军官们告诉我,制造这么多潜艇是一件错误的事情,所以我很想知道总理阁下为什么要建造那么多潜艇。” “今天带殿下来这里,就是为了解释为什么我们需要那么潜艇的原因。”杨锐打算不理德国人的价格,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谈。“众所周知的是,要想在海战中获得胜利,那就需要更厚的装甲、更大威力的火炮,而更厚的装甲和更大威力的火炮,那就需要更大的平台。这也是战舰为什么越造越大的原因。二十年前,镇远舰三百零五毫米的主炮已经是巨炮了,可现在任何一艘无畏舰的火炮都要比他大,任何一艘无畏舰的装甲、马力都要比他强。 这是更大火炮对更大火炮的战争,但大家都忘记了,除了炮弹之后,还有一样东西对战舰也有着致命的威胁,那就是鱼雷。这种武器的威力并不比炮弹逊色,甚至它的威力还强于炮弹。潜艇正是运用这种武器的最佳平台,虽然它有那么多的缺点。比如速度缓慢、水下活动时间短,但是它隐蔽,造价低廉,很适合海上力量薄弱的国家使用。 而鱼雷本身。虽然已经发明了热动力鱼雷,速度已经上升到了三十五节,甚至是三十八节,但依然有不少缺点,同时不管是使用压缩气体为动力,还是用煤油为动力。它们都只能是直线前进。”说到此杨锐看着不明所以的德国人道:“殿下,如果鱼雷没有航行轨迹,并且,并且他还能跟着战舰拐弯追击,那会如何?” “这不可能!”亨利亲王喊过之后又后悔了,复兴会和德国交易的几个技术都对战争有极其重要的影响,现在杨锐既然当面说有一种没有航行轨迹、并且还能拐弯追击战舰的鱼雷,那一定是有所把握的。想着整个昆明湖周边警戒的士兵、在湖面上游弋的几艘大船,亨利亲王带着歉意道:“阁下,请原谅我的失礼,只是这件事情太难以让人相信了。” “我并不介意。”杨锐笑道,“今天来这里也是想请殿下欣赏我们新研发的长吻鱼雷。” “长吻……鱼雷?”亨利亲王、德雷克、海军黑乃尔不但好奇杨锐说的新型鱼雷,更对这个充满情人意味的名字很是诧异。 “长吻是南中国的一种海蛇,剧毒。”杨锐简单解释道。因为自导鱼雷可能会泄露鱼雷的特点,所以总参决定给它换一个名字,可没想到那些人最后选出来的名字会如此浪漫。 简单的解释完鱼雷名字的由来,杨锐对身边的李子龙示意,而后一个类似当初千岛湖的试验就开始了。为了让德国人看到鱼雷下水,潜艇发射船就停泊在杨锐所乘坐游船的旁边,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鱼雷从鱼雷发射管中弹出入水,和其他的鱼雷不同,仿佛一条鱼一般,鱼雷入水之后便悄无声息,唯有其尾部树立的小红旗表明鱼雷在快速的前进,一千多米外的机帆船在鱼雷进入视线之后开始机动,只是已经冲到被动声纳范围内的鱼雷是怎么样也甩不掉的,于是,短暂的挣扎之后,鱼雷击中船只并发生一起小小的象征性的爆炸。 爆炸不是看点,当德国人看到毫无轨迹的鱼雷跟着机帆船拐弯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亨利亲王只想到他的皇兄要是看到这种鱼雷,那一定要高兴的跳下湖去抢过来看看,真是奇迹!真是感谢上帝!他心中默默念叨,而后待神色如常的时候,他才礼貌的问道:“总理阁下,请问这种鱼雷已经可以实用了吗?” “当然!”杨锐很肯定道,“鱼雷已经定型了。就如殿下所见,它是没有轨迹的。并且可以跟着舰船拐弯追击。当然,它有这样的优点,自然有有那样的缺点,和热动力鱼雷相比。同样速度下,他的射程只有七分之一,当然如果射程增加,那么他的速度就要减慢。” 在军舰速度最快只有二十多节,正常巡航只有十几节的当代。鱼雷三十节至三十五节的速度是够用的,只是杨锐说这种鱼雷的航程只有热动鱼雷的七分之一,激动过后的海军上校黑乃尔道:“阁下,也就是说三十五节下鱼雷的航程只有一千六百多米?” “确实如此!”杨锐答道,“鱼雷从发射到停止只有九十多秒的时间。这也就是说,如果所攻击战舰的速度只有十二节,那么可以在一千米发射鱼雷;如果是十五节,那就是八百米;二十节,那就是六百五十米;二十五节,那就是五百米。对于鱼雷艇或者驱逐舰来说。这个距离太近了,它只适合潜艇使用。” 看着德国人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杨锐再道,“如果是舰用鱼雷,那么他可以造的更大一些,航程可以增加一倍或者更多,还有,我们并不需要它全程没有轨迹,所以鱼雷可以拼凑,在前半程我们可以使用压缩气体或者煤油。等压缩气体或者煤油用尽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掉后面那半截,让它重新变为一个没有痕迹的长吻鱼雷。实在没有办法,那就让他有轨迹吧。只要它能盯着敌人的战舰就行了,只要它的速度足够快,即使有痕迹,那又能怎么样呢?” 杨锐为了增加德国人的兴趣,一些其他的主意抛了出来。他才不管这些是不是能实现,反正他并不需要太长航程的鱼雷。潜艇和飞机使用目前这种鱼雷就足够了,干完日本,再用上二十几年功夫研究锂电池镍电池之类,他相信二战的时候电动鱼雷已经是够用了。 “真是感谢上帝!”亨利亲王兴奋的自顾自叼起了烟斗,“杨,这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东西,和长吻相比,炮弹和鱼雷全是傻瓜。”他赞扬完毕而后摘下烟斗正式道:“杨,我希望凭借着中德两国美好的友谊,能容许德国引进这种长吻鱼雷。” “殿下,请先不要着急。”杨锐给了武器,依然想教德国人更多东西以给英国人制造些麻烦,他温言道:“鱼雷只是我们配备潜艇的一种武器,但对于潜艇或者海战而言,最重要的是制海权。无畏舰是通过击沉对方战舰获得制海权,但潜艇因为他的隐蔽性,他可以在不击沉敌人舰队情况下,也能达到一定的制海效果。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可以在敌人舰队存在的情况下,击沉敌人的商船,断绝敌人的海运和物资补给,从而使敌人所掌握的制海权只有部分价值。 用潜艇加入战争,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的商船被敌人的舰队遏制,敌人的商船被我们的潜艇遏制,双方对于海洋的利用重现平衡。这种平衡虽然是两败俱伤,但所达到这个目的的成本是不一样的,一艘两百万马克的潜艇,可以让敌人耗费几千万马克的水面舰艇苦寻不得,很多时候,即使知道潜艇就在水下,敌人也对其毫无办法。 而一支强大的舰队,需要花费几十亿甚至上百亿马克建造,同时,为了使舰队有战斗力,还需要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时间去培养军官和塑造舰队的传统。可是对潜艇而言,不需要这么麻烦,只需要不到十亿马克,五百艘潜艇就能遍布大洋的每一个角落,而舰队的传统,就目前看,六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基本培训出潜艇部队,两年到三年的时间就能使其变成精锐。这十亿马克和三年时间,可以使敌人花费上百亿马克、几十年培养的水面舰队毫无用处。因为到时候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敌人的舰队依然耀武扬威,但他们的商船队不断被潜艇击沉,并且最终断绝海运,他们所获得的制海权其实只是一片空荡荡的大海。 中国的兵家孙子说过,凡战者,以正和,以奇胜。正和,就是日本造无畏舰,我们也要造无畏舰;而奇胜,则是他们造无畏舰,我们造潜艇,用非对称战争打倒他们。现在两百多艘潜艇只是能保护中国的近海,只是初步具备报复日本遏制中国海路的筹码。如果资金允许,我愿花十亿马克,造五百艘潜艇,让全日本的航运断绝,因为是岛国,一旦失去航运,那么两年之内就会被困死而投降。殿下,这就是我们造潜艇的逻辑,希望你能理解,或者能对德国有所帮助。” 己卷第七章借不过 杨锐想在理论上让德国人重视潜艇之于海权的作用,使其改变之前轻视潜艇的观点。但很显然,他是错误的!在一个所有君王都为马汉海权论痴迷的时代,威廉二世当然也不例外,并且因为俾斯麦下台之后德国政府连续多年的外交失败,皇帝的才能、皇族统治的合法性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质疑,再此情况下,大张旗鼓的建造一支大舰队以凝聚民心,是威廉二世的最佳选择。即便是杨锐所说的是正确的,即便潜艇被证明真的有效,霍亨索伦家族为了获得民众的支持,也不会改弦更张,不造无畏舰而去造小不起眼的潜艇。 杨锐的话亨利亲王听后微微皱眉,他只认为中国人夸大了潜艇的作用,最少,没有一支舰队那么北海沿岸是无法保卫其安全的。杨锐也看出自己所说的话德国人根本听不见去,可他毫无气馁,因为这本来就是他料想的结果。虽然他并不完全了解德国社会阶层的复杂性,可他知道德国人现在不造无畏舰转而造潜艇是不可能的。这其实正是他敢劝诫的原因,德国船厂的产能是有限的,真要德国造潜艇,那中国潜艇放哪里造。 他之所以这么说,只认为亨利亲王德皇亲近的人,现在在其心中播下潜艇重要的种子,那么当来日和日本开战的时候,亨利亲王会从中国运用潜艇的战例中,再次回味他今天说的这些话,从而使得德国在战争中早一些重视潜艇,以让英国更加虚弱,一战进行的更长。 在充分消化完杨锐话语之后,亨利亲王在德雷克、黑乃尔上校、以及自己的随从耳边低语几句,而后对着杨锐说道,“阁下,我希望您能允许他们去靶船那边看看那条鱼雷。” “当然,”杨锐明白他想支开这些人,“我们还有另外一个鱼雷可供他们试验。如果速度放得慢一些,那么鱼雷可以航行很久,他们能充分的了解鱼雷的性能。” “您真是太慷慨了,非常感谢。”亨利亲王站起身微微鞠躬表示谢意。心中对于杨锐好感忽然间直线上升,他看得出,中国人是准备把这种鱼雷技术转让给德国。 杨锐看到他如此感谢只是好笑。他虽然不知道:历史上在朗之万振子发明之后,因为大块水晶的稀有,欧洲市场上的石英晶体被抢购一空。就连地质博物馆和珠宝店的石英晶体也被各国政府搜罗而去,直到二战前夕发现可以培育的酒石酸钾钠晶体之后,晶体缺乏问题才被解决,当然最终完美解决还要靠1950年左右发明的压电陶瓷,但实验室告诉他,全世界现有的石英晶体最多只能制造两千枚长吻鱼雷,而按照石英矿的现有产量,每年可供制造的长吻鱼雷的数量不会超过五百枚。 以实验室的观点是,在压电陶瓷没有研究出来之前,长吻鱼雷因为数量的限制其作用并不会太大。并且它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容易被干扰。事实也确实如此,二战的时候德国使用过声控鱼雷,但因为有几枚没有爆炸的声控鱼雷被苏联俘获,丘吉尔亲自写信给斯大林,请求送一个鱼雷给英国,而当鱼雷被送到英国彻底的解剖之后,英国人设计出一种用两根钢管做成的叫做Foxer的简易反声制导装置,使得声导鱼雷完全失效。 长吻鱼雷,或者叫第一代长吻鱼雷只是一个噱头而已。但是能唬到德国人杨锐还是很满意的。他微微的对着亨利亲王回礼,而后道:“殿下不必太客气,德国友人对我们的帮忙,是任何一个复兴会会员都不会忘记的。也是每一个中国人不应该忘记的。” 听着杨锐把话说的这么亲近,见四下无人,亨利亲王沉声问道,“阁下,如果在不久的将来,德国和俄国发生战争。您,或者说大中华国是不是可以帮助德国在远东牵制少部分俄国军队?我相信凭借中德两国的实力,战争一定会获得胜利。并且,众所周知的是,俄国侵占中国领土是最多的,不但如此,他们现在还想着把蒙古吞入口中,斯拉夫人对于领土的欲望永远是无穷的。为了表示对中国出兵的感谢,我可以说服陛下把山东的权益还给中国,并且可以支援不少于十亿马克的军费或者武器。” 德国人拉拢中国一起对抗俄国的心还是不死。不过也是,在远东也就是只有中日可以牵制俄国,日本不但名义上是英国的盟友、被名存实亡的第三次英日同盟限制着,而且德日两国的关系从甲午三国还辽时就已经恶化,更恶劣的是,日俄战争的时候德国完全倒向俄国,想促使俄国专注东方而减轻西方的压力,这些都使得德日之间积怨甚深。是以在第一次会面的当天,德皇威廉二世就从柏林急急发来电询问谈判进程,并开出了一个价格,那就是十亿马克以上的援助,至于山东权益,则是亨利擅作主张加上去的——公使们对杨锐的分析他显然是听见去了,与其被中国抢回山东,那就不如主动送还,这样还有一份情谊。 感受着德国人的急迫,杨锐沉声道:“殿下,不久的将来是什么时候?”而后又装傻道:“难道真的要世界大战了吗?” 亨利亲王一听世界大战只是一愣,“阁下,德国现在并没有开战的打算,我只是担心以后国际形势发生剧变,,一旦开战,德国需要您的帮助。” “即使一切都允许,中国也要在1918年或者1920年才能做好战争准备。”杨锐忽然给了德国一点希望,“但是如果日本还是那么咄咄逼人的话,中日开战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殿下,就如我前次所说的,要想对付俄国,那就先要解决日本,现在我们订购的潜艇和军工设备就是用来对付日本的。要想早日进攻俄国,那希望德国能尽一切努力帮助中国提高军工水平以及工业实力,在彻底赢得对日战争之后,修养四到五年中国可以出兵远东。” “这是阁下的承诺?!”亨利亲王双眼放光,比刚才看鱼雷的时候还要亮。 “我的承诺是:彻底战胜日本,全国休整最少四年后。可以出兵远东。”杨锐把条件说得很清楚,省得以后德国说自己言而无信。“日俄一战,日本花费了十七亿军费,那个时候他只有三十万军队。而现在他将有五十个师团,六十多万部队。如此一战,不说伤亡,就是军费也要超过十亿两,所以战后最少要有四年时间。国家才能恢复元气。我很担心阁下到时候会忍不住要我提前出兵,虽然这不可能!” 杨锐把承诺解释完,亨利亲王的脸色忽红忽白,好一阵他才说道:“我会牢记阁下今天的承诺!” “我也会记得我今天说过些什么。”杨锐道,“希望这个承诺阁下保密。另外,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到今日的主题上来,德雷克先生的报价太贵了。” 甲型潜艇造价压到两百万以下、长吻鱼雷换了若干透平机技术,(中方工程师直接参与国王级战列舰动力装置的制造)、贷款谈到十分之二、德国全力帮助中国提高工业实力和军工水平,这些都是在杨锐承诺出兵远东之后谈定的,再大致的商谈完付款和交货流程。和德国人的谈判就算是圆满了,剩余的只是一些技术细节和商务细节的补充。 为了庆祝中德友好,当日晚上就在颐和园,杨锐大宴同样高兴的德国人——亨利亲王高兴于杨锐的许诺,德雷克高兴于得到如此巨大的订单,黑乃尔上校高兴海军多了一款神奇武器。在德国人喝的大醉之后,杨锐忍着醉意,和之前召集到这里的谢缵泰以及虞辉祖会面,对外战争,总是要讲究外交和银子的。 听闻杨锐对德国人的许诺。谢缵泰急道:“竟成,你就这么轻易答应德国人了?那我们不是一战接着一战的打,国家……”他看了虞辉祖一眼道,“财政受得了吗?” 财政虽有好转。但随着戊计划的展开,钱越来越不够。之前预算是每年九千八百万两军费的、,这些钱以现在的军队规模肯定花不完。整编的四十师,一年也就是三千多万两的规模,加上海军五百万两、边防、军校、军工,军费只在五千万两的规模。当然这只是维持费,没有算添置费,潜艇、海军基地、飞机就更不在其中。这里虽然每年节省四千八百万两军费,11、12、13、14四年也就是一亿九千万两,可即使德国减价加上贷款,这钱也只够外购的一百五十艘、自造五十潜艇和相应的鱼雷钱。 按照总后以及户部最新预算,要完成潜艇、鱼雷、海军基地、军工厂扩充、飞机、机场、简易飞机航母这些硬件的构造,需要两亿八千万两的投入,这还没有算人员费用、训练费用。而且这只是海军,陆军四十个师,虽然枪炮足够,但是火炮、步枪的口径都不统一,步枪有自造的汉阳八八,毛瑟九六、曼利夏,日式金钩、美国春田;火炮也乱,克虏伯、日本的、自造的,不但来源杂,口径也好几种,最头疼的是炮弹不通用。 如此情况,只让总后的朱履和伤透脑筋,按照他的建议,要想战时补给充分,第一,要大面积统一口径,军工上步枪现在全部改生产毛瑟九六7mm步枪,火炮则只生产75mm口径的山炮和野炮;现役部队以7mm毛瑟和美式春田、汉阳八八三种步枪为主,火炮尽量用克虏伯式,不够再用日式,至于汉阳造的那些57mm口径山炮,还是放到二线部队。 第二,就是骡马配备要齐备,中国道路极差,南方水网纵横自不必说,就是北方也没有好的道路,所以要想建立以炮兵为核心的步兵师,那在每个野战师配备五十四门山野炮的情况下,每个师需要三千匹军马,这只是自用,还没有算远离铁路的情况下需要的马匹,可即使是这样,以四十个师算,还是缺少八万匹马或者马骡。 第三,最新式的军服、背包、头盔以及各种用具都研发出来了,即便是最简单的换装——皮靴皮带这些都不换,四十个师换下来费用也不少。 总的预算中。海军的新增武器、建制、训练费用达到三亿两;陆军去除日常维系的五千万两,添置更换武器、完善后勤和着装,生产备齐弹药、训练及演习,则需要一亿三千万两。减去四年结余的那一亿九千万。还需要两亿四千万两,这些钱只能保证军队开战之时状态良好,弹药充足,而实际上开战之后,即使是一年只花三亿两。可万一战争一年结束不了呢? 一边要搞工业建设,一遍要筹备军费,一边还要给民间公司的贷款,这些东西加起来只让虞辉祖的脑袋大了三圈。他现在听到打日本之后还要打俄国,脑袋都要炸了,他不等杨锐回话就抢着道:“竟成,和日本开战是在我们地方上,交通便利,后勤通畅,一年你说三亿两军费我也认了;可打俄国。不说军队连续作战能不能受得了,就是能受得了,一年没有十亿两,那想都不要想开战的事情。” 听闻虞辉祖叫苦,杨锐笑道:“含章兄,您几天不是跟我说今年税收因为鴉片要超出估计吗,现在怎么说没钱了?” “按照现在的税率,鴉片税最多三五年就要全断,一千多两一石,七八两一斤。这么贵的鴉片谁抽的起啊!”虞辉祖前段时间刚刚报喜说鴉片税今年估计能收七千万两,现在杨锐一追问,他就翻脸了,他就怕杨锐乱答应德国人。 “三年如果能收两亿鴉片税。那我就满足了。”杨锐很不知足的道。“反正这东西是要禁止的,三年把该捞的钱捞完,以后就让他绝种好了。你们啊,放心吧。欧洲大战要不了三年就要打起来的,到时候……我们不是有暗棋吗,俄国出兵是不可能的。我们最多到中亚那边去转一转的。那边只要安定地方便可,全是治安战,几个师过去压一压马路就好了,花不了多少钱的。” “那德国人那边怎么交代……”谢缵泰知道那些俄国革命者的事情,但完全不知道这些人的威力,若说那么大的帝国就被那几个不起眼的人闹垮,他是不信的。 “德国那边不需要交代。”杨锐老神在在,“我的承诺是和日本打完四年之后,这个时候欧洲大战已经打了有一两年了,以俄国在日俄战争中的表现,参战不要一年,国内就会大乱,两三年内,那就要退出战争,不然就会发生革命,这个时候他既然退出了战争,我们还需要出兵吗?这是没有发生革命的情况,要是发生革命,那就更好办了。” 复兴会诸人早就熟知杨锐所的欧战大战论,并且从今年开始,协约国和德奥的关系变得更加对立,各国军备都在迅速的扩充,大战好像已经是箭在弦上了。其他人这么看,但是谢缵泰却有着别样的观点,他的依据是巴尔干地区的局势一直被英德两国压制着,双方都不希望战争爆发,即使战争爆发,双方也有将其控制为局部战争的意图。既然巴尔干地区如此,那欧洲是不是也会这样呢? “竟成,怎么最近这段时间我看欧洲那边,大家都有避免冲突的打算。万一欧洲不战,我们岂不是要兑现承诺进攻俄国啊?”谢缵泰道。 他这么说,杨锐只是笑:“那你看我们和日本如何?是不是也在尽量的避免冲突?”他此话只问得谢缵泰一愣,“我们和日本人不战,美国人乐意吗?我们和日本开战,美国就坐山观狗斗了;俄国也是如此,俄国不和日本人签订第三次密约,而是和我们签,不正是为此吗?甚至连英国人都希望我们和日本开战,为什么?日本人做的太过份了,居然四处抢占英国商品的市场——我已经对商部说了,多让大家买日货,少买英国货。 东亚这边,周围的国家都希望看中日开战。而在欧洲,德奥、法德就变成中日了,这几个国家在不断的武装,真要是不打,大家和解之后欧洲大陆将变成一个整体,那英国人想哭都来不及。重安兄,我看着欧洲这模样,根本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等大家做好准备了,那战争就开始了。这样一战下来,德国被打压,法俄被削弱,这天下不还是英国的吗。” “你就这么相信英国这边会赢?”谢缵泰觉得杨锐说的有理,但又担心压错宝。 “当然了。”杨锐很肯定,“据说当初美国人在选择官方语言的时候,德语因为一票之差落选。真要是美国人说了德语,那我们就压在德国这边。” “你的意思美国人会出兵?”谢缵泰再道。 “真要是英法俄打不赢了,美国那些奸商会袖手旁观?”杨锐反问:“就是我们没有打赢日本,他们都会跳出来干涉。日本用孙汶、宗社党挑起我们内乱,而美国则用中日矛盾挑起东亚内乱,这样他的重要性就提高了,咱们的市场就不得不向他打开了。这就是个奸商啊! 还是不说外交了,”杨锐停住了要发散下去的势头,把话题转会了财政,“含章兄,国家的战略上有了一个极大的调整,所以以前的预算怕是不够用了,不能多弄一些钱?” “四亿投入实业、五亿五千万的军费,一共九亿五千万。而四年的结余之前估计是八亿七千万,现在算上四年鴉片税入一亿三千万,应当有十亿两。俄国的那一亿卢布是修蒙古铁路的,而美国人这边两亿美元可以用,这么算当有十三亿两,这可要比现在的预支出多了三亿五千万两,即使保守期间留出两亿做军费,也还有一亿五千万啊。”虞辉祖的账才是实实在在的账,这和杨锐之前算的有些出入,但幸好,钱是多了。 “一亿五千万还不够。”杨锐喊道,“留出的两亿加上15年的三亿结余虽然能保证战争打三年,但其他地方也是要钱啊。从西安到新疆的铁路长三千五百多公里,前段时间初步的探测报告出来了,因为出陕西之后就是戈壁滩什么的,造价现在粗估为两亿三千万两…”居然是两亿多两,虞辉祖和谢缵泰都倒抽凉气,杨锐没管他们,继续说道:“还有西安入川的铁路,一千一百公里,还是我们自己造好了,这也要七千万两。 再就是德国现在和我们交好,一些该买的设备,该买的技术,总是要趁这个时候买回来吧,放在他们身上一亿两怕是不多的吧。再有一旦开战,海路假设被日本人封死了,那洋货断绝下,那些洋玩意,洋纱、洋布、洋油、洋火、洋面粉、洋……反正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好可以自己生产。这些工厂的设备总是要事先买回来吧……” 杨锐嘀嘀咕咕的弄出四亿五千万来了,减去留下的一亿五千万,还差三亿两没有着落。虞辉祖看着杨锐甩甩嘴皮,几千万上亿的银子就没了,气道:“竟成,你杀了我吧!这么多钱,我哪里去弄去?” “借吧!”杨锐道:“四国银行团那边不是有钱没那花吗,现在市场利率只有四厘,我听说日本人在伦敦巴黎都已经借了十亿,比之前需要的多了五亿,现在还在借。我们也要多借一点,要不然,欧洲那些洋人会以为我们没胆和日本干战。” “四厘那是日本才能借得到的,横滨金正银行能直接在伦敦和巴黎债券市场发售债券,可我们不行啊。”虞辉祖叹道,“日本是英国人的盟友,日俄战争的时候他们又和罗斯柴尔德家族挂上了线,我们借钱借不过他们。” 己卷第八章合营 战争总是从金融市场开始的。真要是大战,不借外债是不可能,这不是自己的钱够不够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拉到外国支持的问题。一战若不是英国从一开始就问美国借贷,后面美国也不会那么容易被英法拉入一战之中。 英日同盟在借款上给了日本极大的优势,欧洲两大金融市场他能自由出入,而中国可是连边都摸不着。四国银行团也正是看准这一点,在川汉铁路没有补偿、美孚借款已成、货币统一案逐步推进的过程中放了鸽子,其虽愿意借款,但开出的条件……不说利息和折扣,光他们要监督国税局和户部的要求,就让杨锐不想和他们谈第二次。 之前俄比财团借贷一亿卢布修建蒙古铁路,这已经很刺激汇丰及英国公使朱尔典的神经了,再问俄比财团借款的时候因为英国抗议而告终,幸好此时又冒出来一个叫白启禄的洋人,扬言可以借款于户部。虞辉祖细查之下发现他原来是汇丰银行的对头麦加利银行的人,此人愿意承销中国政府债券于伦敦金融市场,别开生路的情况下,一番运作,户部与一个英国伦敦证券交易所经济人克利斯浦所组建的克利斯浦公司,签定发行三千万英镑十五年期债券的合同,这次借款条件适中,债券发行价格九三折,实付九零扣,年息五厘,以农税为抵押,无需监管财政。 只是此合同一签,银行团一片骂声,朱尔典径直入总理府抗议,伦敦那边亦是打压债券发售,克利斯浦组建的银行团也有被拆解收买的可能。直到后面杨锐发言说欧洲的借款就此最后一笔,这笔借不成,那永不再借,这才挽回些局面。但债券在伦敦卖的极差,若不是中国本身金融状况良好,并且杨锐亲自给克利斯浦写信。承诺如果此次借贷圆满完成,那以后中国在伦敦市场的借贷将优先考虑克利斯浦公司,恐怕这家临时由三家银行组建的克利斯浦财团将不得不解散了。 杨锐听着虞辉祖诉苦,只好叹气道:“含章。你说吧,要想借款,我还能做什么?” “竟成,这不是你做什么能解决的问题。”虞辉祖也是叹气,“现在的问题是英国和日本是盟友。即便是能有更大的金融收益,伦敦的银行家也是偏向日本而不是我们。行健在伦敦求见罗斯柴尔德等犹太金融家都是不见。这说到底,还是政治问题。” “这说到底,还是海军的问题!”杨锐的观点和虞辉祖有些差异,中日陆军去年已经鏖战过了,双方都在战后宣称自己是胜利者,但以国际间的舆论看,两支军队是势均力敌,日本的最后失败和天气有关。陆军被人认为是势均力敌,那海军就是一面倒了。在一般人看来。有日本海军在,中国是永远也胜利不了的。对此杨锐也不能解释说自己有两百艘潜艇,有一千多家能扔鱼雷的飞机,这些东西现在弄这么保密,就是为了到时候出其不意的。 “伦敦的债券就让他先卖着吧。今日找你来是想说和德国人的合同已经大致议定了,户部那边要做好付款的准备。”杨锐见债券的事情没有办法,只好说到了眼下的事情。“总价是三亿三千五百万马克,因为有两成的贷款,也就只要支付两亿六千八百万马克,也就是六千七百万美元。前期要支付总货款的一半。也就是四千一百多万美元。” “你是要用美元付?”虞辉祖问道,“这一付大家不都是知道了吗?” “换一个名义好了。”杨锐说道,“就算是军工厂扩大的货款吧,要还是不行就说炮弹钱。” 炮弹一词让虞辉祖记忆犹新。打战就这个贵,而且量大的不得了。他闻言道:“这样也成,可一说买炮弹,那不就是……” “中日开战是早晚的事情,顾不得那么多了。”杨锐道。“德国人那边我已经谈完了,剩余的事情。你就跟着吧。对了,华封先生呢,我记得不是要他来的吗?” “不是开实业大会吗,现在各省的代表都到了,华封先生总是要出面接见这些人的。他现在应该到了吧。”虞辉祖解释道,“竟成,你可别忘了,明日你也是要和诸人座谈的。” “这会早就要开了。”杨锐只摇头,“我们这工业啊,哎,开作坊的都邀请过来了,全国还不到八百人上京开会。” 杨锐话音刚落,外面就听见徐华封的声音,“竟成,你可不要小看开作坊的,天字号还不是由小到大,一步步做出来的。” 徐华封刚进乐寿堂,就听闻杨锐嘀咕开作坊的,不由高声反驳。他今日和全国各地来的代表畅谈一日,感触良多,只觉得国家实业虽小,但这些办实业的人却是难能可贵。有这些人在,实业必定兴旺。他高兴道:“竟成,这工业我们虽然不济,但也不能小视啊,假以时日,这些人个个都会业界柱石啊。” “那也要假以时日,”杨锐一边起身招呼他,一边说道。“不对他们扶持,不把金融环境、商贸环境彻底整顿,他们能发展?哼……这些日后都是白眼狼!” 杨锐只呼这些人日后是白眼狼,诸人听的一笑也是莞尔。复兴会现在的根基是在农村,农民是选票的最大来源,情况虽如此,但复兴会要干的事情却是劫农济工,扶持实业。现在农业强工业弱,复兴会屹立不倒,可日后要是工业产值超过农业产值,那以税收为标准的选举人制度只会使得工商业资本成为复兴会日后的强有力对手。 也许几十年后复兴会能转而代表工商业,但杨锐则认为这没有可能,一是就目前的分类情况,复兴会不可能什么都代表,因为什么都代表那就等于什么都不代表。等工商资本壮大了,它会自动找自己的代理人;二是现在被打压的士绅、满清那些官吏,都流向了工商业。复兴会本身就和这些人积怨甚深,待他们以后翻了身,复兴会定是要被他们反对的。 “怎么,竟成现在就想着以后的事情了?”徐华封捻着胡子笑道。身上还有微微的酒气,看得出来他高兴的很。 “没有。我只是想着按照国家发展的眼光看,农民永远是受苦的。”杨锐有些心伤:“以农民的血汗浇灌工业,以农民的血肉去打退列强。废除那些不平等条约,赢得一个良好的发展环境,可最终是便宜了工商业主,到最后,这些坐享其成的人还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想来真是可叹可悲!” 带着些醉意。徐华封道:“竟成,你才知道啊。几千年来都是读书人坐在上面,农人站在下面,打天下的时候是他们死人,治天下的时候是他们出钱,最后坐龙椅的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还要对上面的人感恩戴德,这就是这么个世道。”徐华封闲话完才知道自己说多了,连忙问道:“和德国人谈定了吗?” “嗯。基本谈定了。”杨锐异常平静,“剩余的技术细节就靠你这边了。还有透皮机那边人就已经答应了。你准备派什么人去学习?” 听闻是透平机,徐华封的精神立即一震,酒也醒了不少,当下道:“德国人愿意让我们直接进锅炉房?” “可以。而且还可以参与制造。”杨锐说道,“他们说的是客气,但估计还是让我们一边看着的可能性更大。不过他们承诺会知无不言的,虽然他们知道的也不多。” 听闻是这么个条件,徐华封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不管他们知道的多还是少,总比现在我们盲人摸象的好!日本人为了学蒸汽轮机。可是不得不在英国订造了无畏舰,还花了大价钱去买各种专利。我们虽然选的是冲动式这条路,但锅炉和减速齿轮是可以学的。” “还是先不说蒸汽轮机的事情了。”杨锐掐住了话头:“潜艇能改进的地方已经想办法改进了,接下来就按照标准把东西造出来。而且还不能我们出面去监督……” “什么,那派谁去监督?”徐华封有些吃惊,他还不知道保密的事情。 “招聘一些可靠的德国人去。”杨锐道,“这一百六十艘潜艇是以德国海军的名义订造的,我们跑过去督造那不是什么引人注意吗?”他说到这里看了谢缵泰和虞辉祖一眼,“现在户部、外交部、还有你这边都要想办法保密。即使泄密。也不能让日本人知道这批潜艇的最终的数量和性能,鱼雷的事情那就更不用说了。” “户部将竭尽所能做到付款保密!”虞辉祖插言道,“实在不行,各处来的侨汇可以先不要换成银子,先给德国人付过去。” “外交部也将竭力保密。”谢缵泰道:“和德国的协议我会经量弄出些别的事情让大家忽略他。还有,如果可能话,德国政府先不要承认我们,等美国承认之后,最好是等俄国承认之后再承认我们,这样是将不会引入注意。”。 “那就这么安排吧。”杨锐点头,随着又和诸人交代其他各事,便沉沉睡去了。 他这边睡去,京城里头醇亲王府内的实业代表大会的代表却是睡不着,开作坊的也能见到皇上,这是真是破天荒的大事。加上工部尚书徐大人亲自接见,数百人更被宴请了一番,真是让这些人受宠若惊,一桌子海味珍馐大家都舍得吃,全是感叹这新朝就是不同于旧朝云云。 七百五十九人大多来自于沪上、天津、安东这些沿海城或者口岸城市,实业中纺织、缫丝最多,其次则是火柴厂、油坊、面粉厂、肥皂厂之类。至于重工,除了官办的,沪上那边倒有几家机械厂规模不小,其中私人资本最大的当属朱志尧的志新机器厂,这虽说是机器厂,但实际上是一间民办造船厂,张謇办的大达轮步公司就曾向其订造一艘三百吨的客货两用江轮,造出来之后极为实用,广受赞誉。除了求新,还有一家民营厂则是汉口顾润章的扬子机器厂,也是造船厂,规模比求新略小,但也是能造轮船的。 改造后的醇亲王府酒店里,朱志尧、马相伯、张謇正在屋子里密议,其焦点就是争取朝廷贷款扶持。江南船厂是天字号的核心企业。它的兴旺不但没有给求新机器厂带来压力,反而使得民营造船厂能破开洋人造船厂的竞争,在小型轮船订造的市场上获得一席之地。眼看着造船业越来越火,朱志尧急得火急火燎。工部年后一说要开全国实业代表大会,他就倒数着日子准备赴京开会,而且为了求得支持,他准备好折子都写了好几遍,就等着这时候。 “四先生。去年就说开实业大会,怎么今日才开啊。该不是朝廷诸位大人有更好的想法?”朱志尧问道。他和张謇是老关系了,张謇虽然身为商部侍郎,但现在这朝堂是宁波帮的天下,而且朝廷要建那么多官营造船厂,求新是不是会扶持,他就没底了。 “庞德啊,你是自己人,很多话好说。我虽是商部侍郎,可这衙门里的事情。都是杜秋帆一手把持着。这人可是跟着杨总理的老人了,据说通化那边就是其一手营建起来的,很是厉害。有他在,诸多事情我也就只能是插言几句,内中定策那是一概不知啊。再说,这新朝廷,不讲人情,保密是第一的。实业大会是工部主办的,里面到底是什么名堂,我也是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大会绝不是向之前有人猜的那般,是要向大家摊派,这可不像杨总理的作风。”张謇捻着胡子说道。为官多日。他只觉得自己和新朝庭格格不入,神色亦是苍老了不少。幸好减租案对自己的产业并不影响,要不然他下巴的胡子就要更少了。 “那……这……”朱志尧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听说汉口的扬子机器厂,似乎是要和朝廷合资办成想江南造船厂那样的大船厂,四先生在朝堂上。对此是否有所耳闻啊?” “江南造船厂是原先有的,南京造船厂据说是军用造船厂,汉口造船厂之前在杨总理就职那日的工业规划上有提及,但却没有说是官营还是合营。新朝不是前清,办实业是有一套的,是不是和扬子机器厂合营还不一定。另外这扬子机器厂的股东之一李维格正在被督察院调查……,我也是老糊涂了,闹不明白这新朝是怎么了。你说他不讲人情吧,他又只动涉案人员,不及其余,你要说他讲人情吧,可一旦犯法,那就铁面无情。庞德啊,我是老人,不明白这世道要变成什么样。”张謇忽然抛出一个这么大的消息,只把朱志尧和马相伯吓了一跳。 “四先生,这李维格不是汉阳铁厂的总办吗?他素来被盛大人赏识,盛大人先生现在是运部尚书,这李维格又是汉阳总办,他一去,那汉阳厂岂不是要大乱?”朱志尧惊问道。 “听说他为官是很清廉的,可低价把汉阳铁厂的钢材卖给扬子机器厂,又把铁厂的一些工程,诸如钢梁之类的交给扬子机器厂,你说这其中会没有猫腻吗?”张謇冷笑道,他是看那帮宁波人不顺眼的。“这些东西盛大人原本是不知道的,一查出来才知道这李维格是这么捞钱的。新朝可是认法不认人的,即便汉阳停工,这人要抓还是会抓的。” “我明白。我明白。”朱志尧点头道,他上过新学,又是东方汇理银行的沪上分行的买办,对于新朝以法治国很是理解赞同。 “相伯兄,当年苏报案时,你不是帮着爱国学社藏匿几个学生吗?蔡孑民、张筱斋等,你也熟悉,你怎么就不能让他们帮忙问问船厂之事?”张謇说完朱志尧,又问向与他同来京城的马相伯,他是朱志尧的舅父,此来估计是来相帮的。 听闻张謇说自己帮忙,马相伯笑道,“季直,小辈的事情,就让小辈自己去操心吧。我此来可不是为了求新机器厂一事,学部各大学堂今年开始统一招生,复旦虽小但也是大学堂啊。我是来开会的。” “哦……呵呵。”张謇笑了起来,“你看,我都老了。你刚才不是说过了这事了吗。” 张謇和马相伯毕竟都是文化人,两人一聊起来倒把朱志尧扔在了一边,他见此唯有苦笑,睡又睡不着的情况下,只好在院子里走动。醇亲王府可是光绪的生地,再往前追溯可要知道这本是大贪官和绅的府邸,造的可是极为典雅精美,这个王府本是要赏赐给当朝总理杨锐的。可不想杨锐不要,下令将其改建成国宾馆,以接待来宾。 电灯笼之下,可是有不少人在院子里纳凉。朱志尧走进的时候,只听见一阵欢快的笑声,只听见一个人用生硬的官话道:“……把家里的田契偷去典当之后,我方才有钱坐火车去西贡学怎么造火柴,三个月后我买了些物料回昆明。还没进家门就被父亲大人拦着狠狠的打了一顿,只说我是个败家子。事实也果然如此,造出来的火柴太差,药头不是不着火,就是容易掉落,前面几批全扔到家中当柴火烧了……” 那人说到此,围着的诸人又是一阵笑声,那人接着道:“我当时就想,看来还得回西贡再学一次,回来再被父亲大人打一回……”诸人又是笑。“……再去西贡学的时候,那边的法国人见到我就是摇头,说早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说,你知道我学不成为何不拦着我,那法国人说他当时是想拦来着,可想到我再学一次就能再收一次学费,就把我放回去了……” 笑声又是响起,那人说的是学造火柴,可朱志尧想到自己造船,脸上不由的也会心的笑了起来。这实业可不比商业,很多时候是要多次失败才能成功,并且每一次失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说话的那个年轻人造不好火柴无非是去西贡在学一次。可要是造不好船,那可不是再学一次的问题,而是机器厂破产倒闭的问题。 “庞德兄,”朱志尧沉思间,一个声音在旁边叫道。 “哦,裕堂兄……光裕兄……”朱志尧回头只看见是大隆机器厂掌柜严裕堂。还有顺昌翻沙厂的厂东顾光裕。和张謇那种由绅入商的不同,这两人都是白手起家,自己打拼得来的产业。前者大隆机器厂专门制造农用机械、修配纺织机件的,后者顺昌翻砂厂则是沪上,也可能是全国第一家铸造厂。 “庞德兄也是睡不着啊。”严裕堂话中有话,他知道朱志尧是很有门路的。 “裕堂兄哪里的话。”朱志尧叹道,“说起来我比你们还不如啊。现在朝廷可是卯足了劲要办船厂,我那机器厂可是就悬了。朝廷可不会办农机厂铸造厂吧,还是独门生意好做啊。” “庞德兄你可不知啊,独门生意未必好。”顾光裕沉着脸道:“我那翻沙厂就要公私合营了。” “公私合营!”朱志尧忙问道,他下午看见过有几个人被工部的官员叫走,想不到顾光裕就是其中之一。“怎么个合营法?” “就是朝廷出钱出人,参股到我那翻砂厂里头。说是……”顾光裕现在说起来都还不相信,“说是要投资数十万两银子在我那翻砂厂里头。” “啊!”朱志尧大叫道。“把这么多钱投到你那翻砂厂里?” “对啊。说还要另建厂房、再添机器、工厂里的工人也要培训,对了,说我也要培训半年,说要让我学一学什么现代化管理……还要出洋半年,去看一看洋人的铸造厂是怎么个模样。”顾光裕说起下午的事情心有余悸,只感觉自己是上了一辆快得不得了的火车,根本不知道目的是哪里。 “那,那这公私合营之后厂子是谁的?谁管事?”听闻有这么的好事,朱志尧只是不信。 “说是官方只占股份,每年审核财务即可。具体的业务,是赚是亏工厂都由我说了算。”顾光裕忐忑道:“庞德兄,你说会不会能公私合营几年,官府把我那厂子买了去啊。他们现在说的是好听,什么都是我做主,可这也是他们不知道翻砂厂的底细,一旦合营几年,盈亏他们都知道了,哪些工人顶用他们也知道了,那就好开价了。” 己卷第九章合营2 顾光裕的担心本该第二日解除,因为若是赴会的所有代表都是公私合营,那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可第二日朝廷并没有找人谈话,而是只给了大家发了一叠子文书,签字之后要大家保密阅读;另外早先说是要和代表座谈的总理,也说是有事耽搁,座谈会将放在次日。 放在次日那就是要他再担心一日,他正不知道这一日该如何过的时候,幸好领来的文书很是引人入胜,上面说的是全国翻砂业的近况,上半部分说的是技术,而下半部分说的是市场,里头不但有全国各地的情况,还有华洋对比的资料。文书是用白话文写就的,极为通俗,不要太多的学识就能将其通读。 翻砂业还算是比较单纯细化的洋行,而造船业则是和国家经济紧密相关的行业,朱志尧早上也签字接收了一份保密文书,这份文书可不是想顾光裕的那般技术在前,而是宏观经济在前。虽如此,但开篇却不是讲全国造船市场如何,而是先是名词解释: 国内生产总值:即指一个国家或地区在一定时期内新生产的产品和服务的总价值; 国民生产总值:即指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所有国民在一定时期内新生产的产品和服务价值; 经济增长:即指一定时期内某一个国家或地区经济总值的增加; 经济周期:即指经济活动沿着经济发展的总体趋势所经历的有规律的扩张和收缩; …… 如此多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新词冲击着朱志尧的大脑,他把这几页全部读了一遍还是对这些从没有见过的东西恍恍惚惚。只等下一篇文章描述近五年来中国经济的运行情况,朱志尧倒是茅塞顿开了。从五年前的美国纽约经济恐慌,再到两年前的橡皮股票风潮,这两次经济危机的起因、影响、后果,以及由此折射出来的半殖民化半中国经济结构,让朱志尧读的赞叹不已。 此文的作者以笔做刀,以‘恐慌’和‘风潮’下的中国经济为牛,只把眼下的形势解剖的干干净净。用作者的最后一段话来说:……金融、制造、贸易,除了财政没有彻底殖民化。其他各项已完全被列国所控制。他们的舰队巡游在沿海以及扬子江之上,洋行与银行聚居在各通商口岸之内、诸条铁路水路深入内陆,钱庄买办驻点农村,一个‘租界口岸为基。铁路水运为链、钱庄买办为末’的殖民网络已经形成,使得中国工业只能在官僚资本和殖民资本的夹缝中畸形生存……而要想彻底的摆脱这种境地,只能是全国工业集约化布局、计划性扩张,以集中对分散,以计划对凌乱。如此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朱志尧读罢此文,再也没有心思往下看了。摇头叹息中,只在屋子里四下走动,他只觉得有一股惆怅义愤满填于胸,却想仰天长啸,但想到此为王府,只得强行忍下。他这边理智,另有些代表则以大笑来直抒心意,那笑声笑完之后,就听到那人开始大骂。朱志尧一听骂声,便知道此乃革命实业家禹之谟,此人本是革命党华兴会会员,五年前事泄被俘,又是复兴会包得其在狱中周全,革命成功之后,他早年办的毛巾厂早已倒闭,但工部还是邀请其赴京开会,想来是念及旧情的缘故。 境况如此惨烈,那真是没有必要在乎什么轸域观念了。朱志尧想到此,立马往扬子机器厂顾润章的所住去,想和顾润章联名上书朝廷扶持造船业,临到半路又觉得不对。汉口建船厂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人家凭什么和自己联名上书?他在王府花园里走了一圈,想定主意之后又往粤商的住处而去,广州水路纵横,不可能没有人想不到建造船厂。 朱志尧所想是正确的,虽然广州旁边香港有造船数家。但广州因修配轮船机器也有几家机器厂,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均和安机器厂。其总办陈桃川之父陈澹浦先前创办的陈联泰机器厂极为有名,该厂三十多年前曾经造出过国产第一批缫丝机械,供国内第一家机器缫丝厂继昌隆使用,只是五年前周馥任粤督的时候,曾因其修筑堤坝‘偷工减料’而彻查该厂,陈联泰查封之后便只剩余陈桃川办的均和安机器厂。除了造缫丝机器,陈联泰机器厂也是造过船的,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建造珠江拖轮,该厂查封之后陈桃川子承父业,他认为只要朝廷扶持,均安和再拾旧业也不是不可能的。 朱志尧想去拜访均安和的陈桃川,却不想此时陈桃川正和侨商谭礼庭出去了。这谭礼庭又是另一号人物,他出身商家,六年前曾承建过广州自来水厂,而后几年又在西江上开航轮渡,经营江门至肇庆的航运,他所用的轮船,就是陈联泰所造的拖船。此次来京城谭礼庭可是有一番大计划的,除了呈请朝廷准许其扩大运营内河航运外,更有开办造船厂的想法,只不过开挖船坞耗费甚巨,他们没想朝廷扶持,而是希望朝廷能将广东水师船坞租赁给均和安机器厂经营,这不但能帮着广东水师修理军舰,还能制造一些柴油机船——两千匹马力以下的船只,柴油机船有成本优势,这事情并不只是工部知道,造船业、航运业的人都知道。 谭礼庭和陈桃川坐着轿子,压着狂跳的心赶到郑亲王府后门,在门房的诧异中递上拜帖,谭礼庭用带着粤音的官话道:“还请通报贵府夫人,就说广州十三行故人来访。” 门房听着他们说话只是一笑,而后再看上面一封拜帖居然是程蔚南的,当下笑道,“未请教,两位是……?” “小人谭礼庭,这位是陈桃川,其父陈澹浦与贵府夫人老太爷是故交,早年两家在广州十三行……”谭礼庭一边自我介绍着,一边从衣袖里摸出一个五十两的门包递了过去,陪着笑道:“小小心意,就算是请先生喝茶了。” 他这边陪笑,门房亦是笑:“总理府没有这个规矩,你就不要害我拉。”说罢把门包退回来。 前朝王爷大臣们的门包也就是二十两上下。谭礼庭此番给了五十两,也算是大手笔了,此时见人家不收,脸一时涨红了。还没等他再把门包推过去,那门房就回去了,一通电话之后又过来请他们进客房就座,更让人奉上了茶。 谭礼庭毕竟是生意人,一时被拒也心安理得。旁边陈桃川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两广总督下的衙役捕头。两广总督也只是远远的在街上眺望过,此时身处京城总理府,两股不免有些战战,举着茶杯挡住脸之后,他担心问道:“谭兄,这没有什么不妥吧?” 谭礼庭一边喝茶一边眼睛乱转,极力不在乎的答道:“有什么不妥的,我们又不见总理,见的是总理夫人,你家不是与程家有旧吗。慌什么!” “有旧那也是父亲那一辈的事情了。”陈桃川显然对谭礼庭此举很是不满,“待会要是进去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是有这些家乡特产吗。据闻当初总理大人拜会美国洪门大佬的时候,送的就是这些东西。”谭礼庭显然是打听过了杨锐在华侨中的诸多往事,此来是准备充分的,“你父亲虽已仙逝,但两家却是故交啊,即便是说些家乡之事也是好的。” 谭礼庭话刚说完,那门房却是过来了,“两位先生。我们家夫人有情。”说罢就将两人领了进去,正当两人以为这就要进内府的时候,不想门房把他们带到一个侧厅,客气道。“两位先生,照例进内府是要搜查的,还请见谅。” “没关系。没关系。”谭礼庭客气道。两人如此又被折腾了一番,这才带进府去。 自从知道方君瑛身死,程莐就再也没有参与那个女界复兴会的活动,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孩子面部轮廓极像杨锐,但眼睛却是她的,看着这孩子,她只觉得人生方有些寄托。她这边带着孩子,不与杨锐同房,可两年来也不见寒仙凤怀上,所以寒仙凤也极为疼爱这个孩子。两位夫人都痛爱,可杨锐却对这个儿子并不满意,更因为和程莐之间的问题,孩子的名字一直没取,户口本上只写了一个杨无名,只让程莐和寒仙凤都埋怨不已。 这一日的早间,正陪儿子读书的程莐听管家来报说是老爷的故交来访,看了下封拜除了父亲的,另外还有一封写的是‘陈澹浦之子陈桃川,广州十三行陈联泰号’,她这时倒想起了父亲以前讲诉爷爷那辈的往事,记得似乎说过一个陈联泰号,还曾对程家有恩,当即把人请了进来。 郑亲王府的前面的屋子大部分都做总理府办公之用,而后面的寝楼则为杨锐家用。和旁人想象的不同,杨锐一家五口,私聘的下人也就是程蔚南派来的管家和厨娘,两人本是一家,有个不大的女儿。寝楼七间,后罩楼七间,完全够这两家人用。 谭礼庭和陈桃川从后门入府,没几步就到了寝楼当中的客厅,只见一个绝美的夫人正在正厅优雅端坐。两人只是偷看了那夫人一眼便吓得闭眼,后面谈话的时候也只敢看着地面,至于这小半天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等两人出了王府这才记起来。想到在里面什么也没说,谭礼庭气得一边拍大腿,一边骂扑街。陈桃川则没他那么懊悔,只觉得今日拜见,那就说明关系已经牵上了,总理府虽不收金银,但家乡土产还是收的,以后年节多多孝敬,有这个门路自己的均和安机器厂就再也不怕人被官府查封了。 诸多代表都在寻门路的时候,总理府银安殿里,杨锐正在与安全局的刘伯渊、参谋部的徐敬熙以及总后的朱履和商议军机。这也是他要明日才接见诸位代表的原因——要想光复台湾,那就要登岛,而要登岛,船只的问题就要解决,而仅靠武汉、南京、沪上三家造船厂是不够的,是以势必要在福州和厦门乃至广州布置三家造船厂。 “先生,按照我们的计算,一个师的部队要想渡海登岛,必须要有十万吨轮船才能满足运量要求。”朱履和道:“而要保持登岛的突然性,轮船招商局的船只、甚至长江一带的船只不好调往福建,最好的办法还是福建本身、浙江、以及广州、南洋等地的船只抽掉过来为佳。” 虽然早有准备。但朱履和的发言还是让杨锐有些吃惊,他之前没细想的时候认为五万吨,甚至是三万吨的运量就够了,想不到后勤给出的吨位是十万吨。 “十万吨船?就是招商局参与进来。怕也是不够吧?海军也是不能动的,要不然海军也可以运些人过去。”他看向徐敬熙,问道:“参谋部是怎么安排的,哪去找十万吨船?” “先生,天通公司已经有三万吨货船。”徐敬熙道。“这些船都在跑南洋、华南沿海航线,他们主要是货船,如果我们这两年内多造一些货船补充到船队,这应该能解决大部分运力。而剩余的部分,则主要通过福建、浙江、广东三省的远洋渔船来解决了。”他拿出一个图片,“造船厂设计了两百吨远洋渔船,如果能有一百到两百艘,那么登陆的运力就更能保证了。” “两百吨渔船?”杨锐狐疑的看着这种新设计的远洋渔船,“即便是远洋渔船,那也是五十吨不到啊。造成两百吨就不怕别人怀疑?” “先生,这些渔船都装有造冰机,可以出洋两个月或者更久。”徐敬熙道。他一说造冰机杨锐才想起来氟利昂已经造出来了,现在市场部的那些人正想着生产冰箱呢。 “那也就是说,福建那些船厂将大规模建造渔船?”杨锐问道。“马尾船政我们可以投资重新办起来,可是厦门和广州那里有人办船厂吗?还有,两百吨的渔船,再什么省钱,也是要两万两一艘,这可是要普通人家存两百年钱才能买得起的。忽然间就有了这么一条船,这也太过引人注意了吧。你们可不要忘记了,日本人对我们的渗透,比我们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渗透都要深上几分。” “先生。两百吨的渔船上的船员将有三十多人,每家筹七百两银子也许还是多了,但如果算上政府补贴的话,那钱就不会那么多了。”徐敬熙道。“然后我们再通过中间人对一些可靠的农会、或者渔民进行贷款,资金的问题应该是可以解决了。” “即使政府补贴了一般的船价,剩余的一万两怎么来?”杨锐笑问。“难道大家都从老祖宗那里挖出了财宝?” 杨锐说的好笑,刘伯渊、朱履和也是笑了,唯有徐敬熙深入其中,犹自争辩道:“先生,或者这样吧,浙江、福建、广东等地开始建一些鱼罐头厂,以这些罐头厂的名义组建远洋船队,捕食鱼货。另外捕鲸船也可以建造,只是国内没人懂得如何捕鲸。” “好了,先不要说捕鱼的事情了。你就说说沿海的这些船厂怎么安排吧。我总觉得的,贸然的在沿海建船厂,特别是在福建的福州和厦门都大规模兴建造船厂会让日本警觉的。对他们来说,抢来的东西终究是心中不定,对岸一有风吹草动,比如这一次美国人说要帮我们在厦门造军用船厂和军港,日本人就紧张的不得了。我很担心我们一在福建做什么动作,日本人就心慌慌的往台湾增兵,而他一旦增兵,我们就要多投入登岛部队,扩大登陆规模,这又增加了暴露的概率,使得日本人更紧张。”杨锐道:“我的意见是,登岛作战应以保密为第一原则,即便因为计划不周而多付代价,那也要比日本戒备下强攻付的代价少。” “先生,按照总参的计划我们不会刻意去针对福建沿海做什么布置,兴建造船厂的前提是整个国家都在鼓励造船业。马尾本就有一个船政局,而厦门按照情报是有一个叫做叶崇禄的人想开一家船坞,”徐敬熙说着,资料亦是拿了过来,“而广州则是一个叫做谭礼庭的人想开船坞。这两人都是侨商,一个在菲律宾发了财,厦门、沪上、香港、宁波都有他的产业;另外一个则子承父业,善于经营,现在正在广东西江上办航运公司。” 全国造船厂的资料杨锐都铭记于心,东北不提,天津、沪上、南京、汉口、福建、广州,这几地都有建造船厂的基础,唯独厦门那边他是没有想到的。仔细看这个叶崇禄的资料,发现此人还真是有钱,居然买了一百万两的开国债券,受封子爵殊荣。他问向刘伯渊,“这次实业代表大会,此人来了吗?” “来了,先生。”刘伯渊道:“他,还有谭礼庭,沪上的朱志尧、汉口的顾顺章都在找关系探路子,希望政府能扶持造船业和航运业,刚才有消息说这谭礼庭和着一个叫陈桃川的拜会了师母,这陈桃川似乎与师母祖上是故交。” “哦。真是会做生意啊。”杨锐无所谓的低语了一声,而后问徐敬熙和朱履和,“除了十万吨轮船,还有什么要在福建准备,并且又和这一次实业代表大会有关的事情?” “码头!先生,还需要足够的码头!”朱履和说道。“既然有不少小船,那么登船的码头要足够。一百个士兵需要十分钟的登船时间,一匹马需要一分钟,一门山炮需要六分钟,这是在有足够码头下的登船时间,一个师正常需要三个小时装船。现在使用这么小吨位的渔船,为了不耽误登船时间,码头必须是足够的,即便士兵在浅水处登船,可辎重、马匹、火炮、弹药这些东西可是需要足够的码头的。部队人马每日所需的给养需要四十吨,如果是作战,每日消耗的弹药是三百五十吨,我们一次性必须运上四万吨物资,以供部队一百天之用。这些都要足够的码头装卸。” “你把你需要的东西都写下来吧。”杨锐说道,“另外还要记得计算台湾那边的登陆情况,不要我们把东西运过去了,那边却卸不了船。还有,从福建到台湾港口可以用船,可登岸之后用什么运输?骡马够吗?” “足够了。”朱履和道。“台湾毕竟有铁路,岛内也有不少牲口。为了防止日军破化火车头和铁路,运往台湾的物资中有备用的火车头和钢轨等物资,这些都将以修筑福建铁路为名义先行运往福州,到时候直接可以改变航行即可,不占作战部队的运输吨位……” 后勤历来是为杨锐所重的,但即便如此,登岛的后勤准备工作也太过惊人了,看着一大堆工作,若不是朱履和向来是细调慢理,换一个人可是要抓狂了。工作量本就巨大,还要兼顾着保密、更还有多兵种配合的问题,即便朱履和已经理清楚了,可要是他介绍的时候稍微不留心听,漏掉一些内容,那听着听着就要脱线了。 在朱履和的计划中,马尾、厦门、广州都要建设一批船坞和远洋渔船队,而厦门和福州两地还要开始建造轮船码头以及潜艇船坞,以供战时所用。为了保密,这些设施都是让私营公司建设,这也就是说这本次实业代表大会要把事情敲定落实,然后再两年之内把要做的工作坐完。几个小时的会谈后,杨锐倒对怎么把这些私营船厂建起来有了办法,就是觉得在福建要建造东西不少,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会配合,要是这些人心有顾虑,或者万一泄密怎么办。 己卷第十章计划书 在杨锐的担心中,朱履和又展示了最新的飞机图样,飞机外形完全就是杨锐所提供电影珍珠港里那款红色农用飞机的翻版,只是秉承着复兴军迷彩掩护的传统,飞机被涂成了白褐两色迷彩伪装,远远好像是一只海鸟。只是它是双翼而不是单翼的,想来日本舰艇上的瞭望员看到这么怪异的海鸟肯定是要大吃一惊的。 “飞机长为九点四八米,翼展十五点七五米,高三点四五米,机翼面积为五十七点六米;空重一千两百公斤,全备起飞重为两千一百公斤;动力是一台‘昆仑’二型九缸发动机,马力加压后为两百四十匹;最大时速一百七十公里,航程六百三十公里,飞行时间为四点二个小时;最大升限为两千一百三十米;武器:一挺马克沁机枪,一枚六百四十五公斤十八英寸鱼雷,或两枚两百三十公斤的航空炸弹。为了增强飞机的结构,飞机的主梁和机翼支架采用的是实验室研发的铝合金,这可以在尽量减少飞机重量的前提下,加强飞机的强度……” 听闻那个会生锈的铝铜合金居然拿来做飞机的主梁,杨锐笑道:“那铝合金看上去光鲜,可一旦用起来那就要生锈的,你这一千多加飞机,难道一年之后就要换一遍,这可是一千多万两银子,就不怕户部找你的麻烦?” 似乎知道杨锐会这么说,朱履和笑道:“先生,铝合金生锈的问题解决了。” “解决了?”杨锐点烟的火柴放了下来,“怎么解决的?这东西那么多年了,想了无数办法,更换了无数配方,现在已经解决了?” “是的,先生。”朱履和笑道,“办法不在于改配方,而是在铝合金的外面包一层薄纯铝,这样内层的铝合金不接触空气。那自然不会氧化。” “哦……就这么简单?”解决办法出乎意料的简单,杨锐只是不信。他根本不知道这铜铝合金就是他一直要找的杜拉铝,以为是没有镁加入的原因才造成腐蚀。其实从第一代铝合金杜拉铝开始,到二战前用的超级杜拉铝。也就是杨锐记忆中加镁的铝合金,都存在腐蚀问题,其解决的办法就是在铝合金外层包一层纯铝,而直到二战末期美国铝业开发的超硬铝,才彻底解决铝合金的腐蚀问题。 看着先生还是不信。朱履和笑道,“先生,我们已经做过腐蚀试验了,包纯铝完全能解决这个问题。现在飞机制造厂那边还有个问题,就是出口的飞机是不是可以用铝合金主梁还是只能用钢梁?” “出口?”杨锐想不到总后还考虑到出口的事情了。 “是准备在大战之后出口。”朱履和解决到,“现在十二缸的发动机正在研发,七缸一百八十匹马力的飞机按照规定是可以出口的。毕竟整流罩、机枪协调器只是思路问题,这个问题迟早要被各国所解决的,对日战后我们的飞机将会被各国重视,这个时候应该出口。” “那要看德国的情况。铜铝合金的专利虽然卖给了我们,可德国人真要开战是不会遵守什么专利的,只要他们也想到了包铝的办法,那这个秘密很快就会被各国所知。”杨锐道。“使用钢主梁的话,飞机总量增加多少?” “就目前的样机来说,如果用铝的地方改为用钢,那么飞机的重量将增加三百三十六公斤。”朱履和道。“这也就是意味着鱼雷只能是减小到三百多公斤,而且很影响飞机的灵活——使用星形发动机本来就比使用转缸发动机更笨拙,空军认为星形发动机飞机只适合鱼雷轰炸机,不太适合战斗机。” 朱履和说的其实是转缸发动机的另外一个优势。那就是转缸发动机飞机的静不稳定性比星形发动机更好。静不稳定性是一个专业术语,指飞机在不操控的情况下,脱离原有轨迹的可能性,星形发动机因为是叶片转动。运动的惯性少,而转缸发动机是气缸转动,运动的惯性大。对于运输机、轰炸机来说静不稳定性差是好事,可对于战斗机来说,要的就是在飞机可承受范围内的静不稳定度高,这样飞机才能很灵活。不被敌机咬住。 杨锐来自后世小说、电影、论坛道听途说、自相矛盾的说法让空军将领们如痴如醉,光是飞机的种类、作用、战法、编队就让新组建的航空兵部队兴奋不已,日日训练以印证这些金玉良言。杨锐看他们打了鸡血也没声张,其实他还知道一个关于空军的定律,那就是空军对于战争只有百分之十的作用,这是一本叫现代战争指南书中的观点,当然,他不可能去翻这种专业军事著作,这只是他看论坛别人争论所得罢了。 想到那静不稳定性,杨锐点上烟问道:“那使用星形发动机的战斗机怎么办?” “现在主要是从飞机气动布局上想办法,”朱履和道。“研发已经解决尾声了,大概年底就可以对战斗机进行定型。” “那航空鱼雷呢?”杨锐也知道日本飞机一定是极差,马力不足、结构不老、机枪没有,所以战斗机的时间还是不急的。 “也已经研发完成了。”朱履和道:“我们选择的是压缩气体为动力的黑头鱼雷,总重六百四十五公斤,装药九十五公斤,航速三十五节,航程最大为两千米,最大入水速度为两百公里,最大入水高度为三十五米。本来也想用长吻鱼雷的,但高空投放的震动会让鱼雷的自导装置失效,所以海空部队只能使用黑头鱼雷。” “嗯。”这个问题杨锐早就想到了,鱼雷轰炸机本来就显眼,鱼雷也就无所谓隐蔽不隐蔽了,他听到装药只有九十五公斤,便问道:“装药九十五公斤够吗?” “对付无畏舰是不够的。”朱履和道:“像日本最新的金刚级战列舰,估计要三到四枚鱼雷才能将其重创,要想将其击沉,估计要超过六枚鱼雷,并且命中要害部位。不过鱼雷轰炸机是编队出动的,在日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近距离投放鱼雷。那么命中率极高。” 想到战争就是打日本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想出怎么对付潜艇和鱼雷轰炸机的时候,战争的态势已经确定了,他们要想在不利的情况下翻盘。那完全不可能。想到此杨锐把桌子上的文件放在一边,而后问道:“你们有没有想一想我们获得胜利的希望有多大?或者更确切的说,战争会很容易的开始,可是将怎么样结束?” 战术情报上的事情主要是朱履和以及刘伯渊负责,战略上的问题是由总参负责的。听杨锐这样问朱履和和刘伯渊都看向徐敬熙,而徐敬熙微微思考之后道:“只要日本陆军大部都开进东北或者朝鲜,没有机动力量的日本将不可能发动其他登陆战,而上了岸的日本陆军因为后勤断绝将被我们的一一歼灭,日本陆军的失败将是整个战争的失败。他们虽然有海军,但在在沿岸鱼雷轰炸机以及潜艇的存在下,没有办法威胁我国沿海城市,而我们也不可能登陆日本本土,战争最终将以双方停战,并在各国的协调下和谈结束。 如果此时欧战发生战争。那么局势将对我方有利,因为英法等国没有办法干涉中日之间的停战,他们更多是督促性质而不是强制性质,整个太平洋地区也就只有美国有能力干涉这场战争的结果,而美国的立场又是一贯仇日……” “只能说美国的仇日立场只是在现在,如果台湾被我们占领,而日本陆军又被我们围歼,那么他们的立场就要重新考虑了。”杨锐道,这是他最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先生是说兔死狗烹吗?”徐敬熙说道。 “嗯,是这个意思。”杨锐道:“所以我一直在想。怎么在胜利的情况下,又不给日本海军以致命打击。日本衰弱了,那我们对于美国就没有太多的价值了。国家的经济、工业都很落后,这就势必要依靠某一个强国帮助。有强大日本时美国会帮助我们,可没有强大的日本了,那外交形势就又不一样了。并且,欧洲那些国家之所以反对日本侵占我们,就是害怕看到在远东出现一个庞然大物,可当我们自己就变成一个庞然大物的时候。那我们的就将彻底的被孤立……” 杨锐有些自言自语了,对日战争他认为是一定能赢的,可是如何处置日本,很让他为难。不严重的削弱日本,那么战争是不是能胜利不说,他更担心日本没英美收买,中国变成后世的格局;而把日本打趴下,那中国的外交形势将立变,国际上将变得很孤立。当然,一战结束之后还有两个国家也很孤立,一个是苏联,再一个是战败后的德国,这两国杨锐都是想交好的,那怕一战永远是中立国,他也要赢得德国人的好感,使得双方在战后紧密合作,至于苏联,那是一个人口一亿多的大市场,与之交好不但北方安全,还能发展经济。 对日胜利后,与英法美等协约国的矛盾是缓和处理,还是尖锐处理,杨锐很拿不定主意;对德假设宣战的话那如何圆转战后的关系,他也一时间想不到办法;还有一战到底出力多少,中国在战后才能有一个宽松的环境,这他现在也把握不了尺寸。反正,对日作战不只是中日之间的问题,还涉及到整个远东的局势,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在战争中调整了。 杨锐的话说完徐敬熙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按照德军的传统,参谋部并不负责那么高纬度的战略问题,虽然因为雷奥的存在,中国的参谋部还没有完全堕落到德军参谋部那样,不问政治,甚至要求政治配合战争,但军人不问政治的习惯还是深植在复兴军当中。 看到徐敬熙沉默,杨锐只好道:“还是接着说下面的事情吗?是不是该说军官的事情了?” “先生,还有这个没有没说。”朱履和拿着一幅简易航母的图片道,“我们准备委托伯利恒公司生产两艘简易航母。航母排水一万两千吨,马力三万匹,最高航速二十五节,这将超过日本大部分主力舰的速度,但与其新造的金刚级无畏舰相同。而舰载机在折翼的情况下可以搭载二十二架,总个航母的造价初估是八百万两。” 简易飞机航母是杨锐提出来的,他主要是担心自己封锁日本的海路,日本也封锁自己的海路。广州的出口是最后的保证。但如果沪上这边也能出去那就更好。岸基鱼雷轰炸机只有六百公里的航程,能警戒的范围只有一百五十公里,在这一百五十公里以外,将有航母负责保护。而航母本身的保护,则由岸基飞机负责,也就是两个一百五十公里,从沪上衍伸出去的三百公里都将是安全的。当然,三百公里以外日本还是拦截商船。他就没办法了,制海权靠岸基飞机、潜艇、以及简易航母是不能完全解决的。 “两艘太多了。”杨锐说道,他只感觉随着戊计划的展开,需要的资金越来越多,特别是海军,简直是花钱如流水。“先订造一艘,就当作试验用好了。” 朱履和闻言一怔,道:“先生,只有一艘的话,那么能保护的范围就很有限了。” “有限也没有办法。贸易封锁这主要是看美国人是不是支持。”杨锐说道。“就我们那十万吨商船,保护不保护没有差别,全部用在长江和沿海还不够。再说,一艘万吨左右的军舰我们可以借着秘鲁政府的名义订造,可要是一下子订造两艘,那智利政府就要不安了。到时候南美局势紧张,那边的人还怎么训练?还有,现在海军太花钱了,这么下去,财政要支持不了的。现在登岛作战的预算还没有报上来。等这块补上,那么预留的预算也就光了。” 杨锐开始限制预算,徐敬熙朱履和听后都很是惭愧,现在不说几十万。就是几百万都不能让总参、总后眨眼,军费可是以千万、万万计的,这几万万两就这么投到军队上去,真不知道值不值。 杨锐看着脸红的他们,说道:“航母太新了,很多技术都还不成熟。我那些想法也没有通过验证,所以不能一次性的把钱都丢下去,造一艘就够了。实在不够用,战时再由江南局改建商船也是可以的,把上层结构去掉,也建成全通甲板,一样可以让飞机起降。整个对日作战计划不要定那么死,没有什么能在战前完全确定,我们要做的是面对新情况快速反应并找到对策。好了,还是说说这一次登岛作战的人选吧。” 杨锐把话题转到人选当中,这就是总参负责的了,徐敬熙道:“登岛作战极为复杂,现在各军的将领中,总参认为还是徵瑞较为合适,他擅长打乱战,作战经验也是丰富……” 总参挑出来的人居然是陆梦熊,杨锐笑道:“州髓不合适吗?他负责什么?” “州髓负责整个江浙战区,提防日军登陆作战。”徐敬熙道。“福建那边的部队不多,由徵瑞负责整个战役是合适的,而部队其他军官将从战绩最好的、也最灵活的军官中抽掉。另外,先生要找的那几个军官也将加入到登岛部队。” 徐敬熙说着拿出三份简历,最上面的是朱建德,粗眉大眼的依稀和后世有些相像,他来自云南原第九镇,也就是现在的二十九师,挂的是少校军衔;再一个是李宗仁,才从广西陆军速成学堂毕业,军校是少尉;最后一个是白崇禧,去年大举义的时候他居然加入了学生军,千里迢迢北上,说是要支援复兴军,后来入了武昌预备军校,只是个学兵,照片上一张紧张而稚嫩的脸,真不像后世传说的小诸葛。 朱建德是四川人,在云南从军,而李宗仁、白崇禧是广西人,三个人所生长的环境都是亚热带山林地区,在经过登岛特训后,他们应该会能适应登岛作战。当然,这三个后世的名将也可能会折翼在台湾,要真是如此杨锐也只有遗憾了,但他不准备做太多保护,名将都是锤炼出来的,不把他们投入到战争的熔炉里去,名将只会不名。 “好,训练之后把他们安排到登岛部队中去。”杨锐淡淡的说道,让人看不出是关心这三人还是不关心这三人。他说完再道:“要是没事,那今天就到这里吧。造船厂的事情晚一些就落实下来,待会李子龙就会去请你们说过的那几个人,我先和他们好好谈谈。” “是!先生。”徐敬熙几个利索的敬礼,而后便出去了。 全国都是一盘棋,甚至全世界都是一盘棋。在军事会议完毕之后,杨锐没去想那几个名将的事情,而是开始想着造船厂事情。目前这要办大型造船厂的除了叶崇禄之外,其他几人的财力都很有限,即便是叶崇禄,他又是买债券,又是办其他实业,能投入船厂的钱怕也是不多。该如何与这些人合作呢,是贷款,还是合资?杨锐有些拿不定主意。 贷款除了朱志尧之外,其他人都不敢贸然背着一身债大办船厂,除非是有订单支持;而合资虽然是个好办法,但一个不好,再来一个盛宣怀那弄一出MBO,也是麻烦,国有资产被侵占在后世可是极为平常的事情。 杨锐一边想着这些问题,一边让李子龙去找那几个人,等到晚上的时候,这些人才被带到银安殿里。 “总理,这位是菲律宾侨商叶崇禄子爵……这位是沪上的求新机器厂的朱志尧总办……这位是汉口扬子机器厂的顾顺章总办……这位是广州江洲航运公司的谭礼庭总办……最后这位是均和安机器厂的厂长陈桃川。”晚饭之后,李子龙把这几个想开造船厂的人带到杨锐面前,而后一一介绍,这几个人初见杨锐,有些不安又有些兴奋,尤其是朱志尧,他正求告无门的时候,总理居然连夜召见,很是激动。 拱手之后,杨锐看着有些紧张的诸人道:“就不要站着了,先坐,先坐。”说罢他自己也坐了下来,而后说道:“诸位都是造船业,或者对造船业有些了解的,我也就不拐弯了。政府的工业规划除了山西工业基地外,再一个重点关注的行业就是造船业。 现在我国的船舶总吨位只有二十八万吨,其中轮船的总吨位还不到十万吨,而邻国日本船舶总吨位有一百五十八万吨,其中轮船有近一百三十万吨。而从外贸额上看,两国相差不大,但两国的商船持有量相差如此大,还是和国家的地位、政府的政策有关。前清的事情我就不提了,现在政府是想发展航运业,而要发展航运业那就要大力发展造船业,本来第一期规划中,政府只准备建设三个造船厂基地,但考虑到侨商和福建广东两省的实际情况,规划上又增加了马尾、厦门、广州三个造船厂。 从实业大会各位代表所提交的文书和投资意向上来看,想从事造船业的也就是你们几位了,而且除了沪上有好几家修船厂想扩大为造船厂之外,其他地方刚好一处一家。你们想办造船厂政府是一定会扶持的,资金、技术政府都会帮助,但是要建船厂,你们还是先要拿出一个商业计划书来,如果计划书审核通过,那么政府将极力扶持,但要是计划书通不过,政府扶持下来也是亏本生意,那就要被否决了。” 杨锐的话表示了政府扶持造船业的决心,但要他们拿出商业计划书可是出乎意料了,几人对视之后,最为急切的朱志尧站起道:“请问总理大人,这商业计划书是何种文书?” 己卷第十一章可能 这几人不懂商业计划书不出杨锐意料,这些都是没有去沪上管理学院上过课的人,杨锐忽然恶趣味的想是不是同济大学堂也要开设EMBA或者总裁培训班之类的课程,可以在普及商业知识的同时,再大赚特赚一笔。要知道和后世滥竽充数满大街广告的MBA不同,同济大学堂教出来的东西可都是这个时代的屠龙术。 在杨锐的示意下,李子龙把准备好的简易商业计划书的模板发给了诸人,只等他们看毕,杨锐才道:“政府要扶持造船业,那政府的身份必须是一个商人,扶持的前提只看是不是能挣钱,这是商业最基本的原则之一。你们把你们的想法按照计划书的格式写好,只要能让我这个商人感觉赚钱,那就扶持,如果不能,那就只好作罢了。” 总理大人一个劲的说赚钱,阿堵物这么粗俗的东西挂在嘴边只让他们中有些人很不习惯,但既然是商人,特别像叶崇禄、顾润章这种白手起家的商人,对此则深得吾心。在他们错愕间,杨锐端茶再道:“有事说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那就……” 总理大人端茶送客,诸人都不敢犹豫,连忙也端茶喝过,然后起身告辞了,只是华侨叶崇禄临出门的时候被李子龙叫住了,朱志尧几个看到此人居然有例外,不甘心之下再想到人家可是新朝的子爵,便只好跺脚上轿,气忿忿的去了。 叶崇禄也想不到杨锐会挽留,他看了那所谓的商业计划书之后,觉得自己办船厂还真是想当然,这市场一不了解、产品也不熟悉、团队亦是没有、财务更没分析……刹那间倒有些心灰意冷,沪上的求新机器厂、汉口的扬子机器厂、乃至最弱的均和安机器厂都是造过船的,自己就只是一个有钱的商人,这船厂不是说办就能办的出来的。 “叶大人……”杨锐站在会客厅再次招呼着叶崇禄,以他子爵的级别,应该已经被朱宽肅赏了一官半职的虚职的。所以他称其为叶大人。 “总理大人还是称呼在下为清池吧。”叶崇禄道,他说罢便在李子龙的招呼下再坐下了。 “清池兄,久仰了,适才是公事公办。不得如此。”杨锐看着他笑道,此人已经年近七十,据闻十六岁就出洋打拼,还成为菲律宾的华人甲必丹,能有如此成就。其人定有过人之处,只看他举止谈吐间的那一种沉稳,就和沪上那帮油滑刁钻的买办全然不同。 “总理大人不必过歉,一国之长,这份家业真是不好操持。”叶崇禄抚着花白胡子,很是自然的道,“只是请问总理大人这么多造船厂要建,那彼此间会不会大举相争啊?” “政府不但扶持造船,还将清理航道,更会像日本那般对商船按吨位进行补贴。再则是船用钢板我们基本可以自产。只有锅炉用钢有些麻烦,但这种钢虽贵,用量却小,而对于低速商船来说,也没有必要用那么好的锅炉。如果吨位再小一些,比如几百吨的小船,那就可以用柴油机为动力了,这个我们也能造,成本也有优势;还有人工就不必说了,这个不贵。以上说的都是我们的优势。这些优势有助于我们和外人竞争。其他不说,就说钢用钢来说吧,每吨便宜十两,那就了不得了。”杨锐道。他看这叶崇禄比较顺眼。言辞间一些信息便带了出来,只让叶崇禄灰冷的心又有了些生气。 “便宜十两?”叶崇禄有些坐不住了,商船的成本他还是简单了解过的,其变动成本基本为钢材、动力及相关设备和劳务三者,对一条商船来说,钢材一般占造价的十分之三左右。动力因为配置不同,有高有低,但一般占三到四成,可如果动力自己能造,那可就不一样了。 “嗯。政府会补贴钢铁厂的,而钢铁厂则会对隶属工部、并且纳税的本国船厂进行优惠。一百万吨船用钢补贴十两,那也就是一千万两。看起来多,可这一百万吨钢,可是能造两百多万吨船啊。即便这些船厂的船坞都排满订单,也是要好几年才能造得完的。”杨锐道。 “那这么说来,这造船是大有所为了。”叶崇禄定下了心思,感觉厦门船厂还是能迎难而上。 “这本就是大有可为的事情,所以才这么谨慎。同样是钱,放在有些人手里就只能吃利息,可放在有些人手里却是能翻个数倍不止。”杨锐道,而后再看了叶崇禄一眼,见他凝神在听,接着道:“厦门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地方,或者说整个福建都比较复杂,海对岸就是台湾,而日本对我中华又是虎视眈眈,清池兄当初想在厦门办船厂,有没有考虑过此事?” “台湾……”叶崇禄眼睛一睁然后又歇了下去,长长的谈道:“前清无能,殃及黎民,如今桑梓只能庇护于美利坚人之下,戊申年(1908)时八艘美大舰来访,厦门各官绅等不得不盛情款待,只等他们尽情游玩七日,才尽兴离去。说起来可耻,但这却是实情,日人要犯厦门,就不得不顾及美人,厦门船厂若是得建,也不算是太险吧。” 想不到叶崇禄会说起美国太白舰队的事情,杨锐倒有些意外,他本想办从此引出话题,想不的却被他掐死了。不过叶崇禄久经风浪,闻音知意,说完之后又是道:“敢问总理大人是否要在厦门建军港?” “这倒是没有的事情。”杨锐否认道,伯利恒钢铁合同本就有在厦门建军港的事情,但综合考虑下,还是放在象山。“只是希望厦门的船坞能造的大些,不但自己可以造船,还能帮着美国人修军舰,这于私于公都是有好处的。” 杨锐一把意思说明白,叶崇禄便站起来道:“还请总理大人吩咐,只要能为皇上分忧、为国家效力,我叶崇禄定不惜家产,也要报效!” “请坐!请坐!清池兄请坐,”杨锐看见叶崇禄的胡子似乎都吹起来了,赞许之余却对他的此番表态定不了真假,只让他坐下之后才道:“清池兄不要说报效二字。你只要交过税、买过债券,那已经是在报效国家了。厦门乃东南门户,其位置比福州还要紧要几份。那边的船厂虽是私营,但最好亦要有一些军用的性质。只是此地太靠近台湾,一旦军用,那势必会招惹日本怨恨,所以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以私营的名义建造船厂为好。 当然。这只是名义,实际上还是要按照军用的标准来设计,这就势必会带来更多的费用和麻烦。此次请清池兄来,不是要你报效的,而是想借清池兄的名义,和军方合营厦门造船厂。对于因为军用额外增加的投资,军队会出这笔钱……” 杨锐把厦门船厂的定位简要交代了一下,叶崇禄边听边抚着胡须,杨锐的话听上去很合理,但他总觉得话里还有话似的。可就是到会面结束,他也没有想到这厦门船厂为何要总理大人亲自与自己交代,只在夜间半睡半醒的时候,他忽然想到杨锐说的‘台湾’二字,他才猛然从床上坐起——总理大人这是要经略台湾啊! 接见办船厂的这些人对于杨锐来说已经是加班了,他极度讨厌加班,可是为台湾加两个小时班也没有好什么埋怨的。不过他送走叶崇禄之后,早就离去的徐敬熙又跑了过来,听到通报杨锐便有些皱眉,这么晚了这小子还有什么没说完的! 徐敬熙确实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完。那就是海路问题。对日战争海军完全被日本压着打,自己只有近海制海权,没有远海制海权。这才费劲心思安排两广独立于复兴会体系之外,更加紧修筑九江到九龙的铁路。只是英国是日本的同盟,万一英国人不认钱,也在广东封锁中国怎么办?万一对日作战打个三四年,没法停战日本一直封锁沿海怎么办?这两个问题都是让杨锐以及参谋部睡不好觉。一战要抢占台湾,同时又要赚钱,可这两者因为制海权不在手仿佛是矛盾的。杨锐虽然弄出简易航母。可就算航母能用,海路不保,多一百五十公里制海权又有何益? 如此的问题让杨锐一直没有把戊计划,也就是占领台湾那部分提交复兴会常委讨论,而所购买的潜艇只是用于北方对日作战和对日封锁。那一千多飞机即使生产出来,自己用不掉也是可以外销,如此性能的飞机不怕英法等国不要。 徐敬熙如此急匆匆的回来正是想到了这两个问题的对策,他欣喜的拿出地图指着台湾的南面道:“先生,之前我们修九江铁路是想着香港是英国的地方,只要我国商船进入香港那么日本人就不敢击沉,可我们担心英国人偏向日本,对我们也采取封锁措辞。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海路通畅问题,那就是占领台湾之后在最南端修建大型机场,此地跨越巴士海峡,离菲律宾的伊巴雅特岛只有一百八十公里,如果能在兰屿上建立机场,那离巴雅特岛就只有一百三十公里,若是以领海算,那最近处只有八十公里……” “你是说占领台湾之后我们和美国的国界只有八十公里?”杨锐对于海域的情况不了解,现在忽然听了这么一个消息,震惊之余却又高兴起来。要是这样,那商船一进入美国领海,日本人也只能干瞪眼了。 “是的。先生!”徐敬熙道:“之前我只以为鱼雷轰炸机的航程很短,只有一两百公里,现在既然它的作战距离能有一百五十公里,那么占领台湾之后,巴士海峡就在我们岸基飞机的控制范围之内了。而巴士海峡一旦为我所有,那在岸基飞机的保护下,整条海路都是通的!” “好!好!好!”杨锐连说三个好,“那就是说台湾、特别是台湾南部,是一定是拿下来的。不如此,这战我们就输了一半。” “先生,只是按照情报说这巴士海峡风浪最急,我想飞机还是要做加固处理才能应付风浪,而潜艇那边也要布置十艘以上,以防止日本海军铤而走险,再有英国航运公司要少开/美国航运公司要多开/这样挂美国国旗的商船一旦进入菲律宾领海/那日本海军就束手无策了。”徐敬熙也是兴奋的,说话极快,只等一口气说完再道:“还有对日作战美国的便向极为重要,只要他能抗议日本。那日本才不敢深入菲律宾领海捕捉我国商船。” “你先喝口水吧。”杨锐看着他的样子笑道,只觉得他年虽近三十,但还是以前的学生模样,“对日一战。本来就是要看美国人的态度的,我们对日开战,可又想卖物资给英法,法国那边不说,英国那边估计也只能是靠美国转销了。只是美国人不会想到我们攻势会那么犀利。所以制定计划的时候,登岛战役、东北的围歼战役都要同步,省得被美国干涉,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愿意我们夺回台湾呢。” 欣喜之后又有另外的担忧,在叮嘱徐敬熙务必要在吃透现有备的情况下重新考虑作战计划后,杨锐就把他打发回去了,自己则出银安殿,回后寝楼。却不想寒仙凤俏生生的正立在垂花门外等着,他看她道:“你怎么在这等着了?” “我……”寒仙凤之前是接到消息说杨锐马上回府了,不想他却被徐敬熙拉住一会。“我看你还没有回来,就在这等着了。欸,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笑盈盈的,不吓人了啊?” 杨锐干正事的时候脸都是板着的,所以寒仙凤只说他吓人,杨锐见她这么说故意板着脸道:“今天又高兴吗?没有啊。每天不都是板着脸。” “就不是。”寒仙凤拉着他的手臂,半依偎在他肩上,“今天眼睛就特别亮,笑的也好。准有什么好事。” 她如此肯定。杨锐倒是笑了,对日作战的一个心病祛除,当然是神清气爽。他不好对女人说公事,只是问道:“你今天在干嘛啊。还在谱曲子吗?是不是又看哭了?” 笔记本该抄录的东西都抄录了,最后就剩下电影电视剧里的音乐或许有些价值,所以笔记本现在在寒仙凤手上。只是她不为笔记本好奇,却常常为里面的人掉眼泪,真是很奇怪。 “爷,我想给你生儿子。”寒仙凤忽然停住。月光下仰望看着杨锐道。 “生孩子着什么急啊!”杨锐知道她一直怀不上心中不安,其实若不是初夜见红,他也要怀疑了。“该生的时候就会生。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肥皂剧了?” “我……我看了……那个崔妮蒂死了,尼欧也死了……”寒仙凤说的是黑客帝国,第三部两人的生死离别很让人动情,以至她看完就哭了。“爷,我要给你生孩子!” “好!回去就开始生……”杨锐看着她小姑娘般痴情,只好把她搂的紧了些。他知道,今天晚上又有得忙了。 “英商的祥茂肥皂曾经市场占有率达到八成,可天字号百洁肥皂上市之后,他的市场占有率不断下降,去年商部给我的数据是祥茂的市场占有率只有三成不到,而百洁肥皂现在的市场占有率不但超过五成,价格也高出祥茂一成五,为什么? 日本猴牌火柴和瑞典的凤凰火柴,曾经也占了市场的八成,而现在吉祥火柴基本把高价火柴的市场夺了过来,只剩下日本猴牌火柴在市场上以低价倾销。还有茂新面粉厂的兵船牌面粉,之前是名不见经传,现在呢?只要是在沪上做面粉的,有谁不知道这个牌子? 诸位都是做实业的,有些是从士绅转过来了,有些是从买办转过来的,还有些是白手起家,跟着前人走过来的。可这实业到底什么做?有些人觉得要想做好实业,关系最重要,门包一塞,生意告成;还有些人认为抓住机会最关键,要吃头汤,这样永远抢在前面;再有些人觉得按照前一辈传下的样式,一成不动,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就会好;最后有些人,在沪上上过管理培训班,知道要打广告……阿德哥,现在报纸上都是你这个火柴大王的广告,难道你忘记了,打出去的广告有一半是浪费的吗?” 第二天的实业代表大会座谈会上,诸人欢欣、众乐融融,杨锐似乎转变为一个老师,兴致勃勃的分析着案例,顺带开着虞洽卿的玩笑。他这边一挖苦,虞洽卿就站起顶嘴:“当时老师是说,打出去的广告有一半是浪费的,可我们搞不清楚是哪一半在浪费。” 他如此说,众人又是大笑不已,甚至连张謇、朱葆三、张弼士几个很讲礼仪的老人也都忍不住大笑。杨锐丝毫不怪虞洽卿顶嘴,当时老师教他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等诸人笑过之后再道:“我说那么多,只想告诉诸位一个秘密。什么秘密呢?就是沪上的管理培训班基本是在误人子弟,特别是发现有外国人报名之后,那里面讲的东西就更加离谱。”杨锐说完看着诸人惊讶的样子很满意,他再道:“现在工部马上要开的品质管理培训班,才会教些真正有用的东西。上了这个培训班之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说沪上管理培训班是在误人子弟了。 有人说洋人比我们更会做生意,其实我说洋人很不会做生意,他们做出来的东西不堪一击。除了那些技术高超一些、要花些时间研究的,其余的洋货,只要有十年时间,我们就可以将其赶出市场,为什么能这么说?因为洋人从来不知道管理为何物,也不知道品质为何物。他们是想一个款式全世界都通用,他们还认为价钱最低、技术最好,那就所向披靡。 他们要么认为全世界都是一样的人,要么就喜欢用顾客的钱比拼自己能耐,从而完全忘记了,任何产品最终的使用者是人,而人是千差万别的,男人女人大人小孩,更不说湖南、湖北,就是每个州府,其市场也是不同的。发现各种不同的细分市场,针对这些不同的市场需要,不断的改进品质以切合不同人的需求,这就是中华制造的生路所在,也是实业繁荣的根本所在。或者更简单一点说,提高品质就等于降低成本,而以质量和成本的双重优势,那么市场最终是我们的。 而何谓品质?品质就是顾客的满意,提高品质就是改变你自己从而让顾客满意,而广告是什么?广告就是改变顾客来适应你的产品,这两者完全是相反的。不断的改善品质,顾客不断的满意,而品质不断提高,那成本就会不断降低——这很奇怪吧,东西更好,成本反而更低,可事实确实如此,百洁肥皂是这样的情况,吉祥火柴也是这样的情况,我相信兵船牌面粉也是这样的情况……” 一上午的时间,座谈会都是在欢笑中度过,但杨锐却在如此轻松的气氛中努力灌输着他的理念,那就是来之后世的戴明管理哲学。他很记得一句话,满清海军如果是请英格斯为顾问而不是琅威理,那么甲午海战的结果会不一样;而后世中国管理不学德鲁克而是学戴明,那中国制造则将完全不一样。正是因为此,他把品质管理定位为制造业的核心理论,以工部的培训班为媒介,培训所有的实业家,相信十几年之后,洋货将被打得落花流水。特别是只会生产一种款式汽车的福特,在领受过流水线效率红利之后,他们将会因为品质不善最终被中国货淘汰。 这只是商业,若是用在军工领域,那么武器的可靠性,臭弹率、失效率将会逐步下降,同时作战效率将会进一步提升,相信中国货的口碑不要多久就能在世界市场上打响名声。只是以现在的殖民体系,牌子打响是一回事,是不是能进入市场又是另外一回事,这说到底,还要枪炮开路。杨锐此时忽然对美国人的‘门户开放’政策有了极大的好感,也许一战之后,还是有跟着美国混一混的可能。 己卷第十二章眼红 “为什么地上会有油? 因为工人没擦干净; 为什么工人没有擦干净? 因为管事没说; 为什么管事没说? 因为工人没有汇报这件事情; 为什么工人没汇报? 因为管事没问。 …… 为什么地上会有油? 因为嘎笨机漏油; 为什么嘎笨机会漏油? 因为塞子坏了; 为什么塞子在更换之前会坏? 因为塞子‘太好’了; 为什么塞子这么‘好’? 因为图省钱买了便宜货……” 湖南籍代表毛学任在王府花园里读着实业大会下发的资料,读一段就停一会,若有所思。同样的一个事情,不同的问法得到不同的结果。管理是奥妙的,这使他忽然从梁任公的学说里脱身出来进入杨竟成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如此神奇,使得他流连忘返。 “提高品质的结果就是成本下降,并且使产量提高……”这又是一句让让他疑惑不解的话,按照他办肥皂厂的经验,应该东西越好,成本越高,生产越费事。这怎么就品质越好成本越低产量越高呢?他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原因,前几日座谈会几百人一起开,局面虽然热闹轻松,可是却有点吵,这让他没有听见杨锐的解释,很是扼腕。 “毛老爷,毛老爷……”毛学任思考的时候,旁边一个声音低声叫道,只把他从思考上拉了出来。他回头一看,见是工作人员周翔宇,顿时笑道:“哦,小鬼,我不是老爷,不是老爷,我也才十九岁,不比你大多少嘛!” “毛老爷客气了。”周翔宇对年轻的毛学任极有好感。他虽只有十五岁不到。但身为复兴会员,以及通化法政学堂的经历,让他待人处事都很沉稳,“毛老爷。今天就要上交商业计划书了,各位老爷的都已经交了……” “好嘛!好嘛!你跟我来拿。”毛学任说着就起身回房拿那个计划书,他一边走在这皇家花园,又一边感叹着世事无常。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是湘乡驻省中学的学生,大举义时他激动的割辫退学。开始本想参加复兴军,但革命没几个月就结束了。当时潭州许多学校都办了起来,其中一个技工学校还教人制造肥皂,并供给膳宿和津贴,衣食无着落的他当即报名。半年之后,湘潭第一家肥皂厂开业,再小半年之后,他身处京城,不但觐见了皇帝,还成为全国实业代表。真是世事如梦。 蝴蝶效应之下,两位本该1925年在广州见面的伟人提前十三年在京城醇亲王府相见,而且这次两人见面商谈的不是北伐革命,而是商业计划书,而他们的名字也因为历史的关系还没有显现,或许永远不会显现。 杨锐也不知道王府花园里有这么两个伟人,他此时正在和徐华封在看商业计划书,以确定贷款投资一事,这里面只要是过关的,那一律进入下一轮谈判。而没有过关的,则由国家实业银行出面,发放五万两以下的贷款,其实这笔钱对没有入围的人来说已经很多了。他们一般都是小作坊。 “竟成,你是不是认识茂新面粉的荣宗敬啊?怎么那么多人不提,你偏偏提他的兵船派面粉?”徐华封说道。“你不是不看重轻工业的么,现在怎么也看他们的计划书?” 见徐华封发问,杨锐笑道:“人家的面粉就是做的好,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们现在投资。投资什么,不就是投资这些人吗。技术没有可以学,机器没有可以买,工厂没有可以建,可是人没有,我说的不是工人,而说的是公司的操盘手没有——就说我们吧,满清的时候,税收是三亿,国家千疮百孔,到我们手上,税收马上超过五亿,国势也见起。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管理这个国家的团队不一样了吗。所以我说二十世纪什么最贵,人才最贵!” 杨锐这几天心情都是晴朗,徐华封见他如此也是抚须微笑,他而后道:“你真的想把那个风险投资公司办起来?然后把这些公司的股票拿去沪上证券交易所上市?” “嗯。是这个意思,但要在十年之后上市,没有健全的会计核算体系、没有把各种票据制度弄齐全,股票是没得玩的。其实商业的事情最好是用商业上的办法解决,国内还是有闲散资金的,光靠政府这几个亿的税收也就只能建设一些重点工业,比如投资大、回报期长的重工业,那些纺织、缫丝、火柴、面粉、榨油什么的,还是让商人们去弄吧。我们只要把总办、品管人员、技校学生培养好了就行了。对了,还要记得收税,不能太便宜他们了。”杨锐兴致勃勃的道。 他这边一说完,徐华封就是大笑,这几日他听杨锐说品质管理,也对中华制造打败洋人制造深具信心,他在以前在天字号巡视的时候,是见过那些品管人员的。他笑过之后问道:“竟成,你写给美国的书里可以不是现在的这一套,你莫非是要把美国人引到歪路上去?” “不把美国人引到歪路上,难度要把他们引到正路上来?”杨锐反问。这个世界他可是比科学管理之父泰罗早出书,比亨利法约尔就更早了,是世界公认的管理学之父。“西方人的思维,特别是美国人的思维很单纯,他们做事情都一根筋。比如工人最低定额制,看上去提高了效率,可实际上就是重量不重质,生产粗放一点的东西无所谓,可要是生产精密的东西,那就毁了,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次品。 我们国家啊,人力成本低是优势,但人力成本便宜,就很容易陷入货烂价低的误区,一般人是难以想到品质越好成本越低的道理。这种理念我们现在要灌输进去,花费再大的代价也要灌输进去。这一次之后,我感觉工部还要补贴那些学品管的人,还要要考试,考试通过还要发津贴。对了,还要设奖!” 杨锐说到此忽然站了起来。他记得是有戴明奖的,六西格玛也有什么黑带考试,这一套东西都是要全搬过来才对。培养企业家很重要,培养那些在基层可以不断改进品质的品管。以及在工业界营造一种追求品质的风气同样极为重要。现在国内的工厂还很少,培养起来的难度小,等工厂多了,风气坏了,那推广起来难度就大了。 杨锐自顾自找李子龙安排这件事情去了。徐华封对他说着说着走神、或说着说着就去忙活别的事情也已经习惯。他知道他忙完就会回来的。杨锐忙事去了,朱葆三和虞洽卿却忽然找来了,他们可是有事求见的。 “祝三先生。”朱葆三领着头,和虞洽卿一进来就对徐华封行礼,大家都很熟悉,他倒没有称呼官名,只是喊徐华封的字。 “哦,葆三兄,阿德,阿德哥。哈哈……”徐华封想到那天的事情就好笑。“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是求见总理大人的。”朱葆三和杨锐不熟,他目光游移着,只是没有找到杨锐。 “哦,竟成刚刚出去了,你们还请先做吧。”徐华封招呼道,“你们该不是为船厂的事情吧?”扬子机器厂名字是顾润章的,背后的大老板却是宋炜臣,此人是个官商,和张之洞交好之下在武昌汉口办了不少实业。当然他也有背景,他的后台其实是沪上的叶澄衷。宁波商帮重要一员,所以徐华封以为他们是为造船厂的事情来。 “不是船厂的事情。”朱葆三说道,他从总理府打听到杨锐在工部的,没想到来了去不在。 “那是航运公司的事情?”徐华封再次道。“这可是运部管着的呀。总不会是火柴厂的事情吧。你们还会差钱吗?” “祝三先生,这也不是为了航运公司的事。”朱葆三见不着杨锐,只好向徐华封交底了,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万言书,而后道:“其实是为钱业上的事情,沪上钱庄众多。国家又是初定,贸然废两改元于国于商于民都是不利啊。此次来京,沪上钱业公所托我带来万言书一份,是想交给总理大人的。” 居然是这样的事情,徐华封并不太明白废两改元的意思,见是万言书,倒是不好接了。“葆三兄,你先坐一坐吧。竟成待会就回来了,阿德你也坐。竟成有些时候是想到什么就忙什么,刚才说着说着话就跑了。”金融上的事情徐华封不懂,只是和两人闲聊了几句工业之事,等着半个时辰时候,杨锐安排完质量奖以及补贴品管人员的事情之后,却是回来了。 拿着沪上钱业的万言书,杨锐不怒不笑,只把这书放在一边:“葆三先生,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开钱庄啊?怎么也掺和金融上面的事情?” 朱葆三被杨锐问的一怔,他是没开钱庄,可他和开钱庄的人熟悉。昔年天字号氯碱工厂可是由他出面向洋人担保,这才得以保全。沪上有些有心人很记得这么回事,是以把他说动,想让户部的废两改元缓行。在杨锐没看的万言书里,其认为废两改元的时间未到,他们认为要想废两改元,其一是要有足够的新币开铸,其二是改元不能妨碍朝廷税入,其三是改元不能造成钱业混乱和商品买卖市场波动。 “总理大人,全国钱庄万千,用银两亦是千年,一旦废两改元,那可是要引起市面混乱的。”朱葆三感觉杨锐有些不悦,但在沪上已经答应钱业公所谢伦辉等人所请,而户部虞辉祖虽是宁波人,可性子执拗,一点也不通融,只好求到杨锐这边来了。 想到当年氯碱工厂的旧事,杨锐不喜不怒的道:“葆三先生,废两改元、减租减息、振兴实业这三条是国策,国策不可动摇!至于什么市面混乱,前清的时候,那么多乱子都过来了,现在市面乱一乱怎么就不行了?再说乱,就是乱也是沪上钱业公所那帮人闹起来的,废两改元,除了他们还有谁不拍手叫好的?阿德哥,你说说,废两改元对你卖火柴是不是有利?” 虞洽卿只是陪着宁波帮大佬朱葆三来的,杨锐他又不是没接触过,知道此人脾气很坏,认定的事情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他此时只想一声不发,却不想被杨锐拉近谈话中来。目光小心的扫了杨锐一眼,虞洽卿陪笑道:“这废两改元对实业是好事,可这。是不是能缓一缓呢?比如朝廷多做几年准备再来改,那可就要万无一失了。” 虞洽卿很精明,大体赞成,时间推后。可杨锐心中的币改可是有时间表的,他闻言笑道:“废两改元就是放到一百年之后。钱业公所那帮人还是会反对,可实业这边却迫不及待的想废两改元。阿德你是有沪上钱庄支持的,可即使这样,你那账房收来的铜元、铜钱、乱七八糟的银两拿去钱庄兑换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压过你的洋厘,没砍过你几刀?币值不改,实业不兴。那些开钱庄的还是安心关门吧。” 杨锐说到此忽然想到虞洽卿荷兰银行买办的身份,又道:“阿德啊,现在金融业正在整顿,对你来说是实业重要。还是买办这行当重要,总是要自己掂量掂量吧。要我说,你的火柴都卖在国内,我为人你也相信,向来也是讲道理的,加上如今又是振兴实业,你跟政府站一边比和洋人站一边好吧……” 朱葆三和虞洽卿在杨锐的叮嘱中沉重的走了,虞洽卿早知道此事是通融不了的,而朱葆三只希望杨锐能看着昔年氯碱工厂之事,念及旧情。不想他连为难都没有表示,直接就把事情给卡死了,这样无情无义的总理大臣他还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杨锐礼送两位离开,也是悻悻的坐回到徐华封的办公室里。徐华封见他如此跟他倒一杯水道:“竟成,谈的不好?”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杨锐平静道,他翻拣着整理好的商业计划书,问道:“刚才我看的那个王老吉凉茶的呢?” “凉茶?”徐华封有些差异,他从那一叠理好的商业计划书里面找出那份不起眼的王老吉凉茶,递给杨锐道:“竟成。这凉茶……很重要吗?” “王老吉当然重要。”杨锐无法解释后世王老吉的概念,只道:“听说过可口可乐吗?” 徐华封是老人家,去美国也只是喝茶,根本没有喝过这东西。杨锐只好再道:“美国人把可口可乐当作美国象征,那中国就弄一个王老吉吧。”杨锐如此说,徐华封还是不懂,他只好道:“以后有复兴军的地方,就有王老吉。” 几天的整理,沪上乾义昌锅炉厂、沪上美昌机器厂、宝坻大生铁厂合资公司、沪上中国化学工业社、济南全启泰铁工厂、沪上周彩道机器厂、无锡渭鑫机器厂、沪上史恒茂机器厂、汉口谭花机器厂、沪上姚兴昌机器厂、武昌五升昌机器厂、天津铁丝钉厂、沪上义和铁工厂、镇江造纸厂、天津新兴造纸厂、沪上龙章造纸厂、沪上利华机器厂、沪上万昌机器厂、永嘉毓蒙机器厂、杭州汇昌机器厂、南通资生铁工厂、沪上协大机器厂、沪上恒茂机器厂、沪上洽怡昌铜铁厂、汉阳洪顺机器厂、沪上东信机器厂、沪上大隆机器厂、沪上镐昌翻砂厂、沪上顾顺记机器厂、宁波顺记机器厂、沪上广太和机器厂、沪上森记制造机器船厂、沪上张源祥机器厂、沪上均昌机器厂、沪上义兴翻砂厂、沪上顺昌翻砂厂、沪上张万兴机器厂、沪上龙华制革公司、天津北洋机器硝皮公司、沪上泰丰罐头厂、广州王老吉,共计三十家机器厂、三家造纸厂、三家翻砂厂、两家制革公司、一家罐头厂、一家凉茶公司获得第一期的实业贷款。 而缫丝、肥皂、织布、纺纱、火柴、榨油、烟草、电灯、面粉、玻璃、砖瓦、自来水、食品,这些产业都放在后一期。此议一出实业代表的诸人都是议论纷纷,因为之前其实还有一个名单,那就是沪上求新造船厂、汉口扬子机器厂、厦门船坞公司、广州广南船坞公司,这四家私营造船厂居然被工部批准,并准许贷款上百万两,现在再看这一期的名单全是机器厂,只觉得这政府可真要发展重工业了。当然也有人为那家凉茶铺奇怪,可一打听,说人家是买中药的,也就了然了。 其实前面这些都是杨锐看过的项目,那些轻工业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兴趣,这几天只把机器厂看了一遍。恨不得能多找出几家,可实际上就是这么多,想多也是没有办法,而后面的制革厂、罐头厂、王老吉凉茶。这几个都是军用的。 政府要振兴实业是杨锐在上任第一天就承诺的,但工部公布前面两期贷款数额之后,报纸舆论又是大哗。他们倒不是为后面那些暂时没有获得贷款的人吵,而是觉得贷款数目太大,上一期四家造船厂的贷款就接近一千万两。而这一期四十家公司获得的贷款加起来也不低于一千万两。想到之后还有七多家工厂没有获得贷款,所有人都估计这一次实业大会开下来,放出去的贷款大概有一亿两以上。 之前鼓吹实业救国、但却没有开办工厂的,现在完全是眼红了,别人都能拿到几万、几十万、上百万的贷款,可他们这些人却一文钱拿不到还要交税,所以连呼不公。认为现内阁将百姓的膏腴很轻易的就交给了大大小小的商人,认为那些实业代表的才学连他们都不如云云。总之,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特征在公布实业贷款之后又在士绅之中大面积发作了。幸好工部之前就有意见稿发在外面,实业代表也是全国范围邀请。并无遗漏,这才没有落下什么口实。可即便是这样,国会过来的紧急质询通知书还是送到了徐华封的桌子上,因为部门尚书只对总理大臣负责,议会不得弹劾部门尚书只能弹劾内阁,所以杨锐的桌子上也有一份同样的质询通知。 议会里除了复兴会,还有辅仁文社、国民党、以及三十个钦定议员。钦定议员主要是各专业的专家,亦有复兴会会员,军队代表等,他们一般都是旁观。少有发言,一般质询时最起劲的是宋教仁的国民党,而后是不知道自己和复兴会本是一家的辅仁文社的成员。 在上一次美孚石油探矿权以及陕西油矿案中,杨锐已经被紧急质询了一次。那一次他是有准备的,关于陕西油矿的矿业司资料拿出去,议员并无话说,只是对授予美孚那么大的勘探权有些人有所怨言,不过事情还是平平稳稳的过去了。而这一次因为实业贷款被国会紧急质询,杨锐就有些想不开了。这本已经在前面的政府工作报告里说明过的。 提醒自己面对的是股东,杨锐耐着性子听国民党议员刘成禹的发言:“请问总理大人,为何要建那么多的造船厂,按照现有的工业…规划,我们已经有沪上江南造船厂、在建的南京造船厂、汉口造船厂、天津船坞、马尾船政,现在工部还要贷款建造四个造船厂,那就是有九个造船厂,这里头沪上、汉口弹丸之地居然有两家造船厂,这还没算各国的造船厂,沪上本就有……” 刘成禹看来是没有背熟资料,沪上那些外资造船厂一时间记不起来,真让杨锐为他捏了把汗。只等他唠唠叨叨的说完,杨锐看向在场的国会议员,问道:“诸位议员还有类似的问题吗?”无人坑声后他才道:“现有的九间造船厂开足马力一年也只能生产三十五万吨船舶,要是正常生产,那年产商船不到十万吨,这对于国内现有的商船需求量是杯水车薪。这一次质询,我想各位议员也不是为了造船厂多少一事,应该是为了实业贷款一事吧。我还是不打自招的好,先把实业贷款解释一遍。 振兴实业大家都是赞同的,因为工业是国家的脊梁,在几十年后农税取消之后,工商税、个人所得税将是国库的主项,而现在诸位都知道要夺回利权,可怎么夺?这不能凭嘴上喊,这是要实际干出来。洋人进口商品,我们卖出原料,去年的逆差有一亿七千万两,为什么,因为产品值钱,原料不值钱,所以实业必定要扶持。 可怎么扶持,也不能只是嘴上喊喊,是要有真金白银投入。现在全国实业代表都在京城,他们能有今天的成就那就说明他能有做好实业的能力。工部不能把阿猫阿狗拉过来给他贷款,每一个代表都会经过严格程序之后才发放贷款,并且贷款在使用过程中也有监控,到期后连本带息务必定要归还。虽然里面一定会有人亏本,但生意总是有赚有赔,只要总的贷款没赔即可。今天的质询,还有外面的报纸,我想是有人眼红了吧?” 杨锐此言一出,国会大厦内部一团哄笑,原本质询的刘成禹也不好意思的退下了去了。杨锐接着道:“实业总是要扶持,要扶持总要是贷款,除此以外各位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己卷第十三章承诺 夏洛腾堡宫的秋季无疑是最美的。天空蓝的不带一丝瑕疵,似乎是一整块宝石,而宝石之下的花园被淡淡的油彩熏染成黄色,透入出一种让人醉心的萧肃。秋意是庄重的,可亨利亲王,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阿尔贝特.威廉.海因里希亲王的心情则满是喜意。 本来,按照行程他应该在七月份就回到德国,但因为日本明治天皇的逝世,他只好先去日本参加完葬礼再回国,就在这个几个月的折腾中,英日和中国之间发生了不少不愉快的事情:四国银行团因为美德两国的退出而解散、英日法俄等国共同照会中国,指责其大肆扩充军备将破坏远东和平、日本再次在英法证券市场发售国债,巴黎和伦敦计划一共发行八千万英镑债券、而与中国友好的美国,在亲英政客的努力下,伯利恒钢铁公司和中国的合作差一点被取消…… 种种摩擦让北京政府的对外政策在短短几个月内做出了极大的调整。参加完葬礼之后,杨锐的私人代表赶赴青岛面见亲王,这一次杨竟成的态度和前几月有着极大不同,虽然没有明确答应与德国结盟,但亲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知道前一次他在北京的承诺其实毫无价值,中日打完休整四年欧洲战争早就结束了,承诺虽然毫无价值,但最少能表明中国的立场,而这一次的谈话,通过海因里希的反复琢磨,明白中国人与德国结盟的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美国不反对。或者说,解决完日本之后,只要美国不参与欧洲战争,那中国就将和德国并肩作战。 英日法三国的强势干涉中国军备居然会达成这样的效果,简直让海因里希只呼上帝保佑。其实以他旁观人的身份来看,中国现在做的无非是让本国的军工业能满足自己的军队消耗而已,用杨锐的话来说这只是确保弹药自给自足,军队并没有扩编。反而还从四十五个师缩编成四十二个师。至于推行中的全国军事动员制度,这是欧洲每一个大国都已经在实行的军备办法,中国借鉴并实行没有毫无不妥。 海因里希亲王因为立场的不同,开始想着英法等国强加在中国身上的种种不公。丝毫没有想到德国之前的蛮横也曾经给中国带来更多不公。海因里希想着远东的种种事情,以至使他进入夏洛腾堡宫之后都浑然不觉,只等副官招呼他下车,他才从兴奋的思索中醒悟过来。皇帝已经等急了吧。 “阿尔贝特,你终于回来了。”皇帝身着神气的德国海军元帅军服。脸带微笑,早已在那里等着他的觐见了。 “陛下!”海因里希见皇帝亲自迎接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他知道威廉是一个很喜欢将排场的人,现在居然这么亲切,那一定是对自己这次出行很满意。 “我已经反复读过你的那些来信了,非常好,你的外交才能让我们获得了难以估量的战略价值。对了,还有中国人的小礼物,海军和陆军都很喜欢它们。我也很喜欢它们。”皇帝笑着道。整整一个夏天,他房间里的海尔皇家空调都是开着的,他甚至想一天二十四小时呆着空调房里,直到派来专门负责维护的中国工匠建议他每天最多只能享受五个小时空调,要不然会生病,他才悻悻的把空调关掉。 皇帝的兴奋让海因里希无言以对,外交的成功并不是他的才能所致,而是远东的局势变化使得中国重新做出了的选择。“陛下,中国现在还有两个顾及,在对日本开战前。他们顾及俄国,在战胜日本之后,他们顾及美国。” “顾及美国……那些乡巴佬有什么好顾忌的,中国人被那两亿美元收买了吗?”皇帝不高兴的道。其实和现在的中华皇帝相比。他还是更喜欢清朝皇帝,因为清朝皇帝是以武力征服中国,并且内部有八个部落控制国家政权,这和德国的情况很相像,德国也是诸多公国组成的,在他看来。正黄旗就相当于普鲁士。 “杨竟成的私人代表说,没有美国参加的欧洲战争一定是德国胜利,可如果美国参战,或者在美国动员之前的德国没有彻底封锁英国,打败法国,那么……”海因里希亲王道。 “可那些美国人为什么一定要来欧洲送死呢?就因为他们是说英语?”皇帝的胡子不高兴的翘了起来。虽然中国人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德国战败如何能让他接受。 “是利益,陛下。”海因里希道:“德国的地缘环境让我们只有一个狭窄的北海,一旦海洋被英国封锁,那么美国对英法的贸易和对我们的贸易将形成巨大的反差,当美国和英法的贸易达到一定的数额,那么美国就可能参战,以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 “殿下,我们只需要几个星期就可以消灭法军,中国人的卡车很有用。在美国人还没有动员之前,法国就已经战败。” 随着皇帝步入内廷,海因里希才发现,这次‘迎接’他的人真不少,有宰相贝特曼.霍尔维格、海军元帅提尔皮兹、海军中将奥古斯塔.冯.黑林根、海军内阁大臣冯.穆勒,还有总参谋长冯.毛奇,以及陆军元帅冯.德.戈尔兹。 说对法作战只要六个星期的正是总参谋长冯.毛奇上将。他本在修改施利芬留下的巨大计划,以保证后勤能跟上军队供应。而此时中国人送来了坦克和卡车,前者增加部队进攻火力不说,后者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后勤问题,就在前几天,他已经建议德皇开始大量储备柴油,同时批量购买中国产的柴油发动机,以制造大量卡车;至于坦克,考虑到柴油储备和战时有限的钢铁,他只希望少量制造一些用于步兵作战即可。 “殿下,皇家海军也可以在海战中消打败英国海军,以破坏敌人的封锁,中国人只要配好陆军牵制俄国人即可。”海军元帅提尔皮茈见小毛奇显摆陆军威力,自己不得不站出来说话。德国海军这几年的军费上升的极快,但海军的作用却被帝国内部,特别是被陆军怀疑,尤其在英国人宣布自己的造舰计划之后。 “好了。我的将军们。”皇帝高兴的看着信心十足的帝国将领,很亲切的道:“阿尔贝特此次不但给我们带来了中国人的新式武器,更带来了他们珍贵的友谊。这对身处包围之中的德意志是极为宝贵的。将军们,我们现在要的不是争论。而是有效的谈论即将开始的战争,比如如何借用中国人的力量,从而赢得这场伟大战争的胜利?阿尔贝特,还是你先开始吧。告诉我们现在以前那个可笑的国家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的皇帝还有像女人一样的辫子吗?” 皇帝一说到辫子。几个德意志将军都是大笑起来,甚至连最严肃的冯.戈尔元帅也忍俊不住,虽然他早从自己的学生那里知道,新的国家虽然有不少人留着长发,但已经没有那根可笑并且肮脏的辫子。 “陛下,中国的皇帝很年轻,只有十七岁,他周游过世界,据说在几年前曾经来过柏林。他是一个英明的皇帝,这点应该归结于他从小就受过完整的西方教育。并且他是谦和的,把大部分的政务都交给帝国的宰相杨竟成负责。而宰相杨竟成对皇帝非常忠诚,据说在他的部队刚刚占领北京的时候,有部下建议他自立为皇,但是被他否决了,并且还重重的责罚了那几个提出这种建议的人,把他们远远的赶走。” 中国的政体一向被皇权国家所忌讳,无权的皇帝也为其他皇帝所不喜,所以在讨论中国皇帝时候,各国的大臣面对自己的皇帝。不但要把中国说成是帝国,还要把那子虚乌有的事情反复述说几遍。果然,在海因里希亲王说完这些话之后,皇帝原本耸立的眉毛悄悄的放松下来。 “帝国的权利通过皇帝陛下的允许、和一个被操控的国会牢牢的抓在杨竟成手里。那是一种叫做农会的组织,它们遍及每一个农村,为了讨好他们,杨竟成通过了土地减租案,去除捐税案等等,目的就是要让那些贫穷无法吃饱的农民可以变得更加富裕。而那些地主虽然因此受到损失。但毕竟没有全部没收土地,并且,只要他们想创办工厂,那么政府将鼓励他们,现在中国政府正计划用三亿马克贷款扶持国内的工业。 政府对国家的控制是严密的,以前帝国的官员只任命到县,但现在帝国的官员已经任命到每一个村庄。随着对国家控制能力的加强,帝国的税收也大幅度的上涨,去年在清帝国的预算中,全国的税收只有八亿多马克,并且这些税收有一大部分留在各个省,但在新的税收体制下,帝国的税收除了个别省份,全部都交由北京政府调配,因为去除了以前那些贪婪的税吏,开征新的税种,帝国的税数额按照估计,在今年将超过十五亿马克,可以想象等几年后帝国完全稳定下来,那么税收也许将超过二十亿马克。 现在宰相和他的官员们正在用增加的税收和借款,倡导教育、奖励工业、完善军备,这些措施大体上被人民赞同,只有前清帝国的王室以及官员、还有那些被迫降低地租又没有能力兴办工业的地主,非常仇恨现在的政府,他们在青岛想与我会面,但被我拒绝了。 和皇帝陛下的信任、农会的支持一样,军队的将领完全支持宰相杨竟成。这些人在十年前曾经是他的学生,并且通过威廉公爵,他们进入了设在南非的军校,并且在威廉公爵的带领下参加了日俄战争,他们曾经在那里歼灭过日本一个旅的后备部队,虽然这一点日本到现在都不承认;在去年的东北战争中,他们也围歼了日本师团,但同样他们也不承认。” 海因里希亲王的社交能力无疑是出众的,随着他说到军队,在场将军们的注意力也越来越高,听到他连续说了日本两个不承认,他们又是笑了起来。战争本来就注重结果,输了就是输了,日本人百般掩饰,只让在座的将军元帅们看不起。 “因为担心没有合格的高级将领,他们的陆军编制比德国师小了三分之一,每个师只有一万两千多人。他们有严格训练的军官和士兵。军官中有大部分人都经历过实战,并且有小部分人从日俄战争一直打到统一战争,这些将领中,有三个人最为优秀。一个是占领北京的雷,一个是浙江的林,一个是曾经打败过日本人的齐。现在中国有四十三个整编师,总兵力有五十万人,这些只是现役部队。帝国现有的农会还在推行农兵制度……” 说到这里海因里希亲王忽然有一个长长的停顿,他叹息道:“陛下,这是一个有四亿多人口的帝国,即使中府不想把农兵的范围扩大,但是按照现在的征兵标准,他们也有超过一千万的农兵可以加入任何一场战争。” “哦!上帝。”皇帝叹息起来,并且因此有些激动,他挥舞着自己的权杖,“我就说过!我就说过!那是一个可怕的国家,只要他们愿意。完全可以武装起四千万甚至更多军队。以前我当心日本人吞并她,但是现在她自己已经开始崛起了,中国的军队将驾驶着他们的坦克,将向蒙古人那样,乌云般的席卷整个世界。哦,上帝!幸好他们站在我们这一边!……不!不!我应该和中国人达成协议,亚洲的归亚洲,欧洲的归欧洲,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皇帝不合时宜的发言让在座的将军微微动容,不说武器。就是听到四千万军队他们都很是不安,德国的人口也只有六千五百万,如果四千万军队横扫而来,那整个欧洲都只有投降。 “是的。陛下。中国人大部分是汉族人,不是蒙古人。在势力范围上,他们对亚洲以外,甚至是远东以外的领土并无兴趣。宰相杨竟成告诉我,中国人有一种祭祖传统,即便是要他们从山东移民到东北。很多人都是不愿意的,要想他们离开故乡,只能使用一些温和的强制措施。”海因里希明白德皇的担忧,但在他看来,中国还是极为落后的国家,就是一千万军队的武器他都不知道中国怎么生产,那就更不要说四千万了。他此话说完,见皇帝已经平静下来,他开始把之前未完的话接上。 “中国陆军的战斗力并不比德军逊色,他们欠缺的只是大口径火炮而已,几个月前所签订的合同中,帮助中国完善军备是最重要的内容之一,他们和前清的部队一样,在每个师配备五十四门75mm口径野炮或者山炮,对于机枪他们也非常重视,每个师大概配备四十五挺马克沁机枪,士兵的训练和装备也很优秀,唯一的缺憾就是那些士兵因为人种和营养的关系,略显廋弱。 中国军队的武器估计是全世界陆军中最多的。他们除了步枪和大炮,他们还装备手榴弹、霰弹枪、迫击炮、掷弹筒,那种掷弹筒让我印象深刻,它小到一个人就可以携带发射,虽然射程很短,只有一百多米甚至几十米,但是它的作用非常大,在两军身处堑壕之中的时候,这种可以从口袋里拿出来,并且把小炮弹发射到敌人头上的武器,能够取得意想不到的战果;还有迫击炮同样如此,它是宰相和施罗德伯爵一起发明的,在堑壕、山地地形中,这种武器非常有用,我建议德国陆军大规模装备这种武器。 中国陆军还有一个重要的武器就是坦克,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军事发明!”海因里希的语调突然间高昂起来,他在通化的秘密营地里见过这种武器的演习效果,觉得它根本就是为了德国设计的。“陛下,军队之前一直考虑如何才能有效冲破敌人讨厌的堑壕,这种武器正是为此而生的,只要有一千辆这样的坦克,只要三天的时间我们的士兵就能占领巴黎。” “阿卡贝特,我已经按照赫尔穆特的建议,开始专门拨款储备柴油、并购买或者生产这种武器,但是它的火炮太小了,钢板的厚度也不能抵御敌人火炮的轰击,我们正在改进它,以使它更能适合在欧洲战场上作战。”坦克是今日必定会说谈到的内容,皇帝其实很喜欢这种完全用钢铁制造的武器,只是因为技术的限制,它还很弱小。 杨锐提供给德国人的只是一款类似一战法国雷诺FT17那样的坦克,它只有一门37mm短管坦克炮,显然因为没有吃透液压制退技术,所以火炮只能用弹簧制退机构。另外上面的诸多配件和重要部位的特种钢材大都是从德国进口的,说到底,这完全是一款组装货。唯有柴油发动机、履带、还有车体是国产的。但即便是这样,这种武器还是让所有看过实战效果的德海因里希亲王动容。 “殿下,欧洲不是东亚,我们不能像中国人那样使用坦克。即使三天之内坦克可以开到巴黎城下,我们的步兵和大炮也要能跟上它的步伐才行,坦克无非只是一支重盔甲骑兵而已,他必须和炮兵以及步兵一共使用才能产生效果。”在皇帝说话之后,小毛奇补充道。 “不,我们可以让步兵也坐上卡车,然后和坦克部队一起向前突击。”海因里希亲王纠正道,在东北他被灌输的作战思想不是这样的。 “那请问殿下,重炮部队如何跟随坦克作战?”小毛奇直指亲王想法中的缺陷,其实这也是杨锐故意省略的部分,那就是没有给飞机技术。二战闪电战中,重炮是用俯冲轰炸机代替的,现在德国人没有飞机,那结果只能是选择一战对坦克的传统用法——成为步兵坦克,支援步兵作战。“东亚并没有那么多堡垒需要重炮轰击、敲碎,但是欧洲不一样,法国人将会在边境上设置坚固的水泥工事,没有重炮,即使是坦克也是寸步难行。相对于坦克,卡车才显得更为重要,他们可以支撑我们的后勤,只要柴油足够,他们能发挥火车那样的作用。” 听闻自己最看重的坦克在欧洲并无大用,海因里希亲王有些失望,他看向海军元帅提尔皮兹,“那鱼雷呢?如果使用长吻鱼雷,那么即使是数量很少,我们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海战的结果吧?” “是的。那种鱼雷很有用,但是它的数量太少了,而且射程也太短。”提尔皮兹说道。“中国人说的完全正确,这种武器只适合潜艇使用。” “那我们也可以像中国人一样大量生产潜艇。”海因里希亲王在远东呆久了完全被杨锐给洗了脑,陷入杨锐那套战争理论中去了,以至于他和皇帝以及各位元帅有着不小的差异。 “殿下,潜艇并不能用于主力舰和主力舰之间的海战。它的航速跟不上舰队,这种二等武器只是试验品博物馆,只能进行微不足道的小型局部战争。”提尔皮兹对潜艇毫无好感,甚至是厌恶提起这种垃圾东西的名字,“我们不能相信从来就没有经历过海战的某个人的理论,哪怕他被许多人认为是东方奇迹,只有海上决战才能获得制海权,而要想赢得决战,那只能建造主力舰。让中国人去建造潜艇吧,他们要的只是近海制海权。” “阿尔贝特,不要灰心,一两件武器并不能改变战争的结果。最重要的是中国人将如何配合我们作战,如何才能使他们配合我们作战?”皇帝看着弟弟情绪忽然不高,只好出声安慰。武器他很喜欢,但更在意的是中国人的承诺。 己卷第十四章不顾身 随着中国态度的改变,海因里希亲王给国内信件上陈述的情况也对德国越来越有利,但是他在信中还是反复述说中国的现有策略,那就是打垮日本,而后再进攻俄国,并且强调这个时间上的顺序是无法调整的。只是德国国内、从皇帝到总参谋部,都希望中国把矛头指向俄国而不是日本,他们需要中国牵制俄国以保证有多于六个星期的时候去打败法国。海因里希亲王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说的很清楚,但看皇帝和其他大臣的意思,似乎还是要坚持原来的观点,他不解的道:“陛下,中国人必须先战胜日本,而后再进攻俄国,我想……” “不。阿尔贝特,我们并没有要改变中国人策略的意思,我们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提前进攻日本。他们需要的那些小船,对,就是那些潜水艇,我们可以提前生产好交付给他们。明年,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就进攻日本人,而一年之后战争结束,他们再进攻俄国,这样能做到吗?”皇帝左手驻着权杖,边思考边说着自己的思考,引起旁人的沉思。 “陛下,”在海因里希亲王没有开口之前,小毛奇就打断道:“我们并不能把战争的开始时间寄希望于中国人,我们和他们并不是盟国,如果在他们和日本打的时间不止一年,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胜利,那么对于我们来说,目前有利的局面就失去了。俄国人正在扩军,法国人正在巩固防线,比利时人越来越对我们防备,战争对于德国来说是越早开始越有利,即使英国会选择均势策略,但当我们打败法国和俄国,他们的选择也就不重要了。” 小毛奇是坚持战争越造开始越好的,海因里希亲王还没有接口,站在一侧海神般的提尔皮兹就大声道:“即使是战争是越早开战越有利,可陆军也要先把那些空空的军营填满。而要想打破英国人的封锁。我们还需要继续建造主力舰。陛下,海军希望能把战争延续到一年半以后,那个时候基尔运河工程已经完毕,主力舰可以自由的进入波罗的海和北海。中国人的潜艇战术我们虽然不能完全借用。但使用潜艇进行适当的破袭战依然重要,但这要等赫尔戈兰岛的潜水艇港口竣工。” 提尔皮兹声音洪亮,所说的理由又是无可辩驳的,只海因里希频频点头。而这时一直沉默的帝国宰相贝特曼.霍尔维格开口道:“陛下,如果海洋贸易被封锁。那么我们粮食将是一个大问题。每年帝国都要进口六百五十万吨粮食,一旦开战,那不光是要解决人的吃饭问题,军队士兵和马匹的给养也要解决。在今年年初,军队已经开始囤积黑麦和燕麦,但为了不引起价格上涨,我们只能是不引人注意的、循序渐进的购买。可这远远不够,殿下这一次和中国人商谈的粮食换潜艇对我们极为重要。虽然中国人的粮食也只能自给自足,但他们年产粮食有一点五亿吨,出口几百万吨并不引人注意。我们需要两年的时间囤积粮食,现在开战实在是不合时宜。” 潜艇的款项有一些用现金支付,有一些则通过东北出产的粮食和大豆支付,这是户部虞辉祖和海因里希亲王在北京谈好的,尤其是大豆,德国人喜欢这种东西。见终于有人重视自己此行中国的好处,海因里希亲王道:“陛下,中国对日本的开战大致时间将在明年年底或者14年年初。杨竟成认为凭借日本人现在的实力,一年的时间战争就会结束,在15年末。他的军队就可以对俄国发动攻势,以配合欧洲的战争。不过他还认为俄国如果看到中国在战场逐渐获得优势,那他们势必会干涉这场战争,以使日本人保存绝大部分实力。 这其实就是我们的机会。在满洲南部的战争俄国人即使不干涉,也会曾派部队到远东以防止战火蔓延到俄国势力范围之内,这就象当年日俄战争的时候,清国政府虽然宣布中立,但他的新式陆军还是把守在山海关外以防万一。在中国逐步取得优势,获得决定性战役胜利的时候。如果此时有一种谣言在俄国蔓延,比如说中国将马上进攻俄国,那么不管这种消息是不是真的,俄国陆军的注意力都将东移。西比利亚大铁路只是单轨,把几十万俄军调到远东是一件无比麻烦的事情,同样把几十万俄军再调回欧洲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随着亲王的叙述,开始对中国不屑一顾的小毛奇眼睛开始发亮,而冯.戈尔茨男爵则是满脸微笑,他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即使已经放弃了德国国籍,但是雷奥威.廉的心还站在德国这一边,这就是德意志人啊! 死劲的拄着权杖,皇帝大叫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样俄国人将在铁路上来回奔命,等我们的发动进攻的时候,那些灰色牲口们还没有从长途火车上回过神来。我喜欢这个主意,虽然它是这么的狡猾。将军们,看来战争发动的时间应该是当中国即将进攻的谣言在俄国国内漫延,俄国陆军抽掉到东方的时候,对吗?” “陛下,最好的做法还是让中国军队直接进攻俄国。”小毛奇在惊喜之后犹不满足,“这样我们的胜利才能更好的保证。” “伯爵大人,这不可能。”海因里希亲王说道,“在中国和日本作战的时候,这样的谣言已经使中国处于极度危险之中,杨竟成认为最快进攻俄国要到15年年底。” “这个时间太晚了,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小毛奇道。“中国人只会玩一些小花招。” “伯爵大人,如果对法国的战争没有胜利,那么中国的进攻恰到好处。”戈尔兹男爵说道,“战争中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在远东有一只可以牵制俄国的力量对于我们极为有用,哪怕他们不进攻而只是把几十万军队驻扎在边境线上。想想吧,就像我们现在担心法国和俄国同时进攻我们一样,如果俄国人也担心我们和中国人一起进攻他们,那么战争的局面就会完全不同。陛下,我们应该维护好和中国的友谊。特别是应该帮助他们壮大陆军,他们的陆军越强大,俄国就会担心,俄国越担心。那俄国陆军将会更多的调往东方。” “是的。是这样的。我是这样考虑的。”皇帝觉得戈尔兹男爵说的极为有用,“我已经命令国内在陆军上,特别是在火炮上满足中国人的一切要求。”他说到此又是摇头,“真是可怜的国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炼钢。也不知道怎么制造火炮,甚至连步枪和子弹都要我们亲手教他们才会制造。” “陛下,那是因为我们有世界上最强大的陆军。”海因里希亲王见机插言道。“中国人一直在学习我们,从七年前建立的德意志大学起就是这样。这一次杨竟成还希望我们多派一些教授和技术工程师前往中国,我欣然同意了,并且保证派去的人都是优秀的。” “很好!”皇帝看和自己的弟弟,无比亲切,他到现在脑子里还在想象俄国士兵在西伯利亚铁路线来回奔命的场景。想到中国那可怜的财政,他不由激动道:“也许我们可以在财政上支持他们,把他们彻底的从美国人那里拉过来。这样和俄国开战他们就不要再顾虑美国人的反应了。” 早知道皇帝心血来潮什么都说得出,宰相霍尔维格连忙出声道:“陛下,我们并没有多余的钱借给中国。现在财政赤字已经有四亿马克,国债也增加到八亿马克,如果再借钱给中国,陆军扩军和海军建造主力舰的资金将不能得到保障。” “陛下,现在我们做的并不少了。”海因里希亲王道:“中国人对于德国技术兴趣似乎大于德国马克,他们什么都想要,我已经尽可能的在这方面答应他们。如果他们真的进攻俄国,那么我们可以支付给他们一笔钱。” “是的!陛下。我们对中国的支持已经够多了,帮他们生产完那一百多艘潜艇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提尔皮兹元帅也道,那些黄种人身着德国海军军服,并进入基尔军港训练可是很挑战他神经的。要不是这件事是皇帝亲自压下来的,他绝不会同意。 夏洛腾堡宫中的会议是德国高层评估中国加入德奥同盟的影响,海军除了对中国人提供的英国主力舰参数感兴趣外,潜艇以及那种神奇却数量稀少的长吻鱼雷并不能挑起提尔皮兹的兴趣,而陆军,总参谋部认为战争越早开始对德国越有利。虽然亲王所说的惑敌之计对德国也有帮助,但最终还是希望中国能直接进攻俄国以缓解东线压力,不过这主要是小毛奇的臆想,戈尔兹男爵认为能这样的调动俄国已经是最佳了,中国人再多,也不可能同时抵御日俄两国的进攻,即使中国宰相大权在握,他也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富有诗意的秋天里,一伙男人在宫殿里谈论着战争,而在柏林皇宫西北面的基尔军港,同样的讨论也在进行着,不同的是,这是两个中国人。 “你是说,我们将加入德国这边?”烟雾弥漫的房间里,一身德国海军军服的钱伯琮满脸诧异的看着从国内刚过来的贝寿同,从他的介绍里,他感觉战争就要打响了。和长处国内的贝寿同不同,钱伯琮在参加完开国大典授勋赐爵之后便急忙回到了德国——长年和德国人打交道的他,因为海军缺兵少将被杨锐任命为潜艇部队主官,因为他只是陆军出身,所以部队思想政治工作才是他的重点,海军具体的训练则交给其他人负责。 “不完全是这个意思。”贝寿同是参谋部里仅有的几个全面知道万历计划的人,他虽然知道整个作战计划的细节,但杨锐在外交上会怎么取舍,他却是不知道的。“我们的敌人在近期只是日本。在没有解决完日本人之前,我们谁也不打。只是现在英法等国开始偏帮日本,那先生就开始对德国示好,这应该是一种策略。” “哦。我说最近德国人为什么会我们这么客气。”钱伯琮了然道,“以前这基尔军港可是不许我们进入的。” “不说国内了,你这边如何了?”贝寿同把烧到烟屁股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掐掉,而后又接着点了一根。和部队主官喜欢酗酒不同,参谋们是焦虑的,彻夜彻夜的不眠让他们都染上了很重的烟瘾,是以思考的时候贝寿同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情况很好!”钱伯琮一开始就下了这么给结论。极为兴奋,“先生真是个天才!要是给我三百艘潜艇,半年之内我可以让英国人跪地求饶。” “哈哈,你也不怕把牛皮吹破。”贝寿同看着他的嚣张模样不由大笑。钱伯琮虽然不是南洋公学特班的,但两人关系依然不错。“要知道有矛必有盾,潜艇现在虽然有很多优点,但它也是有缺点的。” “我知道有矛必有盾,”钱伯琮道。“可一旦开战哪有那么多时间让英国人去想那么多对策,等对策出来了,战争已经结束了。岛国有岛国的优势,但也有岛国的劣势。现在部队士气极高,我是要求以英国而不是以日本为作战对象的。” “那德国人怎么看潜艇的?我们一下子建这么多潜艇,他们有没有跟着建?”贝寿同问道。他此次来除了了解潜艇部队备战情况,还想知道德国海军的备战情况。 “他们?只要有那个大胡子提尔皮兹在,德国潜艇部队就别想有什么日子过。现在德国人都还跟着我们训练呢。”钱伯琮道。“对了,季眉,为何参谋部要德国人跟着我们训练。现在可是我们可比他们强,让他们跟着,这不就是让他们偷师吗?” 钱伯琮毕竟是在外太久,对于国内的战略选择并不了解。而贝寿同了解但不能告诉他,只好道:“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再说中德两国也不可能发生战争,他们开放海军基地,我们开放潜艇部队,对于两国来说虽吃亏但都有些好处,你就别在意这个了。你的人到了吗?我想去看看他们。” “应该都到了。”钱伯琮都看着表。通知部队集合已经三个小时,那些在海里训练的应该都回来了。不过他看贝寿同身着便装,笑道:“我这里没有海军中将官服。” 贝寿同是总参谋部的高官,军衔也是复兴军南非军校毕业学生中最高的。他此次出来完全是隐秘行事,甚至他从汉堡来都没有声张,只是到了再联系钱伯琮的。“我带了。”贝寿同说道,说罢起身向外喊道:“勤务兵,来,准备衣服。” 基尔海军军港内的一个临时海军学校操场上站满了黄种人。这其中有十五艘正在训练的潜艇艇上官兵,还有潜艇学校的教官和学校第六期学员。潜艇水兵是在国内培养,军官则在基尔培养。至于把潜艇开回国,则是在水兵们在国内训练完毕之后坐邮船赶到德国,而后再随艇回去。两百艘潜艇,六千多人的潜艇部队,其中有四分之三是要来德国转一圈的。 一片白色的队伍中,随着值日官的一声‘立—正!敬礼!’,原本有些松懈的官兵们身躯一震,敬礼的同时,目不斜视的瞪着前方。三十七岁的贝寿同身着墨绿色的陆军中将军服,在一片雪白色的年轻海军官兵中很是显眼,官兵们对他敬礼,他也郑重的回礼。此时值日官陈策跑步上前敬礼大声道:“报告长官,中华海军潜艇部队少校陈策向您报告:潜艇部队官兵应到四百一十三人,实到四百一十三人,潜艇学校师生应到一百七十三人,实到一百七十三人,现已列队完毕,请您检阅!” “辛苦了!”贝寿同回礼道,等陈策退下之后,他看着满操场的官兵开始训话,“同志们,能在德国和你们会面时我的荣幸。此次来,我是代表皇上、代表总理、代表总参而来,异国他乡生活不易,部队出海训练更不易,但是在九年前亦有一所军校、一批愿意为国家为民族牺牲一切的青年和你们一样,身处异国,他们铸造了今日钢铁般的复兴军陆军,而你们,在将来也将铸造钢铁的复兴军海军。这是国家对你们的期望,也是民族对你们的期望。” 潜艇部队多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贝寿同看着他们不由想到了九年前的自己,他激动间不想多言什么,只是忽然唱起复兴军军歌来:“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潜艇部队和陆军不同,全是小学以上毕业的学生,对于辞藻华丽、典故丰富的复兴军军歌比陆军官兵更是深爱,现在见国内来的中将动情吟唱,他们也情不自禁跟随过来,一时间潜艇学校里都是激昂的歌声。 下午的检阅在歌声中完毕,钱伯琮在小会议室里开始向贝寿同介绍潜艇学校的教官和十五艘训练艇的艇长:“这位是陈策少校,字筹硕,广东文昌人,广州黄埔海军学校结业,加入我会后赴德海军学院留学,是潜艇部队的老人了,现在是潜艇学校教官。” 陈策就是刚才的值日官,和潜艇部队其他人一样,他的身材只有一米六出头,年龄也不到二十,青春洋溢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信,在钱伯琮介绍之后,他利落的向贝寿同敬礼。 “这位是田士捷少校,字佩卿,江苏江阴人,烟台海军学校第三期毕业,后加入我会,入德国海军学院,现在是潜艇部队教官。”钱伯琮说完,一个略为年长一点的军官上来敬礼,之扽完毕他再道:“这位是吴志馨少校,字意航,江苏江都人,早年江南水师学堂毕业,后入日本东京高等航海商船学习,期间加入我会,进入德国海军学院,也是潜艇部队的教官;这位是欧阳琳少校,字沧生,江西宜黄人,日本海军商船学校毕业,后加入我会,进入德国海军学院,现为潜艇部队教官……” 军官们都在会议室内开会,已经解散的潜艇学员们则在教室里自习,而潜艇上的官兵则无所事事,虽然他们也想和国内总参来的中将叙话,可会议室站二十个人已经满了,再说部队里等级森严,有些话想来他们也是没有资格听的。 偷偷的看了那小小的会议室一眼,欧阳格中尉对着同舰的胡琴斋少尉道:“国内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这个时候总参的中将来,定是要和日本人开战了。” 和日本人开战的事情只是潜艇官兵们的猜测,去年中国革命之际日本人居然出兵东北,稍微有些血性的青年都对此痛恨不已,加上甲午之败海军之辱,部队里没有一个人不把日本当假想敌。 胡琴斋少尉是浙江孝丰人,去年小学毕业和同学章桂龄报考军校被录取,国内几个月的急训之后就进入了基尔潜艇学校第五期,上个月毕业后开始上舰实习。和原来的历史上不同,1911年他本来应该军校落选然后进入孝丰中学的,在那里他请老师取过了一个名字,改名为胡宗南[注:]。只是因为军队的扩大,特别是急剧需要小学毕业的学员,使得他成为一名潜艇学校的学员。同样的,欧阳格中尉的人生也和历史不同,他没有从关门的江南水师学堂转入烟台海军学校学习,而是直接来到德国,进入基尔潜艇学校。 “日本人早就该打!”胡琴斋今年十六岁,军校良好的伙食使得这个穷人家的孩子吃得易发壮实,“总参的人来了,那不要多久可要开战了。你堂兄不是教官吗?干嘛不问问他。” 十七岁的欧阳格是欧阳琳的堂弟,入海军也是因为想追随堂兄的步伐,只是他想不到这一入就跑到德国来了。“我堂兄估计也不知道。”欧阳格无奈的道,他说完摇着头唱到:“一呼同志逾百万,高唱战歌齐从军。净胡尘,誓扫敌寇不顾身!” PS:  注:见《我所认识的胡宗南》p14。另,剧情人物的选择有一部分是看史料是不是丰富。 己卷第十五章让给你 欧阳格虽然唱着‘誓扫敌寇不顾身’,但以胡琴斋的聪慧早就知道他其实是‘为求升官不顾身’,可谁不想升官呢?新朝军衔最高的那些将军,年龄大则不过四十,年龄小者只有三十,还有当朝总理大臣也年不愈四十,如此年轻便封爵拜将,实在是让人艳羡。 贝寿同中将和驻德军官的交流一个下午就结束了,当日的晚间潜艇部队和一同训练的德国人举行了军官晚宴,严谨的德国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狂欢,他们并不知道身着普通军官礼服贝寿同的身份,只从他流利的德语判断他是刚来的学校教官。 “德国人喝醉了都是这么疯吗?”摆脱喝得半醉唠唠叨叨的德国军官,贝寿同问向钱伯琮。 “大概是。”钱伯琮也喝得不少,“在他们自己看来,潜艇部队只是提尔皮兹说的‘红色鲱鱼’,最多就是在近海防御敌舰,根本就没有出远洋和英国皇家海军对轰的机会。你可知道,提尔皮兹为了使国会支持海军造舰,发动了全德国的学者教授为其鼓吹,各种海军杂志也是四处发放,那些入不了陆军的青年都被大炮巨舰吸引到了海军,可一上舰发现只是几百吨的潜艇……啧啧,那些人脸都绿了,哈哈……” 德国陆军军官贵族极多,海军军官则多是一些没什么关系的中产家庭,而潜艇部队,那更是没关系中的没关系了。想到德国特殊的国情和现状,贝寿同认为杨锐希望德国潜艇振作的希望估计要落空,只是德国人不大力发展潜艇,一旦开战德国海军拿什么战胜英国人吗? “下一批水兵什么时候到?”贝寿同沉思的时候,钱伯琮就着音乐的掩护问他潜艇部队后续的事情,战争的味道他早就是闻到了。 “应该是十天之后。怎么了,船厂那边又交货了?”贝寿同问道。 “嗯。前几天就通知了,早前我还担心他们生产不过来,谁聊到现在船厂每个月交货十艘,这次要交的是第二批潜艇。照这么算。也就是到明年过年前,一百六十艘潜艇就会造完。”钱伯琮道,“难怪先生会说工业是国家的脊梁,这德国的工业……真是!”看到别人。再想到自己,钱伯琮很感慨。 “我们终究有一天也会有的。”贝寿同说道,言语间无比坚定。 贝寿同的到来让潜艇部队官兵激动了好几天,但最终这激起的激情又被严苛的训练给磨平了。浅海的训练结束之后,第五期毕业的学员开始随舰出洋训练。这是胡琴斋少尉最痛苦的时光。虽然他矮小却强壮的体魄并不比U39号潜艇上任何一个人逊色,但身为领航员的他却担心自己马虎的性格会出错误。海军是个讲究严谨的兵种,初到舰上的那一个月他简直怀疑自己干不下去——他连最简单的情况汇报都做不好,无法做到简明扼要,倒是他的小学同学章桂龄常常受到表扬,这让他很是不甘,当年他可是孝丰才子来着。 航行在冬季的大西洋上,即使无风的时候,也会泛起恼人的波涛,而当刮起八级大风。那波涛则更加惊人,巨大的海浪从侧面翻滚过来,使潜艇倾侧的很厉害,站在那一侧的欧阳格中尉感觉都要掉出舰桥之外了。胡琴斋站的比欧阳格低一个台阶,但是海浪还是滚过指舰桥,无情的向他还有站在他身边的舰长周文锐上尉冲刷过来。 感觉到海水刺骨的冰冷,胡琴斋报告道:“长官,我请求下去更换雨衣。” “不行!”周文锐上尉拿着望远镜拒绝道,虽然他身上穿着的就是雨衣。检查完四周的海面,放下望远镜的舰长他扫了胡琴斋一眼。道:“我看不惯娇生惯养的人,也讨厌水兵穿胶皮鞋和雨衣,特别是在值班的时候要求换衣服!潜艇的舰桥太低,我们要不断的观察四周的情况。以警惕敌舰的突袭。你明白了吗,少尉?” “明白了,长官!”身子猛然的一震,胡琴斋条件反射似的立即答道。 “大声点,我听不见!”周文锐看着他似乎有些颤抖的矮小身躯,怜惜在眼眸中一闪而过。 “明白了。长官!!”胡琴斋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很好!你值班吧。”看着即将到来的暮色,周文锐上尉说罢就退下了台阶,一旁的欧阳格中尉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也退下去了。 海浪继续汹涌,站在舰桥值班的胡琴斋脸上忽然流下泪了,他觉得舰长是故意如此,以惩罚他上舰桥之前没有穿好雨衣,只不过那泪还不等他擦,就被滚过舰桥的海浪给冲走了。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接班的人替换了他。当他进入船舱的时候,身上的水简直成了小河,在换衣服之后,他接着开始计算航行路线,并尽量不弄湿领航员的地图——当领航员值班的时候,谁也不能替他绘制航行方向的航图,他唯有在值班以前或者值班以后完成这件事情。 胡琴斋作为必要的计算之后,就回铺位睡觉了,这是他最狼狈的一天,而之后的几天里,他勉强能跟得上不断变换方向和速度的u39。在某一天的中午,潜艇又浮出了水面,凸起的舰桥和甲板炮划开了平静的水面,溅的水花四作,连续几天的暴风雨停止了,海面平静起来,显得格外澄碧。 “领航员把航行方向正向一.A点。”从指挥台上发出了命令。 U39要到达的平方名称,胡琴斋是熟悉的,他赶快把分度器放在平行线上,作完应有的计算之后,他颇为自信的向指挥台回报:“航行方向是二百七十八度。” 机器很快就开始动作,U39迅速而又准确的转入新方向。可随着潜艇的转向,胡琴斋的脸却变得涨红,他忽然发现自己弄错了度数。他需要做的分度器最低度数不是两百七十八度,而实际才有九十八度。尴尬的胡琴斋傻楞之后,立刻跳起来跑到指挥台,对正站在指挥台前的欧阳格中尉低声说道:“我能校正一下潜艇的方向吗?” “可以。”欧阳格中尉看了他一眼,很平静的答道。 看见舰长和政委正谈的高兴,胡琴斋低声的命令舵手,“船向右转!” 舵手立即把舵向右摆。并带着海员所具有的那种彪悍向通话管里报告:“是,船向右转!” 欧阳格早就知道他算错了方向,原本装的很平静的神色忽然惊讶起来,大声的问道:“领航员。你这个矫正方向矫正了多少度?” 欧阳格问完就大笑起来,只让胡琴斋无地自容,而一边谈话的舰长和政委也察觉了这边的不对,在明白什么回事之后,也是大声的笑。只是舰长这次倒没有严厉责怪。而是善意的道:“下次不要犯这样的错误。方向错了一百八十度,可要出大乱的。” “是长官!”红着脸的胡琴斋只能立正,心中发誓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之后,但在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又是出了问题。 早上他正睡的死人一般的时候,水兵长小声的叫着他,“少尉同志,太阳出来了……” “什么太阳?”半迷糊状态的胡琴斋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太阳出来了,”水兵长急忙解释道:“因此,舰长命令你确定方位!” ‘确定方位’这四个字,立刻把胡琴斋的睡意驱赶的一干二净。他急忙跑到舰桥,但匆忙间却把六分仪给忘记了。他正想自己要倒霉的时候,到了舱口才知道是多余的,舰桥上舰长、政委早已经在观测太阳的方位了。 “领航员,今天的太阳很适合你的工作。”舰长不动声色的说道:“只是那里是什么?”他指着远处的海平线。 看着淡蓝灰色的远处,胡琴斋的心中狂跳,他似乎看到了陆地。可根据之前的计算,最近的陆地距离潜艇应该是几百海里以外,当然那也有可能是暗礁或者小岛。海洋如此深邃,不能能所有的地方都被人熟悉。可虽然如此,但潜艇前方出来的却是越来越宽广的黑色。也许是在航行线的时候出了大错,胡琴斋害怕的想。 “中尉同志,那边是陆地吗”没有望远镜的胡琴斋只好问向欧阳格。 “是……是的!我确定是陆地。”举着望远镜的欧阳格犹豫了一下。很识肯定的道。 “长官,我请求把潜艇的方向转一百八十度。”寒风中,胡琴斋额头冒出细密的汗。他 知道自己的计算出了大问题。 “还是保持原来方向和速度吧。”舰长依然是不动声色。“弄清楚是划航行线图有错误的时候,再叫我,再报告。” 舰长如此的平静只让胡琴斋吃惊,但是如果不改变航线。那么是要让潜艇往暗礁上撞吗?并且,这里已经出了北海,要是被英国海军发现中华海军在驾驶德国潜艇,那么之前的反复申明的保密可就要……胡琴斋逃也似的离开了舰桥,迅速的在航海桌上细致检查之前的计算,可他算了又算,甚至考虑到了仪器和舵手可能产生的一切问题,重新画了新的航行线图,结果,不管航行方向有什么的偏差,海岸线是不可能离u39这么近。正当胡琴斋找不到错误欲哭无泪时,水兵通知他舰长要他上舰桥。 “少尉同志,你发现哪里算错了吗?”舰长忽然微笑的问。 看到他笑,胡琴斋一时间有些茫然,他语无伦次的道:“报告长官,我没有……” “先不要说你那里算错了,你刚才看到的陆地在哪里?”舰长再问。 胡琴斋刹那间就呆住了,当他再看海平线的时候,只发现那边什么也没有。他忽然想起欧阳格中尉的话,急道:“可是,可是刚才中尉……” “你的航行线图计算有错误吗?”舰长打断了他。 “暂时没有找到任何错误,长官。”胡琴斋挺直了胸膛道,他现在知道这只是个恶作剧,脸顿时又涨红了。 “很好!少尉,稍息。”舰长点了一支烟。“你不要激动,这只是一个针对你的测试。你很聪明,但是也很马虎,可当你不断犯错的时候,又会不断的怀疑否定自己,这就很矛盾。你是领航员。全舰方向完全靠你来掌握,即便是平时出错,我们所有人都有可能回不了家,如果是战时。那问题将会更大,我们很有可能会因为方向的错误而自投罗网。 今日的事是要你记得,在你自满的时候,务必要警惕,因为很多错误就是因为你过于自信;而当你怀疑自己的时候。务必要镇定,并且基于实际去反思,而不要人云亦云,人都有恍惚的时候,尤其是在战争中,要深信你可以把事情做对!” 舰长的话让原本有些激动的胡琴斋完全沉浸下来,在心理测试引入整个吏部的时候,军队对军官的挑选也使用它作为辅助。智商、技能在很多时候并不是最关键的,战争中最重要的是心性,可不管是什么性格。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或者说,优点其实就是缺点。谨慎的反面是保守,自信的反面是鲁莽……等等等等。如何教会军官把握住自己性格的优缺点,是军官培训中的一个重要内容。 远洋航行一个月零十五天之后,再回基尔港的路上,舰长通知胡琴斋他已经通过了领航员的所有测试,得到的分数是‘优’。胡琴斋对此倒是没有任何喜悦,四十五天的航行完全使他换了一个人,原本好动易激的性格也似乎彻底的消失了。靠岸之后,郑重的向训练教官敬完礼,他带着自己的行囊回到了港口的住所。 春节已经过了,可满是积雪的营房里依旧热闹。正当所有人感到奇怪到时候,部队厨子看着刚入营的他们高声招呼道:“啊!回来了啊?快!快!吃汤圆!吃汤圆!国内送过来的,你们啊,再晚来会就没了。” 居然已经是元宵了,大家干愣了一会立马背着行李冲向饭堂。在德国虽然能吃到中国菜,可这些食材都是德国的。似乎怎么做都没有家乡的味道,现在听说是国内送来的汤圆,所有人立马就围了上去,春节的饭菜大家没吃到,可元宵的汤圆可不能再错过了。 饱饱的吃了一顿,休息片刻再去公共浴堂了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胡琴斋这才回到了营房。炕火刚刚烧起来,依然冰冷的床榻上有一堆东西,这些都是负责后勤管理营房的士兵放置的。最上面的是印着皇家及复兴军徽章的红色礼包,先是一封慰问信,言辞是嘉奖身在异国的将士,而后盒子里是一些年货,除去有皇家和复兴军标记的礼品,更有安吉的山核桃。 看过家乡的来信,他才知道孝丰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在前清是孝丰县五十一图[注:]中的图庄书,而在新朝,则变成了乡里面的文书,和以前有一点没一点,全靠问百姓士绅要差使钱不同,现在父亲已经身着绿袍,变做堂堂的从九品官员了。月饷亦有着落,每月十四准时下发四两银,过年还有一个月增饷。四两银子就算是省城,一家五口也能过上不差的日子,在孝丰那可以说得上是小康了,再有这虽只是从九品,可这也是朝廷命官啊,在京城里吏部是有名字的,这地位和之前的庄书完全不同。 父亲来信字里行间投入出一股说不出的喜悦,八九页信笺中他除了说自己的官职,还说目前的工作,那就是清查田亩。在他看来,朝廷如今的策略无疑是有高人指点的,即把孝丰五十一个图合并成十五个乡,之前靠士绅百姓有一口每一口赏饭吃的小吏和以往全然不同,如今拿着朝廷的饷,干得是朝廷的活,哪家有隐田,哪里人跋扈,这些以前生计无着、兼职收税的小吏全都知道,不等农会揭发、飞艇测绘,这些新干部们一个晚上就画了出来。碰上刁蛮的地主,他们也带着县警察局、县国税局、甚至县农会的人上门,对这些人家先是好言相劝,讲半天道理还不为所动,那就是强制执行了。 除了讲述家里的境况和自己的工作,信的最后还提到了胡琴斋的婚事。儿子入了军校,以后毕业就是军官,自己则已然是朝廷命官,最近一段时间胡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说亲的人从以前看的起的亲朋故友,到以前没拿正眼看过胡家的士绅,都急急的想把女儿嫁到胡家。 胡琴斋看着来信的最末父亲心中居然相中了其中两家,只是两家孰优孰劣还不能断定。急得把信一甩赶忙要回信——开始强制推行婚姻法的新朝是讲究婚姻自由的,而胡琴斋心中是想有一份总理大人那样的婚姻,夫妻两人相爱相随、生死与共——只是当他看到信的最末父亲是要他自己确定的时候,他才把笔放下来。 长长的家信看完。另外居然还有一封好友章旭初的来信。从此信的邮戳上来看,此信是先寄到杭州陆军小学,而后再转到千岛湖海军学校,最后再转到这里。胡琴斋看着那数枚邮戳和早已磨损的信封很是感慨,他觉得自己能在万里之遥的德国收到这些东西。完全是出自部队的关怀,部队简直是比家还像家啊。 拆开这封好友写在几个月前的信,一入眼就是抱怨。去年的科举考试章旭初是报了名的,也做了不少准备,他不期望自己能考到省府杭州,只希望能进县衙成为一个不起眼、但能穿官袍的芝麻小官。考试之前去算命说必定能高中,可考下来却是名落孙山。 考运不顺,家运也不顺,随着去年通过的减租案,有四百多石地的章家。为了不把地的放租权交给国税局下属的租栈公司,内部开始和其他类似的人家一样分家。以前虽会勾心斗角但勉强能和和气气的家庭,因为分家可是闹的不可开交,几个哥哥差点打了起来,嫁出去的两个姐姐也回来想要一份地——她们是问过讼师的,按照刚颁布的继承法女儿也是有继承权的。子女个个都不讲情面只要实利,把章旭初父亲气的差点吐血,他现在才知道以前那些孝顺模样都是装出来的,气急之后他父亲把地全交给了租栈公司,扬言要等他死了之后再让子女说分家产的事情。 章旭初是听闻北京被革命党占领之后。小学堂里第一个剪辫子的,胡琴斋是第二个。当初章旭初剪完辫子还被同学讥讽了一番,是胡琴斋帮着他说话,和其他几个同学对骂的。如此一个赞同革命、向往革命的人却在新朝开国这一年多时间里处处碰壁。要是以往开科考,凭借章家的关系他定是能入县衙为官的,那地租也不会减得这么狠,可现在,革命似乎没有给章家带来什么好处……难道说,革命对于每个人说真的不一样吗? 胡琴斋没办法去想那么深奥的问题。家信中既然一切都好,婚事也征求他的意见,那么他就没有什么好急的了,他先是把回章旭初的信草草写完,检查是否有泄密内容之后,本想回一封家信,但看到章旭初信中提到小学同学阚怀珍也考入了军校,顿时又想这给他写一份信问好,当初在小学堂的时候,他、章旭初、阚怀珍三人是最为要好的。 胡琴斋这边信长写完,隔壁营房的章桂龄便衣衫不整的跑了过来,他手上拿着一个红红的罐子,这个胡琴斋这边也有的。只见章桂龄一边用手扇着嘴巴,一边道:“这就是凉茶吗?苦的要死,你喝过没有,真是像药一样难喝。真是苦死我也!这怎么还是复兴军特供?难道以后我们天天要喝这个东西吗?” 和胡琴斋同寝的人早就开罐喝过这王老吉凉茶了,只是刚才胡琴斋专心写信,没有注意。此时听闻他说凉茶不好,胡琴斋没说话营房里的广东仔就不高兴了,“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凉茶很有名的啦。前朝咸丰年间这被满清皇帝定为文武百官的清凉茶饮的啦,王老吉还被封为太医令,现在朝廷几万里都把凉茶给送来了,不谢恩还尽抱怨,要是前朝早该杀头了。” 广东仔手中正伶拎着一个喝空的凉茶罐子,说话的同时还用手比刀以示吓唬。章桂龄看到他盯着自己手中的这罐凉茶,连忙递了过去,“君子不夺人之美,兄台这么喜欢,还是让给你吧。” PS:  注:一种行政区域,相当于区,小于镇,大于村。 己卷第十六章风暴 除了广东人之外,没有任何人喜欢那种苦味的广州凉茶,只是听闻这种凉茶是总理点名要得的,之前的怨言马上听不到了。凉茶不好喝,可大家对皇帝御赐的那一套精美毛巾和明丽丝巾喜爱异常。浙江是产丝绣的地方,但是看那丝巾上的丝质和刺绣,那明显是江南织造局才有的工艺。 很明显的,毛巾是给男人用的,而纱巾则是给家眷,可对于其他尉级军官来说这样的搭配算得上极为合理,但对这些远在海外的海军尉官们来说,这明丽的皇家丝巾最终的去出只能是寄回家乡,有些人甚至把皇家毛巾也寄了回去,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要把这东西让家里人放在祠堂里供起来,当然,也有人很讨巧,只把那套毛巾寄了回去,丝巾则留下来‘勾女。’ 广东人素来大胆,一个多月后,那个训斥吓唬章桂龄要杀头的广东仔阿彪就被宪兵带走了,那家伙走的时候面无人色,三天禁闭之后回来时脸上却喜气洋洋,一进营房看着瞪着自己的同僚便道:“丢那妈,老子要成亲了!” 营房里的人闻言大笑,此人把德国女人肚子搞大,被女方家长闹到部队的事情,这一期的学员那是尽知的。同为广东人的陈策中校深以为耻,但部队在非战时是听政委的,官兵把驻地附近女人的肚子搞大,长驻南非的第四军就有先例。当时的处置是通报过给杨锐的,杨锐认为只要没有用强,只要不在公务及训练的时间内谈情说爱,可以容忍,但禁闭要关,军衔要降,至于是不是要娶那个怀上孩子的女人,那就看士兵自己了。 黄种人娶黑人并无障碍,但黄种人娶白人那就是了不得大事。虽然潜艇部队军官的待遇不但高于陆军,也高于水上舰艇的同级别军官。像阿彪这样的少尉每月差不多有二十二元,合四十八马克每月,六百多马克一年,这个收入在德国只能说是一般。只比普通的工人倒是好些;再则宗教信仰的差异极为致命,德国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嫁个一个异教徒。 婚事本来是要黄了的,但好在德国政府这半年来不断的在宣扬中华新王朝的优秀之处,而基于保密立场的军方,则不断对女子的父亲强调这个‘罪恶的、不可饶诉的孩子’是威廉公爵的部下。加上这个家庭信的是新教,所以事情最后的结果是以阿彪入新教作为结婚条件,从而完满的解决。 半个月后的一天,和阿彪同舰的官兵、以及共营房的同僚前往教堂参加了他的婚礼。女子父亲是一个留着小胡子、戴着圆眼睛、严谨且瘦小的德国人,家庭的子女不少但亲戚却不多,这些人身着礼服却依然略显寒酸;而男方这边则是一群身着德国海军军官礼服、站得无比笔挺的中国人。西式的婚礼流程极为简单,可是神父允许的那当众一吻,让在场的所有官兵心惊肉跳,不过从此之后这些不到二十岁的小崽子们便明白怎么把洋婆子娶回家的套路。可虽然明白了套路,但第五期学员马上就要驾艇回国。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无论如何也是搞不大德国女人肚子的。 “我们的回家路线是……”临行前的会议上,欧阳琳中校指着地图非洲上的欧非大陆,“从基尔港出发,夜间通过运河到达北海,而后往北绕过法罗群岛,再往南开往非洲,此行需避开主要国际航道,最终到达德属西南非洲的这里……”鞭子点在非洲大陆的最下,“卢德立次港。”看着一屋子年轻的脸,欧阳琳再细道:“一个国家有多少水面舰艇无法隐瞒。只要出海谁都能数得出来,但是水下舰艇到底有多少,那是越绝密越好。所以,这次航行务必要秘密。绝不能让外人窥视到整个分舰队,尤其是英国皇家海军。亚速尔群岛、佛得角、圣赫勒拿岛、这几个都是英国商船前往南非的固定航行,靠近它们的时候务必要小心。另外,田士捷中校将已经任命为这支分舰队司令,他将带领大家回国,下面的事情就由他来说吧。” 潜艇部队的主官都是年轻人。即便总参想压着这些年轻人不让其年龄和军衔的差异太过夸张,可还是无法跳过矮个子里面挑高个子的局限。可要想整顿一支军队,那就要重铸它的传统,要想重铸传统,那就要改变它的习气,要想改变习气,那就要把希望寄托在年轻人身上。他们是没有沾染不良风气的人,有梦想、有追求、乐意奉献、敢于牺牲,只要运用得当,那定是可以让军队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可要是没有运营得当呢?田士捷中校说话的时候,钱伯琮不知道怎么想到了这些东西,或许在是这些二十多岁的海军主官晋升的太快了吧。 烟台海军学校第三期毕业的田士捷中校说话有些山东腔,调子很怪,只等他交代完具体任务之后,结尾就交由钱伯琮来说了。看着眼前一百多张娃娃脸,钱伯琮忽然有些不放心他们几万里的航程,但明日就出港,他也不好说太多丧气话,只是笑道:“同志们,明天就要回国了,这一万多海里将是你们训练的最后一道考核,我祝你们一路平安!”政委的话出乎意料的短,他说完就举手敬礼了,而这三十艘潜艇的一百多名军官也对着他敬礼。 航程是在第二天下午天黑之后开始的,白天的时候水兵们都在睡觉,每艘潜艇的军官都仔细的把潜艇检查了三遍,等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一艘接一艘的驶出基尔港。海面上风平浪静,落日的余晖已经完全找不到,只余下天空上哪闪烁不断的星星。中国人的潜艇要离开在德国潜艇部队中不是秘密,黑幕还没有落下的时候,水道两边就站满了德国人,更有一支小型的军乐队在奏乐欢送。 六个月的综合训练通过,胡琴斋的军衔升到了中尉,并且是U52号潜艇的代理艇长了。舰上的人大多和他一样,是紧急培训的新兵蛋子。唯有轮机、政委、无线电通讯员是例外,前者是通化柴油机厂出来的青工,之前就是造柴油机的,培训之后又前去德国造船厂督造潜艇。可以说这潜艇是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造出来的;而后者是从陆军连队中抽掉的,两个人一上船就晕的厉害,可到底是年轻人,多吐几次就习惯了。 不到百里的运河几个小时就过去了。通过船闸之后便是北海。U52号跟随着前队一整夜都在水面上航行,等天亮的时候,它已经身处丹麦外海,此时三十艘潜艇排成一个菱形队形,中间是两艘一千六百吨的乙型运输潜艇。外围各面各有两艘甲型潜艇鉴戒,一旦有船只出现,那整个舰队就会马上潜入水中。胡琴斋站在舰桥上,欣赏舰队整齐队列的同时,又很担心平静的海面上潜艇留下的那些白色航轨,要是英国人有飞艇,那整个舰队即使是下潜也是瞒不了的。他如此的想法不一会就被自己推翻了——除了自己会用飞艇配合潜艇作战,怕是没有其他国家会这样了吧。 他沉思间,右侧的潜艇忽然沉下去了,一直望着那边的军官立马喊道“长官。警报!”而后飞快的从舰桥上滑了下去,随着他的呼喊,潜艇内部紧急下潜的电铃也已经响起,艇内的军官大声的喊着命令:“舱口关闭!主机关闭!主排水准备!” 电铃声中水兵有些慌乱,但那只是一会。紧急下潜是常有的训练科目,等胡琴斋滑下来的时候,该忙活的人已经各就各位,不该忙活的人全部跑到前舱以增加前舱的重量,随着值班军官的口令,潜艇像一条鱼一般的潜入水底。政委看着从上面下来的胡琴斋问道:“什么情况?有敌船?” “不知道。是右侧的潜艇最先下潜的,也许有什么商船吧。”胡琴斋答道,而后又命令轮机和舵手,“保持潜望镜深度。全速三分之一向前。” 他的命令马上被传了下去,而他自己则凑到潜望镜上,开始查看周围舰只的情况。潜艇虽然紧急下潜,但毕竟不是作战,艇内气氛还是轻松的,水兵里有人在猜测这又是一次演习。但马上就被军官喝止了这种无用的猜测。 半个小时后,右侧的潜艇上浮,U52也随着钻出了海面,那边的U43用旗语向中间的旗舰报道道:“是一艘丹麦鱼船。”见此信号的诸舰才算送了口气。 出北海绕过法罗群岛,并且为了要规避主要国际航线要,舰队将深入大西洋深处,这就使得整个航行的距离长达八千海里,航程估计有四十五天。为求万无一失,不做旗舰的那艘运输潜艇还装了一百五十吨柴油、以及不少配件和修理工具。胡琴斋对航程却并无什么担忧,八千海里虽然长,但以前出海的训练可不是白练的。习惯性的看着航海图,他目光盯过西南非洲之后又看向东面的祖国,终于要回去了。 第一批潜艇要回国,国内的海军却是要派到纽约进行访问——随着国内的局势越来越稳定,除了英日之外的其他国家都已经承认了大中华国,而且随着国内不断整军备战且亲近德国,和英日两国的关系越来越糟,在伦敦的国债只卖了三百多万英镑就被英国政府勒令取消销售。 除了断绝资金来源,中美之间的军火合同也被英日两国频频抗议,特别是一万两千吨水压机这种‘破坏远东和平’的大杀器更是抗议的重点,奈何合同早就签过了,水压机也毕竟是造船设备而不只是造炮设备;加之威尔逊总统上台之前,水压机在中国政府的运作督促下已经造的差不多了,一旦取消合同,那这东西卖给谁?还有和水压机相关的一揽子合同也要泡汤,这就使得美国国会支持的议员可以名正言顺的反对政府干涉正常的商业贸易。只是,事情真的如此简单吗? 东京都千代田区霞关,日本海军省。海军第一舰队参谋长伊佐铁太郎,面对着海军大臣斋藤实、军令部部长伊集院五郎沉重的说话,“大人,支那订购的水压机马上就要装船回国了,一旦该机器运回支那本土,那么海军面对的将是四十公厘巨炮。故此,我提请派出特务舰队在半路将运送机器的商船击沉。” 伊佐铁太郎的建议伊集院五郎没有出声反对,斋藤实此时方知道这应该是海军内部早已商量好的事情。今天向自己提出,无非是要自己出面去说服外务省和首相支持此事。击沉那个巨大的水压机是应该的,只是运送水压机应该是美国商船,一旦此事被美国得知。那就是极为严重的外交事件了。 斋藤实微吟着,旁边的伊集院五郎以为他不愿意,说道:“阁下,中日之间必有一战,而米国卖出此次水压机之后。下次绝无可能再卖出,如果这次我们不抓住机会将其击沉,那十年之后,支那海军的炮弹就有可能将落在横滨!” “支那人已经派出巡洋舰去美国为这艘商船护航,甚至美国远东舰队也会为其护航,你们这是要挑起战争吗?”斋藤实看见这两个人一心想击沉商船,不由喝问道。 “阁下,从伦敦传来的消息,美国海军不会为该商船护航,支那的那几艘巡洋舰并不成问题。只要在大海深处击沉,那么可以把这说成是一场风暴。”伊集院五郎道。 “风暴?!”斋藤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确定是风暴?” “阁下,夏季的太平洋常常会起风暴,很大的风暴!”伊集院五郎强调道。 “如果是风暴的话,那么我会把此事汇报给首相大人,但是你们要记住,这一定必须是一场风暴,而且没有一个人生还。”斋藤实道,说罢便不再言语了。 正如日本人所说的那样。夏季的太平洋常常起风暴,夏季的印度洋也是风暴频多。经历四十四天的航行抵达德属西南非洲卢德立次港休整五天之后,潜艇部队又按照规划好的路线直接穿过印度洋直奔德属新几内亚,此段航程并不比前一段短多少。不过因为横跨印度洋的只有一条国际航线,潜艇部队不要像之前那样老是要紧急下沉以避开沿途船只,这一段航行大概只需要三十天左右。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回国呢? 风暴侵袭的潜艇上,舰队司令田士捷想着这个问题不好发电给国内,只好问舰队的政委——陆军出身的吴凡上校。“这…。要咱们去德属新几内亚,这怎么不直接回国,潜艇的航程也够啊,怕不是有什么事情吧?” “到了那就知道了。”政委吴凡被十级的风浪弄得东倒西歪,但他总算没吐,看着有些不安的田士捷,他艰难的道:“我们到了那不就知道了吗?总参……总参为什么这么命令我也不知道。” 政委既然也不知情,田士捷只好作罢,只是当一个月后舰队赶到新几内亚的时候,新的命令到来了,总参居然要潜艇支舰队去护航。 “佩卿,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吴凡也看了命令,他看着脸色不对的田士捷坦言道:“只是我猜测下来应该是美国造的水压机要回国了,要不然没必要让我们为其护航。” “可这不是海军的事情……不对,应该是巡洋舰队的事情吗?我们已经在海上漂了两个多月,水兵们都很疲劳,再说潜艇速度极慢,真要是护航,能不能跟上商船的速度都不知道。”田士捷神情有些萎靡,他虽是海军,但这趟任务下来还是有些吃不消,特别是印度洋的风暴使得所有人都心力交瘁。 “废话就不要那么多了,执行命令要紧。总参要是有办法,也不会叫我们护航了。”吴凡看和诉苦的田士捷有些不屑,如果是要陆军他早就开骂了,执行命令有条件要上,没条件也要上,那那么多废话。 “好吧。我马上去组织人手。”吴凡的语气让田士捷有些不安,他没有坚持就妥协了,其实他很想说海军和陆军是不同,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要强来完不成任务不说,一个不好可是要船毁人亡的,只是复兴军的体制是政委督导制,他对此也只能从了。 潜艇部队的第一次正式任务就是这么开始了,接到护航命令的舰长们不但没有抱怨,反而异常的兴奋,当然兴奋之后便有人提出问题,“报告长官,既然担心日本海军会袭击商船,那国内为什么不派出舰队护航?” “国内的海圻、海容已经去了美国。还有在美国订造的飞鸿号巡洋舰也将一同护送。”政委吴凡看着这些满是兴奋的部下有些不安,难道中华的海防真的只能靠这些娃娃们抗起来吗?他错愕不久就回复了常态,接着说道:“但是这些巡洋舰最大也就是海圻号。只有两门二十公厘主炮,日本随便派一艘巡洋舰都能击沉他。所以……” 他看着眼前激动的脸,“我们必须去护航。商船上装的是一台一万两千吨的水压机,这种机器可以造四十公厘无畏舰主炮,也可以造四十公厘厚的无畏舰装甲,中华海军是不是能崛起。就要看有没有这样的机器了。我知道,四十公厘舰炮也好,岸炮也好,装甲也好,都和我们潜艇舰队没有关系,但国家需要这种机器,它不光能用在海军身上,更能用在其他工业身上。同志们,没有工业就没有国防,没有国防就要挨打、就要割地赔款。你们愿意那样吗?” “不愿意!”身前的军官高声答道。 吴凡闻言微笑,而后再道:“好!那接下来就由司令来说吧。” “所有的潜艇的检修要在明天晚上十二点之前结束,鱼雷、柴油、以及各种给养都要转载完毕。除于此有关的人员外,其他官兵一律休息,等候总参的最终命令。解散!”相比政委,田士捷中校的话语非常简短。他现在陷入深层的思考当中,潜艇部队之前练的是怎么击沉商船和单独行动的舰艇,可如今的任务却是要护航,这该如何做呢? 田士捷考虑这个问题,北京的总参也考虑这个问题。海军办公室的温树德少将,以及海军参谋沈鸿烈、谢刚哲正向徐敬熙商讨潜艇护航之事——在情报局探察到日本国内有异动的时候,他们想出了这个办法,其实也只有这个办法。 “情报局探察到了日军海军派出了那几艘军舰吗?”其他都没办法。温树德只好问日本人的情况了。他算是复兴军嫡系里面最懂海战的了,当然这个‘最’也是名不副实,真正参加过海战的,还是老闵系。 “还没有。”徐敬熙答道。“日本最近军舰调动很频繁,我们没有办法锁定它那些军舰在港,那些军舰不在港。此次让你们来。只要想知道如果命令商船避开主航行,那么是不是避开日本海军,从而安全回国?” 徐敬熙只是陆军,海上的事情并不精熟,听他如此问温树德只是叹气:“我想这是没有可能的,或者可能性很小。太平洋航线是固定的,夏季为了避开风暴,航行都是偏北,贸然换航线,出意外那就得不偿失了。而且日本海军如果真的要袭击商船,那么他们一定会派出间谍船跟着商船,或者在沿途遍布商船,以无线电跟踪它的行踪。甲午的时候即便没有无线电报,日本人用有线电报也完成了对北洋海军的追踪。以过去看现在,商船不管怎么避让,只要是走太平洋都是绕不开他们的。” 温树德说得徐敬熙只点头,旁边的沈鸿烈道:“长官,既然美国海军不愿意护航,那是不是可以绕道欧洲,或者请德国东亚舰队护送?” “不能。走大西洋商船是到不了欧洲的,那边有英国海军。而德国东亚舰队,现在外交局势复杂,俄国现在开始反对我们和德国亲近,一旦请德国东亚舰队护航,那外交上牵扯甚大,这个先不予考虑吧。”徐敬熙道,“看来只能是让那些小鬼护航了。子培,既然是这样那你先回去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潜艇了,希望他们能完成这个任务。”(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己卷第十七章狼群 “上校,我们没有这样的先例!”美国海军上将阿尔伯特.巴克看着眼前的中华海军副司令莫菲特中将很遗憾的说道,他还是习惯称呼他为上校而不是他的新军衔。“除非总统或者海军部长给舰队下令,不然孩子们不可能出海去为中国人护航。” “可我们和中国不是盟友吗?为什么明明知道日本人要截击船队,我们还无动于衷。”看着自己曾经的上司,莫菲特中将疑惑不解,他记得他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安排去中国的。 “威廉,盟友也是有矛盾的。”巴克上将用了一个无比舒适的姿势坐在椅上,二郎腿也翘了起来,他准备劝导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那群共和党婊子养的为了赚钱,把我们最重要的机器卖给了中国人,并且还帮助中国人建造了好几个造船厂,知道吗威廉,二十年后中国海军将会生产出十六英吋、甚至是十八英吋的巨炮,美国海军在太平洋的优势地位将会因此而削弱,这是海军部绝不容许发生的。我们绝不能像英国人那样为了打倒一个对手扶持起另外一个更强大的对手。 喏,看看德国人吧,他们现在让那群可笑的小店主们多狼狈,他们在几十年前增强德国以压制俄国,可现在呢?强大了的德国反过来挑战他们。大炮有多大,装甲有多厚,船脊有多粗,全看水压机有多大,工业才是舰队的根本,而海军是国家的命脉。中国人就让它们发展陆军就好了,海军他们可以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但是绝不能让他们能有生产无畏舰的能力,这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可当初我们既然同意把机器卖给中国人,那现在……”莫菲特中将争辩道,负责的政治让他有些迷惑。 “我们现在也同意把机器卖给中国人,但是在海上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得而知了。”看着坚持的下属,巴克上将有些急躁,他不耐烦的把最后的掩饰祛除。直截了当的道:“实话说吧威廉,这是华盛顿和伦敦以及东京早就商量好的事情,运输机器的商船必须被击沉!如果你带着那三艘可怜的巡洋舰为他护航的话,那么你也将葬身海底。海军部长丹尼尔斯先生将会以联合演习的名义让你和你的舰队留在纽约。我建议你……” “不!我无法接受这个邀请,除非北京给我新的命令。”莫菲特中将打断道。 联合演习的事情通过中国驻美公使早就在商谈了,巴克上将知道莫菲特必定知道这件事情。这其实也是美国的策略,那就是中国海军既不能太强,也不要太弱。最好是处于刚刚能给日本重创但自己也损失惨重的水平。现在的中国海军还很弱小,要和日本一战那要在几年之后,如果现在莫菲特和这几艘巡洋舰都战沉了,那一蹶不振的中国海军完全不能发挥牵制并重创日本海军的作用,这和美国的既定战略是相违背的。 长长的停顿之后,巴克上将重新开始了话题,“上校,你喜欢中国人吗?” “不!我不喜欢他们。”莫菲特中将在中国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但他还是无法习惯并喜欢哪里的一切。 “那你一定是喜欢舰队里的那些孩子们了?”巴克上将再次问道,他明白同僚间如果相处久了也是会产生感情的。 “不!我也不喜欢他们。”莫菲特的回答再次出乎上将的意外。“我不喜欢中国的一切!那是一个满是异教徒的国度,舰队里也是如此,他们从不真正的信任什么,也不坚持什么。如果向上帝祈祷能获得保佑,那么他们就会向上帝祈祷,可如果向魔鬼祈祷能获得保佑,那么他们就会转向魔鬼。虽然穿上了海军军装,但舰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投机分子,即使现在不要求跪拜,但他们的膝盖都是弯的。只要不太重的喝一声,他们就会顺从的跪下来…… 我不认为中国人有了机器就会对美国产生什么威胁,他们也许会有强大的军舰,但永远不可能有伟大的舰队。就像1894时的海战一样。军官的糟糕表现使得日本彻底的赢得了战争而不是相反,到现在那些被福建人收买的记者都在报纸上宣扬海战的失利是因为前任政府的腐败,我之前也深信这一点,但当我接收整个舰队之后,我认为我错了。” 莫菲特中将说的有些激动,虽然中国舰队的情况正在好转。但他依然认为这是一支没有希望的舰队,并且他奇异的发现,现任总理杨竟成先生的看法居然和他类似。 “威廉,那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海军部长的好意呢?”巴克上将看着自己的爱将,很是不解,“难道你是为了你的荣誉?” “是的,长官。我现在是中国海军的最高长官,太尉府给我的命令是誓死保卫那艘商船,我必须完成这个任务,哪怕葬身海底!”莫菲特中将平静而坚定的道。 “很好!孩子,你是最优秀的,我相信你能成功。”巴克上将忽然站了起来,在安慰这个以荣誉为生命的军官之后,又向他敬礼。“我会让纽约那些狗娘养的好好对待你的战舰,让它们保持最佳状态。” 莫菲特中将敬礼之后没有回答就离开了海军部,炎热的太阳底下,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此时在外面等候的巡洋舰队司令程璧光少将赶忙上前敬礼问道:“中将,他们答应了吗?” “哦……”莫菲特忽然想让自己幽默一点,强打着精神道:“现在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美国人的幽默程璧光是不懂的,特别是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莫菲特见他如此也不奇怪,他只好先说了好消息:“海军部将会命令纽约彻底检修保养我们的战舰,弹药他们也会帮我们备齐——英国人虽然不卖给我们的炮弹,但美国海军也有八英吋炮弹,只要我们需要,炮弹多的可以把炮管打坏……” 听着中将在唠叨炮弹事情,程璧光有些不耐烦,急问道:“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他们除了答应了这个请求之外,其他的都没有答应。”莫菲特中将亮出了底牌。果然,他听到了程璧光的惊讶:“可是!日本人任何一艘战舰,都可以把我们这三艘巡洋舰击沉,他们的装甲巡洋舰最小的主炮都在八英吋以上。即使我们有速度优势,可是我们的军舰购进已经十几年,主机磨损之下最大的航速也就只有二十一节,我们……” “镇定!少将先生,镇定。”莫菲特叮嘱道。“我对此也很担心,甚至是……害怕。但这毫无作用,也许,公使先生那里会有好消息的。” 莫菲特中将以为驻美公使陆征祥那边会有好消息,可等他赶到公使馆的时候,陆征祥、他的夫人培德.博斐、还有此次前来处理此事的政府代表虞自勋、总参少校李以及当地的华侨领袖司徒美堂都是满面愁容。见他和程璧光一到,陆征祥就忍不住道:“将军们,总统那边也毫无办法,另外他建议商船最好在这个月离开,他说那些反对的议员们正在调查我们和伯利恒公司在操作这个合同的时候是不是有违法行为。如果有的话,那么事情就麻烦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吓唬我们。”陆的夫人培德.博斐女士道,这个比利时女人对美国人充满着不屑,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甚至怀疑美国人在同意销售这台机器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今天——不卖出机器,中国订单不会这么大,卖出了机器,随之借英日之手将其击沉,中国之前的投资等于白费了一小半。那些巨大的船坞永远也不能自己生产超过三万吨的巨轮。“先生们,该是用我们手中的剑保卫我们权力的时候了。” 莫菲特中将对这个锐利的比利时女人有些皱眉,而程璧光则小心的看向复兴会的上一届委员虞自勋,他知道。和美国的合同是他谈拢的,此次总理派他来,就是要其设法善后。 见诸人在看着自己,虞自勋道:“现在期望外交途径解决这件事情的希望几乎没有,我们一切应该从军事的角度来考虑了。伯利恒公司会把机器造的那么快,自然是我们上下打点的原因。虽然暂时没有人会把那些事情说出来,但时间久了难保那些拿钱少的人会不甘心。我认为商船要尽快起航,省得夜长梦多。” “那总参是怎么安排的?”来的路上程璧光少将已经把事情想透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正好可以向日本人要点甲午的利息,没什么好担心的。 屋子里的话语各异,但总参来的李少校却毫不动容的坐在那里,此时见程璧光问,他答道:“总参要我们通报情况,他们好安排船只沿途接应,这样可以避开沿途的加煤站。” 海圻号煤仓最大能载煤九百五十吨,淡水三百四十吨,以十二节经济航速航行只能走两千六百海里,海容号、飞鸿号的航程基本类似,唯有那艘五千吨的新造商船因为只装了水压机,剩余的货舱可以用来装煤和水,但即便如此,沿途也是加煤的。 听闻要通报情况,莫菲特中校说道,“先生们,等我们回到纽约的时候,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唯一担心的是飞鸿号,这是艘新船,在没有充分训练之前,它无法发挥什么作用,甚至会是一种拖累,我建议它和我们分开行驶。既然战争无法避免,那就早些到来吧,也许趁着夏季的暴风雨,船队能躲过日本人。” 莫菲特的建议程璧光毫无异议,虞自勋见此拍板道:“那就这个月起航吧,你们把线路汇报给国内,以使他们确定计划。” “明白!”总参的李少校和程璧光答道。莫菲特中将则是苦涩的敬礼,这一次可真要上帝保佑了,但愿上帝保佑异教徒! 美国那边匆匆起航、全员备战,而德属新几内亚则是解除战备,此时在亚力克西斯港等待船队的田士捷中校完全松了口气,情况并不是如他之前所以为的那般,需要不顾疲劳连续作战,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一点,八年前俄国舰队就是如此着急,最后被葬送在对马海峡,他不想自己的舰队重蹈覆辙。 舰队上层松了口气。但是下面那些年轻的艇长们却有些焦躁,提起来的精神因为接触战备而松懈,即便是在经历了三天休假和恢复性训练之后,很多人还是打不起精神。但即便如此。针对性的训练和安排还是必要的。 作战室中,田士捷中校在大桌子上排列好三艘巡洋舰和一艘商船,然后道:“大家不要想着怎么去保护商船,潜艇既小,皮又薄。火炮口径也不大,谁也保护不了。我们还是应该坚持之前的作战思维,那就是消灭敌船,要保护的船队只是一个吸引敌舰的诱饵。我们的巡洋舰最大火炮只是二十公厘,也就是说,任何一艘日本巡洋舰都可以单独将其击沉,因此一旦发现目标,日本军舰将毫无顾忌的冲过来,另外要想在辽阔的大洋上寻找船队,日本舰队必定是分散的。甚至是单舰分散,所以,我们要面对的将是一到两艘巡洋舰。 日本人对马海战之后虽然提出了造舰计划,但因为无畏舰的出现,计划一改再改,所以现在的军舰主要还是日俄战时的军舰。我们的巡洋舰航速都在二十节以上,商船是新造的高速邮轮,航速也可以达到二十节,而日本航速超过十八节并且火炮口径大于二十公厘的军舰只有这么几艘,” 田士捷指着从德国海军借来的军舰照片。道:“春日号装甲巡洋舰,吨位七千七百吨,最高航速二十节;日进号装甲巡洋舰,吨位七千七百吨。最高航速二十节;出云号装甲巡洋舰,吨位九千七百吨,最高航速二十二节;吾妻号装甲巡洋舰,吨位九千四百吨,最高航速二十节;常磐号装甲巡洋舰,吨位九千九百吨。最高航速二十一节;八云号装甲巡洋舰,吨位九千八百吨,最高航速二十节;浅间号装甲巡洋舰,吨位九千七百吨,最高航速二十一节;磐手号装甲巡洋舰,吨位九千七百吨,最高航速二十一节;笠置号防护巡洋舰,吨位四千七百吨,最高航速二十三节;千岁号装甲巡洋舰,吨位四千七百吨,最高航速二十三节。 一共是八艘装甲巡洋舰,两艘防护巡洋舰,另外有六艘火炮只有十五公厘的防护巡洋舰也要注意,新高号防护巡洋舰,吨位三千四百吨,最高航速二十节;音羽防护巡洋舰,吨位三千吨,最高航速二十一节;明石号防护巡洋舰,吨位两千七百吨,最高航速二十节;对马防护巡洋舰,吨位三千四百吨,最高航速二十节;须磨防护巡洋舰,吨位两千七百吨,最高航速二十节;秋津州防护巡洋舰,吨位三千一百吨,最高航速二十节。这六艘巡洋舰虽然火炮口径小,但只要让他们迫近击伤商船,并且用无线电通知其他日舰,那护航任务也将面临失败。” 一听说长官说失败,诸多艇长眼中都是不甘,战心最切,最想升官的欧阳格问道:“长官,那我们方的巡洋舰呢,他们难道不能在这六艘敌舰迫近时将他们击沉吗?” “我方巡洋舰当然会努力将敌舰击沉,但海圻号只有首尾两门二十公厘阿姆斯特朗后膛炮,这种炮定型于甲午海战前,那时候二十公厘的舰炮射速并没有多大的改进,发射一发炮弹要三四分钟甚至更久,而海容号装的虽是速射炮,但只是十五公厘,并且只有三门。如果日舰以击伤、击沉商船为第一目标,那么这五门火炮难以保证可以在商船中弹前将其击沉。”田士捷道,“而飞鸿号巡洋舰,他是艘新舰,一艘军舰要想形成战力,没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是不够的,再说它只有两门十五公厘主炮,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炮手难以击中目标。” 田士捷中校说完忽然想起已经沉没的海天号,要是那艘巡洋舰在,那不要说遭遇六艘小吨位防护巡洋舰,就是遭遇其他大吨位巡洋舰,也可以一艘掩护一艘逃走,可惜啊!真是舰到用时方恨少。看着若有所思的军官们,他接着道:“之前演练的狼群战术,是由飞艇寻找目标,然后我们根据飞艇的情报,判断敌船的航向航速,提前设伏以袭击敌船。现在的情况并未多大改变,我们依然根据空中侦察以确定目标,而后根据敌舰的航行和航速判断是否设伏。 为了防止气候变化导致空中侦察失灵,水面前置侦察也很重要,我们将派出数艘潜艇在船队的外围以作侦察,而其他的潜艇则分布于船队的侧后方,按照伏击阵型航行,一旦遭遇敌舰,那么船队将按照制定好的路线往后转向,也就是说,船队会把敌舰引入伏击圈,我们将在潜望镜深度发射鱼雷以击沉敌舰。不过这毕竟不是正式开战,商船的安全是我们的第一目标。稳妥期间,战事能避就避,万不得已两军相遇,那就要拼死一战。特别是如果遭遇两艘或者是三艘四艘敌舰,海圻号无法顶住的情况下,那一切都只能靠我们了。” “请问长官,我们的飞艇是不是已经到了?”胡琴斋听到是老战术,心中顿时多了几份底气。因为没有读过水师学堂,在所有的舰长当中,他的基础算是最薄弱的那一拨。 “这次没有飞艇,只有水上飞机。”田士捷中校说话的时候看了政委一眼,“按照总参给的情报,将有六架水上飞机参与这次行动,它们比飞艇更加灵活,至于滞空时间,将通过轮换来解决。这东西你们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飞艇能做的事情,它们也能做,并且能做的更好!” 艇长们见过水上飞机,但那是很原始的,而总参为了保密,也没有让把岸基飞机运到德国加入潜艇部队的训练,现在听司令说飞机能做飞艇能做的,那诸人就不再有什么顾虑了。感觉到大家对飞机开始放心,田士捷再道:“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闻言摇头,他见此再道:“那我先宣布一下战时分组情况。三十艘潜艇五艘一组,将分为六组。第一组是U24到U28,组长王定中上尉;第二组是U29到U33,组长赵镇上尉;第三组是U34到U38,组长冯涛上尉;第四组是U39到U43,组长陆涛上尉,第五组是U44到U48,组长丁国忠上尉;第六组是U49到U53,组长欧阳格上尉。另外第一组中的U26、第四组的U40动机性能欠佳,其将第六组的U50、U51调换,这样第六组就不执行前置侦察任务了。诸位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长官!”艇长们高声答道,组长的任命都是按照之前的成绩排出来的,诸人并无异议,他们只想着早些开战,好干掉几艘日本巡洋舰。 “那各组按照之前的战术训练吧。我要强调的是,虽然有一个组前置侦察,但二十五艘潜艇组成的狼群依然很大,你们训练的时候切记要注意留足空间,听音员务必要小心从事,不要像以前在德国那会一样,自己人和自己人在水下撞了。”田士捷中校记着以前训练的事故,小心的叮嘱,“另外,长吻鱼雷国内虽然运来了,但每人只有一条,在训练的时候你们要想好怎么用好它,不要你用我也用一下子全部用光了;而普通鱼雷我们自己舰上本有三枚,德国人近期将给我们补充一批,以用于训练和作战,但切记这些鱼雷都不是电动的,发射之后的气泡将会暴露鱼雷轨迹,你们在射击的时候务必要考虑到这个问题。好了,解散!” 己卷第十八章西去 用水上飞机代替飞艇,以飞机和潜艇作为侦察手段,尽量的绕过敌舰,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实施攻击。这是总参给潜艇部队的命令,这道命令田士捷中校完全理解,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次护航的总指挥官不是美国人莫菲特中将,而是只有二十六岁自己。这样的任命让看到命令的田士捷很是惊讶,按照一般的惯例,舰队的指挥权应该给船队最高指挥官的,也就是美国人莫菲特中将,要知道他可是经历过实战的,哪怕敌人只是极为羸弱的西班牙。 看出田士捷的疑问,舰队政委吴凡笑道:“有些东西还是自己人知道的好,今天的朋友,说不定就是明天的朋友。再说就是让美国人指挥,他也搞不懂飞机潜艇应该怎么配合,让他指挥一定指挥不好。” “哦。”田士捷忽然间明白了,神情忽然有些振奋。 吴凡说完又接着道:“对着德国人也要小心,别看他们现在这么殷勤,其实他们对潜艇的作用还是怀疑,今天不是说要一同前往观战吗,他们就是想看看我们那一套东西到底有没有效。要不是总参同意了,才不能答应这些洋人。” “让德国前往观战,那飞机怎么办?那东西不是要保密吗?”田士捷忽然开始担心起德国人来,他感觉那艘水上飞机航母不进港是有原因的。 “电报联系即可。”吴凡答道,“我们不必要知道他们在哪,只要知道他们就在身边jji。” 一年多的相处,田士捷对这个比自己大七岁的陆军政委早已建立了信任,他这话说的虽然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相信总参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他如此,此时身在加勒比海的海军副司令莫菲特中将却不是如此,在总参李上校把整个作战计划给了他过目之后,他忽然有些恼怒。 “不!不!我无法理解北京为什么这样安排,在我没有亲眼看见那些潜艇之前。我们无法确定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李,我们这是作战,只有我们最了解实际的情况,北京在这件事情上的安排是错误的!”莫菲特中将挥舞着拳头。很是不爽,他认为这是外行在指挥内行,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计划。 “长官,您会亲眼看到那些潜艇的,但遗憾的是你无法看到他们实际的作战效果。特别是在海上鱼雷补给有限,部队不可能进行战术战术。”李参谋的英语极为生硬,他是一个老复兴会员了,深信总参的计划一定可行,虽然他对潜艇一无所知。 “那他们有多少数量?战备情况如何?最重要的是,他们由谁指挥?”莫菲特中将追问道。 “目前不清楚数量,但电报上说,战备情况并不清楚,估计是在会面的时候,他们的指挥官是当面通报。至于指挥权。”李少校扫了他一眼,笑道:“长官,您指挥过潜艇作战吗?” 莫菲特中将被他问的一愣,实事求是的说,他只是水面战舰指挥官,对潜艇他只有一个浅钱的印象——那东西可以藏在水里好几个小时,并且可以发射鱼雷,但这东西到底怎么指挥,实战中有多大的作用,他根本不知道。他熟悉的人当中。也就只有他的副官尼米兹上尉在潜艇部队呆过,可他如今远在中国。 莫菲特的迟疑落在李参谋的眼中,他接着道:“潜艇部队的指挥官田士捷中校到时候会与您在大平洋的某一处会面,潜艇部队目前由他在指挥权。他将跟您一起协商如何应对日本的舰队的封锁和摆脱追踪。” “好了,我明白了。”莫菲特中将浅钱的回答道,话语里有些高兴,又有些不甘。就任之初他就提出要把那几艘潜艇划归海军指挥,但杨锐推脱说这几艘——其实也就是在美国造的那几艘——是皇帝陛下私人的玩具,在革命成功前的那几年。皇帝陛下就是坐着这个东西在海外流亡的,他对那些船很有感情。 一国总理居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莫菲特中将不信也得信,再说潜艇对于许多国家来说只是实验性部队,杨锐对此事如此答复,除了尼米兹上尉很是遗憾之外,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可谁想到皇帝陛下的玩具,居然能横渡大平洋,来为船队护航,如果真能做到这样,那么中国潜艇部队的战斗力不能小视。 因为要遵循保密原则,潜艇护航之事直到船队绕过南美洲的哈恩角、在秘鲁稍作休整离港之后,才被莫菲特中将通知下去。已经航行了近一万海里的水兵闻言都是一震。在秘鲁和飞鸿号分道扬镳之后,看着形影孤单的船队,大家士气都是不高,现在居然会有舰队半道加入,那不管是什么舰只都是好的。 水兵们相信事情是真的,可海圻号、海容号的管带都是不信,在宣布完命令之后,巡洋舰队司令程璧光、海圻舰舰长汤廷光上校一起前往李参谋的舱室一问原委,他们知道,舰队的真正话事人还是他。 “李……政委,国内真的派驱逐舰出来了?”程璧光最先问道。船队之前一直绕着美洲大陆,尽量贴着近海走,可现在已经是在太平洋上了,说不定日本人什么时候就冒出来。 见程璧光喊自己政委,李参谋只是笑,敬礼道:“长官,我只是总参的参谋,不是政委。这是来问驱逐舰的事情吗?” “李参谋,国内真的派驱逐舰出来了?”程璧光没顾那么多礼节,他只想知道莫菲特中将宣布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李参谋似乎有些开玩笑,弄得两人原本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也知道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开玩笑,道:“国内虽然没有派驱逐舰出来,但派了几艘潜艇给我们。再过几天,他们就会和我们会合,到时候桅杆上的瞭望手就不要那么累了,潜艇会帮着我们在前面探路,有敌情马上会发电过来。” 两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潜艇那种能沉下海面的东西用在前面再好不过了,一旦发现日舰,船队绕过便是。只是程璧光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在轻松之后又想起另一个事情,道:“那潜艇听说走起来很慢,我现在的速度最慢可是有十二节,它们能跟得上吗?” “跟得上。长官还是放心吧。”李参谋道。 “可他们怎么加……”被程璧光一问,舰长汤廷光也想起潜艇的短处来,但话到半路才想到那潜艇并不是烧煤,而是烧油的。 “长官是说加油对吧。”李参谋再道:“它们自己带了补给船,油烧完了自己会加。铁定是比我们省事。总参的布置就是这样了,一切以潜艇的电报和莫菲特中将的命令为准。” 李参谋这样说就相当于送客了,他军衔虽然不高,但是北京来的人,程璧光和汤廷光也只有告辞,他们回去之后,就把这个消息用旗语发给了海容舰的林葆怿,只是为了不反对莫菲特之前的命令,汤廷光把潜艇改称为潜水驱逐舰。 “妈的,潜水驱逐舰是什么东西?”海容舰大副饶涵昌嘀咕道。遥远的行程。强大的敌人,这一切都让他嘴上冒泡。以前还以为去美国再返航,那军衔定是能升一级,到了美国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个送死任务。 “估计是国内的那几艘潜艇给派来了。”舰长林葆怿说道,他不知道汤廷光把潜艇改称为潜水驱逐舰的原因,以为他加上驱逐舰这三字是为了提升威力——好歹也是驱逐舰啊,还是潜水的。“潜艇有什么用,还不如靠妈祖保佑!”他最后总结道。 “那潜艇不是说是皇帝的船吗?怎么国内派这个来,不派海琛、海筹二舰来?”饶涵昌毕竟年轻。只想着要船多几艘,炮大一些,这样才能安全返回。 “你知道什么!”林葆怿训斥道:“再多六英吋的炮也不如一门十二英吋的炮,现在要想活着回国。那就要避开日本人。北京那班北佬没派错,潜艇可以沉在水中,探路倒是挺好的。” “是!大人,卑职愚钝。”长官教训,饶涵昌低着身子赶忙应着。满清的习惯他已经改了一些,但还留了不少认为不能丢的东西。 “你去通知水兵吧。就说国内派了驱逐舰来,即日就将和我们会合,一旦遭遇日舰,他们将誓死保卫我们突围。”林葆怿吩咐道,很神奇的又把军舰的名称改了回去。 夏季的太平洋风暴不少,虽然在秘鲁稍事休整,但水兵们还是极度疲劳,只是在经历赤道时候居然碰到了难得的赤道雨,这种幸运的暗示让所有人的心情纾解了一些。可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船队的后面居然远远的跟了一条英国巡洋舰。诸人吃惊的时候,莫菲特中将忙向对方发送旗语询问,但是对方要么是太远,要么是不想回复,反正是毫无回应。 人心惶惶的时候,他带着程璧光找到了李参谋,一开口就道,“李,我们的潜艇在哪里?英国人的巡洋舰现在就在我们后面,我现在就需要他们。” “长官,我暂时还没有接到电报。”李参谋知道事情有些麻烦了,“但昨天总参的电文上说,它们已经到了这附近。长官,我记得已经把电报给你了。” “是的,是的,我收到了。可我收到的只是电报,不是潜艇。”莫菲特中将有些生气,他感觉自己有很多事情被隐瞒着。 “英国人现在是想进攻我们吗?”无法回答莫菲特中将的情况下,李参谋只好把话题岔开,他是问向程璧光。 “不是的。”程璧光面色不豫。“英国人如果要进攻,我们现在早就葬身海底了。前面不到八百海里就是德属帕劳群岛,我想讲究绅士风度的英国人最好的选择是把我们的方位报告给日本人,然后远远的看着我们被他们击沉。” “能甩掉后面的巡洋舰吗?”李参谋也知道航程快要结束,日本人就在前面拦着。 “不能,其实我们一路上都在英国的监视之中,他们除了军舰遍布大洋,商船更是各处都是,只要有一艘挂英国国旗的商船看见我们,那就等于英国皇家海军看到了我们。”程璧光说道。他说罢又看向莫菲特中将,道:“长官,开始动员备战吧。要我们葬身海底。那他们也要跟着陪葬。” 虽然泰坦尼克号沉没的时候有一艘悬挂大中华国旗的商船,奇迹般的出现在其身侧,但此事的结果还是使得每艘商船配备无线电成为硬性规定,这其实也怪杨锐为了求得国家声誉。让人把事情宣传的太过广泛。英国现在的商船保有量有两千多万吨,占全世界商船保有量的七成,大西洋、太平洋上都是她的船,这也是程璧光为什么说一路上都在被英国监视的原因。而路上遇见的英国商船并不友好,甚至还有一艘商船曾经发旗语说:“我在路上看见了几艘日本海军的驱逐舰。他们估计将在今天晚上发动鱼雷袭击,愿上帝保佑你们!”这简直是让船队一夜都睡不好觉。 “好了,我想……”莫菲特中将感觉事已至此,只能是靠着自己度过难关了。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阵电报收信的电铃声。李参谋的舱室就在电讯室的隔壁,电报是由他主管的,此时听到收信电铃,他立马弹簧般的跳了起来,有些不安也有些兴奋的打断道:“长官,估计是他们来了。再等一等吧。” 电文的解密花了二十分钟,电报的内容很简洁,开头便是一个经纬度:143.020、3.535,而后的内容是:‘入夜航向此处,勿忧英舰’,署名是‘狼’。看到经纬度的莫菲特中将立马抢过一边的海图,指着上面的位置说道:“他们是要我们从帕劳群岛和关岛之间的区域穿过去。”说罢他又开始担心:“可是我们怎么摆脱后面那个讨厌的尾巴呢,难道他们要用鱼雷击沉他?” “我想他们既然会发这样的电报,那事情就一定安排好了。”李参谋长舒了口气,很是肯定的道:“现在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我们拭目以待。” 说不清这是第几个大洋上的黄昏了,田士捷乘坐的潜艇就飘荡在离船队六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他其实昨天晚上就和船队会合了,只是见四下无事他想先跟船队走一段。不过英国巡洋舰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英国人这么做并不让他意外,当初俄国波罗的海舰队远赴海参崴的时候,英国人也是这么远远的吊着。这些杀人不想脏手的老海盗,任何事情都讲究斯文体面。 不过现在他这么吊着对于计划的执行很是不利,他虽然不开跑,但胜于开炮。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把它从船队的后面赶走,但办法除了趁夜开溜之外,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在航道上散布漂雷,并不是要炸伤它,只要让它明白前面会有不断的漂雷,那么它就会不得不减低航速。 第一组潜艇就是这么做的,于是,在夜里十点的时候,一阵马达声从远处驶来。借着星光,站在舰桥上的田士捷看到了三艘船影,中间最大的那艘是商船,前面小一点的是海圻号,最后那艘最小的应该就是海容号。田士捷、吴凡几个看着远来的船队,船队上的人也好奇的看着他们,虽然星光下远处海面上只有几个长长的黑影,但苦等良久的潜水驱逐舰终于是来了。 海圻号放下了小船,田士捷和吴凡立即上船登舰,随他上船的还是通讯员何无线电设备,不过他一上甲板还没说话,莫菲特中将就抱怨道:“先生们,我们现在把英国人惹恼了。” 田士捷忽然听见英语有些怪异,他这一年多来都是说德语的,不过好歹他还学堂里还是学过英语,闻言也是笑道:“但是我们没有听到爆炸声?” 第一组潜艇最开始放的漂雷都有定时引信使其着火,海面上诡异的火光让英国巡洋舰不得不避让的,并且无法确定前面还有没有漂雷的情况下,它在发出灯光信号警告中国船队同时也减速了,可就在他减速的时候,前面的船队忽然不见了。英国人发来的信号言辞很剧烈,所以莫菲特中将有此一说。 “接下来怎么办?和他们捉迷藏吗?”莫菲特中将不想和中国人开玩笑,只是想知道下一步怎么做,他敢断定,日本舰队就在来这里的路上。 “我们只能先往北走。西北面我的人已经侦察过了,日本人在三百公里之外。”田士捷边说边指着海图上的一个位置,“他们大概知道你们的航线是要去菲律宾,所以他们现在正从那边横扫过来。如果我们不更改航行路线,明天一早就能看见他们。” “三百公里之外?”莫菲特、程璧光惊道。“你确定?” “当然确定。”田士捷中校很肯定,这是水上飞机和菲律宾那边情报站得来的结果。“我们先往北走,等他们之间有空袭的时候,我们再穿过去。” “好吧!”莫菲特中将对此无法有什么异议,“我们现在有多少艘潜艇,他们的航速是多少,能对日本巡洋舰发动进攻吗?” “中将先生,这些事情并不需要担心,船队四周都是我的人,我们能也跟上船队的速度,现在关键是船队现在有多少煤和淡水,你们最远能到哪里?”田士捷问道,他并不像把实话告诉眼前这个美国人。 莫菲特中将看着这个中校没有答话,而旁边的程璧光见此则答道:“我们在瑙鲁加过一次煤,算上商船上的,如果不要绕太多路,我们能开到浙江沿海。可你们……你们的油够吗?” “完全够。”田士捷谨慎的答道,他说完又对着脸色有些阴沉的莫菲特中将说道,“中将先生,我奉皇帝陛下的命令带舰队前来掩护船队安全回国,我想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至于实际的指挥问题,我可以把我的人所侦察到的情况通报给你,然后由我们一起商量最终的航行。如果遇到日本海军发生交战,那就按照之前预计划行事,我的人可以掩护你们摆脱他们。我这样说有问题吗?” “可我怎么知道你所得到的情报室确切的?还有,潜艇真的能挡住巡洋舰?”莫菲特有些僵硬的脸有了些松动,正如眼前这个人说的,最重要的是安全回去。 “侦察的潜艇将会发回电报,还有我们所布置的一些商船,也会有电报传来,这些消息如果是不确切的,那我也没有办法。”田士捷看着莫菲特中将道,“潜艇是不是能挡住巡洋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请问?” “好吧。那让我们好好的商量一下航线图吧。”莫菲特中将最终选择妥协,谁让中国人的国会上面还有一个皇帝呢。 和潜艇部队的汇合让船队的官兵都睡了个好觉,但世事往往乐极生悲,第二天一早,水上飞机的电报就发了过来,声称大概有三艘日本巡洋舰正在往这个方向赶来,按照航速和航向算,船队要么冒险一试,从这几艘巡洋舰缝隙里穿过去,要么就马上往东,也就是日本人反方向。海圻号上的一番商量,船队的选择是从他们的搜索的缝隙中穿过去,这是田士捷根据情报的提议,每艘巡洋舰的间隙有近百公里,虽然他们在做拉网式搜索,但有水上飞机和潜艇侦察的情况下,他相信船队能过去。或许是两个月的航行太幸苦,或许是不想狼狈躲避只想一战,田士捷中校大胆的提议居然获得了除海容舰舰长林葆怿之外所有军官的支持。于是,船队调整方向之后以十六节的速度往西行去。 己卷第十九章击中 自从和潜艇部队会合后,船队的航行线路开始怪异,有的时候往西,有的时候往北,更有好几次却是往东,虽然如此折腾,但船队却依然的在不断的向西面大陆靠近,从之前的两千海里,缩短到现在的一千海里。莫菲特中将一扫之前对田士捷中校的不快,开始和他亲切的开玩笑,而船队的每一个人也都感觉到了日本人似乎被自己远远的抛在身后,前路还能威胁到船队的,估计只是台湾以及琉球那一条岛链,那里将是日本海军的最后一道封锁线。 正当水兵们憧憬回港后该怎么欢庆,舰长们商议如果突破岛链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却来到了船队的上空,那是一架双翼水上飞机,当田士捷中校以为这是自己人的时候,飞机上显眼的太阳旗却让整个船队都明白那是日本人的东西。 支那船队在南太平洋跟丢之后日本人无头苍蝇似的找了整整一个星期,预感到船队已经穿过自己派出的搜索舰队,日本人只好把在试验中的水上飞机母舰若宫丸调了出来,开始用水上飞机在船队可能出现的位置进行搜索。照理来说中方的水上飞机应该发现对方,但若宫丸号只是日本搜索舰队中的一艘商船,并且因为他不是像己方一样全天都释放飞机,所以水上飞机搜索之后只通知船队绕开,根本没有想到这艘商船肚子里会有水上飞机。 不过在海港里飞行和在大海之上飞行毕竟是不同的,若宫丸号上的水上飞机一出港就问题不断,如果是机翼、螺旋桨断裂还好解决,但要是发动机故障的话那整个飞机就只能报废了。若宫丸上总共只有四架飞机,因为发动机故障损失两架,剩余两架也有一些小问题。因此飞行队少佐金子养三决定每日只起飞一架,天气好的话那就上午下午各飞一次,天气不好的话,那就只飞一次。如此,两个多小时的滞空时间使得飞机只能够侦察方圆一百公里不到的地方。可就是这么短的侦察距离,还是让它看到了急速西驰的船队。 惊喜的找到海面上的几缕烟支,日本飞机忙的转飞过来,云层之下两艘挂着龙旗的巡洋舰和一艘挂着米国国旗的商船在海面上往西疾驰。坐在飞行员山田忠治大尉后面的武部鹰雄中尉高兴的骂道,“真是狡猾的支那人!真是狡猾的支那人!山田君,我们要马上回去报告!要马上回去报告!” 武部鹰雄高兴,前面的山田忠治却满脸严肃,因为他坐在前面。看到的不只是单薄的船队,隐隐约约的,他看到船队后面密密麻麻的好像还有些什么,没跟后面的武部鹰雄解释,他就把飞机拉出云层,往船队后方飞了三分钟不到,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二十多艘跟在船队后面乘风破浪的潜艇。 船队上的海军官兵就是在日本人钻出云层的时候看到飞机的。莫菲特中将对潜艇不了解,对飞机却是明白的,他一见那飞在空中的东西就大骂一声‘Shit!’。随着拉响了舰队警报。如今的水上飞机航程都是极短的,日本飞机在这里,那么日本舰队就应该在附近。田士捷中校见到日本飞机则飞快的冲到电报房,隔着舱门高叫道:“报告前卫我们这里有一架日本水上飞机,命令他们击落它!马上命令!击落日本人!” 几分钟之后,船队正前方三十公里水上飞机航母上谭根少校收到了他的电报,预料到日机滞空时间不长的他没有通知正在前方正在搜索的己方飞机,而是直接命令备用飞机紧急起飞,随着一阵马达的轰鸣,在海面上没滑多远的四号机就拉了起来。飞行员朱斌侯少尉不再顾忌之前禁止飞近船队的命令,直接往船队的上空飞去。 发现支那人的潜艇让山田忠治大尉比发现支那船队还要兴奋,在整个潜艇部队紧急下潜之后他还一门心思的在海面上绕圈,按照他的理解。潜艇在水下是憋不了不久的,他很想看到支那潜艇不得不上浮的狼狈模样。 可就在他嘲笑般的等待中,命运却嘲笑了他。云层里忽然间钻出一架别样的飞机,俯冲的同时机头却闪现着火光,一梭子弹擦着机翼而过,最后的几颗还在机翼上钻了几个洞。感觉到危险的山田忠治大尉连忙把机头一压。以获得较高的速度摆脱后面的攻击,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飞机并不牢固,飞机下冲速度提高的同时,机翼也飞出去一块,机翼一失,飞机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打旋,等朱斌侯第二梭子弹打过来的时候,整个飞机就解体落海。搞不明白自己的第一个战绩就这么轻易的到手了,朱斌侯少尉悻悻的摇了摇机翼,转身飞回航母。 发生在十几公里外的世界历史上的第一场空战落在船队几百名官兵眼里,远远的他们只看见有一个飞着的东西断了翅膀掉下了海,正当他们闹不清是谁赢了时候,瞭望哨却大喊道:“日本鸟沉了!日本鸟沉了!”他此言一出,巡洋舰上的水兵一片欢腾。 看着掠过船队上空很是招摇的水上飞机,莫菲特中将笑着对田士捷中校道:“那也是皇帝陛下的玩具?” 他如此问,田士捷只好装傻:“是的,皇帝陛下的玩具有很多。日本人的飞机虽然被击落了,但他们一定会仔细的搜索这一片海域,中将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航线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若宫丸上日本海军航空队队长金子养三少佐看着空旷的海面很是不安,三个小时前驾机出航的山田忠治,驾驶技术是航空队中仅次于自己的,现在海面上并无风浪,难道又和之前那样出现了机械故障? “长官,山田君一定是出事了,我请求起飞搜索海面。”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和田秀慧大尉也知道山田忠治已经没可能回来了。 “好吧,按照飞行搜索的惯例,山田君失事的地方应该是在南面,你搜索南面那一带即可,我也会通知舰队往南搜索。”金子养三少佐无奈之下唯有同意。失去飞机还可以再买。但失去飞行员却买不回来的,现在,全日本只有四个飞行员了。 “哈伊!”和田秀慧大尉答应着,只等起重机吊出飞机。便绝水而去了。不过,和山田忠治一样,三个小时后,他也没有回来。 “八嘎!支那人一定在附近。快,马上给舰队长官发电。”久候不见的金子养三少佐。终于发现不对,连忙通知特务舰队的旗舰伊吹号的舰长加藤宽治大佐,于是,整个舰队开始转向往南。 连续击落两架日机让水兵们高兴的同时,更让海圻号上所有的军官不安,幸好此时太阳已经西落,要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一旦到了晚上,那船队又可以摆脱已经近在身侧的日本人,和他们拉开一百多海里的距离。 “田。北京是要和日本开战吗?”中日舰队虽然没有开炮互轰,但在空中已经交火了,虽然只是中方单方面开火。这不由让莫菲特中将有些不安,局势似乎越来越严重,他相信即便船队回到了中国,中日之间的也很有可能会因此爆发一场战争。他并不惧怕战争,只是两国间海军实力相差如此悬殊,这场战争该如何打? “不知道。”田士捷中校不明白洋人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不过长期避让日本海军的压抑,以及被己方飞行员刚刚点燃的战意让他很自然的道:“真要是开战。那就干他娘的!” “你不担心他们的海军?”看着这个年龄和军衔很不相配的中国人,莫菲特中校不由想到自己获得中校军衔的时候是什么年龄,在他身上,他感觉到了另外一种东西。 “中将先生。担心就能避免战争吗?”田士捷中校问道,“日本人现在也就只能欺负中国,要是他们这样搜捕美国舰队,怕你们早和他们开战了吧。这些欺软怕硬的混蛋,越是妥协他们就越是嚣张,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担心战争,我们还应该欢迎战争的到来。” “是的。你说的很对,担心是不能避免什么。”莫菲特中将感觉自己问了一句蠢话。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田士捷中校被通讯员叫走了,不一会而他回来道:“整个日本分舰队已经朝我们开过来了,他们很有可能马上就会发现我们。” “真的吗?”莫菲特中将闻言一惊,这是十几天以来最不好的一个消息。他看着马上就要落下海面的太阳,安慰的道:“也许他们发发现我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日进号巡洋舰的九津见雅雄大佐站在舰桥上无比焦躁,支那人就在附近,不然水上飞机不会连续失事,可是他们到底在哪里呢?真要是让他们躲藏下去,穿过了那霸港,再要动手击沉,那就要考虑和支那开战的事情了。身为海军军官,他是不惧开战的,可是海军无法登陆开炮,如果陆军那些马鹿像上次那样输掉了战争,那么日露战争就白打了,帝国将士用生命夺来的南满就会失去。真是无能马鹿!大佐阁下心中诅骂道。 就在他诅骂的时候,桅杆上的瞭望手大叫道:“发现目标!发现目标!”他手指指着西面一个地方,顺着他给出的方向,大佐在蔡司高倍棱镜式望远镜中,看到了西面三四十公里外的一缕淡淡烟支,它是那么的淡,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 “马上跟过去,另外向伊吹号发报,就说我们发现支那船队,在台湾以西八百海里,菲律宾海洋面。”九津见雅雄大佐立即命令道。很快,随着他的命令下,日进号巡洋舰片刻之后就右转全速往西,追击前面那一缕烟支。 日进号巡洋舰建于1902年,1903年下水,原是意大利为阿根廷海军建造的两艘装甲巡洋舰中的一艘,后因为日俄海战,又被日本海军收购。此舰排水量为七千七百吨,主炮是布置在首尾两端的四门双联装阿姆斯特朗八英吋炮,副炮是十四门单装的阿姆斯特朗六英吋炮。在已知支那人的巡洋舰只有两门八英吋炮的情况下,九津见雅雄大佐决定单独追击支那船队并无不妥,毕竟马上就要黑夜了,如果再让支那人逃掉,一晚上的时间能让他们又拉开一百多海里的距离。 二十节的全速航行下,支那舰队的船影终于落在九津见雅雄大佐的视线里。借着西面落日的余晖,那三艘船的身影清晰的映在海平面上,如果此时开炮,那视线对自己极为有利。但可惜的是,双方的距离大概有一万八千米,这在主炮的射程之外。在惋惜不能开炮的同时,九津见雅雄大佐在望远镜中看见支那巡洋舰上的水兵一阵慌乱,他对此不由的微笑起来。不过让他奇异的是。支那人居然没有逃跑,反而向自己驶来,他们活的的不耐烦了吗?大佐不解的想到。 日本海军水上飞机的出现和击落,让整个船队陷入了危机。对日本水上飞机其实是两难选择,不击落,那么返航之后日本人不但知道舰队的方位,还知道随舰队一起行动的潜艇舰队;而击落它,先不说会不会挑起战争、战争的责任在那一边,只要飞机没有返航那日本人一定会感觉到异常,特别是第二架日本飞机再出现的时候。莫菲特、田士捷、程璧光等人全都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而再次派出飞机侦察的结果,是五艘日本巡洋舰正朝自己这个方位扑来,而如果回转,那很有可能会遇上从南太平洋搜索不果而反向追踪的巡洋舰队。 既然已经被包围,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日本巡洋舰的空袭中钻过去,这是船队最好的选择。只是已经用过一次的办法这一次却是失灵了,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视线良好,船队吐出的烟柱很远很远都能看到,本来能穿过去的船队却让目光敏锐的日本瞭望手发现了。 时间已是五点三十三分,在确定来的是日本巡洋舰日进号之后。综合考虑各种情况的莫菲特中将和田士捷中校决定迎面交战,而后用潜艇将其击沉。因为船队如果回转,那么明天天亮,自己将会被八艘以上巡洋舰和更多驱逐舰围死。 漫天的落霞之下。商船减速的同时,海圻号和海容号并行冲在最前面,海容号舰长林葆怿一遍破口大骂一遍勒令水兵们各就各位。他谁都骂,从当今皇上骂到当朝总理杨锐,再骂到舰队指挥官莫菲特,最后到日本人——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几万里围逼根本就是不给人活路,让人不得不拼死一搏。林葆怿的大骂是有原因的,和海圻号八英吋的主炮相比,海容号十五公厘主炮要想发挥作用,怕是要冲到离日进号六千米的地方才能开炮,但在到达这个距离的过程中,以及在这里距离和日进号对射的过程中,海容号那薄薄装甲是不是能抵挡日本人一百公斤的八英吋炮弹,那就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太阳的余晖像残存的篝火一般在徐徐熄灭,趁着己方有利的视线,六点十四分,在距离海圻号一万米的时候,日进号的前主炮抢先开炮,一百公斤的炮弹落在海圻号左舷一百米处,冲天而起的水柱让舰上所有人都捏了把汗。 莫菲特中将和田士捷中校的计划是先和日舰对射半个小时,等天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再行后撤,吸引日舰追击,可看到日舰在这个距离上试射的命中率都这么准确,两人对视一眼只看到了一种恐惧。也许应该早一点撤退,这是双方从对方眼中读出的意思。 经历日俄战争磨练的日本舰队确实保持在战技的最高水平,除了炮手本身的自信和对炮火性能的掌握,更有日本海军在炮术上创新。即在装备测量仪、变距率盘和变距时钟后,日本海军已经能在炮术长的指挥下,根据计算后的诸元进行全炮齐射。这一点是中国海军无法做到的——莫菲特中将毕竟不是炮术长出身,他无法将最新的炮术技能教给中国海军,甚至,他对于如何训练全炮齐射都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而美国海军也无法对此提供什么好的建议,他们的射击指挥盘今年才开发成功。 夹叉法试射完毕,六点十八分,没有抢占什么T字,距离只有九千六百码,航行和海圻号略微平行的日进号的四门主炮开始实施全炮齐射,炮弹的落点飞过海圻号的桅杆,远远的落在了舰队的后面,四股冲天的水柱溅的老高,而后又重重的落了下去,只砸在诸人的心理。司令塔内,忍耐不住的舰长汤廷光大声道:“距离九千三百。长官,可以开炮了吧?” “开炮!”莫菲特中将满头是汗,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已经冲上来了,没可能一炮不发就掉头逃跑。 “马上开炮!”舰长汤廷光上校对着传声筒喊道,声音大的居然有一些回音。 此时在桅杆上收到他命令的炮枪炮大副潘文治,马上对着传声筒喊道:“距离九千两百,航速十二,开炮!” “距离九千两百,航速十二,开始射击!”正炮弁黄天佑重复喊道。他话音刚落,副炮弁刘天才就大叫道:“预……备,放!” 随着他的命令,整个八英吋炮的猛的一震,无可抵挡的巨力从炮身中传导出来,只把炮塔内的空气激得轰响,炮身在往回缩了之后又被制退器退了回去,发射药爆炸的硝烟弥漫在整个炮塔周围。 六点二十二分,海圻号射出的第一发炮弹落在距离日进号三百米外的海面,没有进司令塔,准备向日露战争中的东乡平八郎大将学习的九津见雅雄大佐依旧稳稳的站在舰桥上,他相信支那人糟糕的炮术是打不中日进号的。事实果然是如此,已经进入九千码的距离,他们的炮弹还落的那么远。 并没有因为莫菲特中将到来而把炮击指挥官的位置放到司令塔,在桅杆瞭望指挥的枪炮大副潘文治看着己方的炮弹落在日进号三百米外,只气的只想拍大腿,这炮打的也太臭了。可还没有等他开骂,日进的第二次齐射就有一发炮弹落在海圻号的肿部,激烈的爆炸之后,一门副炮当即被炸坏,炮台里的炮手死了一地。虽然知道日本人用的是下濑火药,已经把舰上所有的易燃物品祛除,但炮弹炸出的火焰还是引燃一些东西。看着自己的舰长着火,一等管轮杨楷大叫众人救火,天马上就要黑了,要是舰长着火,那根本就是靶子。 不去顾忌中炮的地方,枪炮大副潘文治再次向传话筒里传递射击诸元:“距离八千七百,航速十二。” 三分钟之后,海圻号的第二轮射击开始,这一次不光是前炮,后面那门八英吋炮也加入了射击,两声巨响在前后炮塔里回荡,炮弹射出去的同时潘文治再次读秒,只等看到落点之后,他忽然对着传声筒大叫起来,“打中了!打中日本人了!” 他兴奋的声音不但传到炮塔,还传到了司令塔,田士捷、吴凡以及程璧光、汤廷光听说己方打中,立马在望远镜里寻找炮弹中弹位置,只是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他妈的,打中哪里了?”舰长汤廷光一边一边边骂,“他妈的这不是谎报军情吗?” 他这么一说,其他诸人才醒悟过来,己方射出的炮弹根本没有打中日进号。见此情景早就知道原委的莫菲特中将脸上诡异的抽动,他是想笑却因为局势危急笑不出来,只听他道:“先生们,多给炮手一些信心没有什么不好的。也许,他们下一次就会击中日本人!” 己卷第二十章命中率 海战舰炮对射时,水兵们总是以为自己中的炮弹比敌人多,因为敌人的炮弹就在身边爆炸,而自己的炮弹即使击中敌舰也没什么大的动静,除非引爆了弹药库或者燃起了大火。是以莫菲特中将私下和枪炮大副潘文治交流的时候,曾叮嘱他在海战中务必要想办法激起己方的士气,以增强炮手的自信,为此,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撒谎。 照理来说潘文治中校应该等海容号逼近日进号开炮之后再谎报军情,但海圻号第二轮炮弹射的实在是太偏了,他知道这不是技术的原因——自从莫菲特中将接管海军以来,舰队的训练经费是以前的五倍,炮手的命中率也有了极大的提高,很多炮弹即便是不中,也离目标不太远,可是现在海圻号的炮弹却越打越远,这让他不由的提前撒谎,以增加炮手的信心。 前后主炮不齐射的好处此时发挥了出来,前主炮射击的时候,后主炮在装填,后主炮在射击的时候,前主炮根据最新的距离在调整,谁都只看到了自己炮弹没中,谁都以为是另一门主炮射出的炮弹击中了敌舰,在潘文治的谎言下,炮手们信心大增。唯有一侧的几门副炮看到了己方炮弹只激起了浪花,并未击中敌舰,但他们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在担心,刚才舰舯部命中的那一发八英吋炮弹,只让他们惴惴不安,相比于主炮塔的十一点四厘米的装甲,副炮的装甲只有五点一厘米,这么薄的装甲即便日本人现在用的不是穿甲弹而只是高爆弹,杀伤力也难以抵挡。 舰舯位置的大火在水兵们的努力下很快就熄灭,或许是天色已暗的原因,日本人的炮弹再也没有命中,但他们炮弹灵敏的信管即便是击中海面也会激烈的爆炸,夜色中,水花和火光同时从墨黑的海面上不断的升腾起来,景象说不出的怪异。 长达二十分钟的对射中。日进号包括试射,一共发射了六轮炮弹,记二十一发,唯有第三轮中的一发击中海圻号。其他的炮弹都射在海里。六点三十四分,在舰长林葆怿不断的诅骂声中,日进号巡洋舰已逼近到了己方七千米的地方,海容号上的主炮才进行一发试射,便被日进号上的十四门六英吋副炮击中。着弹的位置是舰尾主炮,剧烈的爆炸之后并无人员伤亡和实质损害,但还是把司令塔内的诸人吓了一跳。 借着远处海圻号的再一次中弹爆炸的火光,大副陈季良看着脸色数变的林葆怿说道:“女内,洋人这是想让我们送死,不能再靠前了。” 海圻号上莫菲特、田士捷、吴凡、程璧光都知道具体的作战计划,但除他们以外海圻号、海容号上的官兵并不知道己方交战的最终目是什么,特别是海容号,得到的命令是跟随旗舰一起运动,坚持三十分钟即行后撤。可现在才过了二十分钟。甫一进入日进号副炮的射程,刚一开炮的海容号就已经中弹,想到日进号上有十四门六英吋炮,林葆怿头皮有些发麻,他对陈季良不合时宜的抱怨并没有训斥,在日进号下一轮的齐射中,他有些不安的问向旁边:“几点了?现在和日本人距离是多少?” “六点三十七分,距离刚才报的是六千八百码。”有人答道。 “旗舰还在向前运动吗?”林葆怿再问。 “没有。现在他们正想把这个距离拉远,但日进号冲的太近了。”黑暗中刚才那个声音答道,似乎为了要提醒什么。那声音答完有道:“海圻号的航速最高能到二十二节,可我们……” 海圻号其实最高航速能到二十四节,但那是出厂的时候,现在十余年过去。最高航速只有二十二节,而海容号出厂的时候最高航速只有二十点七五节,也是十多年过去,现在航速能有十九节就不错了。大副的意思是提醒林葆怿,半个小时后撤,同样的距离海容号因为航速更慢定会落在后头。现在日进号的炮弹基本射向海圻,可撤退的时候一但落后,那炮弹可就全落在海容号头上了。 司令塔里一片寂静,唯有传声筒中桅杆上的枪炮大副陈世英急切的声音,“距离六千六百,是不是可以开炮?是不是可以开炮?” “暂时不要开炮……不!以最慢射速开火。”舰长林葆怿命令道。此时无数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乱转,他本想不跟着海圻号一起运动,好拉开和日进号的距离,但现在海军中治军甚严,一旦脱离海圻号,那和临阵脱逃无异,海容号前任舰长杜锡珪的下场他可是知道的,杨竟成根本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得罪他那就是找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少开炮。 发生在1913年8月21日晚六时菲律宾海的海战极为诡异,日进号一边开炮一边死命的想靠近海圻号,黑夜里这艘七千多吨的巡洋舰就像一个会喷火的怪物,不断的向海圻号喷出怒火,而海圻号两门主炮则是竭力的反击,唯有海容号悄无声息,像是一个影子一般跟着海圻号身侧,它的射速比海圻号的主炮还慢,按照海圻号枪炮大副潘文治的计算,他们根本就是五分钟一发。 “海容号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射速为什么什么慢?”莫菲特中将不光看着日进号,还盯着身侧的海容号,他立马发现了问题,问向程璧光少将。 还能怎么回事?现在是晚上,唯有炮口的火光能暴露己舰的位置,不开炮或者少开炮的情况下,日本人将无法准确瞄准。程璧光少将在心里嘀咕着,但他却不想、其实也不敢实话实说,海圻号的机关长刘冠南就是福建人,其他岗位福建人更是不少,他现在如果说海容号是在故意避战,那要不了几天,所有福建人都会知道是他在背后打他们的小报告。他唯有硬着头皮道:“长官,刚才海容号中了一炮,也许是发生了机械故障。” “机械故障?”莫菲特中将狐疑道,他有点不相信,就是刚才被海容号被击中了主炮,可海容号的主炮是单装的。损失了一门也还有两门啊。 司令塔里众人暗中猜测间,桅杆上的潘文治却揭开了谜底,在照例通报敌舰距离航速之后,只听他气愤的骂道:“丢他老母!扑街!五分钟开一炮。不想打可以滚蛋!”他下意识的自言自语通过传声筒被全舰听了个正着,正当海圻号炮手也想放慢射速的时候,他的声音又高昂起来,“打中了!我舰后主炮击中敌舰前炮塔,啊。日本人着火了!着火了!” 六点四十四分,在炮战开始后的第三十分钟,海圻号的第七轮射击终于击中日进号前部主炮,日俄对马海战中这门连续被十二英吋炮弹击中主炮即使修复,其防御还是不如之前,炮弹虽然没有击穿装甲,但却使整个炮塔发生轻微的位移,而且爆炸的火焰引燃了附近的木头,日进号上串起的火光使得全舰都看了个正着,借着火光的指引。海容号的一发炮弹也击中日进号,不过这发十五厘米的炮弹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轰隆隆的炮声中,司令塔内一直看着时间的田士捷中校发现之前和伏击潜艇越好的时间已经到了,他对着浮现笑意的莫菲特中将说道:“中将先生,时间已经到了。” “好!航向零八零,航速十九,离开这里。”莫菲特中将命令道。“信号台给海容号发信号,务必跟随旗舰一起运动。” “航向零八零,航速十九!”司机弁郑畴雄大声重复着莫菲特中将的命令,开始转动着方向舵。按照预定的路线撤离战场。 旗舰一动,海容号也立马紧跟过来,而之前远远观战的商船船长于三宝也放下望远镜,命令舵机转向。五分钟不到的时间。中方舰只就回转了方向,拉开了和日进号的距离。正在舰桥上密切注视战况的九津见雅雄大佐见状兴奋的大叫道:“支那人逃跑了,全速跟进,追击支那舰队!” 开战之初船队在西方,炮战中双方不断的转向,使得船队现在处于东侧。其实这也是日进号的策略,即不让船队靠近西面和北面,好使船队陷入日本舰队的包围圈中。日本人的打算大家之前是有预料的,对日进号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将己方舰只击沉或击伤,若是不能那就堵住去路,让船队往回赶,也正因为此,二十五艘潜艇的伏击圈选在东面。 商船在最前面,而后跟着的是海圻号和海容号,最后跟着的便是日进号巡洋舰。置身于潜望镜深度U52上的胡琴斋只能看见东面的细细火光,听见炮弹落水之后发出的爆炸声,但那边的战局到底如何,藏身水下的他是看不到的。 白色的照明灯之下,指挥台边的诸人死死的盯着听音员的脸色,不知道多了多久之后,只听听音员说道:“商船过来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还有两艘,不对是三艘军舰!” 商船马达的声音听音员是熟悉的,只是军舰的声音他分不太清,特别是日进号射在海面上爆炸炮弹所发出的声波,刺激着听音员脆弱的耳膜,每一发炮弹入水爆炸,他就感觉自己的耳朵像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嗡嗡作响。 日舰炮弹的爆炸不光刺激着听音员,也刺激着整艘潜艇,每一颗炮弹爆炸之后,在水中传播的音波都会让潜艇起一些摇动,这不由的让胡琴斋想到了潜艇学校里教授的那种叫深水炸弹的武器,他不禁担心起来,要是日本人发明了深水炸弹,那自己可就惨了。 水面上的爆炸声越来越近,此时见自己无法阻止支那人逃命的九津见雅雄大佐开始命令炮术长把炮击目标调整为那艘商船,那才是他要击沉的东西,不过那艘商船至始至终离日进号都有一万五千米,这个距离让舰上的八英吋主炮完全够不着。 “伊吹号他们现在在哪里?”担心支那人越逃越远,九津见雅雄大佐不耐烦的问向大副。 “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应该只有三四十海里左右,少将阁下命令我们务必要再拖住支那人两个小时。”大副答道。 “呦西!”大佐终于有了些满意,他觉得今天晚上己舰的炮击很差劲,不过即便这样,自己的目的也快要达到了,使整个联合舰队徒劳无获的罪魁祸首今天晚上就要交待在这里。 不明白日本人情况,已经组成伏击圈的潜艇指挥官们不断的要求轮机长保持水平,在商船的马达声驶过之后。胡琴斋惊喜的发现自己似乎处于船队的航行之侧,这也就是说日舰也会顺着这个航道经过,这是一个绝佳的射击位置,就在己方巡洋舰急促通过潜艇正前方的时候。他大声命令道:“鱼雷一到四号准备!” “鱼雷一号到四号准备!”艇长的命令被传令兵重复着,逐次的传递到艇首的鱼雷舱。 “打开鱼雷管!”胡琴斋眼睛死死的盯着潜望镜,再次发着命令。 “打开鱼雷管”!命令在艇中被传递。鱼雷舱内,已经装填好鱼雷的水兵摇着鱼雷管盖子的把手,齿轮咬合间。鱼雷管前端已经打开了,海水‘嚯’的一声灌进到鱼雷管里。 努力在潜望镜中寻找着日舰,但潜望镜中只见一片漆黑,就是眼前的海浪都看不真切,要想知道敌舰的方位,只能是等待它下一次开炮。并不太长的等待中,全速追击的日进号再次开火,炮口的火光让这一片海面的狼群都确定了猎物的位置。 “艇首方位零一零,速度十八,距离两千四。深度两,鱼雷速度三十。”胡琴斋一口气下达完命令,他觉得心脏就要跳将出来,在传令兵重复他命令的时候,他再道:“左舵五,一号、三号,准备发射!” “左舵五,一号、三号,准备发射!”传令兵重复道。 “一号,发射!”胡琴斋喊道。压抑之下声音就像是一条在撕咬猎物的狼。 “一号,发射!”传令兵的声音也高了起来,随着他的命令,鱼雷管的水兵拉动扳机。鱼雷尾部气泡冲出的同时,鱼雷也脱管而出了,往猎物急奔而去。 “三号,发射!”传令兵的声音再次传到鱼雷舱,又一个扳机被拉下,三号鱼雷也脱管而出。 “二号。准备发射!”传令兵又把艇长的命令传递了过来。 “二号准备完毕!”鱼雷舱回应道。 “二号,发射!”命令又至,二号鱼雷也射了出去。 “停止射击!”随着日舰再一次开炮,胡琴斋似乎看到了其他几艘潜艇的潜望镜,他此时才想起长官之前的命令,那就是要尽量节省鱼雷。 胡琴斋下完命令,掉转头又看向正拿着怀表读秒的听音员。听音员完全懂得他的意思,对着他、还有其他看着自己的人说道:“马上就知道结果了。” 鱼雷要想射中敌舰,势必要是射击其航线前端的某一点,三十节的速度,鱼雷每秒钟行进十五点四三米,两千四百米的距离,鱼雷便是直线也需要一百五十五秒,而要射击敌舰航线的前端,那鱼雷要行驶的距离就不止是两千四百米,很有可能要达到三千米,这就需要一百九十多秒,三分钟出头。如果是白天,鱼雷气泡所激起的白色航迹必定会让敌舰发现,这三分钟也足够他们调整航行,但是,如此的黑夜,又是紧急的追踪,日本人能发现吗? 秒钟在滴答滴答的不断往前,转了一圈之后又转了一圈,众人在屏住呼吸的同时,日进号上的水兵终于发现了异常,己舰近处的海面上出现了数条白色的航迹,他立即高叫起来,“鱼雷!有鱼雷!”左舷喊有鱼雷,右舷也高声喊有鱼雷,正拿着望远镜死盯着支那船队的九津见雅雄大佐终于把目光放在了近处,“八嘎!”他下意识的骂完便呆如木鸡,根本没有下令要规避鱼雷,因为根本就避不过,这根本就是一片鱼雷海! 九津见雅雄被海面上密集的鱼雷所震惊,身边的少佐也看到了满海面的鱼雷轨迹,他正喊道‘长官’的时候,一条鱼雷击中了日照号的尾部,略显沉闷的‘轰’的一声,日进号似乎被水底的一只大手重重的抬起,而后又重重的落下。在它还没有完全落完的时候,又被下一条鱼雷击中,这一次命中的是战舰舯部,可爆炸的火光还没有完全绽放,又有一条鱼雷接踵而至……四分钟之后,这艘适才还耀武扬威的巡洋舰断成两截,打着旋儿沉入了海底,舰上五百多名官兵也随之陪葬。 看着紧追自己的日舰忽然接连中了鱼雷,两艘巡洋舰上的水兵们全部都跳了起来,惊呼中只听见有人高呼妈祖保佑,水兵们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要和强于自己的日进号对射,这根本就是引其入套、请君入瓮。想到中国海军从来没有击沉过一艘日舰,舰上的几个老人突然热泪盈眶! 海面上欢呼,海底下也是一片欢腾,虽然只有前面两条鱼雷能分辨是谁射出的,但潜艇上官兵听到日本巡洋舰船壳撕裂、龙骨折断的声音如同天籁,这是潜艇部队击沉的第一艘军舰,即便不是自己击沉,也是队友击沉的;即便自己现在没战果,那以后也一定会有战果。 司令塔的喜悦声中,莫菲特中将虔诚的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刚才追击的时候,日舰一发炮弹又击中海圻号,爆炸的震动使得锅炉开始漏气,海圻号的航速顿时慢了下来,如果潜艇再晚个五分钟击沉日舰,那在不断逼近的日进号,很有可能将自己击沉在这里。简短的祷告完毕,莫菲特中将看着面带喜色的诸人,喊道:“先生们,我们该回家了。”他说罢就命令道:“左满舵,航向二四零,诸舰跟随旗舰一起运动!” 随着中将的命令,海圻号一百八十度拐弯,一直跟着他的海容号也跟着拐弯,跑的最前面的商船也在信号之下靠了过来,三艘舰艇再次编队往西航行。想到日本人正开足马力围过来,感觉到航速再不断下降的莫菲特中将再道:“管轮报告损失。” “管轮报告损失情况。”舰长汤廷光在传声筒里重复命令。 长长的沉默之后,传声筒里传来总机关长刘冠南的声音:“已经修复,但航速最好不要十八节!” 海圻号是一艘十几年的军舰,更是一艘保养不当的军舰,以用煤为例,军舰合格的用煤是威尔士硬煤,可这煤需二十两一吨。再给海军部的核价中,军舰用煤报的就是二十两每吨的威尔士硬煤,但在舰队的内帐里,舰队用的是十二两一吨经严格挑选的开平块煤,可把持舰队供煤的是醇亲王府的马夫张翼——也正是此人把开平矿贱卖给了英国,他仗着醇亲王府的身份,收的是海军十二两一吨的煤钱,给的却是另外买来三四两一吨的日本贱煤。如此的中饱私囊,舰队无人敢言,毕竟当今皇上就是醇亲王府出来的,海军大臣载洵也是醇亲王府的,真要是惹恼了张翼,那这海军可就别想办了。 十几年的日本煤烧下来,加上维修不足,满清留下来的这些军舰锅炉都有漏气和腐蚀的毛病,刚才的追击即便没有中炮震动锅炉汽锅,那高速也不能维持太久,可以说,日进号被鱼雷击沉是恰到好处。 听闻轮机无恙,诸人终于完全放了心。而莫菲特中将则在开始统计己方的战果,不提海容号,海圻号在半个小时的战斗中一共发射了七轮十三发炮弹,只击中日舰一发,不过后来的追击中,己方又击中过日舰一次,如此算来,那是十九发中两发,命中率是百分之十点五,这可比日本人的四十三发中三发高多了……中将被自己算出来的数字吓了一跳。 己卷第二十一章焦急 “头上十,尾下五,排空水舱,上到海面。”U52艇长胡琴斋命令道,刚才击中日进号巡洋舰的头两发鱼雷虽然不是他射的,但在后面接连不断的爆炸中,他确定U52射出的三条鱼雷有两条命中了目标,第三条则射空了。水下驶离现场一段之后,潜艇部队要再次编队跟随船队西行,所以潜艇要上浮。 潜艇内部原本蓝色的作战等此时已经换成上浮时的红色,水兵们兴奋的看着打开的舱口,他们都认为现在上去应该还能看到日本巡洋舰的残骸。 胡琴斋爬上直梯的时候,回头下望却看到众人期盼的脸,他心中微动后说道:“鱼雷长、听音员,轮机长,上到舰桥来!” 鱼雷长、听音员以及轮机长都极少上舰桥值班,胡琴斋现在让他们上去,明显是一种奖励,鱼雷长钱大壮闻言咧嘴大笑,跳向直梯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拌了一下,人差点跌倒,惹得众人一片大笑。众人的笑声中,这三人顺着梯子上到了舰桥,星光之下,微微的海风吹向三人的脸庞,空气说不出的清新,但此时海面上唯有海浪声和己方船队的衬在星空的剪影,丝毫看不到日本巡洋舰残骸的影子。 “行驶二四零,全速三分之二向前。另外记在航海日志上:我潜艇编队击中日本日进号巡洋舰十分钟后上浮,海面空无一物。”胡琴斋对着艇内下达命令,而后把自己望远镜递给身边的三人,指着后面那片海域说道,“日本人中了十数二十几条鱼雷,应该很快就沉了下去。” 三人接过军官们的望远镜,往东面看去只有黑蒙蒙的一片海,倒是身侧不断有潜艇浮上来,破开海面的水声哗哗直响。 “不过去看看吗,要是那边还活人,那就要淹死了?”听音员稚嫩的脸上还有些许天真。他只有十五岁。湖北人,据说是体检的时候因为听觉优异从小学堂里选拔的,他家里穷,听闻当兵能拿饷二话不说就入伍了。 “不能过去!”鱼雷长钱大壮人如其名。说话粗声粗气,要不然也伺候不了那些奇重无比的鱼雷。“鱼雷里头气罐的气射没了,就会浮在海上面,谁遇上谁倒霉,谁知道那边还漂着多少条鱼雷呢。” 听音员和鱼雷长唧唧歪歪。唯有沉默不语的轮机长在海面上深吸了几口海风,站了一会便下了去。似乎从通化来的轮机都是这个模样,胡琴斋听闻这些人都是孤儿出身,而后被复兴会养大派往各种重要岗位,如此无趣呆板的人并不让胡琴斋喜欢,但这些人手上功夫不是盖的,每当潜艇有什么故障,不管是柴油机还是压缩水柜什么的,这些人都能马上找到症结所在,很快解决问题。仿佛潜艇上每一颗螺栓都印在他们心里一般。 随着第六组组长欧阳格上尉的灯光信号,其他四艘潜艇重新聚拢在U49号潜艇身边,重新列队的二十五艘潜艇按照船队给的航行和航速疾驰,胡琴斋回身看向东面那黑沉沉的海面,心中有喜悦也有不安,他终于杀人了! 日进号巡洋舰的消失并没有让日本人马上警觉,虽然它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伊吹号上特遣舰队司令官松村龙雄少将看着整个海图恼羞异常,除了战列舰以外全日本的海军都出动了,找了十几天终于找到支那船队,但就一会功夫连己方军舰都消失了。是支那海军将日进号击沉了吗?少将阁下无法相信!就海圻号上那两门八英吋炮,以支那海军低劣的炮术,要想击沉日进号根本不可能。可日进号没有沉没,那为什么联系不上呢? “阁下。也许是日进号上的无线电无线出了故障……”伊吹号舰长加藤宽治大佐猜测道:“……炮战中支那海军难免会有炮弹击中日进号,打断无线电的天线是完全有可能的。” “呦西。”海图室里围着的一圈日本海军军官不约而同的点头,以现在无线电的低劣质量,便是稍微的震动都有可能影响其发报,更何况是打断天线。 见诸人都同意自己的猜测,加藤宽治大佐接着道:“阁下。我们还是应该按照日进号之前给的方向继续向前搜索,如果支那船队没有被日进号消灭的话,那么他们应该还在那边海域。” 加藤宽治的继续脑补显然是获得了松村少将的认同,他稽首道:“好!按照原方向前进,另外无线电继续呼叫日进号,直到联络上。” 日本人对日进号的消失反应迟钝,但中方却是异常灵敏的,傍晚六时许,预感到将要和日舰交货的海圻号就把电报发向了北京,此时杨锐正在大中华国防大学堂参观。 军校是军队的造血机,没有军校就没有军官,没有军官何来军队?复兴军建军初始就是从南非军校开始的,是以革命成功之后,立即对满清遗留的那些军校都做了整顿。整顿的原则先是以军种分,陆海空、后勤、政治五种,全国各设一所大学和若干中校。 陆军大学堂还是按照之前,设在保定,此处基础设施都是现成的,要变的只是老师和课程而已;海军大学堂则设在宁波,海军军港就在象山,可以说是因地制宜;空军大学堂有点麻烦,因为需要保密,所以暂时设在千岛湖,和潜艇学堂放在一起,战后再定新所;后勤和政治大学堂则放在北京。 这些是大学堂,陆军和海军还设了不少中学堂,这基本就是按地区分了,东北有吉林陆军士官学堂、西北有兰州陆军士官学堂、华北是保定陆军士官学堂、华中是武昌陆军士官学堂、西南是成都陆军士官学堂、华东是杭州陆军士官学堂、华南是桂林陆军士官学堂,一共是七所;而海军则是按海分,北海是葫芦岛海军士官学堂,东海是宁波海军士官学堂,南海是湛江海军士官学堂,共计三所。 军校就只有中学堂和大学堂,不再像满清一般设什么小学堂,原先小学堂和中学堂的学生进行统一考试,合格者进入陆军中学堂和大学堂学校,不合格者退入教育部办的中学小学。明年接着再考。清末的陆军学堂只有四所,为北京清河、陕西西安、湖北武昌、江苏南京,这四所学堂其实都作了保留,只是挪了位置。北京的移到了保定,西安的移到了兰州,南京的移到了杭州,并且因为设施的好转、规模的扩大,陆军中学堂和小学堂并无什么怨言。 可海军就不同了。前清海军学堂数目众多,从时间算有马尾船政学堂、天津水师学堂、黄埔鱼雷学堂、黄埔水师学堂、京师昆明湖水师学堂、江南水师学堂、烟台海军学校、湖北海军学校,一共八所,设置的专业一般为驾驶和管轮,另外还有鱼雷以及马尾船政学堂的制造班,学校虽多,但老师却次,并且每年毕业的学生极少。 可越是这样调整的时候压力便最大,其他学校不说,以要取消的马尾船政学堂为例。海军诸将都上书求情保留马尾船政,可因为1911年马尾船政只毕业十五人,并且毕业生中只有一人通过海军大学的入学考试,那些上书者只能是以念旧情为理由。万言书到太尉府,杨锐难得有了回应,其称‘越是因为念旧情要保留的,那就越要裁撤,大家如果恋旧,那请自讨腰包办马尾学堂!’此言见诸报端,顿时把海军中的闵系诸将气的不轻。 海军中之所以多闽人。就是因为马尾船政办的早,现在海军学堂如此调整,福建将再无地利之便,多年之后。那海军将全是辽人、浙人、粤人。但现在总参把海军分为北海舰队、东海舰队、南海舰队,诸人想挑也挑不出毛病,而海军学堂办在三处军港附近那就更无不妥,所以弄到最后,闵系诸人只能恨在心里。 海军学堂裁撤,新学堂参照英美等国的海军学校从新确定专业和课程。而后再按照课程应聘教员,原先那些教员要是考核不合格,那就全部解聘,至于那些不合格却难解聘的洋员,则按照合同赔偿损失。这其中又出了一些事情,一是十数位洋员解聘的赔偿超过十万两,这钱着实不少,而不合格华人教员则发给三到五个月月饷,华洋对比差别如此之大,让舆论惊呼,虽然总理府已经解释过,华员不足以支持现有学堂,如果不安抚洋员,那洋人教员再难聘请,学堂无法办理,但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越解释就越说不清的。 如此轰轰烈烈闹了几个月又被另一件事替代。那就是天津水师学堂的严复被解聘。其实天津水师学堂的学生对其教学早有怨言,但一旦将此人从海军系统去除——此人前几年在满清重办海军的时候被任命为顾问官,新朝并无任命——那引起的波澜比之前的还大,毕竟解聘华员洋员都是应该的,要想重办海军,那必定是整顿学校,可严复此人名气极大,大家认为此人旷世逸才,无他难办海军云云。 只是此人名气大,但对海军海战却并不精通,更何况新的海军学校不再以什么格物、算数、代数为主要课程,只专精于海军的实务技能。他洋文虽好,但对海军何益?另外此人素来心高气傲,并不参加葫芦岛海军学堂对教员举行的技能考核,被海军学堂解聘并不意外。看着报纸上乱七八糟的言论,杨锐很是不解,为何一个翻译家会被人认为是海军大才,难道就是因为其以前学过海军吗?几十年来严复一不曾上舰,二不曾译著与海军有关书籍,为何无他就难办海军?和以往一样,报纸上的聒噪完全被杨锐略去不管,但外界对他的评价也逐渐出来了,舆论普遍认为其‘无情无义无理’,号称三无总理。 此时三无总理杨竟成正在北京国防大学堂视察,教员们的课程他是没有时间去听,走马观花中,他唯有各处都转转,从图书馆看到学生宿舍,再从学生宿舍看到学校操场,临近吃饭的时候,就在学校食堂吃饭,好看看学生的伙食。 杨锐各处转,陪着的只有校长杨国弼以及保卫人员,若不是他的照片频频见于报端。学校的学生怕是认不出是总理亲自赴校。国防大学的教员多是复兴军的老人以及一些德国人,另外参谋部的一些人也在此兼职,学生则基本是复兴军中的连营长、团旅长,来此深造好从初、中级指挥岗位晋升到中高级指挥岗位。听闻总理来到学校,全校人都围到了食堂。 大家都盼望着杨锐能说些什么,但杨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在杨国弼的请求下,他不得不开始讲话:“诸位是都是军人。军人之责任、军人之奉献、军人之荣誉,都已经了熟于胸,不须多提。但我要说,一个只想着为国尽忠的军人只能说是合格的军人,却非为合格的军官。军人战死光荣,可军官战死,特别是在失败中战死可耻,要知:战争追求的是胜利而非尽忠。 可如何才能胜利?是靠不怕死吗,大刀长矛对洋枪洋炮,即便能胜也极为罕见。真正的胜利是需要掌握军事科学和战争艺术。而非比谁更不怕死。诸位都是国防大学的学生,毕业之后若说只学到了不怕死之精神,那是国防大学之耻辱,也是复兴军之耻辱。 西风东渐,军事科学一直在进步,并且进步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我们都有些措手不及,这也是学校要求大家务必掌握一门外语的原因,一个中高级军官,只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不关注世界各国的军事进展,是一种失职。以火炮为例,黑火药大炮还是近几十年的事情,之后开始使用无烟火药。大炮本身也从架退变成了管退,口径越来越大,威力越来越强,步炮之间的合作亦越来越紧密。 由此不难看出,科学的发展推动军事科技的发展,而军事科技的发展。又在逐渐的改变原有的战争模式。日俄战争中,日本骑兵战胜了俄国哥萨克骑兵,为什么?因为日本骑兵不骑马,只开枪——开机关枪,机枪一扫,哥萨克骑兵只能落败。这也就是说骑兵这个延续数千年的兵种正在消亡,这就是军事科学的发展所带来的结果,它不但改变战争模式,更消灭兵种。 只要能提前预知并把握因科技发展而推动的军事科技所改变的战争模式,那么复兴军就将站在世界军事之巅,这也正是西方人凭借科技进步所带动的军事科学进步,从而在半个世纪以来压倒我们的原因:他们研发出洋枪洋炮,他们研究出如何使用洋枪洋炮,所以他们赢了,仅此而已,这和白种人至上毫无关联。但科技的发展并不只是西方才知道,只要我们能敏锐的发现军事科学的进步,并且准确的运用它,那么人们势必会说中华至上。” 杨锐这一次的讲话只在说理,所以场面略显沉闷,但他说到‘中华至上’的时候,学员和教员们都鼓起掌来。等掌声稍歇,杨锐接着道:“军事科学很重要,但并不是唯一的。如果说军事科学是理性的,是靠思考和计算得出的,那战争艺术就是非理性的,是靠心性和灵魂感应的。这种非理性从远古人类打猎开始就深植于我们的心灵之中,放到现在,放到中高级将领身上,那就是能否把握战争的节奏,能否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给对手最猛烈的打击。 这种艺术性的东西,不是书中能学会的,只能是靠天生,或者是靠实战磨练。对于战争艺术的培养,学堂里是要求每个学员都要学会一门艺术,比如吹笛子啊、画画书法啊、刻印啊(大笑),这些都为了要陶冶诸位的情操,培养灵性和悟性。 这其实没什么好笑的,不懂艺术不懂审美的军官并不是一个好军官,因为这样的人必定呆板,再往深里说,一个军人如果不能感知自己的祖国是美丽的,那他为何要保卫她?只是因为命令,只是因为责任?这其实还不够,唯有挚爱这片热土、热爱这个国家的人才会完全的燃烧自己去为之奉献。(鼓掌!) 培养心性是一,临摹前人是二。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如果诸位感觉天赋不够,或是自认磨砺不足,那就先熟记前人的战例吧。学校图书馆里头总结了古今中外的各种战例,有胜利的,也有失败的,大家多看一看,多想一想,说不定那一天就会醍醐灌顶,提早得道……” 杨锐的讲演虽然在诸人的大笑中结束,但学员和教员都感觉有所得,乃至一边冷眼旁观的德国教员,也因为他那句‘只要能提前预知并把握因科技发展而推动的军事科技所改变的战争模式,那么复兴军就将站在世界军事之巅’而若有所思,‘战争模式’这个词在以前杨锐对军官的讲话里就有体现,可到底什么是战争模式?什么改变会导致战争模式的改变?这些杨锐都没说,只能大家去想。 其实对杨锐而言,天资平常的他之所以在军事上越来越自信,并不是因为军队多了,而是因为他完全知道近百年来的战争模式将如何改变,这也是他最终认定万历计划可以成功的原因,因为这是一场战争模式的变革。以日本人到二战都还坚持战列舰的呆板,要从容应对因军事科学进步而变革越来越快的战争模式,那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那般艰难。 讲话之后的杨锐被学员礼送出校,一上马车就有电报过来,李子龙凑的很近汇报道:“总理,船队在台湾以东八百海里菲律宾海某处,与一艘日本巡洋舰相遇。” “啊!”杨锐轻轻的惊呼,他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有水上飞机也还是避不开日本海军,他无言的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却没有点上,问道:“交火了吗?” “莫菲特中将和田士捷中校在电报里说,日舰紧追不舍,估计在二十分钟后就会交火。田士捷中校报告狼群将按照之前议定的方案将其击沉。”李子龙还是小声的道。特别是‘击沉’两个字,他说的很是轻。“先生,要通知他们改变方案吗?”他问道。 “不必!沉的越干净越好。”杨锐点上烟,他并不只担心日本人报复,更担心船队有什么损失,几万里都过来,现在到了台湾东面,那便是在家门口了,要是船队在炮战中出事,水压机沉入大海,那就呜呼哀哉了。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现在他对这句话的理解越来越深刻,美国人签合同、拿黑钱的时候,拍胸脯说的多好,可现在呢?借口换了总统,就想不买账,要不是把南阳油田也给了美孚,怕美国国会那边已经裁定自己和伯利恒的合同非法了。还是洛克菲勒家族好打一些交道,伯利恒背后的老板摩根就是个白眼狼。 “叫人去叫外交部的重安吧。”杨锐烟燃到屁股都没有再吸第二口,他相信日本那艘巡洋舰这回一定是沉了,日本人苦寻不得会怎么报复,还是要提前想好对策的。 半个小时候,银英殿内。 “什么!击沉了日本巡洋舰?!”和英日法俄的关系紧张,谢缵泰脑袋上的头发掉了不少,现在听说海军击沉了日本巡洋舰,激动之下他帽子一脱,开始使劲挠头皮了。 “不是击沉了……哎,也不是。就当作击沉了吧。”虽然还没有得到通报,但杨锐料想那艘日本巡洋舰沉的也差不多了。“但对我们来说有利的是,日本人搞不清这舰是怎么沉的,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在沉没之前,这艘巡洋舰和我们有交火,但海圻号不可能短时间之内击沉它,甚至击伤它都很有难度。” “竟成,莫害我!莫害我!巡洋舰和我们的军舰交火,一会就沉了,这不是我们的击沉的是谁击沉的?此事一出,日本人、英国人可又要闹腾了。”谢缵泰毕竟不是海军,也不了解船队的计划,话语里满是焦急。 己卷第二十二章顾不着 反对英国那就要靠近德国,可靠近德国自然就得罪法国,得罪法国于是就牵扯到俄国,就这么个简单的逻辑。在中德之间大做生意、表示友好的时候,法国人的怒火是最盛的,俄国基于地缘政治,也开始警惕中国,外交环境顿时极为恶劣。特别是俄国,对中国政局影响甚大。 谢缵泰就是为此而焦头烂额的,最后没办法向法国人定了上千万法郎的纺织机械,向俄国承诺其在西域的特殊利益,才把事情给勉强压了下去。现在若是击沉日本巡洋舰,英日又要再闹,法国又要跟着英国被拉扯出来,俄国也会不甘寂寞的跑出来要好处,这也是谢缵泰说‘莫害我’的原因。老是委曲求全的赔罪讨好,不光舆论唾骂,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重安!”杨锐忽然间把声音提了起来,“日本人满太平洋找我们,莫菲特、于三宝他们好不容易逃到了菲律宾海,可还是被被狗日的找着了,他们一见面就开火,即便日本人看着巡洋舰被我们击沉,那他娘的也是活该!”杨锐对日的态度一向是强硬,对于击沉日本巡洋舰他不以为忧反而为喜,多少年了,狗日的也沉了一艘大舰。 “竟成,日本人是活该,可这事情一出,他们一定会报复的。”谢缵泰还是摇头。他知道杨锐在准备战争,可现在准备好了吗? “日本人很难判断巡洋舰是我们的击沉的,四千吨击沉七钱吨,说出来他们自己都不信。”杨锐强调道。“现在最有可能被他们认可的是,日进号和我们交火之后引发大火,因弹药库爆炸最后军舰沉入海底……你就说说吧,这事情该如何是好?” “事情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恶人先告状呗。”谢缵泰从抱怨中回过神了来,“趁着日本人还不知道自己巡洋舰沉了,马上大张旗鼓、措辞严厉的照会他们,再就是事后千万不要说是我们击沉的。就说交火之后两舰就避开了,巡洋舰后来怎么了,与中国无关。还有船队那边你也要想办法让大家别乱说话,就怕有些官兵一时兴奋管不住嘴。” “好!就这么办。”杨锐马上同意谢缵泰的提议。“船队那边你就放心吧。一年之内要他们闭嘴还是做得到的。” 当晚六时三十分,一份措辞严厉的照会被送到了日本公使馆,接过一等秘书水野递过来的照会,日本公使山座圆次郎不屑道:“但愿海军能干的利落一些,不要让任何一个支那人逃回来。” “阁下。那这份照会……”水野明白帝国到底在干什么,不明白的是怎么回应支那人。 “下个月再考虑吧。”山座圆次郎把照会扔到一边,一下就把时间推到十几天之后,那个时候沉入海底的支那人早就被鱼吃光了。 洋人对中国的照会是要立即回复的,可中国给洋人的照会,那常常是不了了之。为此,在给日本公使馆送照会的同时,京城中的中外记者都接到了总理府新闻处的电话,说是有极为重要的消息要宣布。自从没事干只会提笼遛鸟的满人被清理之后,北京的休闲场所越来越少。夜间无聊时听闻总理府要开新闻发布会,全城的记者,甚至包括公使馆的各国秘书都跑到总理府了,这些人一是看笑话,二是发布会照例会有茶点,总理府可是装了空调的,晚上这么热,去那正好吹空调。 洋人记者中来的最慢的是莫里循,和其他洋记者不同,他对复兴会政府充满着好感。虽然泰晤士报因为英日同盟的缘故对他的很多文章都是删选性的刊登,但在外国人眼中,中国的情况正在逐渐变好,这个巨人已经不再沉睡。开始努力站的起。 莫里循本以为自己到的是最早的,可顺天时报的中岛镇雄先生、远东时报的W.C.唐纳德先生、美联社的麦考密克先生、北京新闻报的冯勒培先生,东亚劳埃德报的棣利斯先生都已经到了;除了各国的在京报纸,津京本地的大报,如中华时报、京话日报、帝国日报、燕京时报、新民丛报(复刊)、民报(复刊)、京报、大公报,还有各地大报的驻京记者也都到了。莫里循看着时间。离新闻发布会还有二十分钟,却不想大部分记者都到了,自己原来是最晚的。 “乔治,听说了吗,大家都在猜测是从美国回来的船队出事了。”和莫里循相熟的远东时报记者唐纳德悄悄的对莫里循说道。 “真的?”莫里循第一反应这极有可能是真的。最近一段时间,北京外交部官员的主要活动就是为船队回国而努力和各国沟通,但很遗憾只有德国愿意为船队提供加煤站,也正是这样,船队回国选择的是南太平航线。 “中国人要疯了!”莫里循想完就下意识的来了这么一句。现在中华时报每天头条都在报道船队的行踪,一旦出事,那中国一定要报复。 “那又能怎么样呢?乔治。”唐纳德知道莫里循对现任政府很有好感,认为杨就是中国的俾斯麦。“我对中国船队的新闻并不感兴趣,他们迟早都会沉在太洋的某处。我今天来是想看看……”唐纳德的眼睛在新闻发言厅那扇内门上转悠,不见伊人倩影的他半响才回过神说道:“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天使。” 唐纳德对新闻没有兴趣,完全是为总理府新任的新闻发言官吕碧城女士来的,特别是近段时间传闻这位至今未嫁的美丽女士和总理发生情愫,很快将成为总理的第三位妻子——想到天使就要被魔鬼玷污,唐纳德做梦都在诅骂这种不文明的习俗,该死的异教徒国度。 大中华国婚姻法颁布的时候,虽然女届复兴会以及秋瑾竭力抵制一夫一妻多妾制,但世情如此,杨锐想到后世那些二奶、三奶、四奶、N奶……加上自己家里就有两个,也就并未坚持什么一夫一妻,只是严令复兴会内部不得擅自娶妾,另外就是强制婚姻登记必须本人自愿、娶妾必须三方同意、妾及其子女享有同等的财产继承权、男女结婚年龄必须满十八岁周岁等等;同样的,那些道德君子竭力要废止的青楼也继续保存着,一百多年后哪个宾馆没有骚扰电话。这东西禁了也白禁,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能逼良为娼、以及注意性病,这就要靠女届复兴会了。 在新的国家里,女子和男子享有同等的权利。但女人要想来个三八节,喊着‘女士优先’以获得某些特别待遇,那就洗洗睡了吧。后世在沪上呆得久的杨锐十分反对无条件优待女性,因为此,秋瑾同志抱怨不断。最后无法之下,几个女人不得不安排进总理府当官,以示男女平等,而吕碧城就是其中之一。这个爱美爱显摆的女人,对新闻发言官这一角色很是满意,而杨锐虽然很怀疑此女的智商并不喜其好胜的性情,但对她高贵大方的气质极为满意,也就乐见其母老虎般的占在前台了。 六点五十九分,通往新闻发言厅的内门打开了,一身盛装却满脸郑重的剩女吕碧城在前导工作人员的安排下。走近发言厅的讲台,不理会下面诸多中外记者的目光,她只把目光看向墙壁上挂的时钟,只等秒钟指向十二的那一刻,她翻开文件夹,自顾自朗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在回答诸位的问题之前,我有以下消息发布: 北京时间五时三十三分,日本海军日进号巡洋舰在台湾以东八百海里的菲律宾海某处,堵截我国远洋船队……”果然是惊人的消息。吕碧城话语未落,会场的记者们就轰然大乱,不过她凤目扫过,会场又马上安静下来。“……六时十四分,在毫无警告之下,日进号巡洋舰前主炮向我海圻号巡洋舰开炮;六点二十三,日进号巡洋舰的一发八英吋炮弹击中我海圻号巡洋舰。 我国军舰在公海享有自由通行权,日本海军日进号巡洋舰贸然对我国军舰开炮,这一行径是对大中华主权的粗暴侵犯。也是对国际公法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的肆意践踏。大中华国政府和大中华国国民对日方这一野蛮暴行表示极大的愤慨和严厉谴责。日方必须对此承担全部责任。大中华国政府保留采取必要反制措施的权利……” 新闻发言厅内一片寂静,唯有吕碧城清朗的声音再回荡。按照以往满清的做法,政府要是在外面吃了亏,那是恨不得谁都不知道,可现在日本海军炮击中华军舰,中华政府却大张旗鼓的广而告之,实在是出人意料。 消息很简短,吕碧城说完‘以下是回答问题时间’,顺天时报的小矮人中岛正雄就大呼道:“污蔑!这是污蔑!日本海军不可能会无故炮击中华巡洋舰,如果发生炮击,一定是中华海军事先挑衅日本海军……” “中岛先生,要演戏请出门左转!”吕碧城根本不想搭理日本人,一句话把中岛正雄给堵住了,之后,她点向并不靠前举着手的莫里循,“莫里循先生……” “尊敬的吕小姐,我想知道现在船队怎么了?”莫里循说道,“按照您说的时间,现在炮击已经进行了四十六分钟,船队的情况如何了?” “炮击发生地菲律宾海现在已经天黑,六时四十八分,我方船队借着夜色掩护已经脱离交战洋面。”吕碧城按照稿子答道。“三十四分钟的炮击中,海圻号副炮弁陈兆梅少校、枪炮教习陈翼忠上尉、炮手陈志忠上士、刘培卓中士、唐学海下士、一等兵吴阿来、一等兵徐传芬、二等兵陈启昌、二等兵叶定中,共计九人壮烈殉国,另有十二人负伤。我方强烈谴责日本海军之野蛮行为,若该行动是日舰舰长九津见雅雄大佐个人行为,我方要求日方对其以及相关责任人进行审判;若该行动是由日本政府主导,那大中华政府将保留进一步行动的权利,直至日方惩治与此行动有关的各色人员!” 莫里循听闻两次吕碧城提到‘保留……的权利’,正向问中华政府是不是要开战的时候,这个问题却由下一个提问人,帝国日报的陆鸿逵提了出来,“请问吕大人,若是日本不惩治与此事相关人员,那我国将会有什么举措?会对日本开战吗?” 陆鸿逵湖南潭州人,和杨度很熟。这帝国日报就是1907年的时候和杨度、刘鼒和、方表开办的,章士钊留英缺钱的时候,也常常写文章帝国日报发表,以获稿费。新朝不是帝国。但在杨度的坚持下,报纸的名字还是没换,毕竟中华是有皇帝的。靠着杨度国会里的小道消息,帝国日报一改先前不温不火之模样,与中华时报、顺天时报、新民丛报、京报一起。变成京城五大华文报之一。 “开战也属于我国政府所保留的进一步行动的权利之一。”众人关切的目光中,吕碧城樱口一开,会场又是大乱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中日两国必有一战,但总理府一向强调要和邻邦和平共处,这是总理府第一次在正式场合明言中日开战的言辞。 底下听着的记者们乱过之后,明天报纸的头条标题已经在脑子里浮现了。民报主笔戴天仇看着身边沪上时报、申报驻北京特约记者黄远生,笑问道:“远庸兄此次是否支持对日开战?” 黄远生江西九江人,文名卓著,善批时政,属于骂完杨锐骂孙汶的中立记者。而民报虽然在国内复刊,但立场素来是反对现任内阁的,所以两人私交甚好。 “日本人的炮弹都打到头上了,还不做开战之准备那本届内阁可以辞职了。”黄远生听闻日本海军如此作态,也着实气愤,这根本就是强盗行径。 “可打得赢吗?”戴天仇漠然道。“这可是在海上,我国海军……哎!” “打不赢就不打?”黄远生反问,“没打什么怎么知道打不赢?” 新闻发布厅乱哄哄的时候,杨锐接到了日进号被击沉的电报,他把电报递给谢缵泰。道:“打沉了。五分钟就沉入了海底,这么快就沉了,那舰上的官兵必定无一人存活。” 谢缵泰接着那重如千斤的电报,细看之后无力道:“竟成。咱们做好了开战准备吗?” “还没有,我们最少还要半年时间。”杨锐回答的很干脆:“但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在你准备好的时候开始的,这次必定要日本人服软,要不然国内的形式就对我们不利了。” “就为了那个水压机?”谢缵泰道,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哪个东西能干什么。 “也算是。”杨锐想到那东西心中就一片热切,“那东西可是世界上第三台。花了那么多钱,不平安到家我不甘心。” “可德国不也说可以买五千吨的水压机给我们吗?报纸上也说按照我们的工业水平五千吨就够了。”谢缵泰道,“你弄个一万多吨的,不是不合用吗?” “材料第一,技术第二,加工设备第三。”杨锐又在重复他的工业基础论了,“这水压机就是属于加工设备,是决定我们能加工多大钢锭的关键。这机器是世界上最大的,再过五十年内也不落伍。现在我们弱小的时候人家肯卖,等我们强大了,洋人一封锁,那还有谁敢卖?而且这玩意太大了,几千吨的机器,不像其他加工机床一样可以偷偷的运回来。我可以确定,三十年内,我们就这一次机会。 重安,不是我脾气急躁才如此。知道吗,除了丝茶,我们每年也就是柴油机卖得最好,去年全世界加起来卖了三万多台,四十五万匹马力,销售额近五千万元。但这些都是小马力柴油机,船用柴油机我们卖不过德国MAN公司,为何?缸体材料的冶炼工艺我们不如德国,大型柴油机曲轴因为没有大吨位水压机加工也不如德国,两者相加,我们在船用柴油机市场上竞争不过德国人。最大型的船用柴油机不如德国,那其他小功率的船用柴油机那很自然的也被人认为不如德国,可船用柴油机才是利润最大的市场,现在每年的柴油机船都在翻倍递增,只要柴油机单机马力有多大,那人家船就敢造多大。 柴油机曲轴是一例,其他如大口径火炮、无畏舰装甲、重载机车车轴、大型桥梁支架、大型船只龙骨、百吨以上的起重机行车,这些都要水压机才行。工业是国家的脊梁,可这水压机是工业的脊梁,这脊梁中的脊梁,值得我们开战。” 光杨锐说的船用柴油机就足够打动谢缵泰了,中国向来是出口矿、农产品,进口工业制成品,除了味精、肥皂,还有那个骗死洋人的假黄油之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拖拉机、柴油机了。国人对年销几万台柴油机沾沾自喜,但政府高层却知道,几万台柴油机还不如卖一千台船用柴油机,那才是赚钱的东西。谢缵泰之前认为是国内技术不如德国,却不想是冶金和加工设备不如德国。 “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谢缵泰不断的重复道,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起来,正想着如此对日交涉的时候,他忽然一笑,道:“竟成,要是水压机运回来是坏的……我是说美国人造那玩意的时候就故意给我们不好的……” “造的时候我们的人全程跟着,装船的时候也是。其实伯利恒公司是想卖的,1900年的时候,他们就卖了一台给卡内基钢铁,那是世界上第二台万吨水压机。”杨锐看着谢缵泰有些奇怪,“哎,你以前不是老说洋人有职业道德吗,怎么现在又怀疑起来了?” “没……我只是听你说的这玩意如此重要,是脊梁的脊梁,就开始担心了。”谢缵泰笑道,他虽常常说洋人的好话,但骨子里还是不信任他们。 “想好怎么把日进号的事情摆平。”杨锐命令道,“不要弄得最后日本人发现自己的军舰沉了,开始大张旗鼓的搞封锁,那就难办了。” “竟成,要是日本第三舰队那些军舰就拦在吴淞口外,那我们当如何?”谢缵泰道。 “谁说船队要直接把货卸到南京的?造船厂是在南京,但卸货地点不会是南京,要不然日本人就可以守株待兔了。”杨锐道。“你回去好好想接下来的几天怎么应对日本人。船队每天走三百多海里,最多三天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国,你顶住三天即可!” 杨锐像在战场上下命令一般,给谢缵泰下了一个顶住三天的命令。其实这也不比打仗简单,这三天一要在道义上占据主动权,二要在威胁日本人同时又不激怒日本人,三要顾忌国内的反日情绪。要求是多,但最重要的是怎么糊弄日本人三天,让他们的追捕有所收敛。谢缵泰想了一夜,次日一早八点又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即承认目前国内以及海军指挥部和远洋船队失联,怀疑船队已被日方军舰击沉。 日本人此时找遍海面也找不到日进号,正想要不要放下脸皮说日进号被中华海军击沉的时候,北京却抢先说与远洋船队失联,疑似已被日方击沉,弄得他们也开始糊里糊涂、莫名其妙。难道说日进号和支那船队同归于尽了吗?有不少日本人都这么想,有不少中国人也这么想。 为了使得骗局更真实一些,第二日中华海军就派出舰艇前往菲律宾海搜索,军舰去,民船也去,轮船招商局、天通航运公司的一些邮轮也前往台湾以东八百海里洋面。而官方,开完新闻发布会的谢缵泰亲自到东郊民巷日本公使馆,上门质询日本公使关于日本海军击沉中华军舰商船之事,杨锐则致函给英国公使朱尔典、美国公使芮丙恩等,希望他们在日本军舰击沉中方舰船一事上能主持公正,维护国际公法云云。 一切的一切,都弄得好像船队真的被日本人击沉了一般,杨锐此时要的是船对回来,至于回来之后之后骗局被拆穿,那他就顾不着了。 己卷第二十三章焦急 中华官方民间商界报界因为远洋船队被击沉一事而义愤填膺的时候,日本报纸则开始反驳中方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污蔑日本海军击沉海圻号一事,而海军省也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计划,开始胡扯菲律宾海附近这几日发生巨型风暴,中方船队一定是遇到风暴沉没云云。 和中国全国的注意力都聚集于远洋船队不同,在海军省对日进号失踪之事隐瞒不报的情况下,中国沉了几条船、死了几个人并不曾引起日本舆论的关注,所有报纸的焦点都只针对护宪运动。 随着日本国家地位的提高,如何公平的分配权力以维护新兴阶级的利益就一直是日本国内政治的焦点,而中国革命的成功、农民选举和庄稼汉内阁(杨竟成语)的建立,给日本以巨大的冲击,并开始危及日本的统治基础:天皇制。按照后世的电脑知识,日本陆军的运行软件是武士道系统,而武士道系统又建立在对天皇效忠的基础之上,现在有另外一种和天皇制不兼容的系统在中国运行,是以日本元老山县有朋感叹:‘鼠疫乃有形之病,而共和制乃无形之病。’ 中国虽然在宪法上保留了皇帝,但实际岷王并未登基,同时,这种类似于日本二战后的政体被日本国内的自由主义者、民本主义者、共和主义者大为称赞,认为中国给亚洲诸多王朝指了条新的、切实可行的道路,评价这种政体是‘戴着皇冠的共和制’,与日本施行的那种不管权利出让多大、最终国家仍属于天皇私有的君主立宪制完全不同。 在1911年日本陆军出兵奉天干涉中国革命的时候,国内便有不少报纸反对陆军的如此行动,在陆军大败桂太郎倒阁之后,诸多人认为应该支持中国革命、承认中国革命政府。西园寺内阁就在此时上台,他也想承认中国政府,只是碍于中国正式政府还未成立,并要跟随盟友英国的步伐,所以在议定停战书之后。日本政府并未正式承认中国新政府。而当中国政府逐步亲美,并开始大力整顿军备的时候,感觉自己在中国的市场受到美国威胁的日本工商业主,与感受到中国军力增长的元老山县有朋。两者合力之下使西园寺内阁倒阁,随之组阁登台的又是前面倒台的桂太郎。 元老藩阀肆意操纵国内政局和内阁人选,使得日本国内众议汹汹,本年年初的时候,立宪政友会的尾崎行雄和立宪国民党的犬养毅。便在议会提出对桂内阁的不信任案。如果按照历史,桂太郎内阁应在1913年2月11内倒阁,继任者为海军出身的山本权兵卫,可因为中国政府厉兵粟马,日货市场受到美货侵袭以及中国开始大力振兴实业,使得桂内阁宣扬的中国威胁论被大多数议员认同,从而顶住这次不信任案得以继续存在下去。但桂太郎内阁的存在也使得拥护宪政运动经久不衰,于是海军疑似击沉中华船队一事并没有多少人关注。 舆论对中国远洋船队失联一事漠视,可海军省的官员却不敢如此,东京霞关。上一次面对海军大臣斋藤实侃侃而谈的伊佐铁太郎此时满头是汗,不过幸好这一次不要他说话,海军大臣询问的是军令部长伊集院五郎。 “支那的船队沉了吗?”斋藤实一身和服跪坐在榻榻米上,微闭着眼睛问道。 “阁下,我们暂时没有办法确认支那船队是不是真的沉没了……也许只有在找到日进号之后,我们才能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为海军军令部部长,同时也是联合舰队长官的伊集院五郎无奈的说道,特遣舰队在中日交战海域搜索了一整天,但什么都见到。 “支那人有可能要击沉日进号吗?”斋藤实微微沉默之后,问了一个伊集院五郎不愿面对的问题。 “阁下。我……”伊集院五郎正不知道如何作答,旁边的伊佐铁太郎见此解围道:“大人,以支那海军的低劣炮术,他们要想以轻巡洋舰击沉重巡洋舰。除非是发生了意外。可即使是发生意外,日进号在沉没的时候不可能没有水兵弃舰逃生,仓惶逃窜的支那人不可能留下来打扫战场,现在我们找遍海面都找不到军舰残骸,想来日进号应该还是失踪了。” 伊佐铁太郎之言有理有据,特别认为日进号沉没将会有水兵逃生并将出现军舰残骸。现在见不到水兵和残骸,那就表明军舰没有沉没的推理让斋藤实微微点头。是啊,只会抽大烟的支那海军怎么能用轻巡洋舰击沉重巡洋舰呢?日进号怎么可能会毫无挣扎的就突然沉没呢? 伊佐铁太郎轻易的就把海军大臣说服了,但这无法说服对事情更加了解的伊集院五郎。在回去的路上,看着有些自得的伊佐,伊集院五郎道:“伊佐君,你为什么不告诉斋藤大人水雷的事情?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日进号很有可能被支那人的漂雷击沉了吗?” 南太平洋上跟踪中国船队的英国巡洋舰遭遇船队释放的漂雷一事日本海军是知道的,而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也就此照会过中华政府,警告中方船队不得在国际航道释放漂雷,不过这都被早有准备的外交部尚书谢缵泰给圆了过去,谢缵泰的说法是那根本不是什么漂雷,那是初一时船队在祭拜祖先而释放的贡品。英国巡洋舰看到不明危险物就绕道,根本不会想到捞两个上来做证据,所以事情就这么轻松的过去了。 在伊集院五郎的想象中,唯一可能解释日进号消失的,就是军舰在海战过程中不慎触雷沉没,可这依然不能解释为何交战海面没有水兵生还和不见军舰残骸的事实。谁能想到,日进号的沉没过程不到五分钟?谁又能想到,剧烈不断的爆炸使得水兵们根本无暇逃生? “大人,漂雷一旦释放,根本无法确定它是撞向自己还是撞向敌舰。”伊佐铁太郎提醒道,“我认为如果日进号沉没,最大的可能是米国人参与了此事。是他们参与了海战,打坏日进号无线电之后将其击沉。” “米国人?!”伊集院五郎脸上的迷惑马上不见,脸色顿时郑重起来。“可是米国海军为什么要帮助支那人呢?要知道华盛顿可是支持我们……” “大人,米国人击沉了日进号。又担心支那船队突破我们的封锁所以又击沉了支那船队。所以现在我们找不到日进号,支那人找不到船队。”身为舰队参谋长的伊佐铁太郎的脑子不是盖的,一瞬间就来了黑吃黑版本,让伊集院五郎惊了又惊。 然后不管日本人在想什么。远洋船队都在不断向西,那里就是祖国,就是家。再一次的看着金乌西坠,彩霞满天,田士捷中校只觉得日子无比美好。干掉狗日的一艘巡洋舰不说,还行进到离那霸一百五十海里的地方,今天晚上,船队就会穿过总理所说的第一岛链进入东海,不出意外的话,两天之后船队就能到港了。 田士捷盯着西面晚霞的时候,政委吴凡也上到舰桥,走近他身边之后道:“总参现在又派了几艘商船过来,新的命令是打算鱼目混珠、使调包计,海圻号、海容号目标太大只能继续带着商船以吸引日本人……” 吴凡的话还没有说完。田士捷就知道了总参的打算,他不悦道:“这就是说,要让莫菲特程璧光他们留在海上当靶子?” 吴凡见他如此只是一笑,“你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对。” “那我们呢?潜艇是全部拉走,还是留几艘当样子给他们做安慰?”田士捷道。 “潜艇不会全部调走,总要留几艘做样子好定军心。”吴凡说道:“总参命令你离开,我留下。” “不行!”田士捷虽然不满意将两艘巡洋舰作如此的牺牲,但却感激于总参要将他离开的命令。“还是我留下,你离开。在莫菲特看来,你只是潜艇部队的副手。” “不!你是部队主官。国家培养一个合格的海军军官不容易。”吴凡神色忽然有些惆怅,“像我这样的政委,法政学堂、复兴军里面一抓一大把。我不懂指挥潜艇作战,但是你懂。你还指挥潜艇编队击沉过日本一艘巡洋舰。佩卿,你的价值比我大,我们不能让国人失望!” 田士捷中校本想着向总参发电请求留下,但吴凡一句‘不能然国人失望’让他全身一震,他对此只能是沉默了。 舰桥上田士捷和吴凡谈话的时候,作战室里莫菲特中将则召集巡洋舰司令程璧光、海圻号舰长汤廷光、海容号舰长林葆怿、海圻号枪炮大副潘文治、海容号枪炮大副陈世英以及各炮的炮弁开会。很难得的是只认死理的洋人并没有马上追究海容号交战中因‘机械故障’导致主炮射速极慢的事情。而是在讨论一种新的炮术。 “先生们,你们在昨天交战当中表现出来的专业精神让我很满意,尤其是后主炮的杨,他击中日本人两次,非常好!”莫菲特中将很善于表扬自己的部下,尤其当部下有实际的成绩时,“前主炮的黄,还有海容号也有上佳表现。但是,先生们,我们和日本人还是有差距的,他们现在已经能做到Broadsidefiring(全炮齐射),这是我们所做不到的,因此,我们也要改变各炮独自射击的惯例,转变为Broadsidefiring!” “虽然我没有亲上日本军舰,但是根据他们所学习的英国炮术猜测,他们射击的方法一定通过距离时钟,进行变距射击。具体的做法是在开炮之前,由枪炮大副在桅杆上测距,根据敌舰距离和变距率盘的最新数据不断修正距离时钟的设定值,而这些最新的设定值则被迅速传送到各炮炮塔,使主炮进行统一射击。开炮之后,再由桅杆上的弹着点计时员,观测炮弹的落点并重新修正射击参数。”自从和日舰交火之后,莫菲特中将一直在想日本人如何做到Broadsidefiring的问题,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他忽然又了些眉目。 “先生们,虽然这种做法听上去很复杂,但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做到。”莫菲特中将看着诸人说道,改变主炮开炮程序是一件很大的变动,他希望能获得大家的支持。 “长官。交战中每一秒敌我双方的距离就变动十几米,如果从收到枪炮大副的命令到开炮的时间超过十秒,那炮击的偏差就要超过一百多米,这样的炮击并不能准确。”程璧光少将第一个委婉反对。海军毕竟有海军的传统,贸然的改变施行新的东西并不是好事。 “那我们就不要超过十秒!”莫菲特中将坚持道,“我们可以让桅杆上的枪炮大副每隔十秒通报一下参数。或者,最坏的是由炮长在射击前修正这几秒的误差。先生们,我虽然不能肯定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都在这么做。但随着射击距离的增加,各个炮塔将无法良好的测距并观测着弹点,甚至在某一天站在桅杆上也无法对炮弹的着弹点进行观测,或许只能通过那种在空中飞翔的飞机能观测以修正炮击参数,所以我们要现在就开始转变射击方法……” “长官,海圻号海容号都只有两三门主炮,要是如无畏舰那般有八门乃至十门主炮,请问炮弹的落点如何观测?要知道射击距离越远,炮弹激起的水柱就越难分辨谁是谁的。”带着些不屑,海容舰舰长林葆怿也质问道。海容舰虽然消极避战。但它是海军诸舰中炮击命中率最高的军舰,这其实也是派海容号出洋护航的原因,而林葆怿作为一个资深的老海军,对莫菲特中将的技术向来不买账。 “我们可以……”莫菲特中将被林葆怿的问题给难住了,好一会他才道,“也许可以,像商行里卖的布一样,我们可以将炮弹变成各种颜色,一旦击中海面,水柱的颜色也会不同……” 莫菲特中将的话还没有说完。作战室中的诸人就笑了起来,相对于英国三百年的海军传统,美国海军还是稚嫩的,并且有很多人说美国人都很天真。现在听闻莫菲特中将提议要把炮弹变成各种颜色。连最慎重的程璧光都笑了出来。 莫菲特中将尴尬间,潜艇部队的政委吴凡却来找他。作战室的隔壁,吴凡对着莫菲特中将说道:“中将先生,总参的命令我们执行下一步计划,商船将会在今天晚上被更换,有一半潜艇将会跟着商船离开以进行护航……” “不!北京不能这样做。”莫菲特中将闻言立即就明白了北京的打算。他虽然反对,却说不出理由。“我们可以护送商船安全回到沪上!” “总参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现在情况变了,我们击沉了日本巡洋舰,日本人一旦知道实情就会报复。现在国内在想尽办法迷惑日本人,让他们以为船队已经被击沉,但谁也不能保证在我们进港之前日本人不会醒悟。”吴凡看着有些激动的莫菲特中将说道。“中将先生,不管商船和舰队在不在一起,我们都是在护航。另外,我将会留在这里,和舰队在一起!” “哪有多少艘潜艇能留下来?还有水上飞机也留下来吗?”莫菲特中将虽然不愿意接受要自己当靶子的命令,但职业素养最终还是让他接受了这个命令,他现在只希望潜艇和水上飞机能多留下一些。 “水上飞机不动,潜艇……可以留下五艘。”吴凡看着莫菲特中将期盼的眼神说道。 “感谢上帝。”以为总共只有八艘潜艇跟着船队的莫菲特中将欣然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总参并不是要我们去送死。”吴凡也笑着道,“我们会平安回家的。” 莫菲特中将的炮术会议开了一半就结束了,他所谓的把炮弹和商行里的布一样染成各种颜色,只让听闻的军官们大笑不已。就在这些人的笑声中,夜间二点,宫古岛东面某处,一艘几乎和大达号一样吨位的商船驶入了船队,而早就收到命令的商船船长于三宝在命人降下美国国旗的同时,又在船上升起了日本的膏药旗,船名也改成早就准备好的日造丸。半个小时之后,日造丸商船脱离船队,往台湾方向驶去,而远洋船队则转向往北,在东海海面继续与日本人捉迷藏,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后天就能回到舟山母港。 换船的时候,商船正远远跟在巡洋舰后面,除了早已知会的巡洋舰瞭望手,没人知道商船已经换了一艘,而舰艇部队则是不同,在田士捷的命令下,潜艇编队第一组到第五组都将跟随商船西去,唯有第六组潜艇继续跟随船队往北。 U52艇的艇长胡琴斋上尉站在舰桥上,星光之下他看着潜艇大队西去,目光里全是不舍。他完全明白这么做的原因,不就是狸猫换太子吗,他在书里面看过的。只是这对于商船来说是妙计,可对于船队来说却是灾难,他似乎预感到下一步计划就是船队主动暴露以掩护商船。三侠五义里头的狸猫换太子,结果可是太子活了当皇帝,而狸猫当场就被剥了皮!胡琴斋正不安间,西去最末一艘潜艇却发来一个告别信号:同志们,祖国见! 战友的本意是好的,但‘祖国见’不知道怎么却让胡琴斋想到洋人祈祷常说的‘天堂见’。或许是印证了他的预感,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开始,天气就变的极为糟糕,海面上风浪大作,潜艇里的水兵像罐头里面的杂鱼一般在舱室里被晃来晃去,中午下大暴雨的时候,前面海圻号上发来了准备攻击的指令,电铃声中潜艇快速的下潜,胡琴斋在海面下等了半小时也没有听见海面的炮击声,知道这应该是虚惊一场。 这对于潜艇部队来说确实是虚惊一场,但海圻号上的诸人却不这么看,因为刚才他们遇见的是日本第三舰队的主力舰新高号防护巡洋舰。第三舰队之前便是南清舰队,是日本人部署在中国不时巡游长江的舰队。1908年,南清舰队改称为第三舰队,司令官是名和又八郎少将,舰队有新高号防护巡洋舰、对马号防护巡洋舰,和泉号防护巡洋舰,以及隅田、伏见号炮舰。 五艘战舰中和泉号太老,已在今年年初除籍,但新高、对马都是新舰,只是这两舰排水只有三千三百多吨,主炮口径也只有六英吋,所以在暴风雨中遇见中国船队之后,新高号并不开炮,而是尾随。此舰下水将近十年,其最高航速虽只有二十节,但跟踪船队还是无碍的,特别是海圻号锅炉故障之后正常航速只有十六节,最高不过十八节。 想着日本人正在发电报,而后将有多艘日本战舰闻讯而来,军舰上的诸人都心急如焚。和前天击沉日进号不一样,这一次总参并没有授权船队击沉新高号。 “吴,怎么办?我们不能任由日本人跟着。”莫菲特中将放下望远镜,看着留守的潜艇舰队政委吴凡说道。 “但它对我们暂时并没有威胁。”商船走远之后,吴凡心中大定,“我认为我们应该按照原计划回象山港。如果日本人攻击我们,那我们就反击。” “我担心不是日本人开炮,我担心是会有更多日本巡洋舰闻讯赶来。”虽然离母港只有三百多海里,但莫菲特中将担心自己难以回港。 他的担心是正确的,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第三舰队的另外一艘防护巡洋舰对马号出现在船队前方一万三千米外,一艘防护巡洋舰船队不惧,但两艘却难说了。只要舰船被击伤,那么日本军舰就会接踵而至。可还没有等莫菲特中将放下望远镜思考如何应对眼下危局的时候,传声筒里就传来瞭望手焦急的声音,暴风雨中他发现了跟着对马号的第三艘日本军舰,鹿岛号战列舰。 己卷第二十四章走近 即便是在暴雨中,‘准备作战’的号声也很是嘹亮,乃至响彻整个船队。浓密的黑色烟柱从烟囱里升腾,军舰腹部的司炉们正在加大锅炉火力,并关闭锅炉舱门,采用强压通风,在锅炉里储存足够的能力,以使得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气压在最需要的时候不至于降低。 炮位上原本就有沙袋和煤袋防护,甲板上也洒满了防滑的沙子,船上的一切木制品都已拆除,甚至包括求生艇。在‘准备作战’的号声中,诸多水兵身着雨衣卧倒在前后甲板上,他们每个人都怀抱着一包发射药——炮战中火炮需要快速射击,但发射药包又绝不能堆积在甲板上,所以他们只能每个人都带一包发射药,按照一定间隔分散卧在甲板上。可即便是卧,一旦甲板中炮,着弹点附近的水兵也会死伤一大片,望着漫天的雨点,所有水兵的唇间都在不断抖动,他们全在祈祷。 因为有着上一次战斗,各就各位的混乱之后,舰上的人们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桅杆上枪炮大副的声音在传音筒中回荡,随着他的声音,司令塔中诸人的呼吸也细微起来,并不再有任何人谈话;而主炮炮塔内,则随着他每一次通报,炮手就把表尺压低一分,这里听不到呼吸声,只有抽水机和抽风机运作时的呜呜声。 在莫菲特中将的指挥下,船队变纵队为横队,海圻号海容号一左一右,把商船夹在中间。船队以十八节的速度朝北疾驰,以求远离鹿岛号。这艘排水达一千六千四百吨的战列舰,有两门十二英吋、四门十英吋主炮,更有十二门六英吋的副炮,只要被他逼近,那舰队必死无疑;而在船队远离鹿岛号的过程中,新高号和对马号则从船队的东西两侧逐渐逼近,这两艘各有六门六英吋主炮的轻巡洋舰,加在一起的威力已经超过了船队的火力。他们的逼近无非是想近到六英吋炮的射程范围之内,以击伤船队三艘舰船的任意一艘。如此的形势下,北京的命令是什么莫菲特中将已经不在乎了,他看着不断逼近的两艘轻巡洋舰。早已命令各炮炮长敌舰进入射程即开炮,弱小者若不能抓住每一个机会,那所有人都将葬身海底。 军舰随着轮机的节奏轻微的脉动着,异于前清的明式四爪黄龙旗在风雨中高高飘扬。日本巡洋舰一边逼近一边打着‘即刻停船’的旗语,而海圻号则回应‘逼近则开炮’。双方剑拔弩张间。感觉到海战不可避免的莫菲特中将忽然开始整理军容,他只把全身都整了一遍之后,对着旁边一边的程璧光和吴凡微笑:“告诉孩子们,为皇帝陛下付出忠诚的时候到了!” 美国人并不白中国的实情,但他所说的‘为皇帝陛下尽忠’的旗语还是被海圻号的信号员打了出去,读到这样的激励水兵们士气完全一震,军官们则各不相同。但局势已经是千钧一发,林葆怿嘴角的讥笑还没有完全收敛,海圻号后主炮就发出了一声怒吼,一发一百一十六公斤的八英吋炮弹被射了出去。桅杆上按照莫菲特中将布置的两个弹着点计时员中的一个按下秒表的同时,死死盯住炮弹飞去的方向等待落点,十秒之后,炮弹溅起的水柱冲天而起,但这一发炮弹的落点太近,距日舰对马号最少有八百米。 这其实是测距的失误,英国产的这种巴式测距仪并不是一等货,而暴雨虽歇,但残留的雨丝还是如帘子一般挂在天际,朦胧胧的像是起了一层雾。如此的情形让枪炮大副潘文治恼怒起来。修正之后他以尖锐的嗓音再次喊道,“后主炮,试射目标,十六节。左夹角,试射一发!距离七千一百。” “后主炮,试射目标,十六节,左夹角,试射一发!距离七千一百。”潘文治的声音被传令兵重复。传向后主炮炮塔。在其旁边,一个钟表般的圆盘被拿在另一个水兵手里,上面的时钟指向七,分钟指向一,以防止读距口误。 “……试射目标,十六节,左夹角,试射一发!距离七千一百。”炮塔内炮手重复着命令,在副炮弁‘调整完毕’的喊声中,随着炮弁杨德基的一声开炮,八英吋主炮猛然一震,巡洋舰的怒火再次喷发。 发生在温州以东两百七十海里的东海海战以中方的记录中是从神武二年[为了避免…,后文将用书中年号记时,若有不便,还望谅解!]8月23日五点二十三分开始的,面对日本巡洋舰的阻截,海圻号抢先开炮,只是风浪之下前面两炮都是射空。而此时进入六英吋舰炮射程的对马号和新高好也开始射击,两舰的目标都是海圻号,而后面的鹿岛号也在努力提速追击,努力的想把距离拉近到主炮一万米射程之内。与上一次消极避战不同,这一次海容再无任何机械故障,三门主炮在海圻号试射的时候,也开始全力射击,不过它的目标是东面的的新高号。 一发发四十五公斤的六英吋炮弹落在海圻号周围,飞溅的海水剧烈的打在水兵的手上和脸上,生生作痛。五点二十九分,终于有一发炮弹落在司令塔外侧,诸将虽已用棉花塞住了耳朵,但炮弹炸出的弹片敲击司令塔六英吋装甲的声音还是震彻耳膜。 五点三十四分,再一发炮弹击中海圻号前主炮,炮弁黄天佑和身边的几个炮手瞬间被弹片穿成了血人,带着体温的热血溅了余人一脸,前主炮顿时哑火。前主炮被击中的消息传到司令塔后,不待莫菲特中将下令,双目已赤的程璧光浑身颤抖的跳将起来,大声道:“马上!马上换人!马上!马上开炮!袁培卓!袁培卓!袁培卓!” 袁培卓是海圻号上枪炮教习之首,此时前主炮中炮,程璧光不假思索就想到了此人,就在他极力大喊间,闻声的枪炮教习袁培卓已带了几个水兵冲往前甲板,挪开伤患尸首,又和水手一起扑灭被炮弹引燃的大火,五分钟之后,前主炮又开始怒火发炮。 和在菲律宾海交战时的小风浪不同,大风浪间海圻号的炮弹全部打空。莫菲特正估算着双方的命中率,一番默算之后,他觉得如果不靠对马号近一些,那己方就是再过半个小时也不能击中敌舰;可如果靠近。如果对马号开始使用穿甲弹,那自己脆弱的动力系统就很有可能被击中损坏,一旦海圻号被迫减速,那下场就是悲剧的。靠近还是不靠近,这是一个问题。他犹豫时。五点四十五分,又一发六英吋炮弹击中海圻号烟囱,炮弹触及前烟囱的上部之后剧烈爆炸,把上半截烟囱顿时炸烂了,从锅炉突出的黑烟顿时弥漫全舰。 “左舵四十五。”莫菲特中将终于下定主意要靠近对马号,以求将其击伤或者击沉。 “左舵四十五!”司机弁郑畴雄大声的重复命令,信号长也根据此命令挂信号旗,以指示船队左转。 对马号巡洋舰上,舰长三轮修三大佐立马发现了海圻号的正在左转,他嘀咕道:“支那人想拼命了吗?马上。船舵左转,和支那舰保持距离。” 自己左转敌舰也跟着左转让莫菲特中将想靠近的企图落空,他随即命令司机弁将船舵打回正北方向,在海圻号再一次被击中之后,他看着潜艇部队政委吴凡大声问道:“你的那些剑鱼们什么时候能到底位置?” 潜艇水面的最高速度可以达到十九节,但吴凡不可能把潜艇的最高速度透露出来,加上第六组潜艇编队本就有两艘潜艇主机有问题,是以具体的作战安排是:船队先是往正北方向走四十分钟,而后左转九十度往正西走四十分钟,在船队如此折腾的同时。五艘潜艇则从分手点取北偏西四十五度为航向,直线航行到船队八十分钟之后将到达的地方等待,相信此时日舰必定是跟着船队过来。因此,潜艇编队可以从容的获得射击角度。以击沉击伤数艘日舰。计划是简单的,但现在才过了三十多分钟,海圻号就被击中七次,真的能拖到五十分钟后吗? 知道潜艇一定会提前到达预设位置的吴凡看着诸人焦躁的脸,点头道:“他们一定可以提早赶到。中将先生,我们现在就可以左转。但千万要注意航线不能有偏差,如果日舰不进入伏击圈,他们就没有射击位置,难以发挥效果。” “我明白!我明白!”莫菲特中将在隆隆炮声里大声的喊道。“我知道那些剑鱼会在什么位置等我们,我们一定会把日本人带到他们的伏击圈内!”再一次看了下怀表,见时间已经到了的他再次下令左转,“左舵九十,航向二七零!” “左舵九十,航行二七零!”司机弁郑畴雄业大声叫起来。 随着旗舰的运动,船队彻底的左转向西,海圻号如此动作相对于在对马号前面切了一个T字头,而船队东侧的海容号则因为左转前面两门主炮失去了射击位置,唯有后面那门十五厘米主炮还在抗击着尾随的新高号。 “支那人要逃跑了!”新高号舰长小林研藏中佐高兴叫道,新高号的射击目标和对马号一样,是支那船队的旗舰海圻号,没有炮火干扰的海容号三门主炮命中率极高,炮弹接连命中新高号,现在它一左转前主炮失去射角,新高号上的诸人压力顿时一松。 处身于新高号的第三舰队司令名和又八郎少将对于舰长小林研藏的判断不无认同,唯有舰队参谋长饭田久恒大佐对海圻号的行动感到不解,他询问旁边的无线电联络员,“支那海军在西面海域有舰船吗?” “阁下,支那海军的海筹、海琛号都已经去了菲律宾海。”联络员还没有回答,舰长小林研藏倒抢先说话。“并不会有支那军舰前来支援的。我想我们最大的难题还是如何阻止那艘商船自沉。” 中日战事已起,日本海军省也就无所谓什么风暴不风暴了,直接把支那军舰击沉,缴获那台水压机才是最佳选择,这也是交战半天都没有炮弹射向中将那艘商船的原因。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向西呢?”参谋长饭田久恒大佐思考道:“如果是我指挥,那我应该是会想怎么让船队支持到天黑……” “他们也许想在离支那大陆近一点的地方沉没吧。”不同于参谋长的疑惑,司令官名和又八郎少将认为支那指挥官做出这样的决定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换作是他,他也会想死在离日本本土近一点的地方。 海圻号转弯的同时,在欧阳格上尉U49艇的带领下,第六组潜艇五艘取直线直奔汇合点。五艘潜艇中U26的一台主机存在功率不足的问题。速度只能维持在十二节,虽然按照计算它也能赶到汇合伏击点,但组长欧阳格还是将其放在最后。 暴雨初歇的时候,胡琴斋和几个士官不断的用望远镜侦察四周。以防止附近海面有日本军舰,可望远镜中只见朦朦细雨和无边海浪,其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六点十八分,首艇U49发来信号,示意已经到了汇合伏击点。在欧阳格的安排下,U49和U52埋伏在航线的北面,而U53和U40则埋伏在航线的南面,还未赶到的U26,也是将其安排在南面。但为了防止被敌舰发现,以免打草惊蛇,组长欧阳格上尉甚至命令U26在六点二十五分之后只能在水下前进。 海面上波涛汹涌,但是海底三十米出却风平浪静,能在东海海面设伏敌舰让胡琴斋多了一份底气,这并非因为这里是家。而是即便潜艇被敌舰击沉,海底也只有六七十米,这样的深度对于潜艇来说是安全的。 他正胡思乱想间,听音员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几个正笑着猜测这次能击沉几艘日舰的水兵顿时噤声。几分钟之后,听音员摇头说道:“听错了,只是炮声。” 炮弹在海面上爆炸的声音能传很远,胡琴斋闻言虽然知道海面上看不到什么,但他还是凑到潜望镜上,对着东面开始寻找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超过预定时间他开始担心海圻海容已经被日本海军海军击沉的时候,一艘浑身着火的军舰忽然闯入潜望镜的视界中,他看的只是心脏一缩,但他认出来了。那是海圻号! 此时的海圻号船体应该进了水,微微向左倾斜,航速也減的厉害,只有十四节,两根桅杆已经断了一根,另外一根在烟火中产生奇怪的扭曲。似乎整根桅杆都是弯的。曾经硕大无比烟囱现在也是不见,甚至连舰桥都被炸飞,可以确认的是,整艘军舰的上层建筑已经被炮弹铲平。舰上看不到开炮的迹象,它除了往前航行之外再无其他活动的迹象。可即便如此,炮弹还是不断射向它,有些击中船侧的海面,溅起的海水浇熄了一些火焰,有些则是命中舰身,那些火焰在爆炸的瞬间声势大张,火苗的高度甚至超过了那根仅存的桅杆。 如果说海圻号就是一艘着火的死船,那他身前快速向前的海容号则是一只被惊吓了的喷火刺猬,三门主炮和八门副炮都在猛烈的开火——感觉到日本人解决完海圻号就将解决自己的林葆怿终于开始使出全力,他亲自攀上了桅杆指挥各炮射击。随着形势越来越危急,海容号的炮弹接连不断的击中敌舰,只可惜这些十五厘米、十厘米的炮弹并不能给日舰带来实质性伤害。 看到如此场景,全身热血沸腾的胡琴斋半响之后终于眨了下停滞的眼睛,他回过神来的命令道:“右舵九十,航行零久零,主机全速向前。” “右舵九十,航行零九零,主机全速向前。”轮机长高声重复他的命令。 随着船舵东转,已经摆好的射击阵势顿时作废,军官们正疑惑间,胡琴斋的命令又来了,“鱼雷一号到五号准备。” “鱼雷一号到五号准备。”命令被重复着,胡琴斋也搞不明白自己过去之后是不是能有好的射击位置,但看到海圻号如此惨状,他还是想过去。 潜艇往东,船队则往西。航行五分钟之后,预估不能再往前的胡琴斋再次更改航向:“左舵一百,艇首方位一百九,主机每分钟五十转往后。” “左舵一百,艇首方位一百九,主机……”命令被重复着,潜艇再次转向以摆好射击位置。而胡琴斋却不停歇,命令又至:“敌舰速度十二,距离一千一百,深度四米,鱼雷速度三十五……打开一号到四号鱼雷管!” “敌舰速度十二,距离一千一百,深度四米,鱼雷速度三十五……打开一号到四号鱼雷管!”重复命令中,此时潜艇上方军舰轮机的噪音越来愈大,在听音员的图画标识中,三艘本该并列向前的己方船队现在变成了两前一后,他们身后跟着三艘日本军舰,以轮机的声音判断,中间那艘就是鹿岛号战列舰,另有一艘似乎受伤的日舰落在了最后。 死盯着潜望镜的胡琴斋根本无法分心多看听音员画的草图,他只见海圻号上有不少浑身着火的水兵跳下海,并且海圻号速度越来越慢,以至他远远的落在了船队的后方。刚刚摆好发射位置的胡琴斋此时又想再次往东,但仓促间他又怕无法找到射击角度,只能在原地焦急的等待。 在三十多分钟前,远洋船队在转弯后不久,已经赶上来了的鹿岛号战列舰就开始开炮。经历日俄海战的日本海军炮术极为精湛,六点十一分,第一发十二英吋炮弹就击中海圻号前桅杆,位于桅盘上指挥射击的枪炮大副潘文治和几名观察员,从桅杆掉落之前就已经身亡;六点十八分,再一发十英吋炮弹击中后主炮,整个炮塔被炸飞,附近几十米的水兵全部被炸死; 而对于全舰打击最大的还是六点二十四分,命中司令塔的那一发十二英吋炮弹,一百五十二毫米厚的司令塔装甲虽然勉强挡住了这发炮弹,但司令塔内诸将却在爆炸中伤亡惨重,舰长汤廷光上校、潜艇部队政委吴凡上校、海圻号副舰长郑祖怡中校、舰队参谋长秦玉麟少校、总参随舰参谋李立少校、驾驶大副张曾存少校、以及几名司机弁和水兵当场身亡,海军副司令莫菲特中将重伤昏迷,唯有站在人群中的程璧光少将侥幸命大幸存,但在此情况下他也不能有效指挥海圻号继续作战。司令塔无法指挥,舰上各炮也被日舰炮火一一削平,以至海圻号上除了烈火熊熊毫无炮声,仿佛死去。 海战中日舰的炮火全集中在海圻号上,而中方的炮火则全部集中在对马号上,依然是海圻号后主炮率先命中,六点零三分,一发八英吋炮弹灌入对马号侧舷,炮弹在后桅杆处爆炸,此处为对马号的医疗站,爆炸之后,舰上的大军医、少军医、十数名伤员以及二十多名水兵立即毙命,半截后甲板也被破坏;此次命中之后,海圻号又在六点零七分、六点十三命中对马号两发,其中有一发炮弹穿过右舷在气罐室爆炸,杀伤七名日本水兵的同时也使得对马号速度顿减。 海战就是巨炮对巨炮之战,八英吋炮弹实在无法和十二英吋巨炮相抗衡,在海圻号彻底丧失作战能力之后,这艘竭力顽抗的战舰依然被已经激怒了的鹿岛号不断炮击,就在海圻号经过U52潜艇之时,再一发十二英吋炮弹穿海圻号侧舷装甲,引起舰体内部的剧烈爆炸。在那爆炸的一瞬间,胡琴斋忽然感觉这艘战舰就要解体沉没。可庆幸的是,爆炸之后海圻号依然前行,只是速度下降的极快,从十二节忽然下降到四五节,潜望镜中,就在这艘烈焰熊熊的战舰慢慢驶出视界的同时,一艘无比巨大的战舰耀武扬威的出现在他的视野。诅骂一声之后狠狠的咬住下唇,心脏剧烈跳动中,胡琴斋屏住呼吸竭力等待着猎物的走近! 己卷第二十五章窨子山 在日本第三舰队参谋长饭田久恒大佐的回忆录里,东海海战是从对马号五时二十七分的首次炮击开始的,而结束,则是在六时四十五分新高号最后一次齐射。已经换成穿甲弹的新高号,高速阻截了海容号的退路,并用一次齐射让这艘仓惶西逃的军舰爆炸之后开始停船,无奈德制军舰水密仓设计的异于常规,这艘屡受重创的军舰还是坚强的扬起舰艏,不愿沉没! 东经125.65°、北纬28.01°的交战海域,暴风雨早就停歇,太阳在六时零九分就落了下去,满天的晚霞之下,两艘饱受炮弹轰击的巡洋舰已经彻底瘫痪——海圻号最后一次中弹爆炸之后就开始减速,滑行一千余米之后彻底停船。已经知道军舰就要沉没的水兵从着火的甲板下不断冒出来跳下海面,以求在军舰下沉之前远离它; 唯有毫发无损的商船被困在海圻号和海容号之间,被日本军舰的旗语警告着,一身复兴军陆军军装的船长看不懂日本人的旗语,其实他也不屑于日本人的旗语,他只知道自己的命令是:如果不能把商船带回港,那就把它炸沉。一声不太剧烈的爆炸之后,商船底部在船长的微笑中炸裂,成吨的海水灌进商船。 在日舰的怒火中,各种小口径的速射炮开始射击商船上层建筑,那个微笑着向国旗敬礼的船长顿时被炮火所淹没,其他的船员要么炸死要么跳海。来回太平洋航行两万多海里的支那船队终于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被全歼,这由衷的让第三舰队的所有人松了口气。要知道今天早些时候,一些从日进号上飘出来的残骸被搜索舰队找到,虽然想不明白小吨位的海圻号是怎么击沉日进号的,但现在自己算是给日进号报了仇。 海面上的战斗已经结束,海底下的战斗却没有开始,此时所有的潜艇都处于不佳位置:新高号为了阻截海容号的前路,已绕过伏击场堵在船队的西面,而落后的对马号则远远的看着正在沉没的海圻号。留在东面并未向前。唯有临近伏击位置的鹿岛号最有机会,但它因为不想靠海圻号太近,也不想浪费鱼雷,只是处在伏击圈的北面。派出舢板滑向海圻号,准备抓几个舰上的军官水兵细问日进号到底是如何被击沉的。 硝烟、火焰、晚霞、沉船,这一切落在中日海军眼中完全是不同的风景。在听音员的细语中,潜艇上的水兵们都知道己方的三艘船都已经停了,两艘在不断的下沉。水兵正在拼命逃生。他们虽然不能和艇长一样看到海面上的场景,但他们能想象到。 U52艇长胡琴斋的心是坚硬的,看见海圻号在烈火中开始下沉之后,他没有再往那边看第二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鹿岛号上,奈何这艘日舰不肯靠近海圻号,只在潜艇的后方两千米处。随着潜艇一百八十度的转向,潜艇艇艏对向了鹿岛号的头部,在主机的运动中,U52不断的调整距离和角度。准备行到近处再给日本人致命一击。 U52在水下运动着,其他几艘U艇也在做类似的运动,只是白日里鱼雷轨迹明显,即便已经到了位置的潜艇也要等待组长欧阳格上尉的无线电命令:在以前的训练中,唯有潜伏的潜艇一起发射鱼雷,才能达到最大战果。各艇在水下慢慢调整到了最佳位置,但欧阳格的命令始终没来,这个一心想升官的年轻上尉,根本不把海面上己方舰只的沉没当回事,他现在的打算是等天再黑一些才发射鱼雷。那样又可以像对付日舰号那样对付这三艘日舰。 无比焦躁的等待中,胡琴斋一边诅骂一边看向无线电联络员,要不是无线电的指示灯一直是亮的,他都怀疑潜望镜上的天线已经断了。六点五十七分。太阳沉到海平面十二度以下,等待了十分钟的U49艇才发来了一个简短的“—”,下令各艇进攻。 “速度八节,距离八百,深度六米,鱼雷速度三十五……一号、二号。准备发射。”艇长再次修正参数,听完准备完毕的回报后,他压抑的怒吼一声:“一号发射!二号发射!” “一号发射!二号发射!”鱼雷长重复艇长的命令,扳手拉动间,两条鱼雷快速脱管而出,破水而出。 “三号、四号,准备发射!”胡琴斋再道。 “三号、四号,准备完毕!”鱼雷长大声回报。 “三号发射!四号发射!”开火命令再起,又是两条鱼雷脱管而出。 “继续装填!”射光鱼雷管内的鱼雷后,减去上次伏击日进号的三条,U52上还有三条鱼雷。胡琴斋不想把鱼雷带回港,此时只要有机会他就要把它们全部射光。 欧阳格上尉虽然是一个不被战友所喜的疯子,但他忍耐十分钟等天完全黑下来再进攻的决策无疑是对的,海圻号上的火光无法照亮鹿岛号以及其两艘巡洋舰的近处海面,五艘潜艇的鱼雷攻击达到了最佳效果。U52艇离敌舰最近,鱼雷射出四十五秒后,第一发鱼雷击中鹿岛号后部桅杆位置水下六米,此深度不再有水线装甲,独特的德式装药爆炸之后,鹿岛号船底被炸开一个直径两米的大洞,海水汹涌的涌入舰内。间隔三秒钟之后,第二发鱼雷命中,又是一个大洞在船底出现,而第三发鱼雷接连命中,第四发则射空。 水线以下接二连三的发生爆炸,即便是最愚蠢的水兵也知道情况不妙,以为是鹿岛号触雷的新高号和对马号立马驶离现在海面,可它们因为初始速度太慢了,轮机的转向和加速都要不少时间,特别是对马号,炮战中它的蒸汽灌已被炸坏,加速更慢。 胡琴斋的U52因为向东航行了一段,所以他独自面对鹿岛号战列舰,U49、U53、U40离新高号最近,而最后迟到的U26刚好遇见了最后面对马号,于是,动力系统无碍的鹿岛最先被攻击距离最短的U52击中。同样没有什么故障的新高号面对的是三艘潜艇发射的十二条鱼雷,一千三百米的距离上它避无可避,被六条鱼雷击中,而已经知道水底有潜艇的对马号因为速度不快。动力系统故障,也被U26的两条鱼雷击中。 新高号和对马号毕竟是小吨位轻巡洋舰,命中多条鱼雷之后,新高号快速的下沉,而对马号船体开始倾斜逐渐失速。唯有连续两拨、中了五条鱼雷的鹿岛号战列舰,舰大皮厚,在舰长冈田启介大佐的指挥下,一边派人堵漏,一边高速脱离这片海面。此时已经升上海面的潜艇编队指挥官欧阳格上尉,立即下令让动力完好的U52和U53跟随自己追击鹿岛号,余下动力不佳的U40和U26则尽力救援己方水兵。 但U52其实无法执行欧阳格上尉的命令,舰上十一条鱼雷已经用了十条,剩余的只有艇尾那条宝贵的长吻,如要追击。用那条鱼雷去对付一艘要沉的敌舰是得不偿失的。是以在胡琴斋的请求下,U52艇被准许在原地救援己方水兵。 舰长的决策只让U52上的官兵很是不解,即便不发生鱼雷,但参与击沉鹿岛号战列舰的行动也能让诸人的功勋提上一级,看着诸人不解失望的目光,胡琴斋沉声道:“他们已经做的够多了,现在我们要去救他们。做人不能忘本,没有他们把日本人领过来,我们能取得这样的战果吗?他们要是不沉,日本人能留在这附近转圈吗?在我看来。自己的军功固然重要,但战友之情更重要。” 胡琴斋目光炯炯的扫视着每一个人的脸,只把他们看的头低垂下去,“要是鹿岛号能逃走。那我一定追。可鹿岛号逃得了吗?在德国的时候我们就试过鱼雷的攻击效果,鹿岛号船底几个大洞根本就堵不住!同志们,我们是海军,我们的战友还在水里,他们牺牲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我们做的不是要抢军功。而是要救人!” U52在胡琴斋训话的时候就靠近了已经沉没了大半的海圻号,上到艇上的潜艇水兵们看着这艘即将沉没的战舰再无半点击中敌舰的喜悦,他们站在潜艇的首尾不断把水中的战友捞上来,这些已经泡了半个多小时人有些是活着的,有些已经死了。 静默无声的救援中,熊熊燃烧的海圻号甲板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声,“来人啊!来人啊!司令还活着!司令在这里!” 程璧光的侄子程耀恒在司令塔外大声呼喊道,司令塔被炮弹击中后,他就冒死来找叔叔,众多血肉模糊的尸首中他把还有呼吸的莫菲特中将和程璧光翻了出来。只是甲板上此时四处都是火焰,日本人是想等海圻号完全沉没后再上前捞人,所以他们几个一时间被困在那里。天黑时鱼雷攻击日舰的爆炸声让程耀恒兴奋不已,但火焰之中他不知道潜艇部队战果如何,只能继续等待,可刚才他听见了U52水兵的说话声,这才开始大喊救命。 海圻号全舰官兵共计有官兵四百七十多人,加上随舰的实习生和其他官员一共有四百九十三人,击中对马号的U26捞了一些,U52也捞了一些,现在听闻司令还活着,被信号招过来的U40也过来了,随同他们来的还有几艘日式舢板,不过舢板上的日本人都被他们用枪赶了下去——刚才商船沉没的时候,这些狗日的可是用炮轰的,所以诸人对付幸存的新高号日本水手一点也没有手软。 海圻号此时越沉越快,在他彻底没入水下之前,程璧光还有重伤的莫菲特中将被抬到了U52上面,艇上军医紧急处理莫菲特中将的伤口之后,对着焦急看着自己的诸人摇头道:“伤势已经处理了,但要马上登岸输血才行,不然就……” “我们这里就有O型血,现在输不行吗?”政委问道。全世界输血治疗最先进的技术已被复兴军掌握,这也是杨锐按照后世一些半对半错的常识鼓捣出来的玩意,为之死了不少人。 “可我不知道谁是O型血。”潜艇因为少有炮战,上面的军医毕竟要比陆军次一级。 “我知道!”政委信心十足,他不懂医学但懂二把刀心理学,他大声道,“方脸、粗指节。暴脾气、说话喜欢一二三四重逻辑、结论常放在最后的就是O型血,钱大壮,你他娘的出列!把你的血给洋……给司令。” “是!”鱼雷长钱大壮高声喊道,说罢就抡起袖子走向舰前甲板。 在海圻号沉没之后。三艘潜艇一共救上了一百三十一人,剩余的三百六十二名官兵则永远的沉入了海底。而海容号舱内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内部进水也得到了有效控制,在欧阳格追击鹿岛号回来之前,修复后的军舰还能以不超过十二节的速度航行。 晚上八点五十分。追击的两艘潜艇赶回,其实他们追了二十海里就堵上了鹿岛号,此时进水无法控制的鹿岛号舰体已经严重倾斜,导致减速,即便无人攻击它不久也会倾覆沉没,但潜艇官兵却不想放过它,再中四条鱼雷之后,这艘一万六千四百吨的战列舰沉入海底。 东海海战以三艘日舰全部沉没而告终,中华海军海圻号巡洋舰沉没,海容号因受重创回港之后就基本报废。两舰所护送的商船也在海战中沉没。此战中,中方牺牲四百八十五人,军衔最高者是海圻号舰长汤廷光上校,而日本海军鹿岛、新高、对马三艘战舰被击沉,除三十七人被中华海军俘虏外,其余一千四百名六十四名官兵全部沉入海底,军衔最高者为第三舰队司令官名和又八朗少将,可以说日本第三舰队此役几乎全军覆没。 甲午海战中日本海军未沉一舰,对马海战中日本海军只损失三艘鱼雷艇,可此次只是面对中华海军两艘轻巡洋舰。就有一艘战列舰、一艘重巡洋舰、两艘轻巡洋舰被击沉。如此战果经日方公布海战过程在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日本海军的公布的意图,是想强调自己的失败是因为支那人躲在水底卑鄙的偷袭,但谁料到全世界都对这种水底的卑鄙行为尽相模仿。美、英、法、俄诸国要求参观中华皇家潜艇部队,而德国中二皇帝威廉和大胡子提尔皮兹也终于开窍,开始向德国船厂订购五十艘中国人造的那种甲型潜艇,唯有日本人歇斯底里,认为东海海战是几十年未有之大辱,开始深信首相桂太郎鼓吹的支那威胁论。在岛上频频游行要求政府对卑鄙的支那人进行报复。只是中国之前派出去的舰艇商船,此时都接到通知前往菲律宾美方港口避难,而后被美国亚洲舰队护送下回国,是以海上并无损失。 而知道潜艇瞒不下去的杨锐,把自己之前在美国造的那几艘潜艇打扮一番,放开它们给洋人海军武官参观,这些设计的不合理、技术参数也打了折扣的试验艇被各国海军着实的赞美了一番,但参观之后洋人们并不买账,英法等国依旧站在日本人那边要求中国必须对日道歉并赔偿其损失,理由是东海海战是海圻号巡洋舰最先开炮,而菲律宾海战日进号率先开炮之说,因为日舰沉没而死无对证,所以此战责任在中华海军。 局势仿佛又回到了辛亥年末,中日陆军在奉天大打出手,列强除美国支持中国之外,其他要么不闻不问,要么支持日本,而德国此时并不好表态,一旦他支持中国,那英法俄就将更反对中国。和上次中日交战时的情况不同,此时中国虽没完全准备好战争,但已经是肆无忌惮。该有进口的合成氨设备、军工设备全都拉了回来,军工原料也不缺,而南阳油田即使现在不能马上出油,但存储柴油已有两万多吨,支持作战是无忧的。现在缺的就是订造的潜艇还没有全部回国,九江到九龙的铁路没有竣工,军工产能还没有理顺,是以杨锐对谢缵泰说还要半年时间。 在日本人囔着要复仇的时候,杨锐则大张旗鼓要表彰此次作战的全体官兵,远洋船队幸存的三百五十三人被专列接到京城升官授勋,美国人莫菲特中将、程璧光少将以及其他几个军官将会封爵。此举更是在中日关系火上浇油,英法俄三国对中方如此作态极度抗议,认为中华政府正在破坏远东和平。无奈素来无理的杨锐在对各国略作解释之后,依然把这些人堂而皇之的把这些人带到京城授勋赐爵。 9月30日,在英美等国的施压下,外交部部长谢缵泰开始和日本特使就菲律宾海以及东海海战谈判,不过双方并无谈判诚意。在谈判的同时,以华人在日本频频受到攻击为由,中华政府雇佣美国商船开始大规模从日本撤侨。 此举一开,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顿时傻眼,他已经感觉到中日之战已经一触即发无法避免,但为了确保英国在华利益不因第二次中日战争而受损,他在极力恐吓中国的同时,也开始建议外交部对日本施压。不过日本桂太郎内阁就是为中日之战而存在的,特别是桂太郎怨恨英国上次不同意自己从天津进攻北京从而使得中国如今做大,加上日本已经从欧洲借了大量资金,是以英国对日施压完全无果;而中国这边,复兴会政府本来就不受英国控制,英国要中国息事宁人,杨锐却责怪英国偏帮盟友,所以局势正向着英国最不乐意看到的方向滑去。 中日两国大战如果两败俱伤还好,可只要有一方胜利,那英国在华利益不是被分享就是被遏制。如此形势下,除了略微增强远东海军实力外,英国能做的就是挑动法俄两国反对中国现任政府,而流落日本的孙汶这枚闲棋又开始焕发第二次青春。孙汶杨锐丝毫不惧,不管他如何洗白,日奸一词就够中华革命党受了,而法国最多也就是威胁两广,但按照原计划辅仁文社本就是要在两广独立的;唯有北方的俄国处理起来要极为小心,真要是被英国撮合成日俄亲近,那对日攻略就不好展开了。 北京外交部正和日本人虚与委蛇之际,杨锐在深秋时节乘坐飞艇直奔南京,他想去看看那台为之牺牲了四百八十五人的水压机,也想去看看那些受到扶持的工厂和花了巨资的扩大整顿的军工厂。 10月24日,江苏巡抚程德全、南京重工工业园总办穆湘玥、南京造船厂厂长陈藻藩、华东军区司令长官林文潜中将、参谋长周思绪少将都亲往在南京郊外的飞艇着陆场迎接杨锐和工部部长徐华封一行。 秋雨绵绵中,下了飞艇之后杨锐和诸人略为寒暄之后就立即前往南京造船厂。 南京造船厂位于南京聚宝门(今中华门)雨花台东侧的窨子山下。此处为南京城外,距江有十二公里,不惧炮击,而为了能使五万吨巨轮进入造船厂船坞,造船厂船坞到长江这段更是开挖了一条十六公里的秦淮新河。中国人花如此巨资兴建南京造船厂,让过伯利恒钢铁公司副董事长约翰斯顿很是震惊,不过见本该沉没于太平洋的水压机居然神奇的出现在南京之后,他忽然觉得这是上帝的旨意,开始按照之前的合同帮助中方安装这个机器。 造船厂厂长陈藻藩福建福州人,毕业于马尾船政学堂轮机专业,1909年曾随着海军大臣载洵、海军司令萨镇冰出洋订造军舰。杨锐本担心此人无法管理好南京造船厂,但吏部、工部都推举此人,也就勉强同意了。在陈藻蕃略带闽南口音的介绍里,杨锐明白水压机已经开始安装,但虽然之前就完成了土建和厂房,可几千吨的设备不是一两个月就能装好的,要彻底安装调试好估计要等到年底甚至明年年初。 己卷第二十六章兔崽子 即便有徐寿、华蘅芳制造黄皓号的前事,但安庆内军械所的造船一脉最终还是转向了军工,而马尾船政局的设立则使得造船专才大多出自马尾,如今江南造船厂的魏瀚、郑清廉、陈兆翱以及马尾的杨廉臣等,都是马尾船政派往法国学习造船第一批留学生。这些人虽然来料加工造出中国第一艘铁甲舰来远,但此舰不但选型失败,造的也极差,以至船身沉重、干舷太低,试航开始就故障频频。 在杨锐的概念里,这些老留学生是只能造商船的,唯有当时派出去的一些学徒,如郭瑞珪、裘国安、刘茂勋、陈可会、叶殿铄、张启正等能为一用。光绪初年的人不用,那在自己派出去的留学生回来之前,就只能借重神武前七年出去留学的朱天奎、以及神武前三年派往英国的廖景方、曾以鼎、叶在馥、曾诒经、郭锡汾、王助、巴玉藻等人。 陈藻藩也是神武前三年派出留英学生之一,和另外一些学生一样,他也有一个不凡的家庭背景:他是马尾第一批留学生陈兆翱之侄。不过和纯粹是为了去镀金的叶芳哲(北洋海军将领叶祖珪侄曾孙)、沈成栋(马尾创始人沈葆桢之孙)不同,在英期间,陈藻藩课程尚可,并且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性子淡漠,任命其为厂长既能稳住老闵系,也能使新人展其所长。 江南湿润的秋意中,杨锐一行匆匆赶向南京造船厂,虽经两年的建设,但窨子山下的土建工作还没有彻底完成,秋雨打在公路边挖出来的新土和水泥预制件上,淅淅沥沥,路边建了一半的楼房因为他的到来而临时停工,工人全都走了,唯见不少士兵拿着枪,身着雨衣占据在脚手架的高处。基建未完。但公路却修的极为平坦,黑黑路面时应该是盖了一层柏油,马车走在上面很是安静。 车厢外面是安静的,车厢里面也是安静。和杨锐不同。徐华封这一年里把全国正在建设的四个工业园都走了好几遍,南京他来的不少,不需陈藻藩介绍,他都对工业园各处的工作进程一清二楚,尤其对那个买来就花了三百多万两。运输和安装也花了三百万两,更付出几百条人命的水压机很清楚。他如今对杨锐大力投钱到工业从心里喜悦,要知整个南京工业园的投资已相当于一艘无畏舰,这一千多万两要是放在前清,那真是想都不要想了。 徐华封庆幸间,马车左转驶入了一条三十米宽的大道,路面也是铺过柏油的,在雨水里显的黑亮,造船厂大门前豁然开阔,一个两米多高、高冠官袍、佩剑持书的古人站在一艘大型的帆船上。船头的猛虎徽章和现在海军用的有些类似。陈藻藩见杨锐的目光停留在这个雕像上,便笑着道:“总理,这是三宝太监像。” “三宝太监?”杨锐初闻其名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唯有徐华封知道杨锐国学薄弱,马上补充道:“就是永乐年间七下西洋的郑和。五百多年前的大明宝船就是在南京造的,现在南京办造船厂,所以想来想去还是给他立像最佳。” 三宝太监杨锐不知,但郑和却是听过的,他点头的同时忽然又想到那个猛虎徽章,顿时问道:“那军舰上的虎头徽标是不是也是宝船上的?” “正是宝船上用的。不过老虎头上是没有角的,这东西其实应该叫龙虎兽!”徐华封道:“日本海军把天皇的家徽菊花放在船艏。而我们把铁甲舰上前清的龙徽去掉后,总觉得太过单调,后面船厂就想到要加这么一个龙虎兽。自古以来官船船艏都是加龙虎兽的,一是威慑宵小。二是彰显国家威严,哪有弄飞龙在船艏不伦不类的……” 徐华封对满清怨念不小,杨锐听闻也就笑了。徐华封说郑和宝船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锻造车间,水压机就在里面。陈藻藩给的简报里面,按照甘特图的标识。水压机安装需要四个月,调试也需要四个月,这也就是说机器现在已经正装了一半。 三十米高的钢架厂房门口,造船厂副厂长朱天奎、工程师王季绪、陈石英等十余人都在等着了。因为杨锐不喜逢迎,在马车刚到车间的门口,他们几个假装刚好从车间里走出来。杨锐下车之后也没有注意这帮人正等着自己,而是仰头看向这奇高无比的厂房:“这算是国内第一高的厂房了吧?” “正是如此。”徐华封点头道,说罢递给杨锐一顶藤制安全帽,一双白手套,二话不说便带着他进去了。 锻造车间长五百三十四米,宽六十米,造船厂有专门的发电厂,所以车间顶上吊着无数盏电灯。如此明亮的光线下,一进到车间杨锐就看见鼎立在车间中央如巨人般的水压机。他不由失声道:“看来已经安装的差不多了?” “只是装好了横梁和立柱,工作缸还没有装。”陈藻藩解释道。 他如此说,旁边副厂长朱天奎也是道:“是的,总理,我们是前天才把上横梁按上的,” 这一次来南京,杨锐本以为只能看到一堆零件,却不想水压机的框架已经搭起来了,他听朱天奎说是前天才按上的,不由担心道:“你们没赶日子吧?” “没有!定是没有!”朱天奎闻言一惊,前清的上官总是喜欢图吉利,下官为了巴结献礼,做什么都要看日子,而听闻当朝总理却最讨厌下面的赶日子,又知其脾气素来不好,现在被这么一问,朱天奎倒有些慌了。 “没有就好!”杨锐其实并未生气,他高兴的很。“搞建设不是娶媳妇,而是生孩子。千万不要赶日子。” “是!是!总理大人训示,卑职……”朱天奎还想说什么,马上被旁人给拉开了。 看着他走远,徐华封才说道:“他是前清的官……” “看出来了。”杨锐也是笑,刚才朱天奎差点要跪下来了。“难怪他不能当厂长。” 人才的事情徐华封没空提及,他只踏着混凝土地面说道:“竟成,这下面挖了十二米深,再下面打了一百五十八根四十五米长的洋灰钢筋地基桩。哎!真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啊!洋人工程师看我们真金白银往里面砸钱,很多人都想不通。他们私下说我们最少要二十年后才会用到万吨水压机,现在买来是白费钱。” 水压机造了近两年,造船厂的基建花了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至于钱。那就多了去了。这还是光用在造船厂上,要想五万吨的巨轮开到南京,那长江水道可是要疏浚的,那又是一笔巨资。杨锐听闻徐华封的感叹只是一笑,道:“别理他们!现在买还满世界堵截呢。二十年后谁肯卖给我们?其他不说,以后飞机就要用到水压机,我看现在一台还不够。” “啊!还不够?”徐华封有些傻眼了,他见左右没人小声道,“竟成,此一台足以!” 飞机铝合金用的是模锻水压机,可杨锐不明白模锻水压机和自由锻水压机的不同,是以把徐华封吓了一跳。“反正就是不够。”杨锐坚持道。“不过那用在铝厂,不是用在这里,而且最近二十年也不再买了。” 说到铝厂徐华封都明白了。除了南京的这台水压机,工部还在德国买了一台五千吨水压机,那是专门用于铝合金锻模的。“竟成,真要生产那什么铝合金车轮吗?”徐华封问。 “嗯。”杨锐点头道,他其实很想说现在可没人要铝合金门窗,“铝合金终究是会被人发现的,所以还不如在别人反应过来前先抢占市场,形成规模。‘我有你无’是不现实的,‘你有我优’才是真理。那铝合金虽然硬,但熔点太低了。做受力零件还是很好的,做车轮还有其他不需耐热的零件挺好,真要做锅碗瓢盆那就太没附加值了。” 杨锐绕着水压机,却在说铝合金的事情。他停下来问道:“这水压机调试好了有用吗?不会就歇着了吧?” “当然有用。大炮就不说了,造船厂万吨轮的主轴就要用水压机的,若是不和日本交恶,他们那些船厂怕是要来我们这加工了,大型柴油机曲轴也要用到……”徐华封说到这,避开旁人轻声道。“按照你给的资料。永磁材料现在实验室已经做出来了,大型水利发电机现在正在试制,大型电动机也在试制,它们的转子没有水压机可不行。” 磁性材料现在都是要用到昂贵的钴,可若把磁性材料研磨成非常细的粉末,并在外磁场的作用下,加压烧结就能获得磁性强几倍的永磁材料,这是物理课本提及的简要办法。粉末冶金需要的烧结技术其实在制作白炽灯钨灯丝的时候就解决了,难的是研磨,但这几年下来,做柴油机喷油泵也积累了不少研磨技术,是以永磁材料现在终于可以实现工业化。相对于会现在那些会退磁的发电机、电动机,这永磁电机不管是成本、质量、重量都是要胜几筹,如果技术和市场都准备的充分,那对于全世界发电机、电动机市场而言,将会是一场颠覆。 “好!好!太好了!”杨锐大声道。 他如此只让身边听闻的人很是一喜,大家都以为是总理大人对这么快就把水压机框架立起来表示满意。造船厂厂长陈藻藩趁机上前道:“还是请总理给大家训话吧,这样我们的干劲就更足了。” 杨锐毛笔字实在不能见人,是以懂内情的人一般都是请他讲话。不过这也是杨锐最讨厌的事情,但今日来南京,他不得不说要说些什么,要不然确实说不过去。于是,水压机下,他看着眼前的诸人讲到:“你们工作做的扎实,不贪快,不搞噱头,我对此很满意。不过,这锻造车间还少了一个东西。少了什么呢?少了一块碑! 这个水压机花了三百二十万两银子不算,为了它,海军还添上了两艘巡洋舰,更有四百八十五条人命!昔年为了革命、为了光复这个国家我们牺牲了无数同志,今天,为了富强这个国家、为了建设这个国家我们依然要牺牲无数同志。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要辜负了那些为光复祖国牺牲了的烈士,我们要全心竭力好好建设这个国家;而今后的过上富足生活的人们,也不该忘记我们,忘记我们今日为建设这个国家而做的牺牲。 同志们,看到得来不易的成果。我很高兴;可想到那些已经不在了的同志,我又很悲伤。我们是几千年的大国,我们曾以富足和文明领先全世界,我们……”杨锐说到此忽然有些凝噎。他想到了如今的局势,想到了国家工业的薄弱,想到了那些饱含欺压和凌辱、但现在却无法摆脱的条约。无言的沉默中,他看到了诸人眼中的希望和不甘,心中微暖之后。他又大声道,“同志们,即便是山无陵、即便是江水竭、即便是冬雷夏雪天地合,我们也要把国家工业体系建设起来!我们一定要坚持这个信念,一定要不怕牺牲,在有生之年完成这个目标!” 杨锐的讲演极短,但他说完之后现场诸人都在用全身力气鼓掌。对于这些出过洋留过学的海龟来说,工业不光是他们的事业,更是他们的理想。总理现在居然用上邪中的誓言来表达建立国家工业体系的决心,包括徐华封在内。所有人都热血沸腾。 锻造车间是杨锐参观第一个地点,而后他又参观了已经建造完毕的干船坞,船厂建设了两年,最早开挖的船坞里已经在造船了,更有两个隐秘的船坞在建造潜艇。虽然管理人员早就知会过了船坞的工人,但总理的到来还是引起了轰动,正在焊铆钉的工人不由自主的跑了过来。这些人有一些是江南造船厂调过来的老工人,更多的是技校里刚毕业出来的学生。 在天字号收购江南造船厂之前,造船厂用工都施行包工制,即不管工人吃喝。只在有订单的时候按活计件给钱,没订单那就散伙。天字号接手之后,完全颠覆了这种做法,对有所有工人进行技术评级。而后收编为正式工人,这些正式工人待遇高、福利好,没活的时候还能拿最低生活保障,一下子就把沪上技术最好的那一票造船工人收罗了过去,其中还有不少人被后世的商品房套路绑成了房奴,只把其他几间外资船厂的总办气的哇哇大叫。而当他们也想借鉴这种做法时。江南厂又开始对技术骨干发股票,从此那些洋人就没辙了。在他们的理念里,工厂永远是自己的私物,即便要分享,那也绝不能是黄皮猴子;而在天字号的理念里,工厂为大家所共有,虽股份不平等,但人人都有份。 良好的管理并不能获得溢价收益,但是良好的管理能节省成本,这是亨利福特的套路,也是他敢把工人工资提到五美元一天的底气,而江南造船厂不但有良好的管理,更有钢铁厂和内燃机厂的支持,其造的柴油机船大受市场欢迎,促使柴油机船在远东的需求量猛增,非如此那几间外资船厂怕已经倒闭了。 因为如此的经历,江南造船厂出来的工人都是仰望着杨锐的,没有复兴会接手江南厂,那就没有他们的美好工人生活,而没有杨锐,那就没有复兴会。几个老工人远远的就对着杨锐跪了下来,他正想过去扶起,却有更多人跪了下来。大中华国弄出来一个傀儡岷王,使得底下的百姓都以为这天下又姓了朱,这虽是出于统治上的考量,可当看到工人跪向自己时,杨锐忽又觉得这世道果然是不公平。刚才自己劝海龟们为了建设国家工业体系而牺牲,但那些家伙福利优厚,要牺牲也是极小的牺牲,真的身死也有人立传竖碑,可眼前这些工人,若他们死了,有谁会记得? 杨锐胡思乱想间,在对待民众工作极有经验江苏巡抚程德全的劝慰,一会那些工人全都起来了。杨锐见此开始走到工人中间,半心半意的虚寒温暖一番,那些工人果然是像书里面说的那般涕泪俱下,恨不得立马肝脑涂地。 “中华百姓就是好啊!”杨锐情不自禁的对着徐华封说道,不过还好他没把后面想说的说出来:只要能吃饱就不会造反。 飞艇上一夜的疲惫,加上白日在造船厂走了不少路,夜间和林文潜周思绪谈话的时候,杨锐已经是有些犯困了。 中日之间矛盾纠纷不断,现在居然还在东海开打了,负责江苏、浙江、福建、安徽、江西五省军备的林文潜顿时感觉国家和日本就要开战了,是以即便是先生犯困,他也要问个究竟,心中好有个底。 “先生,这战什么时候打?”林文潜看着杨锐的眼皮要打架了,但还是问道。 “快了。”杨锐使劲喝了口茶,看着林文潜热切的目光,开始细说,“我们还要等一批潜艇,还有就是军工厂那边,培训工人、理顺管理都要有时间。这要打就不再像前年一样小打小闹了,真要开战那可是国战。” “国战?!”林文潜吃了一惊,以他的判断,真要把日本打倒,光凭陆军是够的,甚至加上潜艇也还不够,一定要有强大的海军,这才可以打到日本去。 “当然是国战!”杨锐很肯定的道。“没有哪次战争是在你准备好的情况下开打的。你越是准备好,实际的情况就越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所以德国人说:‘对于未来战争的布置和计划中,只有最初与明确的战争相关的、粗线条的命令才可以被确定下来。’” 德国陆军做什么都有准则,但在战争上完成作战计划并不像杨锐以往想象的那样一板一眼,他们充分给予下层军官灵活性而不是强硬规定方法,只在最近十几年德军总参谋长是施利芬,为了完成那个孤注一掷的计划,军内才开始要求刻板。复兴军如果寻根究底,他真正的老师其实应该是总参谋部的异类,科尔玛.冯.德.戈尔茨元帅。 林文潜完全明白杨锐的意思,他追问道:“那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最少把台湾收回来!”林文潜是杨锐的爱徒,福建组建海军陆战队第一师也绕不过他,所以他还是把万历计划的要点透露了出来。 “啊!”林文潜和周思绪闻言都吃了一惊,两人对视之后猛然站起来,林文潜大声道。“先生,华东战区全体官兵绝不给国家拖后腿!” “呵呵!”不问行不行,先说敢不敢。这其实是复兴军在革命战争中锻炼出来的优良传统。杨锐对此很满意,是以笑了起来。“你们坐,站着怎么讲话!” 杨锐此时的倦意消除大半,接着道:“目标告诉了你们,但具体怎么打那还要等总参的最终计划。当然,他们也只是说个大概,具体的怎么做,还要和你这边沟通之后才能确定。现在沿海的工事完成的怎么样了?” “正在按计划修筑,届时一定可以完工。。”参谋长周思绪道,他和林文潜多年搭档,一强一弱、一主一从早就默契了。杨锐问的那些工事其实就是机场,还有就是水雷库房,这些都是他负责的。 “嗯!那海军陆战队呢?”杨锐知道工事不是难办,特别有当地农会配合,再多机场也能极为隐蔽的建起来。 “海军陆战队……”周思绪说到此却停住了,他看了林文潜一眼再道:“也是在筹备,就是徵瑞他……,他嫌海军陆战队不海不陆,非鸟非兽,怨言极多。” “这个兔崽子!”杨锐又笑又骂,多少年了,陆梦熊那小子还是这般模样。“他人呢?我来跟他说,不老实就帮他疏通疏通筋骨!” “他……”杨锐如此说周思绪也是笑了,“他回家娶亲去了。只是,只是……”周思绪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他这回要娶好几十个妾,据说都是沪上青楼里想从良但老鸨却不肯放的女子。” “这小兔崽子!”杨锐本想发怒却发现自己根本怒不起来,反而忍不住发笑。娶几十个青楼从良女子,陆梦熊还真把自己当护花使者了。这莫不是秋瑾挑唆的,或者仙凤也有份? 己卷第二十七章二十万 民政部在满清的时候只是警察部变更而来,而新朝的民政部是十二个部中最大的部,其中包括警务、户籍、地政、赈灾、社团、礼俗等十个司。此部尚书为张承樾,他一手控制警政,以防警务体系出乱,其他户籍、地政这些和武力无关的,就交给旁人了。 在新正式政府里,秋瑾被任命为民政部侍郎,也就是副部长,其除了警政无法插手,其他各司可是有不少女子在她的支持下通过考核入部为官。这时代能出出来考试做官的女子不能小觑,这些人人数不多,但能量不小。这些母老虎们曾上书建议取消青楼,理由是歧视玩弄女性,不过八大胡同里相公堂子的存在立即让这种论调破产。风俗业说到底还是一种特殊生意,有需求就有供给,几千年来古今中外能禁绝得了吗? 至于道德伦理,总理杨锐又何时在乎过儒家所树立的道德伦理?不念旧情,是谓无情;不讲义气,是谓无义;不倡伦理,是谓无理。这是酸儒们对当朝总理的经验性总结,他们唯独不敢在后面再加一句:以当朝总理之尊为被告,是谓有法。 试图说服杨锐以及国会取消青楼失败,秋瑾等人只能借助现有法律解救那些‘受苦受难’的青楼女子,可现实当中,那些女子虽然‘受苦受难’,可活的远比一般女子滋润,最大的痛苦无非是遇到粗鲁的客人,或是因为生意太差、收钱太少被老鸨痛打饿饭。真正将青楼当做火坑的,一是刚入行的,再是挣钱足够想从良的。 贫家女子何其多,原先老鸨是自己买女子从业,而现在人口流动风气渐开,很多有姿色的缫丝女工自愿干起了这行,所以弄到最后只有后者才需要解救。陆梦熊就是为拯救这些挣钱已够、想脱离火坑从良女子而大规模娶妾的,毕竟在租界之内,除了隶属情报局的斧头帮之外。秋瑾等人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杨锐在南京视察造船厂的时候,沪上爱俪园正举行一场规模浩盛大的婚礼,二十三位要从良的青楼女子嫁给当朝将军陆梦熊为妾,在婚礼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中。众多青楼的老鸨和妈妈愁眉苦脸,她们当初为了贪图和朝廷大员扯上关系,所以赎身钱收的极少,可谁料想这娶妾娶妾一娶就是二十多人,丈母娘似乎也太多了一些。 秋瑾身着正三品官袍。腰间挂的不再是日本太刀,而是中式长剑,对那些愁眉苦脸的老鸨们仿佛没看见,只笑呵呵的在一边看着司仪主婚。低价从老鸨手里把这些女子赎出来,只是她计划的一小部分,但也是最关键的一部分,现在看着大事已成,难免欣喜。新人对拜之后,她高声招呼道:“诸位来宾,还请先喝杯水酒。一会就是拍卖会了。届时皇家的珍宝,还有当朝总理大人的一些旧物都将拿出来拍卖,还请稍等,还请稍等!” 婚礼之后是拍卖会,这虽然不伦不类,但报纸上就是这么宣传的,乘着换场子的间歇,秋瑾忙到后面问督促数钱的吴芝瑛:“算出来了没有,收了多少财礼?” 吴芝瑛满头是汗,屋子里从沪上市政府调来的几个会计正在巴拉巴拉打着算盘。从沪上当铺里寻来的几个朝奉正在对每一件礼品估价,但奈何时间太紧、财物礼品太多,到现在都没有个准数,她回首看了那个总会计一眼。见其摇头只好道:“璇卿,这怕是要再过个把时辰才能有结果,现在已经有三万一千三百多元,离咱们要的十万怕是有些差距。” “哎!还差那么多!”秋瑾叹道。“只能看拍卖会了。” 她说罢离了这里,又去爱俪园的内室去见那些新人,此时客串新郎陆梦熊早就逃散。唯见二十多个新娘在那里叽叽喳喳,有几个还在问新郎跑哪去了。不过秋瑾一至,内室里顿时静了下来,在栖凤寓珠凤的带领下,诸人齐齐像秋瑾行礼,“秋大人帮我等姐妹逃脱牢笼,小女子这一辈子……” 青楼女子作态是极多的,秋侍郎管不了她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实打实的道:“好了。都起来吧。陆将军已经走了,你们没有去民政局登记结婚,这也省了不少麻烦。你们以后若是见到喜欢的人,那就嫁给他,没人会拦着……”秋瑾如此说,众女子又要道谢,她赶忙拦住了,“你们真要是谢,那就按照之前我们商量好的,买些织袜厂的股票算是答谢吧。这厂以后真要是办好了,你们也是厂子的股东,定不会吃亏的。” 二十多人好些都是沪上书寓里头牌,是以赎身费极高,现在通过秋瑾这边说项。嫁的还是当朝将军,那青楼那边也就是走了个过场给些小钱而已。不过当初可是说好的,出来之后可要花些钱买织袜厂的股票,好赚钱解救天下受苦的女子。 “秋大人,我们现在就捐,现在就捐。”几个女子闻言立即道,秋瑾虽然和她们说了多次,可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们中有些人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 “不是捐!这是生意。愿意的就买股票,自己钱少的,那就留着下好好过日子吧。千万不要再回去了。”秋瑾叮嘱道。而后交待自己的秘书伊维峻道:“你带他们去账房吧,买股票的时候看着点,钱少的就让她们别买了。” “是,我知道了!”伊维峻笑道,其实这完全是她弄出来的计划,现在行到这一步,她欢喜的紧,真正筹钱大头是财礼钱,还有拍卖会,而不是这些人的私房钱。 秋瑾在后堂的时候,外面成婚礼堂简单布置后已经开始拍卖了。 “诸位客人,本次拍卖有十件珍品,都是价值非凡。第一件是前两月在东海海面,浴血奋战程璧光将军之佩剑……”主持拍卖会和主持婚礼的是同一个人,声音洪亮之下,‘程璧光将军之佩剑’一出,全场顿惊。不管东海海战会导致什么结果,总是我中华赢了,日本人说什么水底偷袭之类全是瞎扯,从古至今。那次打仗会没有伏击的。再说此战中华大胜,实乃大涨民族志气之事,特别是程璧光将军冒死把日舰引入潜艇的伏击地,饱受国人敬仰。 “我出一千块!”参加婚礼刚送完财礼的一个商绅。还没有等主持说完就大叫起来。 他这边一喊,马上有人跟着叫:“我出两千块……”捞金利器拍卖会开始了。 陆梦熊是沪上人士,他的婚礼沪上商绅来的极多,除了商绅之外,还有众多实业家。这些人虽然明白秋瑾组织拍卖和当朝总理无关,但毕竟要卖给面子,不过他们最终的目的还是来维持局面的,十件珍品最后两件一是杨锐的一部书稿,那东西说有价值就有价值,说没有价值也就没价值,但不管怎么说那书稿总不能拍的太低;再由一件是当朝王后娘娘未进宫之前常戴的一对银镯子,这其实是普通之物,也不知道秋瑾怎么弄来。和总理的书稿一样,当今王后娘娘心爱之物也不能拍的太低。不然今上可就要龙颜大怒了。 一件接一件的,前面八件东西都拍完了,虞洽卿见最后一件章太炎的墨宝拍了一千三百块,心中顿时舒了口气,按照前面的行情,杨锐书稿拍个三千块,娘娘的镯子拍个九千块那就万事大吉了。不想杨锐的书稿一介绍完,求新造船厂总办朱志尧就大喊道:“我出一万元!” 哗!全场震惊,这拍马屁拍到这种程度,真是…… “诸位。朱某日学总理大臣所创之管理学,深感其中玄妙。今日此管理学概论之书稿,还请诸位割爱,以成全朱某。”朱志尧满脸得意。一边作着四方揖,一边笑着。他可是办造船厂来的,全国私营船厂就那么几间,生意好不好那就全看朝廷的政策了。 他如此作态使得同办造船厂的汉口大亨宋炜臣大惊,都是靠国家扶持政策吃饭的,朱志尧出了一万。他一定也不能少。不理旁边虞洽卿的眼色,他突然站起道:“宋某也在学习管理学,每天还要背咏多遍。总理大人这部书稿上据说有许多是没有出版的内容,宋某早就想请回家一观。朱老爷,在下可是要得罪了。”他温文尔雅的对着朱志尧说完,而后对着拍卖的主持道:“宋某出两万元!” 此言一出,场内寂静无声,诸人连哗都不会了。朱志尧本想再争,但知道甬商到底不好得罪,只得作罢,毕竟他今日这番言语仍是会传到总理耳中的。 杨锐的书稿如此值钱,在边上看着的秋瑾大吃一惊,早知道就应该从程莐寒仙凤那边多拿几件书稿,可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她正想间,最后一件珍品,当朝王后娘娘的银镯子开始拍卖。这一次开头炮的是甬商领袖朱葆三,他站起来对着北方先作揖,而后大声道:“娘娘乃一国之母,今怜惜天下命苦女子,特将此心爱之物交予秋大人拍卖,朱某不才,为将此圣物物归原主,愿出三万新元,望诸位给朱某一个薄面。” 之前是两万,现在是三万,累了一天也没吃东西的秋瑾忽然觉得有些晕。旁边见她支撑不住的伊维峻忙把她扶下去吃东西。只等半个钟之后,方知道拍卖会已经结束了。 “最后……最后拍了多少钱?”秋瑾倚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问。 “呵呵……”伊维峻只是笑,并不直接说,而是道:“你猜猜。” “猜猜?”秋瑾也是笑了,“莫不是四万块。”伊维峻摇头,她又道:“难度是五万块?”伊维峻还是摇头,她忽然高声起来:“六万块难道是!?” 见秋瑾越说越兴奋,知道她要休息的伊维峻道:“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 “啊!”秋瑾软软武力的身子听闻是这个数,忽然弹簧一般从床上跳起来。“这么多钱!谁出的?” “姐姐,这不是谁出的事,这笔钱谁都出不起。这是甬商、粤商、晋商、徽商,这几个商帮在斗法。我朝是鼓励实业、奖励工商,可奖励也是有个先后的,这些商帮为了博一个名声,也就豁出去了。出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是那些晋商,他们前些年被总理打压之后,心中还是怕,现在只能是出血本讨好了。”伊维峻说着银镯子拍卖的原委。很是感慨。 “那些人……哼!”听闻是晋商,秋瑾顿时不悦了,没有那些该死的晋商满清怕是入不了关,她是支持清算这些人的。但几百年物是人非,实在是没办法把当年的旧账算清楚。杨锐当初让国家银行控制所有票号也是怕他们贪墨满清官府的财产,而不是彻底清算。 “姐姐。现在最重要是还是办好实业,好解救更多的姐妹。”伊维峻完全知道秋瑾的心思,对晋商她也是不喜欢。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新朝依法治国,前朝的事情是算不清的。 “好吧。”秋瑾气过之后也就不追究了,当下问道:“现在一共收了多少钱?” “拍卖收了十三万四千三百九十九元,财礼也算出来了,大概有六万四千三百多元。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万了。这些钱除了办织袜厂,还能做不少事情。”伊维峻说道。“对了,沪上商会的虞洽卿虞老爷说有事求见……” 振奋于狂收二十万块的秋瑾现在头也不晕了,听闻是虞洽卿,好奇问道:“他来干什么?” “他说能帮忙把这二十万元变成六十万元。”伊维峻笑道。 “这……怎么变?莫不是抵押贷款?”秋瑾道。“也不对啊。二十万最多贷二十万啊。你让他到客厅等候,我见见他。” 拍卖场上一阵乱斗,最后还是不计血本的晋商占了先,特别是他们出了一个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价目,弄得后面的人想加价都不知道怎么加,你总不能弄一个九十九万吧。在朱葆三的示意下,虞洽卿是来弥补拍卖会缺憾的。客厅之中,他看着英气逼人的秋瑾心下有些忐忑,当下也就不卖关子,只把话说的很直白:“秋大人要办实业以救济苦难女子。我等都是佩服的。可惜朝廷现在只专注于机器造船之类,实在是没钱办织袜厂。今大人虽然筹了二十万块巨款,但要救济天下女子,这些钱还是杯水车薪。虞某今有一策,便是想请大人将织袜等厂办成股份公司,再到证券交易所上市,那股本不须多久,便可筹措三四十万……” 原来是上市。秋瑾心里想到。“虞先生,现在女子复兴会办织袜厂可不一定是为了盈利。甚至很难肯定能赚到钱。要是拿去上市,怕没人愿意买股票吧。” “大人那就把织袜厂办成盈利的好了。”虞洽卿劝导道。“女子复兴会老是靠捐助拍卖也不是办法,最好的办法还是能像当年天字号一般,能自负盈亏,越做越大。而后将其中的一些盈利拿出来……来提高女子地位,这也不违初衷啊。” 中华穷人多,要政府拿钱去资助女子创业,杨锐是不干的,最少近十年是没钱干这个。一战前打下军工、重工基础,剩余资金都投到一战能盈利的行业上去,这是近几年国家投资的方向。正因为此,秋瑾领导的女子复兴会只能自筹资金办织袜厂之类的女子就业工厂。婚礼彩礼钱是筹钱,拍卖会是筹钱,顺利赎身的青楼女子买股票也是筹钱,但这些钱的用处大多是非盈利性的,毕竟民政部是没有办工厂的权利,女子复兴会也只是社团,对怎么经商也是不懂。现在虞洽卿建议用这些钱开办天字号那样的企业,秋瑾顿时觉得做不到。 见秋瑾面有难色,虞洽卿再劝导:“秋大人,陆海军不说,全国的税警、巡警、教员、学生,这便有几百万人不止,若是能把袜子卖给他们,那织袜厂不可能会赚不到钱的。” “政府采购是有程序的。女子工厂做不到物美价廉,那也是做不成生意的。”秋瑾顿时明白了虞洽卿的意思,马上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不过还是要感谢虞先生帮忙出主意。”说罢就端茶送客了。 从政和从商是两回事,虞洽卿本可惜秋瑾不明其中的分别,但想到在杨锐的鼓捣下,军队有专门的总后勤部,政府也有专门的总采购处,里面的规矩极严,谁钻了其中的空子暂时还未曾听说过,当下知道自己这主意是出错了。于是起身告辞道:“秋大人一心为女届谋福利,让人佩服,但女子要出人头地,还需自助啊。要救全天下女子,单靠一人两人是难以办到的。若是朝廷总采购处那边不能通融,那也要想办法把织袜厂变成能盈利的工厂。要知实业是实业,赈济是赈济,可是要彻底分开的啊!” 虞洽卿的规劝让秋瑾沉思,她之前的想法是用这些钱买些扎花机、织袜机,除了自办一个织袜厂之外,买来的一些机器就送于各地的女子复兴会分会,因此这些钱其实是不打算盈利的,可不盈利就不能扩大,救济的女子也就变少,但要是打算盈利,那这还是做善事吗? 秋瑾在沉思善事和实业的时候,杨锐正在南京至沪上的火车上,南京来了,那沪上必定是要去的。沪上轻工业园要看看,同济大学堂也要看看,废两改元之后成立的新沪上票据交换所他也要去撑撑腰,还有沪上那些中外商人担心中日开战影响生意,他应该去安慰安慰,最少在这几个月他还要表示出一种纠纷可以和谈解决的态度,尽量把开战的责任推向日本……林林总总的事情中,趁着路上的间隙,他正在听李子龙报告陆梦熊秋瑾的事情。 “陆将军大婚,彩礼据说手了六万四千多元,拍卖会则收了十三万……”李子龙拿着沪上发过来的即时电报,边念边吃惊。 “为什么会怎么多钱?”杨锐也是惊讶,他记得秋瑾当初是要八万还是十万去买什么织袜机,说是要买数千台扎花机、织袜机,好给女子复兴会的女子就业所什么的。他当时一听就知道这钱出不得,没想到她弄来弄去倒弄出个二十万来了。 “这……”李子龙觉得这六万彩礼钱不好怎么解释,但违法不违法不是他来说,而是要督察院怎么看,他只好重点说拍卖会的那十三万,“秋瑾离京来沪前去宫里求见了王后,估计是一通诉苦,王后便把自己随身的一对银镯子给了她。拍卖会上几大商帮尽相抢拍那对银镯子,最后晋商出了一个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这一下子就把钱拉了上来。” “那些老醋坛子,还真舍得下本啊!”听闻晋商花十万块买了一对银镯子,杨锐也吃了一惊。晋商毕竟是善于政治投资的,前年虽然打压了一下,可气魄仍在。苦心经营的徽商、斤斤计较的浙商,还是难以和他们比的。 “是,总理。”李子龙道:“这些钱估计是那些票号凑份子,十万元虽多,但分摊下去就不多了。还有……总理您的书稿也拍了两万元,这两万加上去就十二万了……” 书稿是杨锐以前给程莐的,秋瑾和她素来交好,估计也是一番诉苦要解救天下苦命女子什么的,把书稿给骗了去。杨锐想到这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和程莐现在怎么不说,在沪上那段时间却是美好的,可没想到美好的见证之一居然被拍卖了。 杨锐没说话,李子龙却不好在说什么,他正想是不是要出去的时候,杨锐忽然问道:“秋瑾那家伙拿了这二十万到底要干什么?真买什么扎花机、织袜机吗?” “应该是如此!”李子龙说道。“之前她就不断派人在沪上各大商行询价,说是要买几千台扎花机、织袜机。现在有钱了,那是定要买了。” 己卷第二十八章展览会 沪上是杨锐今生后世都熟悉的地方,这里是他的第二故乡,往事在此、青春在此、遗憾苦难恼也永留于此。在得到火车半小时将进站的消息之后,他不自禁的站起身,把薄薄的白色纱窗掀开一条缝隙以望向车外。 窗外已经是黄昏,路基前方不远的一条小河上小船川流不息,因为弯弯曲曲的水面被河岸所遮挡,从远处看这些船只仿佛在陆地上行驶一般。沙丘上生长着羽毛般的矮竹林,黑色的大水牛懒散的横躺在河岸旁边的泥浆里,用粗黑的尾巴驱赶着蚊虫。天空被柔和的晚霞映照得通红,倒影在水中更加显得灿烂。除了火车行驶的声响,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美好。 “总理,火车已经在减速,不能离窗口太近。”秘书李子龙小声的叮嘱道。 “嗯!”杨锐沉吟了一声,但却无动于衷,他只觉得窗外的景色太美,恨不得将其永久的定格下来。不过在李子龙第二次要说话的时候,他只好把纱窗放了下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李子龙是尽职的秘书,也知道窗口不能靠近,可……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缺了点什么。 火车滚滚向前,半个小时之后已到沪上闸北战,虽然他不喜欢铺张,但沪市市长费毓桂还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在车站准备了军乐队,与之同来的还是有沪上各大报的记者、商会的代表虞洽卿、公共租界的代表李德立等人前来。既然迎接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杨锐也就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在车站例行公事了一番,而后在沪上驻军的护送下,前往沪上县城。 沪上县城本是有城墙的,但因为整个沪上都是沙土堆积而成,地基不稳使得几百年来城墙不断下沉,无法修缮的情况下,经礼部文物司批准,在前年的某个时候,县城的城墙都被拆除。变成街道。城墙拆除,沪上又和京城那般开始整修道理、清扫污迹、整顿卫生,几年下来,沪上也一改之前拥挤肮脏的旧貌。变得清爽宜人。杨锐就入住在龙门客栈沪上县城店,单独的一栋小楼被包了下来。在例行晚宴,准备睡觉的当口,李子龙说秋瑾求见。 “你不是手握巨款准备拯救那些苦命女子吗,怎么跑我这来了?”杨锐一见面就调笑。他看秋瑾像个无头苍蝇般的四处乱钻,没个头绪。 “二十万块虽多,但天下的姐妹可是有二十万万啊!”秋瑾和杨锐算是熟悉了,说话也很随便。 “二十万还嫌少?”杨锐故作惊讶,“当初你可是只要八万还是十万的。” “当初是想要十万来着,你不批,我们只好自己筹了。现在有二十万了,可我总觉得这钱如此难得筹来的,就这么买些机器发给各地分会,感觉很不妥。”虞洽卿的话秋瑾越想约有道理。她此来是要请教杨锐如何把这二十万变作二百万、二千万的。 “那就拿去办工厂啊。”杨锐笑了起来,顺口答道。“天字号当年也是两万两起家的。你这有二十万,可比我们当年好多了。” “竟成,那你说着二十万干什么赚钱?”秋瑾没管杨锐的笑,而是直截了当的问,她知道天字号其实是杨锐做起来的,此人赚钱的本事天下第一。 “干什么赚钱?”杨锐笑意更盛了,他打着官腔道:“秋大人深夜造访,就是来问我怎么赚钱的?这岂不是太辱斯文了。” “你!”秋瑾闻言顿时语塞,又感觉自己这么深夜造访一国总理。并只为赚钱之事,确实是不妥的。她尴尬间杨锐则不再开玩笑,而是正色道:“你先回去吧!赚钱不是看你有多少钱,而是看你有多少人。有什么人。要知不是钱赚钱,而是人赚钱。明日下午在轻工业园有个产品展览会,你让费毓桂给你几张参观证,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这其中就有赚钱的门路。” 杨锐几句话就把秋瑾打发了,直到她人走了他才想起一件事来。“秋瑾那家伙鼓捣这种事,算不算旷工啊?” “总理,秋大人现在是在休年假!”没想到杨锐居然要查秋瑾的岗,李子龙半响才反映过来。 “哦。休年假啊……”杨锐叹了一声。政府官员工作已满一年不满十年的,有带薪年假三天,满十年不满二十年的,年假六天,二十以上的,年假一律十天。这是他老人家亲自定的规定,只是他从来没有年休假。 按照李子龙定安排的日出,杨锐将在沪上停留两天,而后再去严州。这两天,第一天上午是去同济大学堂,下午是沪上轻工业园,晚上是应沪上商会之邀赴宴;第二天上午是和沪上中外商界座谈,下午则是去新成立的沪上票据交换所参观,晚上出席沪上领事团为迎接他而办的欢迎酒会。届时他的夫人,也就是程莐将在这天早上坐船抵达沪上,晚上也将出席酒会。 第二天上午的学堂之行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东西,费劲心思的德国人将学校办的很好。真正让杨锐期待的是沪上轻工业园之行,和山西国家工业园、汉阳军工工业园、南京造船工业园,这里才是私营企业的重心所在。这是自然生长的中国工业,它虽然稚嫩,但终究会茁壮成长。 工业园设立在陆行镇附近,离海有十二公里,离吴淞口十八公里、离同济大学堂七公里,如果没有鱼雷轰炸机和水雷,日本军舰也要离海岸四公里左右才不会搁浅,而这十六公里的距离,战列舰的主炮是难以命中目标的。不过这只是假设,潜艇和鱼雷轰炸机会把日本海军赶的远远的。第三舰队主力舰被击沉之后,日本并没有马上派大型军舰到中国沿海,他们现在还处于对潜艇的恐慌中。按照军情局的情报,日本人现在举国都在讨论怎么对付潜艇,可并无良策。 在杨锐思索工业园位置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工业园内,一大帮穿着新衣的士绅正在工业园入口欢迎,朱葆三、虞洽卿几个走在最前面,他们簇拥着一身官袍的商部侍郎张謇,正在等候杨锐的到来。 “张謇张大人也在工业园办厂了。”李子龙看出杨锐的疑惑。因此解释道。 “嗯。”杨锐轻微的点头,此时欢迎的爆竹被点燃了,请来的锣鼓唢呐也开始惊天动地响起来,若不是杨锐知道这是欢迎自己的。还以为刚好附近有一场婚礼。 沪上轻工业园有七十多家大小工厂,园内三通一平,地价每亩一百两,建房之后厂房可抵押贷款,超低的抵押利息相当于土地白送。不过因为园内使用的是电力。所以很多还在用蒸汽动力的缫丝厂、纺纱厂、织布厂无法搬过来。反倒是那些只有简陋机床的机械厂大规模搬迁过来,通过各种扶持政策,他们都能在这里建起厂房。 “七十八间厂,做农机的有五间、做缫丝机的有十一间、做轧花机的有二十一间,做纺织机的有四间,做织袜机的有三间,做印刷机的有八间、做车床的有两间……” 虞洽卿和杨锐相熟,于是由他来介绍工业园的情况。车床厂在山西是有一家的,不想沪上这边也有,杨锐好奇道:“这边也有人做车床?” 杨锐主持的那次会议附会的只是在满清农工商部登记的工厂。其他一些没有登记的工厂搞不明白朝廷到底要干什么,所以都没去。只等去京城开会的那些人大把大把的拿着贷款回来,这些人才如梦初醒紧急上京向工部说明情况,工部以‘不信任朝廷为由’把他们亮了几天之后才派人接见他们,并根据其规模和情况编入第三批扶持名单。这家做车床的也属于这种情况,不过他只是去年刚设立的。 “是有。”虞洽卿点头道。“一间叫荣锠泰机器厂,厂主叫孙荣泉,是我们宁波人,早年盛在宣怀盛大人办的广泰机器厂里。”虞洽卿介绍的时候也不忘标榜一些宁波人,很是得意。“开始只有两台英国四吋半旧车床,只做修配,后朝廷扶持,就开始做车床了。就以英国旧车床为样本。由茂昌木模厂制造木样,由形永昌翻砂厂浇铸胚件,由俞宝昌机器厂用手摇刨车刨削车床平面,再由公兴铁厂代铣齿轮,车削加工则是自己做。现在每月能产十台机床,每台卖一百二十块。大约有两成的利。另一家是源茂机器厂,厂主是冯财运,早年是汉阳兵工厂车床领班,他做的也是车床……” 虞洽卿说的车床只是旧式的车床,并且这也只是个车床架子,车刀还是要进口外国的高速钢,但如此简陋之下能生产出旧式车床也是很难得了。杨锐心中赞许时已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了展览会现场,一排机器摆在那里,上面的厂名、机器名称全都一目了然,这忽然间让他想起后世在沪上上班时常常参加的医疗设备展会。最新入眼的是求新造船厂的设备,朱志尧造船厂不在这,也不知道怎么抢到的这个位置。 “这是……”杨锐看着第一个奇怪的机器,“是碾米机吧?” “大人高见……”本在身后的朱志尧立即挤了上来,他是想自己来解说:“这是本厂神武前三年发明的碾米机,卖了七十多座,开始是配蒸汽机的,神武前一年又觉得蒸汽机不方便,开始配本厂自造的八马力半火油引擎,灵便迅速,功效益曾。每昼夜耗火油三十斤,可碾米一百三十石……连引擎售价一千五百元,也卖了七十多座。” 朱志尧把开国前的机器搬出来,为的是彰显求新机器厂的技术水平,杨锐见他如此,故意道:“朱总办把以前的机器拿出来,莫不是想说前清的东西比我大中华好?” “啊!”朱志尧脸色顿时发青,他没想到这事情还能这样想,顿时哑口无言,旁边虞洽卿看的只是暗笑,只觉得这姓朱的太爱钻营了。 杨锐本是想吓吓这个人,其打破常规出一万两拍自己的书稿也太会拍马屁了。“朱总办,我是开玩笑的,你不必往心里去。即便有人说大中华不如前清,也是无罪的。” 杨锐如此一说,朱志尧的脸上顿时由青转红,但说话还是不利索。“大人…大人…真是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是鄙人太过……” “好了!这只是一个玩笑。以后若有官员如此对你,对诸位,那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告诉督察院。技术就是技术。实业就是实业,没有什么前朝今朝的。”杨锐朗声道。旁边的诸人顿时鼓起掌来。他等掌声停歇,再笑着问朱志尧:“朱总办,通化柴油机厂的柴油机也是有十马力的,你这边为何要自造火油引擎?” 朱志尧此时才知道刚才总理大人是开玩笑。不过他惊魂虽定脸上还是白的,见杨锐再问却很小心的答道:“回大人,本是想用柴油机引擎的,毕竟柴油只要十八两一吨,而火油要四十五六两,可能买到柴油的地方还是不多的,有些偏僻所在,只有火油没有柴油,所以很多商家要火油不要柴油。再则……再则是柴油机通化产的柴油机虽然优于洋货,但价格也和洋货相当。每匹马力要一百两到一百二十两,自造火油引擎只要六七十两,所以……” “原来是这样。”杨锐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煤油在美孚数十年的经营下,已经深入中国每一个乡村,而柴油从来都是工业用、机器用,需求量少自然销售范围就窄。再则是柴油价格只有煤油的三分之一,使用成本便宜,那自然购买成本就要高。 “朱总办,求新厂还制造引擎?”杨锐之前对求新的印象只是他造了几艘还不错的船。却不知道这厂还能造引擎。 “回大人,本厂除了柴油机,什么引擎都造,船用的单火膛汽锅、双火膛汽锅、卧式汽锅、立式汽锅、火油引擎。这些都是造的。马力最大是五百马力的双火膛汽锅,配置于大新、朝阳、新泰各轮之上。”朱志尧道,他此时才觉得腿不打抖。 “那蒸汽机每马力要多少钱?”杨锐问道。他想让李子龙回去给自己列给表,对比每一种引擎的购买成本和使用成本。为政日久,他对这些市场数据倒是不知道了。 “回大人,蒸汽机马力大致在十五到三十两左右。”朱志尧答道。他很好奇杨锐为何问这个。 “哦。十五到三十两……柴油机是每匹一百到一百二十两……”杨锐回头看着李子龙道。“你记下来吧,回头把这些引擎做个不同成本的对比。” 杨锐交待完,前面却是一些求新造的榨油机,不过这些都是1905年左右设备了,之后整个东亚的榨油设备都被通化垄断了。正要远离求新展台时,一副特意放大的照片让杨锐停下了脚步,他问道:“原来安徽铁路公司的客货车是求新造的啊?” “回大人,正是本厂所造。”朱志尧答道。其他农机赚的都是些小钱,铁路上用的客货车箱才是大头,比如头等客车车厢,一辆就要四五千两,便是最便宜三等车,也要两千两。一列火车造下来,要好几万两。 “嗯。求新不错!”杨锐终于点头赞许道,就清末这水平,能有这个一个能自造引擎,还能造火车车厢的私营工厂,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待会若是有空,可以去求新看看。” “啊…”朱志尧再次惊呼,不过这次和刚才不同,刚才是吓的,这次是欢喜的。“那小人,不,鄙人马上去安排。” ‘小人’一词是政府公文里禁止用的,朱志尧一激动,习惯性的自称小人,不过张謇在一边拉了他一把,让他马上醒悟过来,而后鞠着躬,立马跑远了。 求新厂的展台一过,迎面来的则是轧花机,这是中国除缫丝机之外,仿制最多的洋机器,不过这东西并不难造,全是小户经营。这十几家制造厂为首的是东信机器厂,厂主叫傅采芹。看着虞洽卿极力介绍的模样,此人不出所料也是宁波人。 “这轧花机是神武前七年东信开始造的,不过最早造这机器,还是在甲午的时候。当时花两百块洋元,买一台日本八尺新车床,雇一个车工,再雇两个摇车床的小工,就可以造了。当时一辆轧花车要三十多洋元,自己造利润能有三四成,现在造的人越多,利润就少了。”傅采芹估计是见些过世面,说话虽不文雅但却简明。“现在一台轧花机只卖十四元,利润还没有两成。卖的好的时候只是在收花的那三个月,其他时候我们都是造些别的机器贴补开销。” “那这轧花机都卖到哪?”杨锐问道。 “就是江南种花的这一带。”傅采芹答道。 “陕西那边开始大面积种美棉了,你们知道吗?”杨锐忽然说道。 “陕西…种美棉?”围在旁边的诸人吃惊道。现在全国都说要改良土棉,但清末试种下来只有张謇的通州美棉种的好,张之洞花了几年心血在湖北试种美棉,可就是不成功。 “是啊!你们真要是对自己的轧花机有信心,那可以去陕西看看。我记得山西工业园一时间好像没有人造这个东西。或者你们去电农部咨询,看看那边是什么回事。”杨锐道。 “谢大人提点。”十几个轧花机的厂主赶忙道谢。其实他们并不敢去陕西,毕竟各地都有各地的商帮,但如果能通过农部卖轧花机到那边,那就再好不过了。 “总理,这陕西真的种美棉了?”张謇闻言立马问道,他是办纱厂的,对于棉花,特别是美棉特别上心。 “当然,中国西北素来适合种棉花,不管是土棉还是美棉。农部今年是在陕西推行,明后几年估计还要再往西推,一直推到西域。今年年底龙门黄河大桥就要通车,届时火车可以直通西安。四先生明年就可以派人去陕西收花了。”杨锐笑道。 “今年就没花了?”今年美棉减产,张謇的大生纱厂收的花不多。 “今年的产量太少,而且今年的量还不够山西纱厂的量。”杨锐说道。“陕西素来穷困,知道那边花价不高的晋商早就在太原办纱厂了,四先生若要买到花,明年要早去。” 杨锐一番话说得张謇心中痒痒,江南可不比陕西,那怕大生竭力控制通州,收购价低了那些花农也会把花卖给外人。而对于纺纱厂而言,花价买进价格太高,那棉纱价格自然很高。棉纺说到底还是比拼农产品优势,唯有把纺纱染色成布,而后制成衣服,附加值才能上去。按照商业情报,日本棉纺之所以厉害,是因为集中采购,而后将中国土棉与印度棉、美棉混纺,再加上政府补贴,这才以低成本驱赶美国货、英国货。按照内阁会议定的策略,要想赶绝洋纱洋布,最关键是要降低棉花成本,这除了选择人力成本低的西北作为种棉基地,还要低价提供化肥农药。和担心农药残留在食品身上不同,杨锐不担心六六六、DDT之类残留在棉花身上。 杨锐几句话就把张謇说的恍恍惚惚,杨锐没管他,只参观后面的织布机。早就做好准备的大隆机器厂总办严裕堂朗声道:“总理,这是本厂做的铁木织布机,木架是另配的,生铁件和熟铁件则是本厂自制。每台用生铁一百二十斤,熟铁七十斤,每台布机卖三十元,比日本布机便宜两成,这利润…也有两成左右。” 织布机一般是三种,铁机是英美货,大纺织厂用的多,每台要三百元,铁木织布机多是日本货,价格要三四十洋元,至于中国原有的旧式木机,价格虽只有十元,但买的人已经很少了。严裕堂的大隆机器厂本是修船的,原也想申请造船项目,但却被审核组踢出来了,沪上造小火轮的机器厂不少,大隆不占优势,后面他想来想去,感觉还是造织布机好,便又申请了织布机项目,这次审核被迅速通过了,只是贷款数目还是不大,因为审核组认为此人更像给商人而不是实业家。这个评级完全正确,后世大隆解放前迁徙到台湾,又成了台湾的裕隆汽车。 己卷第二十九章上当 碾米机、榨油机、轧花机、织布机,而后是秋瑾要看的手摇织袜机,这其实就是针织机,仿德国机器而成,圆筒的主要是织袜,横排的可以织手套和帽子。现在洋货入侵,中国原有的布袜被淘汰,洋袜极为流行,只是毛线全是进口,是以除了军队、警察以及特殊岗位外,其他政府工作人员在工作之时被禁穿洋袜。 “这袜机要卖多少钱?”还没有等杨锐发问,秋瑾就先开口了。 “回大人,自己产的定要比洋货便宜,每部手摇织袜机只要五十元。”邓顺锠机器厂的厂主邓亭义小心的回答道。织袜机还是小玩意,和轧花机相比量小,和织布机比又不重要,现在秋瑾发问,他是极为高兴的。 “要是买的多呢?”秋瑾追问。进口德式机要七十元以上,这里的只要五十。 “啊,买的多?”邓亭义不明白这女大人是要干什么。“回大人,每台机器利钱只有三成左右,若是买的多价钱可以下来一点……” “咳……”杨锐在一边开始出声了,“这进口货卖多少钱?” “回总理,进口德货要买七十多元。”邓亭义说道。 “如果性能和进口货差不多,那价格定个七八成很合适,太低厂家就没钱赚了,太高了大家大家则想着买进口货。”杨锐说道。“不过秋大人要订制,那价钱要再商量,毕竟数量多了,成本自然要下来,但切记不可不赚钱。” 杨锐一番话说的秋瑾不悦,但邓亭义几个做织袜机的却是眉开眼笑,他们最怕就是官府以势压人,弄得最后血本无归,现在杨锐意外的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说话,虽是不解但几人还是高兴的。杨锐说完又看向柠眉深思的秋瑾,问道:“你们买这些织袜机回去准备干什么?” “我们原来是准备买些织袜机回去发给各地女届复兴会。”秋瑾还没有搭话。伊维峻就抢着说了,她年纪小,但胆子大,对杨锐并无敬畏之意。反而觉得总理极为亲切。 “那现在呢?”杨锐也知道这些女人们的意思,不就是扶贫吗,她们是专门扶持女贫民的。 “现在就不知道了。”伊维峻道:“这些钱得来不易,现在能筹到这么多钱,那下次就不知道能筹到多少钱了。若是这钱当变成母鸡。天天下蛋那就再好不过了。” 变成母鸡天天下蛋都被伊维峻说出来了,杨锐只是好笑。走过织袜机,进到缝纫机这边,他道:“其实要想把那些钱变初母鸡,也不难。办厂便是,可现在适合女子从业的也就只有缫丝、卷烟、棉纺几个,卷烟需要的资本很大,技术也强,特别是如果没有自己的种植收购基地,那是无法和美国烤烟竞争的。这些东西说到底都其实是在拼农业生产率,没有地利、资本、技术、政策,是很难做起来的。 女子同盟会有什么,不就是有天下劳动妇女吗。这些人绝对不懒,只是没读书,孩子不少,家务又重,这些人有很多事不能让她们去工厂上班,而那些可以去工厂的,没钱没学识。也是做苦力。这是她们的缺点,但这些人也有优点,一般人都是会学做女红,算不上心灵手巧。但绝对不笨。若是这么,那织袜机可以买一些,再买些毛线,织袜子也好、织围巾、手套、帽子都好。” 杨锐絮絮叨叨,话说的不是很明白,秋瑾闻言问道:“这不是和我们之前想做的一样吗?我们之前的打算也是想买些织袜机。然后发给……” “我说的不是免费发,而是卖,或者是租。”杨锐打断道:“机器收押金或作保之后放在农户家里,放一天收一天的钱,若是品行好的人家,不需要什么压价作保,就这样把机器和毛线放过去,一天之后或三天之后,上交成品,一双袜子多少工钱,一顶帽子多少工钱,一双手套多少工钱,只要是检查合格,那就给钱。” “那怎么卖掉这些织出来的东西?”秋瑾问道,杨锐的办法让她似乎感觉到了些新东西。 “卖当然是由女子复兴会去卖了。”杨锐忽然担心那些女人们是不是能管理好这种家庭式生产模式,强调道:“卖其实不是问题,怎么监控成品质量、物料损耗以及维护机器正常运作才是重点。这些如果做好了,你可以去找天通商行,甚至其他洋行也行。你们把毛线从澳大利亚进口过来,而后把这些东西交由女工在家做好,再卖到国内国外,如此这生意就活了。这东西不想棉纱一样是拼成本,而是拼花色,只要东西漂亮,多出几美分几便士,洋人是不会在乎的。” 杨锐像是在画饼,一下子就把后世的来料加工给拿了出来,并且还是温州打火机版——不需要什么大投资,完全是家庭作坊生产,农闲的时候,家庭妇女们闲着也是闲着,正常女工要一个月薪水要一二两,她们十分之一就够了。不过这种模式的缺点是无法紧急赶货、质量也难以控制等,但对于妇女增收还是很见效的。 他说的前景美好,但对这一行当稍微有了解的秋瑾却质疑道:“可国内又不穿洋装,洋袜也少穿,卖到国外,洋人关税是我们的好几倍,价钱能比洋人本地货便宜吗?” 秋瑾的问题确实是关键,不过杨锐人多口杂之下不好细说什么,只是指着缝纫机道:“这个问题等下再说。你看这个,这是缝纫机,要比织袜机好,它是做衣服的,一个人买衣服的钱可要比买袜子的钱多的多。” 听着总理说缝纫机好,锦昌机器厂厂主何耀堂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和声和气的道:“总理大人,鄙厂生产的缝纫机已经卖了三百多套给南京军用被服厂,用了之后大人们都说好。现在鄙厂正在扩大工厂规模,准备扩大…扩大产能。” 何耀堂参加过工部组织的管理培训,对于他这个恒丰纱厂出身的老轨(类似于今日之机械工程师)来说,那些东西他可是背下来的。见秋瑾很疑惑的模样,他又缝纫机的广告拿出说:“大人,美国人做过试验,说是一个手艺熟练的裁缝缝制一件衬衫需要十四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而用缝纫机,只要一小时十六分钟。这是做衣服,缝鞋子用缝纫机十个小时能做九百双,而手工最多不过八十双。这缝纫机。每分钟能缝三百七十四针,而手工一般只有七针,要是买了我们这缝纫机……” 何耀堂满口安徽话,这些数据对比出来,杨锐这些没听过的人初闻倒是吃了一惊。不过虞洽卿却在一边笑道:“老何,你又把美国胜家的广告偷过来了。” “哈哈哈……”熟悉内情的人都是大笑,这些数据原是美国胜家做广告用的,难怪例子是美国的。杨锐闻言也笑了起来,以他后世在医疗设备公司的经验,国产仿制设备做广告定是会提到被仿的那些洋品牌,但他对此并无成见,后世仿制洋机器国家都是奖励,现在能仿制出来那是本事。他笑过之后和蔼道:“你叫何……” “回大人,小……鄙人何耀堂。安徽安庆人氏……”何耀堂见杨锐询问,背脊上顿时发麻,展览会从开头到现在,杨锐还没有主动问他别人姓名。 “何老爷,不,应该叫何老板才对。你这缝纫机和胜家的有没有什么不同……我说的是专利,不会到时候政府开始执行专利法,胜家缝纫机就找你麻烦吧?”因为问题尖锐,杨锐说话的神色愈发和蔼。 “回大人,这缝纫机是仿制洋人的。可不是仿制一家,也不是完全照着他们的抄,总是有些改进的。真要是拿出一个胜家缝纫机对比,包准他们找不到毛病。”何耀堂从培训课上知道专利问题。所以这问题回答的斩钉截铁。 “好!”杨锐点头,他就担心这些人抄的太全了。到时候美国人一追查,大理寺就不知道怎么判了。 他对此放心时候,围着的有些机器厂厂主却不放心。满清的时候是有专利的,但里面是些品牌字号,并无技术专利。而新朝以前是颁布过专利法草案的,只是具体的法律一直没出来。这些办机器厂的都是仿制别人机器,一旦朝廷开始施行专利法,那他们的生意可是要大受影响。带着这些不安,造轧花机的傅采芹道:“总理,这……朝廷真的要施行专利法?” 他一问,其他人也都如此问道,“是啊!总理大人,这专利法真的要施行吗?咱们的机器都是仿制洋人的,这可是……可是断了我们的生路啊。” 见诸人都关心这个问题,杨锐笑道:“那你们自己说说,当你们千辛万苦试造出来一个机器,多久功夫会被别人仿造?” 杨锐的问题只让这些人语塞,刚才何耀堂夸耀缝纫机的时候,那些造轧花机的厂主就想着在淡季的时候,是不是自己也该造造缝纫机,一旦实行专利法,那要像以前那么仿造那可就大费周章了。 杨锐见诸人不说话,自己却开始长篇大论了,“仿制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现在市面上的德国机器、美国机器,从前都是仿制英国人、法国人的。日本机器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以前也是仿制欧美的机器,然后卖给我们的。这也就是说,对于后进国家来说,仿制是必由之路。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要一辈子仿制,真要是这样,那就一辈子没出息。第一个人仿造缫丝机之后,卖一百两,后面再出来几个跟样仿制的,卖七十两,最后再来了一大帮仿制的,卖五十两。于是越造越烂,到最后不挣钱,不挣钱就没法改进,没法造新机器,到最后洋机器一来,对比一下,两者差了十万八千里,结果是没人买国货,全都买洋货,这个行业彻底断了生路。 在政府看来,任何行业有想法敢实践的人都要得到保护,可怎么保护?就用专利保护。一个人造出来,然后一窝蜂的跟着上,价格越做越低,东西越做越差,这样的工业不会有什么前途,因为没有创造力。现在政府用国家的税收扶持工业,扶来扶去到最后得到的是只会跟样、不会创造工业。那这钱算是白花了。若真是这样,请洋人来国内办厂,又有何不可?他们来办厂也要请工人,也要交税。 专利法说到底一是要逼着你们想法。省得大家一窝蜂全做一个东西,把行业做烂;也保护那些会动脑子的人,不至于今年能赚钱的东西,明年就不赚钱,后年就开始亏本。这法一颁布。真正吃亏的就只有一种人,那就是不肯动脑子的人。诸位如果是这样的人,那就没办法了,国家并不打算扶持这种人。” 杨锐很快就把话给掐断了,他讨厌讲话,但很多时候不得不讲。不过他这番话却让在场的诸人开始沉思,这里面有不少人吃过没专利的亏,也得过没专利的好处,站在国际竞争上来说,颁布专利是不好。因为以后洋机器仿制更难,最少要绕开专利,可站在国内的角度,专利可以保护自己不被他厂跟样,同行是冤家,以他们自身的经历来说,还是国内同行的威胁更大。 各种农机、轧花机、织袜机、织布机、印刷机、缝纫机,这些就是自然生长的大中华国工业现状,虽然经过扶持,但技术和规模还是上不来。展览会上所看到的东西并没是什么让杨锐满意,惟有一件事情让他有启发,那就是这些工厂的厂主大多是大工厂、轮船的老轨出身。也许大学生创业、或者国企内部的技术骨干创业是要加强扶持的,那些人的起点比这些人高得多。他们办出来的工厂怕是要比这些人好不少吧。 杨锐正在否定第一批工业扶持项目的时候,秋瑾则在想杨锐刚才说的做好衣服卖到外国的事情,她是出过国的,在英国几年留学生活让她明白洋人的生活水平有多高,一套正式体面的礼服,很多时候都超过五十英镑。就是平常穿的衣服,许多外套也要好几镑,真要是能把中国做的衣服卖到国外,那就再好不过了,但这可行吗? “竟成,”去求新造船厂的马车里,杨锐点烟的时候,秋瑾借机喊道,“刚才你说的那事情……” “哦,做衣服的那件事情对吧。”杨锐这才想起来秋瑾还等着自己给出主意呢。“璇卿,知道天字号在美国有个丝绸连锁店吗?” “嗯。”秋瑾点头,她知道那是皇家的产业,已经开遍欧美,里面的服务员大多是皇宫里清出去的宫女,这些宫女五年之后就可以回家嫁人,不过听说很多外国人向这些宫女求婚,不知道是真是假。 “按照市场数据,美国每年的成衣市场份额有十五亿美元,欧洲更不在其下。市场这么大,虽然做的人很多,但总是会有空隙的,特别是欧美人工工资远高于我们的,美国人一天的薪水就是两美元,合我们新元四块,这些钱,相当于普通女工一个月的工资。一比三十,差距何其大?布料是一样的,我们的人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那价差就出来了。这是优势,但比较麻烦的是,衣服只要款式好,人家愿意多掏几个钱,所以光凭人工便宜是不够的,还要懂设计。 最后还有个更麻烦的,那是不要出外交事故,比如日本也是穿洋装的,中日一旦开战,那贸易就会断绝,做的衣服就卖不动;或者不开战,只要日本国内那些制衣厂厂主说服了日本政府,关税一下子翻个几倍,那衣服也卖不动。哦,对了,忘记说了,汇率也很重要,银价起起伏伏,只要结汇上出了些问题,那就是卖出去衣服,到头来也是要亏本。” 杨锐把问题都一一列了出来,让秋瑾听的只点头,她也是想了这些的,但却没有想这么细。 “问题这么多,是不是这行当就不能做了呢?不是。很多东西我们都可以避归的,欧美列强我们在外交上无法获得优势,但南美那些小国,我们的军舰还是能有威慑力的,前年海圻号不是到墨西哥去护侨了吗?墨西哥马上就赔礼道歉了。还有什么哥伦比亚、智利、阿根廷、秘鲁,他们需要衣服,我们又吃得住他们的政府,这些国家是可以去卖衣服的。总之,世界那么大,总是会有空隙的。 至于银价,这是个问题,户部也在想办法解决,估计十年左右,这个问题就会有所好转。还有设计,洋人的衣服都参照欧洲,他们既然能如此,那我们也可以派人去欧洲,像仿造机器一般,我们也可以仿造那些衣服,打板制版之后开始下料、缝纫,这并不难,只要你有专门的人才,有懂管理的、有懂技术的、有懂外贸的、有懂市场的,只要有这些人,不要几年,你这二十万就要翻倍。” “可我就是没人啊。”杨锐说的头头是道,可秋瑾却越听越没底,欧洲设计、中国生产、美洲销售,这样一个全球性的协作让她如闻天书。 “没人可以请啊!”杨锐道:“知道吗,我们的大豆就是这么卖出去的。种植在中国,榨油制造在菲律宾,销售在欧洲、美国。成衣虽然麻烦点,但也不会比大豆复杂吧?你可以带着一些钱,去同济大学堂的经管学院,他们办了一个什么市场调查公司,你先请他们给你做一个市场调查,这个全球性的调查,估计要两三万块吧。他们如果说可以做,那你就再花个两三万让他们给你做个具体方案,最后拿着方案就去挖人,这也要花个两三万吧……” 一个两三万出去,之后又是一个两三万,最后还要两三万,秋瑾听的心惊肉跳,她就只有二十万还差几百块。去一下同济大学堂,那钱就少了近一半,这让她怎么安心。 看着他的模样,杨锐笑道:“我说的是正常价格,你说是我让你去的,估计要打个七折还是六折。这钱是一定要出的,出这些小钱才不会浪费大钱。” “真有用?”秋瑾半信半疑,但又知道杨锐没必要骗人。 “绝对有用!”杨锐点头,“天字号的那些公司都在那里做市场咨询。你要去最好早些去,他们的习惯是每个行业只接受一家客户,这样才能让每一家客户放心。” 天字号一说,秋瑾的疑虑顿时去了大半,在杨锐进入求新造船厂的时候,她带着自己的跟班去了同济大学堂。杨锐见她远去只是笑,不过待他次日他见到陆梦熊的时候,脸色却是吓人。“你小子!下面的家伙很大吗?娶几十个妾,全天下都闹疯了,还有脸来见我!” “先生……”陆梦熊胖脸上全是汗,他觉得自己就是衰人。大举义的时候他在黑龙江,没有打仗,喝几场酒就把黑吉两省给拿下了,俄国人满意、官儿士绅满意、当地百姓也满意。去年论功授勋,本来是要授予他中将军衔的,不想在北京喝酒误事,中将变成了少将。 “还先生……”杨锐气骂道。“现在全天下都说有什么师傅,就有什么徒弟,名声都被你毁了!今日你就好好说说,秋瑾那家伙是怎么蛊惑你的。” “啊……”陆梦熊开始犯傻,“先生,那些女子……身世可怜…境况也可怜……她们好几个在面前哭,我……我最见不得女人哭的,她们一哭,没完没了的哭,我就…我就心软了。” “妈拉个巴子的!不是你被她们骗上了床,然后闹一闹就答应了吧?”杨锐看着他犯傻恨铁不成钢,陆梦熊天资不错,运气也好,可就老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啊……”问题问到了点子上,陆梦熊大汗淋漓的同时脸也红了。他确实是中了女子复兴会的美人计,某个身世凄苦的女子和他欢好之后一哭诉,他就开始心软,而秋瑾下面的母老虎再一解释,说什么只要没去民政局登记就不算结婚,更不会违纪,他要做的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然后他就上当了…… 己卷第三十章问题 杨锐在屋子里关门痛骂陈梦熊的时候,秘书李子龙却报告说夫人到了,这顿痛骂才得以结束。其实陆梦熊之事就军法来说不好惩处,他根本就没有娶妾,只是傻不拉几跑龙套客串了一回新郎;而军官去青楼过夜,这从军法来说并无不妥,在通化的时候,后勤部门就专门组织过女子团体从事皮肉生意,慰籍官兵的同时,以求更好的防谍防间。开国之后虽有卫道士批评此种举措,但军队并无要调整的意思。 脸色清清白白的陆梦熊听闻师母到了,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之前总监已经照例和他谈话,但那只是给过场,他担心的是杨锐会由此大怒。以他对杨锐的了解中,先生大怒的最高等级就是对人不理不睬,要是会放声大骂还是有希望的,现在骂了小半个钟头,加上师母来了,他断定自己这一个劫数可算是过去了。 程莐这次来沪上并不是刻意安排的,她只是要回檀香山看父亲,与她同来的还有孩子以及寒仙凤,可以说这一家都在沪上又聚齐了。程莐寒仙凤几个见客厅里陆梦熊拘谨的站在,再一看里面的气氛,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白丈夫习惯的她们立即避让了,唯有孩子许久没见父亲,冲过来就赖着不肯走。 看到妻子儿子的杨锐神色没有刚才那么吓人,抱着儿子的同时,他问道:“到底是哪个女人把你给忽悠了?你看女人眼界不是很高吗?” “噢…”陆梦熊傻愣愣的噢了一声,感觉小孩子应该不懂风月之事,于是说道:“是一个,一个叫李苹香的女子……不过,她…她早年和叔同……” 陆梦熊一说李萍香杨锐心中就是一跳,此女可是沪上名妓,李叔同和她好过,章士钊为其做过传,想不到陆梦熊也和她有一腿。心里把此女在情报局的档案转了几圈后,杨锐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你要娶她吗?” “阿,没有的事情!先生。”陆梦熊急忙道:“学生只是想帮她赎身出青楼,而后愿她找个好人家从良,并无想着要和她……先生。这事情是学生糊涂,下回再也不敢了。” “你还想下回?”杨锐声音高了起来,只是儿子正巴在他的脖子上,想威严也威严不起来。 “学生不敢!学生不敢!”陆梦熊连忙道。他的样子让小孩子呵呵直笑。 “我问你,陆战队那边到底是什么回事?你是不想带这支队伍还是什么的?”杨锐把儿子从脖子上拉下来。抱在怀里之后开始说正事。陆梦熊确实是突击台湾的合适人选,但他又怕这小子掉链子,这可是国战,马虎不得。 “先生,这海军陆战队是好,可我们没海军啊!学生其实就想打仗,在东北挺好的,那边不光要和日本人打,和俄国人打也要不了几年。可在这海军陆战队……”陆梦熊扭扭捏捏的,最终还是把真实所想说了出来。大举义的时候。黑吉两省并无战事,这让他很难受,他不想到这什么海军陆战队,又是冷衙门。 “就这个原因?”杨锐问道。 “是,先生,就这个原因。”陆梦熊道。不过当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寒仙凤过来了,她端着一个盘子的莱阳梨放在茶几子上:“你们说了半天话,口也干了,先吃个梨吧。”说罢又要把孩子抱过去。“你啊,真不乖,全身臭死了,还不去洗澡。” 莱阳梨杨锐没吃过。他只知道后世的水晶梨和香梨,被寒仙凤打岔他也没生气,只把儿子抱给寒仙凤之后,他还问到:“船上他没出问题吧?” 虽然是第一个儿子,但杨锐早就知道该怎么教育,他三岁起开始插手儿子的教育。虽然他并不干涉教育方法和内容。但极力干涉教育时间,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务必养成好的习惯。于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刮风下雨、过年过节,儿子都要在固定的时间完成固定的事。可女人不像杨锐那般明白培养好习惯的重要性,所以他要随时监督,比如这次坐船。 “没什么事,晕船的时候他也背了两个小时书。”寒仙凤责怪的看来丈夫一眼,她觉得男人就是从军久了,才变的如此机械刻板的。 “还差半小时!”杨锐眼睛瞪向她,“今天翻倍,补一小时回去。” 知道有外人在,寒仙凤轻轻点头就抱着孩子出去了。杨锐假装无事一般又接起刚才的话题,“你怎么确定海军陆战队就没仗打?海军国家必定是要办的,海军陆战队就是海军的刀尖,你刀尖不想做,还想做刀把子?” 陆梦熊摇头,“不是,先生。可现在的海军能打仗吗?” “谁说海军不能打仗?你不懂海军还扯什么海军不能打仗?”杨锐反问。“满清留下的海军已经落伍了,他们还停留在十几年前镇远定远的时代,我们只能是让陆军去到海上干海军的活,花个十年二十年,把海军真正的建起来。指挥陆战队可比指挥当纯的陆军难多了,很多时候可是海军把你们扔到一个毫无外援甚至毫无人烟的地方,然后就没踪没影,在岛上全靠你们自力更生,很多时候补给也有限,用水吃饭弹药这些都要数着来……” 杨锐对陆战队的描述顿时让陆梦熊想到了辽西游记队,这甚至比辽西游击队还惨,他在杨锐的描述中忽然立正:“先生,学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就是担心没仗可打!” “没仗可打?”杨锐反问道:“现在总参可是算着时间来的,只想着战事晚一天那我们就能多准备一天。你真以为把你从东北调过来就是让你来沪上逍遥自在的吗?我告诉你,总参是选了几十个人才说要你来带这支队伍,你倒好,嫌弃没仗可打,跑到沪上娶小妾来了。你现在要还是这么想,那马上写申请吧,我让总参马上调你回东北。” 杨锐如此说让陆梦熊心中震惊,他忙道:“学生愿意到海军陆战队!学生愿意。” “真愿意还是假愿意啊?”杨锐笑着问。 “是真愿意!”陆梦熊道。“学生现在就马上回部队!” “回部队是好的。可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你。”杨锐道:“明天总监会下一份处罚通报,解除你的少将军衔,降职为上校军衔……然后。滚到福建去,不好好训练,你就别想回来!” “啊!”陆梦熊脸色又开始青青白白,他以为惩罚算是逃过的。不想最后还来一个这么重的,不过听闻调职地点是福建,他脸色立即潮红了起来,他终于明白陆战队是干什么的了。“是!先生!” “大声点!”杨锐看着他会过意来,心中赞许。 “是!先生!”陆梦熊再次大声道。 “好!你去吧。”杨锐终于满意。“出去之后别那么高兴,哭丧着脸知道吗。” “明白了,先生!”陆梦熊听闻杨锐如此交待,心中的石头完全落了地。敬礼之后就灰溜溜的跑出去了。 把陆梦熊打发了,下午的时候他被摘去少将军衔发配蛮荒之地的事情顿时传遍了全上海,报纸上都认为此次处理不公,称陆将军并无违法违纪,只是其心中有大爱,故帮着一些风月女子逃脱牢笼而已。女子复兴会那边就闹的更凶,下午杨锐去租界赴会之前秋瑾又来求见。只是杨锐没理,弄得她很是不满的气氛而去。而为了摆脱沪上这些说情的,杨锐次日一早就坐上飞艇直奔严州,把女子复兴会的母老虎们都扔在了沪上。 严州是革命根据地,其为新中华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杨锐来此并无不妥之处,在祭拜为光复国家而在历次反围剿战争中牺牲的烈士之后,杨锐又看望了一些烈士家属,嘘寒问暖一番演戏之后在晚上就到了千岛湖航空基地,当天晚上就召见了空军负责人潘世忠少将。以及早已在此等候的潜艇部队指挥官田士捷上校。 潘世忠少将是复兴军飞艇部队第一艘飞艇的艇长,后任飞艇部队指挥官,大举义的时候为配合北京的城内部队冒险降落于北京外城,念起功绩。特升为少将军衔。而田士捷上校,烟台海军学校毕业后,就在当初已投降复兴会的前校友温树德的介绍下,加入复兴会,在对外宣传中他是以三艘潜艇击沉日本第三舰队主力舰只的英雄,而实际当中他是以护送水压机顺利抵宁的潜艇指挥官。他军衔提升是因为护送而不全是因为击沉。 两个年龄相仿的高级将校出现在杨锐面前,即便是深夜疲倦他也能感觉到年轻人的勃勃锐气。两人敬礼之后,田士捷上校就道:“总理,潜艇部队将士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命令一至便可全歼日本海军,保卫中华海疆!” 潜艇部队第六组的战绩轰动全世界,看着立功如此简单,潜艇部队所有官兵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玩命训练的同时只想着早日开战。一百多艘潜艇,一艇击沉一艘军舰就能把日本海军给全灭了。潜艇立功之后有如此气魄,这让一边站着的潘世忠有些尴尬,以他所知,总参对空军的投资是极大的,现在千岛湖就有一千多名航空学员,这些人真要是成军,那空军势必会有一两千架飞机,这么大规模的航空部队,怕是全世界都加起来都无法力敌。 “总理,空军也做好了准备,誓死保卫我中华天空!”潘世忠少将也跟着田士捷上校说道,不过他的底气没有田士捷上校足。 潜艇杨锐没说什么,毕竟鼓捣潜艇已经有七八年了,但空军这边飞行员依然在紧张培训,真要出动,也只有前面几批学员。他看着潘世忠少将问道:“那空军现在有多少合格飞行员?” 潘世忠少将闻言一怔,他忽然想起总理最讨厌的就是无依据的表决心,气势顿时弱了下来,道:“前面两期六百余人可以一战。” “那其他的呢?”杨锐追问。“什么时候可以合格?” “还要一年!”潘世忠少将实话实说,他说的是鱼雷机飞行员,这些人必须经过海试海测,也就是在风浪中打靶才能算合格。 “一年不算长。”杨锐招呼两人坐下,而后缓缓道:“空军毕竟是年轻的军种,各国都毫无经验可参照,而我们对空军的战术要求又高,慢一点可以理解。飞行员都是宝贝,你这边切记不可拔苗助长。今日让你们两个来。其实就是要全面了解潜艇以及空军部队情况的,现在中日还在谈判,象山港我是不好去的。还是潜艇这边先说吧,现在你们潜艇情况如何了……不要顾虑。你们两个军种以后是要协作的,不管是海上还是岸边,都要密切配合。护送水压机回来的时候,不就是靠水上飞机侦察才走到东海吗。” “总理,潜艇部队能击沉四艘日舰。官兵们都信心大增,希望能早日开战,彻底消灭日本海军!”田士捷上校说道,信心似乎有些过头了,“德国那边第三批潜艇已经启程回国了,预计到明年三四月间,部队所有船只就可到齐,而象山、葫芦岛的工程也将在今年顺利竣工,可以说我部枕戈待旦,期望能早上战场……” “潜艇部队有信心是好事。但千万不可骄傲自大,特别不能只求击沉敌舰,不计伤亡代价。”杨锐在听完田士捷上校的介绍,又不放心的告诫起来。“而且在德国时候,很多战术不好训练,特别是和水上飞机的配合是以后潜艇作战的重点,现在潜艇已经回家了,那你们可就要加紧磨合,没有飞机,那以潜艇低矮的干舷。是难以侦察整个海域情况的,到时候你们要打日本舰队,也就只能瞎猫碰死耗子。还有日本的水文资料、海域情况,这些情报局已经调查了一些。但你们毕竟没去过,你不去又怎么能知道日本沿海的情况?” 水上飞机、飞艇与潜艇的配合作战,现在潜艇部队也在演练,只是怕被各国发现,躲的极深而已,现在听闻总理说要让潜艇去日本沿海。田士捷上校道:“总理,我们之前已经打过电报给总参,可是赴日训练他们没同意。” “那是前几个月,前几个月我们担心日本马上开战,所以不好对其过多刺激,现在局势已经平稳下来了,现在你打报告总参是会批准的。”杨锐道。 “明白了,总理。”田士捷上校欣喜答道。 “你们不是去开战的,你们去也只能晚上在海面上露脸,白天只能沉在海底四处转悠。”杨锐叮嘱道,“而且去的艇组必须干练,千万不要出事故,一旦出了事故……” 田士捷上校被杨锐说的心寒,按照保密原则,潜艇是绝不能落入日本手里,一旦潜艇在日本附近海域出现情况,那大家就只能永沉海底。“我们一定小心。”他答道。 “德国人情况如何?他们不是也要装备五十艘潜艇吗?对我们造的那些潜艇会不会有影响?”杨锐道。 “总理,我们的潜艇若不是人员培训跟不上,怕德国船厂早就造完了,所以在造艇时间上德国人扩大潜艇部队对我们并无影响。”田士捷道:“只是五十艘潜艇需要一千六百多名士兵,德国原先的潜艇部队教不过来,所以他们有不少人进了我们的潜艇学校,现在那边的学校人满为患,换了教室才好一些。除了教室,训练艇也是不够,第三批潜艇中,就有十艘留在德国,用于德国潜艇部队的训练。德国人似乎是想一年功夫就把这一千多人训练好,并还有一种想训练更多潜艇艇员的趋势。” 在中华海军给各国东海海战的资料中,给德国的是最全的,其目的就是要使德国注重潜艇作战。东海海战的战绩最终让提尔皮兹或者德皇有所触动,要不然德国也不会购买五十艘潜艇以装备海军。杨锐乐于看到德国人重视潜艇,乐于帮助其扩大潜艇部队,他满心希望德国潜艇部队比历史更强,从而大大的延长一战,甚至,最好的结果是美国即便参战,其士兵也无法顺利度过大西洋抵达法国,到时同盟国和协约之间打个五六年,最终以谈和告终。如此的话,那并不完全统一的世界将充分给中国左右逢源、浑水摸鱼的可能。杨锐的想象是美好的,可狼群是不是能阻止美国参战,以及美德之间中国该怎么选择,这些问题他还没有想过,反正他明白加强德国潜艇,使其多击沉英国货船,对中国是大利的! “他们终于是转过了这个弯。”杨锐感叹道。他见眼前的田士捷有些莫名,又不敢再说下来,生怕露了天机,所以只问道:“听说英国海军发明一种‘Z’字防潜航行办法,这影响潜艇作战效果吗?” “报告总理,‘Z’字形航行对单艘、两艘、三艘潜艇也许有效,因为潜艇数量少,其射击角度就少,但是对狼群效果不大。”田士捷上校对世界各国海军怎么对付潜艇还是时有关注的,“但对狼群效果不大,不管水面军舰怎么改变航行,只要它们经过狼群设伏区,总有数艘潜艇是会有射击角度的,只要一艘敌舰中了鱼雷,那么其他敌舰就会做鸟雀散,这种情况将对潜艇射击大大有利。还有英国海军推崇的那种水下听音器对潜艇也是无效的,潜艇毕竟不是冰山,它个子没那么大,反射不了多少回声,而且军舰本身的噪音就很大,那些水下听音员很多时候难以听清耳机里是不是有回音。” “那就现在洋人例举的那些办法中,到底什么是有效的?”声纳技术在自己和德国人手里,深水炸弹也没发明,杨锐很好奇英法等国将会怎么对付潜艇。 “总理,就目前洋人想到的那些办法,都对潜艇无效。”田士捷上校道:“真正能躲避潜艇攻击的还是速度。现在鱼雷最快的速度是三十五节,只要敌舰的速度超过二十二节,那潜艇就难以攻击它们,这么快的速度鱼雷根本就追不上。但现在鱼雷的电池正在改进,速度也在增加,一旦鱼雷的速度和航程提升,那二十二节的航速也还是不够的。” 日本海军老舰不少,驱逐舰之外,航速超过二十二节的军舰也就只有新造的金刚号有二十六节,其他老舰航速都在二十节以下,即便是在二十二节以上的军舰,其平常的巡航速度也不可能超过二十节,长时间处于最高速度,动力系统势必要瘫痪。 杨锐想着日本那些军舰,又想到如果是暴雨之时,金刚号以二十二节的速度开进中国沿海,飞机和潜艇此时对其是没有办法的。要对付日本海军来这一招,那就要对一些重点城市做重点防御才行,特别是要合理布置水雷,让日本军舰无法到达合适的炮击距离才行。 “好吧!潜艇部队的情况,将士的开战决心我都知道了。”杨锐说道,“我们和日本人一定是要打一战的,但具体什么时候开战,那要看中外形势,也要看各方准备的如何,再由就是……”杨锐说到此看向潘世忠,“空军也极为重要,他们不光可以帮你们侦察,也一样能击沉敌舰,保卫海疆。你先回去吧,带我向潜艇部队的官兵致意,告诉他们:时刻警惕,保卫祖国!” “是!瑾尊总理训示!”田士捷上校闻言利索的站起身来敬礼,他要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就是回部队待命开战了。 田士捷走后,书房里只剩下杨锐和潘世忠两人,杨锐看着有些局促的空军少将问道:“怎么,鱼雷轰炸机有问题吗?” 己卷第三十一章放心 “总理,鱼雷轰炸机没有问题,就是…就是空投鱼雷存在不少问题,要想使鱼雷发挥作用,空投的时候……”潘世忠少将坦言道,随着海训的全面开始,空投鱼雷暴露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这些东西让煎熬着他,让日日夜夜都睡好着觉,现在不到二十五岁的他,两鬓已经都白头了。 “空投鱼雷的事情放一边吧,实验室已经在着手解决了。”杨锐打断道。烟雾缭绕间他对此也无奈,飞机发动机研制成功之后,因为机体有高硬度铝合金,机型则在电影珍珠港里临摹,可以说飞机研发是很顺利的。可空投鱼雷却不是如此,以前在湖水里风平浪静,三十多米的高度投下鱼雷并无问题,但到海里就不一样了。实测中,空投鱼雷的高度不能超过二十米,最佳为十米到十五米,而且投放是还要注意各种小细节,一旦不注意,那鱼雷将无法命中目标,甚至有些鱼雷入水之后还会逆行,反正是什么千奇百怪的毛病都有。 “总理,下官请求把军衔降一级……”潘世忠少将余光扫视过自己蓝色肩章上的那颗星,觉得它是那么的刺眼。“国家每年投入巨资于空军,但空军却……” 若不是潘世忠是复兴军出身,并且几经考验,他如此作态杨锐可要赶他出去了。把烟掐灭之后,杨锐道:“空军怎么了?现在空军还未成军,自然是毫无战果。你是看到潜艇部队没有人挂将军衔,却又战果,而空军这边有将军却无战果,惭愧了?还是空投鱼雷老出问题,你就自责了? 潜艇部队八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八年来花的钱可不比空军少。特别是当时还在革命,为了筹钱,坑蒙拐骗偷,呵呵……当时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可空军现在才几年啊?最多四年了不起。而且这东西飞在天上,毫无借鉴之所。潜艇当时是借助德国人的底子开始的,中德两国合作研发,空军呢?其实就是我们自己单干。当时也想和德国联合研制的,可他们知道的还没我们多……” 潘世忠的自责不由让杨锐做了一回政委,这飞机技术确实是极为复杂的,总参那边对此也多有失算。而总后对飞机机型、航空武器性能,也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全面测试。总是一个问题解决了。另外一个问题就出现了,比如鱼雷,刚刚解决入海易炸的问题,现在又出现鱼雷跳水问题,弄的技术部门和空军是焦头烂额……畅谈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杨锐就开始全面参观航空基地和飞机制造厂。 在新安江电站建设之前,千岛湖是没有的,或者说,杨锐所知的千岛湖其实是新安江水库。可即便如此。航空基地还是选在这里,最少这里曾经是根据地,防谍防间工作要怎么做当地百姓们都很清楚。以前还没有坐天下百姓支持复兴军,现在坐了天下百姓更支持复兴军——在开国之后各根据地论功行赏,严州功劳最大免了十年赋税,教育系统也对严州特殊对待,初小在这里是完全普及的,而根据地的烈属、现役的军官、将军,那就更多不甚数了。 为了能满足空军需要,在总后的组织下。此地快速兴建了一座小水库,所发之电用于淳安飞机组装厂,而水库库区则用于鱼雷机训练。杨锐和徐华封就在空军将校、飞机厂管理人员的簇拥下来到了位于威平镇附近的飞机组装厂。平整的厂区、高大从厂房、密集的电线,这一切出现在深山之中很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徐华封对此地极为熟悉。不待厂长孙梅堂介绍,就向杨锐道:“这就是淳安飞机飞机组装厂了。厂区面积一万八千平方米,建筑面积一万五千平方米,现有四千余名工人,年组装产飞机可达九百架次。当初我们建的时候,幸好有一个通化柴油机厂可做参照和支援。要不然贸然建那么大的工厂,怕是难以在两年内建好!” 飞机厂本落户在山西,但那边不能保密,更无水域,所以组装厂就建在这,那边只是基础材料和发动机厂。杨锐对飞机组装厂的规模并不惊讶,后世工业园他是熟悉的,他只是关心现在为了保密把飞机组装厂建在这里,那以后怎么办?要知道飞机生产基地可是在山西的。 “现在这边都有些什么单位?”杨锐问向此厂的负责人孙梅堂,此人是沪上管理培训班的第一期出洋历练的学员,他读管理培训班本是为了子承父业,接手父亲办的美华利钟表行,奈何徐华封亲自上门说项,其父听闻朝廷要儿子去管飞机厂,立马将他赶了出来,说是不把朝廷的飞机厂管好、不把飞机造好,那就别进家门,由此,后世的钟表大王变身为飞机大王。 “回总理,这边除了组装厂之外,还有飞机设计局、航空武器设计局。另外为了就地取材,还有一个木工厂,生产一些木料。”孙梅堂曾经与杨锐一起去过美国纽约,与其讲话并不慌张。 “哦,国产的木头好用吗?”杨锐问道。 “能用!国外飞机制造一般用白银枞、胡桃木,但国产之杉木、白梨木、樟木、白麻栗木完全可以用于飞机制造。杉木质地坚韧与国外白银枞想等,可用于造机身、机翼、机桴;白麻栗木木质柔韧易于弯曲,可造机体上等弯曲部分;樟木、白梨木木纹细质坚,可用作骨架、框架的加强角。还有我国所特产之桐油、生漆,对造机实大有好处。”孙梅堂以前专精于钟表,现在则专精于飞机制造,对于飞机上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但料想等飞机发动机功率增加之后,飞机上用的铝材等金属将会越来愈多,不然以木质机的强度,无法飞的更快。” 杨锐对孙梅堂判断很是赞许,两人边谈话边步入厂区。和天字号的管理一样,此地的工人也是身着工作服、戴工作帽,他们虽然对一大帮将校进入厂区有些好奇,但并不围观,只是稍微注目之后便走开了。 组装厂并不是砖石结构,而是钢架棚。这也是能在短时间兴建的原因,为了隔热,屋顶的里层除了用了石棉瓦之外,外层屋顶上还装了水喷循环系统。是以厂房的四周都有水沟环绕,便以落下的水再通过抽水机抽上屋顶。此时已经是深秋,气候宜人屋顶并未喷水,诸人进入车间反而还有一阵暖意。明亮的防爆灯下,高大的厂房使得车间略显空旷。车间的中心是一条平整光洁的道路,两边则是组装的工区,入眼便见十数架飞机正在安装机翼。 和通化柴油机厂一样,飞机总装车间也没有使用福特式的流水线作业,而是施行细胞式生产。各种小车将所需部件送至装配工区,每个小组在各种辅助工具之下完成对飞机最终组装。和用传送带速度赶人不同,这里是每一个小组进行作业比拼,最优的组员配置、最优的组装工序、乃至最适当的实习生培训办法,都在这些小组的竞争过程产生。 杨锐喜欢这种生产模式,因为生产整个成品而不是枯燥的负责某一单调工序。将让工人更有积极性,他们不会一辈子只生产一个螺丝,而是所有人都希望成为装配小组组长,生产的效率问题,品质的改善问题,都将在他们的成长中被挖掘出来。和福特流水线模式相比,这里是无数个处于竞争中的小飞机制厂,而福特则是一整个枯燥、呆板、毫无改进、只会按照程序运行的机器。 “现在是组装最新式的俯冲轰炸机……”孙梅堂的话让杨锐吓了一跳。俯冲轰炸机,这不是纳粹的斯图卡才有的吗。 看到总理有些差异,旁边的飞机厂总工厉汝燕解释道:“总理。我们在实验室给的资料里发现飞机可以俯冲轰炸,虽然机型不同,但现在我们在飞机上使用的是铝合金材料,强度和木质飞机不可同日而语。年初我们制造出一架样机试验之后,轰炸效果极佳,于是空军就准备订造一批俯冲轰炸机。和水平轰炸不同,俯冲轰炸将有更高的命中率,只是局限于机体强度和发动机马力,现在飞机携带的炸弹还小。重量一般在六十公斤,威力还很有限。” 想不到飞机设计局还研究出这个东西。厉汝燕说实验室给的资料的时候,杨锐猜测一定是那部电影里的俯冲轰炸机被他们看见了,然后试验之后开始设计制造。他顿时心中喜悦,道:“很好!以后发动机进一步改进,那挂的炸弹将会更大。这很好啊。鱼雷轰炸机负责水平,俯冲轰炸机负责垂直。呵呵……” 杨锐最后一句‘小日本有苦日子过了’没有说出来,但在场诸人因为他的赞扬却神采飞扬,鱼雷轰炸机那边可是问题不少,现在多了一个新机型,并且得到总理大人的肯定,和让大家又增强了不少信心。其实说到底,还是中国航空工业太年轻了,这么年轻却又拔苗助长的弄这么大的规模,这便使得大家很没底气,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有价值。 飞机组装厂东侧都是组装车间,而西侧则是部件装配车间,这些东西基本是从全国各地运过来再组合的,其中发动机来自太原、机体材料来自吕梁、制动钢丝来自马鞍山……所有的这些都是通过钱塘江运送过来的。 杨锐在厂区转悠了一上午,中午就在工人食堂吃饭,对于飞机组装厂他极为满意,厂区整洁、工人干练、管理科学、技术先进,这可以算是国内最高水平的工厂了,虽然规模极小,但由此工厂再行扩大还是简单的。 吃饭午饭休息的时候,徐华封也没有例行打盹,而是兴致勃勃的说着这飞机制造业的将来。“竟成,这飞机确实是好东西啊!这东西速度比火车还快,若是发动机功率能增加至六百马力,那么两个或者三个发动机,就能造出专门运人的客机。飞机每小时可飞两百公里,京城到沪上一千一百公里,早上吃过早饭出发,晚饭前就能赶到……即便是最远的伊犁,也只有两千七百公里,算上加油、休息的时间,最慢二十个小时也是能到的。这还是我国,若是能将飞机售予各国,那其数量不可小觑啊。竟成。这东西说不定可是比拖拉机还要好卖。” 昨天晚上和潘世忠细说空军的一切,本就谈到很晚,上午走了一圈,加上飞机厂的伙食很是可口。吃太饱的杨锐此时可是有些困了,奈何徐华封是老人家,他这么有精神,他还是要奉陪的。于是,杨锐只好再点一支烟。狠狠吸了几口道:“我担心的还是此次对日作战啊,要是我们的飞机能就此打响名头,那以后在国际上定是好卖的,要是空军对日本海军威胁不大,比如那鱼雷轰炸机并不好用,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华封先生,这飞机产业可是和汽车产业息息相关的,飞机厂平时就是汽车厂,这也是实验室除了研制气冷发动机,液冷发动机也一起研究的原因。这液冷发动机其实就是汽车发动机。两个产业的差别在哪里,那飞机毕竟是天上飞的,所有零部件都有重量限制,对于发动机来说,每马力重量越轻越好;而汽车则不同了,地上跑的,每马力重量多一些并无不妥。一个国家汽车工业有多繁荣,那它战时飞机制造的规模就有多大。发展航空业造运输机是一个办法,但要保持整个飞机产业,还是要造汽车。” “汽车不是早就要造的吗?”徐华封道。“从美国回来的留学生。可又好几个说着要发展汽车产业。” “嗯。”杨锐低低的恩了一声。汽车他早就想造了,但是国内配套工业不全,冶炼技术也不达标,再加上这几年资源有限。他还是感觉应该通过战争拉动工业发展,而在战后再军转民,将产能通过合适办法释放出去才是最好。 “华封先生,奈何汽车不是拖拉机啊。造我们是造的出来的,但和进口货、特别是和美国福特相比有优势吗?”杨锐轻声说道。“想想啊,现在T型车才买六百多美元。马力二十匹,不算汽车外壳,不算轮子,就算那个引擎,也就是三十美元每匹马力,换成银两是每匹马力五十两,新元是六十元,这价钱,已经是低的不能再低了,而且听说福特T型车的价钱还在降……” 柴油引擎现在卖价是每匹一百两左右,卖到美国的拖拉机基本在一千美元以上,这还是十马力的小型机,想到汽车和拖拉机的价格差异,徐华封感叹道:“这两个价钱不是差了一倍多了,那要是美国人都买汽油拖拉机,不买柴油拖拉机,我们岂不是……” “这个不必担心,美国汽油每加仑十二美分以上,煤油七美分,柴油只需要三美分。而且汽油柴油油耗也是不同,一加仑汽油最多出七马力,而一加仑柴油则有十六马力,所以算使用成本,大家还是买柴油机而不是汽油机或者煤油机,这可是有八到十倍的成本差异啊。”杨锐解释道。“淳安厂地处深山,并不在交通节点上,这里以后要生产汽车还是挺难的,毕竟太偏了。而且要生产汽车,那么现有厂房还是不够的,造汽车毕竟要许多零配件供应商,这就等于要兴建一个汽车城,摊子可是要铺的极大的。” “汽车城?”徐华封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他捻着胡子道:“我听说美国人的汽车厂可是有钢铁公司的,似乎什么东西都要自己造,我们建难道不是这样建吗?” “不需要,还是供应商模式最好。”杨锐道,又对深入这个话题并无兴趣,便不想往下说起来。他其实在心中想一个问题,那就是在美国人已经获得优势的情况下,自己造出来的汽车卖给谁呢?之前他是想过这个问题的,中国没有殖民地,自身经济发展水平也很低,要是造出来的汽车只靠外销,那一年也卖不出多少。面对此情况,在他的潜意思中,真正的客户或许只有苏联,沙俄本身工业化程度就不高,工业产品也很次,一旦俄国内战,那原有的薄弱的工业体系将会破坏殆尽。在欧美都不承认苏联的情况下,中国如最先承认苏联,极力支持伟大的列宁同志和伟大的斯大林同志,那就能一定时期内独占苏俄市场。 通过一战赚钱,战后用这些钱请德国人帮助升级产业,再通过苏联市场完成最初的产品升级,这样中国的工业才能脱胎换骨,真正的建立起来。钱、技术、市场这些对现在的中国来说都是要靠天赐的。日本有满清给他送钱,有英日同盟获得技术和市场,可中国没有,所以美国、德国、苏联在外交上分量就非常重要了。 杨锐想着战后的布局,徐华封见他不说话,也就自娱自乐的哼小曲儿了。下午两点时候,休息之后的两人又被接到了不远的航空基地,一进航空基地杨锐就听见了飞机的嗡嗡声,转过一片警备森严的树林,天空上果然有十多架飞机在飞行。 “这是第五批的学员,他们正在飞教练机。”潘世忠少将说道。 “教练机?”杨锐拿过望远镜,看向空中的那些飞机。都是双座的,机翼很大,机身线条也不利落,只在空中进行盘旋……随着树林的退后,能看到见的空域越来越大,天空的飞机也越来越多。 “是的,总理。在海试之前,所有飞行员都要飞满一百小时。”潘世忠道。他是飞艇出身,但飞机也亲自驾驶过,对于飞行员训练很是熟悉。 “一百小时?”杨锐则对飞行员的门道很不清楚,“那整个训练完成要多久?” “一般如果一个新人身体、学识都合格,那需要九个月时间。最早的两个月是学习和飞行相关的技能,而后四个月是初步上机试飞,开始五十个小时由教练带着飞,而后五十个小时则是他自己飞,最后三个月将转至温州基地进一步训练,在那里将完成最后五十个小时的训练。”潘世忠道。他说完又担心杨锐不明情况,于是接着道: “总理,开始的时候我们认为五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就足够了,但……第一批飞行员转至温州海试之后,接连发生事故,所以不得不增加飞行小时,而后通过对第一批飞行员调查发现,如果没有一百小时的飞行时间,飞行员难以熟练掌握飞机,在对舰攻击中也无法快捷组队,更无法平稳的投放鱼雷,所以最后便把淳安基地的飞行时间增至一百个小时,这样培养的飞行员经过海训、海测之后,才能成为有效的鱼雷机攻击手。” 一个飞行员需要一百五十个小时,那也就是说,不算其余,一个飞行员就需要三到四个飞机发动机,算上汽油还有其他消耗品、固定资产投入,每个飞行员的培养成本最少需要三万元,一千人,就是三千万元。杨锐总算明白为何空军的预算一加再加,这完全是累积飞行小时弄出来的。 “一切以作战为目的。”杨锐心中肉疼之后,又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给潘世忠少将、还有秦国镛上校、刘佐成中校、李宝焌中校、李绮庵少校等人打气。“你们就放心训练吧,我中华再穷也不能穷空军。” 杨锐气势磅礴的说了这句话,旁边随同的军官们忽然激动的开始鼓掌。空军自成军以来,飞机制造厂、配套材料厂、训练基地、训练费用等等等等,花的钱不下四千万,这可是比当初的预算多了太多,并且今后估计还需要一千五百万。潘世忠这些人没想到自己花钱如流水,而钱花完再看产出,那不要说战果,就是训练也是惨不忍睹,现在总理有如此力挺空军,大家都放心了。 己卷第三十二章晴天 空军将领们喜气洋洋,而杨锐想着花掉的钱以及将要花掉的钱,脑子里不由再一次浮现听闻来的,关于那本现代战争指南里所说空军只有百分之十作用的论断,若是空军作用只有百分之十,那经费也就只应该给百分之十,可现在已经远远不止了。 杨锐苦恼的时候,潘世忠少将和厉汝燕则把他和徐华封带到了研究院的试验棚。厉汝燕指着一个类似农村吹谷风车一样的东西,很是自豪的道:“总理,这是研究院设计制造的风洞!” “风洞?!”杨锐有些吃惊,这个词他听说过很多,却没想到现在就出现了,更没想到居然简陋的像一个吹谷风车,真是太…… 杨锐心中嘀咕的时候,厉汝燕道:“这个风洞是仿制于美国莱特兄弟的,我们了解到情报部门关于风洞的情报,也就着手仿制了一个。这个风洞的性能要比莱特东西的更佳,风洞内气流速度大约可达六十公里每小时,飞机的外形设计、还有结构很多方面都需要依据风洞试验的情况而定。” 总工程师说吹谷风车是风洞,作为外行的杨锐也只有认了,虽然在他看来风洞必须是一个山洞。“飞机飞行的速度最少也超过一百二十公里,这么说风洞的速度还不够?” “确实不够。”厉汝燕道,他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如果要建立更高速的风洞,那需要的投资就要更大,特别是需要多级电机不断的加速,而且风洞的长度也要提高……” ‘又是想要钱的’。杨锐心中只呼上当,不过他却道:“风洞必须要最好的。设计师飞机的核心,风洞又是设计的核心。” “明白了。总理!”厉汝燕欣喜道。有这句话他想了好久的高速风洞算是有影子了,他心中只呼总理万岁! “这是什么?”杨锐没想到自己的英明决断又使一个属下归心,他看见旁边一架俯冲轰炸机竖立的悬吊在试验棚横梁上,机翼上还吊挂许多沙袋。 “总理,这是之前我们做的机体强度试验。”厉汝燕道:“风洞速度不够。特别是飞机俯冲的时候速度很快,很多时候速度将超过五百公里,此时机体所受拉力极大,在试飞之前。我们为保证安全就先用沙袋加载法测试机体强度……” “沙袋加载法?”杨锐问道,他感觉这既然是一种办法,那一定是有来历的。 “是的,总理,这是国外飞机制造者惯用的办法。我们也就借鉴过来了。”厉汝燕道。“除了测试机体,我们也要测试各种材料的拉力、木材的顺纹压力、横纹压力、剪截力、抗弯力;对它们的物理性质,如密度、湿度、比重也进行测试。”厉汝燕毕竟是工业学校的,虽然不是系统的飞机专业出身——其实那时也没有大学有飞机制造专业,但做研究还是有板有眼的。杨锐在心中对他赞许的时候,他拿过一个铝合金薄板说道:“总理,以后飞机产业要发展,此材料将要大兴,如果能像钢板那样将铝合金轧成更宽的薄片,那么整个飞机都可以用金属制造。可以不再用爱尔兰麻木或三合板了。” 见厉汝燕如此说,杨锐和徐华封对视一眼就笑了,徐华封清咳一声道:“你就放心吧,总理对飞机很重视,他考虑问题永远走在我们前面。现在吕梁电解铝厂不但专门购进五千吨水压机用以压铸铝合金零件,还专门购进德制辊宽为一千一百二十毫米轧机,不过那东西本是轧钢板的,现在用来轧铝板就不得不需要一些时间做调整,但也要不了多久,反正啊。你就能拿到宽度打一千毫米的铝板了。 飞机设计其实只是冰山浮在海面上的一角,底下全是工业基础技术,譬如冶炼技术、金属加工技术、发动机技术,这些才是海面之下的冰山啊。山西工业园钢铁厂项目的大部、吕梁铝厂的全部。都是为飞机制造而建的,你们在这里就放宽心,工部保证为飞机制造提供最佳之条件。” 极少说场面话的徐华封忽然转了性子,开始强调工部对飞机制造的支持来,而他把情况描绘的这么好,只让诸人眼中都放光。但杨锐却有些泼冷水,他道:“说真的,空军比之前想象更花钱,飞行员根本就是用银子、用金子堆出来的。政府拨给空军的资金来自赋税,而赋税又来自百姓,百姓生活不易啊。我希望大家要省着些花钱,但知道要办成事情又不能一心只想着省钱……哎,这话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说这些大家不要有负担,尽心尽力完成本职工作吧。”杨锐此时有些也词不达意了,为了避免尴尬,他指着另外一个试验棚道:“去那边看看吧。” 第一个试验棚是整个机体机型,这一个试验棚则是各种部件了,杨锐以前写在记事本上的东西在此都有体现,比如防爆油箱、副油箱、玻璃透明罩、降落伞、自动灭火器、防弹座椅、弹射座椅、射击协调器等等,这些有些已经用在飞机上了,有些只是做技术储备。 看到这些东西一一变成现实,杨锐问道:“现在有哪些已经用在实际中了?” 没有人知道提出这些创意的神秘人就是当今总理,厉汝燕道:“有不少已经实际运用了,比如降落伞、防弹座椅、射击协调器这些都已经用在飞机上,而防爆油箱、玻璃舱罩等也已经在研制,但还没有装在飞机上,主要是战斗机的设计延误了……” 在原来的规划中,鱼雷轰炸机占整个作战飞机数量的百分之八十,战斗机和侦察机只占两成,但即便如此,战斗机也还是难产。和追求航程、不那么在乎灵活性的鱼雷机相比,战斗机问题多多,为了追求静不稳定性,设计人员甚至把旋转气缸发动机重新装到了飞机上,但大功率转缸发动机常常引发陀螺效应,而一旦飞机进入陀螺,即便是有经验的飞行员也难以改出;而使用小马力转缸发动机,那飞机在航速、机体强度上又难以和装备大功率星形发动机的飞机相抗衡。所以设计院在绕了一会弯路,牺牲了两名试飞员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星形发动机和液冷V型发动机的老路上,开始加强对飞机气动布局的研究。 “那双机编队、空中旋转这些战术呢?”杨锐再次问道。这些也是他从小说电影里看来的,自己无法实践,只好交给下面办理再检查成果了。 “总理,这些都已经实际运用了。”潘世忠少将道。“待会请总理和徐大人移步到水库库区,在那里将有一场演练。请总理和徐大人检阅。” 设计院并无太多参观之处,是以不久杨锐和徐华封就来到了库区,在此空军将要表演鱼雷攻击、俯冲轰炸以及战机格斗。这些演练是由本届学员担当,只有俯冲轰炸是老飞行员,毕竟飞机刚设计出来,不经过专门训练,难以保证学员安全。 鱼雷攻击并无出彩之处,特别是因为紧张,第一组鱼雷机攻击机帆船并不成功,而后面的几组则发挥了应有水平。编队整齐、变高飞行、投放鱼雷、变高归队进行的都很利落。因为俯冲轰炸机已经制造出来,垂直俯冲攻击和水平鱼雷攻击不须杨锐提点,潘世忠少将就安排部队开始互相配合,这使得机帆船上的防空火力一时不知所措,上面和侧面的威胁不知该如何取舍,再加上战斗机一顿扫射,机帆船上不少机关枪射手被它们的橡皮子弹打的抬不起头。 空中全是飞机发动机的轰鸣,水面上则是机帆船使劲变向和机关枪的殊死挣扎,虽然进攻的只是两条机帆船,但杨锐感觉是在看二战片。着实是过瘾,只在这一刻他才感觉那几千万花的值,让他娘的什么百分之十见鬼去吧! 攻舰演练结束之后,杨锐特意到机场参观了那些演练的飞机。鱼雷轰炸机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对俯冲轰炸机很是关注,厉汝燕见此便介绍道:“这款俯冲轰炸机装备的是最新式的昆仑三型十一缸星形发动机,功率高达两百九十匹,加压之后更强。飞机长为七点五八米,翼展八点八五米。机翼面积二十七点八七平方,机高二点八九米,最高时速可达两百六十公里。为了使飞机能经受俯冲的高速度,主梁由钒钢制成,其他横梁用的是铝合金管材,这就给飞机增加了一百八十公斤重量,再加上俯冲时易受攻击,我们又对飞行员座椅、油箱、发动机特别加装了装甲,这些筹措使得飞机空重达一千一百四十公斤,比战斗机增加了三百七十五公斤重量。 除了重量增加,飞机的结构也做了些调整,机枪我们放到了上机翼上端,同时飞行员座椅特别升高了,这样在俯冲的时候将能获得良好视界;再就是在机翼的后部加装了刹车减速板,俯冲的时候飞行员可以通过铝质减速板控制飞机速度。对样机多次测试之后,我们认为它已经能够经受住俯冲冲击,现在唯一不足就是携带的炸弹太少,减装燃油的情况下,飞机可以携带两枚六十公斤的炸弹,或者三枚四十公斤的炸弹……” 杨锐只在二战哈德文里面看见过斯图卡的描述,知道这种飞机的功能和用处,根据他所提供琐碎却有效的资料,设计院经过几百次的试验和人命代价,基本掌握了俯冲轰炸机设计要点。可设计过程发生的故事说三天三夜也是说不完的,所以厉汝燕只是轻描淡写的介绍这款飞机的性能,只在他不经意中,才会对这架半金属结构、单尾翼、加装减速板和防弹装甲的飞机表现出由衷的喜爱,这毕竟不是照抄实验室送来的神秘资料,而是诸人废寝忘食在试验中一点一滴的修正设计。 杨锐并不知道俯冲轰炸机背后有多少故事,但他却知道这是闪电战的核心利器,没有俯冲轰炸机,那坦克永远是步兵伴侣。他对着身边潘世忠少将和厉汝燕说道:“俯冲轰炸机很好!虽然炸弹还不大,但随着发动机功率增加,炸弹的重量是可以上来的。这种机型以我的经验看其实就是一门大炮,因为它可以干炮兵定点清除的事情,六十公斤的炸弹,这可比一百五十毫米大炮炮弹重多了。不过,我还有一个建议,就是以后所有的俯冲轰炸机俯冲的时候都要发生一种厉啸声……” “厉啸声?”厉汝燕有些不明白。他深怕总理外行指导内行。 “对,啸声务必要尖锐、心惊胆战,要让敌人一听到这种声音就胆寒。”杨锐莫名的笑。“以后鱼雷轰炸机只能装备海军,而战斗机和俯冲轰炸机。除了海军,陆军也是需要的。这门空中火炮务必要精益求精,将威力发挥至最大。” “下官明白了。”厉汝燕答道,他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对于杨锐说的厉啸声让敌人心惊胆颤一时无法理解。可当这种被人称为‘厉鬼’的俯冲轰炸机广被外敌惧怕时,他才想起今日总理脸上那种莫名冷酷的微笑。 杨锐交待厉汝燕仿冒斯图卡啸声的时候,演练的第二场已经开始,这回出场都是老飞行员,他们都是经过资料和几百次训练洗礼的,空战中抢占高位、爬升、俯冲、缠斗、翻滚、旋转、反转,这些杨锐从小说、电影里看来的东西在他眼前一一展现,也幸好此时的战斗机重量轻,铝合金硬度高,要是机体的强度差一些。这么剧烈的动作可要使飞机空中解体了。 战斗机演练结束,杨锐忽然站起身鼓掌,旁人惊异了一下,也在激动欣喜中鼓起掌来。杨锐的鼓掌是因为看到了以后中国强大的空军,而众人的鼓掌是因为训练成果完全被总理赞许。这是他们所没有预料的,即便战斗机再强,即便全世界也没有敌手,但对打击日本军舰也毫无用处,而关键的鱼雷轰炸机虽然在刚才演练时频频集中靶船,但那只是在水库上。海训时要想击中靶船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特别是刚才鱼雷攻击时,有多枚鱼雷发生跳水现象,这让潘世忠等空军将领心中捏了把汗。 “我看到我们已经走在世界的最前列!”在掌声歇下之后。杨锐开始讲话,“这很让我为诸位骄傲,但大家不要忘记,领先只会是暂时性的。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科技大爆发的时代,飞机性能在极速提升,材料科学也日新月异。很多情况是今年领先、明年平庸,后年落伍。我们做的事情其实就是一场无止境的接力赛,要想在接力赛中获胜,那就要完善人才梯队:飞行员充裕并且善战,飞机设计师经验丰富并能快速应对敌人的新机型,空战指挥官则要精于计算善于调配,而政府和工部,一个给你们充裕的资金支持,一个给你们雄厚的工业基础,唯有如此这场接力赛我们才能最终获胜。同志们,好好干,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夕阳西下,背衬这落日的杨锐宛如一尊神像,他站起说话时候,稍下面坐着的空军官兵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觉得那里有一个带着光的影子,简短的讲话完毕,只等站在杨锐近处的潘世忠少将等人开始鼓掌,官兵们才拼命鼓起掌来。 坐船回严州的路上,深情莫名振奋的杨锐忽然想到正在美国建造的那艘航母,问向徐华封道:“那艘平顶船造的如何了?按照美国人的效率,这种万吨船应该下水了吧。” “确实是下水了。”徐华封道。“美国人很奇怪我们为何造一艘这样的船,说是战舰又没有大炮和装甲,说是商船又有三十节的航速。竟成,你这船到底是要如何啊?” “要如何?”杨锐大笑道,不过徐华封不懂配合,没有问‘总理大人何故大笑’,他只好悻悻道:“你说要是把今天我们看的那些飞机都装到船上去会如何?” “装到船上去……”徐华封深思起来,忽然道:“要真是飞机能上船,那再好不过了。可船太小啊,这一万三千吨,能装多少飞机炸弹?再说这飞机起飞总要一段距离吧,一万三千吨的船,最长也就一百七十米,这能飞的起来吗?” “当然飞得起来。”杨锐笑道,“这就是造三十节的原因。就算无风的状态,三十节航行时也能给飞机带来五十四公里的相对速度,而飞机一般六十多公里就可以起飞了,所以并不需要多长的跑道。真正难的是降落,海上风向多变,要想在一百米内让飞机安全降落,那就必须要用到阻拦索了。”昨夜半夜未睡,白天又折腾一天,杨锐身体极倦但精神却是飞扬的。“华封先生,实验室和工部又是要多开几个项目了。着舰用的阻拦索、起飞用的弹射器、还有升降飞机用的升降机,还有光学助降系统、信息指挥系统、雷达警戒系统……” 因为以前曾关注过第一艘航母辽宁号,杨锐这个海军三把刀忽然变身为航母二把刀,唬的徐华封是一愣一愣的。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很惊讶杨锐如何能想象出这么多东西,后来随着描述的深入,他觉得要制造一艘航母确实是比造无畏舰更难的工程,这不单涉及到造船,还涉及到造飞机,更有两者之间的适配和管理,这些都让他听的津津有味。只等几个小时之后杨锐开始打瞌睡了,这顿航母制造科普课程才算结束。 打着哈欠,说了半天觉得受不了了的杨锐忽然止声问道:“几点了?” 听的正入港的徐华封‘啊’了一声,而后才道:“这怕是子时了吧。”而后拿出表一看,惊道:“啊,已经是丑时了。竟成,还是先睡了吧,明日再叙。” 晕,没想到一说就是五六个小时,杨锐犯晕,脑子里一片发凉,正向去睡觉又想起那航母的事情还没有问完,于是道:“说了半天,我都还不知道那船怎么样了?” “哦。那船啊……”徐华封这才把思绪转到了几个小时前,笑着答道:“船已经下水了,现在正在舾装,虽然我们很保密,但船的外形一亮相还是吸引了美国海军的目光,他们也频频派人和我们的人接触、参观,想了解这艘船的更多情况,不过这次就没像以前对潜艇那般对待我们了,他们只是看。” “现在就围上来了?”杨锐有些不安,但也知道这么怪的船,舾装时必定会吸引别人目光的,“那设计、图纸说明的呢,美国人能仿制吗?” “竟成,不是你说这船一定要我们自己设计的吗。”徐华封诧异道,“前清派去英国留学的那些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王平轩、叶在馥、马德骥、郭锡汾、巴玉藻、王助、曾诒经等人,这些人都已经在我们的安排下转到麻省理工了,他们中有些人继续学造船,有些……像巴玉藻、王助曾诒经、王孝丰四人则转向航空工程专业。那艘船就是他们这些人主导设计的。图纸什么的都在我们手里,美国人即便是能仿制,也不可能全抄我们。” 巴玉藻、王助的名字杨锐是知道的,他奇怪道:“现在麻省理工居然有航空设设计专业?” “有,据说是刚刚开的。整个系只有六个人,两个美国人,剩余四个就是他们。”徐华封道。“今年同济大学堂也说要开这个专业,九月的时候已经招生了……” 徐华封还想嘀咕,可杨锐却是困了,摆着手进了屋子倒床便睡,一觉就是天亮,此时窗外秋高气爽,真是一个好晴天。 己卷第三十三章太难 “严州府衙门地处梅城镇,此乃富春江、新安江、兰江三江交汇,自三国时期就已置县,唐时开始设州,历为睦州、严州的州治所在。其建制久远,自古又是江南通往闽、赣、徽数省要道,故而历史悠久,人才荟萃。前明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状元商辂,便是出自我们严州府。也正因为此,通向严州府衙门的到处都是功名牌坊。待到本朝开国,严州因是元勋之地,科考更有优待,是以去年科考一开,严州独中百余人,此为天下州府之最,更有十三人入京殿试……” 富春江秋冬季江水枯竭,但还是能行得了大船的,富春江轮船公司的客船早晚都有上下杭州的班次,是以船东大老王不明白这几个人为何要包船西上严州。而根据地的多年培养,在他发现这几人的京腔,借故上岸向以前的情报站报告,得到‘悉心护送’的回报后,他才嘱咐家人小心招呼起来,每日的菜式也多了些花样。 大老王虽只是船户,可小时也是读过书的,奈何几试未中,最后只得子承父业开始划船运炭。新朝可是在严州孕育并最终夺天下的,在身为严州人的大老王看来,这可是自己的王朝,也正因为此,大老王不但关心国事,更常注意来往客商,特别是去年严州抓住几个洋人收买的探子之后,他就更加留神小心。 一个船户说话都这么斯文懂礼,这不由让从京城下来的季公公感慨起今朝只花了数年之间便夺了天下,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数使然。季公公多愁善感,文笔尤佳,在京之时曾和另一位巴公公合著一本唤为一八九三的说部,书出数章,一时洛阳纸贵,深受京中太监文人赞誉,只可惜辛亥六月二十六夜间一声炮响,革命军杀入紫禁城。他清淡无为的生活由此打破,那本说部也由此断文。 京中大小太监文人骚客根本就没心思抱怨平日看的说部就此断文,他们个个都开始担心自己的命运:革命军接管京城皇宫之后,大小太监们先是按照学识分类。不识字并五十岁以下者,下发一百两纹银全部打发回家,五十岁以上者,想回家者加五十两,不想回家的便在宫中颐养天年;而识字的那就不同了。只要对新朝并无怨恨,那就统一考试进入督察院,派驻各地为官。 唯有像季公公还有巴公公这种心灰意冷,不想再问俗事之人,依旧在宫中当差,可此时那些太监头目总管们都被革命党开革,其历年积攒的银两也被收刮的一干二净。老人即去,新人便是升官了,神武元年,四司八局十二监处处都是新人为官。季公公和巴公公如今一为司礼监的随员太监,一为印绶监的掌印太监。换在前清,这可是惹人眼红的位置,但新朝大权掌于内阁,宫中各监也就是牌坊罢了。置身皇宫的自己为何会派到严州来,季公公是不知的,那答案虽在随来的圣旨和尚方宝剑中,但时辰未到他是不好开玉匣的。 富春江两岸冬意萧索,江水清澈,江岸上庄稼已收。阡陌纵横,赤露的田野上犹有一层薄霜,唯有早间的太阳是鲜亮的,晒着暖暖冬阳。季公公倒有些喜欢这江南水乡起来,整个冬天都在这江南度过,这也是不错的。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身边的巴公公忽然默念起白居易的忆江南。一会读罢道:“可惜如今已是冬天,看不着春天的样子。老季,等咱们年过五十,就来江南吧。” “来江南?咱们不是要在此处呆到明年才能回京么?”季公公道。 “不是这般,我说咱们…那什么退休之后来江南,”巴公公说着新朝的新词儿,“在京里呆了大半辈子了,有生之年换到江南正好。咱们正好把那本说部写下去。” 巴公公一直想把那本说部写完,可光说不练,总是说公务繁多,诸事繁杂,季公公正想笑他,却感觉船身一晃又一荡,而后便停下来了,忽闻得船老大的声音:‘诸位客官,可是到严州港了。’于是便道:“这事儿以后再说,赶紧上岸吧,码头上估计接咱们的来人了。” 在杭州巡抚衙门所派管事的协助下,两位公公不一会就出了船舱,上了岸。船停在大南门码头的最里侧,近处并无他船,只远眺西面方见舟船如云、桅杆似林。跨上窄窄的踏板,上岸的两人看见早已在青石码头上等候的一个武官和数顶轿子,为首的那官儿上前敬礼道:“欢迎各位大人莅临严州!属下是华燕秋上尉,特受命来接几位大人。” 见武官向自己敬礼,季公公和巴公公不好说话,只是抱拳,随后便上了轿子,入了大南门,途经黄埔街,穿过无数牌坊,直往严州府衙而去。 京中隐秘来严的两位公公上轿急行的时候,府衙里的众人已经在等着了,今日为中华空军的建军之日,按照算好的日子时辰,午时当为吉时,那时登台最好——效法古时拜将,现在严州府衙前可是搭了一座拜将台,届时圣旨一读,军旗、宝剑、印信一授,这和海军、陆军并列的第三军空军便成立了。 杨锐对礼部弄出这样的花头并不在乎,但预定的空军司令潘世忠少将则从早上起来就是足心冒汗,他不想总理在对空军赞许之后,居然会让空军独立成军。自古以来,有陆军,有水军,可何时有过空军?衙门里坐立不安间,忽闻外面探报,说是京中来的两位公公快到了。 此报一传,潘世忠少将以及诸位空军将领都弹簧般的从凳子竖起来,而本对此并不在乎的杨锐也开始起身。此来的虽是两个太监,但毕竟是皇帝的代表,这小孩儿虽然无权,可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在杨锐的带领下,诸人都出了衙门外头迎接来人,杨锐对着两位公公抱拳客套道:“两位公公,事急从权,为严守机密,可是怠慢了。” 季公公见是当朝内阁总理在此吓了一跳。再看他身边的将官众多,也连忙行礼,而后才被众人迎了进衙门去。两人换装完毕,歇息片刻之后又赶至戒备森严的校场。他们刚到不久便听有人喊道:“吉时已到,准备登台!” 神武二年十月初五的严州天际万里白云,翻转如絮,云隙里阳光向下垂照在两丈多高的拜将台上,也洒在校场近千名空军官兵的肩上。季公公巴公公登台之时。西风正烈,拜将台边沿插着的八卦旗、五方旗、还有台子中间插着的三军司命旗呼呼作响,只等礼官见两人入位,示意鼓号大作才把这呼呼之声压了下去。 在司礼官的示意下,季公公走向台子中央的话筒,展开从玉匣里拿出的圣旨,清嗓之后朗声读到:“诸将听旨!奉天承运岷王,诏曰:自鸿蒙终盘古始,数千年皆有飞天之梦,然虽有翱翔天际者。却未闻其能攻城掠地、克敌制胜。而吾国之飞艇,创建于光复革命之初,克敌于贼酋都城之上,功勋卓著、战功赫赫。今孤观列国飞机之盛,纳总理谋国之言,特于陆海两军之外,再设空军。兹将原陆军少将潘世忠晋升至中将,任命为空军司令,原陆军少将单毓年晋升至中将,任命为空军总监。余下秦国镛、刘佐成、李宝焌、李绮庵、谭根等诸校官皆官升一级,转入空军。鹰击长空、翼振华夏,望尔等降神罚于天际,播国威于世界……” 季公公初念诏书。余光看见台下背负刀枪、英姿飒爽的兵将,顿时心中慌慌,待读错两个字后,只闻得背后一阵清咳,又是全身冷汗,唯不敢再看台下方才越读越顺。只等念道‘鹰击长空,翼振华夏’时,血气也被文意激荡,声音立即大了起来,待念完‘钦此’之后,才发现长长的圣旨已读完了。 登台拜将、单独成军是空军诸人所不知道的,他们只接受军令进入严州,昨日忽闻空军要建军,军官士兵们都激动非常,今听闻圣旨所嘉勉,又是热血翻涌,肃立庄严。等激荡的圣旨念完,台下近千官兵不由自主的齐声呼喊:“岷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中华万岁万岁万万岁!岷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中华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呼喊间,按照礼部剧本,身着军装的杨锐和空军第一任司令潘世忠并排骑马检阅空军方阵,而后又齐齐下马在鼓乐声中登上高台。潘世忠中将躬身接过季公公手上的圣旨和宝剑,再接过总理手中的猎猎军旗,步入到台中话筒却言语凝噎,正当杨锐以为他忘词的时候,他却忽然挥旗高喊道:“鹰击长空,翼振华夏!鹰击长空,翼振华夏!” 礼部鼓捣的所有仪式都让杨锐提不起精神,但礼部的所有仪式都让那些小兵大将们振奋异常,对此杨锐很是无奈。不过想到这些家伙都官升一级,又独自成军,大呼小叫也不过分。毕竟是空军啊,三万元等于两万两,一两三十七点五克,两万两就是七百五十公斤白银,这还是新手,熟手重量肯定超过一吨。这一吨白银总归是要善待的,不光待遇要提,荣誉也要给,如此才能使其奋勇杀敌。 这一日的宴席之后,杨锐终于折返北上,先是去武昌视察汉阳铁厂、军工工业园,而后再至山西太原吕梁等地,视察那些花费重金建造起来的基干工业。此时同蒲铁路不少路段已经竣工通车,赶到山西太原钢铁厂的杨锐发现高炉上轻烟渺渺,引自美国伯利恒公司的数个五百吨生铁炉已点火试炼,这个总设计年产百万吨钢的大铁厂一期工程已经建成。钢厂杨锐是熟悉的,但他此来山西重点是去吕梁铝厂,是以在山西省巡抚孙松龄的陪同下,他再坐着火车来到了吕梁铝厂。 “会长,这山西之铝全在吕梁山一带,其铝矿储量有两亿多吨,为全国之最。交口孝义一带铝土品质最佳,埋藏最浅,可露天开采,故吕梁铝厂便设在孝义。”巡抚孙松龄是直隶蠡县人,前清举人,复兴会一大直隶代表之一,杭州举义之时因为直隶总督袁世凯不想丑事外扬,是以没有抓捕,只是叫人劝他逃走。这才留得一命。和其他人喊杨锐总理不同,他只呼杨锐为会长,示意自己不曾忘本。 杨锐对他的小心思有些发笑,但却也能领会他受的压力。和杨锐所知山西矿产丰富、资源多样不同。各省省长以及社会贤达都说那是朝廷没派人到本省探查,一旦探查,那本省资源一定比山西还多。省长的屁股那是一定坐在地方那边的,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特别是新朝不同于晚清。财政税收大权全在中央,所以省长最多能在城市里整治整治卫生、或用可怜的财政拨款剩余办些小事,要大办实业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后世常见的驻京办便开始在京城出现,‘跑部进京’者甚众,那些省长每次入京都携带大量价值不超过督察院规定的‘家乡土产’以用于人情往来,‘无情’之总理府他们是不敢去的,但温文尔雅的文部、爱吃臭豆腐的礼部、常着草鞋的农部、冷面苟笑的户部、全国乱跑的工部、见利眼开的商部、牛皮哄哄的运部,却是他们常去的所在。大学多给几个名额,地方上多出几处古迹、农村多添些铁牛、省账上多得些补助、商会多做些生意、地方多修一段铁路……这些都是省长们所期盼的。纵然在京城里要的不多,但一回到省府,宣扬之下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大家都辛辛苦苦‘跑部进京’,花样百出,湖南说自己是天子之乡、浙江说自己是革命圣地、贵州说自己是贫困山区、辽宁说自己是身处险境、蒙古说自己是汉族小弟……花费那么多心血心机,唯独山西受中央重视,又是修铁路、又是办工业园,这让人怎么受得了。省长们都是复兴会资深会员,都想治理好本省以求有些官声,也知道工业的重要性。现在山西一枝独秀,这么发展下去以后还得了,到时候谁能追的上山西,怕是江苏也不能。 杨锐在孙松龄介绍铝厂情况的时候。脑子里只想着那些开会平时不敢出什么大气,一旦有人闹起来就是乱哄哄齐声嚷不公的省长会议,嘴角微微牵动下,心里已经笑了起来。治国内外皆重,外面的列强不说,省长们个个都想中央供血。但,钱就只有那么多,粥就是那么少,这几年大家将就着过吧。 马车上已经能看到铝厂配套发电站的高大烟囱以及高压输电线了,此时省长孙松龄不再详细鼓吹山西资源如何丰富,而是开始介绍铝厂本身,“……本厂第一期占地十万两千多平方,建筑面积五万三千平方,设计安装五千安电解槽计七百七十座,年产电解铝五千吨……” 孙松龄说年产五千吨电解铝的时候,杨锐毫无反应甚至有些摇头,与后世动不动就十万百万吨的铝厂相比,五千吨铝产量真是不够看的,可谁让如今全世界年产只有八千多吨呢。中国一下子从不产铝国家瞬间变成产铝大国,市场供给增长接近百分之七十,顿时就把原来七百美元每吨的铝价拉下一百美元[注:]。产量让杨锐不满意,价格更是不满意,他没看世界铝业简报之前,还幻想着能像后世一样,生产铝合金轮毂出口美国,但现在铝价是钢价的十几倍,铝合金的价格那就更高,四个轮毂最少要卖到四五十美元,福特那个抠门的家伙一定不会为此买单的。 杨锐为铝产量和价格担忧的时候,一行人在孙松龄的带领下进入厂区,而此时各工厂总办早就在那等着了,电解铝厂总办是昔年负责湖北味精销售处的私塾先生虞德昌(虞辉祖之侄),此人不再像之前那般胆小如鼠,打扮也不是长绸衫瓜皮帽,而是发剪短,身着工装。杨锐为池中之物,他早就看出来了,但能贵为一国之长,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在杨锐对他抱拳之前,虞德昌便开始鞠躬,大声道:“草民虞德昌见过总理大人,见过尚书大人,见过巡抚大人,见过……” 随行都是大人,虞德昌和另外几个总办都鞠躬不断,杨锐念是旧识,上前把他还有另外几个总办扶起,道:“祖隆兄,你就别鞠躬了,都是旧识,大家朋友相见即可。”杨锐此言让虞德昌身子一顿,而后杨锐再道:“祖隆兄怎么会在电解铝厂,你不是在……” 杨锐说到此忽然想道虞辉祖讲他不甚销售烦忧,转到了管理岗,而后氯碱厂便是他管理的,氯碱厂是电解,电解铝厂更是电解,难怪工部会派他来此做总办。 总理问话,虞德昌恭敬回答,理由确如杨锐所想,正是因为他以前是管电解厂的,这才派他来山西电解铝厂做总办;见过电解铝厂总办,旁边则是铝合金厂总办徐宝毓,他是徐建寅的孙子,徐华封的侄孙,早前在德国冶金实验室研究铝合金,铝合金厂初办,为了万无一失,徐华封就把他从德国请回来了,铝合金厂副总办是耿步蟾,山西灵石人,英国伦敦大学皇家矿业学院冶金系硕士;铝合金厂总办见过之后,最后是发动机厂总办姜立夫,浙江平阳人,此人同济大学堂应用数学系毕业,后又读管理专业,是同济第一批MBA。 和沪上轻工业园那些老轨们不同,山西这边见到的人大多是科班出身的厂长总办,便是虞德昌也入同济进修过几年,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不过此种念头在杨锐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释然了。沪上那些人虽然专业欠缺,但技能经验全是实践所得,更是久在商场滚打,若是能稍微进修,那格局就不一样了。 杨锐走神间,徐华封则开始向杨锐详细介绍其电解铝来。“办铝厂和办铁厂一样,诸矿距离远近很重要,孝义至交口都是铝土集中区,这一带发现铝土矿床二十一个,铝土储量两亿一千万吨,其品味不但高还能露天开采,而我们脚底下就是煤田,汾水也在近侧,设厂于此可谓是坐拥地利,得天独厚。电解生产出之铝锭,纯度可达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再与电解铜融合冶炼,得出合金性能颇佳。 但难办的是纯铝可以任意切割,而铝合金则不能,它强度大,故加工不易,要想使其铸造成各种零件,则需在其固熔体热处理冷却后立即加工,此间相隔之时间必需十分迅速不可稍有延迟。因为此种合金在淬火后一小时后,即开始硬化。若是没有办法在这一小时内迅速加工,我们试验下来,则应施以温度控制,譬如在淬火之后存储于零下二十度的冰箱之中,直到加工时始行取出。” 徐华封描述的情况只让杨锐好笑,他道:“素来冶炼都是用水、油冷却的,你这怎么用起了冰箱。欧洲那些王室要是知道这海尔皇家冰箱用来冶炼加工,那肯定要气疯的。这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又为何会这样?” 杨锐感觉好笑,徐华封则很是严肃,他道:“竟成,这铝合金为何只能在零下二十度保持原状,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至于如何发现的,这还得谢谢你啊。当初把冰柜送至欧洲王室的时候,你不是说实验室也要送嘛,这就又送了几台到了实验室。当时冶金实验室对于加工此种合金头疼之极,那可是过了一小时就不好动的,诸人想来想去,后有人认为应该降温处理,这降来降去,最后把这冰箱用上了,冷冻室零下十度不够,诸人又动手将温度降至零下二十度,这才最终解决加工难题。竟成,科研难啊!每一步都太难了!不但要靠努力,还有靠运气,真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  注:1900年铝产量为六千吨,1930年为二十七万吨;1900年价格为720美元/吨,1930为530美元/吨。来自K.格里奥特海姆,B.J.韦尔奇《铝电解技术》P4。 己卷第三十四章出息 徐华封是在感叹,杨锐只感觉他可能是在要钱,狐疑而小心的道:“工部是不是资金又不够了?” 杨锐只把徐华封问的一愣,其实他是觉得科研如登山,光努力是没用的,虽然杨锐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神秘资料,但那只是方向,真正想实践成功研究出制造工艺还是要靠运气。这是他身为一个工部尚书、一个科学工作者的想法,但杨锐的问话却又让他感觉,给工业和实验室提供资源的总理也是极为不易。对没钱的百姓没什么,对有钱的士绅来说,税务局就像强盗一般横夺民财,什么个人所得税、企业所得税、增值税、遗产税、资源税、土地增值税、耕地占用税、消费税、城建税……,林林总总近二十种,不管是国外有的,还是国外没有的,都开始在国内征收,弄得士绅们常常高呼:‘复兴会万税!杨竟成万税!大中华国万税!’ 好在这些税收的主要征收对象只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十,基本不涉及佃户,也少有涉及到自耕农,加上军队、警察、税警、农兵四者在手,开国后一千多起暴力抗税皆被镇压,超过五千人被税务法庭审判,一千多人被枪决,这才把士绅抗税的风潮给压下去!在某一次新闻发布会,杨锐就此曾对中外记者转引美国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名言:在大中华国,只有死亡和纳税不可避免!谁拒绝纳税,那谁就是整个国家的敌人! 总理如此说,洋记者可以理解,但因为某种原因,他们却在英文报纸说什么‘本届内阁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收税,没有之一’。洋人一鼓捣,那些身着洋装的西化分子、心怀叵测的宗社党、卖国以求救国的孙汶党就开瞎起哄,特别这些人将开国之后税赋翻倍增长之事拿出来蛊惑人心,弄得舆论哗然,国会因此也质询内阁。但税务局一份准备好的中日两国税赋对比报告扔了出去,狠狠的给了这些人一耳光。 按照中日两国政府的公开数据,神武元年日本税赋总额占国民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三点四,并自明治维新以来的这几十年。日本税赋比例都在百分之二十至四十之间,最低者也就是神武前九年(1903)的百分之二十四点四;而中华税赋总额只占国民收入的百分之十一点五,不及日本最低额的一半,平均额的三分之一。 国税局报告如此说,又让躲在租界的宗社党欣喜万分。新朝每年六亿多两税赋还说只占国民收入的百分之十一点五,那‘我大清’收三亿多两岂不是只占国民收入的百分之五?可还没等遗老们高兴多久,另一份报告又反手再给他们一记耳光,那就是满清时虽然最高只有三亿多两的税收,但正所谓‘明税轻、暗税重、苛捐杂税无底洞’,在满清咸丰之后,百姓实际的税赋已经达到或者超过百分之十,雍正之后也超过百分之五,只把康熙永不加赋的脸皮剥的一干二净。 因为租界的存在,宣传战线的斗争是丰富多样的。也因为士绅的抗税和走私的泛滥,这两年国税局每天都有税警殉国,死的人不必打仗少多少。徐华封想到这些事情,忽然感觉杨锐这个总理也难,他拉着杨锐的肩头道:“难啊!都难啊!” “我们只是难,但再难也没有百姓苦!”徐华封想着大家都难,但坐在总理位置上的杨锐却知道百姓的境况到底如何:住窝棚的、一家只有一件体面衣裳,裤子要轮着穿的、春夏之交吃野菜的、喜宴上只见木鱼不见真鱼的、因为怕养不活女孩溺死、男孩卖掉的……百姓真是太穷了。要从这些人手里收税,国税局的税务员很多上班一日就辞职,有些会员更直接给杨锐上书。说百姓太苦,去收税实在于心不忍。杨锐无奈之下只有写了一份公开信,告诫诸人如果不收税,那一定还有有马关之耻、辛丑之痛。到时候赔款就不是两亿、四亿五了,而是要赔十亿甚至是二十亿。 “华封先生,百姓扣牙缝的钱都被我们拿来建国有企业,要是往后那个王八蛋要搞什么国企私有化,或是中饱私囊,我杨竟成第一个毙了他!”杨锐想着后世种种。牙齿不由咬的咯咯直响,杀气腾腾。平心而论,他是一个愤青,而之所以愤,便是因为见不得不平之事,革命种种虽然让他心性扭曲,但希期望万事公平还是他的本性。 徐华封和杨锐的对话旁人大多没有听见,但这句‘我杨竟成第一个毙了他’因为说的响亮,其他诸人闻声都是吓了一跳,总理身着文官官袍,虽然高大但却和蔼,可千万别忘了,他可是杀人造反开国的,杀心不减。 其他人心都是悬的,徐华封却没有感觉,他道:“那要是像以前轮船招商局那般怎么办” “喏,”杨锐瞥向发动机厂总办姜立夫,“培养职业经理人,给这些人发股票。西洋有些公司也不是股东亲自管理,把公司交给专业的人管,也能发展壮大。他们创造的那一部分利润,切一片给他们,那这些人就有积极性了;再有就是国企里采取聘用制,真要是铁饭碗端到死,那就分不清是养老院还是商业公司了。” 大中华国从来就没有什么工人先进性之说,这就让杨锐可以放手压榨工人,徐华封不明白后世铁饭碗之弊,他只认为前者有效,捻胡子的同时,开始注意起姜立夫这个年轻人来。 在省长孙松龄的安排下,杨锐是先参观电解铝厂,再是铝合金厂,再是发动机厂。工厂产区很大,光是巨大的电解车间就转悠了半个多小时。电解车间走廊宽阔,走在其中的杨锐感觉像是在后世的游戏机厅,还是没人的上午——这些电解槽的模样像极了后世的电子游戏机,它们一个个并排而立,粗大的电线从车间顶端的支架上伸下来,插入电解槽内。每一个电解都在工作,每隔一段时间,工人就要把电解槽内的液铝用虹吸管吸入保温桶,待一个保温桶装满,这些铝液将送至出铝车间去除杂质。而后要么直接冷却出锭,要么送至铝合金车间熔铸铝合金。 杨锐对铝电解技术并无了解,也不需要了解,他只关注关注铝的成本。他打断虞德昌的介绍,问道:“一吨铝成本大概在多少?” “成本……”总办虞德昌并不惊讶,天字号是有成本会计的,各项成本都很明晰,当下道:“回大人。每吨核算下来大概在一百金镑到一百零五金镑金镑之间。” “一百到一百零五金镑?这不是比铜还贵,我记得铜价也就是四百五十两一吨,合六十多英镑。”杨锐重复道,现在国际通用货币是英镑,所以他还要把英镑乘以五换算成美元。世界铝业发展的简报用的货币单位是美元。 见杨锐嫌贵,虞德昌再道:“总理大人,按照美国人的技术,每生产一公斤铝就要二十八度电,一度电则要两公斤煤,这也就是说造一吨铝需要五十六吨煤。煤价四两半这就要两百五十多两了;铝土要用烧碱溶解提纯,烧碱的用量不小,析出三水铝石之后还要焙烧,人工不少钱,但最后大的一块是固定资产折旧,这些合拢就有这么多了。” “按你这么算,这中间的差距不小啊,为何产铝的工厂那么少?”杨锐不好告诉他侯德榜制碱已经在沪上启动了,以后的烧碱成本定会直线下降,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吨铝能赚两三百美元。为何世界产铝量那么少。 没想到杨锐是问这个,虞德昌松了口气,道:“大人,西洋那些铝厂都是几百吨、几十吨的小厂。且煤和铝土共处一地还是少见的,即便是有这样的地方,可小厂也是要建电站,要有溶出车间、析出车间、焙烧车间,要不然没办法电解,所以产量小的工厂固定成本就高……。他们的成本要比我们的高不少,一般每吨都要超过一百一十五金镑,在一百二十金镑左右。加之铝的用量不大,需求少,那自然产出就少了。” 需求少自然产出少,虞德昌此言完全正确。杨锐稽首间已经离了电解车间,走向车间头上的出铝车间。电解槽出来的铝液比铝的熔点高三百度,这些铝液装进保温桶之后,可以存放不少时间,因为如今铝合金的用量不大,所以很多生产好的铝锭就整整齐齐的码在仓库里,少有销售。 虞德昌不明白朝廷和工部为何不急于卖出铝锭,他只觉得要是只生产不销售,那终究一天这铝厂要资金链断绝而办不下去的。此时刚好见杨锐看些那些铝锭,他便婉言道:“大人,工厂开工之后,却是有不少洋行来此洽谈代销……” 杨锐明白他的担心,但却不好说不卖铝的原因,只问道:“这样生产一吨铝不卖,需要多少钱付给工人和供应商?” 煤矿是国企,烧碱也来自沪上化学工业园,唯有一些电解槽阳极碳棒还有一些机器耗件要外购,而后就是工人工资了,可电解厂工人不多,五千吨的厂也就是只有两千多人。虞德昌脑子转了一圈之后,道:“回大人,一吨铝大概要付出一百七十多两。” “那就先囤着吧。你没听说洋人就要打仗了吗?”杨锐笑道。 ‘洋人就要打仗了’是杨锐的口头禅,是他用来说服内阁和国会的,而内阁和国会又传给报界,弄得这句话已经变成了玩笑话。华洋对辩说不过的时候,就会有人来这么一句:‘二毛子别神气,没听说洋人就要打仗了吗?’。先知的论断变成唱衰洋人的口头禅,杨锐对此很无奈,但幸好说的人越多就越没人信,他也就放心了。 杨锐‘洋人就要打仗’的口头禅一出,虞德昌只是发愣,旁边的孙松龄、徐宝毓、姜立夫几个都是笑了,这句话他们知道是某次国会质询时,杨锐忽悠那些反对党用的。 大家笑过,杨锐也笑道:“一年五千吨,六家飞机差不多就需要一吨铝,三万架飞机就够五千吨了。你放心吧,有铝合金在,铝一定会供不应求的。再说现在铝这么贵,还是因为电解效率太低了,一公斤铝就要二十八度电,实在是太高了。” 杨锐一开口就说三万架飞机。把诸人都吓一跳,唯有徐宝毓知道铝合金用处,更因为在欧洲呆得久,明白那边的形势确实是战争一触即发。不断的点头。至于三万架飞机,他不知道洋人打起来会造多少架飞机,但那铝锭是可以久放的,卖不出去无非是占用银钱罢了,并不要紧。 为了节省铝液再加热成本。铝合金车间几乎是连着出铝车间,不过因为保密原则,虞德昌行到铝合金车间门口就退了回去。 铝合金车间极高,因为里面也有个水压机,虽然只是五千吨,但高度和气势并不比南京造船厂的那万吨的弱多少。杨锐和徐华封还在电解车间之时,就听闻这边的轰隆轰隆作响,现在一进车间,便看到那台近二十米高的水压机。此时机器正在运转,虽是远远的站着依然能感受到锻造时的那种炽热和压迫。不过和杨锐想象的不同。水压机下横梁只会缓慢下压,而不是像气锤那般急速往下锤击。想到此杨锐忽然自嘲笑道,“我以前还以为它是像锤子一般使劲锤的,没想到居然只会压。” 一个铁了心要买水压机的人居然从来不知道水压机是怎么工作的,这让旁边的几个总办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们反而觉得杨锐可敬,发动机厂总办姜立夫解释道:“总理,这水压机是靠高压水泵蓄能的,所以只会下压。方法虽简单,但用处极大。飞机发动机的曲轴在没有水压机之前,只能铸造一千公斤的钢锭,然后再用车床车到四十五公斤,这么费时不说。造出来的曲轴也不耐用,前期的发动机只有五十小时寿命,正因为此。” “那现在呢?”杨锐知道水压机重要,却没有具体的对比数据,姜立夫的话让他很感兴趣。 “回大人,现在发动机寿命均在一百五十个小时以上。生产也容易,曲轴熔铸之后交由水压机锻模压制,而后再适当车削即可,比以前快了二十倍不止。”姜立夫道。 “哦……那现在是在压曲轴?”杨锐满意的点头。看着水压机巨大的下横梁提了上去,工作台外移,知道这一次锻造应该是结束了。 “总理,这不是在锻曲轴,是在锻飞机上用的机翼肋条。”徐宝毓虽然不知道生产计划,但一看那工作台压模的式样,便猜到是锻肋条。俯冲轰炸机需要更高的机体强度,机翼、尾翼这些易折断的地方是要用锻造材料的。他说罢之后,对人身边跟着的车间主任说句什么,很快几个锻造好的零件便送了过来。“总理,小心毛边,这铝合金极为坚硬锋利。”看到杨锐想去摸那些零件,徐宝毓赶紧道。 送来的是飞机上各种零件,起落架、框架、肋条、动环、不动环,杨锐居然还看到了活塞头,他拿起活塞问道,“这铝的熔点不是很低吗,怎么可以用在气缸里?” “总理,这活塞头还会再套一个钢质缸套,只要膨胀系数合适,两者紧固便好了。飞机重量中发动机重量占三分之一左右,只要能降低发动机重量,那就相当于增加了功率。现在昆仑三型比二型只重了八点四三公斤,就是源于活塞换成了铝制的。”姜立夫说道。 “那能不能按照这个意思,把整个发动机也换成铝的?”杨锐问道,他以前去各地看水果的时候,就常租一辆五菱面包车四处转悠,那车底盘高还能拉能人,很是方便。“这样的话整个发动机就轻了。”他说完又担心现在的技术水平达不到,又笑道:“我纯粹是外行,这也纯粹是瞎想。” 姜立夫倒是在思索这他的提议,扶着眼镜好一会才道:“总理的想法很好,我回去之后可以在液冷发动机上试一试。气冷星形发电机如果用铝制材料散热终究还是一个大问题。” 没说好和不好,而是要试了再说,杨锐喜欢这种态度,当下向他点点头,而后转问徐宝毓道:“现在五千吨水压机够用吗?” “啊……”徐宝毓有些失声,五千吨专用于铝合金锻造,这已经很让他心花怒放了。而总理如今这般问,似乎还嫌五千吨不够大。他道:“总理,这五千吨水压机用于飞机锻造已经足够了,但如果飞机的重量速度增加,那水压机才要增大。” 一战时战斗机很多不到一吨,二战时才大多四五吨,完全不像后世那般二三十吨。由此,一战的飞机对锻压要求极少,只在二战的时候速度、重量都提升,德国才造了几部万余吨的液压机,最大的一部也是三万吨,所以现在徐宝毓并不觉得水压机是材料加工的短板,他反倒想起车间的另一部机器,便道:“总理,现在欠缺的还是铝板轧机。一千一百二十公厘的宽度……要是能在再宽一些就好了,这样机翼和机身所需要的铆接工作就会减少很多,材料强度也会提高不少。” 听着侄孙提出过分要求,徐华封咳嗽一声道:“这已经是全世界最宽的了,你要更宽的,把我这把老骨头拿去吧。” 徐华封如此,只让徐宝毓不敢再言,杨锐则笑道:“是要再宽一些的,可就连这部也是专门定制的,没有比这更宽的了。要想更宽,那就要……还是等华封先生赶着下边那帮人造吧。” 车床、通用零部件、仪器仪表、这些工厂都在太原,杨锐当时只是在那边转了一圈便走了,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徐华封很是凝重道:“造也是能造,但要有人啊,”他说完眼睛在身边几个年轻人脸上转了一圈,再道:“以后还是要靠你们啊!” 徐华封这话只说到他们这几个年轻人心里,从徐寿第一代人办洋务开始,他这一辈算是第二代了,现在中国买进了不少先进设备,但只会使用,简易维修也行,大修之类却是难以解决的。真想自己能设计制造水压机、宽幅铝板轧机,那还是要看清末和开国这几年派出去留学的第三代。 徐华封话语沉重,弄得年轻人都不敢在说话,杨锐见此宽慰道:“还是不要去想目标吧,应该想今天比昨天多会了什么,每天往前一小步,那一年就是一大步,最重要是需不断往前,不急不躁也不停,这样才能把工业建设好。铝合金算是看过了,这东西念叨了好多年,能在办成今天这样,我很满意,你们都辛苦了!” 杨锐说着向他们几个作揖,这些被徐华封弄得很是沉重的年轻人赶忙让开不受这礼,气氛由此活跃起来。出了铝合金厂之后,杨锐问向徐华封:“被你这一说,他可要几天睡不着觉了,毕竟还年轻,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轧机是要宽一些的,一米一二还是不够宽。” “家教如此吧。”徐华封目光凝重,他想起了父亲,“当初家严在的时候,我和家兄遇到什么难题,需更好的机器、更好的材料,家严就是这般训斥我们的。竟成,当时朝廷可不是像你这么全力支持工业啊,很多时候我们是有条件上,没条件也要想法子上。对比以前,他们条件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我就怕这样把他们惯坏了,机器毕竟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只会一心想着更好机器和材料的人,不会太有出息。” 己卷第三十五章局势 山西和陕西间只隔一条黄河,但即便是这么近,等杨锐和徐华封赶到陕西延长的时候,也只能参加一场葬礼! 飞艇在漫天大雪中降落陕西延长油田基地,陕西巡抚徐镜心和油田总负责人任鸿隽、孙学悟前来着陆场迎接。杨锐下飞艇之后就劈头便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前两天不是病情已经得到了抑制吗?怎么昨天晚上突然就……我这勋章颁给谁?” “总理,僿无他昨天是……自尽了。”神色悲痛的任鸿隽艰难说出自尽这个词,身子愈发躬的更低,作为同学同志,这么一个故去,他是极为悲痛的。 自尽二字让杨锐一愣,他憋着的气忽然叹了出来,问道:“他为何要如此?”而后又大概能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不待任鸿隽回答便径自往前去了。 自尽之人叫张辅忠,杭州余杭人,少时家贫,通过中国教育会的资助才在同济大学堂完成大学学业,而后因成绩优秀直赴德国留学。两年前,因为他在有机化学方面的专长,和工业化氟利昂的经历,被杨锐直接点名负责四乙基铅工业大规模生产化项目。 飞机发动机的研发是艰难的,即便解决了发电机制冷问题,但飞机的功率依然难以获得大幅度增长,特别是汽油的燃点太低,一旦气缸压缩比接近四,那么就会爆震,严重的还会导致发动机损坏。由此杨锐想到了化学课本上禁止汽油加铅那一节上对四乙基铅的描述,书中是说最早使用的汽油抗爆震剂便是四乙基铅,但因为含铅汽油污染,最后改用甲基叔丁基醚。 两种抗爆剂都给出了化学式,但甲基叔丁基醚毕竟高分子化合物,现在没踪影,唯有四乙基铅早在五十年前就被德国人发现,只是没人知道这东西抗爆而已。经过实验室实验,汽油中加入极其微量的四乙基铅,那汽油的辛烷值就能大幅度提高。气缸的压缩比能从三点五提高到五点二,在同款发动机中使用加了四乙基铅的汽油,发电机功率可提高百分之三十五,如此结果让震动发动机实验室和整个工部。杨锐对此也极为欣喜,马上下令务必开发四乙基铅工业化生产技术。 四乙基铅这种汽油抗爆剂对于空军而言是战略性资源,但化学课本上只说铅会污染环境,只说铅会对人体许多系统都有损害,根本没提四乙基铅的毒性是铅毒性的一百倍。接触或者吸入挥发物都会中毒,于是十数名专门研究四乙基铅如何大规模生产化的研究者悲剧了。 “总理,僿无只是一时想不开,所以才……”去往延长石化研究院的路上,巡抚徐镜心特意和杨锐同车,“但是他留了一份遗书,上面说……” “上面上说什么?”杨锐有些默然,化学、特别是有机化学是他关注的重点,而张辅忠天资不凡,他在有机化学上的表现大家是能看的道。特别是他才二十四岁,如此年轻的科学家夭折,实在是令人惋惜! “上面说其为国而死,此生无憾。只是在末尾……”徐镜心忽然有个停顿,见杨锐目光逼视,只好道:“他在遗书中最后说,化学虽然会制造出很多东西,也可以用这些东西满足人们之所需,但其终究一天会将整个世界毁灭。他还说……太炎先生说得对,若以道德言。善在进步,恶亦在进步,若以生计言,则乐亦进化。苦亦进化。此所谓有矛必会有盾,今借助科学使让摆脱困境,但科学助人的同时也在害人,因为两者俱分进化,是以这……” 徐镜心话说到这里就停止了,但杨锐知道他没说的话一定是反科学主义的。现在全国都在提倡工业化理念。张辅忠如此说法,特别是他在石化研究院处于技术带头人的角色,说话很有分量;加上四乙基铅中毒大多伤害神经系统和呼吸系统,协助研制的工人因呼吸疾病致死,而化学家们则多是头疼、神经癫狂,种种惨剧就发生在石化院研究员眼前,这只会让其他还活着的、国家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化学家失去价值,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僿无的葬礼什么时候办?”杨锐心中想过这些事情,觉得有必要和化学家们谈谈,不过在谈之前还是要先祭奠死者。 “就在今天。”徐镜心道。“僿无遗书上曾交待家人尽快将自己下葬,而且还要葬在研究院后面的那块墓地。” “其他因此而死的人是不是也葬在那?”杨锐问道,见徐镜心点头之后再道:“那就直接去那里吧。子龙,叫护送的人带路,直接转向墓地!” 随着杨锐的吩咐,车队在停顿之后又开始前行,而在车队的后方,与徐华封同车的任鸿隽和孙学悟也知道总理将去墓地的消息,可两人并无太多惊讶,他们都在思考着张辅忠遗书中的那些话。以前他们觉得是科学救国,但科学救国的同时,却在害人。科学并不是温情的,且毫无人性,一颗子弹不会因为前面是人而不是木头就拐弯,一辆火车不管上面有没有载人,只要开动它就会往前。科学说到底只是一种威力巨大的工具,要想真正受益还要人去使用,可要是有人用错了怎么办?或者它的潜在效用便如四乙基铅之剧毒,一时不被人察觉而无从防范怎么办? 车队在风雪中无声的前进,徐华封本想说话,但见两人沉痛异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等好一会,孙学悟才问道:“华封先生,四乙基铅到底有何功用?” 因为四乙基铅太过重要,在杨锐看来具有重大的战略价值,所以研发生产与实际使用是完全分开的,石化研究院和化学实验室并不知道这是汽油抗爆剂。徐华封想着这个事情的密级,沉吟一会才道:“颍川,我只能告诉你这东西是用在军事领域的,极为重要,甚至关系到一场战争的胜负。” “是为了造毒气吗?”孙学悟因为徐华封说到战争瞬间想到了毒气,但他自己立马否决了这种可能,他转而问道:“华封先生,那以后要接触这东西的人多吗?” “也许会很多。”徐华封艰难的说道。美国报纸已经在畅想每家一部小汽车了,四乙基铅添加到汽油里,那只要有车的家庭都要接触,而按照经济的发展。有车的人将会越来越多。他说完后,再安慰道,“如果甲基叔丁基醚能造出来,那么就可以替代四乙基铅。” “那甲基叔丁基醚是不是就无毒了?”孙学悟直率的问。 无奈的摇了摇头,徐华封坦诚道:“我也不知道。” 于是。谈话就此结束。 半个小时车程,杨锐赶到了石化研究院背后的墓地。 美孚借着独办延长油田和拥有中国探矿权这两条利好消息,在美国股市大捞了一把之后,延长油田就不去了,只一个劲的往新发现的南阳油田跑。在签订南阳油田合作开发的协约之后,这里就按照之前的工业计划,开始建设中国第一个石化基地和石化研究院,并且为了给石化领域培养人才,这里还开了全国第一所石化学校:延长石化学堂。 研究院和学校是一体的,等杨锐赶到墓地的时候。研究院、还有石化学堂大约数百人早已经在那了。十几辆马车齐齐的赶来很是惹眼,特别眼尖之人看到了前车有着总理府标记,而后在看到总理居然亲来,人群中忽然骚动起来。而当杨锐下车步入墓地的时候,披麻戴孝的家属已经迎上来了。那是一个女人,应该是张辅忠的妻子,她远远的就朝杨锐跪拜,想说话确实泣不成声。 杨锐正向上前将其扶起的时候,却被徐华封拉了一把,就在杨锐怀疑自己是不是坏了规矩的时候。徐华封已经把人扶起来了,他温言道:“世事无常,人生不定,还是要请节哀啊!总理大人今日刚至。忽闻噩耗,悲痛异常,特亲来此处,一为祭奠亡灵,二为表彰其功,勿要太过伤心了。” “民女谨记大人教诲。民女,民女……”女人凝噎着说不下去,而杨锐此时也是上前道:“还请节哀吧。僿无他……哎!” 随着杨锐的一叹,女人的凝噎忽然转为哭泣,人总是如此,即便是之前再怨,可当看到总理亲至,她却怎么也怨不起来。对于女人的哭泣杨锐素来忌讳,他见此只好跨步往前。 明白总理是要祭奠亡人,葬礼的主事已经把路祭的幄账搭了起来,待杨锐上前烧香酹茶酒之后,研究院的研究员和石化学堂的学生都围了上来,照例祭奠之后是要唱挽歌或是讲话的,他们都想听听杨锐会说些什么。 “同志们,昨天晚间我忽得僿无噩耗,很是震惊,继而是惋惜悲痛。我并不只是悲痛国家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化学家,而是感慨他的人生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年。此来,我本是来赞誉他在化学领域的突出贡献的,但如今任何赞誉在此都毫无价值;此来,我更是带来了国家贡献勋章,准备售予僿无,以及和他一起为此牺牲的人,可再多的勋章此时也已黯然失色。 我不太想着重说僿无之牺牲,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国家和民族贡献一切;我也不太想说石油化工如何重要,虽然石油化工和机电产业一样,是我中华工业的立国之基;我只想说僿无最后留下的那几个问题,那就是科学究竟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我们做的这一切是否真的有价值,是否会在后世被人疼骂? 我明白僿为何会作此感想,他并不怜惜自己的生命,他只是怜惜其他人、后人的生命,生怕有更多的人会和他一样,因为科学而不幸,这是他的可贵之处。可若真以生命来衡量科学,那科学救助过之人是它所伤害之人的几万倍、几十万倍,甚至是上百万倍,我们之所以过的比以前更好,都得益于科学的进步、物质的丰富,这些的背后都因为科学。 同志们,我并不是说我们要去膜拜科学,我只想问问你们,选择科学是不是因为你们想去探究万物之理,是不是想通过科学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国家?若是这样,那我们继续向前行吧,牺牲虽然不可避免。但牺牲绝不应该是阻挡我们前进的缘由。” 简短的讲话之后,杨锐便闭口不言了。只待葬礼完毕晚上回到住所地时候,他才和徐华封说话:“生产工艺的研发已经完成了吗?” “嗯。”徐华封点头,“我看过了僿无书写的整个报告。他把一切都改良好。虽然要用到大量金属钠,但那不是不能解决的。晚上之前,我已经让人订造设备、买入原料了。” “那就好。”杨锐道。现在外交局势越来越紧,说不定日本人那一天就会开战。 “竟成,以后工业的发展的发展方向是石化和机电吗?”想着下午杨锐的讲话。徐华封忽然问道这个问题。 “确实如此,现在这几年我们是什么能赚到钱那就建什么;打仗需要什么,那就建什么。但等战事一结束,那工部这边就要转向了,方向就是石化和机电。”杨锐说道此又点了一支烟,他今天抽了不少,“在过去的一百年间,国家要想称霸世界,那就要有煤和铁,而现在不同了。要想在世界上不被欺负,不但要有煤和铁,还要有油和电。前者全世界都意识到了,这也是美孚愿意借钱给我们的原因,几个省的探矿权,再怎么找也是能找到油田吧。” 杨锐忽然呵呵的笑了起来,他给美国人的地方都是没油或者少油的地方,大庆和胜利他可是留着的。重重的吸了一口烟之后,他再道:“后者大家就未必能领悟到了,毕竟现在电动机毛病很多。又贵,大部分工厂都还是用蒸汽机,但等高压输电和永磁电机出现,那将会有越来越多工厂用电动机而不是蒸汽机。我们可以抢先占领这个市场。最少能占据这个市场一半的份额,这是一个大头。 可电机只是设备,卖出去总是会被仿制的,石化就不同了,造出去的东西别人未必明白是怎来的,即便是明白。也未必能造得出来,即便造的出来,那成本未必有我们敌。塑料、尼龙、人造丝、人造橡胶、这些新型材料用处极大,一旦问世,那买丝袜都能赚几十亿美元的。” 今天一天都很压抑,雪从早上开始下到晚上,只让人心烦意乱,杨锐唯有说一个后世的笑话聊以自嘲,但是徐华封却是听不懂的,他好奇道:“丝袜是什么,那东西真能赚几十亿美元?” 他如此认真杨锐只想笑,可想到墓地上那几十个墓碑他心中又是一沉,“说说罢了,但石化必定是大力发展的,这是战略产业。” “可油呢?”徐华封明白杨锐的决心,只是现在全国最大的油田已经交给美孚了,虽然是双方共同投资,但油田是美国人管理的,石化基地总不能建到那里吧。 “油?放心吧,会有的。”杨锐道,而后又度步走到屋子里挂的地图前,道:“西面也是有油田的,虽然远,可质量极佳。要是等拿下了中亚,那我们就可以和伊朗接壤了,油管也就能直接从那边拉过来。” 杨锐有些时候似乎什么都知道,而其他一些时候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中国煤极多,若石油从三千多公里外的西域运来,怕运费就会让人出不起。徐华封道:“那太远了。” “近的也有,山东就有。”杨锐道,“只是现在不能开发,还是战后再说吧。” “可何时会开战?”徐华封问道。 但这个问题杨锐没有回答,现在外交也好,日本国内也好,各种形势错综复杂,谈判虽在继续,但日本已经举起了军刀,什么时候劈下来,完全是不知道了。 其实任何一个国家,特别是新兴国家,其内部的形势都是复杂的,因此日本国内的政治形势比中国复杂的多。几十年发展,日本财阀实力已经极为壮大,三井三菱住友之类的财阀已有隐隐控制日本朝局的趋势和能力,他们这些人被日俄战争坑惨了,花了十几亿一分钱赔款都没拿到,最终只占了中国半省之地和一条铁路,虽然有个关东州和旅顺港,但那十几年后按照协约是要交还给中国的。如此惨痛经历,加上国库空虚让他们再也不想打仗。 财阀如此,可两年前吃亏的陆军却不干,八年前那么强大的俄国都被日本打败,现在的日本强于八年前的日本,和中国再次国战,一战彻底把中国打垮,从新让其变成满清那种半割据状态对于日本是最有利的。如果真是让中国逐渐发展经济、建设工业,那因甲午而奠定的东亚势力格局总有一天会被中国颠覆,特别是日本对于满洲的占领在法理上只是继承俄国以前和前清签订的协约,一旦协约规定的二十五年到期,那中国必定会借此收回满洲的一切,甚至,现在打开的中国市场也将被杨竟成关闭,届时日本的商品将会全部被赶出中国。 日本陆军长州藩那些大佬们提出这些棘手且致命的问题很蛊惑人心,但西园寺公望却不是这么看。此人是明治元老之一,也是日本第一贵族藤原家族出身,更是天皇的亲戚——藤原家族素来出皇后,近一千多年来,七十多个天皇中有五十四个天皇立藤原家之女为后,而今的大正皇后就是藤原家之女。 西园寺认为中日之间并不能通过战争就能解决问题,只要适当的对中国让步,就可以避免和中国发生战争。等十年之后,不管那时是不是杨竟成执政,中国也会被内部矛盾所牵扯,无法全力对付日本。他认为此时对中国开战的决定是错误的,短期内,日本真正需对付的是复兴会,是杨竟成。特别是因为中国政体是议会制模式,只要扶持复兴会的反对党,就能制约复兴会。而满洲那半省之地,失去就失去,并没有太多可惜之处;若是复兴会要禁绝日本商品,那这就是在挑战北京议定书,日本完全可以让盟国英国以及其他列强对其施压。 西园寺不愧是伊藤博文的徒弟,对东亚的形式看的很透彻,而他也很清楚中国的掌权者和他一样,完全知道压在中国背上的根本不只是日本,而是自鴉片战争以来,西方人和中国签订的那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这其中北京议定书分量最重。在中国摆脱这些条约的过程中,日本只要适当让出部分既得利益,以保持中日友好,然后将中国的矛头从日本转向他国,比如俄国,法国、甚至是英国,那日本的收益将会巨大。 平心而论,西园寺战略完全无错,以财阀代言人的身份他看重市场而多于领土,只要保持中日友好,同时中日团结一致,一个出海军,一个出陆军,最后去和西洋人争夺殖民地及市场,那么日本的前途将不会因为中国崛起而变坏,反而会因为中国崛起而变好。 长州藩虽然在陆军根据深厚,但其在日本国内影响却没有财阀大,奈何新登基的大正天皇不如明治老练,骄横傲慢、性格暴躁,根本不明白自己只是藩阀们立的神位,一心想搅合政局,他先是怂恿长州藩拆西园寺内阁的台,后又促成桂太郎再次组阁。东海海战之后,日本海军损失四艘大型军舰,舆论沸腾间更是竭力促使日本立即开战。但此时正值英美出面调停,西园寺借盟国的名义暂时将开战压了一压,想通过谈判拖延、督促中国让步而让民意冷却,局势就这么的暂时稳定下来。 己卷第三十六章对付 可眼下的局势终究是暂时稳定,英美之间也就只有英国真心实意的不想远东爆发大战,特别是欧洲形势紧张的情况下,但英国无法影响中华国会议员,那一群不识字的农民本就对洋人素无好感,而反对党如国民党之流,实力太弱,唯有辅仁文社按照之前的布局开始频频对英法示好,但他们的影响力也只是在两广,并不能影响北方,其对于英国而言,唯一的用处是在中日开战之后像庚子年那样,搞两广自保,这对于中华中央政府将是一个致命打击。 最让英国人憧憬的是,若受两广的影响,江浙湖广等南方省也加入自保,那战争即便是开始了,也能很快结束,杨竟成的复兴会将会由此垮台。要想战争不爆发、或者尽快结束,那就要不断的削弱更弱的一方,这是英国人的算盘,所以在督促中日和谈的同时,他们也在积极的准备东南互保。 杨锐回到京城的当日,国安局长刘伯渊、情报局长张实,在他还没有回府的之前就已经在银安殿等候了。日本国内各派系的情况,洋人的小动作,张实都介绍了一番,但他依然无法判断日本人出兵的日子,日本现在是两股势力在缠斗,一边是长州藩、萨摩藩、以及天皇,一边是贵族、财阀,真要是开战,那只能是局势真的无可逆转。 “那个日本的大正不是说脑子有问题么?”杨锐听完张实的描述,不由感觉历史和现实终究对不上号,就寻根究底的想知道原委。 “先生,确实是有这这种说法,但这只是西园寺底下那般人的说辞。上上个月日本决定派使团来京城谈判的时候,大正就极为不满,他在国会议事堂将诏书卷起来当望远镜,这在日本国内引起巨大震动;上个月检阅部队时,他又跳下检阅台,把一个士兵的背包乱翻了一通。这些极为失礼的举动很让藩阀们很难堪。在日本,天皇就是神,神是不能做出这些失礼举动的,日本民间都认为天皇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出恭……”张实说到这也难得笑起,“日本大部分人都认为天皇不食人间烟火,是上天派下民间来治理日本的神仙。” “不需要出恭……”杨锐和刘伯渊也是笑了,那不就是说日本天皇生下来就没屁眼吗。 “大正素来仰慕西方,他不希望像明治一样。只是藩阀的牌坊,希望能真正的获得国家实权。如果和我们开战,一来可以满足其宏愿,二来可以获得一定的权力,这是他最想要的。”张实接着道。“先生,如果真要挑动日本开战,一是可以将我们支持朝鲜党人的行动适当公开化,二是可以适当的刺激大正,毕竟名义上日本军队的最高统帅是他,只要他被激怒。那他就很有可能绕开内阁,直接命令朝鲜或者辽宁的部队进攻。” “刺激大正?”杨锐稽首,“这确实是比直接拉下脸支持朝鲜革命党更好。情报局这边要切记,除了要关注日本军备,还要关注日本政坛,挑唆日本内部势力内斗是最好的,就像甲午的时候日本人挑唆清流制约北洋那般。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而情报局则是了解政治内情的耳目,你这边若做的好,可以让日本国内势力失衡。甚至颠覆日本也不是不可能。” “明白了,先生。”十年的相处,张实对杨锐的想法已经是一清二楚了,他现在也是按照杨锐的思路工作的。支持桂太郎内阁上台,可是有情报局一份功劳的。 说完外事正想说内事的时候,李子龙进来报告说宋遁初求见,看着刘伯渊这边并无大事,杨锐便让两人退下,直接接见宋教仁。 宋教仁是国民党的党魁。国民党则是同盟会、各地士绅、北洋势力的综合。它在国会势力极小,但在士绅、商绅中的影响极大,因为除了国民党之外,再无任何一党能完全代表士绅们的利益。中日开战,对于农民影响极小,但对商人们却是了不得的大事,要知一旦开战,洋货就有运不进来的危险,土产也有运不出去的危险。 在沪上的时候,沪上商会就向杨锐提出了这个问题,杨锐则强调外贸对中华并不重要。中国没有工业,只有农业,而农产品的商品率,除了丝茶外,也就是东北大豆。东北开战,大豆可以从通过海参崴运出,茶叶因为印度的崛起,出口的大头是俄国,至于生丝,你们有谁有本事把生丝卖到国外?如果不是你们自己卖到国外,那你们在为谁担心? 杨锐当场的喝问把晚宴气氛弄得极为糟糕,沪上商会里多是买办,买办的背景则是洋行,而洋行的背景就是洋人。这些只负责产地收货、产地卖货的狗腿子居然担心起主子的对外贸易来,着实让杨锐气愤,他觉得当初只扶持工部而谨慎扶持商部完全是正确的。 杨锐在等待宋教仁的时候,忽然回忆起视察途中沪上商会的事情来,心中犹自恼怒,他很想听听宋教仁会说些什么,看看此人是不是和那些买办一路货色。 宋教仁听闻杨锐回京就急忙赴总理府求见,在他进银安殿的时候,却看见‘东厂’‘西厂’的头目退出,知道杨锐对自己并无怠慢,他在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 自从大选之后,国民党势力虽弱,但却是仅有的两个反对党之一,特别是国民党势力遍布全国大部分省份,影响范围比辅仁文社大的多,是以不论中外,俱把国民党当宝贝,而宋教仁本人也常被各地望绅、列国公使赞誉,风头一时无两。可正是这种风头,让宋教仁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要不是‘东厂’保卫得力,他如今尸骨早寒。 “呵呵,遁初,许久不见了……”杨锐一见宋教仁,不等他说话就先假笑着打上了招呼。 “总理日理万机,教仁本不该今日打扰,奈何今日中日局势甚恶,不得不来啊。”宋教仁开口就是歉意,他确实是追的太紧了。杨锐还在各地视察的时候,他就电报不断。 “没事。”杨锐请宋教仁坐下,而后道:“这国你是股东,我是打工的。你担心亏本完全是情理之中。你说吧,有什么担心的?” 杨锐打工之说最让宋教仁赞誉,他觉得这比孙汶什么公仆之说好多了,他闻言笑道:“总理,中日两国必要大战吗?” “呵呵。”杨锐知道宋教仁在试探什么,当下把话题转了出去,道:“遁初,这问题可是要问日本了,几次事件都是他们挑起的,中日若真是大战,那也必定是日本侵略我国。可不要忘了,立国之初他们就妄想夺取东北蒙古,几个月前又截击我海军舰队,他们这是铁了心要开战啊。咱们都被人打到头上了。不反抗行吗?” “总理,东海之事只是日本海军私下的一次截击而已,其目的还是要防止我国得到那……什么水压机器,并不是真要和我国全面开战。现在两国谈判艰难,真要是谈崩了,那两国可是要国战了。我中华立国才两年,现在开战适宜么?”宋教仁道。 “遁初,战争不是我想挑起的,很多时候是强加的。很多时候你越是退让,那就越是会被人欺负。反倒是扯破脸皮打一架,那日子就好过了。”杨锐道。 “可万一输了呢?”宋教仁看着若无其事的杨锐,感觉他对中日开战并无半分触动。 “打下去就不会输。”杨锐淡淡的道:“甲午的时候只要多打几个月,日本就打不动了;日俄的时候。只要再打半年,那日本就要被俄国赶到海边。和日本若真的国战,只要战争时间超过两年,那他们就得跪在我们面前。我真想不出日本又何惧?” “竟成兄!”宋教仁听闻杨锐战意烈烈,猛地的从椅子上站起,看见杨锐还是若无其事。又只得重重的坐下。“你这是拿整个国家去赌!” “我们已经在赌桌上,而且一直在输。既然一直输,那就把以后要输的压上好了,这有什么好可怕的?不打是慢慢的输,打还有赢的可能,这难道不是最优的选择吗?”杨锐喝茶的时候瞥了一眼宋教仁,“人最怕的就是安于现状。以前咱们是住瓦房的,后来被打了几顿,被赶去住茅房,再后来又被打了一顿惨的,被赶去住猪圈。遁初,这猪圈就这么值得留恋吗?” 感觉杨锐是一心想开战的,还弄出这么一套说辞,宋教仁顿时被气着了,他待杨锐说完后,重重的道:“我就是担心到最后猪圈都没得住!”他说完又觉得此话不妥,再道:“古时吴国灭越,越王勾践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后繁殖人口、聚集物力,这才最终一扫雪恨。竟成兄,你才三十余岁,难道十年你都等不了吗?” “勾践那种人如此阴毒,居然无耻的去尝吴王拉的屎,就是赢了又如何?”杨锐很不耻勾践,若他是勾践,既然主动去进攻吴国,那就应该愿赌服输,战死沙场。“日本人已经接连进攻我们两次,难道要等第三次么!现在全国民意沸腾,只要政府对日苟合,那就以后就别外战了,干脆内战得了。遁初,我就一句话,要么咱们住瓦房,敞敞亮亮,要么就幕天席地,也是敞敞亮亮。至于住猪圈,遁初,你确信在猪圈里长大的孩子会有出息?!” 杨锐之言让宋教仁无言以对,他沉默半响之后才低声问道:“那英国怎么办?” “英国?”杨锐笑道,“就那些小店主能成什么大事?纳尔逊时代的英气早就被他们挥霍光了,只要我们不动洋商的利益,肯定英国的地位,那在没有看出中日输赢征兆之前,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再说,英国在欧洲麻烦一大堆,他真有心思出兵,两年前就出了。现在中日如果开战,美德将支持我们,俄法更多的可能是保持中立,英国即便是出兵,那也只能是远东的少量部队和海军。我真是不知道英国海军对于我们现在而言,有什么威胁。” “竟成,你可别忘了,天津就在咫尺,那边可是不设防的!”宋教仁听闻杨锐讲述各国形势,终于找到个漏洞。要知道中华时报曾赞誉前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么说来,一旦日本兵临城下。中华可不能像满清那般,动不动就西狩北狩逃往西安承德。 “遁初,放心吧。第二军不是吃素的!”杨锐道。“你若是只为担心中日开战而来,那我就只能言尽于此了。”说罢端起了茶盏。 看着杨锐泼水不进。宋教仁长长一叹,抱拳去了。不过他走后杨锐倒是没停歇,李子龙马上又报英国公使朱尔典求见。 杨锐早想到英国人回来,却不想他这么着急,莫不是说日本人就要动手了吗?想到此杨锐对着他道:“那就快请吧!” 朱尔典和杨锐多次见面多次交锋。对于这个‘无理的,对文明世界毫无敬意的’东方俾斯麦,他有一种说不出厌恶,但作为驻中华公使,他又不得不常和此人打交道。压抑着内心的不快,朱尔典行礼之后直接问道:“总理阁下,如果贵国谈判代表不在和谈中让步,那么面临的将是一场可怕的战争……” “朱尔典先生,我们已经让步了。我说的是去年的谈判,那一次我们基本满足了日本人的所有要求。除了正式道歉和赔款,可结果呢?”杨锐说道此嘿嘿笑了几声:“公然拦截我国舰队,击沉我们国舰船,对这种国家,越是让步,它就越是嚣张。同样的错误我们不会再犯第二次,日本如此不正式道歉,赔偿我国损失,惩办有关人员,那开战就开战吧。这还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总理阁下,如果开战,中国将被文明世界抛弃,而且!”朱尔典用他随身的手杖‘嘣嘣’的敲击着地面。以加重说话的威势,“大不列颠和日本处于同盟关系,一旦开战,那按照同盟协定,不列颠也将加入战争,这个时候中国将……” “朱尔典先生。上次我就说过,地砖很贵,一块就要一分钱,从景德镇运到这里要走一千多公里,运费就需要八分,而且用力敲击它除了制造噪音之外毫无意义,哎!这真不是绅士行为。”杨锐摇头奚落道,再次把朱尔典的谈话打断。地砖之说让朱尔典气得脸色发青,但他终于很绅士的忍下了。“我对不列颠素来保持敬意,政府的改革没有、也不会触动不列颠的关键利益。但是,朱尔典先生,如果英国也参加战争,那么一旦日本失败,贵国花费七十年努力而获得的东西,就很有可能会被他国夺走。贵国真的要把这些东西放到赌桌上吗?要真是这样,我只能说真是太遗憾了。要知道,输了贵国什么都会没有,赢了也不会多得到什么,所以我认为,做出这个决策的人真应该被贵国国王绞死。” “总理阁下,你这是威胁吗?”朱尔典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杨锐就易怒,听到他暗示自己应该被国王绞死,他又是压抑不住的咆哮。 “不,这只是忠告。我实在是不愿意与贵国为敌。”杨锐对他的怒状赏心悦目。“现在是贵国一直在支持日本侵略我们,朱尔典先生,日本能做的事情我们也能做,我真买看出来他们现在还有什么价值值得贵国如此支持。他们不就是有海军吗,等过几年我国也可以建一支舰队,这不就完了吗,英日同盟,换成英中同盟那多好……” 杨锐一直在自说自话,根本就不把朱尔典的威胁当回事,甚至还继续提什么中英结盟。朱尔典却知道,这无非是痴人说梦,以中国的地缘和国力,一旦真的复兴,那势必会威胁大不列颠在亚洲的所有殖民地,这其中就有英王皇冠上的明珠:印度。可以说,中英两国的矛盾是亚洲级别的矛盾,而英日之间的矛盾只是中国势力范围的矛盾,两者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杨锐嘀咕中英结盟的当口,朱尔典站起身,而后从内夹带里掏出一个先令,扔在茶几上轻蔑的道:“这是我赔偿地砖的钱,包括上次的,剩余的部分则是小费。” “不,剩余部分我将会让人换块钢砖,这样阁下下次就不需再赔款了。”杨锐闻言并不恼怒,把小费说成了赔款。 送走第二个游说的人,再来的就是自己人了。将几个复兴会常委迎到内书房,并告诫李子龙下午不再见客之后,杨锐才看对诸人道:“这次来可是因为中日开战之事?” 杨锐说中日开战而不是中日和谈,这让蔡元培一愣,他看了杨锐一眼,道:“正是为此事而来,重安那边谈判马上就要结束了,要还是和日本针锋相对,那战事就无可避免。竟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你们的想法呢?”杨锐看向除谢缵泰、虞辉祖之外的两人,他知道都现在这个时候了,参谋部的计划也应该要和他们交个底。 “其他都可以让步,但日本政府必须正式向我国道歉!”秋瑾坚持道。她虽是常委中的最末一位,但素来利刃般的直抒心意,从不掩饰。 “我同意璇卿的说法。”杜亚泉紧接着道。“如果这次不能让日本政府正式道歉,那下一次就会出更大的事情。” 秋瑾和杜亚泉说完,谢缵泰并不说话,他是中日本次和谈的总代表,杨锐在离京之前早就向他交代了不少事情;而虞辉祖,所有资金的走向都是他操办,杨锐脑子在想什么他很情况。 杨锐沉默了一会,等书房中标志附近都已警戒的白灯亮了之后,他才出声:“其实大家早就要开一个会的,今天既然大家来了,那事情正好可以交个底。” 杨锐说完要交个底却不知道从那里开始说,毕竟整个万历计划太大,而且极为惊人。在他的思考的时候,其他委员都看着他,这些人早就知道参谋部制定对日作战,却不知道详情。 沉默了好一会儿,杨锐才道:“参谋部几年前在制定崇祯计划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对日作战计划了,经过几年的准备,对日本的各项情况,情报局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他们一共制定了五个作战计划,综合考量下来,参谋部觉得戊计划最佳……” 听闻杨锐说参谋部制定了五个计划,谢缵泰忽然想起上一次自己去参谋部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丙计划,心中忽然有些失落,觉得自己在杨锐心中的地位还是不重,但想到在座诸人除了虞辉祖外,其他人怕是连丙计划都不知道,心中又有了些安慰。 杨锐不知道谢缵泰心里在想什么,他只在介绍着万历计划的制定背景:“……所以,最终参谋部呈给我的是戊计划。考虑到计划的内容,戊计划又改名叫做万历,其主要目的是全面废除我国和日本的一切不平等条约,收回日租界、关东州、旅顺港、南满铁路,以及……朝鲜和台湾!” “啊!”在座的几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情不自禁的出声。 蔡元培抢先问出了其他几人想问的问题:“这怎么可能?我们没有海军,怎么收回台湾?” “这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杨锐道:“不是说有无畏舰就能有制海权的,东海海战过去这么久,有哪艘日本大型军舰敢靠近我国沿海,或者在长江上巡航?我们已经在德国订造了一百五十艘潜艇,自己还准备建造五十艘左右。除潜艇之外,飞机也准备了一千两百余架,这些足够对付日本海军了。” 己卷第三十七章前提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清末英雄》更多支持! 杨锐在说话同时,一些和飞机有关的照片被拿了出来,几人在看照片的时候,负责外交的谢缵泰道:“收回台湾对于国际局势影响甚大,真要是这样,那英法必然参战,俄国也将会拖进来,如果到时候德国坐山观虎斗,看着我们和英法俄三国鏖战,那局势对我们很不利了。英法不提,日俄两国如果联合,那我们怕是难以取胜。” “我知道这一点,德国人不是好鸟,威廉也是个傻缺,但是日俄联合对俄国有什么好处?德国能坐山观虎斗,为何俄国就不能坐山观虎斗?”杨锐反问道。“俄国人最好的选择,就是等我们和日本人杀的两败俱伤的时候,忽然出兵占领蒙古,如果我们不同意割让蒙古,那才会日俄联合绞杀我们,这才是他们的最佳选择。如果它在东北一开始就和日本人瞎掺和,打赢了难道能获得蒙古之外的东西?东北可是早就划分好势力范围了。我们光复台湾的时机将选在欧战开战之后,到那个时候,英法在远东还有多少力量?” “那军费呢?”不说话的虞辉祖忽然问道,今年的税收超过预期,但占领台湾要多花多少钱他心里没底,要是需要一亿两亿,那他这个户部尚书只有辞职了。 “五千万以内!”杨锐答道。“只要能获得制空权和台湾沿岸的制海权,那岛上的几千名日军并不难对付。加上台湾本地游击队的力量,参谋部预估派一个师就能完全肃清岛上那几千名日本陆军和万名警察。含章兄,台湾战役,并不会让军费增加多少,甚至因为要维持贸易通道,台湾是一定要占领的,不占领台湾,贸易光靠九江香港那一条铁路未必保险。” “不会半路再加了吧?”听闻只是五千万,虞辉祖稍微安了下心。这几年的税收都高于之前的预期,今年甚至能超过六亿两,但需要用钱的地方也不少。 “目前的情况是不需要再加了,但不能说没有意外。”杨锐不敢把话说死。“其实台湾要花多少钱,关键是看我们能不能获得整个岛的制海权,只要日本陆军无法上岸,无法补给,那战争将会很快结束。但不管怎么说。占领了台湾,我们就有另外一个贸易出口——飞机在台湾岛最南端可以保证天气晴朗下的巴士海峡的制海权,这样我们的商船可以直接从台湾开入菲律宾领海,那里是美国人的地盘,日本海军不敢在菲律宾沿海击沉挂美国国旗的商船……” “那要天气不晴朗怎么办?”虞辉祖追问,他不关心运货物进口,只关心杨锐以前许诺的欧洲大仗要赚二十亿的豪言,如果外贸通道封死,这钱怎么赚? “天气不晴朗那就只能依靠潜艇了。”杨锐答道。“实在不行我们的商船可以编队,让他们只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出发。不过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了。因为这样会影响欧洲的战事。” “竟成,真要俄国出兵占领蒙古怎么办?”话题被虞辉祖打断,谢缵泰又将其扭转过来。现在的外交形势和去年不一样,俄国人表面友好,但俄国国内却是暗潮涌动,担心中德结盟,一旦神僧普提雅庭转变立场,或者被刺杀,那俄国很有可能不会在中日战争中保持中立。 “那就谈判拖时间了,实在谈不拢那就开战。”杨锐说道。“不过俄国一旦出兵远东。法国人会愿意吗?要知道日俄战争法国人可是完全反对的,而德国是全力支持,那个时候欧洲局势还没有现在这么严峻。现在俄军一旦东调,那你说德国会不会开战? 现在东北第1、第6、第7。共三个军,九个师,可实际上呢,我们的农兵可以集结二十万人,所需的武器弹药已经通过飞艇隐蔽的调往各处。真要是俄国参战,关内的……”说到这里杨锐想着还是要重点普及一下预备役情况。要不然说着说着忽然冒出那么多军队来,大家会很惊讶,“复兴会政权基础其实是深入每一个乡村间的农会,现在全国一千三百个县都有农会,从闹革命的时候开始,每一个农会都有农兵。按照统计,累计训练时间在四个月以上的农兵,全国的统计总额超过三百万人。 注意!这不是说没有更多农兵,而是我们的军工体系、经济实力有限,只能把农兵的数量限制在这个规模。两年下来,这些农兵的训练非常充分,步兵需要的一切作战技能他们都已经掌握,欠缺的只是作战经验而已,而部队的基层军官这两年来我们也培训了不少,足够支撑一支两百万的军队所用。” 杨锐说到此,压住了要说话的虞辉祖,他知道他在担心随着军队规模扩大,原有的军费预算是完全不够的。“我们并不是要武装起一支两百万人的军队,要知道到目前为止,国内能用的步枪只能武装一百万军队。我只是想说兵员方面我们并不发愁,有这些农兵足够对付日俄联军。还有,除了飞机之外,我们还有一种新武器:战车。” 随着杨锐的话语,又是一些照片拿了出来,很让大家开了眼界。“我以前就说过,科技的发展势必会增进武器的威力、或者发明新的武器,飞机和战车就是科技发展的产物。把拖拉机用钢板密封起来,加装上火炮和机枪,那就是现代化重装骑兵。通化拖拉机厂已经制造出了这种武器,而且现在已经有三百多辆装备入陆军,编成装甲1师……” 新武器就是耗金大户,一架飞机就要一万两,这种战车要多少钱?听到此处的虞辉祖很是不安,几次开口都没出声,杨锐看着他的样子笑道:“这东西不会比飞机贵到哪里去,这就是一部拖拉机加一门三十七公厘火炮和数挺机枪。空军贵是因为一个飞行员要消耗三个发动机才能训练完成,但战车发动机的寿命可要比飞机好多了,培养一个战车组员并不需要消耗一个发动机,只要消耗柴油就行了,柴油是很便宜的。不是吗?” “只要有三个装甲师,一千多辆坦克,那么即便日俄两军有一百万人,我军也毫无畏惧。有坦克和飞机之后。战争将不再像之前那般只是在堑壕里进行,战车部队将直接穿过敌军堑壕,摧毁敌军后面的兵站和战略要地。试想当日俄士兵看见前面驶过来的是一群没有见过的东西,步枪打不穿,火炮也打不中——飞机的作用就是定点清除敌军火炮。在几公里宽的突破口正面,布置的火炮不会超过一百门,这些都可以通过飞机俯冲轰炸予以清除。 战车部队突破,步兵极速跟进,接下来进行就是歼灭战了,歼灭那些断绝后路、无法补给、人心惶惶的被围之敌。我完全相信在短时间内,这种飞机和战车结合的战法不可能被人找到对策。日俄两军面对这样的进攻,唯一的办法除了派出人肉炸弹炸毁战车外,剩下的就只能是不断后撤再后撤。这是一种立体战争,不再是静态战争。我可以保证世界上任何一个将军都没有见识过这种战争模式,到时,复兴军的进攻将像钢刀插入败絮一般所向披靡,部队更能在一天之内推进两三百公里,因此,我把这种战法叫做闪电战。” 简要的给几个人普及闪电战之后,怕大家无法消化的杨锐停了下来。只是他预料错了,即便是在二战开始,也没人相信闪电战的威力,何况是现在。杜亚泉道:“如果俄国真参战。而德国又坐山观虎斗,那局势就危险了。我感觉我们还是缓和几年再开战为好,最少要等到德俄开战之后,免除后顾之忧才能动手。竟成。我们的底子毕竟是太薄了啊,这样干实在是太冒险了。” “这个基本很难。”杨锐看着杜亚泉道:“看了情报局给我的情报,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英日很有可能会先发制人,在短时间内把我们解决的打算。我们和德国并未结盟,一旦协约国对我们宣战。德国即便是愿意,也没有理由马上开战。这也就是说,战争的决定权并不完全是在我们手里。再则,任何一种新武器,刚出现的时候总是能收到极大的效果,等使用一段时间之后,那么应对办法也就出现了,我们重视飞机和战车,洋人也会重视飞机和战车,真要几年之后他们熟悉这两种武器了,那效果就不一样了,任何武器都是有实效性的。 最后还有一个国际形势,现在欧洲有德国,英法不敢全力东侵,就是海军参战也只能是派少量舰艇前来。可等个几年待欧洲战事结束,已无后顾之忧的英法必定将全力向东,那时候局面和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要是德国胜了呢?那我们不是可以打落水狗吗?”杜亚泉细细听闻杨锐的回答,发现有几次破绽,“还有即使武器有时效性,欧洲大战日本并不参与,欧洲开战我们也开战,这就不会影响武器有效性了吧?而且这样做可以完全杜绝俄国这个后顾之忧,这样我们就不要面对两国大军。” 杜亚泉的反问直中要害,其实杨锐很多时候也会想,自己给德国提供了这么多技术,要是德国胜利了,那是不是几年之后再开战更好?毕竟那个时候英法是战败国,且血战之后也无力干涉。虽然如此想,但他还是感觉德国必败,其中的关键就是美国必定帮助英法。 而对大家的另外一个担心,即德国会坐山观虎斗,杨锐觉得有这样的可能,但这样的可能性很小,所有的征兆都表明德国将在明年年中做好一切战争准备。俄军主力东调,威廉再二也会趁机动手,因为一旦东亚战争结束,那欧洲的局势又将回归从前,这对德国是很不利的。至于等一战开始之后再开战,杨锐也想这样,但他更认为中日战争今年就会爆发。毕竟自己知道德国在备战,英法俄也知道德国在备战,乘着德国备战未完,乘此空挡解决中国这个亲德国家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理了理思路,杨锐点烟之后再道:“万历计划的内容我已经说了,而启动时间按计划是明年年初,因为按照情报那个时候德国已经完全做好了战争准备。秋帆说我们可以等欧洲开打之后再对日宣战。这样确实是没有俄国这个后顾之忧,但我感觉这没有可能。 我们知道德国还要八个月才能准备好战争,英法俄几国必定也知道,注意!这也是我判断俄国不会和日本联合的原因。因为西伯利亚大铁路调兵就要三个月,调回去也要三个月,期间根本没有作战时间,俄国人会这么做吗? 英美之间虽有矛盾,但两国金融势力纠缠不止。一但欧洲开战,美国必定会被英国拉下水。到时候英法借美国人几十亿,美国不打也只有跟着下场,所以我判断德国不管怎么打都必败无疑。除非,除非他能两年内占领法国,可占领法国又如何?海军不如英国,即便占领法国,英国也还会继续作战而不是讲和,不能让欧洲处于一个强家的领导之下,这是英国几百年来的基本原则。只要英国还在继续作战。那美国就会下场,最终的结果还是不能撼动英国的殖民体系。 而且一旦英国和美国走近,那美日矛盾就会缓和,远东也会从英日主导,变为英美主导,我们唯有在英日主导远东的时候才能对日大胜,一旦日本被美国取而代之,那局势又不一样了,特别是我们的商船要通过菲律宾对外贸易,可以说美国卡住我们的喉咙。 对于我们来说。最有利的局势就是德国牵制英法俄,而远东又是由英日主导,美国被他们排斥在远东之外。这个时候,列强在远东殖民体系真正的支柱只有日本。一旦我们将这个支柱推倒,那远东的势力格局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锐显然有些激动了,他语速极快,除了谢缵泰之外,其他几人都没有跟上他的节奏,不过他最终意思杜亚泉还是听懂了。那就是乘着美国支持、英法俄无法东顾的有利时机打倒日本,颠覆之前奠定的东亚势力格局。他觉得杨锐的判断并无不妥,只是杨锐似乎认为即便自己对日本退让,英日等国也会抢先对中华开战,好在欧洲开战前彻底解决远东问题,真的是这样吗? “重安先生,你怎么看?”杜亚泉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这个事情抛向了谢缵泰,他是外交尚书,对国际形势要比在座的几人都了解。 “咳、咳…”谢缵泰一直在听杨锐讲,观点改变且深有所得,比如英美两国的金融纠葛就是他之前没有考虑到的,现在杜亚泉忽然问自己看法,他倒有些失措,沉稳了之后,他道:“如果真像竟成说的那般,英美两国金融势力纠缠甚深,那德国海军若不能打破英国海军的封锁,和美国人做出成生意,那美国到最后一定会参战的。而美国参战,那德国必败,战后我们要想再开战,就要深受英美牵制了。台湾离菲律宾太近,即使欧战前美国人乐意看到我们打击日本,我们也要许诺占领台湾之后允许美国海军驻扎,不然这件事情难以得到美国支持。 秋帆认为最好的开战时机是欧战开始之后或者结束之后,但这个不太可能。真要欧州开战,日本是不会开战的,毕竟他们知道我们陆军数量多于自己,海军占优但并不能获得实际战果,那时候协约各国都无力东顾,远东只有中美日三国,开战他一定吃亏。战前就不同了,日本会认为整个协约国都站在他那边,此时开战他会认为是四五个打一个。 欧洲开始后日本不敢挑起战争,那就只有我们挑起,可一旦这样,我们将难以获得美国舆论的支持,而美国舆论又在很大程度影响着美国国策,如果是日本主动挑起战争,那我们能很轻易获得美国的支持,光复台湾会很顺利,贸易通路也会得到美国针对性的保护。 竟成刚才说的太快,但他的意思我听清楚了。他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美国卷入欧洲、被英国拉拢前开战最好;而要想等欧战开始之后再对日开战,这很难,因为英日一定会提前动手。 还有一个东西我觉得竟成说太快忘记了,美国真要决心站在英法俄那一边,那一定会调解中日战争的,毕竟日本是英国的盟友,而英国又是协约国成员,我们打日本就是在打协约国。这样的话,我们就面临一个很难的选择:继续打,那我们就站在整个协约国以及美国的对立面,即便没有与德国结盟也会被认为暗中已经结盟了;而停战不打,那战后英法俄势力回归,就更没机会打了。 所以,欧战开始之后打,和欧州结束之后打,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两样。我不能判断欧战会打多久,要是像日俄一样,只打一年多就结束,那欧洲那边停了,我们这边都还没有结束,这种情况下台湾是一定拿不回来的;而要真如竟成说的欧洲那边将打个三四年,那英法俄不惧,可美国要我们停战怎么办?要知道所有油料都是美国提供的。在我看来,如果俄国不干涉,如果俄国干涉我们也不惧,那么最好的开战时间就是现在!两年之内光复朝鲜和台湾,那不管欧战什么时候结束,美国什么时候加入协约国,对我们都没影响了。” 谢缵泰说完,杨锐忽然很表扬他:你真是太有才了!战争必须在欧战开战前开始,在美国加入英法阵营后结束,不然加入英法阵营的美国,一定会干涉中日战争,至于欧战结束后开打那就更不要说了,英法美三国一定会把中国压下去。历史上英国不愿意日本占领山东,就是怕日本做大。日本都怕,中国何如? “河南南阳不是有油田吗?现在还不能供油吗?”杜亚泉问道。 “还不能。”杨锐回道:“最少要到后年炼油厂才能建起来,一旦开战,美孚那帮人会打什么注意,那就不知道了。除了油料供给,一战的生意我们还要通过美国来做,美国真要是卡住我们,那事情会非常难办。对日一战,其实就看美国的立场,只要他有一点偏向协约国,那战争就很难打。也许……开战之后我要去一次美国,亲自向美国人示好,要不然……”杨锐说到此,对于自己有这么个卖萌讨好美国人的机会,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 “竟成,我同意你的观点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如果德国不参战,我们能在陆地上硬拼日俄陆军,在海面上能力压英法舰队。参谋部真保证可以做到这一点?”谢缵泰问道。他虽然认为杨锐对国际形势、开战时机的把握是正确的,但有机会,更要有能力,他觉得杨锐描述的闪电战太过夸张了。 “一定能做到!”杨锐深知闪电战的威力,在俯冲轰炸机发明之前,他就对同时应对日俄两军很有信心,现在俯冲轰炸机出现,那就更有信心了。“面对闪电战,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都无法抵挡,包括德军。这是…这本就是质的改变,不是单纯量的改变。想想吧,一个会喷火且刀枪不入的钢铁怪物,一架飞在天空,不断扫射地面还会扔炸弹的飞机,这将让堑壕里的士兵无处可藏。而且敌人一下子就冲到后面去了,军队最担心的就是后路被炒、物资断绝,要是我们选择在庄稼收割之后发动闪电战,那就是不打,饿都能把他们饿死。 至于海上,我们要保证的只是沪上到厦门这一段海路的安全,这只有一千公里,有八百架鱼雷机完全足够,攻占台湾要等欧洲开打之后再开始,前期船队护航的压力不大。再说,我们有多少船啊?海面上可都是洋人的船。要是能赚钱,他们自然会来。”(我的小说《清末英雄》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己卷第三十八章铁了心 一个刚成立不到三年的国家,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却要独自面对世界上四个强国,即便英法俄有德国在牵制,可这样中国就能对付了吗?蔡元培很是不信,他虽然没有出过洋,但外面的世界还是了解的。就在杨锐把闪电战说的天花乱坠的时候,他把那些看不出什么名堂的照片放下道:“竟成,重安,你们说的我都听懂了,就是说现在到欧洲开战前是我们打击日本的最好机会,可我就不明白了,像日本那样通过谈判废除不平等条约难道不行吗?或像美国那般不怎么打仗也变成了列强不行吗?为何我们就不能像日本美国那样复兴? 我可说明啊,真要日本人真的挑起,我一定支持开战,这几年军费这么高,我也理解。我就是不明白为何一定要现在打?欧洲开战后打,你们说不行;欧洲停战后打,你们也说不行。难道就不能欧洲停战十年之后、二十之后再打吗?为何非要卡在这几年呢?” 蔡元培纯粹是个外行,请其入常委会完全是迫不得已,毕竟他是错是对,杭州举义都是在他的指挥下发动的,国内、会内威望甚高。七年前他是一心想开战的,七年后他却不想打仗,真不知道这是成熟了,还是幼稚了。杨锐听完他的话,心中顿时想起了这些,他感觉这人啊还真是会变的,蔡元培已经英气不再。杨锐想着这个的时候,其他几人也都在想着蔡元培所言,觉得他说的这些还是值得思索的。 “国与国和人与人不同,人与人是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而国与国之间,”杨锐自嘲道:“你要想人家对你好,那就要先对人家坏,拿住人家的软肋,亮出自己的枪炮,让别人怕你。两国关系才能友好。日美的历史孑民你大概不清楚吧。日本不把满清打垮,不把俄国打败,列强会同意废除不平等条约?美国近百年偏安一隅,近百年发展。即使工业规模大大超过英德法俄,也要打掉西班牙才有今天。所以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和平复兴之说,只能铁血复兴。” “可他们打的都是……”蔡元培本想说美日两国打的都是弱国,可想到俄国绝对不是弱国。便禁声了。“那非要现在打吗,推后十年、二十不行吗?或者等洋人在欧洲打起来,再去游说美国支持我们不行吗?” “美国的态度关系到油料供应,也关系到欧战时外贸赚钱,我们怎么能确定他不会站在英法一边,干涉中日战事?”杨锐反问道,“推后十年、二十年……,孑民,机会就这一次,抓不住那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可是留美的学生写信回来说威尔逊总统是一个很正派、很开明的人。我们从日本手中收回台湾他总不能反对吧?”蔡元培扶了下眼镜,很是煞有其事中的说道,就好像威尔逊和他已经交往几十年一般。 一边看不下去的谢缵泰道:“孑民,外界传闻都说竟成是个无赖、是个三无总理,可实际呢?我们不能把期望寄托在别国总统的人品上吧。这就是为何我们虽与俄国签有互不侵犯的密约,我依然担心俄国的原因。条约之所以签订就是为了撕毁,更何况是诺言?” “孑民,谁给你写信说威尔逊是个好人的?”杨锐怪笑道,他觉得自己现在很生气,“这样的留学生回来之后学部可不要收哦。还有工部那边我也会交代他们看情况收。” “竟成,你这是……”蔡元培有些迟钝,不知道杨锐这是气话,以为他不满于为威尔逊总统说好话的留学生。 “美国不喜欢日本。就是因为菲律宾和日本所占的台湾太近,所以满清把厦门主动租给美国,前几年美国大白舰队到厦门,当地官员士绅为了拉拢,酒肉女人,应有尽有……”杨锐说到女人。旁边秋瑾重重的咳了一下,他只好对她歉意的笑了笑,然后道:“我们重新占领台湾,那美国人就要担心我们了,万一英国背后再嘀咕一些什么,让些议员在国会里提些议案,或在报纸上发些文章,威尔逊很有可能要站在英法那一边的。 大家可不要忘了,英法美在亚洲都是有殖民地的。英国人好说歹说都不和我们结盟,不就是怕我们复兴之后抢他们的殖民地吗?英国人挑唆日本打完俄国就把日本扔了,我们打完日本,又占了台湾,那美国可是要把我们也扔了。不趁着中美友好的时候,把该干的事情都干完,等美国和英法同穿一条裤子的时候,东亚这边还有谁支持我们?泰国吗?” 东亚这边也就只有三个独立国家了,杨锐一句泰国,只让谢缵泰想笑,他强忍下之后问道:“华封先生怎么没来,今日是要表决中日战事,还只是情况通报?” “华封先生一会就来了。”杨锐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三点三刻了,徐华封应该要到了,“这次和华封先生到各地参观视察,一些话我已经说过了。毕竟工部管理着军工生产,有些事情必须要提前说的。现在军工情况良好,可以支撑我们国战。” 杨锐说着徐华封的时候,外面李子龙按节奏敲门之后,朗声道:“总理,华封先生到了。” 听闻是李子龙的声音,坐在最外侧的杜亚泉见杨锐示意,便把房门打开了。外面正在下雪,徐华封帽子上还沾了几片雪花,他脱掉外面罩着的披肩道:“竟成,我来的时候看见长安街上那家日本人开的山本照相馆关了门,门上贴了字条说是回家祭祖什么的,日本人是不是要动手了?” 徐华封年龄不小,却丝毫没有暮气,他和杨锐相反,仿佛看不到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好的,只觉得这个世界什么都是好玩的有意思的。听他如此说杨锐笑道:“日本人要走的话可不只是一个山本照相馆了,真要走,北京六十多家日本商铺都应该关门才对。” “那你们商议到哪里了?要表决了吗?”徐华封知道今天的会议内容,一坐下就问情况。 “都说完了,就等你来了。”杨锐道。 “好,那我就说我的想法。”徐华封当仁不让。不问别人,先说自己:“竟成在汉阳兵工厂的时候把事情都和我说了。见识过我军的新装备之后——这里我照实说啊,潜艇我造过,威力怎么样心里很清楚;飞机嘛也见过。看过作战演示,这东西天上飞,会抛鱼雷能扔炸弹,着实难防;那战车我也见过,但只是知道性能。实际作战效果没有见过。竟成说飞机加战车就能所向披靡,我没有见过战车演示,也没有见过两者配合演示,可我信他的话。我就是有一个事情不明……咱们没有海军,台湾趁其不备、加之本是我国领土,收回并不难,可我们去不了日本啊,到时候日本拒不投降也不谈判怎么办?” 比发动战争更难的是怎么结束战争,杨锐心中滑过这个念头,而后道:“参谋部计划用潜艇封锁日本对外贸易。须知日本是岛国,外贸一旦断绝,不要说工业,就是粮食也不够。今年冬天,东北的大豆和豆饼就不再出口日本了,这一是因为德国需要大豆作为粮食储备,再是日本农民都用东北豆饼作为肥料,一旦没有豆饼,日本农业产量就要下降百分之十左右,如果我们再占领朝鲜。那对日封锁效果会更好。 第二办法就是轰炸,占领朝鲜之后,最南端跨过对马海峡就是日本,虽然飞机的航程并不能飞到东京。但飞艇可以,而为了给飞艇护航,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可以出动,它有三十节的航速,即便被发现,在潜艇的掩护下逃跑也容易。我们就轰炸日本明治以来建立的那些工业。一旦如此,那些财阀们就要受不了了。陆军中长州藩被我们打败,海军萨摩藩因为我们的封锁将会被日本国内指责鄙夷,到时日本国内势力就只剩下财阀和天皇了,以大正手段,我看他是压不倒财阀的。另外欧洲战争时期可是挣钱良机,这边工厂被炸,同时眼看着挣钱机会流失,你说财阀会怎么想?” “那战后呢?”杜亚泉道,对于日本这样的岛国来说,轰炸加封锁确实是有效的,可他还是担心什么,“这样一战之后,那中日两国可就成仇敌了,以后要是日本回过气来,找到对付战车、飞机以及潜艇的办法,那在英国等国的挑唆下,日本以后可就要……” “战后?战后就中日友好啊。”杨锐笑道:“收回朝鲜只是一个名义,给朝鲜一个独立的名义罢了,日本在朝鲜的那些投资和利益,我们可以不动,还有东北的那些日本厂矿,甚至包括南满铁路,我们也可以不动,因为这些在日本国民看来是他们打赢日俄战争,用十几万人命换来的,一旦失去,民意就要沸腾,这仇是真真切切的结下了。 我们能完全拿回的,其实是台湾,有价值的,也是台湾。毕竟朝鲜本是一个独立国家,即便被我们占领,也不能我们去收税吧?台湾就不同了,日本人在台湾投入了巨资,海港、南北贯通线、台湾糖业、台湾樟脑、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工业,这些可花了日本人不少钱。现在台湾税收从占领前的九万两,增加到去年的一千七百四十八万台元[注1],翻了近两百倍,可见日本人花的心血。 至于南满铁路,因为通化铁路分流,年盈利还不到两百元[注2],这条铁路对于日本最重要的意义是施行运费差价,从而输入日本商品。那些日货一般是从关东州免税上岸,再免税进入南满铁路沿线,到了沿途车站之后通过与商贩勾结,由此偷逃关税。铁路留给日本,关税收上来,那铁路价值就极为有限了。” “可要美国要南满铁路怎么办?”杜亚泉再问道,他也知道南满铁路的价值因为有通化铁路而大减。“他们在东北经济利益极大,八年前就想着把南满铁路买下来,现在既然铁路被我们占下来了,那……” “宁愿自己占领也不能让给美国。”杨锐摇头道,“十年二十年之后,美国终究会变成敌人,日本则可能会成为跟班。占领台湾日本无话可说,帮着朝鲜独立他们也无法可说,只要不动日本在朝利益。当年日本打赢日俄战争时。可是觉得自己是整个亚洲的救世主,帮着中朝两国抵挡住了白种人的进攻。如果我们没收它抢自俄国、用血换来的利益,它就会怨恨,如果再将这些利益转送给美国。那么我们就成了白种人的狗腿子,怨恨就更加深切,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给美国。” “竟成,那朝鲜怎么办,它还是变成以前那般吗。成为我们的藩国?”秋瑾忽然感觉杨锐有种要牺牲朝鲜的意思,于是出声。 “朝鲜?朝鲜将回到甲午前模式,施行中日监管,日本在朝的经济利益我们不动,但它的那些垦殖移民要撤出去,夺朝鲜人之地为日本移民垦殖之地,这实在是招人怨恨。”杨锐答道。 “那朝鲜到底是独立了,还是没有独立?”秋瑾不太明白杨锐的意思。 “在尊重中日两国的既得利益和特殊利益的前提下独立,中日朝三国民众没有高下贵贱之分,贸易机会大家均等。”杨锐拗口的道。他忽然又想到了军费,“我军攻占朝鲜的军费,将由朝鲜矿产和税收逐年偿还,至于日本那边的赔款就参照甲午好了,两亿两白银加上利息还给我们……” “竟成,我们没有兵临东京城下,光靠封锁和轰炸怕是拿不到军费赔款的。”谢缵泰道,“你以后要中日友好,那就不能要求赔款,再说日本人也不会赔。” “那就没收日本人在朝产业。日本人在朝鲜可是修了不少铁路的,”杨锐再道。他开始有些矛盾,收不到高丽棒子的钱他很不甘。 “那朝鲜人不愿意的。这些很有可能会被他们当作是偿还我们军费的财产。”谢缵泰道。“既然收回了台湾,又拿回了朝鲜。那国人对于有没有赔款并不看重。仗义疏财可是有几千年传统的。日本的赔款既然拿不到,那不提也罢,就算我们是恩免他们的;攻占朝军费补偿,可以用日本在朝的部分投资作抵,但不能是全部,日本财阀的利益不能损失太多。他们才是中日友好的基础。另外这些资产一定要朝鲜国王向……向岷王上表进献,要回客气几次才能收下。我们对外可不能直说这是军费补偿。” 爱面子不爱里子这是国人的优良传统,爱虚名不图实利也是优良传统。谢缵泰既然能折衷处理,杨锐对此无话可说。言及于此,整个对日谋划算是介绍完整了,杨锐环视左右,道:“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徐华封安然抚须、谢缵泰面带浅笑、虞辉祖盯在一处,不断默算、蔡元培眼镜推了又推,欲言又止、杜亚泉则左顾右盼,有些不定、唯独秋瑾神色坚毅,语带金石之音,“我赞同万历计划!就和英日俄法好好战一场吧。中华女子定将奋勇当先。” 秋瑾又将女子摆了出来说事,杨锐只是一笑,他又看向其他几人,徐华封见他看来,笑道,“我同意!”谢缵泰也是点头,说道“我亦赞同。”杜亚泉见三人同意,和虞辉祖同时稽首,唯独蔡元培眼镜退了又推,来了一句,“就只剩我了吗?” 他这么说,几人都是笑,杨锐想嘲讽的时候,他又道:“要我同意可以,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战后军费要减下来,全国小学教育要免费普及!” 他这边一带头,秋瑾也转了性子,道:“我也有一个条件,婚姻法一定要改为一夫一妻,妾真不许再纳了,多少花骨朵般的青春女子被老头儿纳了妾,何其可怜!欧美各国都是一夫一妻,唯我中华却是一夫多妻,实在是野蛮之极……” 杨锐不知道秋瑾何时喜欢念念碎了,当即果断道:“既然表决已完,天色也不早,肚子早就很饿,还是散会吧。” 杨锐一说提议,除蔡元培外几个爷们都使劲点头,一致表示肚子也很饿,而后跟着他一溜烟跑了,弄得秋瑾看着蔡元培气道:“你怎么不早提!” 蔡元培崇尚一夫一妻,但却一直死老婆,第二任妻子黄仲玉受其自杀和入狱刺激,前些年已经亡逝,他如今的妻子是以前爱国女校的学生周峻。他见秋瑾质问,很委屈道:“我怎么知道你那么快就答应了。哎。国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要打仗。” “打仗就是为了安定。”秋瑾没有蔡元培忧国忧民的心思,利落的回了一句,便抱拳告辞了。 农历十月二十日的常委会议全票通过了万历计划。在次日的对日谈判中,谢缵泰不改初衷,依然坚持要日本道歉、赔款、惩办,使得谈判才开始世几分钟就结束了。与会的英国公使馆参赞麻穆勒一回公使馆就找到公使朱尔典道:“爵士,中国人一点也不退让。这应该是杨竟成的意思,他们真的是想挑起开战。” “是的!这点我昨天就知道了。”朱尔典回想这昨日在总理府和杨锐的回面,杨锐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他放下手中正在写的文书,再道:“现在是不列颠在远东力量最薄弱的时期,欧洲我们被德国人牵制,美国人又站在中国人这边,而俄国人据说和中国又签订了密约……” “或者我们可以游说美国人放弃支持中国。”麻穆勒建议道。“他们在中国并无太多利益。” “不,我们不能这样做。要想说服美国站在我们这边,那就要放弃英日同盟,不管从实际上。还是从时间上,我们都无法做到。我早就想伦敦汇报过,第三次英日同盟不应该签订!”朱尔典抱怨道,在签订第三次英日同盟的时候,他曾给伦敦去信数封,建议不再签订同盟条约。但伦敦担心日德、日俄会走近,便想出一个用同盟条约限制日本,再用英美仲裁条约去除英国同盟义务的高招,这虽然极为高明,但后果却使美国彻底倒向了中国。没有美国的贷款和外交支持。中国政府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张狂。 “那怎么办?”麻穆勒问道。“也许可以让俄国对中国施加压力。” “可这无效!”朱尔典断然否决,“俄国现在虽然在扩军,但俄国绝不会同时与中国以及德国交恶,东方和西方俄国只能选择一面。要想俄国施压远东。那就要减轻德国对俄国的压力,而要想减轻德国对俄国的压力,那俄国西部铁路网建设和扩军就要停止,可这点法国人是绝对不愿意的,铁路网建设和扩军正是法国人为应对德国军事压力而出资支持的……” “爵士,法国四月份的大选是民主共和党获胜。国会里全是反对扩大军备、反对与俄结盟的亲德议员,内阁情况也是这样。我想我们说服法国并不是难事。”麻穆勒道。他不自觉的开战站在伦敦的位置,以中日问题为核心来考虑问题。 “你不应该说格雷爵士才能说的话。”朱尔典批评道,“另外你还把事情弄错了,正是因为这些议员和阁员是亲德的,所以他们在对德关系上,只能以强硬立场出现。因为在法国人看来,他们对德国的每一个让步,哪怕是极小的让步,都会被法国人视为卖国。如果是反德阁员上台,那情况就会好办的多,他们的让步即便大一些也会被认为是一种策略。” “爵士。真抱歉,我错了!”麻穆勒被朱尔典说的面红耳赤。但朱尔典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道歉,自言自语道:“这种情况很不好,那些反德的家伙,一定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逼迫内阁坚定反德立场的。” “你去请日本代表团的伊集院先生来吧。”朱尔典思虑半响,觉得还是见见日本和谈代表再说,但在麻穆勒出去之后,他忽然想到日本和谈代表伊集院彦吉是萨摩藩出身,心中忽然叹气。日本派萨摩藩出身的伊集院来谈判中日海战问题,这明显是日本政府对英国逼迫强令其参加和谈不满,中日两国政府都是铁了心要开战的。 PS:  注1:《台湾省通志.卷四.财政篇》,p150,计算所得。 注2:《满洲开发四十年史.上卷》,p117,估算所得 己卷第三十九章想法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清末英雄》更多支持! 和英国公使朱尔典所预料的一样,他并没有说服日本谈判代表团的代表伊集院彦吉,即便是他将来自军情五局的绝密情报:中国已秘密在德国建造大量潜艇,数量很可能接近百艘的消息透露出来,也无法对根本不信的伊集院彦吉的产生什么影响。曾任日本驻清公使的伊集院彦吉一到北京,就下定决心要使谈判破裂——他发现以前那个肮脏的、无序的、腐朽的城市已经不见,代之的是一个高效整洁、处处迸发出生计的城市。这才两年,如果是二十年那会如何? 伊集院彦吉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但却又深以为自己的推断无比正确,如果给中国二十年时间,那么东亚大陆将彻底和日本无缘,已经占领的朝鲜也会被中国夺回,日本将像四百年多年前丰臣秀吉一般,被中国军队赶下海。 看着朱尔典言辞涛涛,伊集院彦吉忽然问道:“公使阁下,您认为杨竟成在国力强大之后,会满足于中国的现状吗?” 伊集院彦吉素来彬彬有礼,这样将朱尔典的话打断还属第一次,朱尔典闻言之后却无言以对,而伊集院彦吉再问道:“公使阁下,要是日本进攻中国,贵国是不是会履行同盟的义务?” 伦敦只想到在签订同盟条约时防范与美交战,但从来没想到案板上的肉会跳起来反抗,特别是在自己最无力的时候反抗。朱尔典虽是驻华公使,但他不知道伦敦的策略,只好模棱两可的说道:“大不列颠从来就没有违背盟约的传统,我虽然是驻华公使,但这个问题最好还是由伦敦来回答吧。” “感谢公使阁下!”伊集院彦吉鞠躬道,虽然朱尔典没有给他需要的答案,但他还是很礼貌。在和朱尔典道别之后,他与次日率团返回日本。十五日后,中日两国宣布断交。 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间狂风大作,漫天的乌云散去,只露出并不明亮的天空。雨前短暂的光亮照出所有人的行迹,有些惊慌、有人亢奋、有人担忧、有人窃喜;有人逃离辽宁、隐入租界、有人离开课堂、跑向兵站,有人买盐囤粮,紧闭家门……,形形色色的忧喜善恶都在此时袒露毕现。 与中国这边人人行色各异相比。日本国内勘称团结,所有报纸都是‘教训支那人’的呼喊,靖国神社面前人群蜂拥,而在东京富士见楼,国民外交同盟会、对话联合会、浪人会,以及终于抛头露脸的中华革命党,邀请诸多实业家、新闻记者,召开了对支有志大会(对华同志大会)。会上除了田锅安之助等大陆主义者登场演讲之外,中华革命党的汪兆铭也粉墨登场,其言:‘今杨竟成悖天理人道。不念民众之利害,不顾友邦之劝告,一意孤行,挑起战争,以致激起列国之公愤,遂将中国陷于战乱之惨祸。吾党鉴于中日两国之特殊关系,认杨竟成之行动为非,断然斥之,誓救中国四亿之苍生,以收拾大局。并期确立东亚和平之基础!’ 汪兆铭能言善辩,言辞明快,其讲演完毕,顿时掌声如雷。欢声不断。而就在汪兆铭登台讲演之时,头山满、犬养毅、古岛一雄、寺尾亨则在孙汶寓所,与孙汶、胡汉民、冯自由、廖仲恺等人畅谈。 “孙君,敝国海军拦截贵国之舰船,实乃外务部国贼为白人所迫之故,并非击沉之意。也非要挑起战争。今杨氏为其权势永固,受米国所蛊惑,一意要挑起战争,实乃黄种之疼,白种之快啊。”犬养毅开口就把事情定性为人种之争,着实诡辩。 “贵国政府当初就应该反对杨氏当政!”孙汶早就期盼中日谈判破裂,可事情还是拖到现在才成定局,他言辞虽有喜悦,但更有的确是责怪。“此人就是一个独夫民贼,操纵国会如玩物、横夺民财如贼寇,如此恶行,却无人反抗。 我们本来应当是共和国的,而共和的观念,是平等、自由、博爱。可中国这两年来,我们看到了什么?复兴会视公义为粪土,民众,仍然被奴役着!可即便如此,对此暴政民众却无比的顺从,是以我常说,中国人皆废物,唯我独豪!我才是中国救世主,你们不支持支持谁?” 孙汶这两年来饱受憋屈刺激,中华大理寺以谋杀罪将其通缉,报纸上对其人其事也素有报道,特别是中日东海海战之后,听闻其仍居日本以投靠倭寇,原先不相信政府言论的年轻学生也开始相信他就是一个日奸!一个国贼!而中国革命党内部原就因为黄兴的反对而四分五裂,如今受到东海海战刺激,党员更消散大半,现在他身边就只剩下一些骨干了。如此内外交困、日夜煎熬,他言辞日益激烈,‘唯我独豪,我才是中国之救世主’之言,就是激愤之时常说的。 幸好头山满、犬养毅等人早就知道他的坐态,闻言不但不悦,反而为喜,头山满道:“孙君之志,当如鸿鹄。中国没有你,将永处专制之黑暗中。如今中日开战在即,孙君及各位豪杰正可大展宏图,敝人已经说服政府,可为贵党提供两百万借款,以壮行色。” “两百万元太少,最少两千万日元,这只是第一期,要想推翻杨氏,即便中日大战,没有五千万日元也是不够的。犬养君,前几次贵国虽有襄助,但金额极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局势已定,孙汶一点也不着急,他不想在像之前那般挤牙膏了。 似乎早知孙汶会如此作态,头山满和犬养毅对视之后说道,“贵国反杨氏者众,除了满人宗社党之外,两广的辅仁文社现在也与杨氏交恶……” 头山满此言一出,屋子里的党人如闻惊天霹雳,孙汶半起身道:“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孙君,辅仁文社之党魁黄世仲君已经决意反杨,他的私人代表昨日已经抵达东京,过两日就会拜会孙君的。”头山满细说完。犬养毅怕孙汶等人不解,又道:“两广之光复,实为辅仁文社一家所为,但建国之后复兴会对其并无像对直隶、云南那般特殊对待。两广和复兴会其他省份毫无二致,杨氏去年还想合并辅仁文社,以致使辅仁文社诸君很是不快。去年年末又有当地驻军和国税税警对持之事件,今中日交战在即,他们想像庚子东南互保那般。脱离中央而自治。” 两广和北京的矛盾不少,其最根本还是源自中央集权和地方自治的矛盾。在复兴会高层和辅仁文社高层的默契下,这种矛盾逐渐变大,以致使复兴会内部都开始担忧两广会发生叛乱。如今中日马上就要开战,黄世仲立即按照之前的计划开始运作。因为多年的潜心布局,自然而然的矛盾,这不得不使外界相信,这又是一次东南互保。 听完犬养毅的解释,诸人都是振奋,孙汶却站起道:“光自治是不行的。既然有了两广,那就应该以两广为根基,进行北伐!只要北伐军攻占湖南,逼近武昌,那杨竟成政府定会垮台!” “孙君,黄世仲君只愿意两广独立,不愿意北伐!”犬养毅道。他还想说另一个人的时候,却被孙汶打断了。“中国饱受专制独裁之苦,黄世仲还想偏安一隅,独善其身?!广东财力雄厚。广西骁勇善战,两者结合,正是拯救四万万同胞之良机,他怎么能…怎么能……” 孙汶自己让自己激动了。站在榻榻米上气得要跳起来,犬养毅见其如此,道:“孙君稍安,北伐另有他处。贵国梁卓如先生,已经离京赴日。” “什么!!梁启超也来了!”两广辅仁文社之变大家还能接受,但梁启超反杨。就出乎所有人意料了。 “确实如此。”头山满微笑道。“杨氏为求能独裁统治,对舆论监控日严,不但报纸、书本出版要审核,还弄出了一种叫‘关键字’的东西,诸如‘同盟、兴中、举义、革命、民主、革命’等文字禁止在报章书籍中出现,就是能出现,印刷厂也只会印两个星号,另外杨氏对文章内容也有限制,除杜绝民主思想外,最离谱的是规定开国后动物不许修炼成精。” 头山满一说‘开国后动物不许修炼成精’,屋子里众人就笑了,这是杨竟成担心民间借迷信挑动民众反抗独裁统治而制定的,此规定一经礼部刊出,舆论便笑骂一片。 众人笑毕,头山满再道:“卓如先生素来推崇民主政治,与杨氏不和,其原本还能在北京著书立说,但舆论控制愈演愈烈,特别是前两个月杨氏收回国家邮政权后,贵国报纸已经不敢刊载他的文章。” “梁启超这个满遗还推崇什么民主?他无非是一身所学得不到主子赏识而已。”胡汉民为人刚硬,并素对善变无常的梁启超不齿,也是其劝孙汶不要和宗社党联合。现在听日本人吹捧;梁启超,实在忍不住出言相讥。 “展堂!”孙汶见头山满脸色不予,顿时把还想说话的胡汉民喝止住了。“先听头山先生说完。卓如能反杨,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蔡松坡未至啊!若是他也来,那云南可就能北伐了。” “蔡君虽然未至,但卓如先生愿意代为说项,挑动云南独立,孙君可入云南,就在云南严整将士施行北伐,攻占四川之后……”犬养毅道。 “不!云南太远了。”孙汶忽然摇头,“得北京者得天下!这是两年前就已经证实了的,当年杨氏一举占领京城,这才让满清群丑无首,短短两个月就稳定了全国。如今中国已经经历了一次革命,国贫民弱,大战之后要迅速安定。我之认为,如果两广不能北伐,那就从山东直隶或奉天着手,这样贵国军队也可以资助整训我党军队。” 想不到孙汶居然的打算是这样的,犬养毅和头山满再次对视,头山满道:“孙君,贵党在山东、直隶、奉天三省还有力量吗?” “直隶、奉天力量较弱,但山东有不少势力。”孙汶答道。“山东虽然是德人势力范围,但黄河以北德国人管不着吧。奉天也有不少党人,最好是山东和奉天各组成一个革命军。环着渤海沿岸进击北京。” 演讲孙汶越说越越悬乎,犬养毅赶紧道:“孙君,要从山东和满洲进攻北京,还是等陆军部确定对支攻略之后再做定夺吧。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挑动国内反杨势力。让杨氏应接不暇、焦头烂额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孙君,明日请到京桥区银座二丁目十号,日俄贸易会社二楼,日九原君签订两百万的借款合同,签收后请马上汇回国内以作活动经费。不够费用我们再议。” 日本资助别国革命党。向来是通过财阀、日侨以赞者借款的名义提供资金,九原房之助早前就赠送过十数万日元,孙汶对此是熟悉的,当下就先答应了。 见孙汶稽首鞠躬,头山满、犬养毅等数人又座谈一会便起身告辞了。他们这边一走,黄兴、居正、朱执信、吴大洲、薄子明、李烈钧、胡瑛等人又至,他们本是孙汶约来讨论应对中国当日危机的,但开会一开始,孙汶说的却不是应对,而是在布置任务。 “……山东方面军。以吴大洲为读都督,薄子明为总司令,李侠如次之;奉天方面,以克强为都督,居正为总司令,两军将在日军协助下,进攻北京。只要能占领北京……”孙汶自顾自说,根本没管黄兴等人的差异。 “逸仙,这是干什么?这是要打仗了吗?什么时候决定要打仗的?是谁决定要打仗的?”黄兴有些怒意,他虽然不入中华革命党。但依然住在东京与党人为伍。今日听闻孙汶相招说是商议如何应对当今形势,不想一来孙汶就发布作战命令。 “现在中日即将大战,我党正好可以趁此良机推翻杨竟成政权。”孙汶道。他压下要说话的黄兴,道:“克强。你有什么话一会再说吧,现在时间紧迫,我们要安排……” “这不叫趁此良机,这是卖国!”黄兴禁不住大声道,他看着神色严峻的孙汶又恨又疼,以前那个一心为国、满心爱民的逸仙似乎不见了。眼前这个孙汶只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革命疯子。 “放屁!”黄兴如此直言不讳,孙汶亦是大怒,两百万日元带来的喜悦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这是革命!这和以前十次革命中的任何一次并无丝毫不同。甲午之战的时候,我筹划广州举义,庚子国战的时候,我筹划惠州举义,都是趁满清陷于战乱而发动。这样要是卖国,十八年前我就开始卖了。可我们是卖国吗?今日和昨日不同无非是杨竟成代替了满清而已,可杨竟成政府和满清有何差异?为何满清的时候,我们举义你就不说卖国,现在杨竟成统治,我们举义你就说卖国?” “杨竟成怎么能和满清相比?满清是异族统治,杨竟成是异族吗?”黄兴大声反驳,喊的比孙汶还响。 “异族也好,不是异族也好,只要不给民众自由平等,那我们就要推翻!”孙汶面容扭曲,抓着拳头挥舞:“杨竟成政府不是异族,但卖国胜于异族!他上台一年,大半个中国的油矿卖出去了,几亿两白银借进来了,倍于满清的铁路出让出去了,收上来的税,足足是满清的两倍。他这个政府比满清卖国更甚!压迫更甚!独裁更甚!这样的政府,越早推翻越好!” “即便推翻,也不是现在!”黄兴道。“更不应该和日本人搅在一起。这是国战,不是儿戏!” “日本人从惠州举义就开始支援我们,哪次举义他们没有出钱、没有出人?”孙汶喝道,“理想是高洁的,可现实是肮脏的。我们党人不身处肮脏之中,如何能救民众于水火?如果我们连这种肮脏都受不了,还能称之为革命党人吗?这就像看见有人落水一般,不跳下河,不浸在污水里,怕脏了衣服,能救人吗?!同志们,只要我们心中爱着这个国家,坚信自己是在拯救这个国家,被人误解又有何惧?清名和革命无关、道德和革命无关、人性和革命也无关,我们唯一要坚持的,就是相信自己能为中国之平等自由奉献一切!!” 孙汶口才素佳。黄兴辩论不过,他环顾四周见诸人似乎都已被孙汶说服,只好黯然起身,不过他临出门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些什么。站在门槛上道:“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和卖国贼可以建立起来的!” 黄兴话说完就出门,他话语简短,但寓意甚深,话落人去。厢房内一片寂静。孙汶指节突出、牙齿正咬的咯咯直响时,与黄兴同来的李烈钧、胡瑛两人也鞠躬抽身而去。待他们一走,孙汶终于暴怒,榻榻米上的矮几被他一脚踢飞,靠墙的柜子也被他掀翻,屋子里摆放的一切似乎都要被他砸下来。 在他踢飞矮几的时候,胡汉民等人赶忙起身带着诸人离开厢房,唯有新任的第…任英文秘书宋庆林留了下来,他知道,现在唯有这个和先生热恋的女人方能抚慰先生的心。 犬养毅不知道在他走后孙汶寓所居然发生这样的一幕。他现在正赶着去见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此人虽然权位不高,但却是长州藩山县有朋的心腹。 “犬养君,孙汶怎么说?”田中义一对孙汶并无好感,只感觉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已经答应了,但他不希望从云南进攻,而是希望随同日军作战,从山东或满洲进攻北京。他认为只要占领了北京,那么就能像杨竟成一样在短时间内稳定支那。”犬养毅道。 “他是担心我们借机分裂北支那吧?”田中义一从来不相信人们口中的说辞,只愿相信由个人动机而促使的行为。 “也许吧。”犬养毅对此不好评价。“长城以北孙君是愿意交给我们,但长城以南如果也给我们,那他无法像国人交代。” “我们并不是要长城以南地区的领土,我们只是希望能黄河流域能变成我们的保护国。支那太大了。不分割内斗不安全。”田中义一说道。他见犬养毅还看着自己,便道:“我会将他的愿望汇报给大人,如果合适,大日本军愿意他们跟随我们作战。”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犬养毅立马鞠躬道:“田中君费心了!” “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田中义一也回礼道,“孙汶在支那有多少力量?支那被东厂势力控制的极严。他那些人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吗?对了,或许你还不知道,沪上东亚同文学院已经被支那东厂查封了,里面的学员和教员全被扣押。还有各地的仙乐堂、善乐堂,都已被支那人非法搜查,重要人员已被拘捕。” “纳尼?!”犬养毅眼中狂跳,东亚同文学院不在租界而在高昌庙,可仙乐堂、善乐堂都是在租界啊,“支那东厂为何敢在租界内抓人?还有,他们,他们搜到了些什么?” “只要动作快,他们什么都会搜到。”田中义一再此之前已经得到参谋二部福田雅太郎少将汇报,知道布置在支那的间谍网一夜之间被铲除精光,他之所以要告诉犬养毅,就是想要他告诫孙汶小心从事,但又不能吓唬孙汶。“沪上斧头帮、汉口菜刀堂,还有其他租界的帮派,都和支那东厂有说不清的关系,里面很多骨干甚至就是东厂的干员。杨竟成是想要我们变成瞎子,也想从这些人嘴里拷问出情报,好把那些对我们有好感的支那官员挖出来,支那人可真能忍啊,现在才动手。” “杨竟成就不怕我们……就不怕列国抗议吗?”犬养毅忽然一声恶嚎,遍布整个支那的谍报网,他是花了不少心血的,现在居然被一锅端,十几年功夫白费了。 “杨竟成要是怕我们抗议,就不会开战了。”田中义一无奈道。“法俄最多抗议,不会出兵,而英国抗不抗议他不在乎,既然敢和我们开战,那他就不会在乎英国人。好了,就这样吧,我……” “等等,田中君……”犬养毅忽然把他叫住,“刚才孙君那边两个想法,支那海军和辅仁文社……”(小说《清末英雄》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己卷第四十章捕鸟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清末英雄》更多支持! “手放腿下,手心向下。”说话的警官极为年轻,日语纯熟,如果注意听,语调里还有些东京腔,只可惜面前的日本人只想睡觉,“再说一次,你和海军的蓝建枢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是怎么联络的?” “巴嘎!你们支那人一定会面对大日本……”不吃不睡三十五个小时的沪上仙乐堂老板铃木太郎似乎还有一丝精力,不过他想站起却又软了下去。 “我已经说过,中日已经开战,在战争结束前没有人救你,而且如果查实你是间谍,那将马上枪毙,你的大日本救不了你!”警官看着他软了下去,又把慌话重复,“再说一遍,你和海军的蓝建枢什么关系,你们是怎么联络的……” 两个小时后,铃木被带了下去。局长助理杜月生理了理衣服,这才报告一声,敲响国安局沪上分局局长程子卿的门。 “进来!”一句威严的声音,昔年的小赤佬也养出些官威了。 “报告,铃木那边已经审讯出来。”杜月生报告道。“根据审讯,蓝建枢的问题不大,他只是常去仙乐堂找日本女人,虽然对政府打压闵系海军有怨言,但东海海战之后就没了。” “蓝建枢不是快六十岁了,还去仙乐堂找女人?!”程子卿瞪着眼睛道。“他能行吗?” 杜月生看了报告一眼,而后忍者笑道:“据说吃了药一般双飞。” “好吧!”程子卿叹气,人家强那是人家的本事,真没问题安全局没必要多事。“蓝建枢这边就过了。其他人呢?” “其他也都没有问题,不过吴淞炮台的章桂有些问题。他也是仙乐堂的常客,日本人在他身上花的功夫很不小,只是目前还没有什么证据,不过他收受过日本人的礼物,是一块日制怀表。”杜月生说道下一个人。 “都他娘的是些旧军官!”程子卿愤恨道。“移交督察院处理!” “是!”杜月生应道。而后夹子里的文件再翻了一页:“还有就是湖商那边,三井洋行和湖商关系密切,其中和孙汶交好的张静江曾……” “这些都是没证据的,不要念了。抓了都察院也不会收。”程子卿道:“陈其美有消息吗?” “有消息,但那是半个月之前的消息了。”杜月生道。“不过有一个他以前跟班的消息,蒋志清,小名阿瑞,浙江奉化人。只是此人现在已经不干革命了,天天在交易所炒股。” “炒股,赚钱吗?不是给革命党募集经费吧?”程子卿狐疑道。 “不是,这人赚的钱我们查过了,都被他拿去包养一个叫小月仙的妓女,那女人花钱很厉害,赚的还没花的快。建议对此人加强监控,他如果破产又要干回老本样了……”杜月生道。 杜月生本还想说,可话来没有说完,摆在程子卿面前的德律风响了。他出去关门的那一刹那,只听见程子卿喊道:“什么?黄兴死了!你说清楚!!怎么死的,怎么会在沪上……” 黄兴确实是死了,与孙汶在东京东京一番辩论之后,他回到家就就开始收拾行李,待夜黑他便带着黄一欧、胡瑛、李烈钧等包车前往横滨,坐最后一班船赶往沪上。 黑龙会负责监视保卫黄兴的人第二日才发现黄兴失踪,报孙汶之后,胡汉民猜到黄兴应该是回了沪上。因为走前并无招呼,亦未留书。孙汶不明白黄兴去沪上会做什么,但回国这本是很敏感的举动,要想置身事外,为何不去美国呢?想来想去不放心的孙汶终于在第二天点头让人给沪上发报……。于是黄兴甫一下船,在码头上就被一个身着护士服的男子连击两枪,其中致命一发是从左颊入脑,当初死亡,凶手行刺后趁乱再开数枪,而后弃枪套逃跑。 杨锐此时并不知道黄兴已死。而且死状和凶手和历史上陶成章案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地点不是在广慈医院,而是在吴淞码头。他此时正在参谋部开会,除总参的参谋之后,各地与万历计划有关的各部主官也到了:华北战区司令官雷以镇中将、东北战区司令官齐清源中将、华东战区司令官林文潜中将、蒙古军区司令文永誉少将、情报局局长张实少将、安全局局长刘伯渊中将、以及总后朱履和中将、空军司令潘世忠中将、炮兵司令程志瞂中将、潜艇司令陈策上校、国税局局长吴锡芬少将。 作为计划的主要制定者,徐敬熙先是介绍敌我两军情况:“日本并未和我国一样施行总体战,其还是沿用五年前制定的国防计划,即平时战备二十五个师团,战时可扩充到五十个师团的方针,但是本届桂太郎之前,陆军只编练了十九个师团。这一年多的时间,虽然日本极力扩充想增至二十五个师团,但另外二十五个后备师团所需要的军官、合格士兵并不足够,按照计算,其最多能派出三十到三十五个师团用于作战,日本师团的编制与我军相近,这也就是说,他们最多兵力应该在四十万到四十五万人左右。 而我军兵力,现有正规师四十二个,五十万人,预备役虽然训练了三百万,但遍及全国,如果只是华北地区和东北地区动员的话,只有一百五十万人。人虽然有这么多,枪却是不够的。军工体系虽年产步枪二十万支,但产能还没有完全展开,估计要到明年年底,才能使四十二个师的步枪口径全部统一。这也就是说,今年全国只有五十万正规军、五十万预备军可用。并无因为要驻防几个军区,华北只有四个军,东北只有三个军,我们大概有三十个师可投入对日战斗,兵力基本和日军兵力相当,只有预备役我们是超出的,若现在开战,第一年能动用的部队是七十万,第二年。可以上升到一百万,之后就看步枪产量,有多少枪,就能有多少兵。 这是军队人数。再是武器装备。步枪是金钩对毛瑟九六,我们胜一筹,但是第一年我们枪支繁杂,日军则是弹药补给不易,双方基本打平;炮兵。我军使用的都是克虏伯七五野炮、七五山炮以及迫击炮,日军除几年前缴获的俄制火炮外,其他基本是三一速射炮,新的火炮虽有眼睛,但没有定型量产;我军是六炮连,日军是四炮连,后膛炮我军一个师要比日军一个师团多十二门;迫击炮日军尚无大量装备,而我军每师有六零迫击炮七十二门,每连两门,八零迫击炮每师十六门。每团四门,可以说我军制式火炮是完全占优的;并且两军炮弹基数也不同,一场战役下来,日军每门炮炮弹消耗一般在三四百发左右,而我军规定在六百发到八百发;手榴弹日军也已经研发,但是效果未见;掷弹筒情报上也未见其装备。 第三是指挥系统,日军高级将领众多,其从倒幕战争、甲午、日俄,完全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我军虽然也是起于战争。但立军时间不长;敌我两军都是以德为师,日本从1885开始,而我军则从十年前开始;最关键的差异是,日军高级军官基本是历练出来的。军队规模扩展缓慢,而我军军官虽也历经战火,但提升太快,团级以上合格军官略显匮乏,师级以上者稀少,军级以上。就凤毛麟角了。” 徐敬熙一说到高级军官问题,杨锐心中就是一沉,但想到现在的战争不存在什么运动战,只是堑壕战,有无线电和基础士官和军官在,死守阵地还是不难的。另外徐敬熙这一次集中的介绍,让他发明一个认知惯性错误:那就是作为一个穿越者,老是会把二战日军和一战前日军的数量战力弄混,二战日军几百万,那是因为日本一战后学习总体战才武装起来的,现在的日本没有预备役,所谓的预备兵只是早期服役退役的士兵;加上财力有限,使其平时只有十九个正规师团,战时最多四十个师团,只要这些人打光,全日本就没兵了。这也是日俄战争时,日本为挤出三十万日军,四十岁老人也被派上来的原因。 除了兵员数量不够,按照对日俄和沈阳之战的观察,日军还是习惯集团冲锋,没有步兵班排战术,各种武器配合、火力使用也是不足,具体的说,是军队数学没学好。其除了正面决死冲击,就是侧面迂回攻击,最后是被俄国机枪逼得没办法的掘土迫近战术和夜间白刃突击。其进攻决心是足,但步炮之间不做协同,一般是火炮打完之后,就疯狂冲击,冲不动再迂回,迂回也不行那就掘土前进或夜间白刃突击,最后还是不行,那就组织更多的部队冲击或者迂回。如此呆板、不注重火力和步炮协同的军队,正是沈阳战时主力部队不让参战限制发挥时,士兵憋屈的原因。 杨锐在想现在的日军有多弱的时候,徐敬熙已经讲过水面舰艇,在介绍潜艇了:“日本最早的潜艇部队来自美国的五艘霍兰潜艇,现役潜艇则采购自英国,潜艇排水三百吨左右,两个鱼雷发射管,使用汽油机,马力在水上六百,水下三百,航速水上十二节,水下四节三小时,续航力六百多海里,只能说在近海作战,另外它没有装备甲板炮……” “我打断一下……”杨锐咳嗽一声,把徐敬熙打断,弄得屋子里的将校都看着他。他并不在意,道:“我越是看中日两国实力对比,越是觉得日本毫无胜算啊。除了水面舰艇外——但即使是水面舰艇,有潜艇和水雷,他们也无法参与陆上战争,你们说,日本为何敢与我们一战?俄国那边你们就不要考虑了,那边的情况很稳定,沙皇乐于看到中日交战,好使其远东安全。” 杨锐问出的问题让在座诸将奇怪之后也深思起来,即便预备役因为保密放在农村,可明摆着自己有四十二个师,这还不包括各地的警察和税警,日本难道认为自己能以一敌二? 短暂的沉默之后,徐敬熙道:“先生,我想应该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日本的惯性使然,甲午、日俄。日军都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所以他们认为我国军队不堪一击是极为自然的,这是强国对弱国的心理优势;二是防毒面具的保密工作我们一直做的很好。光复战争中毒气伤亡人数在宣传上写的很大。按照情报局的消息,日本人应该是装备了氯气炮弹,他们指望在决战中突然使用,以使我军猝不及防。这两点足够使其决心开战了。” 徐敬熙说完,总后的朱履和中将补充道:“其实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日本海军可以封锁我们的硝石进口通道,虽然我们建了不少兵工厂,但没有硝石那就没有弹药,没有弹药,那战争就打不下去。另外就是武器弹药的进口,我想在开战之后也会被日本掐断。” “我们现在不都是用合成氨了吗,怎么还要硝石?”杨锐问道。 “先生,合成氨技术是绝密的,所以我们还是在不断进口硝石,虽然不用。”朱履和无奈道。“这东西运进来真不知道能卖给谁,”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这是总后独立,朱履和晋升中将军衔的原因。他此话一出,军头们都是笑了,在没有合成氨之前,硝石就是弹药,封锁硝石就是封锁弹药,现在国内用合成氨,弹药不足的问题根本不会出现。 “这倒是个问题!”杨锐忽然想到了这一点。他再问道:“日本人还能封锁什么?” “军工上还需要进口金属镍,这是制造炮管、枪管、飞机发动机的重要原料,不过我们这两年我们已经暗中囤积了几百吨,可以支持两到三年。如果不够,这些用量小的金属可以用潜艇运输,菲律宾其实很近。”朱履和道。 “我没问题了,继续吧!”杨锐释然了。日本人手上有毒气还能封锁,加上海军绝对优势和狂妄自大,从海那边冲过来送死确实是可以理解的。 “……从德国订造的潜艇已经全部交付。最后一批潜艇已启程回国。而自造的八艘潜艇已经下水,下一批十五艘潜艇两个月前已经铺下龙骨,六个月建设期后,再有十五艘开始建造。以时间算,到十六个月之后,我们将完成五十艘潜艇的建造,主力作战潜艇数量将达到预期。 在实战中,作战潜艇不可能全部投入战斗,估计将是三成维护、两成航渡、五成作战。如果占领朝鲜,利用朝鲜南部海港,那么航渡时间减少,作战潜艇可以增加一成,到时将有六成潜艇可以出海作战。不过即便是这样,也必须有三分之一的作战潜艇要用于沪上到台湾航线的护航,尤其在攻岛之后,为了防止日军登陆,台湾方向的潜艇还要得到加强。 海军情况我基本介绍完了,下面我们看空军,这是两国间最不成对比的军种。日本在东海海战被击沉两架水上飞机之后,现在又装备了十多架水上飞机,只是这些飞机毫无战力,主要用于侦察。现我军计划装备作战飞机一千两百架,其中鱼雷轰炸机八百架,俯冲轰炸机三百架,战斗机一百架,这些飞机主要用于保证沪上到台湾航线的制海权。 综合以上之介绍,我军和日军的差距主要在水面舰艇上,而战争的焦点则在潜艇飞机与水面舰艇的对抗中。虽然鱼雷轰炸机诸多问题已逐步解决,但对此依然要谨慎对待。我的介绍完了。” 军队数量、装备、指挥、战术、后勤等介绍完,中日两军的实力对比已极为直观,就陆军而言,复兴军数量、装备、战术、后勤补给全面占优,唯独在高层指挥上,日军占优,但是优势也很有限。了解这些之后,杨锐对闪电战索然无味,这么弱的对手,为何要用闪电战? 徐敬熙介绍完军力对比,休息十分钟后,贝寿同开始介绍日军攻略。“日军在北方登陆只有三个方向,一是从朝鲜沿京义线而来,这条单线铁路极限下每日可通过四十列火车,以每车三百吨的运输量算,单日即可运输一万两千吨,而一个师团消耗给养每日就需三十五吨,这条铁路也就勉强够三十五个师团的日常给养,如果单靠这条铁路,以日军的日常消耗,只可以维持十五个师团低烈度作战。 日军的第二个方向,就是从旅大登陆,而后从南满铁路北上,因为是双线铁路,通行能力达到每日六十列,单日可补充物质一万八千吨。依靠这三条铁路,若能在战区获得给养,日军支持三十五个师团师作战并无太大问题,且战事烈度将稍高于日俄战争。日俄战争时,日俄两军后勤状况都极为恶劣,这使得指挥官要等待作战物资累积到一定程度后,才能发动进攻,于是战争是波浪般的一起一伏,并且很多时候,战役最后阶段往往会出现弹药不足的情况。 日军的第三个方向是天津港,按照去年的数据,天津港一年吞吐货物一百一十六万吨,最近几年吞吐量最高的是神武前一年,吞吐货物一百三十万吨;另外根据调查,在极端情况下,利用现有码头,日夜不停,天津港吞吐货物可达三百万吨,但这需要非常庞大的人力。也就是说,天津港的作用最多相当于一条铁路,而且这条铁路还处于潜艇的危险之下。 从后勤推断,在没有解决潜艇威胁之前,天津港将不会是日军的主要作战方向。其作战的重点还是在辽宁方向。不过旅大港也同样面临潜艇威胁,我们站在不能判断日军如何接触这种威胁,此时京义线将提供大部分运输,日军将会像上次日俄战争一样,需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囤积物资,而后再发起进攻。只有在其占领沈阳、通化之后,才可能调转枪头,沿着京沈铁路入关,威胁京畿,而此时从天津港补给、登陆才有价值……” 贝寿同主要分析的是战略,他这么一说,倒是把杨锐设想的京城保卫战弄没了。杨锐其实很想在北京被围的时候,看看那些清流公知仓皇出逃的,卖国贼义正言辞,就比如现在的和平公知梁启超一样。历史上一战时,此人依附段祺瑞,在英日的支持下鼓吹中国应参加一战,实打实的正义斗士,反倒是孙汶,收了德国两百万马克之后,由铁血革命党变做温和鸽派,极力反对中国参战,生怕北方的段祺瑞整编军队,借机不去欧洲来广东。形形色色的公知,歇斯底里的鼓吹,其背后无一没有各种势力的支持,不让这些人原形毕露,那一旦列强欧洲打完,国内又不好收拾了。 杨锐胡思乱想一段,又听着贝寿同把大的战略讲完,便出声补充道:“日本陆军其实不强,除了要遏制它的水面舰艇,保证外贸航线外,我们真正的敌人其实是整个协约国集团。在欧洲那边还没有开打之前,在日本人这四十万陆军没有全部登陆之前,我们只能退,不能进!只能败,不能胜! 当然,败只能是小败,或只是宣传数字上的失败,唯有这样,我们才不会引起俄国的忌讳。我们虽然和他们有密约在前,可一旦看到我们大胜,俄国人会很不放心的。对于它来说,中日大战的最好结局是两者同归于尽,非要有一方胜利的话,那也只能是日本而不能是我们。所以,你们回去之后,要支持政委们的思想教育工作,要让每一个士兵明白,这一战应该像捕鸟一样有耐心,一,不能让鸟飞了,二,抓到鸟不能让恶霸们给抢了……”(小说《清末英雄》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己卷第四十一章猴斗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清末英雄》更多支持! 时间已经是神武二年腊月,根据情报局欧洲收集来的消息,12月3日塞尔维亚报纸《斯尔博布兰》(Srbobran)上就刊登了‘奥地利太子已经宣布了他将在明年春天访问萨拉热窝,抓住这一时间从事神圣的复仇事业吧,推翻哈布斯堡王朝,永远怀念那些起来同哈布斯堡王朝作斗争的英雄们!’[注,来自:FriedrichWeissensteinerFranzFerdinand,DerverhinderteHerrscherPiperVerlag,Muenchen,1994] 这个宣扬极端民族主义的小报,情报局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更让杨锐吃惊的是,刺杀斐迪南大公的迹象在塞尔维亚从四年前就出现了,三年前斐迪南大公曾取消了一次波斯尼亚之行;而波斯尼亚的军事演习,并不是偶发的,这是奥匈帝国参谋部占领波斯尼亚的例行事宜。种种消息汇集起来,给杨锐的感觉是一战导火索萨拉热窝事件已万事具备,只等开枪——他倒不担心那场阴差阳错的刺杀会失败,实在不行情报局的狙击手可以补枪。 军事会议开到很晚,战争在即,将军们要马上统一思想而后迅速赶往驻地,不过天擦黑的时候,宋教仁却找来了,说是有紧急事宜求见。杨锐以为他又是要劝说中日之战,只将其亮在外面等会议开完才接见。 宋教仁神情困顿,但双目却是赤红的,他一见杨锐的就道:“竟成,克强是不是你杀的?” “克强……”杨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边宋教仁就大声喊道:“卑鄙!无耻!这就是你所谓的法律救国!这就是你所谓的……” 宋教仁哭着喊着,似乎想冲上来搏斗,旁边的警卫立即把他控制。这时杨锐才想起来‘克强’不就是黄兴吗,同盟会的二号人物。怎么死了吗?他喝止旁边的警卫,而后对犹自激动不已的宋教仁道:“你不是气昏了头吧,复兴会哪次暗杀过人?黄克强死的事情,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你是什么知道的?” “复兴会以前是没有暗杀。但前几日你的东厂在沪上、在全国各地大肆抓人杀人,这难道不是事实?”宋教仁收到有人从沪上来的电报,电报上明确表明此次克强被刺,凶手就是东厂番子,宋教仁闻此立即想找杨锐对质,而杨锐先开会后召见之举让他认定这是做贼心虚。 “安全局抓的是日本间谍,和黄克强何干?”杨锐见他如此,心中不快,这也叫革命党中最聪明的人嘛?“再说,你那只眼睛看到是安全局杀的人?” “你……”宋教仁一时语塞。黄兴死在沪上,他人在北京,自然无法看见,可他关心则切,还是说道:“除了你还有谁?克强身死,革命党失此巨擎,你就可以安心了。” 宋教仁如此坚持,杨锐气急而笑,“当年对我的刺杀,所有人都认为是满清干的。因为除了满清还有谁?可事实呢,是孙汶下令让陈其美做的。因为那颗有毒的子弹是日本人提供的,所以这些都记录在东亚同文学院的间谍档案里,这几天安全局连续破获间谍大案。以前的事情全都翻了出来。 对我的刺杀、对枚叔的刺杀都和孙汶有关!怎么,不相信吧?不相信可以去安全局看日本人的原始档案!孙汶也真是丧心病狂,要不是枚叔当年和他说我还活着,估计枚叔已经死在美国了。还有你知道孙汶针对你有多少次暗杀吗?你之所以能活在今天,全靠你不屑的东厂层层保卫。现在黄克强被暗杀,八成和孙汶有关。” 杨锐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宋教仁脸色忽然间煞白。他想不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就在他自言自语茫然失神的时候,杨锐却甩开他直接上马车回府。不过想到黄克强被暗杀一事,他又对刘伯渊吩咐马上调查死因,并务必要抓住凶手。 在对日开战的背景下,黄兴之死只是一件小事。虽然凶手没有抓着,但从东亚同文学院搜出来的档案,还是将许多过往之事袒露于世。因为日本人处事慎密、记录详尽,这些东西让躲在租界里印刷非法小报的中华革命党无言以对,只能避而不谈。也幸好礼部的宣传不完全是针对孙汶,更多笔墨还是针对日本。这个无比阴险狡诈的国家,甲午之前就在中国建立情报网,处心积虑的刺探情报、绘制地图、收买官员,报纸上选登的一些档案和地图让国民愤怒异常,但却也因为这些资料,公使团领袖找上门来了。 “总理阁下:贵国不能擅自拘捕日本国公民,更不能未经租界工部局许可就抓捕、杀害界内居民,这些行为完全违反国际公法和贵国与诸国签订的条约。公使团对此非常愤怒,特严厉照会贵国政府,要求贵国立即释放被拘捕人员,严处事件凶手……”公使团是轮值的,此时轮值主席正好是比利时公使,他身高体壮,声音洪亮,以致回音在银安殿正厅内嗡嗡作响。他说一句,翻译就念一句,照会宣读完毕之后,那份薄薄的文本就递了过来。 “公使先生,租界里发生命案,我对此深表遗憾,但公使团认为这是中华政府政府策划的,就太过想当然了。警察只抓了一些有间谍嫌疑的日本人,但这些都在租界之外,并且事实也如我们判断的那样,日本人正在刺探我国机密,以准备对我国开战。”杨锐看着比利时公使微笑,其实他心里是气炸了,比利时素来和英国交好,他来照会,一定是和英国有关。 “有人亲眼目睹这是中国人干的,贵国政府要对此负责!”比利时人坚持到,胡子因为激动被吹的飞起来,但是手上拐杖没有用力敲击地面。他已经知道总理府的地砖很贵。 “公使先生,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请不要武断。和日本交恶的未必只有中国,伊藤博文是被朝鲜人刺杀的。但凶手长的和中国没有两样。租界的凶案,如果抓到凶手,才能确定他是中国人还是朝鲜人,还是其他哪国人。”杨锐还是谦和,只说的比利时人没有办法。其实这些洋人公使很多都智商不高,除了会张牙舞爪恐吓外,并不难对付。 “那公使团要求贵国政府立马释放被拘捕的日本公民。”比利时公使再道。 “抱歉,这不可能!”杨锐言辞坚定:“在没有审查完毕之前,这些人不会得到释放。” “总理阁下,你要挑起战争吗?”比利时公使追问。 “不是我挑起战争,是日本人早就在策划一场战争,最近搜查出来的东西就是明证。”杨锐道。 “不。公使团只看到贵国政府在蓄意挑起战争,为此,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和避免战争。从即日起。公使团决定对贵国实行武器以及军事物资禁运,直到中日局势缓和为止。”比利时公使道。 他一说禁运,杨锐眉毛挑起的同时,顿时明白他今日不是为严厉照会而来,根本就是为禁运而来,当下回敬道:“公使先生,我很想说你们不能这么做,但我相信公使团一定会置若罔闻。所以我也有一件事情要遗憾的通知公使团诸位先生,为了应对即将发生的战争,国内厘金税率将提高两倍。以筹集军费。” “这不可能,你不能这么做!”比利时公使怪叫,手杖也挥舞起来,只是没有着地。 “我对此深表遗憾。所以我请求公使团也对日本施行武器以及军事物资禁运,这样就不会有战争了,没有战争那就不需要加税。”杨锐见他如此心中爽了一把,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有虐待洋人的倾向。 杨锐看着比利时公使狂怒心中暗爽的时候,银安殿外忽然站着谢缵泰、情报局张实、总参的雷奥和贝寿同、徐敬熙等人,他正怪异他们怎么来了的时候。胸口像压着重物的谢缵泰艰难的道:“竟成,日本人开战了!” 一边的雷奥也道:“非常的卑鄙!他们没有宣战就发起了进攻。杨,请立即下令进行全国动员!” 谢缵泰对杨锐说完,又对比利时公使说道:“公使先生,日本军队在半个小时前发动了对我国领土的进攻,他们并未宣战,这是偷袭!卑鄙的偷袭!” 听闻中日已经开战,比利时公使心中暗笑,脸上却虔诚的道:“但愿上帝保佑你们!”而后便离开了。 洋人一走,杨锐便问道:“到底什么回事?日本进攻哪里?” “先生,日本在朝鲜的第5、第8、第19、第20,这四个师团正从朝鲜一侧进攻辑安和临江,他们是想在短时间内占领通化,好根除我军的后勤补给。”贝寿同道。“我方并无损失,朝鲜那边半个月前就摸清了日军底细,他们在朝鲜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隐瞒。” 情况即是如此,杨锐便放心了,其实他此时有些失措,念叨了好几年,战争真的开始了。他极为镇定住自己,稳稳的拿出烟盒,稳稳的掏出香烟,稳稳的扳动打火机齿轮,只是……打火机只有火星没有火焰。杨锐用力扳了几次也不着,心中骂娘的时候,秘书李子龙‘哧’的一声刮着一根火柴伸了过来,口中歉意道:“总理,是我忘记加油了。” 杨锐心中暗笑,点上烟长长吸了口,烟在腹腔里憋了好一会才重重的吐了出去,尼古丁的味道让无比舒畅,看着眼前的诸人,他很是轻松的道:“日本人既然打来了,那咱们就招呼着吧。发布总理令,全国进入战争状态!按照之前的预案,该管制的管制,该控制的控制,该占领的占领,不必在乎洋人公使团、领事团的脸色,有什么事情我顶着,你们打好战就行!王小霖呢?宣传那边……不对,马上通知各府各部官员开会!” 不到半个钟,三府下面的各部主官都汇集到了银安殿,几十个人顿时把大殿挤满了。中日开战虽然早有预料。但却突然——前几日在各国公使斡旋下,第二次中日和谈初定于五日后开始,日本谈判团已经在来中国的船上——现在战争忽然就开始了,只让人无法适应。 “今天上午七点四十四分。日本陆军突然进攻我国东北地区和朝鲜接壤的辑安、临江两县,这种不宣而战的行为早在日俄战争时日本就干过,对他们的卑鄙我并不意外,复兴军对此早有预防,现已在辑安、临江两地抗击日本军队侵略。基于此。我已经签署命令,宣布全国进入战争状态。在战时,所有部门务必配合太尉府各部,一切工作都应以战争为中心。 另外,我命令如下:一、全国粮食、食用油、食盐、肉类等一十三种生活必备品进行价格管制,非经批准价格不得任意波动,购买者只能凭借户口本进行限量限时购买,不得囤积;二、全国电报站、邮政局、广播站施行军管,搜检所有报纸、杂志、书籍、电报,对有任何扰乱军心民心的报道、消息、谣言都予以封锁。故意发布此类报道、谣言者实施逮捕;其若在租界内部发行,邮政局禁止邮递;三,全国铁路施行军管,不区分外资内资,在此过程中如有不从者,强制执行,但切记不开第一枪,尽量先礼后兵,洋人若有抗议不必理睬;四,与军工相关的工厂、作坊。不论其是私营还是国营,都予以接管保卫,确保军用物资生产;五,日本在国内各处租界。全国范围内各处工厂、商铺,只要不在列国租界,都予以接管没收,日本国民全部遣送至第三国;六,海岸所有城市施行一级戒严,全国城市二级戒严。对任何制造恐慌混乱者,予以逮捕,拒捕者可当场格杀;七,……” 感觉到要说的基本说完,杨锐环顾四周,见全殿的官员都看这自己,心绪激荡的同时再道:“礼部马上起草文书,呈岷王殿下御览后立即对日宣战!” 短暂各府会议完毕之后,杨锐又匆匆赶往国会,现在正是国会开会之时,他必须要为开战行为做出解释。在他的马车疾驰之时,一队队巡警开始上街巡逻维持次序,税警开始进驻各色店铺,以确保执行限价限售,禁卫军开出军营,在京城各处要点布防,城市居委会召集居民例会,宣布防谍防间措施。 北京如此,全国其他城市都是如此;而在稍微晚一些的农村,各乡各镇的大钟开始敲响,农会干部连夜对农民宣布朝廷命令,在次日,身着蓝裳黑裤、肩扛铁木制训练枪和红缨枪的农兵就出现在各要道关隘,而在辽宁,接近战区和沿海的县城农村,开始实行坚壁清野:粮食牲畜被埋藏、水井泉水被堵塞、屋顶庙宇被拆除、道路桥梁被毁坏,甚至院前门后的木头石头也都藏匿。短短两年时间,经过参谋部、农会、国税局、民部的努力,简陋却高效的战争机器已经建立,对日宣战将是其第一次正式开动。 雪停天晴,杨锐不一会就赶到国会大厦,这幢满清时建造的三层西式房屋位于宣武门内西侧,银装素裹下依然庄重。大厦前没有九鼎,独自耸立一块高一丈宽两丈余的玄武岩石碑,上面用甲骨文铭刻着洪范九畴,这是国会创立之基,故而国会的官方名称叫做稽疑院。 杨锐马车驶入国会大院的时候,早已经得到消息的议长杨度已经带着众多议员在洪范碑下迎着了,在杨锐下马车之时,议员们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旁边等着的记者此时按动快门,镁粉爆燃下,相机记录这一历史时刻。在议员们的簇拥下,杨锐行进到国会会议大厅,当仁不让的开始讲话:“诸君,就在一个多小时前,日本陆军进攻我东北辑安、临江两县,在三个月前,日本海军在公海肆意拦截我军舰船,击沉海圻号巡洋舰和我国商船;在两年前,日本特务炸毁东清铁路,反诬是我军炸毁,蓄意挑起沈阳战事。 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日本占我东北之心不死,欺凌我中华之心不灭。我们只要退出一分,他们就侵占一寸,我们只要谦让一寸,他们就逼近一尺。他们认定我大中华是弱国,可任其鱼肉。认定东北和东蒙是其势力范围,可任其分割。是嘛,真的是如此吗?泱泱大国,数千年文明。我们为何要惧怕如此不宣而战、卑鄙无耻之国?我们为何面对敌寇的欺凌和侵略不能奋起反抗?我们谨守的骨气何在?为人的尊严何在? 诸君,伟大的国家不是靠谦和来维系的!我们在两年前已经退让了一步,但事实证明在弱肉强食的时代这完全无效。今日,我们已让无可让,退无可退!!日本发动战争。就会得到战争!日本凌辱我们,就会得到凌辱!日本制造杀戮,就会得到杀戮!诸君,将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伟大的反侵略战争中去吧,大中华将在战火生永生!” 雷鸣般的掌声从议会大厅升腾起来,整个议会大厦都已经沸腾。而连着话筒的广播,则将杨锐爆炸性的声音传向京畿周围数百里内的城市和农村,与此同时,更有无数电波。载着他简短却饱含力量的讲演,传遍全国无数的城市和农村,传遍全世界华人的会馆和居所,在这一刻,整个民族似乎都是沸腾的,即便那些最怯弱的人心中都升起勇气。 “他们居然不害怕打仗!上帝,中国人已经疯了!!”法国参赞斐格第一个说道,他此时正在英国公使馆,和其他公使商议如何在即将发生的中日战事中确保侨民的安全。杨锐的声音和国会里爆炸般的掌声让他呼吸急促,他能感觉到这个国家在此刻完全活了过来。 “先生们。如果中国这一仗胜利了,那么我们的特权将不复存在。”朱尔典把依旧掌声欢呼声不断的收音机给关掉,开始他的说服工作。“有人说,中国是一头睡狮。我们在他睡着的时候,获得了很多利益,但是如果这头狮子醒来了,那么这些利益将不复存在;甚至,我们在整个亚洲的殖民地,安南、缅甸、菲律宾、整个南洋、乃至印度。都会被中国夺去。这也许要十年,或二十年、三十年,但总有一天这会到来。 我很理解,基于各种利益和理由,”朱尔典说到此看向美国公使芮恩施和德国公使哈豪森,“有些国家在极力支持杨竟成内阁,但是,这种行为会让我们所有人付出惨重代价。今天杨竟成内阁可以对日本宣战,那么明天他就可以对我们任何人宣战。” “美国的立场向来是中立,我们反对一切侵略战争和门户关闭行为,但显然,日本人不是这样的。在他们占领整个南满地区之后,只有日本商品可以在这个区域销售,现在他们还想着将南满当成朝鲜那样吞并,我想任何一个来自文明国家、心存上帝的文明人都应对谴责这种侵略行为而不是纵容。”芮恩施说道,在上个月,杨锐就和他亲自商议过对日开战。显然,这场战争完全获得了华盛顿以及国内商人们的支持,在这些人看来,八年前被日本人利用而毫无所得,早就应该教训日本了。 “德国在中日战争中也将严格保持中立。”哈豪森说道,“不过我认为即便有人支持杨竟成内阁,也可以理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十年前也是有人这么支持日本政府对俄国开战的,也正是日本的胜利造成了今日满洲的麻烦,现在,终于有人要解决这个麻烦了,这对于我们来是一件好事而不是坏事。中国太过巨大,谁也不能将其变成殖民地,特别是在今天,他的崛起完全无法阻止,这个民族已经真正的醒来了。 先生们,我们最应该做的不是遏制他,而是和他成为真正的朋友,用对付清王朝的那些办法对付杨竟成完全无效,他已经把这个国家的每一个村庄都控制起来,四亿多人已经变成一个整体,即使杨竟成下台,他的接任者还是会继续这套办法,你们真要和这样的国家开战吗?” “先生们,这是黄皮猴子间的内斗,他们只是想争夺远东地区的猴王王冠而已,我们并不需要太过担心,猴子总是猴子,它不会变成人。在我看来,日本是一只邪恶的猴子,而中国,情况要稍微好一些,最少他履行以前签订的那些条约可是比清王朝好多了。对于中日战争,俄国也将保持中立,不过我们会极力阻止战火蔓延到北满地区。”俄国公使克鲁平斯基无比轻松的说道,中日战争对于俄国来说完全是利好,十年前是中国坐收渔翁之利,现在终于轮到俄国坐山观猴斗了。 美、德、俄三国公使都相继表态,而法国公使则无动于衷,这让朱尔典接下的话说不下去。要扼杀中国不是英国一家能够做到的,尤其是在欧洲局势日趋紧张的时候。他环视了诸位公使一眼,见他们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泄气的同时只好罢,英国在中日战争如何决策,还是让伦敦去头疼吧。(小说《清末英雄》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己卷第四十二章放!!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清末英雄》更多支持! 满洲就是东方巴尔干,十年前日俄曾经在这里开战,而今天,此地战火再起。随着中华对日宣战,日本立即对华宣战,全世界的目光都从硝烟散尽的巴尔干转移到远东,虽然在白种人的眼中,这只是一场黄皮猴子的猴王争夺战,但此战谁胜谁负还是吸引着各色目光。 中日双方互相宣战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夏洛腾堡宫,皇帝威廉二世对远东的中日之战并无太多期望,以中日的国力,这无非是一场日俄战争而已,中国即便取胜也会损失惨重,同时要想在短时间内结束战争那更是不可能,而德国今年将完全做好战争准备。至于发动战争,似乎所有人都期望如此,特别在第二次摩洛哥事件外交失败之后,整个德国民意沸腾,保守党、自由党全在谴责政府怯弱退让,牺牲了德国的尊严,甚至还给他取了一个侮辱性的外号:‘胆怯的威利’。 在这种民意浪潮之下,总参谋长小毛奇表示:‘如果我们再次夹着尾巴溜走,躲开这类事……我也要辞职,…我首先要建议取消我们的陆军和海军,并把我们置于日本的保护之下。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受干扰地挣钱并变成弱智’;而两年前‘永远不能建议进行战争’的宰相霍尔维格,现在也开始对战争这个解决问题的主意习以为常了。 战或者不战,这真是个问题!皇帝威廉二世想着这个严肃问题的时候,门铃敲响了,他的侍从官在门外报告道:“陛下,宰相大人说有紧急的事情要见您!” 在皇帝重新换了一套军服之后,宰相霍尔维格终于见到了他。“陛下,英国外交大臣格雷爵士在今天早些时候召见了我国大使,他对于发生在远东的战争有一个很好的建议。”霍尔维格看着军装笔挺的皇帝,话语间似乎微微有些激动。“英国不希望中国能赢得战争。所以,他建议我们能像上一次一样,能给俄国一个保证,以使俄国军队能干涉这场战争。” “这是个好消息。”皇帝笑道。“不过我们希望的是俄国扩军的计划能够停止,还有……对了,我想法国人是不会同意俄国这样做的,他们非常的害怕,一旦表兄把他庞大的军队调往远东。那些怯弱的法国人马上就要颤栗。” “是的,陛下,所以英国希望我们也能给法国一个承诺。”宰相顺着皇帝的意思委婉说道,这其实才是他这次求见想说的东西。 “这不可能!特奥巴登,我们不能答应英国人。”皇帝胡子忽然翘了起来,他看上去有些动怒。“我们不能做有悖于盟友的事情。” “陛下,中国并不是我们的盟友。”宰相辩驳道。“而且,格雷爵士私下对我们还有一个承诺,那就是如果将来欧洲发生战争,英国很有可能会保持中立。” “很有可能?”皇帝的胡子微微放了下来。眼睛闪亮,急急问道:“什么叫做很有可能?” “格雷爵士的原话是:如果我们能这样做,那当欧洲发生战争,英国将可能选择中立。”宰相复述着电报上的原话,“陛下,英国人的承诺并不重要,关键是远东的战争能消耗俄国军队就行了。中国的军队按照总参谋部的评估并不落后,他们会帮着我们达成这个目标。而且,如果我们能给法国一个安全承诺,那不管俄国在远东消耗了多少陆军。他们1916年完成备战的计划都将会落空,这对于我们是非常有利的。” 宰相的话似乎很有道理,皇帝在他说完之后却没有答话,而是来回的在大厅里走了几步。他不解的问道:“俄国现在有钱出兵吗?即便法国人勉强同意俄国抽调军队开往远东,他们也不会为远东的战争掏一个子儿。” “会的,陛下。”宰相知道皇帝已经动心,脸上微笑起来,“我想日本人应该会掏这笔钱。另外沙皇早就想吞并蒙古了,这是他三年前最为惋惜的事情。” 夏洛腾堡宫的图谋在继续。而在东方,战事却变的更加激烈。随着冬季鸭绿江冰层厚度的增加,早已做好战争准备的日本陆军,在某一个多雾的早晨对江对岸的复兴军发动了密集炮击,除了75mm口径的速射炮之外,更有一些120mm大口径火炮加入了轰击,炮弹在已经冻结的大地炸出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弹坑,白色的雪沫子和弹片一起飞舞。 日军的炮弹不光射向复兴军的阵地,更射向辑安县城,长达两个小时炮击之后,已经空无一人的辑安县城残砖断瓦、一片狼藉。而在炮火停歇的瞬间,江对岸一群身着蓝衣,头戴黄圈帽的日军冲了出来,这些日军一边冲一边呼喊,叫的一个比一个凄惨,只是还没有冲到一半,“砰砰砰砰……”的马克沁机枪声便响了起来,这声音无比低沉,像是压抑的怒吼。这些机枪火力点有不少就布置在阵地的两侧,它们的火力效率几乎是纵射的五倍,以致许多日军刚冲出山棱掩体就成片成片的中弹倒地。 不过第5师团毕竟是主力师团,机枪轰响的同时,炮兵瞭望气球上的观察员就开始指挥日军火炮向敌军机枪阵地射击。此时晨雾消散,高高气球之上可以把整个战场都看得无比真切,机枪射击不过五分钟,日军的炮弹就会落在了机枪阵地周围,而一旦日军炮弹逼近,机枪组就停火转移到另一处预设阵地,缺失的火力也将由其他机枪补充。机枪轰鸣中,迫击炮也不甘示弱,因为迫击炮也要转换阵地,所以迫击炮都做急促射击,射击准头虽然有些缺失,但胜在数量众多,这些炮弹一样炸的日军鬼哭狼嚎。 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山坳里,第5师团42联队联队长三源三郎中佐仔细的观察着这次冲击。集安县城背山临江,多年的砍伐使得鸭绿江附近的森林早已消失,这两年虽然支那提倡植树造林。但刚种下去的小树苗还未成长,是以县城背后的山岭完全是白茫茫一片,并不像十多公里外仍然有树的山岭那般色彩斑驳——在满洲的冬季,除了松树外其他大部分树木的叶子都会掉光。白色的雪、褐色的树枝、青色的松树,三种颜色交错混杂,像极了支那军身上的军服。 中佐对于马克沁机枪的性能并不陌生,虽然机枪侧射的布置很是新颖,但这也只是思路问题。让他真正担心的是支那军的迫击炮弹如雨点般落下,他无法猜测出支那军所使用的迫击炮射速,要知道自己新装备的新式75mm轻迫击炮每分钟只能发射一发,支那军的迫击炮如果也是这个射速,那么自己对面将有上千门迫击炮。 山坳里的中佐不断在心中默算,而山棱下第一次猪突冲击的日军,则在机枪和迫击炮的阻截下很快就溃散。在战斗的间歇,一枪未开的前方堑壕复兴军步兵心有不甘的开枪点射那些侥幸未死、却想挣扎回阵的日本伤兵,不过一轮点射之后,这种行为就被士官制止了。山地作战中。伤员最是麻烦,将这些半残的日军士兵放回去,不但可以消耗日军的物资,更能打击日军的士气,而点射只会取得相反效果。 “阁下,支那军的火力太强大了,我们应该继续炮击,直到彻底破除他们的防御工事为止。”联队的参谋建议道,他之前就质疑过炮兵的炮击方案——对支那军的堑壕工事,两百发炮弹唯有集中于一点射击才能彻底撕毁防御铁丝网。而现在己方六十多门大炮炮击的却是整个防御阵地,炮击过后,那些铁丝网虽有损失,但依然坚固存在。 “不!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炮弹。现在河流结冰,不能像夏天那样从下游把炮弹运上来。”三源三郎中佐否决,“也不能让士兵养成对大炮依赖的习惯。从这里到通化的一百公里处处都有支那军的工事,如果完全要依靠炮弹击毁,那每一门火炮就需要四五千发炮弹。我们不可能有这么多炮弹,即使是有。在深入支那之后,也难以运输。”三源三郎中佐否定完参谋,而后沉声命令道:“准备下一次冲击!另外,派出小队,从侧翼攻击支那军阵地!” “哈伊!”副官领命,联队长再次进攻的命令很快就被传达下去。 日军正在布置下一次进攻的,驻守辑安这一段防线的复兴军团长姚广兴正在通过电话向上级汇报战况:“……进攻的是日第5师团……对,目前只看见第5师团,火炮大概六十多门,里面大概有十余门120口径野炮……对,一定没看错,有120炮。……从火炮看,日军不止一个师团……是!…是!是!!保证完成任务!” 姚广兴还在喊‘是’的时候,电话那端就被切断了,现在整个鸭绿江从临江到安东都被日军的炮击,那边是主攻,那边是佯攻,师参谋部要迅速了解各处情报好汇报沈阳司令部以判明日军的真正的战略意图。 “妈拉个巴子的!”木把子出身的姚广兴只在对上级汇报时斯文,一放下话筒口头禅又来了,他习惯性的想把军帽抓下来,然后再挠挠头,但现在他头上戴着的最新新换装的神武一式钢盔,一巴掌顿时抓在了钢面上。“妈拉个巴子的!”没抓下帽子的他又是一句口头禅。 “哎呀,老姚,别他妈了!师部到底怎么说?”见团长不说话,政委胡有为在一边干着急。 “参谋长叫俺们今个守一天就撤,还要俺们注意小鼻子的毒气弹,要是小鼻子放那玩意,那俺们就提前撤。”姚广兴说出了师部的命令,心里很是不甘。“他娘的,这阵地不就白送交给小鼻子吗?俺们当初可是花了近千桶洋灰才修起来的!” “师部既然有命令,那就严格执行师部的命令。”胡有为之前也收到过总政的通知,上面叮嘱自己在战略后撤时要稳定战士情绪,要让战士知道这不是逃跑,而是诱‘鸟’深入。 “团长,要不咱们撤之前在突击一下!”三营长钟华开始出馊主意,三营是预备队,本就吃不到肉,现在居然没怎么打就要撤,顿时不甘心。 “嗯…”姚广兴眼珠子转了起来。他瞟了政委一眼,道:“这也是个办法啊。鸭绿江两岸的地形俺们都熟悉啊,撤的时候,随便在那个旮旯里藏几个连。等天黑摸到朝鲜那边去……” “团长,师部的命令是撤退,战事刚开打,日军一定防范森严,突击有效没效不说。打了之后部队怎么撤回来?”团参谋也开始出声了,第1军从打完日俄战争就改变成了山地军,开国前这支部队更被训练的习惯各个连长各自为战,所以在大兵团作战时还有不少连营长转不过弯来。 前线军官商议的时候,沈阳司令部内,司令部参谋正在向齐清源等人汇报敌情:“…虽然从临江到安东整条鸭绿江都有炮击和小规模的进攻,但结合朝鲜那边的情报,可以初步断定日军进攻的主要方向还是辑安,此地离通化最近,直线距离七十公里。行军距离也只有一百一十公里,这是所有进攻路线中最短的;第二方向应该是浑江和鸭绿江的交汇点,这应该是针对辑安守军的侧翼,选择这里日军可以沿着浑江一路北进,只是这条线路稍长,有一百六十公里。” “浑江和鸭绿江的交汇点?”齐清源记得这里,当年他受伤就是从这里上船送往天津治伤的,他忽然有些头昏,问道:“这地方我记得没路啊。” “有的。”参谋长黄福锦少将说道。“参谋部做过调查,一旦冬季结冰。那浑江江面就是现成的马路,从这北上三十多公里到沙尖子后,有一条土路可通往怀仁县城,这条路只要走五十公里就能到怀仁到县城。县城可是有铁路的。日本人选这两个方向作为主攻方向,打得可是速战速决的算盘。一旦占领通化,吉林机器局产能太小,我们的弹药就只能靠关内接济了,但京奉铁路葫芦岛秦皇岛那段离海太近,一旦被切断。那我军的后勤可就……” 夏天走路,冬天走河,这是东北的出行的惯例。齐清源其实还以为日军会按照日俄战争的路线来——南满铁路一万六千人的铁道守备队现在正龟缩在营口以南地区,加上驻守关东州的两个师团,这三个师团以及后续日本开来的师团,很快就能集结起十万大军往北进攻辽阳和沈阳。现在日本不沿铁路进攻,为取最短路线舍弃铁路而走山地,着实让人感觉怪异。 “清源,你就别钻牛角尖了,等辑安这边的日军逼近通化的时候,营口、安东的日军就会开始北进。我们到时候如果迎上去,通化被占弹药一断怎么办?不迎上去,那他们就可以敲着鼓列着队前进了。”黄福锦推断道:“总参几年前就担心满清和日军联手进攻通化,辑安这边的防御计划是做了不少预案,现在终于是用的时候了。” “我就是不明白狗日的为何不走铁路而走山路?后勤是不是能支持那几个师团进攻先不说,辑安到通化其他地方也不说,就一个老岭就够他们受的了,他们还真以为我们是清兵,一冲即溃啊?”齐清源是那种事事都深究的人,同时脑子活络,并非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尤其难得的是跳跃性思维(杨锐语)极佳,这也是他从众多同学中脱颖而出的原因。他现在就是搞不懂日军为何要来山区送死。 见齐清源还真是较真上了,黄福锦笑骂道:“你你他娘的日本人脑残白痴不好吗?莫不是你要告诉山县有朋,教他此路不通另换他路?” 黄福锦一说齐清源倒是笑了,其实这也是他的思维惯性,要是他进攻东北,那是绝对不会选择辑安作为主攻方向的,复兴军山地战出了名,再以正规师团打山地战,尤其是要面对山地里机枪铁丝网堑壕的封锁,走那边可真是送死。 确实,人和人的思维是不一样的,敌我双方掌握的信息也不一样,多年的探查在发现通化就是整个东北的工业基地之后,日本人就想着如何在不损坏的情况下,将其完整的夺过来。中日开战之初,选择辑安攻略是参谋本部参谋长长谷川好道大将亲自拍板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要速战速决:快速拿下通化,就能马上断绝整个东北支那军队的弹药补给。另外通化还有一条轻便的运煤铁路通向抚顺,也就是说,拿下通化还可以很轻易沿着这条铁路进攻奉天城。 依照着参谋本部的作战计划,十二月初六第5、第8两个师团要迅速占领鸭绿江西侧支那军阵地。并要求歼灭或击溃支那守军;在具体的作战任务分配上,第5师团进攻辑安县城,第8师团进攻县城东侧二十八里的羊鱼头(今解放村),但让日军预想不到的是,两个师团两次大规模进攻都被支那守军粉碎。是以在吃中午饭的时候,后方对着表督促战果的师团长将前线军官急急训斥了一顿,限令他们务必要在下一次进攻中拿下对岸守军阵地。 第42联队联队长三源三郎中佐听完旅团长传来务必攻克的命令后,心中只是一阵担忧,从这里到通化山岭沟壑纵横,每一处险要支那军都可以将其变成二〇三高地,参谋本部这些人真的来过奉天山区看过吗? 中佐暗中腹议但嘴上却迅速的将进攻命令传达下去,甚至他自己也收拾行装准备亲上战场突击——这并不是他不惧死亡,而是以他非长洲藩的出身,如果进攻失败而自己苟活。并且在战时没有冲杀在第一线,那从军之路由此断绝不说,退役也会遭人白眼。进攻,不断的进攻这是日本陆军的第一守则。 在第42联队准备全体决死搏杀的时候,江对岸县城背面禹山之上,复兴军团长姚广兴正端着望远镜,他的目光越过尸横遍野的江面和江对岸的山腰,看见不断有日军士兵佝偻着身子进入棱线正面半山腰的第一线堑壕。姚广兴顿时明白这是日军大举进攻的前奏,本来士兵进入第一道堑壕务必要隐秘,只是冬天地下都已结冻。堑壕挖不深的原因使得日军帽子越过堑壕露在棱线上方,帽子上的那圈黄色在白褐色背景下异常显眼。 “怎么滴?老张,你们那些大家伙也该动一动了吧。”姚广兴放下望远镜之后搓着手,这是不冷。是激动。他看着身边立着的师炮兵团团长张显潘说道。“趁他们还没开打的功夫,先给他娘的来那么一梭子,再帮俺压制住他娘的敌炮,俺的兵也跑出堑壕冲一冲。天气凉啊,不冲一冲那些兔崽子们可要冻成冰棍子了……你放心,功劳定会算你一份。乍样?” 姚广兴知道己方炮兵的能耐,师部虽然给了这样那样的限令,可没说防守的时候不能反击啊!在日军进攻之前炮团忽然急速射一阵,再压制住日军火炮,步兵来一次突击还是不赖的。不过张显潘听他说完却是笑了,指着前面那个在空中荡悠的日军炮兵观测气球道:“你要是能想办法把那个东西给打下来,那我就听你一回,压制住日军炮兵让你反击一把。” “气球……”姚广兴有些傻眼,那东西他知道是干什么的,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是那东西离的太远,步枪也好、机枪也好,都够不着。 “小鼻子的大炮有咱们的利害?”姚广兴犹自不信那气球对己方冲锋步兵的威胁。“俺的机枪、迫击炮小鼻子炮兵一个都没打中,从江边的那段堑壕冲过去也就是一里多路……” 姚广兴嘀嘀咕咕,但炮兵团长最终没有答应他的反击计划,在他看来日本阵地后侧飘着的炮兵观测气球就是一只恶毒的眼睛。自己的火炮阵地因为布置在山棱背面,日本炮兵根本打不着,可日军炮兵也会采取同样的布置,所以想压住他们纯粹是个笑话,只要空中的那只眼睛在,己方冲击的步兵就很有可能会被观测气球指引下的日军火炮打个正着,七百多米虽然很快就能冲过去,但万一日军火炮反应能和自己一样迅速怎么办呢?即便被他们抓了个尾巴步兵也受不了;还有就是即便冲过去了,又怎么在日军炮兵的阻截下退回来呢? 张显潘拒绝完步兵,只感觉着日军差不多要进攻了,于是拿起电话道:“我是张显潘!我命令:全团射击,目标:5号区域、6号区域;榴弹,三号装药;三分钟急速射!放!!”(小说《清末英雄》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己卷第四十三章走着瞧 虽然军工厂能大量生产榴霰弹,但复兴军炮兵从程志瞂中将到最下面的炮兵连长,对于榴霰弹全无好感,特别是研究过日俄战争的炮击效果之后,所有人都对榴霰弹不屑一顾,它既不能破开堑壕,也不能炸开铁丝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空中爆炸射出霰弹,杀伤没有掩体的散兵,而且这还要求信管定时准确。可实战中,因为炮兵射击的角度、距离常常变化,定时信管未必能准确的在十五米处的空中恰好爆炸,这些空中霰弹枪不是炸高了就是炸低了,甚至有些落地之后都不炸,所以不愁炮弹的炮兵素来只喜欢榴弹,不喜欢榴霰弹。 在一个上午的战斗中,师炮团一炮未发,倒不是没有找到机会,而是驻守此段的步兵团长要求先把他们的迫击炮弹先打完,这些辛苦运过来的炮弹,步兵要运回去总是麻烦的。只是,当看到日军全联队都压上的时候,炮团可就忍不住了。 随着张显潘的一句‘放!’,山棱背后毫无声息的炮兵阵地忽然怒吼起来。按照炮兵操典,75炮急速射每分钟能射出八发炮弹,但因为强度太高,这种射击速度只能维持三分钟,而要像日军炮兵那般连续射击一个小时以上,那不管火炮最高射速多块,每分钟也只能发射两发炮弹——这其实也是日本三一速射炮设计成每分钟最高射速三发的原因,对现代炮战的一无所知的日本军工人员认为这个速度的火炮在实战中完全够用。 因为事先已根据区域标定参数,所以不需试射,伴着空中尖锐的巨响,三分钟之内,一千两百九十六发炮弹落在日军囤积士兵的冲击堑壕上,虽然该目标区域宽幅达一千两百米,按照操典规定的公顷落弹数,每公顷需要一百七十发75炮弹才能杀伤堑壕内的半数士兵,但此次炮击依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进入前沿冲击堑壕的一千多名日本顿时报销了三成。剩余七成则被炸的士气全无,甚至连进入堑壕侥幸逃生的联队长三源三郎中佐也都被炸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栗。虽然他是个经历多次战争的老兵,但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猛烈的炮火,露西亚炮兵和这比起来只能算是鞭炮。 难道是独国的新战术?中佐只想着支那军的炮火为何能如此猛烈。根本不去安抚已经惊慌不定的士兵。其实安抚也没用,这次炮击造成的三成多伤亡,再加上之前两次冲击的伤亡,整个联队已经完全丧失战斗力,若是此时支那军勇敢的突击过来。那整个联队将当场崩溃。 下午的三点的时候,第21联队接管了阵地,联队长大沢月峰中佐并没有和三源三郎中佐多交流什么,礼貌的把他送走之后便开始布置进攻。不过此时日本炮兵已经吸取之前的教训,炮击只集中在敌人堑壕的某一小段,以求打开缺口。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炮击,在太阳完全落下、天色发黑的时候,一千多名日军才从前沿冲击堑壕和山棱背面冲出来猪突。 夜色是大沢月峰中佐布置此次进攻的最大依仗,却不想日军刚冲到一半,漆黑的天空就被照明弹照的透亮。在机枪迫击炮的联合绞杀下,这次猪突又悲剧了。只等道半夜三点,不做任何炮火准备只白刃突击的日军才冲进鸭绿江西侧的敌军堑壕,不过此时敌人已经无影无踪,堑壕里除了地雷别无他物。 已经赶到前线的第5师团师团长大谷喜久藏中将忧心忡忡的在灯火下检查了敌军堑壕和辑安县城,极为悲观的发现支那军不但走的很从容,而且破坏的也很彻底,县城里找不到一间有屋顶的房子,那怕是支那人最崇敬的关帝庙,屋顶也是空的。唯有红脸关公手持大刀,孤零零的站在空荡的庙宇里,怒视着远来的侵略军。 “支那军故意后撤的,再往前那我军的损失将会更大!”师团参谋长石坂善次郎中佐说道。只一个白天的进攻,就有一个半联队失去战斗力,而敌人似乎并无太大损失,这种事情只在争夺二〇三高地时发生过。 “师团长阁下,支那军的炮兵如果不能消灭,那么我军的伤亡将会很大。而在山林地区。只要支那军炮兵阵地布置在山棱后方,我方是无法将其压制的,这只能靠步兵快速突击,在其火炮未完全撤出阵地时将其缴获或炸毁,才能将其消灭。”师属炮兵联队长永田龟大佐说道。“另外我请求增加轻型曲射炮的数量,如果后方无法及时生产,建议可以先自造一些。这种火炮在山地战中极为有效,今天我军的数次冲锋都被这种火炮大量杀伤。” “呦西!”大谷喜久藏中将听着两个部下的不同意见,满脸严肃。作为第2军的主力师团,快速推进以占领通化是大本营的既定方针,即便是整个师团打光,也应当毫不犹豫。“永田君马上通知军部兵站吧,只要有曲射炮,他们就会送过来。” “命令第21联队原地休整,第9旅团负责明日之进攻,我们一定要像日清战争时那样,对支那军紧追不舍,只要能让他们无法喘息,那他们就无法布置炮兵阵地、也无法撤出炮兵,我军的损失才能降下来。”大谷喜久藏中将再次说道,日清战争时他是第6师团的参谋长,当时第6师团进攻的是威海卫,但朝鲜这边的战事他是知道的,当时清军可是一溃千里,现在自己要做的不是让他们一溃千里,溃两百里便够了。 “哈伊!”参谋长、第9旅团旅团长以及炮兵联队长都齐声喊道,一会几人便离开了,只剩下参谋长石坂善次郎还尴尬的伫立在原地。 “你也去下去吧,务必将今天的战况详细汇报给司令官川村大将。”师团长说道,把参谋长也打发了。 复兴军是从中午开始撤退的,打完那一次急速射之后,炮兵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撤退。对于一个师来说,撤退最麻烦的是炮兵团,而对于炮兵团来说,撤退最麻烦的不是大炮,而是弹药。一门炮三百发炮弹,就需要六辆弹药车。一个师就要三百多辆,如果是以往,这些弹药车需要七百多匹马,整个炮兵则需要近千匹马。但这是以往。从神武一年起,各师炮团就开始去除马匹换装拖拉机。这东西虽比马匹贵了数十倍,但使用成本低廉,关键是拖拉机比马匹迅捷有力,只要马达一响。那不管多大的坡,都能立马冲上去不喘气,这便是战机。 拖拉机柴油马达的轰鸣声中,炮团最先撤退,不过他们只退了十五公里,就在刊椽沟的预设阵地上停下了,这里将是辑安方向的第二道防线,这里再敲掉日军几个联队后,部队将会再次撤退,将日军一步步引向深山之中。 辑安部队夜间刚安顿好时。沈阳司令部内齐清源还未睡,他并不关心前线的战事,而是一心想弄明白日军的整个兵力部署,就目前的情况看,日军已经编成了四个军,辑安方向的是第4军,司令官是川村景明大将,其下辖第5、第8、第19、第20四个师团,这个军的任务就是往北推进以占领通化,而在安东方向应该是日本的第1军和第3军。司令官分别是上一次第1军的黑木为桢和朝鲜总督寺内正毅大将,下辖师团暂时未明,但无疑这两个军将有两个进攻方向,一是沿着通化铁路进攻通化。二是沿着安奉铁路配合从营口北上的日本第2军进攻沈阳。 日军的战略意图是清楚的,现在无非是比日俄战争多了一个通化罢了;并且因为担心潜艇的威胁,日军士兵只通过京义线运输,而海路则主要运输作战物资,不过海运只能使用朝鲜和旅大码头,今天刚刚被日军占领的安东海港已经被彻底破坏。除了一些关键码头设施被拆除外,剩余码头设施都被炸毁,甚至连航道也被沉船堵塞。 “海军那边没有动作吗?”想到海运就想到潜艇,齐清源并不情况潜艇的作战计划,但照道理来说,潜艇还是能干扰敌军的船只运输,尤其渤海葫芦岛军港已经驻扎了潜艇。 “来了一份电报,说是潜艇击沉四艘日军运输船,但那全是挂英国国旗的。”参谋长黄福锦少将想起白天的那封电报,边说边摇头,“英国人又要大发雷霆了。” 接管沪杭、沪宁铁路、占领日本租界、击沉英国商船,这些几件事情加起来让素来以绅士自居的朱尔典暴跳如雷,不过他并未单枪匹马的冲到总理府,而是让比利时领事带领着全体驻京公使前往银安殿,一致向杨锐抗议。因为被接管的铁路不止英国一家,所以比法俄三个公使也怒气冲冲,另外强行占领日本租界、以及击沉英国商船也引起了各国公使的愤怒,他们全部表示中华政府此举违反了北京议定书、以及国际法,尤其是后者,中华海军潜艇击沉商船钱,并未检查船上是否有违禁物品,也没有妥善安排船员逃生,这被认为是不人道、残忍的行为。 杨锐对十几个洋人公使的围攻凛然不惧,他早就知道这些洋毛子会闹这一出的,他只得再次申明这是一场战争,沪杭、沪宁等铁路不管何种背景都必须军管,军管期间如有损坏,政府将会赔偿,期间发生的运输费用,军方也会一一支付,如果大家还不满意,那政府可以提前赎回; 而占领日本租界,中日两国已经互相宣战,既然处于战争状态,租界为何不能占领?至于最后指责击沉英国商船一事,杨锐拿出上午发给各国的照会,指着上面的条文告诉所有公使,旅顺、大连、安东附近海域已经是战区,此处不但会有潜艇出没,更会遍布水雷,英国商船被水雷击沉也好,被潜艇击沉也好,中华政府都已经尽到了提前通知各国的义务,现在被击沉他只能深表遗憾。 如果目光能吃人的话,杨锐早被朱尔典吃了,中国借口战争,不断的冒犯大不列颠的尊严,这在以往是绝不容许的,只是碍于中国确实没有把矛头指向大不列颠,并且一但开战,大不列颠的既得利益将会受到重大损失,加之欧洲局势紧张,所以英国只是大喊大叫。并没有宣战;而对于日本政府,伦敦则以是日本进攻中国而不是中国主动攻击日本为由,把同盟条约关于‘两缔约国任何一国若因防卫所述利益而受到一国或者数国攻击,则不论攻击发生于何地。另一方缔约国立即应以军事援助共同作战至媾和’的第二条给绕开了。 提前赎回铁路,那只能按照现在的收益计算,这将是无法获利的,最多能收回本钱,英比法俄等国根本不干。铁路不光能赚钱。更是掌握中国的经济命脉,所以杨锐的赎买提议被列国驳回。虽然驳回,但这几国公使还另外要求补偿,他们认为军管使得铁路公司的商业营运受损;而朱尔典也提议所击沉英国商船也需要中国赔偿船主损失。 前者杨锐原则上同意,并将其已移交户部办理;而后者则坚决不反对。因为按照国际公法,战争中战船不经检查、并妥善安置船员而击沉商船是违反的,但水雷击沉商船并不违法,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商船是触雷沉没的,还是被鱼雷击沉的,所以对商船的赔偿无从谈起。另外商船出现在交战区域,本就是要受到击沉风险,现在这种局面,只能是由商船投保的保险公司负责赔偿,中华政府不对此负责。 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最后只有英国公使没有满意,朱尔典大喊大叫也是没用,英国在远东的部队只够保护侨民,妄图想进攻北京,怕刚出天津就会被击溃。至于海军。巡游在扬子江和中国沿海的舰队直接处于中国潜艇的威胁之下,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禁运。公使们回去之后,朱尔典就召集众人开会,再次商议军事物资禁运。以惩戒中华政府违反北京议定书、国际公法。照道理来说只要德国青岛对中国政府开放,那禁运就无从谈起,但德国公使哈豪森却吊诡的同意了英国人的建议,唯有美国公使芮恩施义正言辞的反对这一提议,他认为作为被侵略的再国理应该受到文明世界的同情,而不是对其进行禁运。但他却孤掌难鸣,英国的提议获得了与会公使们的完全赞同。 公使团关于禁运的照会很快就送到了外务部,而谢缵泰拿着照会则急急的来总理府,“竟成,这情况好像不对啊?这禁运德国人居然也同意了?” “之前不是商议过了吗?禁运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又不是岛国,什么都不缺,只缺镍。”杨锐不以为意的道,他并不像谢缵泰那般敏感德国公使的变化。 “不,我说的不是禁运,我说的是德国人的态度。”谢缵泰道:“我刚才专门去找个哈豪森,他说这是因为不想引起列国公使的反对,现在各国都认为中德已经结盟,此来正好可以正面德国政府和中华政府并无密约存在。竟成,这不对啊。德国人什么时候这么为我们考虑了,站在德国的立场,为制造声势,没密约也会被他们说成有密约。” “真有那么严重?”杨锐顿时明白谢缵泰话里的意思,德国和法国站在一边,这可是天下奇闻啊,这么多年来,它和法国在中国都是对着干的,现在居然凑一块了。“我们在德国造的潜艇已经造完了啊,”杨锐思索道,一会又按铃对秘书道:“请华封先生过来一趟。” 见杨锐如此安排,谢缵泰道:“你是担心德国又卖我们一次?” “嗯!”杨锐沉闷的回道,“潜艇是回来了,可现在德国那边有不少技术正在向我们转交,只要德国再反复,那这些东西可就没了。” 一刻钟之后,工部尚书徐华封来了,杨锐待他坐下便道:“德国那边有什么异常没有?” “异常?”徐华封诧异道,“什么异常?” “就是我们在德的那些科研人员接受德国技术有没有什么反常啊?”杨锐道,他担忧思考的时候习惯把烟点上,在等徐华封到时候,已经抽了两根了。 “暂时还没有收到电报。”徐华封没想到叫自己急急过来就是因为这个,他看着沉默不言的谢缵泰和不停抽烟的杨锐,问道:“德国那边又出问题了?” “不知道,重安感觉他们今天有些诡异,所以我才担心德国那边技术接受的事情,我们买了那么多潜艇,花那么多钱,总不能什么技术也拿不回来吧。”杨锐答道。 “要发报问一下德国那边吗?”徐华封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当下提议道。 “发吧。让各技术小组注意加快进度,一些次要的东西可以先放一放。”杨锐说道。“还有小徐那边,有空让他去拜访一次德皇威廉,不要一留学什么都忘记了。” “明白了。”徐华封起身想走。只站起身他却想到另外一个事情,“竟成,真要是德国情况有变,那我们的火种计划该怎么办?国内军工方面也是人才紧缺啊,真要是把人派过去了却什么也学到。那就……” 在欧洲战争时派出两千多名科研、军工人员进入德国各种工厂、研究院工作,这是杨锐提出的火种计划。这两千多人中高级技工占了绝大部分,他们要学习的主要是各种工艺——杨锐不认为拿到技术资料、配方就算掌握了工业技术,唯有不断实践、加之解决本土化问题,技术才算学全。为此,欧战前派两千人去很有必要,这些人在大战之前之初也许只有看的份,但等大战中后期德国扩产缺人之时,他们就会进入主要岗位工作,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对于中国的这项计划。德国政府和克虏伯等公司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在中方反复说明这些人不是劳工,而是实习生,且不需要工资等等,这项计划最终得到了德皇的同意,毕竟,中国已经相当于德国的准盟国,只是没有签约。派出人员简单,得到德国那边同意也不难,但要确保这些人在大战时的安全和食物给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为此柏林的中华驻德公使馆特意在近郊购买了一个农庄,农业部一些人也派了过去,那边是准备战时种粮养猪的。 “不行!人一定要派,只要德国没有明确反对。这些人都要过去,而且上半年就要全部过去。”杨锐决断道。“这可是种子啊,不去德国工厂干几年,我们的工业能快速提高吗?” “我就担心万一情况有变,那这些人就白去了。现在大战,我们军工也紧张啊。这些人一抽掉,那军工产量就要下降。”徐华封道。 “宁愿下降,宁愿和日本人刺刀对刺刀他们也要去!”杨锐挥着手很是决然,他说完又感觉自己的口气重了,缓和道:“华封先生,军方那边我会亲自打招呼的,只要明白为什么产量下降,将士们会理解的。做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有一个强大的新中华吗?军人保卫,工人建设,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强大,牺牲不是可怕的,就怕连牺牲的机会都没有。” “我明白了。”徐华封没有生气,反而沉重。 “还有大学里的那些工科生,大三、大四那些也给我派出去吧,理科生大四的也去。大战的时候正好淘金。”杨锐说道,瞬时又把派遣人员扩大数百人。 “我明白了,我回去找孑民商量的。”徐华封再道,而后便步履沉重的走了。 安排完技术上面的事情,杨锐顿时把德国的异常抛掷脑后,问向一边的谢缵泰,“英国不出我们的意料没有宣战,但等我们反攻朝鲜的时候,它是不是就要宣战了?” “难说!”谢缵泰道:“英国依旧可以把发生在朝鲜的战事看成是东北战事的延续,认定这不是我们主动攻击日本,而是日本主动攻击我们,这样就可以回避同盟条约了,其实英国毕竟在我国有太多利益,我们都打到了朝鲜,那说明日本根本无胜利之可能,它跟着开战将会失去既得利益,这是英国所不能接受的。不过,他还有另外一种办法,那就是实际上派出海军巡航朝鲜等海域,但实际上不做宣战。” “那那什么英日同盟条约不就是成了废纸了吗?”杨锐笑道,“撒克逊人果然是卑鄙无耻、老奸巨猾,雷奥说的对。” “同盟条约只是针对俄国,现在英俄之间争端已经缓和,日本已无实际价值。”谢缵泰道。“可以说日本人是被英国人卖了,要是这一次再被我们打回去,连甲午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我想日本国内政坛将要发生大地震,那什么大正天皇估计要被气死。” “气死就气死!”杨锐不屑道,“天皇死了,让财阀当政,正好可以投靠我们。” 杨锐一直想着收日本为小弟,但谢缵泰却感觉这不太可能,毕竟中国的实力不能像美国人那样说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日本战败后务必会被英美等国拉拢,加上这个国家歇斯底里的本质,要想中日友好是不可能的。他道:“竟成,我们还是走着瞧吧,中日将来会怎样,关键看英美俄三国了。” 己卷第四十四章劣势 谢缵泰之言很是中肯,顿时把杨锐收小弟的兴致打了下去,即便中国能打赢日本,也还不能再远东称霸。这就造成如今对日政策很难抉择,如果打狠了,那么中日以后永远走不到一起,日本列岛将和后世那般变成美国的前沿基地;如果打的不狠,多留了几口元气,那英美一撑腰,小日本又会抖起来。 “竟成,从外交上来看,沈阳绝对不能丢啊。”谢缵泰告诫道,他也明白要把日本人放心来打,不然歼灭不了日军,那对登陆台湾会有影响。 “怎么,你担心这时候有人看我们势弱要动手?”杨锐警觉的道。 “正是!”谢缵泰道。“甲午不败,何来庚子?既然我们本身是弱国,那就更败不得,一败,其他豺狼就要咬上来,到时候局势不利,洋人可是要不断找麻烦的。现在我们接管各条铁路之所以顺利,就是各地跑出来的农兵把他们给镇住了,可一旦证明这些人只是银样蜡头枪,那局面可就……” 全国进入战争状态,从城市到农村皆是动员,而洋人的教堂遍布全国一千多个县,有些在城里,有些在乡下,所以对动员的情况极为清楚。传教士见忽然冒出这么多巡逻警戒的农兵,差一点又以为是义和拳,虚惊之后这情况就传给了各国领事,使得想制造些事端的洋人顿时停了一下手,但这却使得各国更下定决心封锁。 常理判断,即便中国自己能有南美硝的替代品,弹药的产量和质量也会大幅度下降,并且制造弹药的另外一种原料硫酸,根据中华政府公报中的工业计划和原有工厂判断,中国也是需要进口的(合成氨制造硝酸虽需要硫酸脱水,但硫酸可循环使用,故而硫酸产量较低),所以综合各种情报,只要封锁原料。各国也不输入弹药,那中国能支持多久完全是可以计算的。另外之前中国的各大军工厂都有洋人工匠,有些洋人甚至还是工厂的总办、帮办,能生产多少。扩产之后又是多少,这些都是能计算的;而进口自美国的弹药,数字也不是秘密。 以英国军情五局的计算,认为中国在封锁下,以目前军队数量。炮弹最多坚持七个月,而子弹能支持一年;而在日本大本营会议上,参谋本部第二部(情报部)部长福田雅太郎少将则认为,支那军炮兵的后膛炮炮弹最多只有两百万发,三次沈阳会战那样的战役就要打光,至于那些木头曲射炮,虽然可以使用黑火药,但威力定会大减,在日本炮兵的压制下,它们难以发挥什么作用。 日本人对中日开战极度乐观。至于复兴军在严州为什么能坚持那么多年,认为一是清国当初无法完全封锁,再是当时交战的规模不大,战争的烈度很低,而这一次两军在奉天全面鏖战,支那人一定会得到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 谢缵泰的提醒让杨锐想到了情报局给自己看的日本国内的报纸评论和民意调查,不知道是舆论封锁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日本报界和民间舆论都认为日本将在今年年底彻底打败支那,甚至有些人认为不用等到年底,天长节前就陆军就可以占领北京了。 “重安。你放心吧,我会让清源注意分寸的,就像俄毛子那样吧,只退不败。等最后沈阳城下那一战,再彻底把他们击溃干掉!”杨锐很是自信的说道,他只感觉时间过的太慢,甚至都想让潜艇不要盯那么紧,先让日本人上岸再说。 杨锐念叨潜艇的时候,京城另外一个人也在念叨着潜艇。海军副司令美国人莫菲特中将经过四个月修养。伤势已经痊愈。东海一战,他身处海圻号司令塔内,在一发十二英吋炮弹爆炸中身受重伤,得益于复兴军领先世界的输血技术,这才没有死在海上,而磺胺的使用,则使他避免了创口感染,最终没有残疾的活下来。 莫菲特在受伤之后一直是昏迷的,只等到达舟山基地的第二天才被身上的痛楚弄醒。此时满身纱布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已是世界名将,睁眼没有看到上帝只看到医生的他第一句就是:“日本人……” 将军如此敬业,医生护士极为感动,在得知‘日舰击沉、我军全胜’之后,他方才在麻醉中沉沉睡去。而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逐渐了解了整个海战的过程和结果。对于中华政府以及世界舆论给予他的赞誉,他却之不受,因为整个海战是在皇家潜艇部队一个高级军官的布置下才最终胜利的,他不记得那人的名字,但他记得那人的模样,以及他在司令塔中炮前一刹那发出的那声呼喊“……万岁!” 中将虽然当时就站在他的身侧,可只听到了那句话最后两个字,在仔细的问过翻译之后,他明白了‘万岁’是什么意思,但却怎么也想不起‘万岁’之前的几个字是什么。在中将的反复的打听下,他终于知道军官的名字:吴凡,皇家潜艇部队上校,其他则一无所知,而吴凡的遭遇,按照程璧光的描述,他在司令塔中炮后即身亡,并因为当时海圻号沉没在即,他的尸体随着战舰沉入几百米深的东海海底。 真正的英雄永远是不幸的,而正是这种不幸,使得他们的灵魂在苦难中得到了更大的舒展,这便若倒春寒中过早开放的迎春花,不断的和寒流搏斗,不断的竭力绽放,它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将生命中所蕴含的一切梦想和能量燃烧起来。 莫菲特中将不明白燃烧的概念,但他认得燃烧的样子——在他到达北京、总理杨锐在国会演讲之后,他觉得身边的很多中国人都在燃烧。他不觉得这是可怕的,反而却它极为亲切,并且只在这时,他终于能感觉到这个民族的未来可以期盼。 在银安殿外没有等候多久,杨锐就亲自在殿外迎着他进去。莫菲特明白在中国主人亲自出迎是一种极重的礼仪,身着海军礼服的他立即郑重的向杨锐敬礼。 “辛苦了,莫菲特男爵!”杨锐笑着称呼着这个刚被册封贵族的美国人。在他还在治疗的时候,国会和舆论就为到底该对美国人封什么爵位而争论,海军能一洗前辱,让全国官民都倍感振奋。全是依靠他的指挥。有些人提议如此功勋,该封子爵,有些人则对照开国诸将,认为子爵太高。只能封男爵,于此扯来扯起,最后封的是男爵。 “我…不辛苦。”莫菲特中将不明白怎么回答这句话——其实这句话的标准答案是:为中华服务!幸好杨锐并不在意他的话,而是把他从肩膀到腰背都拍了几下。 “总理先生,医生已经确认我完全恢复了健康。”莫菲特中将看着一国总理如此亲切的关注自己。顿时有些激动。即便这个国家的种种并不能与他产生精神的共鸣,但被被人关心总是倍感温暖的。 “那就好!”杨锐很自然的道,而后把他领入自己的书房。“威廉,现在的情况是中日两国已经开战,我们海军太过弱小,难以和日本海军正面对抗,所以我命令他们呆在军港里,以等待有利时机再行出击。” “先生,我已经听说了。”莫菲特中将点着头表示理解。巡洋舰队司令程璧光在海战中毫发无损,所以现在在代行他的权力。而舰队。现在巡洋舰除了老船海琛、海筹能战,另有新造的飞鸿、应瑞、肇和,只是不管新造旧造,这些都是轻巡洋舰,排水俱在两千余吨左右,主炮口径在六英吋(152mm),航速最快的也就是二十二节。这些船真要出去遇见日本巡洋舰,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那就成活靶了。因此总参给海军的命令是避而不战。伺机出动,是以长江舰队、巡洋舰队,一个避之于长江,一个避之于象山。 “但是。总理先生,海军不应该避战,他们应该不断的进攻,我请求阁下准许舰队出样。”莫菲特中将就在杨锐以为他认可命令的刹那,忽然要求出战,着实出乎意料。 “可要是遇见日本人怎么办?”杨锐问道。“要知道他们现在很小心了,要想再次用潜艇伏击他们很难。” “总理先生,我只是想出巡,不是真的去寻找日本人并和他们开战。”莫菲特中将说道。“只要有潜艇防护,我们完全可以外出,这样对于切断日军的海上补给线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可我们没有合适的锚地啊?”杨锐想着美国人的打算,感觉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有十艘潜艇护航巡洋舰队,那还不如直接去搞无限制潜艇战了。 “葫芦岛不行吗?”莫菲特中将坚持道,他本就是一个勇敢的人,现在中日大战,海军老是缩在军港里也不是办法。“我们可以把几艘巡洋舰在夜间开往海州港,这里据说已经布雷了,只要舰队藏身雷区,那日本人将拿他们毫无办法,而只要日本人一松懈,那么再过一个晚上,舰队就可以开往葫芦岛基地。” 长江以北只有海州、黄县、秦皇岛、葫芦岛、营口、安东这五处需要防守,现在安东因为鸭绿江结冰很快被日本拿下,剩余的也就只有另外四处。从象山到葫芦岛七百多海里,舰队即使以二十节高速,也要近四十个小时才能到达。在有无线电的今天,要拦截舰队还是很简单的,所以莫菲特中将才有这个分段开进的办法。 “不!不能把全部巡洋舰都调往北方,最多只能调两艘巡洋舰北上。”杨锐觉得此举虽然能提升海军士气,但和总体战略不和,巡洋舰北上虽然可以威胁朝鲜海岸,但它更重要的作用是在登陆台湾的时保护登陆船队。“当然,这只是我大致的想法,真正具体的策略需要总参计算后才能得出决策。我们海军只有五艘巡洋舰,这非常宝贵,虽然总参在想办法购买一艘重巡洋舰,但一直都还没有消息。” “购买重巡洋舰?”莫菲特中将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顿时忘记了舰队不能北调的事情。 “是的!”杨锐说道,“需要购买一艘重巡洋舰,最好是新造不久的,航速大于二十节,但这样的舰船很少,英国法国是不会卖给我们的,而德国也不愿意,美国……他们的新船大部分在船台上。而老船速度太慢了。我们还在挑选,如果一切都合适的话,它会在一年之内回来,如果一年之内回不来。那这个计划只能放弃了。” “可为什么不购买无畏舰呢?”莫菲特中将问道,他觉得购买重巡的主意很奇怪。 “因为总参认为现在的无畏舰很快又会过时,现在最快的船只有二十五节,但总有一天,舰队的最高速度会超过三十节。所以,如果购买现成的船只,只能买到一堆二十节左右的无畏舰,这完全是浪费。买一艘一万吨以下的巡洋舰是最好的,只要它八英吋的主炮能敲掉陆地上的炮台那就足够了。”杨锐道。 “陆地上炮台?”莫菲特感觉有些头晕,他很想说什么时候舰船可以和岸炮对轰了,但面对着杨锐,他还是用‘我的上帝!’代替了。 “在你治病的时候,海军已经试验了你的天才般的想法,当然。我们的技术并不足以支持它,所以这得到了德国海军的某些帮助。海军现在可以通过飞机作为观测点,同时舰队通过训练勉强做到了BroadsideFiring,这等于说舰队的炮术长将要在飞机上对目标进行测距和观测、而各炮在烟雾中按照飞机给出的数据射击。” 杨锐所说的是在射击指挥盘没有发明之前的齐射方法,这是实现齐射最原始的方法,道理和陆军火炮是一样,只是射击目标和开炮火炮都在变动,并且海上火炮还有摇摆,这就使得全舰齐射更加麻烦。莫菲特中将对这个办法的原理极为清楚,这本来就是他提出的。但他还是差异道:“飞机?烟雾?” “是的。整个军舰包裹在烟雾里,这样敌人就看不到他们,而飞机飞在高空,他们对目标一览无余的。好了。威廉,这只是战术细节,购买重巡洋舰也是细节,我们并不应该谈论这些小事。现在总参的计划是这样:海军在开战初期,暂时不出战而只藏身于军港之内,陆军将会确保军港不在陆上被攻击。等合适的时候,你们将会接受到全军出击的命令。” “合适的时候?”莫菲特中将感觉他还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先生,作为海军副司令,我希望能知道全部计划,以更好的配合作战。” “这就是目前为止的全部计划,威廉。”杨锐并不把他当自己人:“总参有很多预案,甚至如果情况允许,海军都有可能去日本列岛绕一圈,但这要等待合适的机会。战场出现什么情况,总参就会发布对应的具体命令,海军要做的是在开战前保证舰船和人员的安全,维持士气,以确保整个舰队能接到命令十二个小时内出港,然后完成任务。威廉,这一点能做到吗?” “当然,先生!”莫菲特中将敬礼道:“海军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我保证!” “那就非常好!”杨锐笑道。“另外你所一直惦记的潜艇部队,他们已经进驻象山以及葫芦岛军港,潜艇司令官陈策上校将会向你汇报情况。不过,他现在直属于总参指挥,也就是说,你们之间可以配合作战。同样,在适当的时候,我将说服殿下把整支潜艇舰队交给海军指挥。” “陈策上校?”莫菲特本以为是上一次的田士捷上校,他再想到杨锐所说的整支潜艇舰队,于是问道:“总理先生,如果允许,我想知道整个舰队的潜艇数量。” “呵呵,他们的数量非常多!”杨锐笑道,“到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大概会超过一百艘。” “啊,上帝!”莫菲特中将叫了起来。 “你务必要保守这个秘密。”杨锐忽然严肃起来,“全国知道这个数字的不会超过十个。如果一旦被日本人知道,那事情就很难办了。” “是的,先生!”莫菲特中将也严肃起来,“我以军人的荣誉保证,秘密一定不会外泄!” “非常好!”杨锐明白他说的荣誉,这是西方式军人最高的追求,而眼前这个美国人,按照程璧光的描述,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北京银安殿内在商议潜艇数量的时候,身处安东县衙日本满洲军司令部内的,满洲军总参谋长上原勇作也在惊呼这个问题:“支那人到底有多少潜艇?海军那些马鹿不知道吗?” 开往大连的运输船不断被击沉,整个满洲海岸没有一处可以顺畅的卸载物资,单靠朝鲜这一条铁路,供应满洲作战是远远不够的,特别是在支那人坚壁清野的情况下——安东十年的发展已经很是繁荣,但一开战,城市里的人都跑的无影无踪,劳工、粮草,建材,统统都要朝鲜那边供应。他忽然有一种这场战无法打下去的感觉。 “阁下,英国曾经提示我们,支那人在独国建造了近百艘潜艇,这个消息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还是存在可能性的。”负责情报的福田雅太郎少将说道。“并且我们可以确定在葫芦岛军港,有不少于十艘支那潜艇。” “英国人!”大将忽然有些鄙夷,“他们除了会提供真假莫辩的情报,还能提供什么?这些白畜,需要帝国的时候就讨好我们,不需要的时候就抛弃我们,这就是盟友!” “上原君……”修葺一新的安东县衙外面传来了满洲军总司令大山岩元帅的声音,他刚刚出去视察被破坏的军港和安奉铁路,现在才回来。 大山岩是陆军的元老,而上一次对露战争是在他的指挥下胜利的,可惜的是当时的总参谋长儿玉源太郎大将已经过世,要不然这一次对‘后明’的战役,司令官和总参谋长将是上次的原班人马。 “上原君,海运的情况很糟糕吗?”大山岩已经七十二多岁了,此处再次被任命为满洲军司令,完全是山县有朋和天皇一致要求的。他人虽老,但脑子却不老,在朝鲜的时候他还没觉得不对,可一到安东,支那的情况和十年前对露战争相比简直是翻天覆地。 “是的!”上原勇作和其他所有将领一样,极为尊敬大山岩,“阁下,大概六成的物资都被支那潜艇击沉了,海军那些马鹿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支那人躲在海底下,真是太卑鄙了!” “上原君,战争只有胜利和失败,没有高尚和卑鄙。”大山岩元帅缓慢的道,而后说着他d担忧:“我去看了安东海港和安奉铁路,被破坏的非常厉害。海港的航道被多艘沉船堵塞,而铁路不光路基枕木被拆除,就是路基也被一种机器彻底的毁坏了。” “是被一种叫做蓝翔挖掘机的大型自动机器,它们有十多辆,路基都是被它们挖坏的。”日本驻安东领事吉田茂补充道。“而且怪异的是支那只彻底破坏了安奉铁路,并没有彻底破坏安通铁路——这条铁路只是拆除了钢轨和枕木,路基是完好的。” “只破坏了安奉铁路的路基?”上原勇作大将道:“难道说支那军要阻止我们进攻奉天?” “是这样的。”大山岩点点头,“支那军喜欢在山林地区作战,也许他们认为这样能发挥出一些我们没有的优势。如果我们无法顺利向旅大和这里运输作战物资和人员,那么我们没有办法和上次一样在平原地区和支那决战。而现在他们彻底的封锁海港、破坏铁路、转移民众、就是想把战争拖入四月,那时候满州天气转暖,河流解冻,对于我们进攻会很不利,而要是到了七八月雨季,那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大山岩想着上次对露战争时所经历过的满洲雨季,牙齿居然有些发酸,那真是太让人无奈了,整个满洲军都陷在泥泞里无法动荡。相比以逸待劳、有充足后勤保障的支那军,自己是完全处于劣势的。 己卷第四十五章出名了 “阁下,天气的因素是很可怕,但大本营选择现在这个时候进攻满洲才是最可怕的。”总司令官的话让大家深思,但却有人毫不忌讳的指出更大的问题,那就是进攻时间不对。 此话一说,满屋子里的将校都看了过来,但这些人见是明石元二郎之后,原有的诧异顿时没了。在本次桂太郎组阁之前,军部本有他将出任参谋本部次长的传闻,可不料最终的结果却是田中义一少将担任此职,据说之所以如此,就是明石虽然极力赞成出兵满洲,但却认为冬天绝不是出兵良机。陆军虽然可以趁鸭绿江结冰而轻易突破支那军防线,但整个冬天都会被滞留在满洲东部的山林地区,反倒是八九月份出兵最好,此时刚好庄家成熟,粮草现成,并且有庄家就有农民,有农民就有苦力。明石元二郎的话在众人跨过鸭绿江前谁也听不进去,但见识了支那军如此的坚壁清野,不少人开始认为他是对的。 “明石君,我们已经不可能撤退了。”大山岩元帅说道,他一句不可能撤退,让大家的心思又转到如何克服目前的困难上来。 “对啊。诸君,我们已不可能撤退了。”总参谋长上原勇作大将也道。“明石君,你还是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补救吧。” 总参谋长低声求教,明石元二郎却并不想让,他走到大幅的满洲地图前说道:“现在我们既然已占领了安东一带,那就有三个进攻方向:北上有两条路,西进一条路。北上顺着安通铁路去宽甸最不可取,这也是支那人只拆除了这条铁路,但却没有破化地基的原因。这条路只能去通化,参谋本部的马鹿认为占领了通化支那人就会没有弹药,真是可笑!如果通化真的那么重要,支那人会那么轻易让我们占领吗? 北上的第二条路,那就是占领凤凰城,而后再经雪里站、通远堡、草河口、分水岭、连山关、摩天岭、甜水站。一直通向辽阳。这条路看上起是捷径,但却是画饼充饥,水中捞月。摩天岭为辽阳东路第一险要之地,又离辽阳极近。此地一定是支那军重要守备的地区,真要是按照参谋本部那些马鹿的计划,那摩天岭将会是第二个二〇三高地。” 明石元二郎才智高绝,但一战是陆军中的一个异类,这也是他之前一直在各国做大使馆武官、现在也只是朝鲜宪兵司令的原因。听闻他一口一个参谋本部马鹿。忍不住的福田雅太郎打断道:“阁下,最后剩余的那条西去的路一样是崇山峻岭,支那人能够放弃凤凰城,难道会放弃岫岩城?” “凤凰城易攻难守,支那人一定不会守那里的,我也知道岫岩一带也是崇山峻岭,但是别忘记了,岫岩的山岭只在南面,占领凤凰城之后,派出一个师团北进到雪里站或者通远堡护住我军侧翼。而后主力一分为二,一南一北,全力向西。南面沿海从大孤山进攻岫岩,北面从凤凰城经黄花甸进攻岫岩。这样南北夹击,总比在摩天岭下叹气更好。”明石元二郎极为自负的说道。 “岫岩西通海城、盖平,北连辽阳,可谓四通八达之要冲。占领岫岩便可再往西占领析木城,此时就可以和北上的第2军配合一起攻占大石桥、营口、海城等地了。海城的位置比岫岩更为重要,要想占领奉天,那就要先占领辽阳。要想占领辽阳,那就要占领海城。此地为辽南要冲,只要占领,那不但可以往北。还能往西直入山海关,在战略上我军便掌握了主动。” 明石元太郎侃侃而谈,福田雅太郎却听得越来越不对劲,不由讽刺道:“说来说去,还是十几年日清战争时的战略,有必要再重复一次十八年前的老套路吗?当年摩天岭不可占领。那是因为往北进攻的兵力稀少,并且当时并没有真的想占领奉天想法,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不说兵力多寡,摩天岭再高,支那人的工事再险要,能抗拒得了要塞炮吗?” “马鹿,你们要让士兵像进攻二〇三那样去死吗!支那人只要像露西亚那样在工事上浇上水,冻成冰层,你的要塞炮能有何用?”明石元二郎不再讽刺,开始出言诅骂。 “明石君,请慎言!”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第3军司令官寺内正毅大将出声喝止,而后在明石不说话的时候,他又向大山岩鞠躬道:“实在是失礼了,明石君的本意是好的,但是……” 见寺内正毅鞠躬,大山岩不在意道:“能够听明石君说一说别的计划也是很好的。我会仔细考虑这个计划的,只要可行,就将向大本营请示。” 大山岩说的如此客气,寺内正毅鞠躬更深,施礼之后他便带着明石元太郎离开了。 “明石君,你今天鲁莽了。”寺内正毅在自己的军帐里看着依旧无所谓的明石元太郎道。 “这有什么鲁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说自己想说的话都不行吗?”明石元太郎反问。“参谋本部的马鹿只会在地图上作业,只会把士兵当数字计算,他们真的来过这里看一看吗?阁下,支那军可不是一年之内可以打败的哦。” “但我们只有一年的军费。”寺内正毅说道。“如果超过一年,国内即使加税,军费也会很紧张,如果超过一年半,那我们就要再次向欧州借贷了,如果支那人一直把战争打下去不停战,那么我们就没有办法偿还欧洲的贷款,帝国将要破产。另外,你看到了吧,支那人都消失了,以前我们还可以用军票购买物资、雇佣劳力,但现在……” “正是因为看到现在这种局面,我才觉得战争不可能在短时间结束,所以不应该进攻奉天,应该进攻山海关。”明石元二郎道。“支那人可不是按照打两年或者三年仗来准备的,看到海港拆走的那些起重机了吧,居然都不是像其他海港那样是固定的,还有安东和岫岩本溪间的道路,支那人从来就没有修过,据说也不让别人修,而辽西那些地方。这几年马路都修的非常宽大平坦……” 听明石元二郎说出这么些小细节,寺内正毅不相信的道:“你是说支那人八年前就准备和我们开战?”他问完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再道:“这完全不可能!” “不可能?”明石笑道:“反正我是越来越觉得有可能。忘记去年剿灭的那几支朝鲜义兵了吗?他们的武器难道不像以前支那马贼用的那种古怪的黑火药武器?我看见那种压制的黑色药柱,就感觉他们和支那马贼用的是一模一样。还有台湾,那边破获的反抗者也开始用黑色药柱作为武器。支那人很早就在准备和帝国的战争,他们不但在国内做准备,还把制造炸药的技术传授给朝鲜以及台湾的反抗者。对了,寺内君。这种火药据说叫做林深河火药,是支那一个叫林深河的人发明的。” 明石元二郎是朝鲜的宪兵司令官,他接管宪兵和警务之后,朝鲜的义兵不到一年就减少一半,到现在更是寥寥了。虽然功绩卓越,可明石依然认为朝鲜义兵的根没有铲除,这些义兵很多都躲到满洲和俄国阿穆尔州,中俄因为种种原因也都容许这些义兵,不过明石还是认为是支那人在大力支持训练他们。 支那人支持朝鲜义兵寺内正毅很早就听说了,只是没有确凿证据他也不好提交外务部对支那予以抗议。现在听闻明石再提旧事。寺内正毅道:“可是这些朝鲜人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啊?如果他们是支那支持的,义兵们现在应该四处破坏才对啊。” “还是因为没有到关键时候。支那人养了他们那么多年,轻易是不会用的。”明石元二郎道。“我最担心的不是朝鲜出事,我是担心这些义兵渡海赶到日本,如果在本土闹起来,事情就不可控制了,林深河火药的制作的工具实在是太简单了。” 明石越说越玄乎,寺内正毅看着他道:“这可能吗?” “不知道。”明石元二郎道:“反正我感觉一切都是一个阴谋,支那人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十八年啊,支那真的是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明石元二郎感叹中国十八年巨变。总司令部上原勇作大将则感叹到明石元二郎几十年未变。 “阁下,也许这个总参谋长还是明石来做最好。”上原勇作道:“不过他不要那么鲁莽就再好不过了。” “明石只能出主意,他做参谋长,那参谋们自己都要打起来。”大山岩笑道。“他其实还是山县想的一样。不想我们往北打,只想往西去占领山海关,甚至是进行直隶平原大决战,期望着通过决战彻底打败支那,占领北京啊。” “一直往西?”上原勇作可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参谋本部的计划是往北打的。“往西也只能是在彻底击溃奉天之敌以后。不然奉天支那军南下威胁我军侧翼,到时就算我们到了山海关都要退回来;如果那时海路不通,那情况就更糟了,而今美俄白畜虎视眈眈,占领南满和东蒙是我们最大的战果。直隶平原大决战?那是山县大人十八年前的妄想吧。” 上原勇作自说自话,大山岩没有反驳也没有回话,只是站在地图前细看地图,良久之后他才道:“进攻奉天是一定要的,但不是说进攻奉天就不能往西。打开的奉天的钥匙是辽阳,开打辽阳的钥匙是海城,而打开海城的钥匙……”他的目光停在岫岩的位置上,“通知永沼秀文吧,让他派出骑兵,探查清楚岫岩的一切;还有,跟随我们来的那些满人,也应该出去走走了吧。” 为了不使吞并满洲而招致列强反对,日本这一次是要城里满蒙帝国,立小恭王傅伟为帝的,这次进攻满洲,宗社党那些人物都随日军一起开到满洲。安东不说,岫岩这个后世的满族自治县有近三成的满人,所以大山岩会认为应该派这些人出去走走了。不过让人想不到的是,此时宗社党们士气正衰,日军占领安东之后,本欲将花尽心思写的安民告示贴出去的诸人,忽然发现整个县城空无一人,准备好的华丽说辞只能空对白地。 安民告示不能贴,那只能去团结各县的满人居民了。但随着日本第一骑兵旅团四处探查一番的前陕甘总督升允等人,却被复兴军的狙击手吓了回来。日军占领安东就四处派出了骑兵斥候小队,这些小队从安东往北、往东、往南四处探查,安东附近的平原还好。一旦进入山区,那就频频被暗枪击中,反应快的小队也许能回来一两个人,但反应慢、固执往前的小队常常是全队尽墨。一片雪白的满洲山岭,似乎任何地方都埋藏着支那神枪手。 在骑兵第1旅团的驻地。骑兵第13联队联队长南次郎中佐正在向旅团长永沼秀文少将报告着侦察的艰难:“阁下,今天派出去的十支斥候队只有三支安全回来,有四支没有回来,另外三支只有数人回来了。支那军的神枪手对搜索工作带来极大的破化,我们不能探查更多的情报。” 南次郎中佐说完就深深的鞠躬,可旅团长永沼秀文少将却不买账,想当年他可是领着几十名骑兵直插露国军敌后的,那时候露国的哥萨克骑兵有几万人。“巴嘎,不能探查更多的情报,满洲军将如何作战?!”少将怒骂道。“难道骑兵积极进取的精神这么快就被我们抛弃了吗?” 旅团长的怒骂中佐无言以对。少将再次道:“对露战争时,我们的骑兵不如敌军,所以斥候小队就只有数名骑兵,但现在则不同了,支那军并没有多少骑兵,我们可以派出小队以上的骑兵对各处进行搜索,支那神枪手们总不可能会干掉一个小队吧。” “阁下……”南次郎中佐有苦说不出,他最后派出去的已经是小队了,那些侥幸回来的小队长全是脸色发青。虽有一个小队,但看着同伴一个个莫名倒下。而敌人却不见踪影,这种空旷却难以承受的恐惧让人崩溃。南次郎中佐本来也无法领会这种恐惧,但在他出去领略了一番之后,他就无言了。 见自己训话半天。下属却毫无振作之意,永沼少将也如中佐之前那般反应,他满脸愤怒的对着副官说道:“马上备马,我要去看看支那神枪手有多厉害!” 少将执意亲上战阵,这本无不妥,只是他要上阵却不更换军服。南次郎连忙阻止道:“阁下,还请更换普通士兵的军服吧,支那神枪手最喜欢做的就是射杀军官……” “巴嘎!堂堂骑兵第一旅团,难道要在支那人的枪口下像曹操那般逃窜吗?”少将怒吼道,中佐换衣一说不由让他想到支那说部三国演义里曹操被马超追的断须换衣的情节,他说话间一把推开上来要阻拦的中佐,出了军帐便上马带着人出营而去。南次郎无法,只好带着第13骑兵联队的全体士兵,把旅团长团团围住,并不断派出小队向两侧和前面搜索。 在一个官阶越高制服就越华丽的时代,日本陆军面对复兴军狙击手无疑是悲剧的。狙击手们并不要细看军官的相貌,是要粗看日本的帽子便够了。士官的帽子是黄圈带线的,级别越高绕在黄圈中间的黑线就越多;尉官的帽子是绿色的,依旧是级别越高,绿圈上黑线越多,而到了佐官,帽子虽和士官一样是黄圈,但所穿着的制服、佩刀、年龄、神色全然和士官不同;最后则是将官,他们帽子上的圈是红色的,不过因为日军军官的穿戴限制极为严格,所以狙击手们只见过带着红帽圈的陆军士官,还没有见过货真价实的日本将官。 永沼少将的出现让隐蔽在各处观察员保持静默的无线电一阵波动,在确定此人去的方向是安东南面的大孤山之后,负责岫岩地区防守的李叔同少将顿时急电把这个方向布置的所有狙击手都派往大孤山。随着电波飞扬,藏身于白茫茫天地间的狙击手听到军号后猛然起身,向大孤山方向滑雪疾驰。 “阁下,这已经是大孤山了。”严寒之下难以行军,几个小时之后,永沼秀文率部赶到了大孤山之外的一个山坡。大孤山只是安东以南的一处商港,往日伐木的时候,许多木材囤积于此,但安东海港的兴建让此变得荒芜。因为此地就在安东南面的海边,同时也无险要关隘,所以支那军弃而不守。在风雪里跑了这么远都没有出事。南次郎中佐提着的心有些放了下来,也许该死的支那人以为自己不再探查,都回岫岩去了。 南次郎中佐的心思永沼少将半点不知,他看着被彻底破坏的村庄不由想到了上次对露战争时和自己一同征讨露国的满洲义士。短短十年,难道这些义士都老死了么。“不,南次君,大孤山不是最前方,我们还必须往前。”少将坚持道。“不过。今天太晚了,命令士兵就此……” 永田少将话没有说完,一发子弹就穿透了他的头颅,96毛瑟军用狙击步枪射出的7mm子弹瞬间送他去见天照大神。正在听候少将命令的副官和联队长南次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所有人都没有听到枪声,直到少将神色忽然一顿,坐于马上的身躯摇晃之后就要倒下,他们才发现少将已经中枪身忘了。 “支那人!快!支那人!”南次郎中佐恐惧的大叫起来,抽出的指挥刀不知道指向何方,一时无措的骑兵唯有开枪壮胆。但一会,中佐的指挥刀也落下了,没有更换军服的他成为狙击手的第二个目标。随着中佐的倒地,一百多名日本骑兵炸了窝般的调转马头急撤回安东。总算少将和中佐往日待人不薄,副官们抢过他们的尸体,跟着大队一起北去疾驰。 日军轰隆隆的来,轰隆隆的散,这出闹剧只让狙击手邓古儒笑颜绽开,再确认再无敌踪之后,他看了自己的观察手一眼。懊悔道:“他娘的还有谁在附近和咱们抢生意?你看见了吗?” 邓古儒是本溪磨石峪人,如果时空没有转变,他将于1917年考入本溪县警察教练所,1918年毕业。九一八之后组织起最高人数曾达一万五千人的东北民众义勇军抗击日寇,而后在1934年的一个秋夜,他被日军秘密处决于奉天。当然那个时候他的大名叫邓铁梅,他现在则叫邓古儒。 邓古儒现在的身份是复兴军的一个中尉狙击手,爱好武事的他辛亥前他就加入了张榕的巡防营,辛亥后他虽是镶红旗出身。但巡抚张榕都是汉八旗出身,所以此背景对他的在军中的发展毫无影响。东北复兴军山地军气息甚浓,狙击手也多,邓古儒向往那种于千军之中取敌酋首级的勇将,便在晋升之际选择了狙击手培训班而不是军官培训班,天赋不低加之多年苦练,他此时已成是第7军有名的神枪。 邓古儒询问观察手之后,还没等观察手回答,对面的某处山坡响起了一阵狙击手特有的哨音,哨音响过,两节白桦树树桩动了几动,随着一块树皮去除,远远的一张人脸露了出来,其中一个人大喊道:“兄弟,二锅头……有么?” 友军既然现身,邓古儒两个也从雪地上站起,和他们伪装成两截枯树桩不同,他和观察手背着一个用野草和树枝做成的王八壳,活像一个白色王八。此时风雪大起,友军的声音传了过来都有些变调,他闻声大声回道:“有!管够呢。”说罢把军用酒壶举了起来。 二锅头是东北名酒,和广州凉茶王老吉一样是复兴军特供,只是军用酒壶携带量太少,冬天的时候,这东西即便是忍着喝两三天也没了,但对于狙击手而言,即便巧克力、牛肉干、用驯鹿毛皮特制成的大衣不能御寒,喝酒的人也是极少,邓古儒带着酒,更多是为了治伤。 听闻两个白王八有二锅头,枯树桩顿时跑了过来,随着他们的奔跑,身上伪装的树皮一一剥落,这戏剧性的一幕只让邓古儒和观察手大笑。待他们跑到近处,把酒壶给对方抛过去之后,邓古儒看着对方的中士军衔道:“兄弟,你是那个团的?以前没见过啊。” “二团……”中士脸色冻的发青,嘴唇发白开裂,一口酒下去他才理顺了气:“俺们是二团的,在这旮旯里猫了两天,安东退守俺们就想着在这准能捞到大鱼,嘿,大鱼是来了,可惜打偏了!没把那个佐官给开瓢……兄弟,有肉干么?俺们饿了……” 听闻中士说自己打偏了,邓古儒脑袋有些发昏,他示意观察手给他们肉干之后,再道:“兄弟,你真不知道你打中谁了吗?” “打中谁?不就是个尉官么?我之前就干掉过一个。”中士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大事,因为视线的关系,他只把戴红色帽圈的永沼秀文当成了尉官。 看忙着往嘴里塞肉干的中士,邓古儒只想踢他一脚,他无奈的道:“你还真不知道啊!你打死的是一个将军!好了,别吃了,快回去,你他娘的这回出名了。立…正!收拾家伙,撤!” 己卷第四十六章守恒 永沼秀文的名字九年前因为永沼挺进队响遍整个西方世界,不过他现在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在其死后的次日,日本满洲军司令部决定为其举行隆重的葬礼——葬礼并不是针对日本军队,它的邀请者只是驻守于安东的英美领事、商人以及跟随满洲军的各国记者。在葬礼中,满洲军总参谋长上原勇作大将不但回忆了九年前永沼少将带着数十名骑兵深入敌后的英雄经历,更严厉谴责复兴军暗中射杀日军军官的行为有违文明世界准则、且丧失骑士精神,最后他还建议国际社会应该对中华政府施加压力,迫使其放弃暗中射杀军官、以及不经警告就击沉商船等的不文明战争行为。 这一切的背景是因为在这次对支作战中,复兴军之前极力掩藏的战法让日军短时间之内无法适应,短短几天之内,有七艘运输商船被击沉,五十多名斥候骑兵被打死。如今日军物资难以运输、部队无法侦察,特别是后者,造成那些极力保持军人荣誉的骑兵军官常常一去不返。遍布支那的间谍网被铲除、满洲原有的关系网因为坚壁清野而失联,甚至连战场侦察都无法做到,这些都让日军感觉到自己虽然占据了安东,可根本就是个瞎子、聋子,支那军到底在哪,在干什么,他们一无所知。 日清战争中,日军间谍能拿到清军的弹药枪炮数据,日露战争时,日军间谍清楚整个旅顺要塞工事位置、东清、乃至西伯利亚铁路上的车皮数量,但今天他们除了手中精心绘制地图——即便精心绘制的地图现在也已经无效了,上面标记过的水井、统计过的粮食家禽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永沼秀文葬礼的当日,满洲军司令大山岩便召集下属召开军事情报会议,与会的除了总参谋长上原勇作大将之外,还有明石元二郎中将、参谋本部第二部部长福田雅太郎少将、第七课(支那科)科长土井市之进大佐、关东都督府参谋小叽国昭少佐、以及大陆浪人宗方小太郎。 总参谋长上原勇作大将在得到大山岩的示意后,开始作开场白:“诸君,支那这一次反间行动出乎我们的意料,我军现在无法得知支那军的部署、数量、士气、武器、弹药等情况。也无法得知杨竟成等政府元首的想法、决心。这些东西本是我们应该知道的,现在虽然我们的盟友在不断的给我们提供情报,但除了传教士之外,白人在各地的活动太过显眼。唯有同为黄种人的日本人才能更好的探查支那的各种情报。今天召集各位来此,就是要针对支那反间行动商量出一个对策,我们绝不能瞎着眼睛打仗,有效获得支那情报事关战争的胜负,事关帝国的国运。诸君。千万不可轻忽!” 上原勇作大将说完便站向与会的各位鞠躬,这使得这些人忙的站起来回礼,只等诸人坐下之后,负责情况的福田雅太郎少将惭愧道:“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对支那的反间行动没有做好预防,还请总司令管阁下免除我的职务!” 福田雅太郎少将如此说,具体负责对支情报的第七课科长土井市之进大佐也站起身道:“其实是我的工作的没有做好,还请先免除我的职务吧。” 见到情报对策会有变成情报批斗会的倾向,总司令大山岩开口道:“现在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要找到可行的对策。你们坐下吧!” 总司令官说话,站起来惭愧领罪的福田和土井这才坐下,主持会议的上原勇作道:“诸君还是请说一下对策吧,能不能在支那重新建立一个有效的情报网?” 上原勇作说完便把目光看向了福田雅太郎,见其不说话,又看向支那科科长土井市之进,见其也不说话,只好再看向关东都督府的小叽国昭少佐,这个终于是会说话的了,小叽国昭少佐站起身道:“阁下。要想短时间在支那从新建立情报网是不可能的,支那政府对国民的控制,从食盐专卖就能看出,国民凭借户口簿购买食盐。每个月的购买量都有记录,一旦变少或者增加,专卖店就要求购买者做出解释,如果解释不合理,那么将通知当地的居委会或者农会走访调查,这样的办法施行下去已经彻底杜绝了私盐买卖。这只是食盐。国民出县、乘坐火车、拍发电报、出现在敏感地区,都需要出示户口簿,而户口薄是印钞厂印刷的,难以伪造。 除了这些硬性的管制之外,杨氏政府还在农会、居委会中宣传防间防特思想,对于贸然出现的陌生人很警觉,甚至有些闲人还会跟踪,甚至是主动上前盘问;而在官员中,甲午时石川义士之事被广为宣传,加上去年吴仰曾、章鸿钊案,支那官员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无半点保密意识了。” 小叽国昭少佐之言让在做诸人的眉头皱的更深,明石元二郎见此道:“任何一个政府总是有敌对者的,我们干不成的事情,这些敌对者总是能帮着我们办好。支那政府的许多法案都损害了地主利益,这些人难道不会反抗他们吗?” “阁下,支那的情况和露国是不同的,虽然地主并不站在政府这一边,对杨氏也很不满,但他们不是无产主义者,不可能像露国那样罢工、游行、闹事、暗杀;而前清的那些官员,虽然也对杨氏也多有怨言,但他们大多都被辞退了。县级以上官员,大部分都是支那政府新考试招入的,按照支那人的说法,这些官员上任前都需经过长期的在职培训,保密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并且这些官员很多都是复兴会员。我们也许能挑动反对势力闹事,但对还有家产、有土地的地主无效,他们即便是闹也闹不大;而官员,情报网的破获让之前和我有关系的官员纷纷下台,短时间内我们难以收买到重要部门的官员。”支那通宗方小太郎道。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到自己在露国的活动,明石元二郎不由感觉宗方说的极对,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走向极端,支那政府并没有没收地主的土地和财产,他们的收益虽然减少,但还是能勉强维持生计。农民不饿死不造反。难道地主就不是吗? “办法很少。”宗方小太郎说道。“我们现在虽有两支反杨氏势力在手,但是宗社党不但腐朽,而且国内满人对他们的作为也都不满;而孙汶的中华革命党,现在他正在努力辩白革命党另一个领袖黄兴不是他下令暗杀的。复兴会的宣传深入人心。他那些人已完全处于内乱中,很多会员都宣布退出中华革命党,不少会员去了沪上租界或者直接回国。” “也许可以像海军那样用飞机侦察。”半响不说话的福田雅太郎少将说道。“我记得东海海战就是因为我方水上飞机发现敌舰才开始追踪的。” 福田雅太郎的灵光一闪只让大山岩和上原勇作点头不已,飞机虽然是个新事物,但海军能用其作为侦察。陆军也是能用的。 “我们是不是能通过红十会收集情报呢?”上司献计之后,支那科科长土井市之进大佐也建议道。“支那在八年前签署了日内瓦公约,次年成立了大清红十字会,宗社党之一的吕海寰曾任该会会长一直到杨氏当政,如果通过支那红十字会收集支那军的情报,那再好不过了。” 参谋二部的连出两策,最终使得大山岩和上原勇作愁容顿失,一干人又详细的补充了各种细节,这次情报会议才圆满结束。 日本建议通过红十字会收集情报的时候,京城中总后的朱履和、医部尚书伍德连、中华红十字会会长宁波人沈敦和正与总理杨锐在谈话。谈话的主题并非防间问题,而是其他。 伍德连看着面前脸色凝重的总理,忽然对其有一种颠覆性的认识,那便是为何一个如此英明的总理就没有仁爱之心呢。中华现在在制药、输血、医械(X光机、手术、消毒器具)、输液等多个方面领先世界,尤其是前两者,一旦公诸于世,那么将造福亿万民众,而且这些已经在复兴军中施行多年,技术成熟可靠,可为什么不公布呢? 感觉伍德连的疑问。杨锐道:“我只是中华的总理,我也只能顾及中华的民众,我可以保证等甲号药的产量上来之后,将会在政府补贴下用于国内各个医院。但要想公诸于世,在现在这个时候是不可能的。” “总理大人,这就是杜绝外国医生进入东北的原因吗?”伍德连说道,他还是难以想象是这个原因使得军方拒绝外国医生进入战区。 “大概是吧。”杨锐模棱两可的道。“洋人医生最好不要进入战区。你们放心吧,军方会给舆论一个充分理由的。” 杨锐如此说,旁边的红十会会长沈敦和也着急了。“总理大人,要是洋医生不去,那红十字会就没有多少医生了,将士们可就……” “我也知道没有医生将会有更多将士牺牲,但是……”一边闪过人命,一边闪过花花绿绿的外币,杨锐痛苦的皱眉,他又看向总后的朱履和,“红十字会的洋人医生进来的话,能做到保密吗?” 朱履和知道杨锐心思,他摇摇头道:“不行,先生。甲号药的药效太过明显,并且受伤之后的处理和不使用甲号药完全不同,这点在截肢上的处理上是最明显的,即便洋医生不接触药物,但手术还是要他们做的。可以说如果他们进入战区,实施手术,甲号药无法保密!” “总理大人,甲号药是应该属于全世界的,我们为了要保密而使得士兵失去医生是不人道的。”伍德连有些忍不住了,话语中有些谴责。 “甲号药是属于全世界的,但利益却属于不同的国家。它的仿制并不困难,在我们的产量还没有上来之前,甲号药不能泄密!”对于伍德连的谴责,杨锐并不在意。磺胺是捞金利器,一战还没有到高潮就让洋人给仿造了,那损失可是上亿两白银。现在因为缺几十个洋人医生多死些士兵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伍德连听杨锐再次强调不能泄密,只得无语,他和沈敦和对视一眼后无奈下只能告辞了,他们走后杨锐本想打发朱履和,但还是不忍心道:“现在医务人员缺多少?” “护士一直是够的,只是军医因为扩军太快。只能做到每团一个到两名医生,这些人除了少部分是我们之前的,其他都是北洋军医学堂出来的,他们少经战阵。怕是未必能顶上用。”朱履和说道。“总理,也许可以试一试,洋人医生只要不直接接触药物就好。” “战时忙乱,你能保证不出问?”杨锐问道:“也许洋人是不知道我们用了什么药,可不等于这些人不会说出去啊。一旦日本人得知了。难道他们就不会直接抢?要知道药我们已经用了好几年了,保密工作也做了好几年,当年清源还是这药救活的呢,若是我们和小日本打一仗就泄密,那就太亏了。还是去美国和南洋招募吧,记得只招华医。” 杨锐决心已定,朱履和只好起身敬礼告辞,当天下午中华政府不接受洋人医生进入战区、永沼秀文之死、以及未经警告就击沉别国商船这三种举动,被租界的英文报纸斥之为:比前清政府更野蛮!租界的报纸完全是英国在控制,但是已经收回邮政权的中华政府对其根本不投递。英国人虽然抗议,但也无奈,毕竟这种不予投递只针对中国人而不是外国人。国内舆论英国无法影响,但杨锐却担心英国这个万年搅屎棍影响中国在国外的声誉,打发朱履和之后,他又马上召见了礼部的王小霖。 “现在国际上的说法如何?”杨锐问道,“还是说我们野蛮,日本文明吗?” “英国舆论是这样报道的,所以我们之前卖在欧洲英国的债券现在市面上价格极低,特别是开战没几天日本人就过了鸭绿江。很多英国报纸已经再猜测我们战败要赔多少钱。”王小霖道,他这个年轻人也开始留胡子了。 “嗯。”杨锐一副本来就会这样的表情,“其他地方呢?欧洲大陆,美国、南洋现在情况如何?华侨们都怎么说的?” “欧洲法国舆论大部分站在英国那边。他们认为既然中国无法给满洲的居民带来幸福,那把满洲交给日本管理是最好选择。”王小霖道。“德国的舆论和法国相反,一致谴责日本侵略一个完整国家,其他各国则看立场,比利时是完全站在英国那边的,其他国家有些谴责日本。有些无动于衷。美国的情况要比想象的好,这几年美日矛盾较深,国内从上层到中下层,都一谴责日本进攻东北……对了,总理,有一些美国人还前往我国公使馆,希望以志愿者的身份帮助我们抵抗侵略。” “呵呵……”听闻于此杨锐忽然笑了,美国人爱装老大、喜欢帮助弱者以灌输自己价值观的作态现在就有了,他道,“如果合适,是可以接受一批的,但是人数不能太多。这事就交给外务部、情报局、参谋部去谈论吧。”他这句是对秘书说的,这个提议将迅速被送到情报局、外务部、参谋部,如果可行,这些美国志愿者将接收过来。 “华侨那边我们战前已经做了一些铺垫宣传,所以他们对日本占领安东和辑安并无太大反应,现在南洋、美洲的华侨报纸都开了战争专栏,专门介绍中日两军情况、战事发展等新闻,国内也开了这样的专栏,一些民间兵家也频频在上面发文,大家都很踊跃。华侨中战争债券卖的很好,还有些华侨要组织抗日义勇队前往东北,国内学生也有不少到各地民政局报名参军的。”王小霖道。让民众参与到战争来是杨锐的吩咐,现在礼部宣传司就是按照这个方针办的,一场对外战争、一场胜利的对外战争,足以唤起民众的爱国热情。 “不批评就好!”战争债券、抗日义勇队以及国内大中学生报名参军的事情杨锐是清楚的,他只是担心华侨会不满政府前期的战略撤退,现在听闻大家没批评,那就放心了。 “先生,只要日本不占领辽阳、不围歼我军大部,并且能在撤退过程中我们能不断打击日军,华侨们是不会批评政府的。”王小霖道。 他感觉先生好像有些想岔了,真正爱国的华侨,不会因为复兴军一点小失利就大骂政府的,在小失利的时候。他们反而会为军队找各种借口理由,并期待战争最终胜利;唯有那些原本就不爱国的人,才会抓住一点毛病死咬不放,即便中国胜利也不过是让他们住口而已。复兴会得天下之正。堪比前明,减租虽然得罪人,但毕竟还是留了一线,没有得罪死,并且如果那些地主转向实业。工部对他们的扶持对多于一般人;真正对政府恨之入骨的是那些在满清时有各种黑收益,却因为革命失去收益并被政府没收非法所得的官僚。这些人虽然恨,但是做事情还是儒家那套,敢腹议不敢革命,凡事又爱表现出君子之风,对表面的操守极为看重,所以行为还是较为安分的。 “不占辽阳?”杨锐没想到自己思维有误区,他是后世看水贴看过了。 “是!辽阳的重要因为上次日俄战争世人皆知,一旦占领辽阳,那沈阳就岌岌可危了。所以我们判断民众的底线是辽阳不可被日本占领,还有就是锦州山海关一线,这里要是被日军占领,那也会让民众大哗的。”王小霖道。 杨锐老早以前还想着京城保卫战的,之后又是沈阳保卫战,但看现在的形势,海城都不能让日军占领,一旦如此,那日本第1、2、3三个军就练成一线了。“这点不需多虑,参谋部不会让日本打到辽阳的。你这边就放心吧。还有击毙日将永沼秀文的事情,礼部准备怎么宣传?定了调子没有?” 王小霖此来对此事早有准备,闻言答道:“宣传司除了想着重宣传击毙永沼秀文的曹国士之外,还准备在中华时报上做一个专门的狙击手宣传报道。就想从……从陈广寿夫人白茹中校开始,宣传狙击手部队在历次战争中的战绩……” “不要了!”杨锐忽然打断道。“我是说国内的战绩不应多宣传,自己人杀自己人,讲多了是要挑起仇恨的,不符合和谐原则;还有这个曹国士不要宣传太过,复兴军每个连都有狙击手小组。全军有一万多个小组,宣传个人重要,但集体不能忘记。报纸上开一个专栏吧,每一天都列一个狙杀数字,再把狙杀成绩靠前的那些人,介绍给大家认识。 还有狙杀的那些日本人,也最好也要有资料,他们在甲午的时候干了些什么,日俄的时候又干了些什么,对中国心存好感的,那就是因为受了日本侵略毒害,死得可惜可怜;对中国没有好感的,那死了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只是举例例子啊,你觉得好就用,不好就不用。” 杨锐深怕底下那些人为讨好自己谨言慎行,刻刻板板,交代一些新东西的总会在最后带上这么一句,王小霖早就习惯了,他笑道:“先生的主意没有不好的,我这就办。” 中华时报在第二日又改版了,新报纸版面扩大一倍,不过这并不是让人奇怪的,真正奇怪是头版左上一个方框内有一排十八个打叉的日军头颅,下面一行小字是:我军今日击毙日本侵略军十八人,详见乙三版;在下面又是两行:日将永沼秀文生平,详见乙四版;千军之中,灭敌酋于须臾——访狙击手曹国士中士,详见丙一版…… 此日报纸一出,洛阳纸贵,专栏将一个个战士的平日的作战和生活展现在世人面前,只让民众觉得这些士兵可亲可爱。 曹国士这次真的是出名了,他此时正在岫岩县城,第7军军长李叔同亲自给他授勋,而后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家伙!一枪就干掉了一个少将,下次再干掉一个中将。” 一个中士被军长如此期许,曹国士顿时人都不知道往哪放,幸好军人规制让他极力保持立正姿势,唯有脸上不断傻笑:“报告长官,那是俺……是俺运气好。”邓古儒和他后撤时,没走几里又遇到了不少同伴,僧多粥少,他不过是赶了个巧而已。 听闻面前憨厚的中士如此说,李叔同笑道,“总理说过,人品不会守恒的,倒霉的人常常倒霉,运气好的一辈子运气好。好好干,四万万百姓都在看着你!” 己卷第四十七章初一 狙击战和潜艇战将日军刺激的暴跳如雷,情报和后勤缺少使得日军原定快速往北突击的计划无法顺利实施,虽然第1军前锋已占领凤凰城,但十二门破除工事的280mm要塞炮却只能在鸭绿江大桥被破坏的情况下通过结冰的江面勉强运至安东。可也就只能到安东了,要想按照之前拟定的进攻计划顺着安奉铁路运至摩天岭下,那还要等从朝鲜征召的劳工将新的军用铁路铺好——根据满铁工程师的估算,重新修一条军用铁路将比修复路基受损的安奉线快一倍。 不过此时问题又出现了,因为预料到日本新修的军用铁路将选择安奉铁路扩轨之前的老路,所以在这条路线上被复兴军埋设了无数地理,于是军用铁路开工没几天就因为地雷而停工,就在日本人想办法排雷的时候,强征来的三万多名朝鲜劳工却发生暴动,虽然暴动最终被镇压,但铁路要在年前开工却是无望了。 安东停顿,辑安方向的满洲第4军也未能如计划那般迅速推进至直线距离仅七十公里的通化,其已完全陷入辽东绵延不断的山岭中。精心准备的冬季攻势一开始就受阻,参谋本部总参谋长长谷川好道大将备受诸人指责,但其实这计划并不是他负责制定的,计划真正的起草者是山县有朋的心腹、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少将,而田中义一之所以会做出这样错误的计划,真正的原因还是参谋本部对支情报工作出现严重失误,同时大本营被复兴军两年前在奉天所表现的战力迷惑,不能评估中华政府以及复兴军的真正实力。 不过从不认错是日本陆军乃至日本人的优良传统,在内阁指责陆军的时候,总参谋长长谷川好道大将立马将矛头指向海军,认为是海军不能有效保护运输航线,使得陆军的人员和物资只能通过陆路运往满洲,这才造成了兵员、物资补给不足,给了支那军喘息之机。陆军把水彻底搅浑。以干扰国内视听的做法让海军难以接受,海军军令部伊集院五郎大将立马反击,指责辑安方向的第4军物资充裕,但其依然进攻不利…… 大正三年的最初一个月。对支战争就在日本陆海两军的扯皮中度过,而侵入东北的日本满洲军只在安东凤凰城一线扎营,大山岩等人再不断想办法探查复兴军虚实,以求最终确定进攻计划。可日本海军在元旦的前几天,经各种尝试、损失数艘驱逐舰之后。军令部终于坦诚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海军无法在支那潜艇的威胁下有效保障海上运输线的安全,他们提出以支那潜艇的航程,要想保卫渤海海运,真正有效的办法是要占领支那葫芦岛海军基地。 海军一句‘目前的技术条件下’顿时让陆军傻眼,即便陆军元老山县有朋亲自登门和海军大臣斋藤实相商,但这依然不能改变这个时代水面舰艇无法有效攻击潜艇的事实,于是,日本满洲的车轮开始由北转西,挡在其前路的岫岩黄花甸一线形势骤然紧张。 日军在扯皮观望的时候。关内的复兴军源源不断的开进东北,在神武二年春节前,包括原有的第1、第6、第7三个军,另外第4、第8、第9、第10、第11共五个军也在风雪里陆续到达辽宁。按照总参之前的布置,原驻守东北的第1军负责辑安怀仁方向、第6军负责安东方向、第7军负责盖州营口方向,但随着日军突破鸭绿江防线,各军的布防再次调整,第1军张国昌部负责辑安怀仁一线,第6军李烈祖部、第10军潘承锷部(驻地济南)、第11段祺瑞部(驻地保定)三个军负责摩天岭宽甸一线,第4军项骧部(驻地太原)、第7军李叔同部负责岫岩营口一线。路程最远也是最晚到的第8军何肇显部(驻地武昌)、第9军单毓年部(驻地徐州)作为总预备队,一驻锦州、一驻沈阳,以策应支援各方。 全国十四个军,除北京第2军(雷以镇)、南京第3军(林文潜)、金华第5军(方彦忱)、成都第12军(谢澄)、肇庆第13军(黄大均)、兰州第14军(彭清鹏)。已经全部调集东北。这些没有抽调的军当中,还能从第3、第5两个军中抽调出一个军、从第12、第13、第14三个军中各抽调出一个师北上,但京畿、保定、山东在原有驻军出关之后也至少需要一个军驻防,所以真正还能增援东北也就只有一个军。 九个军,因为第1军只有两个师(战车试验师因保密未列出),所以共有二十六个师。按照复兴军山地师一万八千五百余人、野战师一万两千六百余人的编制,这共计有三十三万七千余人,兵力已超过日俄战争时俄军的总人数,但是因为各军分驻各地,特别是从肇庆、兰州、成都抽调部队极为不便,这三十三万人要全部到齐,怕是要等到年后二月底,而在正月二十之前,其他八个军三十万人是可以赶到辽宁的。 春节的前两三天,沈阳司令部例行召开作战情报会议,照例本次会议由各军参谋长、副总参谋长参即可加,但因为太上王朱访绪、总理杨锐、参谋长雷奥、国会议长杨度,以及诸多议员代表亲来,八个军的军长也就在这一天的上午齐聚沈阳了。 朱访绪是岷王之父,照例称呼为太上皇,但因为朱宽肅在杨锐的要求下没登基,所以他便成了太上王。此人还是有才学的,光绪二十年中举人,后任河南补用道,但儿子被革命党‘拐’走之后就辞官回家了。大举义时复兴会占领京城及全国大部,本欲收拾家当赶往租界避难的朱家顿时龙袍加身、鲤鱼化龙,只让人狂喜欲癫。好在家主朱昌琳是见过世面的,家族如此巨变,也还是堪堪稳住了,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和复兴会谈判后,朱家终于是入了京,光复了祖宗基业。 中日开战之前,杨锐是知会过王室的,他本以为朱家会反对。可不想从朱昌琳到朱宽肅,没有一个不想战的,这着实让他奇怪。其实湖南本就民气极旺,华兴会出于湖南绝非偶然。而对抵御外辱、保家卫国,湖南就更不在话下。中华欲对日宣战,王室只担心打不赢,而当杨锐亲口承诺此战必赢不输后,皇子皇孙们便再无谨慎之意。 辽东接战半月有余。虽一开始不明复兴军为何没将日军拦在鸭绿江东侧,但中华时报的国战专栏和狙击专栏也让朱访绪等清楚:为了不使英国借故参战,复兴军在辽东只能守不能攻,而冬天鸭绿江江面结冰的情况下要防守江面是极为困难的,安东、辑安丢失并非战之过,而凤凰城被占则是因为此地易攻难守。 辽东真正关键的是赛马集摩天岭一线、再就是岫岩营口一线、以及锦州山海关一线,而因为葫芦岛部署有潜艇部队,日军不能肆意登陆的情况下,现在辽东最要紧的还是东北面的摩天岭和南面的岫岩盖州。来沈阳的路上,朱访绪虽没有直问杨锐之后的战会怎么打。但见杨锐说起战事信心满满,也就完全放下心了。 宛如后世公司发福利一般,中华政府每到年关的时候,都会以皇家御赐名义发些福利纪念品,这些东西造价低廉,但因是皇家之物、做工精致、质量出众,是以很受官员和将士的喜爱。这一次朱访绪、杨度以及国会代表是来沈阳劳军的,将官不说,就是士兵除犒劳外也能有一些印有皇家标志的小玩意,一时间士兵们感恩戴德、千岁万岁之声不断。 愚忠的文盲信皇上、明理的军官信复兴会。不过军中还是有另类的,那就是11军。神武前一年复兴会和袁世凯谈和之后,北洋剩余部队按照复兴军的编制将整编为四个师,第2、第3、第4、第27这四个镇番号依次改为第32、33、34、27师。袁世凯在时段祺瑞便被任命为第11军军长。袁世凯被刺后段祺瑞位置未动,依旧是第11军的军长。此次对日宣战,不等总参下令,段祺瑞请战的电报就是一封接一封,加上11军距离东北最近,其便是第一个调到东北的。北洋老镇战法虽然老旧。但训练却扎实,在总参整编改训两年后,部队技战水平有很大提高,这半月来在赛马集和日本第3军时有交火,倒还是有一些零星战果。 情报会议之前,在接见各军军长的时候,看到第11军军长段祺瑞,杨锐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笑着道:“芝权啊,老北洋究竟是袁公耗费无数心力创立的,这段时间你们的表现是大家是有目共睹啊。接下来的战事将会更加剧烈,你们务必要打出老北洋的精气神来,绝不能让日寇进占防区分毫!” 全国十四个军战力排名,第11军就和他的番号一样,在总参心中排名第十一位,究其原因,还是部队连长以上的军官都是北洋老人,即便经过改训,其连团战术依然显得老旧。按照最弱部队顶在最前面的原则,他们被安排在宽甸赛马集一线,其防守打的好,但反击却不是那么犀利了,故而杨锐只能要求11军不能让日寇进占防区分毫! 总理亲口叮嘱,段祺瑞和11军参谋长徐树铮立即敬礼,齐声道:“职下誓不辱命!” 叮嘱完段祺瑞,杨锐有看向徐树铮,大脸盘、白脸皮、短寸头,活脱脱一个奶油小生,此人后世趁沙俄陷于一战收回蒙古,着实令国人振奋,不过这个时空蒙古未失,加上历史改变,那也就没他什么事情了。杨锐想着这些的时候,目光只在徐树铮脸上转悠,弄得徐树铮背后冒汗。此次第11军积极请战,完全是他推动之故,他之所以如此,就是担心复兴会将老北洋化整为零,小股小股的抽调至东北,到时候老北洋即便血流干,功勋也是复兴会的,所以早些请战全军调入东北才是上策。 杨锐盯了徐树铮片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道:“又铮确实是年轻啊,很好!很好!”之后便到会议室前台去了。 总理既走,趁着还没开会的间隙,段祺瑞问道:“你以前见过总理大人?” “没见过。”徐树铮摇头,他此时已松懈下来,只觉得背上一片冰冷。手脚冰冷,他道:“总理府下面东厂西厂,能人甚多,怕是早就知道我这号人吧。” 听出部下的担忧。段祺瑞安慰道:“总理待人素来公正,不讲情面,以才授职,对北洋也未曾打压,军械粮饷都和复兴军并无二致。并全都补充齐全,袁公遇难之后也未改初衷。此般人物,真不知道你又什么好担心的。” 段祺瑞虽然武人,但还是有节操的,心眼也实,素来不太相信徐树铮天天念叨的总参阴谋论,很多时候还劝着他不可擅自腹议。而此时见段祺瑞还是这帮言语,让徐树铮叹气,正想说什么反驳的时候,台上东北战区参谋长黄福锦已开始讲话了。他便只好压下话头,听了起来。 随着墙上图帘的拉开,一副巨大的辽东地图展现出来。我军以红色标记,日军以蓝色标记,辽东鸭绿江一侧、营口盖州一侧,都标记着红蓝小旗。黄福锦先是指着辑安位置的日本第4军道:“日本第4军一部占领辑安推进三十公里之后,已经完全失去早前的锐气,被我第1军阻于老岭一线,而从浑江江口进犯的另一部,也被我第1军拦截于沙尖子一带。这边第19、第20两个师团是日本新编练的正规师团。虽然武器装备和辑安方向的第5、第8师团并无不同,但战斗力却有不少差距,归根到底还是士兵的战斗意识、意志不行,即便经过严格训练。上过战场的兵和没有上过战场的兵确有天壤之别。” 黄福锦安徽安庆人,早前是南京陆军中学出身,拒俄运动时退学赴沪,缘此加入复兴会。他是南非军校二期,来东北日久,安徽口音已经完全东北化了。在把日军新师团和老师团简要做一番对比之后。他接着介绍其他两面的情况。 “辑安怀仁往下,便是日本满洲军的主力所在,二十多天的时间,现在云集在安东凤凰一带的日军有第1军、第3军、第5军和未到全的第6军,三个半军计十三个师团,第1军和第5军组成第1方面军,由日本大将黑木为桢统帅,第3军和未到全的第6军则组成第2方面军,由前日本朝鲜总督寺内正毅统帅。第1方面军负责安奉铁路以西地区,而第2方面军则负责安奉铁路以东地区。目前这两个方面军皆指向赛马集、摩天岭方向,与我第11、第10、第6、以及第7军一部对持。 根据侦察发现,因为安奉铁路损毁严重,日军要想往北推进,特别是要将塞炮要往北推进,在没有铺架起铁路之前,殊为不易。前些日子,日军强行征召的朝鲜劳工暴动,更使得其进攻的日期一再推延。据此判断,这两个方面军发起进攻之日,应该在正月元宵之后。不过此时进攻该方向的日军兵力可不止于这十三个师团了,其国内今年组建的第21、第22、第23、第24、第25五个正规师团,以及正在动员的十八个后备师团,将会陆续赶赴安东。 但是,因为受益于海军的潜艇部队,日军动员的兵力虽然要比我们之前料想要的多,计有四十三个师团,总兵力接近六十万,但是它的动员速度,特别是赶赴战场速度只有之前我们预料的四分之一。真正等这些部队全部组建完成并到达战场,怕是要在三月末四月初。并且,这些部队即便是到达东北,单靠一条京义线也是难以应付其部队日常以及作战消耗,这也是日军开始铺设京义线复线的原因,我方潜艇因为‘航程’所致,只能干扰日本在旅大海港的运输,并不能干扰日军在朝鲜沿岸各港的运输……” 黄福锦一说潜艇‘航程’所致,明白其中意味的数人脸上忽然神秘一笑。在年中让各国武官参观击沉日舰潜艇是有目的,被参观的潜艇因为是试造,航程是极短的,最大也就是五百公里,其勉强能到达安大东沟外海,再往东就不行了。 “日军现在虽然摆出架势要往北突破摩天岭一线,但综合各种因素,其真正的进攻方向还不宜早下定论。甲午时日本的策略就是往西进占岫岩海城的。当其占领辽南要镇海城之后,清廷大为恐慌,此地为四方要冲,往北可至辽阳、往西可沿着锦溪走廊,直逼山海关,并且现在还有一个极为关键的原因,那就是我海军潜艇部队的基地就在葫芦岛。十八年前北洋海军定镇二舰,不是在海面上被击沉的,而是在军港里被俘获的,当时日军先是在金州花园口登陆,一日之内占领旅顺,但此时却发现北洋舰队不在军港,后又马上遍成山东作战军,横跨渤海,从山东荣成湾登陆,直击威海军港炮台侧后。 忆古思今,日军是很有可能重施故计的。西进战略中,除从陆上攻占海城以威胁夺取葫芦岛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利用夜色掩护,日军突然登陆秦皇岛一带,这也不可不防。如今是冬季,渤海沿岸俱已结冰,冰层厚厚薄薄,登陆极为不便,但来年二三月时沿岸冰雪融化,那登陆受到的阻碍就小的多了。所以,辽西走廊从锦州到山海关这两百公里防线,只靠第8军一个军驻守是不够的,新动员的二十个预备役师中,101、102、103三个师将加强在辽西方向,其余十七个预备役师,将布置在海城到辽阳、辽阳到本溪一线待命。 日军如果往西,那这些师将全力增援岫岩黄花甸一线;日军如果往北,那么他们就增援赛马集摩天岭一线;日军如果不走北路,也不走西路,而是要走西北,也就经通远堡和黄花甸之间的青城子、四门子,妄图只取鞍山,那西面和北面的部队就将全力夺取凤凰城,以求将这些日军包围在西至鞍山、北至摩天岭、南至黄花甸、东至凤凰城这一块边长仅为五十多公里的菱形区域内。 日本打得是侵略战争,军队补给虽有朝鲜可做支持,但毕竟朝鲜新吞并不久,四处反叛不断。在我军坚决坚壁清野之后,因为人力、补给的缺失,将会使其在朝鲜搜刮更甚,而越是搜刮,朝鲜反抗则会愈烈,其后勤线就会更加不稳,留守在后方保证后勤通畅的部队就将更多。而我军是反侵略作战,全国兵民万众一心,后勤更处于平原上,有东清、京沈、安沈、通长、通沈五条铁路支持,大大优于日军。敌我两军在此鏖战,战事成败事关国运,望各位恪尽职守而不惧死、为国报效而不惜身!我的介绍完了。” 黄福锦少将还富有激情的,最后的期许让在坐的诸将原本笔直的身躯又挺了挺,只是他的那些介绍,除了日军增兵情况外,其他的敌我形势都是重复的,其目的是为了介绍给杨锐。毕竟杨锐现在已是一国总理,战事虽会过问,但具体事务安排还是由总参负责。 可即便说的都是老情报,各位将军们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豪情,日本二十五个正规师团,十八个后备师团,这六十万人即便分驻朝鲜,可调至东北的也在五十五万人以上;加上己方二十六个正规师,二十个后备师,整个东北将有近一百二十万军队在交战,其中安东方向将超过一百万人,如此宏大壮烈之战争,又怎么不让真正的军人欣喜呢? 黄福锦少将介绍之后,只等地图换过,下一个上台介绍的则是总参的贝寿同中将,他没客气虚言什么,一上台就直接道:“虽然总参对这次战争总的原则是防守反击,但为使战争节奏不被日军掌握,我军在适当的时候,还是需要适当出击打乱日军节奏,让其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图左右战局,为此,总参决定在三日之后,也就是正月初一,发动一次战役规模的进攻,而进攻的方向,则选在岫岩黄花甸一线……” 己卷第四十八章王师 雪依旧大、天依旧寒、风依旧烈,沈阳依旧是沈阳,而杨锐却感觉自己似乎已不是之前的自己。此时他正在走在沈阳内城小南门城墙上,看着内外城之间的茫茫白地若有所思。 沈阳内城小南门过去,顺着三里多长的小南街,便是外城的小南边门,此街和东面平行的大南街本是沈阳最繁华所在,但庚子后东清铁路被俄国人修到西门四里外,这城里的商家开始齐集于西门一侧,并以能进满铁附属地为荣。前年夏天的战争,因为英法美的领事馆都集中于小西边门一侧,是以中日双方都避开了西面,真正交锋的地方只在南城区和东城区。几个月的战火,数十年上百年的繁华毁于一旦,直到现在那些残墙断梁还被厚厚的白雪盖着。 杨锐失神看着小南门外这一片不处浮现残墙断梁的白地,久久没有声音。在他一边帮他打着伞的李子龙不敢打扰,他感觉总理一出关心绪就和以前不一样,他开始以为是因为中日大战闹的,而后却见杨锐对战事并不关注,顿时想起了总理以及复兴军就是从东北出来的,开国之后他随着总理去八宝山国家公墓给一些革命先烈扫墓,其中好几个人碑文上都刻着“神武前七年,奉天”。 李子龙猜的没错,杨锐真的是想到了十年前的忘事,当时自己孤身出关,因为没辫子不敢入城,绕道抚顺还差点被俄毛子当汉奸给抓了,之后便是雪夜狂奔,再是编练部队,再是搅合日俄,再是奉天会战。这一刹那,很多很多故去的人忽然在他的脑子里跳出来:徐烈祖、陈锡民、吴宝地、张宗昌、小银凤、马得利多夫上校…… “杨,你怎么站在这里?”杨锐脑子越想越乱的时候,雷奥的声音响了起来,会议开完之后,一些负责主攻的军长被总参留了下来交代细节。所以杨锐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忙活。 “嗯。这里凉快些!”杨锐说道。他忆及往事,万分惆怅,这才想着等高远眺。外城城墙因为安全的原因李子龙不让他去,所以他只能站在内城的城墙上。 “我以为你会对军官们训话的。”雷奥摸出一个军官用不锈钢制酒壶。使劲灌了一口“东北还是那么冷,够日本人受的了,他们连档雪的屋顶都没有,木头也没有,哈哈!”他嘟囔道。忽然大笑起来。 他说话间,酒壶想放进去的时候却被杨锐抢了去。六十五度的二锅头依旧给劲,灌了小半壶之后杨锐只感觉胃都要翻出来。忍者腹中的翻涌,杨锐长长舒了口气,喊道:“痛快!小日本就该死,冷死他娘的活该!”而后对着李子龙道:“晚饭弄个小鸡炖蘑菇,再整个醋溜白菜。” “总理,晚上是要和巡抚张榕大人还有当地的议员名流一起吃……”李子龙提醒道。 “哦。我可是真忘了。”杨锐哑然失笑,“那帮着我就准备夜宵吧。晚饭吃个半饱便是。” “杨,为什么这一次不能把日本人赶下海?”杨锐说着夜宵到时候。雷奥却说到战局。作为一个外国人,总参的事务他基本交给贝寿同和徐敬熙负责了,自己只做个监督;但作为一个朋友,他和杨锐却是无话不谈的。这一次总参安排反击,如此的低限度让他觉得莫名其妙,在他看来,根本就应该趁着日军后勤不济、全军未至之际,把他们赶下大海。 带着笑意,杨锐道:“我怕打狠了他们会逃往朝鲜,若是那样。我们还要接着着消灭日本人的话,那英国人就要站出来了。英国还是晚一些出面的好,不然要全部消灭日本人是会有难度的。” “是不是要打到朝鲜?”万历计划雷奥不完全明白,但从复兴军的动员规模、后勤补给看。他感觉杨锐的目标不光是消灭日本军,而是要占领整个朝鲜。 “嗯。是有这个打算。”杨锐坦诚道。“只要日本人把赌注都压上来,那我们就敢跟。” “那既然要占领朝鲜,为什么现在还顾及英国人?”雷奥忽然又把问题绕了回来,让杨锐无言以对。“杨,是不是欧洲又要出什么大事了?” 上一次大举义杨锐把时间确定在七月的。依据就是到时欧洲局势紧张,列强无法东顾。现在他既担心英国人,又想着占领朝鲜,雷奥想来想去答案只能是一个,就是欧洲又要出事了。 “是的!”杨锐再次坦诚道:“欧洲不出事,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结果的。” “真的要开战了吗?”雷奥惊呼起来。他对于杨锐的消息和判断想来是相信的。他说欧洲要出事,那按照现在欧洲一触即发的局势,结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战争。 依旧的坦诚,杨锐道:“是的,我的朋友。大家都感觉自己准备好了,所以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火星,就会引发爆炸,而后一个爆炸激发一个爆炸,最终的结果是整个欧洲被炸成一块一块的碎片。” “没办法阻止吗?”雷奥听到口瞪目呆,良久之后才看着杨锐有些哀求的道。 “没有办法。事情表面上是因为海军竞赛,真实的原因则是因为英国正在衰弱,而德国正在崛起,它的工业规模已是欧洲第一了。撒克逊人要想保持世界霸权,那就必须打压德国,顺便把法俄也削弱,虚弱的欧洲才是最好的欧洲。”杨锐说着他对于一战的感悟,从政治上这是最合理的解释,看着还有些不信的雷奥,他再道:“如果再寻根究底,这是整个西方文明根子上的问题,这种文明不经过改良,其势必要走向毁灭。” 杨锐说的其实是他《西方的没落》上的内容,对此雷奥是不明了的,他最多是个军事家而不是哲学家。 “欧洲的文明起源与古希腊的实证主义,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这其实是一种头脑文化,它讲究逻辑和实证,因为这些,欧洲人认为只要掌握了科学——也就是万物之间的真理,那自己就可以变成上帝。所以说他们的自信总是站在物的层面,大炮有多粗,口气就有多狂妄。想想吧,欧洲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上帝。那么多认为自己炮筒比别人粗的文明人,他们迟早要因为占有不均而打起来的,这才是欧洲战争真正的根源。” 杨锐语气中对欧洲战争并无欣喜,唯有本该如此的淡然,他并不是在回答雷奥。似乎有些像在自言自语,“经此一战,欧洲不光是在经济上,政治上、文明上都会彻底破产。欧洲人再也不能骄傲的说自己有多么文明了,因为他们的文明最终毁灭了所有文明;再也不能说自己有多体面,因为战争会让他们越来越不体面。可以说,胜利者除了胜利,什么也没得到,失败者除了失败,什么也没剩下……” “德国能胜利吗?”没心情细听杨锐对于西方文明的批评。雷奥只关心德国。 “也许吧。”杨锐此时也不敢从逻辑上断定德国一定就会输,毕竟它很多东西和后世相比都得到了加强,特别是潜艇,历史上它只有二十八艘,并且还有数艘不能用,而现在,德国海军最少有五十艘堪称一流的远洋潜艇,这些家伙可是要让英国付出血的代价。“在我看来,只要不能消灭英国舰队,德国的结局不容乐观。” “英国舰队。为什么?”雷奥差异道,他之前认为应该是陆军打败法俄。 “因为英国一定会对德国实施封锁,而德国又缺少足够的粮食和其他物资,”杨锐强调道:“就和我们与日本一样。战争将会是长期的,德国需要大量外来的物资支撑战争继续,而英国海军的存在,断绝了这个可能性。德国不是中国,他有太多东西需要外购了。” “难道潜艇也不能获得制海权吗?”雷奥以中国现在的模样想象着德国被封锁的样子,但他一点也想象不到。中国的外贸船只基本是外国轮船,外贸基本掌握于洋行手中,日本人无从封锁,真正能封锁的还是英国人掌握的海关。 “潜艇战只是同归于尽,你不让我得到,那你也别想得到。”杨锐笑道。“即便英国被封锁,法国呢?潜艇真正的敌人是全世界的商船,以及全世界的造船能力,如果潜艇击沉商船数小于下水商船数,那它就难以真正有效。我们和美国交好,欧洲又值大战,所以要彻底封锁日本很容易,毕竟他无法从外界补充商船,而英法则不同,他们可以从海对岸租用商船,甚至连租用都不要,提高运价就可以,英法有的是钱。” 杨锐边说,雷奥就边听,见他如此关注德国而一点也没说眼下的战事,杨锐气道:“你他娘的有没有心思打仗?不会把裤子也输给日本人了吧?” 杨锐半气半玩笑的话雷奥并不见怒,他只是勉强笑道,“三天之后你就知道了。” 在太上王朱访绪和当朝总理‘沈阳此番必不陷于战火’的亲口承诺中,特别杨锐将在沈阳过年之举,一时间辽宁民心大定。坊间传言总理乃天上星宿下凡,又是白手打天下之人,人在既镇守于沈阳,必可翼护一方安宁,是以过年的前两日,城里城外都在杀猪宰羊,购置年货,竟然比前些年还热闹。 杨锐不知道他宣布在沈阳过年所带来的人心安定和经济增长,他此时正在太清宫的道观里。上一次来出东北的时候,他入宿于此,这一次年假有好几天的时间,沈阳之内的这处道观他是想看看的。不同于上次小童奉茶,这一次是老道亲自伺候,只是此次来太清宫可不光是怀旧的,与老道闲聊几句,客人就来了。 “小臣李相卨见过总理大人!”高丽棒子一进门就快步上前行礼,看他激动的样子,恨不得要跪下亲杨锐的靴子。 “李大人客气了。”杨锐含着笑,“还是先坐下说吧。贵国殿下还好吗?” 朝鲜虽然称帝,但杨锐却是不认的,不就是个王妈,当什么皇帝啊,紫禁城里的都还没有登基呢。李相卨明白杨锐的意思,也明白杨锐问的不是纯宗而是高宗,当下高兴答道,“王上得闻大明扫清鞑虏、再复华夏,顿时欣喜若狂。要不是担心倭寇发现,几乎要大醉三日。现在王上天天盼着母国王师东来,好帮小邦驱逐倭寇,光复社稷。” 李相卨阿谀奉承不断。这次求见杨锐得见,加上此时中日交战,顿时知道此番是复国有望。朝鲜诸人求遍东西各洋,谁知道求来求去最后还只能靠就在身侧的中华,五百年前是大明出兵帮朝鲜赶跑了倭寇。现在依然巴望着后明出兵帮朝鲜光复社稷。这种期盼不光废帝李熙有,那些被日本人不时欺负的小民也有,‘大明就要出兵了’之语这一两年间传遍朝鲜三千里河山,这其实也是身为朝鲜宪兵司令明石元二郎要竭力要出兵中国的原因,不把中国打败,有这种期盼的朝鲜人根本就无法统治,唯有趁中华政府羽翼未丰时将其打倒,不然后患无穷。 “李大人,大中华说是大明,可又不全是大明。虽然这皇帝还是姓朱。”杨锐看着满口好话的高丽棒子,心中警惕,“这政府的每一分军费都出自百姓,满清统治两百余年,特别是近几十年赔款不少、白银外流更剧,我国的百姓也穷啊。还有,要是光复朝鲜之后,这朝鲜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出什么大事就要我们帮着擦屁股,那可就……李大人。只要这两个问题解决了,那一切都好说,到时不要说打到平壤,就是打到釜山也不是不行的。” 当今世界。俱是殖民地,中朝之间并无殖民历史,但难保现在没有这样的想法,李相卨求见杨锐之前想了不少应对方案,最怕的就是中华和日本一样,吞了朝鲜变成自己的一部分。现在听闻杨锐一开口就是军费。再说是朝鲜不能像以前那样,心中顿时又安心有担心,看来只要出钱,这国是保住了,就是后面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是不允许朝鲜像以前那样,可又要怎么样呢?难道像中国这样吗? “总理大人,王师作战,耗费甚巨,军费小邦自然会全力支应,只是……只是这国体……”李相卨说到这看向杨锐,只想等着他点明。 “国体君主立宪制就好了,中华弄成这般还是有特殊原因的。”杨锐说道,“我说的朝鲜不能像以前那样,是说不能像以前那样不顾底层百姓死活,减租减息必定是要的,扶持工农也是要的。至于是不是要尊儒,照说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但最好还是跟着我们,要不然一帮愤青学生从中华各大学堂回国大肆批儒批孔,闹来闹去总是会出事的。朝鲜要想自立,那就得去孔子尊箕子,如此才不会钳制民意,压迫民生,要不然就是这次救了你们,那下回呢?老是这样还不如让朝鲜变成我中华一个省好了,这岂不是更省事?” 中华崇商不崇周,国会大厦前面立着的可是商朝遗臣箕子告诫周武王的洪范九畴,这和武王死后文王搞的那套礼法制完全不同。杨锐谈到这点的时候像是很轻松,但朝鲜光复之后执政者用什么意思形态治国素来是复兴会高层关注的重点,真要棒子们用回儒家,那影响中国不说,这东面又会是一个麻烦。 “总理大人,这……儒家真的要废止了么?”李相卨头上忽然有些冒汗,他是儒家的信徒,也正是忠君之念让他一直东奔西跑,四处求援,现在倒好,朝鲜要光复了,可儒家却要废止了,这让他以后如何自处。 “从功用上来说,儒家作为治国术已经无用了,信儒的朝鲜被全盘西化的日本吞并,李大人还不能看出什么来吗?再说中华,要不是中华太大,怕也已经灭国被洋人吞并了吧,满清这几十年每战皆败,割地赔款,难道不是作为异族的满清,为极力维持统治,力倡儒家,禁锢百姓之祸害吗?”杨锐反问道:“废止儒家不是说要全盘西化,西洋那种自寻死路、拜物唯物的文明可以借鉴,可以融化,但绝不能唯其独尊。人性本就有多样的,东方崇心、西方崇物,两者不要刻意,让其发乎自然就好了,为何要强制信奉某一样?” 杨锐言语似乎脱离了原本要的议题,话语虽然朴实,但深信儒教的李相卨还是不懂。见高丽棒子还是迷糊,杨锐问道。“是不是在你看来没有儒家就天下大乱?” “小臣正是这般想的,百姓要是没有了尊卑,臣下要是没有礼仪,这国家社稷可是要乱了。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李相卨诉苦道。 “难道汉朝之前就没有国了?”杨锐打断道:“尊儒是汉朝的事情。孔子也是春秋末期的人物,难道再此之前人就过不要过日子了?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这和现在西洋人说的‘如果没有欧洲,全世界都是野蛮’何等类似?朝鲜如果崇儒。那以后日本人要是再登陆,那就不要说中华袖手旁观了。” 杨锐如此说,只让李相卨两股战站。日本人五百年前的入侵被前明打退,故而才得五百年安宁,十八年前满清腐朽,闹到今日国都被日本吞了。在他不安间杨锐再道:“除了国体、减租、废儒三件事,我们的军费就用日本人在朝鲜的产业抵充吧,大家看账本,收回军费后,铁路、矿山都还给你们。还有朝鲜的税务我们也先帮你们代管。等几年后一切都步入正轨,也还给你们。你们也真是能耐,看看以前你们自己收了多少税,日本人在的时候又搜刮了多少钱?没钱那这国家怎么建设? 为了避免贵国政府财政困难,贵国因提防日本人而收归皇家的那些矿山、产业也该还给政府了,每年国会再给王室拨款便是;国政吗,大的那些交给内阁好了;军事吗,也先有我们帮你们管着,等可以放手的时候,那就再放手;至于经济啊市场啊。两国的市场何必便宜洋人,还是交给两国自己的商人做吧,如果你要是觉得自己吃亏,可以提高些关税。扶持本国的产业,但是中韩两国必须是特惠制,两国间的关税务必要低于朝鲜对外的关税……” 两国关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杨锐说了一会,干脆把准备好的文书拿出来扔给李相卨,这是商部、工部、礼部、总参合作整出来的东西。总而言之相当于后来经济危机时英国人搞的那套殖民地特惠制。文本上虽然一来就是两国平等,但相比中国的工业基础,朝鲜将会变成中国的半殖民地。 李相卨细看那些协议文本的时候,杨锐想到还是半殖民地的中国居然也弄了一个半殖民地的朝鲜回来,真是莫名其妙的想发笑。不同于他的轻松,李相卨无比恭敬也无比沉重的翻看这扔过来文书。其实文书里并没有他不能接受的东西,即便是朝鲜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中朝两国的这个协议也不存在什么难以接受的条款。真正的问题还是国王的权力将被国会限制、国内地主的收益将减少,还有则是儒家不再被尊崇。当然,这些对于一个已经被日本人吞并的国家来说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东西,要是将此本文交给高宗,怕王上又要大醉大哭三日了。 “总理大人,美国现在推出门户开放,洋人也常说利益均沾,中朝两国如果施行特惠制,那他们……”李相卨看完文本,觉得无一字可改,感激之余又开始为中国担心起来。 “特惠是岷王殿下和贵国国王殿下之间的王室减税交易,两国殿下交好十几世,这点优惠……不对,应该叫做朝贡贸易,朝贡贸易都几千年了,有什么不可以有的?”杨锐说着商部发明的新名词。“再说美国还管不到东边的事情吧,俄国现在也完全被欧洲牵制,无法东顾,英国人也是如此。你就不要担心这啊那的了。” “小臣明白!小臣明白!”李相卨立即点头,他再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大人,那义军当何时发动,以协助王师?他们可是日夜期盼王师啊!” “等日本在辽东打了败战的时候再发动。”杨锐说了半天有些困倦了,站起身道:“义兵们先忍着吧,该动的时候,总参自然会有命令。” 己卷第四十九戒备 不管战争不战争,年总是要过的。岫岩县城里,从营口请来的河北梆子戏团在关帝庙前搭了几个台子,一个演耗子成亲、一个演张傻子游街,一个演叶志超守朝鲜。前两出席都是喜剧,看的人笑的嘻嘻哈哈,而后一个叶志超守朝鲜虽不是喜庆的戏,只是总政考虑到岫岩地区满人回人多,为了团结汉满回各族百姓排的戏,但看的人最多,整个庙前大街都挤满了,弄得军司令部不得不派人到这边来维持次序。 中午时分,雪下的正大,又是吃饭光景,可因为戏正演到高潮,围在戏台下面的人就是不散,只见那清军主将左宝贵登上玄武门,看客们全都如痴如醉的齐声叫好。众人欢呼的时候,县城南面的文昌阁第7军司令部内,李叔同正和底下的三个师长开会。 军参谋长曹祖德道:“安奉线西南方向是日本第1军驻守的,一个师团在南面大孤山,把我们堵在罗圈岭一带;再一个师团则在县城北侧黄花甸东面的鸡冠山,和21师在帽盔山石对持;另外两个师团就在通远堡了,和日第3军一起逼近摩天岭。可以说,日军这样的布置,吃掉南面的那个师团说难也不难。不难是因为这个师团独自部署在大孤山,离它最近的援军是安东海港的一个联队,其他就是驻扎在安东的日军了。这些部队也就是守海港那个联队近些,但这也离了五十公里,这风雪天要想过来,没有两天一夜是到不了的。 说难就是二十多天的功夫,就是冻土也被日军烧化了,孤山镇那边日军的工事一定是修的扎扎实实,而我们要想仓促挖出堑壕是不肯能的;再说为求行动便利,我们只能带山炮,以山炮对日本人的野炮,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再有就是这几天都是大风雪天。虽然出了山可以顺着大洋河走,但出山的哨子河栗子沟那条窄道着实不好走,一夜功夫要走三十五公里,虽说到了大孤山那边还可以休整一日。但还是够呛。 不过这一战还是值得打的,驻守在孤山镇的是日本近卫师团,师团长山根武亮是日本的贵族,上一任师团长是一个亲王。也就是说,这支军队和咱们的第4军差不多。属于禁卫军,只要能把它围在了大孤山,大山岩是必救不可的,并且一定会救的会很仓促,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总参的布置向来很少定死,到时候要是觉得近卫师团不好吃,那咱们就可以围城打援,把从安东来援的日军吃掉。” “大孤山这边可是靠海啊,要是日本人从水上来怎么办?”20师师长吴荣问道。 “大洋河已经结冰了。”曹祖德说道。“他们要想登陆,只能是在菩萨庙。围着近卫师团的时候。我们就先把那地方占了,把守在那的日本兵也消灭。剩下就看你们怎么演戏了,要是戏演的好,日军毫无戒备,那来多少人就能吃掉它们多少人。至于陆上的增援,椅圈那边就不要我教了吧?那地方都是山,坑坑洼洼,正是打埋伏的好地方。” “明白了!”吴荣说道,退守岫岩之前,他路过椅圈的时候就想着要是能在这地方埋伏。来多少日本人都能打蒙吃掉。 “总参会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而不是4军,关键是咱们受过专业的雪地战训练,耐冻,会滑雪。全国这些军说起来也就第1军压我们一头。第6军是在我们下来的,你们出去可不要丢了7军的人!”都是参谋长在说话,军长李叔同直到此时才开口:“咱们虽说没有打过这么大规模的机动战、伏击战,但整个辽东都是山地,一百万人摆在这里,有空的地方还是多的很。冬天是我们东北军的天下。不抓紧机会打几个胜仗,那就对不起这么多年的苦练了。” “明白了,军长!”吴荣几个师长立马答道。军长向来温和,说这么重的话还是极少的,这一次对日作战,整个战线都为第7军运动,打不好真的要丢人了。 “好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一会吃饭,就当是部队提早过年吧。晚上开始就出发,初二拂晓务必要对大孤山之敌发动攻击,能吃掉最好,吃不掉就围城打援。”李叔同道。 “是,军长!”几个师长再次喝道,敬礼出去了。 东线最南端安排任务的时候,摩天岭最东北段的青椅山防线,33师炮兵团长吴佩孚正举着望远镜看着对面的日军阵地。和己方的堑壕一样,日军阵地也是将铁丝网布置在堑壕的前端,不过因为后勤供给不足,铁丝网的厚度只有两层,薄薄的最多六米,堑壕看样子也只是一道,估计是冬天冻土太难挖了,豆油煤油木头,日军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多来烧化冻土。 “团长,鬼子的阵地也太单薄些了吧。”旁边的炮营营长王用中说道。“要是一不小心被我们捅穿了,复兴会那班人可要说是我们办砸了。” “干活!”吴佩孚道。“捅穿不捅穿,那是上头的事情。总参的安排是什么,师长会领会的。” 军中不少北洋老人对11军被安排在最东侧的位置都有些怨言,但这在吴佩孚看来没有什么不好的,安排在这,总比安排在摩天岭一线打硬仗的好。日本人据说弄来了大口径要塞炮,那家伙在日俄战争的时候他可是见识过的,一炮一个大坑,简直就不是人能受得了的,人家复兴会没有安排自己去那边堵炮眼,已经是万幸了。 团长一发话,部下就不要唠叨了,几人堑壕里观察完日军堑壕的布置,又退到阵地后面一个小山包上细看日军整条防线。青椅山就在宽甸县城所处的小平原最南面,扼守着安东北上的要道,只要过了横在要道上的青椅山,那整个宽甸就无险可守了。第33师占据青椅山,对面日军第3师团则占据青椅山南面两三公里外的毛甸,防线就设置在贾家堡、喇叭岭、孤岭子一带。两军的堑壕最近的相距不到一公里,中间还有一个小山包二道沟子,前半个月,为了抢这个战场中心的矮山包双方都花了不少力气,出了不少人命。此时那里正被日军占据着。因为堑壕实在不好挖,日军抢下来之后又被己方炮兵炸了回去,白白死了不少些人。 吴佩孚望远镜中看见二道沟,就想到之前自己在那里收割着日军人命。脸上浮笑起来。和北洋不同,复兴军将炮兵提高到整个师的关键位置,并且炮兵军官和步兵军官是独立互不干涉的系统。若是这种从属关系放在老北洋,那步炮间可就要生分了,可在复兴军中这却使得步炮之间合作的更紧密。在步兵巴结着炮兵的同时,炮兵也能针对步兵攻防提出一些较专业的意见,防止步兵指挥官脑子一热就命令炮兵做根本做不到事情。 除了炮兵地位的提高,炮兵的训练和之前相比也是天差地别。就说炮弹,以前北洋买炮,都是一门炮带一千发炮弹,这一千发炮弹虽多,但训练、作战都在里面,所以要省着用,平时训练都是放空炮。只在实训的时候能打个痛快。复兴会接管之后则不同,炮弹是放开了供应,平时训练打的也多,第一次步炮协同训练下来,炮手们全都感叹打这一顿炮比一辈子打的炮都多,新朝真他娘的有钱!炮兵就是打炮打出来的。这是总参当时派来炮团的军官反复说的一句话,现在炮团练了那么久,是该露露爪子了。 “日军堑壕挖的单薄,只有一道,但这只是山棱下面。山棱后面我估计着还有一道,不过那在山棱后,我们看不到,炮兵要想完全摧毁后面那道。还是有些困难,那道只能靠随步兵前进的迫击炮了。”一番实地侦察之后,吴佩孚回到了宽甸师部,向师长曹锟以及两个旅长唐天喜、张鸿逵介绍前方的情况。 “铁丝网也很比较单薄,平均厚度只有六米左右,而且布置的很不合规范。网型不像网型,屋顶不像屋顶,凌凌乱乱的,估计是日本人没有和我们那样仔细研究过铁丝网要怎么布置才最牢固。现在我们方炮兵在敌堑壕四千米之后,按照炮兵操典,厚度十公尺的网型或屋顶型铁丝网,破开十公尺的宽度,需要三百发榴弹。 现在我方选的突破口大概有两百五十公尺,但日军的铁丝网不厚,这么算的话,每十公尺两百发就足够了,也就是说五千发炮弹可以完全保证等步兵冲到堑壕时,突破口是完全打开的。五千发只是准对铁丝网,还有一些是要消灭敌指挥部、堑壕之类的,整个炮火准备计划用一万发炮弹,炮击时间为一个半小时,是以在拂晓前半小时炮兵就会开火。” 炮兵开口就是一万发炮弹,师长曹锟听的心惊肉跳,他还是没有将观念从老北洋那会转变过来,一万发炮弹相当于每门炮两百发,这还只是炮火准备,真要是打个几天下来,北洋原配的那一千发炮弹早就没了。 “好!就这样干他娘的!”张鸿逵说道。他是332旅的旅长,老北洋出身,一说干日本人,浑身都是劲儿。 “上头不会想着要把我们这些人打光吧。”331旅的旅长唐天喜说道,他早前只是澡堂子里的伙计,结识袁世凯成为其男宠,这才一路飞黄腾达做到了旅长位置。总参举行的几次考核他都不合格,但碍于之前的协议,他的官职还是保留着。 “这叫什么话啊!”曹锟也对唐天喜看不顺眼,但是碍于袁公的情面,他对唐天喜也是忍的多,毕竟知遇之恩,不能不报。“真要是想将我们打光,那就把我们丢到摩天岭那边堵炮眼好了,干嘛把我们放在这里?” “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袁世凯毕竟是死了,唐天喜不敢像以前那般张狂,见曹锟出声,只好痿了下去。 “总参让咱们第一个开炮,那是看得起我们33师,虽说只是佯动,那也要打成真的一般,要是底下打得顺,能逼近安东最好;不能逼近安东,那山对面的毛甸看看能不能占了。一万发炮弹个把时辰不到就没了,这可是十几万两银子啊,总是要捞点什么回来吧。”曹锟心态炮弹,他早前是贩布卖的。此时虽然贵为一师之长,但节俭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十八年前我在毅军庆帅底下的时候,就在鸭绿江边和日本人干过一战,当时咱们是输了。这次可不能再输了,明日开打,谁要是不服军令,不要说老子不讲情面!” 吧嗒一声,曹锟把佩枪就拍在桌子上。弄得再坐诸人几人心中都是一跳:曹三傻子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 33师开会的当口,山这边第3师团师团长冈市之助中将则是前线视察,日本虽然早已经施行了公历,但元旦还是过的,这元旦其实就是中国的春节,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叫元旦还是照着中国古时的旧例。 “对面的支那军最近有什么动向?”师团长冈市之助劳军不忘军情,特意到前线堑壕观察对方阵地。只是和以前耀武扬威不一样,在第6旅团长被支那狙击手击毙之后。日本军官不得不牺牲荣誉以保全性命。此时,师团长的红圈帽已经被副官换了一顶普通的黄圈帽,身上披的毛大衣也是一件去掉领章的货色,并且他观察很小心,稍微看了看又伏低了身子。 “报告阁下,支那军没有什么动静。”联队长冈野大佐对师团长的动作并不见笑,当初旅团长就死在他身边,脑袋炸出的脑浆溅了他一脸。现在前线所有士兵都不敢把头探过堑壕上沿,真正能侦察敌情的只有飞在半空中的炮兵观测气球,至于前些日子安东派出去侦察的那几架飞机。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阁下,驻守对面的部队看旗号是支那第33师,这支部队的前身是北洋陆军第3镇。师长是曹锟,炮兵团长是我们的老熟人吴佩孚。日露战时,他曾经被袁世凯大人委派到东北支援我军侦探露军情报。”参谋长吉桥德三郎道。 “那有没有派人去和他联络过?”冈市之助一听居然是北洋第3镇,立马追问道。他知道支那人是很讲情面和义气的,只要能和北洋军结成兄弟,那即便他们不投靠,对自己的行动也会不做或少做阻碍的。如此才能显得他们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说到底,还是支那人心中只有情义私利,没有国家。 “曾经有过。”联队长冈野道。“在旅团长不幸之后,我军曾给曹锟送过信,也以吴佩孚之前的上司守田利远大佐给吴佩孚去过信,但前者没回,吴佩孚却回了。他说施行狙击战他也不赞成,但他不是狙击手指挥官,无法命令他们停止这种不光彩的作战行为,他最后站在朋友的立场,建议我们所有军官去除领章并佩戴普通士兵的军帽,这样就可以免除支那狙击手重点打击。” “哦。”师团长冈市之助中将听闻之后只是低叹,军中其实早有这样的认知,但是任何一个军官都视荣誉为生命,并且很多军官担心一旦去除军官的标识,那将无法有效指挥部队,所以这事情讨论之后便作罢。 “应该和吴君加强联系!”冈市之助中将低叹之后再次吩咐道。“在支那,读过书的人都非常在意自己的清名,为了维护名誉并不被朋友指责,他们为了情义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出卖国家。以前每次作战我们都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但现在复兴会杨氏当政,却正在极力改变这种局面,如今能被我们利用的人已经不多了,北洋估计是最后一批。” “哈伊!”师团长着重强调此点,参谋长和联队长都大声领命。联队长冈野大佐道:“我们已经给他们送了一份过岁的礼物,下午他们回礼的时候有口信带回,劝我们往后几日最好不要出营,免得将来朋友无法相见。” “纳尼?”师团长冈市之助中将大惊,“支那军是要进攻了吗?” “有可能是。”冈野大佐道。“不然回信就不会这样说了。加上这几日对支那阵地的观察,支那阵地后方的布置似乎也做了些调动,结合这个口信,估计他们明后几日就要进攻。” “那进攻的规模有多大?是对面一个师进攻,还是整个支那军进攻?”师团长盯着冈野大佐问道,他忽然感觉事态有些严重了。 “报告师团长阁下,我们再次去信之后吴佩孚没有回应,而且这几天天气不好,观察气球无法看到整个支那阵地。”冈野大佐道。“现在参谋人员还在观察……” “还观察什么,这个情况要马上汇报!”师团长冈市之助大叫起来。联队长不清楚己方的情况,可他是清楚的。虽然不知道面对支那军的具体数量,但己方在安东这边只有七个师团十一万余人。因为运输限制,第3军一直没有满编,后续的第5军也只是到了朝鲜平壤,要全部赶过来,还需要十天左右,可以说,现在是满洲军最薄弱的时候。 “对不起,阁下。”被师团长一叫,冈野大佐顿时吓了一跳,他只是将对面传过来的回信当作是小小的忠告,不想居然牵涉这么大。 “今天晚上第6旅团退出第一线堑壕,转移到第二道堑壕,晚上要最少有一个大队值班,防止支那军夜间白刃偷袭。如果支那军突破阵地,那旅团务必要死守到最后一人。”冈市之助严肃命令道,之后就把头上的士兵帽子扔掉,急匆匆返回安东。 两个小时后,支那军近日要进攻的消息传到满洲军司令部,参谋长上原勇马上作召集诸人开会以商议此事。 “诸君,支那军吴佩孚君告诫我们这几天不要出营,以防将来朋友无法相见。冈市君认为这是支那军要大举进攻的先兆,建议我军适当收缩防线,以避开支那军第一波攻势。”上原勇作大将说道。 “吴佩孚君?他是什么人?”第1军军长黑木为桢说道。 “他是支那第33师炮兵团团长,日露战争时,他在袁世凯大人的派遣下帮助我们刺探露国军情报。”一说吴佩孚的军衔,诸人紧绷着的脸都松了一松,联队长的级别太低了。上原勇作大将见此再道:“按照第二部的情报,吴佩孚此人很有操守,是个谦谦君子。日露战时他虽有杀我方人员的嫌疑,但推断下来应该是情非得已。支那的君子素来是重义气的,守田利远大佐之前对吴君极为看重,吴君再恼恨日本军,对守田大佐也还是会讲义气的,不然这就有悖君子之风;而且此人是炮兵团长,支那军的进攻命令他一定是能接触到的。” “我相信吴佩孚说的是真的,支那人我接触过,他们对朋友是极为看重的,对朋友的忠告也大多是真的。”明石元二郎说道。“因为运输的限制,现在我军很多都还在朝鲜和本土,支那军此时发动进攻是最好的,我军对此要早做准备。今天又是元旦,要我是支那军指挥官,一定会选在今天晚上发动进攻。” 日露战争能打赢明石元二郎出力甚多,陆军元老山县有朋说他一个人就等于十个师团。他现在如此判断,在座的诸将都是动容,但也有人对他不买账,第1军参谋长藤井茂太训斥道:“荒谬!一个小小炮兵团长之语,居然被当成了圣旨。支那军什么时候敢主动进攻我们?我军现在是兵力薄弱,可之前兵力就不薄弱吗?为什么支那军之前不进攻,现在却敢进攻?大山阁下,大日本皇军绝不能因为支那团长的一句话就让全军撤出前线堑壕,事情传出去将会成为国民笑柄!” 参谋长说完,素来沉稳刚毅的第1军司令官黑木为桢也道:“即使支那人说的是真的,但也不能证明这是支那军全军发动进攻。我建议在北面的第3军撤出第一道堑壕就可以了,第1军则将加强戒备,尤其是在今天晚上。” 己卷第五十章上浮 和日本人预料的不同,除夕的晚上一切安宁,飘雪无光的夜里似乎能听到对面第33师士兵的喝酒喧闹声。在望远镜中窥视着几公里外的灯火点点的宽甸县城,想象着蠢笨的支那人正在狂饮猛吃,第33联队联队长冈野大佐忽然有一种连夜突袭的想法。不过这种想法一会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冬季的严寒和冻土,加上支那军密密麻麻的铁丝和接连不断的堑壕,还有那些马克沁机枪,真要是来一次白刃突袭那受损失的一定会是自己。 冈野敏彰大佐失神的时候,身边的副官连忙将他把伸出堑壕的身子拉了下来,支那神枪手到处都是,即便是晚上,那也要极为小心。 大佐明白副官的好心,下到堑壕之后问道:“现在几点了,快天亮了吗?” “没有,刚刚过了四点。”副官长冈少佐说道,他其实不太相信关于支那军要进攻的传闻,一个支那现役军官,怎么可能会把己军进攻的消息告诉敌人呢? “回去吧!”冈野大佐放下望远镜,把毛皮大衣的衣领竖了起来,天气太冷了,他感觉现在外面有零下三十度。衣领的细毛贴着皮肤,冰冷的脖子终于有了些挡护,大佐却忽然低低的骂了一声马鹿,他感觉和支那人那种连帽军装比起来,自己穿的这种大衣怎么穿怎么冷;还有钢盔,支那人居然每个士兵都佩戴钢盔,这真是让人不可置信。 冈野大佐心中嘀咕的时候,渤海海面上一群潜艇正在出击。海军少将小栗孝三郎站在波6号潜艇的舰桥,望向前方的间隙又转头看向满是乌云的天空,月亮根本就看不见,而星星也被厚厚的云层阻挡着,整片海面漆黑一片,唯有潜艇航行时随着波浪的起伏、舰首激起的浪花声和汽油机的马达声让人明白这是在海上,而且是在渤海之上。 小栗孝三郎少将是日本海军第一位潜艇指挥官,在日俄对马海战前就出任第1潜艇队队长。因为联合舰队的全胜以及霍兰潜艇本身的局限。大战之后日本潜艇部队并无太大的发展,加上原有的七艘霍兰及霍兰改进型潜艇,整个海军在战后只够买或建造了六艘潜艇,如此成绩可谓是极为糟糕。去年东海海战之后。潜艇的威力又开始被海军上层所重视,但在德国不愿出售潜艇的情况下,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根本就不够购买新和训练新潜艇,至于自己制造那就更没有可能了,现在海军最先进的潜艇就是少将脚下的波6号。三百吨排水量,五百六十海里的航程。 满洲开战半个多月,支那潜艇出没于渤海之上不断击沉己方运输船,海军增派驱逐舰护航的同时,国内也将自己装备的潜艇拿出来和水面舰艇做对抗训练。实战和训练的结果都不容乐观,对于深藏于海底的潜艇,护航也好、布雷也好、开枪放炮也好,都不能有效将其消灭。为此,小栗孝三郎申请施行偷袭计划,即派己方六艘最先进潜艇趁夜突入支那海军葫芦岛军港内。用鱼雷击沉支那潜艇——随着德国大规模装备潜艇,甚至连英国人自己都怀疑中国是不是购买了近百艘德国潜艇,而开始就对此消息根本不信的日本海军,认为以渤海支那潜艇活动的情况来看,葫芦岛只有十艘左右的支那潜艇。 因为设计上的落后,日本潜艇每艘只能携带两枚鱼雷,六艘潜艇共十二枚鱼雷,虽然未必能每弹必中,但总是能干掉支那大半潜艇的。带着这样的念想,除夕当晚九点。小栗孝三郎少将就从熊岳镇鲅鱼圈出发,前往葫芦岛海域。此处是己第2军所控制的最北端,离葫芦岛只有六十一海里。以潜艇每小时十节的速度,六个小时就赶到。而在拂晓时分,潜入葫芦岛军港的潜艇恰好可以借着晨光发动攻击。 “阁下,我们应该已经到了。”从艇内上来的现任潜艇1队的现任队长吉川安平大佐报告道。 “那为什么没有看见灯火?”小栗孝三郎狐疑道。“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吉川大佐摇着头,“刚过四点,也许我们早到了。”他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得海面一阵哗啦啦的声音。顿时惊道:“阁下,我们已经靠近海岸了,这是冰层的声音。” 是的,浪花声依旧不见了,汽油机的引擎声中,有一种钢铁碰到冰块的声音。小栗孝三郎道:“是啊,我们已经离海岸很近了,传令下去,所有潜艇停船,除本舰之外其他潜艇降至潜望镜深度,密切注意西面海岸,有人会给我们灯火信号的。” “哈伊!”吉川大佐应声道。说罢就从舰桥下到艇内发报去了,为了便于攻击指挥,每艘潜艇都花了一万日元安装了无线电,暗黑的夜里无法看清旗语,为了保密又不能发灯火信号,诸艇之间只能是用无线电联络了。 随着旗舰的电报,另外五艘潜艇沉入了冰冷的海面。潜艇内部的空间其实只有同样排水量水面舰艇的一半,在一艘一百五十吨的炮艇里塞上三十多个人确实是够挤的,挤还不说,汽油是挥发的,即便通气管开着,艇内的气味也让人难以忍受。此时唯有旗舰波6号艇依然浮在满是薄冰的海面,从海军其他舰船上调来的瞭望手不断的瞭望着西面,终于,半个小时之后,约定的时间里西面某几处隐隐亮起了火光。 “阁下,信号!”吉川大佐指着那边,无比激动的道。 “马上修正航线,把航向发给其他潜艇,让他们跟随旗舰运动。”少将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天际,此时云层稀薄了些,但海面上能见度还是不高,而且此时气温已经降到最低,白色的水汽从海面上不断升腾起来,整个海面已经是白茫茫一片,若不是凭借声音,自己人都会撞上自己人。 “哈伊!”吉川大佐再道。不过他此时没有下去发报,只让身边的副官去执行这一命令。十分钟之后,汽油机的引擎声再次响起,在火光的指引下。五艘潜艇终于来到了葫芦岛外海。 葫芦岛在几年前还是辽西默默无闻的所在,但从三年前海军开始规划建设三大基地起,这个地名开始频频见于报端,当时外界还对中国海军在北中国沿海无处安身。只能屈身于小鱼港而大加讽刺,却不想此地却成了日本海军的眼中钉肉中刺。有葫芦岛军港存在,那大本营就无法对处身于旅大的满洲军第2军顺利增兵,即便增兵也无法保证作战物资的供应。并且最重要的是,真正要打败支那政府不是靠占领沈阳。而是要夺取锦西之后与支那军在直隶平原进行决战,唯有打进北京,俘虏支那皇帝,这场战争才能彻底取得胜利。 随着潜艇再次被冰层阻碍,小栗孝三郎少将的遐思被迫中断。站在他身边的吉川大佐道:“阁下,我们已经到了,但却没有找到能进出海港的通道。也许是天气太冷,白天支那破冰船破出的通道此时又结上冰了。” “不是。冰层是支那军港最好的掩护,只要有这些冰层在,我们就不能顺利登陆。无法从陆地上威胁他们。我相信,支那潜艇出入港是不走海面的。”少将胸有成竹的道。“就要天亮了,马上给所有舰艇发报,命令他们下潜之后往两百七十度方向前进,航行到头顶没有冰层的地方,就是支那军港。天亮时可以上浮到潜望镜深度攻击,但如果在天亮后都没有找到出口,那就直接返航,千万不要恋战。” 少将交代完命令,留恋的看了黑蒙蒙的海面一眼。第一个下了舰桥,吉川大佐跟着也下去了,十分钟之后,第1潜艇部队全部下潜。往西突击葫芦岛军港。 而在同一时刻,宽甸青椅山阵地后方,第33师炮团全体官兵已经起床,在例行会议之后吴佩孚带着几个炮兵观测员赶向前线观察站。此次炮击目标其实早已定好,参数也已知晓,但他还是按照操典前往前线观察炮击情况。以便随时调整炮击角度,以达到最大击毁效果。 待他到达前线指挥所的时候,3322团团长汪学谦已经起来,正精神抖擞的给诸位三位营长和机关枪队队长训话,此时训话已经是末尾,吴佩孚听到最后几句诸人就散了。训话完毕的汪学谦听闻他到了很快就迎了过来,拉着他的手道:“子玉,就看你的炮准不准了,打不烂铁丝网,我的兵就冲不进去;步炮不能协同,那不要说占领阵地,我的人可就要……” 3322团是此次进攻的主力部队,之前虽然练过步炮协同,但那是实心弹,此次虽然用的是更可靠的榴弹而不是榴霰弹,但瞬发引信的威力可是大于碰炸引信的,要是炮兵没有操作好弹幕,那些四处飞舞的弹片一不小心就会飞到自己人头上。 “放心吧!”吴佩孚按着汪学谦的心,“炮团任何一门炮都打坏过两根炮管的,要是还打不准,那可以把我都给毙了。” 吴佩孚如此说,汪学谦不安的心稍微定了定,四团算是四个团当中进攻战术演练的最好的一个,这也是师长曹锟把进攻任务派过来的原因。这次任务对于汪学谦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事情真要干成了,那1旅长唐天喜下台之日,那便是他升官之时,坏事那就是进攻不力、兄弟牺牲,即便不撤职,几年之内也别想翻身。 汪学谦东想西想的时候,炮团的炮队镜和方向盘已经架好,电话线以及备用的无线电也已经展开,六点十五分,随着团长吴佩孚一声令下,33师所属的五十四门大炮在风雪里怒吼起来,引着风雷的炮弹飞过青椅山,齐齐落到山对面的日军堑壕以及指挥所、交通站上,炮弹落地之后立即迅爆,弹片、雪沫、泥土、木屑,在还未绽放的晨光中飞舞。 炮声响起的一刻,日本33联队联队长冈野敏彰大佐忽然从床上跳起,他四点巡夜回来还未睡踏实,支那人的炮弹就打了过来,睁着猩红的眼睛,大佐大叫道:“支那人进攻了吗?支那人进攻了吗?支那人……” “阁下,是支那军在炮击。进攻应该实在炮击结束之后!”闻声而来的副官长冈少佐答道。 “是这样吗?”大佐似乎还有迷糊,摇了摇昏沉的脑袋,侧耳再听了听炮火的烈度,大佐再道:“马上报告军司令部。就说支那军对我发起师团级别的进攻,此时最少有一个师团的大炮正在轰击我前线堑壕。”大佐一个字一个字把汇报内容说了出来,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夸大了支那人的攻势,又担心自己预估不足。使得司令部掉以轻心。斟酌完这份电报之后,大佐看着还愣在当场的副官道:“快!马上把消息报告给司令部。” “支那军真的进攻了!”参谋长上原勇作收到来自前线多个师团的报告,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是大举进攻。 “让他们开炮吧,参谋长阁下。我们可以数着炮弹,支那军的炮弹打完之日。就是他们失败之时。”安东虽然远隔前线,但风雪还是将前线的炮声传过来。听闻炮声的司令部参谋却很是高兴,他们并不认为支那人能突破己方阵地,而认为这是支那军浪费弹药之举。 “上原君,敌人在那些地方上展开了进攻?”总司令大山听闻炮声也从里屋出来,虽然对支那军的进攻早有预警,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阁下,从宽甸到赛马集、再到摩天岭,这几十公里的战线上,到处都是支那军的炮声。根据前线的报告看,主攻方向应该是赛马集和青椅山。”上原勇作说道。“我军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一定要给他们一个狠狠教训的。” “第4军那边呢?”大山再次问道。随着进攻突然性的丧失,第4军的进攻越来越微弱,反倒是支那军的抵抗越来越强烈,就这一个军孤立在那边,他几次都想着把它抽调过来。 “阁下,第4军那边并无异常。”上原勇作答道。“第2军那边也没有异常。” “哦,第2军也没有异常?”大山岩有些诧异。除了第4军外,支那最可能进攻的就是第2军了。虽然那边有三个师团,但还是不足以阻碍支那军往南推进到旅顺外围。支那人真的要想取得战果,除了吃掉第4军外,那就是往旅顺推进以占领失地。可他们却没有这样做。 “好奇怪啊!上原君。”大山岩道,他开始有些糊涂了。 “阁下,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外面冰天雪地,温度即使是白天也在零下三十度,这样的天气要想歼灭第4军任何一个方向的部队都是困难的,毕竟支那军短时间之内在冻土上无法构筑任何有效工事;而对第2军。虽然他们集中兵力之后可以稳步往南推进,可一旦我军打掉支那的潜艇部队,从营口登陆或者只是威胁营口,那支那军就有被包围在辽东半岛的危险。支那军的指挥官总参谋长威廉.雷奥公爵是独国人,更是一个严谨优秀的独国陆军军官,他是不会做这么冒失的事情的。”上原勇作道。 “那他们要想干什么呢?”大山岩似乎被上原说服,可他还是不能明白支那军为何要全线进攻,“难道真的是要和我们在北线决战吗?” “不太可能。”上原勇作说道。“阁下,我们不需要太过忧虑,支那军本身就有浪费弹药的习惯,以往的战争中,我军还未靠近,他们就枪炮大作,而等我们真正进攻的时候,他们却没有弹药了,这根本就是一群蠢猪!” 参谋长说道后面居然大笑起来,其实除了浪费弹药一节,他还是在笑支那人的迂腐,为了能和朋友来日相见,居然把己方进攻的情报都泄露出来,和这样的军队交战,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啊! “上原君,黄花甸岫岩一线的支那军有没有动作?”在参谋长的笑声中,大山岩盯着地图看了半响,最后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西面,这边是支那防线的侧翼,整条战线只有两个师在驻守,而己方的近卫师团和第2师团,分别驻扎在大孤山和帽盔山附近,和他们对持。 上原勇作止住笑声,道:“阁下,西线无战事,前线汇报说支那军居然请了戏班子到前线唱戏,两个师团都想趁机突袭,但计划被我否决了。” “唱戏?”大山岩虽然不可置信。但他终于放心了,摇着头道:“即使换了一个皇帝,支那依旧腐朽啊!” 大山岩此时真的把复兴军看成是清军了,唱戏其实是李叔同的惑敌之举。那些个戏班子听说要去前线,顿时吓的半死,最后好说歹说,最终同意不唱戏只奏乐,可戏班子到了前线。见到期盼看戏的士兵,班主一激动,居然把戏给唱上了,而且一唱就是一个整天。 就在戏班唱戏、乐声不断时,入夜时分,第20、21师两个师开始行动。他们从哨子河出发,穿过栗子沟,出沟之后,没有往南,而是先往东去大洋河。这样既避开了日本安排在东面的哨岗,又能顺着奔流入海的大洋河南下直往大孤山,东北的冬天,再也没有比河面更宽敞的道路了。天色微明的时候,走在后面的第20师已经过了距大孤山东北十五公里的大洋河东岸的荒地村,开始离开河道入山——为了能使进攻突然并保持士兵体力,参谋部的计划是部队进山休整一天,次日拂晓在发动对近卫师团的进攻。如果进攻不下,那两个师则分出部分兵力,一个负责陆路。一个负责海路,围城打援。 计划是稳妥的,但一出栗子沟部队就出了意外,一匹驮炮弹的骡子被忽然发了疯似的在山路上急奔。坠崖之时把临近的几匹骡子都带下了山涯。一门山炮掉了下去,另外一门的山炮的轮子也掉了下去。出山就出这事,也真够晦气的,不过接下来的行程是顺畅的,接连几天的雪下的很厚实,滑在上面行进甚速。要不是找路耽误了时间,怕部队早就入山了。 20师师长吴荣踩着滑雪板站在入山口的一个小山坡上,见北面密密麻麻全是自己的兵,这些士兵背着行囊,脚穿滑雪板,手拄滑雪杖,行进甚快。“马上就要天亮了吧?”他问。 “还有半个小时!按照这个速度,天大亮的时候,部队已经全部入山了。”旁边政委周祖年看了看天色后说道,“滑雪还是很快的,鬼子一定想不到一夜功夫,就有两个师插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要是再下一场雪就好了,这样可以把那些爬犁的痕迹掩盖掉。”参谋长也插话道。山炮出山之后驮着不好走,只能用爬犁。和滑雪板留下的痕迹相比,爬犁身后留下的两道沟才是最显眼的,虽然已经绕了一个圈子,万一不怕死的日本骑兵找了这些印记,那可就不妙了。 “那就要老天爷帮忙了。”吴荣说着无所谓的话,再看着在雪地上飞速往前的部队,叹道:“九年前洋人教我们滑雪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着今天。哈哈……好!走,进山!” 新年的第一天明显是个大晴天,这点在宽甸的吴佩孚看到了,已经入了山的吴荣也看了,可藏身于海底的日本潜艇指挥小栗孝三郎少将看不到。波6号潜艇以及其他日军潜艇在水底能航行的距离有六十海里,这虽然短于德制潜艇,但对偷袭葫芦岛却是够了。航程够,可波6号在水底串来串去,每一次上浮潜望镜都是被头顶的冰层给挡住了,按照少将的判断,头顶既然有冰层,那就不是支那军港,是以波6号潜艇一直潜在海面以下。 汽油是挥发的,汽油潜艇内的空气比柴油更差,好在艇内的氧气可供潜艇艇员呼吸十二个小时,要不然官兵真的要着急了。 “阁下,马上就要天亮了,如果我们还不能找到支那军港,那其他潜艇找到支那军港,并准时发动攻击之后,我们就只能返航了。”微弱的电灯光线下,吉川大佐满面焦急,作为第1潜艇队的现任队长,连进攻都没有发起就撤回去,只会让人耻笑。 大佐这样的心思,少将心中也有这样的担忧,作为偷袭计划的制定人,什么也没做就撤退,那根本就是一种耻辱。“好吧!”少将坚定的道,“不管上面是什么,上浮!” 己卷第五十一章利用 天际渐渐转白,青椅山阵地的炮战似乎越来越激烈,己方的炮弹除了杀伤日军、破坏铁丝网,剩余一部分火力则压制敌炮兵阵地,这虽然是盲射,但一个营的炮火还是给了日军炮兵不小刺激,最少,炮击极为有效的干扰了日军炮兵的射击。 面对复兴军的炮击,日军炮兵也开炮还击,但在没有炮兵雷达和飞机观察的时候,没有两三天的时间,日军难以知道复兴军炮兵的新阵地所在,所以他们打出的榴霰弹犹如劣质烟花一般在半空中爆炸,炸出的霰弹四处飞舞,最终一无所得的落到白茫茫的雪地里。除了炮击臆想中的支那炮兵阵地外,最有可能突击的那几段堑壕也是日军炮兵关注的重点,不断有榴霰弹在日军堑壕前方炸响,榴霰弹也如它的同伴一样,毫无所得便落在冰冷的大地上。 望远镜中看到日军炮兵射出的榴霰弹齐齐在离地十五到二十公尺的位置爆炸,吴佩孚心中不由对日军炮兵的素质赞许了一番,定时真是准确!以前老北洋的时候,第3镇炮兵在射榴霰弹时可是做不到如此精确的。当然,那也是疏于训练所致,要是如练榴弹弹幕那样,自己射出的榴霰弹也能达到这个效果。 炮兵欣赏着敌人的炮兵,身为步兵的3322团团长汪学谦只能看着地上空中都是炮弹的雪地发愣,此次进攻的炮火准备时间有一个半小时,他对身边的吴佩孚有三个期盼,一是炮兵把日军的铁丝网炸烂,再是进攻的时候弹幕能均匀的一字向前,别参差不齐伤到了自己的兵,最后就是日本的炮兵,最好能压制住,要不然一个榴霰弹下来,即便有钢盔,自己的人也要死上不少。多来几发,那一个连就要报销。 前线指挥所长官们的心事各异,但突击段堑壕里的营连长可就已经是一条心了,趁着炮兵还在狂轰滥炸的时候。堑壕的猫耳朵内,额头流汗的一营长张慕韩正召集着三个连长做最后的交代,“……待会到点了,一连二连三连不要耽搁,马上跟上去。前面一段会有一个炮营护着咱们往前,它的弹幕有六百公尺宽,已经够大了,过了第一道堑壕没了铁丝网将有两个营的炮兵护着咱们。但要记得,炮兵阵地在我们后面四千公尺的地方,也就是说,要想不被自己的炮误伤,那要离着弹点一百八十公尺外。可也要记得,炮兵的观察员未必能跟上咱们,很有可能那狗日的走狗屎运。一出堑壕就挂……到时候可就再没人告诉炮兵前线的情况,所以咱们一定要跟着炮走,不能跟丢了,一旦跟丢了,那没它护着,我们这些人就是冲得动,死的弟兄也不会少。 还有,那些没有被炮兵干掉的火力点,对付起来千万要坚决!一经发现,机关枪要压制、迫击炮要快速!你们千万不要被它给拦住了。一旦拦住,跟丢了弹幕,那炮兵就白掩护了!” 大概是这一条极为要紧,张慕韩少校说完这一句之后死死把三个连长扫了一眼。一连长王治平在不断的点头,可脸色在风灯下却是白的;二连长周兆麟毫无表情,只等他看过来才重重点头;唯有新从保定刚出来的三连长夏致平喊了声:“是,长官!” 张慕韩一眼扫完,接着道:“冲击的时候务必注意队形,过铁丝网那边没办法。但等过了铁丝网各班各组的距离就要拉开,省得日本人一炮过来就是一锅端。三镇是老行伍了,大人在的时候,花了不少心血,今日咱们上战场,大人一定在天上看着,大人不看着,全国的老少爷们也在看着,记得别给第33师丢人!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几个人声音有些不齐。 张慕韩本想再问一遍,但想着几个人就是要上战场了,那来那么多虚的,叹气之余他忽然对着三个连长敬礼,而后斩钉截铁的道:“不说了,干他娘的!” “是!干他娘的!”营长素来斯文,粗口爆出连长们心中猛的一热,大声叫起来。 张慕韩把要交代的都交代之后,便宣布散会,而连长们急忙回到自己连队,再和等着自己的班排长复述营长说的那些东西。三连长夏致平一出营部就把营长的交代的东西忘的一干二净,路上怎么想也没有把那些话想全,他只好把能想起来的、自己觉得的重要的说了一遍,而后也宣布散会,隆隆炮声中,他就坐在猫耳洞里抽着烟等着出击的时间。 在他抽第四根烟的时候,副官终于提醒他到点了,此时外面的排长已经在吹哨子,原先蹲着、藏着的士兵都冒了出来,一字排的站在堑壕里。跟着,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无非就是刚才他交待的那些东西,随着最后一句‘上刺刀’,卡咔一声,士兵们手中的枪头顿时寒光闪闪,步枪瞬时变成了枪林。 站在堑壕里的夏致平脑子里一片空白,能记住的只有冲锋时间,他心中默数就要到点的时候,旁边不远的二连一声‘冲啊!’立即把他的思维全都搅乱了。此时他也不管到没到点,腰间的指挥刀‘呛’的一声抽出,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前进!”说罢就跃出了堑壕。 堑壕里没风,可一到堑壕上面风就吹的人呼吸一紧,再看前面炸着的弹幕,夏致平才知道自己跟二连跟错了,此时炮兵的弹幕才排出来,炮弹就落在前面顶多一百余米的地方。间隔着一记炮声,他见自己连上的士兵有快速前冲的趋势,立马吹哨子喊道:“队形!队形!弹幕!弹幕!” 如此大叫几次,班排长们才把冲击队形调整好,部队前进的速度也开始和弹幕推进的速度一致。平时的苦练毕竟是有成效的,即便头顶上有日军的榴霰弹,士兵们还是排着倒三角队形,在雪地里跟着弹坑往前推进。而此时最担心日军炮击的夏致平,抬头才发现平日里在日军堑壕上飘着的那个炮兵气球,现在已经完全笼罩在白色烟雾中——炮兵在压制敌方炮火的同时,用烟雾弹把他们的观察气球也废了,那些装着定时引信的烟雾弹,一发接一发的在气球周围爆炸。弄得日军炮兵观测员根本就无法看清战场局势。 走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居然如此幸运,夏致平背脊上忽然升起的一阵酥麻,脚步有些踉跄的同时,手中的指挥刀也握的更紧了些。冲过那些被炸烂的稀烂的铁丝网,就在炮火向敌堑壕后方延伸射击的时候,士兵们有意识的向日军堑壕快步涌去,此时刚刚经历炮火的日军士兵还躲在堑壕内没有反应,忽然见敌军冲上来。全是惊慌的哇哇直叫。不过再怎么叫也晚了,手榴弹、霰弹枪、步枪,多种武器砰轰吧啦的声音交汇起来,这一段堑壕不到片刻便清理的干干净净。 夏致平带着的连走在后面,等他到堑壕的时候,前面的人早就把该干的活儿干完了,堑壕里横七竖八的全是日军死尸,还有一些日军是爬上来之后被打死的,脸上狰狞的模样不可直视。看着炮兵联络员开始对空中打信号弹,夏致平赶忙带着自己的人冲过堑壕。往山棱行去。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一段将有两个营的炮兵护送步兵往前,弹幕的宽度超过一千公尺,部队将跟着弹幕冲到山棱的那边,如果此时跟丢了弹幕,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依旧在雪地上排出冲击队形,依旧不紧不慢的跟着弹幕,部队刚冲近山棱的时候,日军布置在此处一挺未被炮火击毁的哈奇开斯机枪开始扫射,不过和连绵不断的马克沁机枪相比。哈奇开斯机枪每打三十发弹夹就要中止射击。对面机枪开火的刹那,冲在那一侧的部队马上卧倒,连属迫击炮不待吩咐就开始轰击那个机枪阵地,小分队短暂迟疑之后也开始迂回机枪阵地。只需十几发炮弹功夫,那挺机枪顿时哑了火。 来不及叫好,这一耽误夏致平看着远去的弹幕心中干着急,他正想带着人赶紧往前奔,不想山棱的后面就是日军的堑壕。因为己方弹幕已远去,堑壕里的日军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见敌人冒头,机枪步枪就炒豆子般的响起来,打得三连根本抬不起头。 “去他娘的!”夏致平大骂一句,可战场上声音在没人听得见。此时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除了日军步兵拼命射击抵抗,自己头上忽然开始炸响日军的榴霰弹,朵朵烟花之后,硝烟吧太阳变成了绿色,那些霰弹直射下来,每一发炮弹都在收割着己方士兵的生命。 “迫击炮…迫击炮!压制!压制!机枪…机枪!压制!!”指望不上后面的炮兵,夏致平开始大声的指挥起来,此时部队离对面堑壕也就两百米不到,开火的机枪只有一挺,毕竟只是二线堑壕,日军兵力稀疏,最多百来杆步枪,他决定硬上。 连长的呼喊在战场上少有人能听见,其实不待他吩咐,连属轻机枪已经在压制日军射击,两门迫击炮则以最快速度轰击堑壕里的那挺机枪,比对付搞定前一挺机枪更快,九、十发炮弹之后,疯狂扫射的哈奇开斯机枪就被炸飞,日军的火力也立即一滞。见此情景,夏致平忽然站起来,指挥刀前指,大声呼喊道:“前进!前进!!”说完不待士兵动作,自己就往前冲去。 连长带头,伏在雪地上的士兵被他一带,也都起身在雪地上撞撞跌跌的往前跑。一百多米的距离照说不长,但积雪甚深,跑到前面却不是那么的容易,正当诸人无力想停下卧倒的时候,堑壕里的日军却跃身出了堑壕,啊呀呀大叫的迎了上来。日军早就想和支那人打白刃战了,经历日俄战争的磨砺,日军主力师团只感觉自己的白刃战已经是所向披靡。 两支部队犹如海浪冲击堤坝一般,在刚一接触的时候就激起了无数血花,这一波生死撞击之后,身着白灰色雪地迷彩的复兴军和身着暗黄色大衣的日军死死的搅合在了一起。还没交兵前不知道,一旦交锋之后,所有日军都发现支那人的刺刀根本不像是刺刀,而是刺枪,那三棱型的刀身只要用力在自己刺刀上撞击,自己的刺刀就会被撞弯;除了刺刀的形状,对刺之后中刀的日军还发现敌人的刺刀明显比自己的长上一截,其刀身最少有五十公分。当然。这已经是中刀之后日军临死之前的残念了,三棱刺刀放血迅速,只要刺中,带铅的三角型刀口根本无法愈合。 更长的刺刀、更肆无忌惮的横磕直碰。加上部队日夜练习的破贼四式,这不到百余名日军没抵抗多久,就被三连全歼。一刀把最后一个犹在挣扎的日军砍倒,夏致平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起不来身,雪地里跑了一百多米。再力斗一场,他已经有些脱力了。就在他坐地的时候,原本射在身后的榴霰弹忽然又转移了过来,他吓的赶忙窜到了堑壕里。 山棱前方和山棱侧后的堑壕都被支那军占领,指挥所和后勤站已经在支那步兵的攻击之下,整个毛甸防线变得无险可守。被逐出阵地的联队长冈野大佐根本没想清楚支那人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看见北面全是支那军的军旗,反击的部队被占据己方堑壕的支那步兵一次次击退,他顿时感觉非有后方的支援,凭自己的剩余兵力是夺不回堑壕的。 “第6联队那边如何。”冈野大佐哑着声音问道。“他们夺了回了阵地吗?” “好像没有!”参谋高田少佐说道。“阁下,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后退一步,等待师团长大人的援军,贸然无准备的攻击只是……” “只是什么?”大佐压抑着怒气反问。“绝不能在气势上输给支那军,不然我们十几年时间建立的威慑将不复存在。马上召集白襷队,发动决死攻击,这一次,我要亲自带队!” “阁下!你不能这样……”听闻联队长居然要亲自冲锋,参谋、大队长以及副官都大失惊色,赶忙阻止。 “为了帝国。为了胜利,一切都是值得的!”跪坐的冈野忽然起身,而后一手握着指挥刀,一遍大无畏的向前走到白襷队面前。开始进攻前的训话。 日军准备下一次反冲击的时候,吴佩孚已经带着炮兵观测员到了前线,此时已经有一个营的炮兵往前挪到更前一些的阵地,看着日军集结又要反冲击,标定炮击参数之后,一通炮火之后。白襷队还没有出发就被炮兵炸散。至此,33师精心组织的毛甸攻势已经全部结束,日本在此方向的堑壕已全部被占领。下一步33师将和西侧的28师一起,摆出全力南进、包抄安奉线上日军的态势,促使日军派兵前来稳住北线。 毛甸被占领的时候,未炸断的电话线已把这一噩耗传到安东满洲就指挥部,之前对支那军进攻毫不在意的上原勇作脸色开始凝重,支那军一个早上就把守军击溃,是支那军抽调了精锐、拼死一搏,还是己方守军太过马虎仓促,根本没想到支那军攻势如此犀利? “第3军已经调兵北上了吗?”参谋长问道。 “是的,阁下。寺内大将已经派出援兵了,支那军一时间无法突进太多,更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迂回到安奉方向的侧后,我方现在还是安全的。”司令部里的参谋答道。 “那要是敌军不做停顿,马上向西北方向迂回进攻怎么办?”上原勇作很不放心的道。 “阁下,现在是雪天,大雪过膝,即便无人阻拦支那军,他们一天之内无法到达能危威胁我军侧后的位置。”参谋继续道。“只要寺内大将派出的去的援兵可以迅速拖住支那军,那么安奉方向的部队就是安全的。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要把在平壤的第5军调入安东,只有不断的向安东增兵,才能遏制支那军进一步扩大战果。” 安东一线兵力薄弱参谋部谁都知道的,但这不是增不增兵的问题,而是后勤能不能支撑的问题,光靠一条铁路线是无法支持二十个以上师团作战的,真正能解此困局的还是要开拓第二战场,也就是增兵旅大方向,而要增兵旅大方向,那就要解决支那部署在渤海的那些潜艇,潜艇存在即便是强行往旅大增兵,军队的后勤也可能随时被支那切断,到时候几十个师团就是已经登陆满洲,战争也无法维系。 想到此上原勇作不由对海军深深的怨念起来,日露战争的时候是陆军不顾伤亡拿下了旅顺,最终使得波罗的海舰队孤军作战。成就了海军的威名,可现在陆军需要海军保护海上运输线,这么简单的要求他们都做不到,真是一群废物! 满洲军参谋长上原大将深深怨念的时候。带领潜艇偷袭葫芦岛军港的小栗孝三郎少将所在的波6号潜艇正在快速的上浮,但此时水中忽然发生几起巨大的爆炸,潜艇被爆炸炸出的水波冲击的东摇西晃,众人彷徨间,吉川大佐一句“是鱼雷”的臆断之后。满潜艇的士兵都‘板载’起来,既然是鱼雷爆炸,那就一定是其他潜艇发动了攻击,想到那些可恶的支那潜艇终于被消灭,连小栗少将的脸色也灿烂起来。 潜艇的高压空气吹出海水之后从海底三十米处快速的上浮,这么短的距离要上到海面只需要十几秒,就在众人大叫板载的时候,艇艏砰的一声撞开海面薄冰,整艘潜艇像死鱼一般从海底漂浮上来。艇身和薄冰撞击的时候,吉川大佐已急忙转动着潜望镜。想在最短时间观察海面的情况,镜头的不断的旋转中,倒置的影像中他看到了一艘起火即将沉没的潜艇,可还没等他看仔细这是自己潜艇还是支那潜艇时候,它就沉入了海底。 弄不清状况的大佐只好道:“冰层很薄,马上潜至潜望镜深度,方向二四零!” “下沉至潜望镜深度,方向二四零。”大佐的命令被舵手和轮机重复着,潜艇又开始下降,而就他下降的当口。大佐终于看到了一艘炮艇‘突突突突’的开了过来。一瞬间他手脚冰冷,刚才那艘击沉的潜艇应该是己方另外五艘的中一艘。无法向其他人解释这件事情,大佐急忙下令潜艇下沉至最大深度。 日本人会偷袭葫芦岛总参早有预料的,并且还做出了几个针对性的预案。日军的进攻很单一。他们要么是登陆攻击要么是海上袭击,冬季渤海各港都有浮冰,要想登陆偷袭是困难的,能来的只有海上。而海上如果是舰炮轰击那对葫芦岛影响不大,潜艇船坞设计的时候曾被杨锐提点要注意防空,是以潜艇都在水泥洞窟里。舰炮是无法危害潜艇的,真正有杀伤力的还是日军派出潜艇从水底偷袭,它们潜艇的排水量比自己的小,即便铺设了防雷网,但给自己潜艇流出的空隙还是可以被它们利用的。 为了防止日军潜艇钻进来,几经试验,军港的防雷网布了两层,潜艇出入港必须走折线才能绕开这些讨厌的密网,日军间谍只有战前葫芦岛军港的地图,战争开始之后军港变成什么模样是不知道的,水中有什么名堂那就更不知道了,于是,有三艘潜艇的螺旋桨被防雷网缠住,闻讯而来的炮艇很轻松的就将他们击沉。 波6号潜艇没有逼近到军港近处就上浮了,而看到炮艇之后又紧急下沉,险险的躲过了炮艇的追击,不过这只是暂时,即便没有听音器,三十米下潜艇内的诸人还是能听到水面上炮艇螺旋桨的声音。 全艇士兵惊慌之际,小栗少将却笑道:“支那人拿我们没办法,我们在海底,他们看不到我们。士兵们,其他部队已经取得了战果,我们不能落后,这两条鱼雷我们不能再带回去。” 少将如此安慰鼓励,官兵们忽然有了些勇气,吉川大佐见此说道:“阁下,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要等他们走开吗?” “不!我们离开这。你刚才看清楚方向了吗?”少将问道。 “是的,我看清楚了!”大佐道。“我们在军港的外侧,但已经很近了,只要再往西南一些,就能靠近支那军港。” “那我们就去那里,吉川君,我们一定能击沉支那潜艇的。”少将鼓励道。 波6号决心往前的时候,葫芦岛海军司令官田士捷上校已经起来了,他问向值日官欧阳琳道:“真是日本人潜艇来了?” “是的,长官!”欧阳琳道:“大过年的就来送礼,难为他们了。” 见欧阳琳贫嘴,田士捷眉头一皱再问道:“来了几艘,干掉了吗?” “干掉三艘,估计还有几艘在水里。”欧阳琳笑道。“可他们待不了多久就要上到海面换气的,我已经让炮艇死死盯着了,港外也有炮艇看着。这回要是把他们放跑了,下次再来就能难对付了。” “来这么多?真他娘的大年初一就来找死!”田士捷上校说道。“都干掉,一艘也别漏!我去通知总参,看看能不能利用一下。” 己卷第五十二章大跌 “号外!号外!大获全胜!!号外!号外!大获全胜!!”中午时分,整个东京的街道都是这样疯狂的喊声,这不由让人想到了半个多月前对支那宣战的那一幕。“我方潜艇敢死攻击,彻底消灭葫芦岛支那海军,敌舰尽数被毁!这正是大和魂的完胜啊!板载!板载!板载!!” 众人狂喜的呼喊中,街道各处都有人再卖号外,随着得知此消息人群的增多,呼喊‘板载’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本张灯结彩的街头巷尾,再一次挂上红红绿绿的装饰,以庆祝海军再次大胜。东京街道上狂欢,在千代田区霞关海军省,包括海军大臣斋藤实在内的海军诸人却并没有太多的喜色。 “支那潜艇部队受此打击,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海军大臣斋藤实问道。 昨晚冒死出击的六艘潜艇,回来的只有波6号一艘,按照小栗少将的报告,他潜伏到上午八时,上浮击沉支那炮艇之后,葫芦岛军港的油库忽然被炮艇爆炸的火焰引燃,而后整个军港都发生了剧烈爆炸,多艘支那潜艇被波及。小栗少将作为唯一的生还者,返航途中就向旅顺司令部发了电报,虽然言语中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但大本营还是将这个胜利的消息广而告之,以掩盖早上陆军在宽甸以及整个北线的失利。斋藤实明白政府的策略,是以对小栗少将的报告充满着怀疑。 “阁下,如果支那军港的油库发生爆炸,即使没有伤及潜艇,那要想重建海港,也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有这些时间,我们就可以给旅大运送足够的部队和物资,而在三个月或半年之后,我们应该能想出有效解决支那潜艇的办法。”佐藤铁太郎少将提议道。此处中日开战导火索就是他去年所提议的风暴计划,结果遏制中国不成还损失了四艘军舰,他在海军省已备受指责。 “从舟山那边传来的消息。支那东海舰队有动员的迹象。”海军另一个知名参谋秋山真之少将也道。“以支那潜艇的有限航程,我们应该马上派出驱逐舰队在支那沿海一带巡逻,防止东海舰队的潜艇进入渤海海面。” “舟山那边传来的消息?”军令部部长伊集院五郎大将质疑道。“支那人已经把整个国家完全封锁了,我们能得到支那东海舰队的消息吗?” “阁下。可以!”秋山真之说道。“支那人的封锁只是针对日本人,对支那人自己是难以封锁的。我建议在支那舟山以北海域派出大量的驱逐舰和巡洋舰舰队,同时国内的军队和物资加速运往旅顺和大连。根据战前情况,支那海军建设葫芦岛军港时太过匆忙,岸炮的数量很有限。既然现在支那潜艇已经失去作战能力,那我们就应该马上派军舰去炮击葫芦岛军港,使支那海军无法将其恢复,这才是真正掌握渤海制海权的上上之策啊!要是有可能的话,陆军还应该在秦皇岛、锦州一带实施登陆,彻底占领辽西地区。” “登陆?”秋山说的炮击葫芦岛之策让诸人齐齐点头,但听闻要登陆,斋藤实笑了起来,“秋山君,现在的支那不是以前的支那了。杨氏的复兴军的战斗力并不比陆军马鹿差到哪里去,要不然大本营和内阁就不会极力宣传我们这次袭击的胜利了。我们还是马上建议大本营迅速往旅顺运输军队和物资吧,只有陆军在满洲胜利了,我们才能真正进行直隶平原大决战。登陆不行,但马上炮击是必要的,马上起草命令吧,就让驻守旅顺的舰队执行这一任务!” “哈伊!”见斋藤实如此谋算,佐藤铁太郎和秋山真之不得不称是。 同一时刻,北京银安殿,内阁新闻发布会。 身着官袍的吕碧城准时走出新闻发布厅后门。不带笑意的进行千遍一律的开场白:“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在回答诸位的问题之前,我有以下消息发布: 北京时间正月初一七时三十分,我复兴军各部对侵占我东北地区的日本侵略军发起了凌厉攻势。短短一个小时之内,我33师、28师占领了毛甸、大兴、石城诸地,兵锋直指日军右翼,随时可切断布置在通远堡及连山关一线的日军后路。此时宽甸凤凰等地的战斗正在继续,相信在明日此时,摩天岭下的日军将会被我军彻底包围…… 吕碧城絮絮叨叨的说了几个消息。都没有众人关心的葫芦岛军港被日海军潜艇袭击一事,知道新闻发布会规矩的诸人耐心等待,只等她念完一切消息宣布以下是提问时间之后,现场诸人把第一个提问的机会让给了最受政府欢迎的莫里循先生,“请问吕大人,听闻日本潜艇今日拂晓时成功袭击了葫芦岛海军基地,港内油库爆炸,潜艇悉数被毁,请问这是否属实?” 总理办公室的人根本没给吕碧城这个消息,现在莫里循一问,吕碧城脸色忽然一呆,但幸好之前是新闻官培训过如何应变的,只见她清咳了一声,道:“新闻处还未接到有关海军葫芦岛基地被袭击的消息……” 吕碧城此话一说,现场诸多记者一片哗然。朝廷虽然有新闻公开的趋势,但满清给诸人的印象还是太深,历次战事都是报喜不报忧,这一次新闻处详细报道宽甸凤凰一带的战事,却半句也不说葫芦岛军港被袭之事,欲盖弥彰之下,看来葫芦岛损失惨重。 “请问吕大人,我军潜艇还能出海封锁旅大吗?”帝国日报陆鸿逵站起大声道,因为杨度的关系,他是铁杆的拥复派,帝国日报对此处战争、对复兴军也多有吹捧,特别是部署在葫芦岛的潜艇部队,在帝国日报的宣传下那可是比北洋舰队更加强大,要是葫芦岛潜艇都没了,那之前的吹捧可就说不圆了。 “诸位,我国并非只有部署在葫芦岛一支潜艇部队,即便葫芦岛被袭击,舟山……”吕碧城真是越解释越乱,她如此说那些原本认为葫芦岛只是受了轻微损失的记者也都感觉葫芦岛那边是出了大事,要不然吕碧城为何会说另一只潜艇部队。 新闻发布会在华人记者的一片哀叹声中结束。记者们虽然不是海军,但自东海海战以来,他们对海军、特别是潜艇的作用已是深知。按照官方的数据,中国潜艇有四十八艘之巨。但开战之后洋人记者以中国潜艇的性能以及战时所发挥的作用推断,中国海军装备的潜艇大概在二十艘左右。并且据一个不知来源消息称,中华政府曾在德国订购八十艘潜艇,这批潜艇在去年年初就已经支付定金,可东海海战后潜艇被各国海军所重视。因为德国海军也要装备潜艇,所以这些建造中的潜艇都被船厂转卖给了德国海军。这个消息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加上中华驻德公使年末最后几天忽然更换,使得这个消息被绝大多数人相信。 “完了,这下京畿可就危险了!”出了新闻发布会现场。陆鸿逵对着沪上驻京的特派记者黄远生道,随着黄远生名气鹊起,他早就想招揽这个人才了。 “京畿危险?”黄远生摇着头,道:“我看是东北危险了。现在日军被潜艇拦住无法增兵旅大,现在倒好,潜艇一去。日本必然增兵东北。至于京畿,东北复兴军都要包抄日军后路了,日本一时间顾不了京畿的。” “远庸,你是说,日军将增兵旅大,顺着东清铁路发动攻势?”陆鸿逵说道。他之前是担心日军登陆京畿的,毕竟潜艇一去,京畿不安啊。 “正是!”黄远生不无忧虑的道:“东北复兴军趁着日军兵力不足,打出一记左勾拳,这拳还真的是打在日本人的腰眼上了。33师可是北洋第3镇啊,袁公练的兵可不是绿营。打了一个小时就拿下了毛甸,补充弹药之后再战,那明天说不定真的和28师一起拿下了刘家河或者通远堡。真要是这样。摩天岭下的日军可真是要遭殃了。可惜啊可惜!现在这形势,日本人多撑个几天,援军一至,那围就要立解了。” 都是吃新闻饭的,每日都报道东北战事,辽东的地图可是印在记者们心里。听黄远生这么说。陆鸿逵也沉思起来,他一会才道:“可日本人要增兵,安东海港已经被破坏了,莫不是要增兵旅大那边?” “正是旅大。”黄远生掐着胡子,很有军师风范,“日本人船多啊,他们早就想着怎么把人送到旅大了,我敢断定,两日之内盖州必定开战。” 黄远生说的是斩钉截铁,其实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朝鲜牙山、南浦、仁川,日本长崎、大阪、横滨、神户等大小各港,密密麻麻的日军正在登船。葫芦岛被袭击的消息传出之后,海军的一个决定就是炮击葫芦岛,而陆军则在想出稳定北线战局之策后,勒令国内朝鲜部队紧急集合,通过海路增兵旅大地区。 站在南浦港指挥所,正看着士兵上船的第5军司令官一户兵卫感慨的道:“真是天佑大日本啊!支那人潜艇终于没有了。” “阁下,只要海上运输线能保证,支那军必定失败,他们的防线从山东到直隶到辽西,这防线简直太长了,从此之后,支那军将疲于奔命。这不由让人想到了日清海战之后,北洋水师在威海卫被全歼之后的局势。”参谋长河合操和司令官一样感慨,他其实还想说为什么海军的每次大战运气都这么好,难道真的是天照大神保佑么。 “大山阁下还能支撑的住吗?”一户兵卫问道。“第一艘船到达安东,怕是要在明天上午吧。” “大山阁下已经命令我们去大连,支那军的攻势已经被第3军抵挡住了。现在我们要从南满铁路往北发动攻势,这才能真正让支那军陷于被动。”河合操道。“光靠一条京义线是无法保证供给的,决战还是要在营口大石桥海城一线啊。” “北线支那军的进攻挡住了吗?”一户兵卫大将有些吃惊。早上满洲军参谋部还大力催促第5军赶快增援,到了现在就不着急了。 “寺内阁下下令使用特种弹,支那军不得不中止了进攻。”河合操道。“支那复兴军以前就吃过特种弹的亏,现在见我军使用这种炮弹,他们只能停止进攻了吧。” 听闻是使用了特种弹,一户兵卫不由对安东北线的战事放下心来。特种弹是这次有绝对信心打败支那军的利器啊,根据大本营的试验,没有人能在氯气中存活。 一户兵卫如此轻松的想,其实上午第3军寺内正毅和满洲军的参谋在是否使用特种弹有很大分歧。很多参谋认为现在就使用特种弹会使其丧失突然性,如果在决战的时候忽然使用特种弹,那么将有很大可能全歼支那军,现在使用太不值得了。 参谋们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右翼情况危急,只要再给支那军一天的时间,那么通远堡就很有可能在己方援军到来前就被支那军占领,通远堡一旦被占领,那么已经推进到摩天岭连山关一线的部队就相当于被支那军包围。这个损失是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是以在司令官大山岩元帅的许可下,特种弹被批准使用。 此命令一下,下午四时日本炮兵就开始发射氯气弹。炮弹一炸在前线,黄绿色的烟雾就把军官到士兵都吓了一跳,前线指挥官不待汇报,就带着部队退了回去。这边一退,日军就马上跟紧收复失地,一上午的成果就这么白费了。 失去成果也许可惜,但要是日军以氯气炮弹为武器。直接进攻己方阵地,对于总参来说可是要做一个决策:是不是要使用防毒面具?此时复兴军可不比在严州,现在整个战线几百公里,作战部队二十多万,加上战区的百姓,特批进入战区的记者、‘友好’国家的军事观察员,只要部队使用防毒面具,那泄密是肯定的。并且在前线的复兴军当中,第11军因为保密等级不高,是没有装备防毒面具的。一旦日军往宽甸方向进攻,那即便批准使用防毒面具,11军所防守的左翼也有可能在一夜间崩溃。 带着种种问题,大年初一当晚。沈阳司令部内,门窗紧闭的作战室几个大人物正在商议军情。 “日军的攻势暂时停止了,但不能断定其明日就不会进攻。现在制约日军的还是后勤补给,葫芦岛被袭之后,这个制约被去除了。根据情报局的情报,日军此时正在大规模运兵至旅大。一旦日军增兵结束,作战物资也补充到位,那么就是其发动总攻之时。”黄福锦说到此鞭子点在了海城一线,“就目前看来,营口、大石桥、海城这几处将是争夺的重点,拿下海城,北可威胁沈阳,西可威胁锦州。若等到渤海一带的浮冰结束,那么日军可以直接从秦皇岛一带登陆,威胁京畿。从锦州到天津近四百公里海岸,真的不好守啊!” 黄福锦越说脸上越是阴沉,若不是杨锐和雷奥在场,他定是要破口大骂了。海军什么东西啊,日本来几艘潜艇,这军港油库就被人家炸了,这简直比北洋还北洋。不对,这批人本就是北洋传下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狠狠的吸了口气,黄福锦再道:“现在葫芦岛传来的消息,日军多艘军舰在外海对军港进行炮击,日军的打算估计是想让我军无法恢复军港。如果军港无法恢复,东海舰队的潜艇即便是过来,也没有落脚之地。” “好了,海军的事情总参自会处理!”见黄福锦的介绍一直针对海军,明白其中原委的杨锐打断道。葫芦岛海军不灭,日军根本无法上岸,日军不上岸,那还怎么围歼?是以对葫芦岛的破坏是必须的,一个军港换整个日本陆军,怎么算也是值得的。 他此话说完再道:“大家还是判断一下日军会怎么打吧?占领海城是必然的,不占领海城,他们第1、第3军无法和旅大方向的日军汇合。可拿下海城之后呢?他们会怎么打?北上还是西进?” 听闻杨锐的问话,贝寿同道:“应该是西进。届时部分日军和我军对持在辽阳盘锦一线即可,这样东北大军将会被堵在关外,而日军则西进占领锦州,如果我关内守军出关迎击辽西锦州方向日军,那一旦日军从秦皇岛一带登陆,那辽西的部队只能是撤向西部山区以自保了,整个辽西走廊都将会被日军占领。海军这次把篓子捅大了!” 贝寿同是知道葫芦岛真相的人之一,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叹气,潜艇一去,整个渤海洞开,一不小心京城都有被围的危险,只是太险了! 他叹完海军的篓子,又接着道:“如今之计,还是要增兵整个辽西,之前布置的两个军是不够的,我有预感,日本很快就会打上辽西主意的,只要炮击葫芦岛的日海军没有受到潜艇袭击,那么他们就可以肯定我葫芦岛潜艇部队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这样的话,即便渤海沿岸有薄冰,日军也会趁机破冰登陆,特别是葫芦岛。 而一旦辽西被日军掌握,我军将被其分割为两部分,一部分在关外,一部分在关内。这就带来一个问题,以通化的军工能力,要维持关外六十万大军作战是困难的,此时将会形成关外有兵无弹,关内有弹无兵的局面,所以整个辽西走廊是要死守的,关内的弹药从今天晚上开始就要加速运出关外,能运出多少算多少,不然等辽西走廊被日军切断,我们的飞艇没办法承担补充弹药这个任务。” “那把计划做出来!”雷奥说道,他感觉今天会议上大家都有些慌乱,后勤没有支撑,缺枪少弹是可怕的,但是身为军人,因为形势不利而慌乱则是耻辱。他叮嘱完贝寿同之后再道:“战争中很多事情都会出现意外,即便是最简单的事情,在战时要的做的话也极为困难。日本军队如果占领葫芦岛,或者整个辽西走廊,我们也不必要惊慌。因为这种情况下,东北区域的战斗只能是防守,日军的主攻方向将是直隶平原,只有占领北京,俘虏皇帝,他们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会这样吗?不!这不可能!这是军人的耻辱,我们任何一个军官和士兵都不会让日本人做到这一点。将军们,日本人现在掌握的只是任意登陆的机会,即使这样他们可以选择的地方也很有限,一是辽西走廊,特别是秦皇岛,另外则是天津。哪里本来就是商港,码头吞吐量在北方港口中是最大的。我军针对性的防守这两个地点即可,天津虽然根据条约不能直接派兵,但只要日军有登陆的迹象,那么军队必定要进入天津地区布防。 中华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我们的预备役建设虽然才开始,但已经有两百万的预备役部队,这些部队即使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全部使用,但在京畿方向上集结二十五个师,三十万部队还是能轻易做到的。以这三十万部队,足够取得直隶平原会战的胜利。将军们,要坚信,胜利永远属于复兴军!” 很少长篇大论的雷奥忽然长长的说了一堆话,这让杨锐感觉葫芦岛的事情确实有些搞大了,可再想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也就将此忍下。军事会议开到夜里十二点才结束,紧闭的屋子一开,李子龙就拿着一叠电报过来道:“先生,这些电报都是问葫芦岛情况的,有议会的、政府各部的、还有德国、美国公使的,哦,小徐先生、宪鬯先生也从国外来电……” “都告诉他们,复兴军在关内有五十万部队,京畿地区的安全完全可以保证。”杨锐沉着脸答道。 “先生,这么说可就等于承认葫芦岛……”李子龙提示道。 “日本海军正在葫芦岛外海炮击军港,一旦他们没有受到潜艇攻击,那明天葫芦岛潜艇部队彻底失去战斗力的新闻就会见报。”杨锐道,“我不承认也只能拖一天而已。就这样给他们回报吧。哦,对了,纽约那边的电报要先去,咱们的国债这次可是要大跌了。” 己卷第五十三章洗牌 翻着那一叠来自各处的电报,杨锐忽然有些明白满清为何在威海卫北洋舰队全灭之后要投降了,现在他手上有一支强大于日本的陆军都搞得这么狼狈、人心这么恐慌,当时满清海陆两军皆败,不迁都还真是没办法打下去。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电报被他草草翻过就扔在了一边,现在要做的还是要马上调整部署,平衡关内关外的兵力,防止形成了贝寿同说的‘关外有兵无弹、关内有弹无兵’的局面。 想着这个问题,杨锐在司令部的院子里转悠一圈又转回作战室了,此时里面只有总参来的几个人在计算、编制计划,东北战区的参谋全都走了。看着站在一边有些无聊的雷奥,杨锐在他身边坐下之后直接问道:“在你看来,日本会怎么做?” “他们不是正一步一步掉进我们的口袋吗?”雷奥感觉杨锐也是有些不安心的,“在他们进入口袋之前,一切保持现状就好,这也是我为什么坚持取消第7军那两个师作战计划的原因。杨,军事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将会在政府上。” “政府?”杨锐迟疑道,他脑子估计是被香烟熏傻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的,确实是政府。” 葫芦岛军港被日海军潜艇袭击、以及当晚日本海军炮击葫芦岛,这两则消息第二天就成了各大租界报纸的头条,特别是日本海军炮击一事,让人意识到整个渤海已经失去了潜艇的保护。就在此两则消息见报的当日,京城和天津的银行钱庄一时银根告急,并且出城南下的人猛然增多,一些中国即将战败、复兴会政府即将倒台的言论在一些头面人物中流传,更有一些从满清投靠过来的官员频频进入租界……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些聪明人想在如何在战败之前止损牟利。 在外界的猜测恐慌中,总理府新闻处在第二日就坦言葫芦岛损失严重,军港重新囤积油料、修复使用需要三到四个月的时间。此新闻早已经被中外记者所知,此时政府大方的承认。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但是总参公开发布的第二批动员令倒是让华人记者稍微安了下心。 按照总参的命令,即日起关内直隶、山东、山西、陕西、河南、江苏一共六省,计有二十五万农兵将向当地县农会报到。这些农兵将在十日之内赶到京畿并编练成军;同时,已赶赴关外的第8军,以及南方各军将抽调四个师,迅速赶到直隶各地布防,如此算来。加上驻守在北京的第2军,在京畿地区的部队将有三个多正规军,十个正规师,十二万人,加上二十五万农兵,整个华北战区将有三十七万部队。 关内四十万,而关外抽调第8军之后,只有7个军,二十个师,加上整个东北集结的二十个预备役师。一共有四十八万人,两者相加为八十三万人,加上布防在南方各省及西北的四个多军十一个师十三万人,驻守蒙古的骑兵师一万五千余人,整个国家现有一百万兵力基本被抽调一空。若是渤海掌握着制海权,那么这可机动的八十三万军队足够扫平六十万人日军,可惜的是因为日军可任意登陆,己方军队难以发挥兵力优势,并且很有可能会被日军个个击破。 制海权丢失,中国在紧急动员部队。日本则在快速的向旅大地区增兵,以搜集到的情报看,日本及朝鲜各港七天之内就运送了三个师团,五万多军队前往旅大地区。而之后因为外轮的加入,输往东北的部队则更多,预计在二月上旬,将有二十万日军被运至东北,届时整个东北的日军将有二十三个师团,四十一万人。 这二十三个师团全是日本正规师团。只有第6和第10两个师团因为要驻防本土提防美国没有调来。按照总参的计划,这二十三个师团如果被击溃或者围歼,战争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一半,但在杨锐的干预下,东北的收网最少需要在六个月之后,因为按照历史要到公历八月初欧洲才会全面开战。这也就是说,东北或者华北的守军必须顶住日军六个月的进攻,不使用防毒面具的情况下,持续刮北风的正月和二月也许可以勉强稳住防线,但天气缓和,风向逆转之后那要想守住阵地,就非要使用防毒面具不可了。 全体复兴军对杨锐都是信任的,杨锐说要守到农历七月,那全体官兵就守到农历七月,杨锐说防毒面具可以使用,那么军队就开始使用。军事方面是很稳固的,真正动荡的还是在政府及其他。元宵节之后,国会开会当天就紧急质询杨锐,虽然他再一次的将国民党议员说的哑口无言,但他离开时国会议员神情大多是沉重的,宣战的时候大家一时激动振奋,真打起来之后,特别己方有隐隐失利的征兆,那大家心思就别样了。 国会议员的隐忧不管,随着各地部队的到来,京畿地区的民众却迅速安定了下来。可这只是表面,和关外农兵不同,关内农兵毕竟只有两年的训练经历,很多人都是勉强才达到三个月训练时间的,他们更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事。因此部队到达一批就训练一批,整个京畿地区都化作兵营,连团战术训练不断,枪炮声也不断。十多天后,这些身着新军装、头戴钢盔部队看上去上煞有其事,但若细看各师士兵手中的各色步枪,就很容易让人发现他们只是一群杂牌军。 杂牌不杂牌不管,只要这些人是兵,是军队,总是能让人安心的,最少急急从沪上坐了两天火车赶过来的、沪上总商会总理虞洽卿就是这么看的。新朝开国之后,甬商凭借之前和复兴会的关系,已经有变成官商的趋势,奈何杨锐以及工部一直在兴办国有企业,其所沾的光还是有限的,他们的得益主要是商业计划书大多被工部接受,大量的银子贷下来,然后人人都变成了实业家。 虽然如此,但这些人的底子还是买办,是一边勾搭着朝廷。一边勾搭着洋人,还是彻底的靠向洋人或朝廷,这总归是一个问题,毕竟当朝总理不为洋人所喜已经是公认的事实。势不两立的两头能左右逢源那是最好,不行那总是要选边的。之前,看到朝廷如此迅速就稳定全国,整顿财政和税务,加之政府提倡鼓励实业。诸多买办都一窝蜂的靠了过来;可现在,朝廷仓促间对日开战,且大意失荆州,开战不久制海权就丢了,渤海里日本海军可任意遨游,加上大年初一的攻势无功而返,日本报纸更说复兴军面对氯气弹一触即溃……,如此种种,诸多买办又开始回到租界和洋人眉来眼去,以求在战败之后不会被朝廷割肉饲日。更有甚者,还想趁此良机在朝廷身上挖出几块肉来。 “竟成,这次债券募集不太顺利啊,看前几日的情况,能卖两千万两就不错了。”坐在银安殿内,虞洽卿的心忽然不争气的狂跳。须知这银安殿虽然简陋,可却是全中国的重心,这里发出的命令行之全国,官员的任免也由此此处决定,在这个地方耍把戏。着实让他有些心惊。 看着正在喝茶虞洽卿,杨锐没接话茬,只笑道:“听说沪上交易所开市之后就跌的厉害,只要是东北公司的股票。股价一律跌到了底?” “嗯,咳…咳…咳…”以喝茶为掩饰的虞洽卿一时被呛到了,咳了好几下才道:“是啊!日本人大举增兵东北,买了东北公司股票的那些人都慌了,前几天一开市就全是抛单,止都止不住。你也知道。交易所只提供个地头,开户的那些人要买什么,要抛什么,真的是管不了啊。” 看到虞洽卿有些紧张,杨锐忽然轻松的一笑:“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股价毕竟是市场行为,人家要抛要买,总不能拿枪逼着吧。再说交易所还在租界之内,我们就是想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啊。我只是奇怪了,就现在这局势,市场为何不看好政府呢?葫芦岛潜艇即使全废,但也不等于日本人就能上岸啊。前天他们还想着登陆锦州呢,第9军一开炮,小日本就缩回去了。所以,我在想,这是有人故意在唱衰政府。阿德,是不是这样啊?” “这……”虞洽卿被杨锐单刀直入问的一愣,半响他才道:“竟成,这英国人和日本人是盟友,现在没有对我们开战已经是万幸了,钱业上做些手脚怕是在所难免啊。而且,汇丰银行一直是沪上银行的龙头,户部在英国发售债券,不找汇丰,偏偏找了汇丰的死对头麦加利银行,这可让汇丰的总经理斯特布先生大为恼恨啊……” 麦加利银行其实就是后世的渣打银行,它是最少进入中国的英资银行,本来以其特殊的背景在中国是执掌钱业牛耳的,但有罗斯柴尔德背景的汇丰银行却后来居上,通过沙逊及怡和洋行的支持很快将麦加利银行打压了下去,而英国外交部也极为支持汇丰银行的扩张,开国后四国银行团借款中,英国外交部明确反对麦加利银行从中作梗。 不过杨锐对四国银行团并不买账,一意孤行的和麦加利银行签订债券销售合同,而后在伦敦销售债券。只是,他坏了汇丰沙逊罗斯柴尔德家族想控制中国财政的好事,罗斯柴尔德家族也坏了他想在伦敦发行债券的好事,并且中国和美国那边的金融关系也因此饱受威胁,若不是标志石油公司刚好被美国法院宣判强制解散,股票需要中国概念、中国油田来推高股价,怕是洛克菲勒承销的那两亿债券的尾款是收不齐的。 在开国之初的较量中,中华政府和汇丰银行是两败俱伤,虽然杨锐玩的是以夷治夷的把戏,并不是说要反对外资银行,只是反对那些要求实在过分,想把手伸进政府内部的外资银行,但现任政府和汇丰、沙逊、怡和,乃至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梁子就此结下。这一次抵制战争债券就是整个汇丰系利用其在金融上的影响力,报复上次失败所致。不过杨锐对此并不担心,银行家都比较贱,只要不是存心得罪犹太人,梁子总有揭过去的一天。 想着金融界的种种,杨锐看着虞洽卿道:“沪上那些商人怎么说?他们买了多少债券,不要告诉我他们这些人还没有农民买的债券多。” 杨锐终于把话题说到了债券上,虞洽卿苦笑道:“可你上次在沪上总商会的时候,一心一意要开战。根本不顾及他们的意思,现在要他们买债券,难啊!” “怎么难了?”杨锐故意装着不知。其实他知道沪上买办们是不赞成开战的,他们不赞成开战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他们的主子英国人不希望开战。“债券可不是摊派,也不是满清那样的报效,这东西一有利息,到期也会还本。我看朱志尧那些人买的就不少啊,听说他把家里财宝都拿出来卖了。得的钱全都买了债券。” 看见杨锐有些装傻,虞洽卿道:“那是朱小辫子的船厂是政府一手扶持的,造船业也是政府一手扶持的,政府要是垮了,谁给他贷款?谁下单子让他造船?只要是办实业的,或者是以实业为主的,包括我!”虞洽卿说到此指着自己的鼻子,“都是支持你的,身上只要还有余钱都拿去买债券了,可这样的人着实是少啊。沪上轻工业园。你也是看过的,里面的厂子一个比一个小,厂主还都是老轨出身,这些人没钱啊,有钱的那些人都没投资什么实业,靠着买进卖出洋货土货,大赚特赚。他们这些人不出钱买债券,那要想卖多少债券可就休想了。” “那他们那些人要怎么才会买债券呢?”杨锐笑着问。 “怎么才会买?”虞洽卿听后一想,忽然伸出两根指头道:“一是复兴军大胜,日本大败。但现在看局势是不可能的;再就是你把国家银行的股票也附在债券上,买多少债券就搭售多少国家银行的股票,这样他们必定会大笔购进债券。” 虞洽卿说第一条的时候,杨锐便大笑起来。当虞洽卿说到债券搭售国家银行股票的时候,那就笑的更厉害,国家银行日后可要变成中央银行的,中央银行被那些买办参股控股,那岂不等于被汇丰那些外资银行控股吗。美国当初立国的时候,为了什么第一银行、第二银行可是开了战的。现在卖些战争债券,那些人就想着参股中央银行,洗洗睡了吧。 多年的交往,虞洽卿知道杨锐是明白人,在他的笑声中尴尬道:“竟成,沪上那些人可不比那些有些银子就想着光宗耀祖的华侨啊。就是华侨,那些真正有钱的,想的也不是什么爵位、什么赐宅,礼部那套把戏,也就骗骗那些挣了些钱没处放的泥腿子罢了。沪上那些商人买办,和洋人泡了几十年了,什么西洋镜没见过,你不拿出些实在些的东西,他们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要我说,政府若是军费困难,在一些地方还是松松手好了。” “让他们做梦去吧!”杨锐笑毕忽然严肃起来。“债券爱买不爱,等真要是复兴军大胜了,债券我还不想卖了呢。” 杨锐如此说,虞洽卿顿时知道他执拗的牛脾气又犯了,要是以前他还是要劝一劝的,现在杨锐贵为总理,他只能委婉道:“竟成,现在日本人增兵日多,外界……不,租界的报纸都说一个东洋兵可打三个中国人,还有他们的氯气炮弹,只要一打,绿蒙蒙一片,复兴军立马要退避三舍的,这仗好打么?” “租界的报纸真的这么说?”杨锐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个消息。这忽然让他想到后世抗日时一个鬼子要三个人的对付的史实了。 “申报、新闻报、还有那些英文报纸都是这么说的。”虞洽卿道。“咱们做买卖的对打仗是不知道的,洋人说是什么,大家就认为是怎么呗。” “氯气炮弹我们吃亏吃的不少,但总会想到解决办法的,现在可是北风天,我们部队都在北面,日本人在南面,他们打氯气炮也就是威胁威胁而已了,真要打多了,风一吹那可是自己遭殃。”杨锐默然道:“阿德,你此次来京,就是来告诉我债券卖不动,股价大跌的吗?” “啊……”虞洽卿闻声有些错愕,他此来是看京畿一带备战情况的,甬商很多都投资了实业,但买办业务也没丢,像他,荷兰银行那边的业务还在做着,真要是此次中日大战中国败了,那火柴厂能保住就保住,不行那干回老本行也未尝不可。“我…我只是入京来看看,再有就是户部工部那边想去走走,现在中日交恶,碍于列强的面子,日本人还不敢封锁对外商贸,但真那一天日本人真封锁了,国内实业必定大兴,借此机会多办些实业怕是好事。” 再和虞洽卿唠叨几句,杨锐便把他打发了,下午的时候,国安局刘伯渊,国家的银行的张坤都被他召来了,所谈的就是沪上债券之事。 “沪上主要有三类人,一是买办,二是各省的大地主,三是被我们清出去的、或者在我们大举义时就逃到租界的满清官僚。这些人无时不刻想弄些乱子出来,但我们对地方上的监控比较严,那些游手好闲、为非作歹的要么当了巡警,要么被彻底镇压,要想闹出什么事情还真有些难度。”刘伯渊道,“这一次抵制政府战争债券根据调查是席家的席立功牵头组织的,席正甫死后,他作为长子接手汇丰银行买办一职,成为洞庭山帮的掌门人,沪上外资银行中,多是席家的亲戚、亲家、门生故旧,这一次抵制债券,应该是英国人的意思,他们早就想着现任政府垮台了。” “先生,这也许是英国人意思,但更主要的还是席家自己对政府不满。”张坤在一边补充道,“大清银行本有席家不少股份,但改组成国家银行的时候这些股份都被清退了。中日开战政府财政困难,借此机会,抵制债券正好可以敲打我们,好让我们对其彻底妥协。” “席家这些股份很多也是汇丰以及其他银行的。”身为中国最大情报探子的刘伯渊补充道。“有些资金甚至还是横滨正金银行的,正金银行的买办是叶明斋,此人是席正甫弟弟的女婿。其实甬商的屁股也不干净,台湾银行买办叶子衡,就是叶澄衷的四儿子,他早年就入了日本籍,开口闭口大日本,根本就忘了祖宗;还有虞洽卿,他所在的荷兰银行,在国际上和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关系极为亲密,根本就是汇丰银行第二。 先生,这些洋买办,只会假借实业计划套取政府贷款,真要出力的时候,全都躲在租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些人比那些地主还可恶,处处狐假虎威、出卖利权,中国和日本最大不同,那就是日本没有买办,而中国买办遍地。这些人不除,国家难以复兴,民族难以昌盛。” 刘伯渊说话的时候因为激动,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即便是离的远,杨锐脸上还是溅到了他的口水,不过杨锐不为所动,他奇怪的看着这个熟悉的、稳重的学生,记忆中他是从来没有这样举动的。见先生如此,刘伯渊解释道:“先生,开战以来,这些人是想尽了办法发战争财,仗着躲在租界,囤积的囤积、倒卖的倒卖、走私的走私、偷税的偷税,只要来钱,什么都干。若不是国税局的同志得力,国内早就大乱了。” 刘伯渊义愤填膺,执掌安全局其实是一件极为刺激神经的事情,那么多的黑暗勾当报上来,政府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一一铲除,着实让气愤。现在中日大战,国运在此一赌,真要是输了,复兴会垮台不说,就是国家民族也会万劫不复。那些买办们不为国家计,不为民族计,只为一己之私,并且还只是为一己之短私,而不是长远之利,这怎么不让人气愤呢。 刘伯渊话说完,书房里只剩下西式座钟的声音,安全局知道的秘密很多,可对于政府策略却是不知道的。静默中,杨锐看了不为所动的张坤一眼,淡淡的道:“忍一忍吧,现在还不是洗牌的时候。” 己卷第五十四章尔灵山 连日的炮击已把盖州一带的地表和树木全部炸毁,在两军交战的地段,到处是半人高的树干、密密麻麻犹如月球表面般的陨石坑,虽然已快到春季,在这里也看不到什么生气,而那些堑壕深处藏匿依稀还活着的士兵,在日日夜夜炮火的轰鸣和无尽的厮杀下,也变得机械麻木、行尸走肉。 现在对于他们而言,只有两个声音能激起反应:一个是敌人的炮声,每当漫天炮火来临之时,所有士兵都条件放射似的躲进猫耳洞,而后则祈祷着上苍保佑——即便是在深深的猫耳洞内,也抵挡不住日军的280mm炮,要是这种炮弹在近处爆炸,结果只会炸死或震死;另一个则是己方的军号,每当炮火过去,日军咿呀咿呀的冲过来,或者半夜里日军摸黑爬过来之时,嘹亮的军号就会响起,藏在各处的士兵猛然间出现在堑壕,装上刺刀或拿起工兵铲,与日军你死我活的搏杀一场。 此刻,轰隆隆的炮声中,班长江大东斜坐在猫耳洞里侧,他身着神武一式冬衣,头盔顶在后腰上,肥大的马靴惬意的搭在另一个小兵身上,嘴上一根兄弟点着之后吸了又吸,三角眼在烟雾间闭目享受了一会,这才舒畅的打开把烟往旁边传去。猫耳洞里八九个人,轮着一圈再回来的时候,烟已经只剩屁股了。他觉得不过瘾,手伸到棉衣里想再点一点的时候,老耗子眯着眼睛劝道:“就这几根了,省着抽吧,下次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哩。” “干!妈拉个巴子的!”江大东三角眼一怒,骂道:“宁愿少吃一顿饭,这烟也不能断!” “你找日本人去说!”老耗子闻言干笑道:“要不是日本人在秦皇岛开炮打火车,这烟会断啊?这兵当的可比以前好,吃的、用的、穿的……真要有着装备,十八年前那一仗也不会输。” “十八年前是咋滴?”老耗子身边的小屁孩出声问道,他是刚补充进来没多久的预备兵。江大东的脚就搭在他身上。他的年龄是虚报的,老爹把他送上战场也是没办法,家里人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能出去一个就出去一个。这小子算是聪明听话的,就是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好奇,什么都爱问,十八年前的战事他听老耗子提了好几回。 “别听这老不死的瞎忽悠,”江大东还是忍不住的再摸出一根烟点着。不过这一次他没分给大伙,“十八年前就是鞑子发了这些东西,能到俺们穷当兵手里头?俺看早就白被那些王八羔子拿去换洋土换银子了,想当初俺在山上的时候,只逮着一个县官的小妾,就敲了他两万两银子!两万两银子,可是现在的三万块新元!他娘的,那日子,那时候……” 江大东以前是做过胡子的,据说还是大当家。当然,这种说法只在他喝醉的时候说的,是不是真的无人可知,但以老耗子多年走江湖的眼光,此人确实是混过绿林的,可若真要是做过胡子大当家,怎么也不会落到和自己藏一个猫耳洞的田地吧?要知道前朝的胡子,新皇开国之后可是大赦过的,他既然有此经历,那带着手下一起投军总该是个棚长哨长什么的吧。再不济也能靠多年积攒的银子,到城里也能过好日子,怎样也不会流落和自己同一个洞里打仗的境地。 江大东越说越有劲,胡子的逍遥生活让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憧憬。正当他说的最来劲的时候,堑壕里连长的哨子一响,众人才发现日军的炮火已经停歇了,便都出了猫耳洞,站在洞的近处等待冲锋的号声,不过几人出来没多久。哨子再次急响,一干人又马上缩了回去——两军炮兵多次的交锋,在吃了多次明亏暗亏之后,间接瞄准、炮火假准备、效力射,这些炮兵的新技术、新花样,被已经装备了三八式野炮和四一式山炮的日军炮兵囫囵吞枣的学了去,很多时候日军的炮击会做短暂的停止,而后又开始急促炮击,以此引诱步兵跳出堑壕被炮火消灭。 日军的打算极好,可他们使用的炮弹太不给力,特别是士兵不缩在堑壕里而是在藏在猫耳洞,加上头上有钢盔,那榴霰弹的杀伤就更少了。反倒是复兴军炮兵,装的是碰炸引信,一颗就是一颗,结结实实的砸在日军堑壕上,收割着一条条人命。 江大东这一帮人再次躲进猫耳洞的时候,堑壕上空日本劣质烟花正在疯狂燃放,里头还间隔着280要塞炮的巨响,这些巨大无比的炮弹,每一颗下来都是惊天动地。就在诸人默想着不要中标的时候,整个猫耳洞猛的被谁推了一把,洞里的人像罐头杂鱼般的抛到了洞顶,与此同时,天雷似乎就在耳边炸响,一股气浪从洞口压迫过来,威压的让人无法喘气。呼吸和思维足足停顿了十几二十秒,只等小屁孩‘妈’的一声大叫起来,凝固的时间这才开始流动,浓密的硝烟中,几个人都咳了出来。 可还没等说话,外面就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连长!连长……卫生员!卫生员……” 使劲的止住了咳嗽,老耗子满是泥灰的脸开始泛白,他晃了晃脑袋,不安的道:“惨了。连长也翘辫子了,昨天死的是监军。” “呸……”缩在最里侧的王大志把嘴巴上的尘土吐掉,有些害怕的道:“完了,当官的死了,不会杀我们的头吧,戏里面说……” “戏你娘!”江大东很不高兴的骂道,刚才那一炮他的脑袋被使劲撞了一下,现在头还是疼的。他最恨的就是王大志这种泥腿子了,什么东西都讲戏里面说,要不是就是朝廷说,根本不明白这世道完全是什么模样,这么愚笨的人,他耻与之为伍。“连长死了关俺们球事!看什么看?他娘的拼刺刀再出篓子,别说老子不救你!” 身为班长的江大东不光是气势还是技能,都是能服众的,并且只要认了他为兄,万事有他在。王大志和小屁孩还有另外一个王茂财都是新补充上来的,此三人也就是不爱说话的王茂财拼杀靠谱些。另外两个一个胆儿太小,一个脑子太笨。 江大东还想教训的时候,军号忽然响起来了,他脸色一沉。三角眼一睁,喊道:“都有了,抄家伙!” 复兴军的堑壕就修在盖州城下,从西侧的大清河入海口开始,一直顺着大清河往东绵延十八公里。直插盖州东侧的山岭,而后再往北上,也是顺着大清河,而后再往东,防线一直绵延到岫岩。这段近百公里的防线上,分布这中日双方的重兵集团,日军有十三个师团,近二十万人,复兴军有六个军,十八个师。二十二万余人。因为防线西侧七十多公里都在山地,所以双方争夺的焦点是靠近辽东湾的这二十公里平原,以及二十公里之后垂直往北到大牵马岭、团甸的那十公里。 江大东所在的营,就驻守在防线由东往西拐角处的老龙头四三三高地上,因为山脊是东西走向,经最高点老龙头之后山势还要往西绵延四五公里。担心沿整个山脊布防会太过于前伸,防线在老龙头东侧一公里处的山鞍部三道沟就中止了,为防止日军顺着山脊进攻,三道沟那三百米的山脊被守军用炸药炸毁,使得原本就低矮的山鞍部更加低矮。 与平原地段的堑壕不同。山区的堑壕并不完全连贯,除了几道环形壕的主阵地,其他阵地往往是择要点、高地才修筑,如果从空中俯视。便可看见整个山脊山坡上布着密密麻麻的小型人字工事和T字堑壕,有些在地上、有些在地下,复综错杂的像一窝老鼠洞。江大东等人就守在老鼠洞临近三道沟的东面,他喊抄家伙的时候,人就窜出了猫耳洞,班里的士兵都抓着步枪。跟在他后面。这些人顺着交通壕正想往前跑,一线堑壕的两挺马克沁机枪已经‘砰砰砰砰’的怒吼起来,听着这密集的枪声,江大东没看就知道这次日本人来的人不少。 一口气冲到交通壕的尽头,不等江大东下令,跟着他的士兵就端枪射击,此时被炸毁的三道沟山鞍部被日军草草填平,几百名日军从那边顺着山脊撞撞跌跌的摸了过来。狠狠的吐了口吐沫,江大东感觉这些日本人简直是找死,趁着他们还没退下去,他瞄着几个黄圈帽就开枪。 山脊高处的机枪、迫击炮以及堑壕里步兵的防守火力,很快就将决死冲锋的日军驱散,这次进攻打退不久,不待两个钟头,又是一批日军冲上来送死,如此反反复复的进攻,直到天黑前才结束。日本人的异常不光前线的士兵觉得奇怪,营部的参谋也觉察出了不对,入夜的时候,一道消息从营部发往各处:那就是各连务必节省弹药,全方位戒备,谨防日本人夜间偷袭。 匆匆从连部回来,江大东屁股还没有落地,一干人就围了上来,老耗子问道:“出啥事了?俺估摸着情形不太对啊。” “被围上了!”江大东面不改色。“东北的龙王庙高地、西面的张郎寨、瑷泉村都被小鼻子占了。营部命令,弹药省着些打,还要全…那啥,全圈圈戒备,小心小鼻子夜袭。” “啊!”班长话一说,班里头就有人惊呼,和江大东同一个屯的伍老财道:“咋会被围上哩?北面俺没去过,可西面是去过的,那边……” “草你娘伍老财!有这功夫唧唧歪歪,不如省些力气待会干小鼻子。”江大东大骂着把伍老财的话打断,而后吩咐道:“老耗子,把班里的子弹、手榴弹、掷弹筒弹都数一遍,回头给连部报上去,咱们手榴弹缺了,看看能不能问连里补一些。” 江大东吩说完,掏出干粮咬了几口,又吃了几把雪,而后就靠着墙假寐了。其实刚才在连部,代理连长的一排长介绍的形势更恶劣一些,日军应该是又增兵了,盖州三十公里防线各处是他们的决死进攻,今日拂晓,他们就不顾人命成功占领东北的龙王庙高地和西面的张郎寨高地,这两处一去,本就在防线拐角处的四三三顿时被孤立了。一排长介绍完敌情之后,又勉励大家要严防死守、寸土必争,复兴会员、农会会员要发挥骨干带头作用,绝不在战斗中后退一步。并极为肯定的认为只要死守一夜,明日中午师部就会将西面、北面的日军打回去,彻底给四三三高地解围。 几个月的接触,江大东能看出来一排长是个读书人。专门的打仗学堂出来的,打仗都不赖。但他对他的话并不是太信,鬼子有多少人,几年前日俄在东北开战的时候,他就是知道的。四三三高地处于防线的拐角处。是连接东西防线和南北的防线的要点,这个地方要是被日本人拿下了,那己方阵地就要被分割成两半…… 江大东不知道太多的军事术语和军事常识,但凭借不笨的脑子和多年闯江湖的本能,他明白这一劫怕是很难渡过去的。想到曾经叱咤东边道的自己会死在这里,他不由哑然失笑。幸好,猫耳洞里其他几个人要么在啃干粮,要么也在闭眼睡觉,根本无暇看他在干什么。想着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只听‘啵、啵’轻轻几声。洞里头挂着的马灯忽然灭了,低低的喊一声‘别管它’之后,他沉沉的睡去。 历史对于个人来说总是洪流般的不可抵挡,是以在洪流中漂泊的历程被人们称之为命运。 江大东的命是比较背的,小时候父母双亡,后为了生计被亲戚送给一个说书先生做徒弟,照说几年之后也该是一个说书的,不想天降横祸,走道过山的时候被胡子给绑了,于是说书人变成小胡子。庚子时东北大闹义和拳。大鼻子派兵来打,一干胡子都投了忠义军,打来打去两年后忠义军就散了,不过经过几年磨砺的他。却抓住机会趁乱而起,带着一票人开山立寨,报号大江东,着实风光了一阵。 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那一年打通化不成。山寨反被通化巡警给平了。之后的几年,想报仇还没报成,就听说那个巡警头头死了,了却心愿的他不想再入伙,想立寨也是不能,只得换了姓名叫江大东,远循至北面的黑龙江,遇见一个不错的女人弄出个娃娃后,通过农垦公司就在那边安了家。接下来的事情就和别人没两样了,垦殖农兵变成预备役,又变成了预备师,奉天大战的时候入了一次伍,这一会大战,再一次入伍。 江大东的命运是起伏不定的,班里其他人则基本是山东苏北饥民,后被农垦公司运到东北分了地,其中稍微有些特别的就是老耗子,早年是个马夫,甲午的时候被朝廷征调去过朝鲜,保了命战后就在辽阳过活,甲辰年日俄开战,手里的牲口先被大鼻子抢了大半,后又被小鼻子抢光了剩下的,只得屁股精光去北面入了农垦公司。 猫耳洞里马灯熄灭,大伙呼噜的时候,四三三主阵地前线指挥部正在开会。三个连长、两个连政委、炮排排长、机枪排长此时都聚在这里,营参谋拿着各连收上来的弹药数据只是皱眉,日军白天接连不断的进攻,就是消耗守军的弹药,很显然,这个目的达到了。几经消耗补充,现在全营还有四百二十四人,除去警卫排、炊事排、卫生排,一线能战还有三百七十多人,步枪不计,子弹每枪只有七十三发,手榴弹人均三个半,掷弹筒榴弹更少,平均只有两个,六挺机枪最多也就两匣子弹,最后是六门迫击炮,炮弹前几天就告急了,现在每门炮平均下来,不超过十五发。一晚上的功夫,这些弹药也许是够的,但要是打光了这些弹药援兵还没来,那这四百多号人就只能和日军拼刺刀了。 听着参谋把数字都念了一遍,营长秦成武道:“就这些家伙了,等天亮要是山下面还是不来人,那大伙准备扔石头吧。” 营长是老军人,打过奉天会战,几年连长当下来对下面诸人的心思很清楚,他故意的把话说的那么好玩,是因为看到在座的几人脸上都有些慌张。众人听他说要扔石头,顿时有两个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笑!山顶上扔石头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秦成武在诸人嬉笑的时候忽然严肃,他其实不喜欢笑,但比笑更不喜欢的是愁眉苦脸。“夜里不好找石头,那等天亮再找,一块石头滚下去,打死的鬼子不比一颗手榴弹少。各位可要撑住了,今天晚上鬼子是不会让我们好过的,他们的进攻只会比白天更猛,来的人也比白天更多。” “阁下,真的要发动这样的进攻吗?”在复兴军开会的同时,进攻四三三高地的第7师团司令部也在开会,面对师团长要求一个大队接一个大队的冲锋,参谋长吉田平太郎中佐在没人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异议,“这样的话,我方部队根本无法展开。此处高地很多地方的山势极为陡峭,士兵们很难攀登。如果能放弃进攻这个高地,转而向……” 面对参谋长的质疑,师团长林泰一郎中将敲了敲手中的鞭子,问道:“吉田君,整个支那的防线,有那几点比较重要?” “重要?”没想到师团长居然会问这个问题,吉田脑子想着答案的时候,眼睛却瞄向桌子上的地图。两个多月的鏖战,己方增兵的同时,支那人也在增兵,谁也没有料想到支那人居然学习独国和佛国,在东北和北中国建立了简单的预备役制度,这使得整个支那可战的兵员迅速增加至两百万,幸好支那的军工生产能力太弱,各国又对其实行封锁,所以其真正武装的只有一百万人。 因为己方掌握着制海权,这一百万人均分在关内和关外两地,可即使如此,相对于己方现有兵力,支那人还是占优的。现在他们在辽东山岭地带严防死守,妄图用地形优势来抵消大日本陆军的技能优势。在这种企图下,现在整个辽东的防线极像是一段上楼的台阶:起始端是盖州大清河的入海口,这里乃至整个辽东湾都遍布水雷和沉船,防止己军绕海攻击;从入海口开始往东二十公里就是四三三高地,防线再此转北十公里,而后再转向东面,六十公里之后就是岫岩,这基本就是支那防线的南线了。 整个南线有一百公里长,除了靠海的这十八公里之外,其他都是山岭。在山岭地区,支那军只要扼杀通道,加之山地作战易守难攻,补给不畅的己方是很难打破的。 在岫岩之后,整个防线转往北延伸六十多公里,那里便是第1军和第3军进攻的摩天岭,此地已经彻底被支那军堡垒化了,即便使用大口径要塞炮,也难以突破防线。摩天岭之后,防线再次东转四十多公里到赛马集,赛马集之后则往北至碱厂,而后最后一次往东到怀仁县城,并一直延伸到辑安。 整个防线在地图上就是一段台阶,第一节是盖州,第二节是岫岩,第三节是摩天岭,第四节是碱厂。这一段台阶中,最要紧的是盖州、岫岩、摩天岭三处。吉田眼睛扫过地图,正想说话的时候,师团长却道:“吉田君,你是不是觉得盖州、岫岩、摩天岭三处最重要?” 见吉田平太郎点头,师团长再道:“这只是表象,”他伸手把桌子上地图侧了一个方向,而后说道:“如果换一个方向看,就会发现支那的防线不是台阶,而是一段有棱有角的波浪线,波谷是盖州、团甸、摩天岭、碱厂四处,而波峰则有三个,一是四三三高地,二是岫岩,三是赛马集。 进攻波谷,那么会招致支那军两侧防线的反击,很难达成目的,摩天岭的进攻很能说明这一点;但进攻波峰则不同了,它其实是整个防线的突出部,我们有两个进攻方向甚至是三个进攻方向。这三个波峰中,岫岩和赛马集都山岭之中,部队补给、展开不便,唯有四三三高地就在平原边缘,是整条防线的最佳进攻地点。现在我们趁支那人不备已经孤立了这个点,那就务必要在支那援兵到达前,不付代价彻底将其占领。这里,根本就是第二个尔灵山啊!” 己卷第五十五章升官上 师团长一句尔灵山让吉田平太郎想到了死伤惨重的旅顺攻击战,心中不由泛起了凉气,可林泰一郎中将的意思其实是说这四三三高地和尔灵山一样重要,只要占领了这里,那么己方就可以顺着南北走向的大清河谷进占十公里外的团甸,而占领了团甸,就能从其西侧的茂林沟、宝泉沟横插到盖州后方,直接把整个盖州防线的支那守军围困在这长约十公里,宽约二十公里的狭小区域里。 不过,支那军也不是死的,他们可以一边抗击自己的迂回,一边后撤。可若是他们后撤,那就等于放弃了整个营口盖州防线,日军可以直接从营口登陆,并且支那军在盖州后撤之后,下一个能严防死守的地方就是海城了。那个地方不同于盖州,虽然东侧仍然是山岭,也有一条东西流向的海城河,但它毕竟不是在半岛上而是在平原上,有无数空间使得日军可以迂回至守军防线后侧,甚至,日军可以与守军在海城对持的同时,开始西进锦州,配合其他部队从辽东湾西岸登陆。 日军能看到的事情,复兴军一样能看到,就在白天日军在氯气炮弹掩护下不顾伤亡占领张郎寨、龙王庙等地之后,总参终于批准防守此处的第104军使用防毒面具,而不再是策略性的撤退,并要求当天夜里104军必须进行夜袭,夺回丢失的张郎寨、龙王庙等阵地,并伺机增兵四三三高地,以巩固此地防守;同时考虑到被包围的四三三高地很有可能弹药匮乏,总参还下令飞艇部队空运物资,以使守军能支撑更久。 可以说,双方的计划都是充分的,但谁胜谁负那就看各方的运气和能耐了。从时间上说,情况对复兴军有利,只要拖它一夜,不让日军稳扎在要点高地上。重新恢复防线并不太难,但从兵力上说,日军之所以敢计划这次攻击,就是因为国内后备师团大量到达辽东半岛。在进攻之初日军就有三个师团屯在张郎寨外侧,进攻得手后,第9师团、第15师团已经进入大清河河谷地区,并开始进攻四三三高地北侧的二七四高地,此处如果被其占领。那么日军四五个师团灌进河谷地区,要想短时间把他们赶出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农历二月二十三的晚上,月亮依旧很亮,多日的进攻,山脊上的雪早已经化了,但在山脊两边战火未至的山壁上,则依然积着皑皑白雪。本来,辽南和安东宽甸一样是柞蚕最佳养殖区,平原田地之外,山区到处都是柞树。但战事一起,炮弹一炸,这些柞树都变成半截树桩。硝烟中没人会在乎什么柞蚕不柞蚕,士兵们只把断裂倒地的树干利用起来,用于搭建土木工事,这些工事分布在山岭各处,白天彼此可以看见,但在晚上却联络不畅,只得在特定的时间,用马灯传递特定信号。以示阵地无忧。 江大东只睡了一个多钟头就醒了,他只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更严重的是,眉心处老是跳个不停。按照以往的经历,这准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只是,这又有什么大事发生呢?最多就是狗日的派人来送死而已吧。带着些许不安,他把旁边的老耗子推醒,沉着声音问道:“今天是谁守夜?” 猛然的从睡梦中醒来。老耗子眼睛血红,只待江大东把烟点着递过来,他才有了些精神,“好像是一班,排长亲自去了。” “嗯!”江大东低低闷响了一声,等老耗子把烟递回给他的时候,他狠狠的吸了两口才道:“娘的,总觉得不对劲啊。” “怎么不对劲了?”即便是烟不再自己手里,老耗子也能吸着空气中的二手烟,“就是小鬼子用毒气弹,咱们也不怕,营部把屯着的防毒面罩送来了。那东西……娘的,戴上去就像个鬼,俺们估计不开枪,吓也能把日本人吓死。” 防毒面具训练的时候,大家都是用过的,那东西江大东不稀奇,他道:“反正就是不对!总感觉是出什么大事的。” 他这么坚持说,老耗子也是沉静了一下,而后笑道:“不会是想媳妇了吧,这才几个月啊?”老耗子如此笑话只让江大东气恼,他把本来要给老耗子的烟扔到猫耳洞外面,弄得老耗子一声娘啊,飞快起身去拣那半截烟头。而就在此时,四三三高地之下,佐藤正武中佐却把抽在嘴上的烟给扔了,他正带着旅团长稻村新六少将步入一个山洞。 “阁下,这是工兵大队两个月的成果,为了不让支那军发现,我们已经尽可能的小心了。地道从支那防线外侧的一个山洞开始挖的,借助山洞本有的距离,我们现在已经深入支那守军的下方。只要把这几天运进的这三吨炸药引爆,那么四三三高地即刻可以拿下。”佐藤中佐讨好的向旅团长邀功,其实山洞远没有挖到老龙头主峰的下方,但为了拿下高地,也只能行险一试了,最少这要比步兵单纯的冲击好的多。 “三吨炸药的威力够吗?”山洞里极为憋屈,但稻村少将在进攻之前还是要先来看一看。 “足够了,阁下。”佐藤答道。“我们只要把山炸塌,不需要把山炸成石头。山顶上的支那军在爆炸中一定伤亡惨重的,等士兵们冲到山顶的时候,他们估计只会投降了。” 中佐对于三吨炸药制造的烟花有些迫不及待,工兵素来是防守的,这一次居然能消灭一个阵地上的敌军,那自己一定要受到天皇表彰的。带着这样的思维,佐藤正武基本是笑着陪旅团长参观完整个山洞。此时已近春季,山腹之中的泉水不断从石壁上掉落下来,在看过那一堆堆被油纸重重密封的炸药之后,一干人退出了山洞,剩下的事情就是安装电线和安装起爆器了,相信半个小时之后,一按电钮,山上的支那人就会飞上天。 灭顶之灾就要来临,此时越来越不安的江大东把全班的人叫了起来,而后让他们扛着枪去四处警戒,老耗子伍老财几个老兵俱是不满,但积威之下,想到苦也就是这一个晚上,兴许明日援军一到,自己就被换下去了,当下诸人也都没反抗,不情不愿的去了。 己卷第五十五章升官中 即便快三月了,山顶上也还是冷的,站在哨位上的诸人冻的只打哆嗦,好在部队干粮是不缺的,水也不缺,各处有的是雪,一个班的人都躲在避风的地方啃干粮。 “他娘的脑子真被驴踢了,守在这里干什么,小鼻子要攻过来是要打炮的,俺们不在洞里头跑外面来,一会全给炮子儿给打死了。”伍老财和老耗子一处,趁着江大东不住,他又唧唧歪歪开了。其实他刚才正在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农会干部,满屯的小媳妇都巴结讨好自己,以前看不起自己的那些老少爷们,也都对自己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这梦实在是太美了,不想却被江大东给搅了。 “你他娘的废话真多!”老耗子把这一根江大东给的烟放在鼻子下嗅着,耳朵上还夹着小半根。看得出来,他似乎是被烟给收买了。“江大头毕竟是混过绿林的,见多识广,命也硬的很,上回小鼻子诈俺们,其他班都上当了,就俺们听了他的,晚了半响才出洞。幸好晚了这半响啊,要不然那顿炮砸下来,你说俺们这些人要死几个?” “那是上回,俺说的是现在,俺就不信能出什么幺蛾子……”伍老财话只到一半,忽觉得地面一阵后剧烈摇晃起来,接着整座山像弹棉花的弹子一样,把他弹上了天,就在他双脚离地的时候,轰隆隆一阵类似呻吟的响声贯彻耳膜,山体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捣散了,无数的戾气、烟尘、碎石从各处迸裂出来,这些东西幸好大部在山的主峰,而不在此处。但即便如此,这些东西也把他和整个山脊都淹没了,碎石打在他身上脸上,生生作疼却无法声张,他此时只觉着自己身处蒸饭蒸笼的蒸汽里,呼吸不能、说话不能、甚至连脑子多想一下都不能。 在半空中像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半辈子,他才先于烟尘、碎石落了下来,脚一碰到实地的时候,头顶上的那些东西也俱都落了下来,幸好碎石不大,烟尘升天,头上还有钢盔护着,如此他才苟活下来,可即便是活着也和死了无异,如此惊天动地的爆炸中,他只尿了一裤子,而后在烟尘里趴在石头上,人已经是半瘫了。 工兵第七大队队长佐藤正午中佐在起爆前建议旅团长不要进行炮火准备,也不要把士兵派至离四三三高地太近的地方,以免被爆炸的碎石和气浪所伤。于是,进攻的日军和往常一样缩在堑壕附近,不是人不在堑壕里而是在堑壕的后方——中佐还建议士兵不要靠近容易坍塌的地方,山洞、堑壕都在此列。 劳神叨叨的折腾半天,就在进攻的军官开始不满之时,随着旅团长一声令下,工兵的电钮迅速被按下,电光火石之间,山洞中的那三吨炸药迅速被雷汞引爆,无数剧烈的化学反应之后,积聚的能量因无处可去,只得剧烈的往上迸发,力量大的把整座山都抬了起来,在山体抬起的过程中,气浪从石头的裂缝中夹着碎石直冲云霄。 己卷第五十五章升官下 当然,山体里的种种作用反应,站在地表上的人是看不到的,一直在等着爆炸的日军只看见四三三高地猛的一震,清冷的月色下,整座山像是活过来一般,从地面上猛的往上跳起,当他们再想细看的时候,脚下忽然一震,一干人都倒在地上,此时爆炸的气浪把烟尘激荡过来,他们能看见的,只是整个高地已经化作烟尘,遮天盖月。这是近处的景象,而在旅团长指挥所那一侧,请来的照相记者只看见老龙头在一声沉闷的呻吟中升上了天,他兴奋的在此刹那按下了快门,镁粉爆燃下,这无比辉煌壮丽的一刻被底片忠实的记录了下来。 照实说,日军的制造的这次爆炸极为有效,爆炸点虽然不再主峰的正下方,但山体受此重击,所有的堑壕、猫耳洞、工事都已坍塌,半数以上的复兴军士兵在爆炸中丧生,更有不少人虽然活着,却深深的埋在石头里。在爆炸的中心,只有那些不处在地下,置身地上的人侥幸在石雨中逃生,而在离爆炸点远一些的地方,只要没被大石头砸中,很多人还是活着的。其实这还是要得益于山体本身的坚固,三吨炸葯并没有像日本人想的那样将整座山铲平,爆炸只是让山体摇晃的同时崩塌了一大块,使得山壁变得更加陡峭狰狞。 “板载!板载!板载!!”目睹如此威力无穷的爆炸,整个师团的士兵都忘记了纪律,不约而同又跳又喊,齐齐欢呼,而后他们又难以置信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对天皇和大和魂深深崇敬起来。而爆炸之后,前线的士兵随着军官的命令,开始向烟尘的中心行去,如此猛烈的爆炸,所有人都认为支那人已经死光了,只要派人去接受阵地即可。 江大东爆炸的时候正在望月。他倒不会作诗,他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似乎特别的亮。而就在这瞬间,他也被爆炸引发的山体晃荡震上了天。半空中他的心终于实落下来,半天的征兆终于是应验了。小鼻子居然把炸葯送到了自己脚底下,这一家伙下来,整个营估计都废了。 日本工兵虽然把事情玩的很绝,可江大东对于日本人干的事情并不差异,这事情他也干过。以前打老财主硬寨的时候,实在打不进去,那也是在人家院墙下面挖个洞,把黑火药包好放进去,点着引信之后就得赶紧撤,一会那洞上面的院墙就会被炸上天。原理作用都一样,只是他当初玩的没有日本人大而已。 脑子里这些往事一闪而过,他忽然有一种怨恨,怨恨自己没出息的为了几响地就把命卖给了朝廷,可脑子再一闪又想到了媳妇和已经会喊爹的儿子。他的心终于又平复下来。他可以不为媳妇打算,但总要给江家续上香火,搁以前打家劫舍那会,就是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刀口添血的日子也未必能保住他们的命,现在日子虽然过的平常,但安全却是无忧的,即便自己身死,媳妇孩子也能在朝廷的照顾下活下去…… 江大东倒地的时候,脑子里只想着这些事情。待脚一落地,他背上又一激灵,忽然感觉这一回阎王爷没收自己简直是万幸,能活着更是万幸。胡思乱想间。他忽然听见了战友的哀嚎,烟尘中他大声的叫起来,可喊了半响却没出声,他自己其实也被吓着了,身上很多部件都不听使唤。只等好一会,他嘴里发出的声音才被自己听见。忍者碎石砸在身上的剧痛,他大叫道:“谁活着?谁活着?回话!!娘的!” 没人回答他,唯多了几声哀嚎,之后还有救命声,“救俺……救俺……” 从已经不平坦的地面起身,烟尘中只能摸着往前,不过江大东的手摸到地上一片湿漉漉的,更有些粘粘嗒嗒,这是血,再往上摸的时候,又摸到了刺刀的刀身和毫无反应的身体,显然,有人在抛起下落的过程中,背运的被刺刀刺中了要害,血还没有流干命已经没了。 心中猛的一紧,江大东放下此人又循着声音往前,路上差点被一个人绊倒,等他到了喊救命那块,摸到的只是一堆石头,看来是有人被埋在下面了,手上用力刨了几块石头,觉得不利索的他又把腰上的工兵铲抽了出来,一边挖一边喊人来帮忙。半响功夫,几个还活着的兵都爬了过来,几个人一通乱刨,只把埋在里面的王大志两个腿拽了出来,而后再是身子,再是脑袋。其实王大志当时身在堑壕,站起来觉得冷,就想着躺在堑壕里避风,谁想到一顿爆炸居然被埋了,也幸好他头上有钢盔、背上有工兵铲,要不然那么多石头,早把他给砸死了。 几个人磕磕绊绊的把王大志刨了出来,江大东又喊其他人名字,此时头顶的烟尘稍散,但月色还是朦朦胧胧,他只能看见人的影子。一番折腾后,自己的班的兵除了那个走背运被刺刀捅了的,其他九个都还活着,当然也有活着不如死了的,伍老财小屁孩根本就被吓瘫了。这只是自己班的情况,另外一个班因为藏身于猫耳洞内,那地方已经被抹平了,根本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声响,此时老耗子等人的额头的汗才唰唰唰的往外直冒,要不是班长当初发傻要大家巡夜,自己这些人也被埋在地下了。 “去一线堑壕看一看吧。”江大东说道。二连负责主峰东侧的阵地,山体缓慢往东下沉的同时,还有一道叉峰是往南的,这就使得整个阵地像一个三岔口,一排负责的是东面的山脊,二排守的是南面叉峰,三排和连部则设在两道山脊的交汇点。想象着刚才爆炸的情形,爆炸是从南面开始的,二排怕是凶多吉少。江大东没管其他几排,他只想把排长找回来——是个人总是会怕,江大东此时心里也忐忑的很,现在己方阵地受此重创,小鼻子估计已经在上山了,不把从专门打仗学堂出来的排长找出来,他是没办法救大伙的。 撞撞跌跌的跑到最东面的堑壕,那边兵是有活着的,但他们却异常的惊慌,不等问话只看到人影听到人声,便有子弹打在了近处,江大东身子一索,没等他开口,老耗子便骂道:“你姥姥的!放什么枪,自己人!” 他虽然这般喊,可对面的人疯了一般还在开枪,只不过那子弹射的没了准头,打到另外一面去了,又一会这枪也停了,一个声音问道:“什么人?” “俺!江大东,二班的。”江大东喊道,他感觉那边的情况似乎不妙。 “过来吧。”那个声音道,“他是被吓着了,听着点声音就害怕,一害怕就开枪,现在他已经被俺们制住了,你们过来吧。” 听闻是这么回事,江大东三步做两步的跳了过去,他本想跳到堑壕的,却发现堑壕已经不见了,几个人影站在乱石里,胳膊里还夹着另外一个人。“排长……连长呢?”江大东狐疑问道,眼睛只在四面找了起来。 “都死了!”刚才说话那人道。“刚才那炸的时候,这一块山都崩了,俺刚在蹲坑没掉下去,回来一瞅,人全没了,只拉上来了傻的。还有塞电班的兄弟,你们那呢?” 长长的叹了口气,江大东没搭话,老耗子道:“死了一个,两个瘫的。”他答完又道,“家伙呢?也掉下去了。” “嗯,堑壕里的都下去了,塞电枪也下去一挺,还剩一挺,不过弹药都在石头里。”那人接着道,他旁边那几个机枪兵开口道:“有铲子么?还有几匣子弹在下面埋着,得挖出来!” 排长死了,这是噩耗,但听闻还有一挺塞电枪,江大东的心里又热乎起来,只要子弹不断,这东西抵得上一个连。“这里谁军衔最高,有班长么?”他忽然问道。 “没!”那个步兵和几个机枪兵都是小人物,机枪班班长已经掉下去了,排长班长也掉了下去了。按照军中惯例,这里是那个一等兵管着。 “俺是班长,这里就听俺的了。”江大东很自然的说道。 “是!”一等兵和机枪手丝毫没有抵触,他们都是老兵了,明白军中最怕的就是没有建制,现在冒出来九个兵,还有一个班长,那最好不过。 江大东丝毫没有客气,闻言道:“铲子给你们三把,再留两个人戒备着,其他人跟俺去主峰上看看。小鼻子马上就要来了,现在堑壕工事都毁了,要想死守除了要找人,还得要重新布防。”江大东学着以前排长的口气,用着那些新词儿,老气横秋的活像一个老连长。他说罢又把脖子上挂着的哨子递过去,“有事吹哨子。” “是!”几个兵再次应道。三把铲子交过去之后,几个机枪兵开始忙活,那个一等兵跟着他往回走。 剧烈的爆炸之后,原本平顺的山脊变得高高低低,又好几处还是开裂的,原本几百米的连部,硬是走了好一会才到。全面查看之后,这里的情况也是不妙,很多在猫耳洞里的士兵都被活埋了,唯有一些在堑壕里的、伙房里的人还活着。算上那些瘫了的傻了的,全连活着只有四十六人,能作战有三十五人,并且,这些人当中还是他军衔最高。居然就这么升官了,江大东狠狠的吸了口烟,不由自嘲起来。 己卷第五十六章建制 以三十五人是怎么也守不住阵地的,按照胡子的习性,打不赢就撤,可江大东现在的身份却是个军人,军人用排长的话,叫做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而命令,江大东是知道的,那就是绝不在战斗中后退一步,守上一夜第二天援兵就来了。 江大东头昏沉的很,但目前的形势和之前的任务却是记着的。爆炸之后山势变的更加陡峭,南面的叉峰也没了,只要守东面的三道沟还是不难的,可这只是东面啊,其他几面如何?特别是主峰上如何?全营还剩多少人? 他正想这些的时候,老耗子忽然跑过来说道:“炮挖出来了,炮弹也找着了,三十来发,可俺们几个不会打炮啊?” 连里按照编制有两门六零迫击炮,这是除塞电枪之外连里最重要的火器。为了防止敌炮击中,炮兵阵地也是极为隐秘的,可越是隐秘那死的就越快,爆炸一起,整个炮班都被活埋了。江大东也是带着侥幸心理去挖一挖,不想还真的挖出来了。 “那东西和掷弹筒没两样把,好像是放下去会自动发火打出来的。”江大东说着自己对迫击炮的想象,其实他是不太懂的,迫击炮和掷弹筒原理一样,但操作上复杂多了。 “还是看看营部那边有人没人吧。”老耗子说道。“那玩意毕竟比掷弹筒大多了。” 老耗子刚说着,东边的哨子就响了起来,哨声过后就是塞电枪连绵不绝的枪声,闻声的江大东心中一紧,道:“小鼻子上门了,抄家伙!” 亲眼目睹整座山被炸塌之后,不待烟尘稍歇,布置在最前线的日军就开始进攻。不过和以前的进攻不一样,因为整座山的山势改变,前进之路变的更加艰难,负责东面的中队花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才摸到三道沟断梁的前沿。这是坏事。但好事就是因为山脊的坍塌,整个三道沟断梁必以前宽多了,以前勉强只能摆下半个小队的地方,现在能放下一个小队。 中队长白石太郎见此不由一喜。可正当他想带着士兵轻松通过这道吞灭大日本无数士兵的阵地时,对面一声响枪,顿时把他给吓着了,而后的马克沁机枪声,更让整个中队都趴在了地面上。他们压根不知道。前面只有六个人,烟尘中视线不清,其实只要整个中队从山脊之下绕过去,趁机枪没射角肉搏一番,那阵地就夺下了。 几百米撞撞跌跌的,江大东领着人很快就到了一线,此时日本人都趴下了,灰糊糊的前方他愣是没有看着人。他正要喝止机枪停火以节省弹药的时候,一阵哇里哇里的声音,日本人从山脊下摸过来了。 “手榴弹!空放。”江大东喊道。话语说罢他腰后一摸。两颗手榴弹拔了引信,停了片刻,被他的大手高高扔了出去。随着他的命令,其他的士兵的手榴弹也这么扔了出去,不过其他人大多只是一颗,少有像他这么两颗一起扔的。 既然已经进入手榴弹的距离,那么己方能扔日本人也能扔。在经历日俄战争之后,日军也造出了制式手榴弹,不过这种手榴弹是碰炸引信,并且是带尾巴的。若是掉在软地里,这些东西未必能响,但要是落在石山上,发火率就高了。 看见山脊下飞过来的黑影。江大东条件反射般的喊了一声‘卧倒!’,而后便趴在了地上,此时自己刚扔出去的手榴弹却炸了,轰隆隆一阵爆炸之后,传来的是日本人的哀嚎,而这边的碰炸手榴弹触地之后也炸响。不过弹片过后己方并无损失,日军完全看不到山脊上的情况,手榴弹只是凭感觉扔的,准头一点也没有。 “上刺刀!”江大东又是喊道。手榴弹一人没几颗,敌人冲到了近处,那是刺刀解决的好。 随着他的命令,几十把白晃晃的棱刺卡在了刺刀座上。这边刚准备好,山脊下的日军就冒出了头,刚才那顿手榴弹雨虽然厉害,但毕竟也是盲扔的,损失了十几个人之后,迂回侧翼攻击的这两个小队日军还是冲了上来。 没有过多的语言,啊啊哇哇之后,两堆野兽在烟尘未歇的山脊上死死撞击在一起。复兴军站的是高处,日军站的是低处,是以第一次交锋,顾及后路的日军就被刺死不少。三棱刺长且硬,拔刺的时候不会像两面刺刀那样被肌肉骨头卡着,江大东刚刚给一个日军放完血,另外一个日军就爆喝着突刺过来,他凭着感觉险险避过,而后拔出刺刀一个向左防贼式,磕开敌枪的同时,趁着对方刺刀荡开、虎口发麻那一瞬,又一刀直捅了下去,口中犹自骂道:“干你娘!” 日本人是听不懂他的骂声,但见己方连损两人,对面的日军军曹一喝,他身边的两个士兵顿时举着刀半围了过来。江大东拼刺素来不喜欢和他人结队,教刺杀的教官本来不愿,但两人较量一场时,江大东趁教官不备,一个突击刺就把教官给捅倒,很多人当时都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枪的,很是瞠目结舌,从此他就做了班长,拼刺的时候也不编入三人小组。 一对三江大东毫无所俱,见那军曹和另外两个日兵并未协同,他一声爆喝,凌空跳了起来,就在敌人茫然间,他在空中连爆出两个突击刺,将两侧逼的更近的日兵捅到。这是他的绝技绝户枪,招招见血,无人能破,若是时机得当,他能在空中连续爆出三个突击刺,只是这一回他看准的是两侧日兵比中间那人快一步,所以先发制人,抢先出手。 眼见着两个部下身死,对面的军曹大哇一声,拼杀的架势也摆开,此人估计是个武士,拿的虽然是步枪但怎么看都像端着一把武士刀。又是哇的一声,他正想出手间,江大东就一个突刺扎过去,军曹一个左格挡,妄图将刺枪震开,不想江大东这一次依然是向左防贼式,于是两支刺枪‘啪’的一声大响,狠狠撞在了一起。 双方都想用左格将对方的枪挑开。双方又都丝毫不让,于是这场较量完全变成硬碰硬,谁的力道弱一分,谁就要血溅当场。势均力敌间。一阵‘啊啊哇哇’之后,双方忽然收枪,又再次往左疾刺,‘啪、啪、啪、啪……’,两人的枪身接连不断撞击在一起。可依旧是势均力敌。说不清是第几次撞击,久拼无果的江大东再一次刺出,位置却提高了几寸,‘铛’的一声,这次撞击的不再是枪身,而是刀身,金属发颤下,三棱刺独有的硬朗把军曹的刺刀打弯,趁着对方傻愣的当口,他顺势一枪就把军曹刺倒。结束了这场艰难的拼刺。 被刺倒的军曹明显是这几十个日军的精神领袖,他一倒地其他日兵就无心再战,死命的突击一番把守军打退,几个士兵拉扯着倒地的军曹往后急撤。江大东也不阻拦,他这边其实也打不下去了,从连部拉过来的这些人很多都是炊事兵、通讯兵,拼刺根本就不得力,而他自己,连续和那个军曹力拼臂力后现在手上只发抖。 杂兵们见敌人被自己打退,忽然兴奋的呼喊起来。江大东没好气的大叫一句,“趴着!”他见诸人不解,自己趴下的同时,再次大叫道:“都趴着!” 军官带头。其他诸人只好都趴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刚趴下那一刻,‘嗖’的一几声,几发迫击炮弹落了下来,‘轰隆隆’炸过之后。江大东再次大叫道:“撤!往后撤!”一干人又跟着他往后疾跑,待到一片洼地的时,领头的江大东才停下来,他喘息着问向停在旁边的老耗子:“几响?” “五响!”老耗子回答的时候还发出蛇一般‘嘶嘶’的声响,刚才拼杀的时候,一个日军给了他肋下一刀,虽然只是擦着骨头过去,但那也是一道火辣辣的口子。 “那就是五门迫击炮了,小鼻子真舍得,把我们当大人物了。你怎么了,见红了?”江大东说完迫击炮之后忽然笑起,劫后余生再干翻了五个小鼻子,他心情舒畅的很。 “嗯!手上松了一下,慢了一分,娘的!”老耗子说罢就解开了棉衣,但见卫生员正在给其他人疗伤,又只得忍下。“主峰上还有人吗?”他忽然问道。 “兴许还有吧。”江大东答道,他已经派人去了主峰,但是人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刚才拼刺的时候,也没听见那边有什么动静,看来真是凶多吉少啊。 他说话的当口,西北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炮声,连绵不绝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的炮兵干的,他有些忐忑的心顿时坚定起来,那一定是师部连夜开仗,想把大清河河谷中的日军赶出去,继而恢复和四三三高地的联系。坚持,坚持到天亮就赢了,江大东如此的想。 按照之前的计划,113师本来是半夜时分突击日军阵地的,但之前四三三高地发生如此剧烈的爆炸只让师长吴光第提前下达了总攻命令,在炮团三分钟急促射之后,先前埋伏到日军堑壕外沿的一个营用爆破筒破开铁丝网,在炮停之后冲进堑壕和日军厮杀。不过这只是夺取了第一单堑壕,日军虽然头脑僵化,但在复兴军阵地上多次吃亏之后,也开始挖了第二道、第三道堑壕。只是他们的兵力布置是前重后轻,第一道堑壕被突破之后,只在第三道堑壕才被突入的复兴军给堵上。突击队不比四三三高地上缺人少弹,几百号人只对着日军那一小段堑壕猛攻,迫击炮和炮兵观察员召唤来的后膛炮一起把日军的防守炸的稀烂,这第三道堑壕不一会也被突击部队占领了,此时,突击队已经兵临瑷泉村。 支那军攻势如潮,明白此中要害的第9师团师团长川村宗五郎中将一边严令部下不准后退一步,一边命令炮兵对支那军所在位置进行无差别开火。日军炮兵虽搓,但整个炮兵联队的炮火密度足够封锁短短的河谷了,一时间,突击队只能埋身于日军的第三道堑壕以避炮。突击部队被日军炮兵封锁,这道消息从前线传到了师部,再从师部传到了军部,而后不久又直接传到了东北战区司令部。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冲不动了吗?”拿着104军军部发来的电报,齐清源问道。 “日军已经发现我军的攻击意图,河谷地段窄的地方只有五百米。宽的最多也就两公里,现在日军炮兵封锁了整个河谷,突击队怕是难以往前了。”参谋长黄福锦道。 “那四三三高地怎么办?”齐清源狠狠的摔下电报,心有不甘。日军引爆埋在四三三高地下的炸药时。整个南面防线都被震动了,大家认为山上的守军俱已阵亡,想着尽快夺回高地,以防止日军占领并巩固之。不想此时日军无差别炮击,突击队居然无法前进。 “只能到天亮后。用飞艇寻找日军炮阵,而后让炮兵对其进行压制。”黄福锦说道:“听前线说四三三高地爆炸之后,烟尘不断。既然烟尘不断,那视线就会受阻,现在飞艇派去也是无用的,只能是等天亮。” 黄福锦说的齐清源都明白,他只是不想这个无比重要的高地被日军夺了。他道:“那边还有人活着吗?” “不知道。”黄福锦摇着头,“照说这么猛烈的爆炸,而我方的工事很多就在山下,士兵们晚上都应该藏在猫耳洞里。我看能活着的人即便是有,也是不多……” “还是派飞艇去看看吧。”齐清源道。“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日军炮兵阵地,能找的就干掉他,四三三越早夺回来越好。” 为了不刺激日军,近三个月的战事中,复兴军并没有派出飞机、飞艇,航空兵能做的只是击落深入己方防线侦察的敌机,日军开始还以为己方飞机不回来是因为失事,后来连续派出飞机都不回之后,顿时猜测到飞机应该是被支那军击毁了。换作其他军队。如果己方飞机一直失事那务必是要查明原因的,可和日军宁死也不去除军衔一样,固执的参谋们不把飞机当回事,当然。他们也从来没有受到过空中侦察的好处,于是,满洲军派出飞机。 四三三高地本来是有把握守住的,但日军这么一炸,那守不守得住就两说了。为了夺回高地,齐清源也就不在乎自己派出的举动会不会引起日军再次派出飞机。现在形势紧急,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四三三就在大清河谷的口子上,扼守住这里,那么日军就不敢深入河谷,并迂回至盖州防线后部;丢了这里,那只要日军完成迂回,自己只能在放弃营口和被包围之间做出选择,这两个选择齐清源都不喜欢,是以四三三务必要夺回来了。 复兴军必夺,满洲军则必争。在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被打退之后,师团长林泰一郎中将的电话直接打到前线,要求前线马上组织起下一次进攻,并不计代价夺取四三三高地,于是日军的第二轮进攻开始了。 四三三高地上,抽着最后一根烟,江大东浑身说不出的畅快。打退小鼻子第一次进攻之后,派出联络营部的连部文书带着一连长命令叫江大东去营部。满心以为营部还在的江大东一到老龙头的主峰却发现样子完全变了,之前搭建的帐篷、工事统统不见了踪影。 卫兵没在意他的发愣,瘸着脚将他带到一连长那里,他正喊报告的时候,只看见朦胧的月色下,一连长正躺在担架上,他旁边站在一个医护兵和他的勤务兵,见此情景,江大东顿时明白传信的文书为何要他赶快了。 “三连和营部全部阵亡了。”微弱的喘气下,一连长开头一句话就让大江东心中一震,“我那边…还有七十来人,伤员也不少。加上你那边,全营统共…一百出头,这些人…守不了那么大地方,撤回主峰吧。” “是!俺马上……”江大东急道。看得出来一连长受伤极重,马上就要不行了。 “别慌……”一连长声音虽弱,但威严仍在。“抓紧时间…搜集弹药,开挖工事,一定要……一定要死守住主峰!” “是!”江大东答道:“俺马上去办” “我不行了。”一连长接着道,月色下他的面目一团模糊,能感觉到他还活在的只是他低弱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息,“这里……就交给你,记着…要像个爷们……” 大概是等江大东赶来太久,只浅浅的交代几句一连长就去了。他一口气断了,医务兵很平静的找了块毯子把他全部盖上,旁边站着的勤务兵上前说道:“你还没来之前连长也交代一些,现在南面的山脊都塌了,东面和西面……” “其他军官呢?”江大东问道。一连长最后那一句‘要像个爷们’没有唤起他的血性,反而让他感受到更深层的责任。这一百号人,只守一个主峰,那不是身为班长的他能做到的,而他以前当胡子那些伎俩,在这里根本就用不上。 “没有了,都死了,就你了。”勤务兵说道。 “俺不知道什么指挥打仗啊!”江大东叫了起来,“俺只是一个班长,排长兴许能干,现在一百多号人,那是连长的事儿,俺怎能么能干得来?” “没人了,你干不来其他更干不来。”勤务兵道。他没顾江大东的反对,继续说道:“一连还有两门迫击炮,但是炮弹都毁了,现在正在挖营部的弹药库,只是那地方埋的够深,一时半会未必能挖的着……” “俺那边还有三十多发炮弹,就是没人会使。”江大东终于知道赶鸭子上架的滋味了,更明白日本人的下一次进攻很快就来,不再推辞什么。 “有三十来发?这太好了。”勤务兵说着就想跑去找炮兵,不想却被江大东一把拉着了。 “塞电枪呢?有几挺?子弹多吗?”他着急问道。 “有两挺,子弹好像也有……”勤务兵对实际情况确实不清楚,说道这只得把那几个幸存的炮兵和机枪兵喊了过来。月光下炮兵班长头缠着厚厚的纱布,而负责机枪的那个兵完全是瘸子,一杆枪被他当成了拐杖,在另一个兵的搀扶下,才得以过来。 “立—正!稍息。”所有活着能动的人都集合了,黑压压的站在老龙头主峰上。看着排着整齐列队的一百多号人,江大东又有种做大当家的感觉。“俺叫江大东,以前是个胡子,做过胡子大当家,今儿连长交代俺管这里,俺就一定把这里守住。现在俺下令:前面两列人负责挖工事,工事挖不了也要用大石头垒出来,大炮挡不了,小鼻子迫击炮手榴弹还是能挡的;第三列负责找弹药,迫击炮弹最要紧、其次是机枪弹,再是掷弹筒弹,最后是手榴弹、步枪弹;第四列寻一个稳妥的地方,把伤员放在一块,小心看着…… 还有,按军衔,一个老兵找两个新兵,三个组推一个班长,三个班长推一个排长。赶紧滴,三分钟之后新的班排到俺这里报道。” 江大东毕竟不是军官,命令有些颠三倒四,他安排完任务才想起部队的编制是不全的,只好下令连队重新编制,一时间队列里乱哄哄的,老兵新兵分不清,只能找熟悉的,但毕竟是正规军,一百多号人三分钟时间就把自己的组找全,班长排长也选了出来。到此,这支残军才算恢复了建制。 “一排、二排开挖工事、警戒前线,三排搜集弹药,四排转移伤员。好了,解散!”江大东再次命令道,一干人应声之后就忙开了。 己卷第五十七章烟盒 日军再一次的进攻比预想的晚,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东西两线前端才有哨子声和马克沁机枪的怒吼声。只是,在营部弹药库没有挖出来之前,剩三匣不到一千发的机枪子弹打不了多久,迫击炮那就更不能放。对于江大东来说,子弹和人命之间的取舍只在于怎么才能拖延更多的时间以挖出营部弹药,是以,在先给逼近的日军一梭子弹之后,四三三高地上的第二次白刃战再次开始。 因为之前重建了建制,三人组在拼刺时发挥了更大的威力,他们在进攻时以老兵主攻,新兵抽冷子侧袭,而在防守时,三人背靠背拼死互援,竭力扭转数量上的劣势。若是在平地,近百号人要想做到这一点几乎不可能,但在凹凸不平的山脊狭窄处,二十余组刺刀阵还是达成了这一目的,苦拼半个多小时后,见无望打破守军防线的日军只得选择后退,清冷的月色下,四三三高地再一次平静下来,平静的只能听见西面的炮声。 “下次怎么打?”前一次的防守中,江大东没有参与,拼刺老手老耗子却带着人死守西线山脊,这一次他又吃了一刀,被士兵扶下之后,他不由的问江大东的计划。 听老耗子这么问,江大东只是苦笑,他道:“还能怎么打,死拼只有。哎,要人没人,要弹没弹,真的死在这了!” 刚才战事紧张的时候,除作为预备队留守的四排,甚至包括轻伤员也在营部军火库上死劲扒石头,可那地方毕竟埋的太深,一时半会难以挖到。 “营长,还是开炸吧。”同排的那个一等兵说道,他刚才负责东面山脊,虽然干掉不少日军,但己方也死了十多个人。“再这么来一次,人死过光也守不住这里。” “好!炸吧。”江大东无奈说道。诸人的工兵铲一时间挖不开。那只能是用炮弹或手榴弹炸了,只是这样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将整个弹药库引爆。 守军决定用异常危险的办法获取弹药时,西面退回去的日军少佐却面对联队长的严厉训斥,‘啪!啪!’两记凶狠的耳光之后。联队长山田虎夫中佐大骂道:“马鹿!支那人什么时候会拼刺刀?支那人什么时候会不怕死!你简直是大日本帝国军的耻辱!” 他骂过之后不再多言,而是对身侧说道:“马上组织下一次进攻,这一次我要亲自突击。” 联队长如此吩咐,只让周围的军官一片惊讶,还是参谋加纳说道:“山田君。支那守军这一次拼死抗击,我看是有原因的。按照片山中佐的汇报,支那军应该是没有弹药才与我们打白刃战的。山脊宽处也就站一个小队的士兵,窄处只能占半个小队。这支支那军既然会派驻四三三高地,那一定是支那军的精锐,硬拼不是办法,再说我们无法支那高地上还有多少人,我觉得还是先用迫击炮轰击,而后在轮番进攻,彻底将他们拖垮最好。” “不行!”山田虎夫大佐闻言立即否定。“支那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不中断的冲击,他们一定会意志崩溃。白刃战,最关键的是要打击敌军的作战意志,只要能让他们害怕,那么即便有再多人,也一定会投降!” 联队长是最为崇尚的就是指挥攻克尔灵山高地的乃木大将,他并不认为用血肉之躯去拼击钢铁是什么愚笨之举,反而认为这是一个帝国武士真正该去做的事情,今天夜晚,他就要用刺刀让支那人再一次臣服在大日本的军威之下。 按照联队长的命令。全联队的拼刺尖子都遴选出来,一支人数不到百人的白刃队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站在了山田虎夫大佐跟前。| “满洲是帝国付出十余万忠魂,无数鲜血才换来的。它关系着到帝国的未来、陛下的荣耀,但是今天。卑劣的支那人在米畜的挑拨下妄想将帝国逐出满洲,他们完全忘记,十年前是谁挽救了东亚危局,又是谁拼死玉碎,彻底击败了露西亚人。 诸君,几个月的战争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是陆军的耻辱;而今天晚上两次攻击被失败。则是第25联队的耻辱。诸君,请求你们勇敢的战死吧!唯有诸君战死,我们才能洗刷耻辱,唯有诸君战死,才能报效天皇陛下。诸君……拜托了!” 无声的山脊上,雕像般耸立的士兵,大佐平静如常的语气使得每一个白刃队员都有了玉碎的决心。大佐说完,身上厚厚的大衣就被扔掉,早已准备好的一根束带绑在了他的额头,这一切收拾完毕,身边的副官将大佐家传的太刀恭敬递了过来,山田接过之后,‘呛’的一声抽出利刃,而后独身往主峰行去,这一次,他发誓要亲手把支那指挥官的头颅砍下来。 联队长亲自上阵,只让联队有些萎靡的士气瞬间高涨爆棚,旁边的士兵见此忽然高叫道:“板载!板载!板载!!” 这种欢呼的声音直上云霄,听闻这种呼声,江大东猛然从山石上站起,他早就想到日军会马上发动第三次进攻,不想却来的这么快。 “抄家伙!”他目光扫过正在地上喘息的士兵,大声的喊道。“兄弟们,弹药就要挖出来了,可小鼻子不给俺们机会,这一次只要打退他们,那下一次他们再来,就用机枪突了他们!弟兄们!上刺刀,把小鼻子赶下山去!” 见识过江大东拼刺能耐的原二连士兵最先站起,而后是一连的那四十多个人。看着参差不齐、零零散散站在身前的疲惫士兵,江大东真不知道该如何激励士气。以前胡子那套他说不来,像军监那样几句话就点燃士兵斗志他也不会。尴尬的沉默里,急智中他忽然大声的唱到:“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听闻自己的军歌,疲惫困顿的士兵猛然挺起了胸膛,开始大声的跟着江大东齐唱起来。军歌虽然写的文雅,但内中每一句的意思任何一个复兴军士兵都是知道的。两千前年大汉在亚洲大陆叱咤风云时,小日本还在岛上打鱼,今日它借着西洋文明和西洋兵器妄想征服中华、独霸大陆,那只能是中华每一个男人死绝。想象着天下布武的大汉。想象着巍巍崛起的中华,主峰之上,甚至连重伤员都艰难的站起,和着歌声一起高唱。 奇迹诡异般的,中日两支军队没有使用任何火力就再一次拼杀在了一起。在联队长山田虎夫大佐看来。唯有白刃战能重建帝国陆军的军威,这一战要的是一对一,公平公正的决斗,由此彻底打断复兴军的脊梁;而在江大东看来,前面两次的胜利已经使日军士气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这一次再把日军打退,也许整个晚上都能得到安宁。 抱着这里的心思,两支残兵,如同发狂的野兽狠狠撕咬在了一起。在第一轮的冲击中,守军凭借着地利优势。将冲过来第一波日军撞下了山崖,而在与第二波日军的较量中,组队拼杀的守军也频频获胜,可人力终究是有限的,一刻钟之后,原本采取攻势的守军开始转为守势,并企图借助山势节省体力,拖死日军。 一个迅猛的突刺刺倒敌人之后,江大东发现了部下的转变,顿时心中大急。白刃战拼的就是气势。永远只能为攻而不能选守,尤其是己方处于劣势之下,更应该保持着决死的气势。他虽知道,可鏖战中诸人心智已乱。即便是大胜喊叫也于事无补,无措间他忽然挥舞着刺刀,学着戏文里那般,大叫起来,“谁敢和俺一战?谁敢和俺一战?” 守军能听懂连长的呼喊,但他们根本听不见去。倒是日军一个熟悉中文的少尉,闻声忽的一枪此来。江大东叫喊的时候,早就戒备四围,少尉刺来的同时,他猛的往左一侧步,并趁着其枪往左斜胸部暴露的瞬间,快速回击一记突刺,棱刺如中败絮一般深入日本人的胸口,日军少尉就此损命,不过他临时凄厉的惨叫声让交战双方都猛然一惊。 江大东结果此人之后,又是大叫起来:“谁敢和俺一战?谁敢……”这次他话还没喊完,又猛的跳起,空中连续爆出突刺,将近身的三个日军刺倒,不过这已经是他体力的极限了,在他落地的那一瞬,腿已经软的差点站不住,幸好在身边一直护着、带上上阵的老耗子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直接倒在地上。 江大东反手将老耗子推开,而后又是狂喊起来,“谁敢和俺一战?谁敢和俺一战?”连续的挑战和刺杀将整个山脊的士兵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而且他前两次的刺杀极为利落,山脊上的拼杀渐渐有停止的趋势。江大东再次出声挑战的时候,一个生硬的声音忽然在日军中中响来,“我…干和你一战!” 说话之人正是山田虎夫,他已经看出整个支那守军已是垂死挣扎了,也看出那个魁梧的汉子就是整个支那军的灵魂,如果将此人击败,那么守军的战斗意志将完全垮塌;而任其所为,他连续的挑战只会激起支那守军的气势,更可怕的是,当全体支那军知道今夜战发生在山脊上的故事之后,帝国以后将面对一个真正的强敌。因此,要想瓦解守军的斗志就要先击杀此人,要想支那军依然如清军一般软弱可欺,就要公平的击杀此人。 山田虎夫高声应战之后,猛然下令全体日军退出战斗。这个命令虽然诡异至极,但在山田看来却是无比正确的,他记得在十年前的奉天城外,有一支支那军队,在决斗前就是这么对待己方被围之军的,而格杀此人要让支那人无话可说,那就要给他一个过得去的公平,并且要在场的所有支那士兵看见。 月光清冷,烟尘稍歇,随着联队长的命令,厮杀中的日军逐渐退出了战斗,此时地上全是双方士兵的尸体和伤员,但没人去关注死者救助伤者,所有士兵的目光都看着站在两军最前方的两个勇士。 “鄙人山田虎夫,大日本帝国陆军第7师团25联队联队长,愿意接受阁下的挑战。”山田虎夫用生硬的中文大声说道,而后将手中沾血的指挥刀交给副官,再接过一把三十年式步枪,鞠躬之后立马摆了一个进攻的姿势逼近江大东。 “嘿!”到现在江大东也想不到日本人真会应战,还这么煞有其事的搞了一个对决。只是能有这么一个摧毁日本人斗志的机会也没什么不好。他也学着日本人模样道:“江大东,115师343旅685团一营…营长。”话语说完他却不屑鞠躬,一口吐沫吐过去,身子也猫了起来。眼睛盯着逼近的日本人。 复兴军的刺刀术来自戚少保辛酉刀法的改良,原来是五势,向左、向右、向上三个防势和向前、进前两个攻势,但因为白刃战中刺刀不可能像武士刀那样下劈,所以防势中的向上防贼势改成了向下防贼势;而进攻中的向前和近前两势为了便于教授只改为向前一式。虽然做了简化。可唯有新手才只会向前一刺,历经搏杀的老手都知道何时该左刺、何时该右刺、何时该下刺,更关键是,他们懂得该何时出刺。招式虽然变化,但出枪的战略却是没变的,那就是守在攻前,刺在防后,平时江大东对付那些杂兵,一般是先发制人,但面对刺杀老手。他往往选择后发制人。 复兴军如此,相比之下日军的刺刀术却还没有统一,日俄战争时学习法军刺刀术的日军被人高马大的俄国步兵打的一败涂地,痛定思痛之后,原本就有创立日本铳剑术念头的日本军方开始研习日式刺刀术,此一成果现在已经大成,刚刚加入陆军剑术教范,但是中日开战太快,日军士兵用的还是西式刺杀术。山田虎夫就是研习日式統剑术的一员,虽然支那刺刀术堪称优秀。可他还是认为铳剑术能战胜支那军的戚继光刺杀术。 没有起风,没有落叶、没有飘雪,没有任何后世赞美这场生死搏杀的征兆,山田虎夫在怪叫之后。出的不是刀,而是踢出了一腿。拼刺时出腿是复兴军所有刺杀教官都没有教过的,毕竟凶器是刺刀,而不是右腿。所有人、包括江大东都因山田虎夫的举动吃惊,而山田虎夫要的就是这种吃惊,这是統剑术的附加技——干扰术。趁着对手的吃惊,山田虎夫右脚由踢转踏,左脚再一个小垫步,而后迅猛的一个上刺。 目光刚由日本人的脚转向前方,山田的突刺就到了眼前,江大东一声闷哼手上发力,反向一格想把突刺荡开,但此时突刺已到近前,且其势又快又重,仓促发力根本荡不开,他的动作虽让来刺偏了几分,但刺刀还是破开棉衣,在他左胸上方扎了一个口子,刀身切割锁骨的痛楚让他牙根咬紧,青筋暴起。 山田虎夫刺中之后就急忙收刀,江大东的臂力让他心惊。刚才他之所以介绍自己之后就立刻进攻,就是不想疲惫的支那人休息,但现在江大东被自己刺伤,那情况又是不同,不断的流血只会让支那人越来越虚弱,最终会被自己完美格杀,到时,他要把江大东的头颅割下来带回日本,以彻底击垮支那军的士气。 等着日本人再次进攻江大东见日本人几次虚招都没有突刺,顿时有些明白小鼻子的意思,他现在肩上伤口流血不止,半边胸膛已经湿了,只要不止血,一刻钟之后就要血尽而死。目光中喷着怒火,江大东在山田错步的时候,脚猛然向地上一跺,大喊‘杀!’,可他的刺刀却没出去,但月色下山田虎夫看不清楚,他以为江大东是想拼命,于是瞬间往后跳了一米多远。 两人的拼刺虽有月色,可双方的士兵都看不清楚,之前那一次交锋众人只看见山田一个突刺,而江大东一个格挡,跟本不知道已分了胜负,自然就无人叹息无人喝彩,但现在江大东一个杀字就让日本人后跳一米多远,中方士兵见此立马哄笑起来。 中方士兵哄笑,日军那边则有人大喊‘八嘎’,其实这只是日军想训斥无礼的支那人,不想山田虎夫却以为双方士兵都对自己后跳不满,心中恼羞下遂改变了拖延之意,主动突前以求再次见红。一阵怪叫加踢脚之后,山田再一次向前突刺,不过这一次不是刺上,而是刺下。这其实才是山田真正的杀着,因为个子矮,他最方便、也是最擅长的就是刺下,但和势均力敌者交锋时,为了迷惑对手,他往往先刺上、刺左、刺右几下,绝不刺下,只当对手对下部戒备不严时,他才忽然刺下——04年和英军在沪上切磋刺刀术,他就是这么胜利的。现在敌人已经负伤,加上对方人高,刺下是最合适的,是以例行干扰之后,山田他一个垫步就猛刺敌人下部。 江大东早知他想进攻,就在山田垫步之时,他右手猛一挥,一个东西飞了出去,月色下山田虎夫看不清楚,以为是凶器时,江大东已经一个向左防贼式,既防又刺,‘啪’的一声碰到了他的刺枪。江大东本意是即便不刺中,也能把山田持枪的手打麻,而后再快速突刺将其格杀,不想正在躲避不明物的山田手上无力,这一刺居然把他的步枪打掉,而后三棱刺顺势猛扎进了他身上。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守军只看见连长扔了个东西,而后一个左刺后就听见刺刀入腔的声音;日本人也看见支那人忽然扔了个凶器,而后刺刀就从长官的身后透了出来。白刃交战本是无所不用其极,可现在却是一场决斗,支那人扔凶器完全是犯规,一时间‘八嘎’声一片。眼见联队长被刺透的联队参谋加纳少佐一声怒吼,抬起手枪就想打江大东,但此时拼刺的两人没有分开,一时没有射角,愤恨间他又打向旁边观战的支那人,‘啪!啪!’两枪之后,山脊上的场面顿时乱了。 守军中的年轻人看戏看的多,会信日本人的文明决斗,但久经世事的老耗子却是不信,他一见日本人中刺输了,就立马把江大东拽了回来。幸好放枪的只是参谋加纳,其他日军之前在看决斗,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等枪响,这才举起刺刀要再来一场白刃战。不想他们正往前的冲的时候,猛听一句卧倒,十余枚手榴弹从守军后方扔了过来,轰隆隆炸过之后,这一票日军只抢到倒地不起的联队长,就仓皇退了下去。 “阁下!”退到安全之处,即便是月色朦胧,加纳信义也能看见大佐军衣上的血迹在不断扩大,他忽然掉下泪来,哭着道:“支那…支那人,太卑鄙了!我们,我们一定要为阁下报仇。” “不要报仇!为天皇陛下死…是武士的荣耀!”此时山田虎夫已快不行了,他摇着头,用尽最后一口气道:“戚继光…铳剑术厉害,里面有帝国…帝国隐流刀术的影子,要改良铳剑……”他一口气到此就没转过来,头一歪就死去。 大佐玉碎,围着他的士兵忽然哭成一片,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杀死支那人!”其余诸人跟着激昂喊道,“杀死支那人!杀死支那人!杀死支那人!!” 于此同时,被部下撑着回主峰的江大东已经解开了衣服,卫生员正给他的伤口止血,疼痛中他犹自问道:“弹药呢?挖出来了吗?” “挖出了一些手榴弹。”一连长的勤务兵道。刚才前线白刃战的时候,他用迫击炮弹连续炸了两次,弹药库外层的石头已经剥开。“机枪弹迫击炮弹已经能见着了。” “好!好!”江大东高兴叫道,觉得自己这次伤的值,不想高兴太快牵动了伤口,又咧嘴喊疼。 旁边老耗子忙把最后一根烟点上递了过来,只等他享受似的吸了一会,方才好奇的问道,“刚才扔的是啥,把那小鼻子吓一跳?” “还能是啥?”江大东很是得意,“那包烟不是没了吗,俺扔的就是烟盒。” 己卷第五十八章王世谦 老龙头山脊上的决斗传回日本激起民众一片骂声,决斗之中的犯规更显得支那人是一个卑劣种族,但山田虎夫的参谋加纳少佐却没有什么谴责之言,几十年后,他的回忆录里终于详细叙述了这场争论颇大的决斗,江大东当时扔出东西在他的描述下确实可能是一个纸质烟盒,因为它没撞到大佐就已经落地了。 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之后的故事,就在龙头山岭上战事激烈的同时,大中华国总理却不在国内,他此时正太平洋对岸的三藩市。 访问美国是杨锐一直念叨的事情,但从上任来他有太多事情走不开,更重要的是,如果在战前他只出访美国,那欧洲列强们是有意见的,但是现在,在所有的列强中,唯有美国对中国遭受侵略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和同情,是以他只出访美国并无太多不妥。因为太平洋上有日本海军的威胁,杨锐只得先坐飞艇到菲律宾之后再改乘邮轮前往美国,期间空军还拿出一个飞艇直飞美国的计划,但想到太平洋上不测的风浪,这个危险性极高的方案还是废弃了。 邮轮在美国亚洲分舰队的护送下前往三藩市,到达港口的时候,全洛杉矶的华人乃至洋人都身着盛装来码头欢迎,看着外面的人潮杨锐除了挥手什么也不能干,只在后面面对美国记者访问时,他才能表达自己的心声。 “总理先生,请问北方的战事已经很危急,您此时出访目的何在?”新闻发布会上,记者们看着这个传奇般人物,言辞间虽然有些客气,但在场所有记者心里,都认为杨锐此处次出访美国是来请救兵的。 “二十多年前离开美国之后,我就一直想回来看一看,美国是我的第二故乡!但到了中国之后一直因为革命,这个愿望即便能实现。也是来去匆匆,不能一偿所愿。北方的战事是一场反侵略战争,中华英勇的士兵和当地无畏的民众都投入到这场战争中去,战事只是激烈。并不危急。我这次出访除了满足之前的愿望外,更多的是为了中美两国的友谊。我们中国人能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这只是一次正常的国事访问,并不涉及其他。”杨锐读着秘书办公室拟好的稿子,一点也不马虎。更不敢擅自发挥,他此来不为钱,不为兵,就是要拉拢美国政要以及美国民众,使其在后续的战争中因为民意不能迅速干涉中日战争。 “总理先生,您在战争时离开中国,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如果战争发生巨变,您将如何应对?”见杨锐回答完前一个问题,下一个记者又抛出另外一个问题,言辞里的意思让杨锐以为他是英国人。 “如果因为总理身在国外。国家大事就无法处理,那只能说明这个国家很失败。”杨锐这次没按照稿子,笑着说着自己的想法。“任何一个国家的管理都是系统性的,总理更多的任务是维系这个体系的正常运作,这是自动自发的,并不是有总理它才能运行,没总理它就停转,我想中华政府即使一两个月没有总理,整个国家管理体系也能运作良好。战争中虽然会发生各种意外,但打仗是军人的事情。也是很专业的事情,我相信前线的将军们会处理好一切……” 半个多小时的新闻发布会,在连续问了诸多国家大事之后,接下来就是杨锐的私人事务。其中他的两个妻子是最让记者感兴趣的话题,顾虑到美国人都崇尚一夫一妻,他只能把一些往事透露出来,以赢得记者们的赞同。一个多小时之后,礼送完三藩市市长史密斯先生,他再一次和洪门大佬黄三德会面。 “大佬好久不见!”看着有些不安的黄三德。杨锐笑的灿烂,根本没管他的局促。 “总理大人……”黄三德一开口就被杨锐打断了,他建议两人还是按照以往那般交往称呼。 “竟成,你这次来美是为何事?”黄三德清了清嗓子,照例问了一个被问烂了的问题。 “其实没事情,就是出来走走。”杨锐轻松说道。“打日本怎么也轮不到求美国人。” “哦……”黄三德长长的哦了一声之后,便有没有声音了。 “大佬,现在洪门改组一事如何了?”杨锐见他不出声,只好自己开口问道。 “改组是改组了,但洪门依旧是一盘散沙。竟成,你说想……”黄三德狐疑道。洪门力量极为庞大,任何人都想将其利用,孙汶以前如此,杨锐会打这样的主意也不例外。 “我什么都不想。洪门是海外的民间组织,政府不会干涉内中事务。”杨锐说道:“我只是希望洪门不要那么散,不要堂口和堂口间私斗,这不但对保护海外华侨无异,还让洋人笑话。另外排华法案不是现在的中国能去除的,洪门非但不能保护华人,还……” 杨锐言辞到此就停住了,黄三德听的脸上一片燥热,他不安好一会儿才道:“我已经老了,这事情还是交给基赞他们吧。” 司徒美堂的安良堂已经是在美最大的堂口,洪门总堂堂主这个位置不管旁人愿不愿意,迟早都是他的。杨锐并不管洪门的内部事务,他只想和黄三德重建信任,不然将其推出去只能便宜孙汶。两人的谈话甚久,在将黄三德亲自送出门后,杨锐忽然问道:“国内该天亮了吧,四三三高地守住了吗?” 第一缕晨光照亮大地的时候,四三三高地上日军最后一次进攻已被打退,山脊上、山谷里都是蓝蓝脏脏的一片,那是日本士兵的尸体。他们有些人是想为联队长报仇,被守军找到弹药的马克沁机枪干死的,更多的是被在飞艇抛下的无线电台呼叫炮火炸死的——既然陆军过不来,可七公里外150mm德式榴弹炮的炮弹是可以过来的,月色中虽然看不明真切情况,但明白哪里是山脊就行,一通炮下去,东面的山脊已被炸崩,西面的这边虽然不能达到如此效果,但封锁日军进攻还是很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情。是以。后半夜日军都在跟守军的机枪、以及被守军召唤的支援炮火较劲,主峰上一营最后的五十余人都幸存下来。 天亮的时刻,因为飞艇已经能看见日军的炮兵阵地,原本阻隔日军冲锋。保卫四三三高地的榴弹炮弹又一起转移至山体以下的南面,在飞艇上炮兵观测员的指挥下,一个简短的急促射,阻碍部队推进的日本炮兵就被解决了,而在炮兵弹幕的掩护下。第104军迅速占领了瑷泉村张郎寨,并重建了和四三三高地的陆上联系,新上来的113师士兵难以置信看着主峰上的一切,无法想象这几十名守军在阵地坍塌、人员缺失的情况下是怎么守住这里的。斜眼看那带队的团长一眼,江大东本想说他们来的太晚了,可看到中校手上的绷带,敬礼之后他只是自嘲的一笑。 “营长同志,我团奉命接管四三三高地,请你配合!”中校严肃认真的道,他也是血拼了一夜才上来的。 “团长同志。俺营奉命撤出四三三高地,请你接受!”江大东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收到了换防命令,他自己也被战区司令部任命为一营代营长,只是军衔还是上士。 “辛苦了,兄弟!”中校敬礼之后用他能动的左手抓住江大东道。 “不辛苦。”江大东摇着头,他一点也不觉得能守住这里是一件什么大的功劳,他反拉着中校的手,郑重交代道:“石头下面埋着不少弟兄,你的人要解手,只能在固定的那几个地方。” 想不到江大东交代的居然是这个问题。中校一愣之下重重的点头,道:“我们一定小心,绝不亵渎了烈士!” “那俺就放心了。”江大东似乎在接防时唯一要交代的问题就是这个,他见团长很认真的答应。沉沉的心忽然放下,转身看向自己单薄队伍,喊道:“立—正!稍息,向右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除了前半夜拼刺刀的伤亡。一营在后来的战斗中又牺牲了十余人,到了此时,还能喘气的只有五十八人,这五十八个人人人带伤,能自己走的只有二十七个,剩余的三十一人都被新上来的113师担架兵抬了下去。 日本人坑道爆破之后,原本平坦的下山之路变得极为陡峭,曲曲折折间,费了一个多小时江大东等人才落到了河谷平原上。看着他们举着的685团一营营旗,沿途的将士都庄严的向这几十个人敬礼,江大东一晚上拼杀早已经力竭,举手很是艰难,但还是一路上回礼。行到瑷泉村的时候,重重叠叠日本尸体让这一行人口呆目瞪,虽然山脊各处也是日军尸体,但却远没有这里这么厚、这么密密麻麻。 “天亮的时候,日本人发动了一次反攻,他们一个大队一个大队的狂冲过来,大概是想和我们打一场白刃战,可惜……”负责护送的少校看着村外满地的日军尸首,很是不屑。残酷的日俄战争虽给了日本人诸多教训,但那只是少部分军官,在皇国体系下,上一次战争的经验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总结推广。 在少校看来,日军军官只相当于军盲的水平,那就是把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很荒谬的归结于纪律和不怕死,可在真实的战争中,唯有军事科学和战争艺术才是胜利之本,纪律只是组织行为科学中的一种,至于不怕死,先不说它也属于军事心理学的范畴,即便是全军都视死如归,战略的失败、科技的代差也不是靠意志可以弥补的。 听闻少校说道可惜,江大东顿时道:“豺狼一般的东西,吃干抹尽的德行,连胡子都不如!” 一夜功夫,江大东的背景早就被调查的很清楚,只是他和复兴军的渊源唯有最上层的那几个人才知道,下面军官只知道这个复兴军的新英雄以前做过胡子。 少校的可惜是说己方没有抓住日军失败良机,反包抄突入山谷的敌人,而不是可惜这些日本人死在这里,但他没有辩解,只是笑道:“确实是死了活该。” 他在说话间,115师师长和105军军长都从瑷泉村迎了出来,再被少校提点之后,江大东跑步到军长面前敬礼道:“报告长官,685团一营代营长江大东将您汇报:我营奉命防守四三三高地。抗击敌第7师团一部,毙敌25联队联队长一名,其他官兵无数,全营除五十八人外。其他兄弟全部阵亡,无一生还……” 江大东嗓门有些沙哑,但依旧响亮,他的声音回荡在满是日军尸首的瑷泉村外,就在这时候。无风的河谷忽然吹起了风,低垂的军旗顿时迎风飘扬起来。 “你们辛苦了!”军长周维翰郑重回礼道。685团的这个营能在日军坑道爆破之后守住四三三真是奇迹,昨天晚上听到四三三被日军爆破之后他就直接往战区司令部发电,要求驻守在团甸的104军派紧急抽调两个师,突击河谷一线,不想河谷虽是平地,可日军炮兵阻截之下直到天亮才104军才推进到河谷外侧,而四三三高地上,居然还有成建制的部队在抵抗,并且还真的守住了阵地。这不由的让他大喜过望。 和南洋公学那些退学的总理门生不同,南京陆军学堂退学出来的这些人虽然也在复兴军中担任要职,并且将军也不少,但毕竟都是军校第二期毕业,和第一期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在一期生说总理在军校如何如何时,他们这些根本就搭不上话,当然,他们在谈论日俄战争如何如何时,第七期之后的那些人也搭不上话。周维翰现在是预备役军的军长。685团一营如此战绩,那战后即便预备役解散,估计115师也还是会保留下来的,而他自己。很有可能会调至正规军任军级干部,反正师级那一关他是过了。 江大东不知道军长的脑子里有着这样的谋算,在村口报告之后,他便得知一营将休整三个月,在补充士兵的同时,上头会派参谋和军官来重建一营。而他在这三个月则将进入战时军校系统学习军官技能,如果培训成绩合格,他代营长的代字将拿掉。 人生的悲喜剧江大东没空感悟,他一入军营就倒床便睡,只等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他是被一阵机器声吵醒的,‘嘣嘣嘣嘣……’的声音很是嘈杂,好奇是什么东西的他直到打开门,才发现院子外面空地上有不少会冒烟的怪车。和军中的其他装备一样,这种方方正正的怪车也是涂着迷彩的,它们除了形状像车之外,其他都不太像车,轮子居然还被铁皮包着,一根大炮筒子竖放在车顶上,其中还有一辆车炮口高高的仰起,几个穿军服的士兵正围在那炮筒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娘的,这是什么家伙?拖拉机吗?”大江东终于想起黑龙江那边耕地的拖拉机,那东西也是铁做的,和这个有些像。 “管他是啥。”昨天晚上吓瘫了的伍老财在见过天上的飞艇之后,就对其他东西开始无视,他私下里已经编好了段子,准备回屯之后好好说说那大飞艇了。他的命大,下半夜没被日本的迫击炮干掉,现在摇身变成了战斗英雄,嘴上叼了两根烟,神情得意的很。 “是…什么……对,是会自己走的大炮,听那些人是这么说的。”小屁孩没说‘自走火炮’,但意思还是明白的。昨晚上他差一点就死了,白刃战之后的一次进攻,冲到跟前的日军一颗手榴弹砸在他肚子上,万幸没爆炸,他拽起那个尾巴又扔了回去。经此大难,他习性未变,对各种武器反而愈发好奇起来,白日里他稍微睡一会就起来,院子外那些大家伙他早就看见了,中午还好奇的围了上去,直到被那边的士兵劝退才作罢。 “自己能走,那不是木牛流马吗?”江大东嘀咕着,这个时代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 几个战斗英雄在讨论木牛流马的时候,另一侧的院子里,装甲试验1师师长,王世谦少将也看着那些木牛二型自走火炮。 在俯冲轰炸机还没影子的时候,总参为了增强战车的突击性能,就给装甲师配备了自走火炮,开始的时候只是搭载75mm野战炮的自走炮,而后和德国签订军火合同之后,又要求通化拖拉机厂设计一款能搭载两点二吨的150mm榴弹炮,幸好两种炮虽口径相差一倍,但重量只增加了一吨,在木牛一型自走火炮的基础上,扩大车体,加固支撑,靠着八十马力柴油机,木牛二型自走火炮就是在速度上比木牛一型慢了四公里,其他并无变动。 不比75mm射速和用量,昂贵的150mm榴弹炮虽然炮弹基数多了二十发,但一场大战下来,炮弹用的极少,唯有在关键时刻这些榴弹炮才会被拉上前线。为了机动,不光火炮自走,其炮弹以及药包也被装在两辆配套的履带装甲运输车里,这样一炮三车,一个重榴弹炮营就有四十八辆车,加上人员运输车,这几乎是一个坦克团的编制。 一个重榴弹炮营两个75野炮营,这就是装甲1师炮兵团的配置了,再配上一个战车旅、一个步兵团、一个机动工兵营、一个侦察营、一个战车修配营,和一些附属的后勤、辎重、通信部队,整个装甲师就齐全了。只是战车、火炮能够机动,步兵如果要大范围机动就不知道是坐什么好,以现在战车二十五公里的速度,骑马还好些,骑自行车就追不上了,而要在士兵脚下按上轮子,那费用实在是太大了。 装甲师在杨锐独自建议下成立,好在底下的学生都已经习惯先生的奇思妙想,开始还对装甲师只是寥寥,但等看到战车集体突击的威力,一个个又像打了鸡血那般兴奋。因为日俄战时火龙部队王世徵的牺牲,他的堂弟王世谦被任命人装甲1师师长。 王世谦也是南洋公学退学生,军校一期生,他原来是在工兵部队,在王世徵牺牲之后,调到了装甲师的前身火龙部队。堂兄就是死在日本人手上的,此次中日开战,王世谦就想把手底下那些老虎放出去冲击一把,最好是从盖州一直冲到旅顺,把日本人压的落花流水,但他的请战书被杨锐亲自批复:勒令装甲1师驻守辽阳,不得妄动。 这一次因为四三三高地被日本爆破,整个盖州防线危急,总参才调了一个坦战车营到了盖州后方待命,而自走重榴弹炮营则被命令到大清河河谷支援前线。总参的意思是先把重榴弹炮用上,如果104军不能在重炮的支援下夺回前线阵地,那战车营再上。命令虽然同意了装甲师进行初战,可却又规定战车只能到大清河一线,不得逾越大清河南岸。战车的威力王世谦是深知的,但这样限制的使用,只让他心里感到憋屈,何时才能驰骋沙场啊? “那炮怎么了?”王世谦问向身边的副官。他正在打包行李,早上张郎寨拿下之后,他准备观察阵地的事情就泡汤了,自走重榴弹炮营也要撤退。 “好像是一辆车出了故障吧。”副官放在正在收拾的东西,看了窗子外面一眼说道。 “被日军炮兵击中了?哎,不对,这不可能。”王世谦再次问道,不过他自己觉得这也不可能。没有飞机观测,要想知道炮兵阵地,即便有最先进的侦测系统,那也要三天以上才能确定阵地位置执行反炮兵任务,这还要求炮兵不会更换炮位,且装备最新听侧系统才能做到。日本人要是能把炮弹打到榴弹炮营阵地上,那一定是天照大神降临。 “应该是机械故障吧。”副官看着那根竖起的大炮管子缓缓的落了下去,如此说道。“自走炮做的太仓促了,不如战车稳定性高。” 己卷第五十八章斡旋 王世谦听闻副官如此评价,心中只想着装甲师不知道何时才能放开限制投入战场。在他的感觉里,先生是太谨慎了,以日本那样的岛国,只要一开战就被打蒙,失去先发优势,那将万劫不复。他如此想,总参的参谋中也有不少人这样想,但杨锐心中对日本没有顾虑,却对列强有很大顾虑,就像他之前出的那些书一样,中国如有一百个人学,日本则有上万人学,这就搞不懂是在爱国还是在害国了。 对于后进国家而言,新技术的出现,如果不能完全被自己运用,那就只能造福于列强,因为不管是科技底蕴、工业基础、人员素质,列强都比中国更强,技术越进步,中国就越落后。同时,他还顾虑一旦坦克提前出现,各国大造坦克的情况下,一战将不再是堑壕战,而是坦克攻防战。如果是这样,德国无论如何拼不过英法,毕竟战时德国的外贸是被掐断的。 种种原因,使得他把装甲师放在最后,唯有在战事危急的时候,才让其出动救急。原本,在夺回大清河河谷,确保四三三高地无忧之后,抽调到盖州后侧的那个战车营重新回到辽阳以待命,可却有一些事情发生,改变了它们的命运。 入夜的美国三藩市,杨锐此时正在会见一个神秘客人,那就是龙虎山天师张元旭。 八年前他还有另外一个叫做Y大师的和尚被杨锐哄来这里装神弄鬼、预测地震,但那时只有华人肯信,三藩市的洋人根本就不信异教徒所说的4月18日早晨会有地震的预言,只是有些胆小谨慎的洋人为防意外还是在那一日早晨五点钟就起床出门,到五点十二分,七点八级地震准时开始,地动山摇之后三藩市一片火海,之后的事情就是华人临危救人的故事了。 不过事情到此还没结束,白人传教士认地震是异教徒召唤撒旦的原因,好在一些被救的白人知恩图报。力辩华人救人之举,加上全国报纸对此事广泛宣扬,中国撒旦之事才不了了之;三藩市的地震结束后,按照之前的计划。四个月后张元旭带着Y大师又来到智利的瓦尔帕莱索,宣布此地会有地震,智利人此时已经知道中国传教士的名声,对华人也不算歧视,虽然半夜起床比早上起床不便。但还是信了,全城戒备之后地震中唯有少数人遇难; 又过了两年,已经被华人尊崇为神仙的张元旭和Y大师来到意大利墨西拿,在宣布此城将发生大地震的同时,两人被罗马教皇和意大利政府驱逐出境,因为对此早有预料,复兴会暗中推波助澜,将意大利地震预警之事广而告之,引得全世界洋人报纸都关注意大利地震是否真的会发生,上帝是不是能庇护意大利并驱除中国撒旦。万众期待的12月28日凌晨五时点二十五分。墨西拿城准时发生七点二级地震,全世界眼镜碎了一地。 和江湖骗子一般,张元旭和Y大师事后婉拒光绪召见,宣称因泄露天机已折阳寿,需要闭关修炼云云,之后他们也不回国,而是在因连续见证奇迹、饱受美国人民爱戴的三藩市安窝,但两人越是低调,所引起的争论就越大。虽然在西方各国科学家的多方位证实下,中国传教士只是掌握了一种地震预测术而已。并不是上帝不保佑罗马,但这只是洋人单方面的辩白之词,在整个华人世界,上帝不灵道士和尚灵已成真理。信洋教的华人开始大规模退教。 华人退教不是杨锐的主要目的,三次准确预测地震将张元旭和Y大师铸造成神后,两个神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力劝华侨买开国债券,同时鼓吹大中华顺乎天运,必定国运昌盛,至于其他还要做的事情。那就要看杨锐的安排了。 “大人别来无恙啊!”张元旭一身道袍,仙风道骨,但他对于眼前真正的神仙很是恭敬。 “呵呵,天师亲来,辛苦了。”杨锐很客气的对他拱拱手,“王上从你出国,就一直念叨啊。” “我也…我也想皇…王上啊!”张元旭已经被朱宽肅封为国师,只是这个国师的传教事业一直在国外,“可是现在三藩市信教的洋人越来越多……” 放他和Y大师出洋一是这几年地震只在国外,再是建国之初需要发动华侨买债券,至于传教,不是杨锐的本意,他要是的是华人不信洋教,而不是洋人信华教。 “当地的传教士没有抗议?”杨锐笑着问道,他很满意现在的结果,除了复兴中华的愿景、复兴会的严密组织、衰而不死的皇权以外,悉心建立起的神权也是对抗洋教,凝聚国人——或者说是确保统治的利器,最关键的是,何时地震只有他才知道,也就是说,这种神权是被他完全操控。 “有抗议啊,他们恨我们可是恨的咬牙切齿,但是无奈一些洋人就是相信我们啊!”说道传教士,龙虎天师张元旭捻着胡子,深深担忧起来。 杨锐也通过情报局知道当下的情况,只道,“现在朝廷没办法保护华侨,很多事情还要求着美国,要是美国呆不住,你和Y大师还是回国吧。” “就这么回去吗?”张元旭有些不舍,国内传教士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好不容易在美国有这么一个传教点,他不甘心。 “回去的好。”杨锐说道,“这几年美国都没有地震,你呆着在这也没用。再说国际形势不容许我们在国外大规模传教,说到底,还是手里没枪啊。” “大人,回去也有洋教士啊!”张元旭说道洋教士就有些气愤。“在那里和他们斗就不如在这里和他们斗。” “不对,在国内我们是主场作战,这里只是客场,不过国内正在打仗,很多事情要看着洋人的脸色,你们回去就先歇一歇,而后等时机合适,再对那些洋毛子下手!”杨锐道。 杨锐‘洋毛子’三字一出,张元旭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意,之前他可没这么说洋人的。当下兴奋道:“大人,那我们何时能动手?” “过个六七年吧。”杨锐道。他此话一出张元旭就泄气,这也未免太久了吧。 “难道就不能早一些吗,大人。”张元旭道。 “早一些。怎么早一些?”杨锐见他不听话,语气便重了起来,“早一些动手,洋人的坚船利炮可就要打进来了,到时候你一张嘴能挡得住?”说到这他瞪了张元旭一眼再道:“传教有神迹固然重要。但手里没枪炮护着,我看你到时候可要被洋教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他们干这个几千年了,很是在行。驱除洋教一事你就放心吧,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要传教,最好全世界都信你的道教,这没问题,我乐见其成,但是这个目标必定要和朝廷的战略配合。要是有什么差错,那事情就会乱套。” 一切消息都是杨锐提供的,几次接连预测准确在张元旭眼里他已是能通天之人,现在杨锐语气一重,他背上就冒汗,当下道:“是我孟浪了,明日我就和Y大师回国。” “不要那么着急,今年回去就行了。”杨锐见他服软,温言说道,不过想到Y大师。他再道:“还有Y大师那边,你让他不要没事就四处放毒造谣,这么下去总有一天要出事的。” “是!是!大人。”张元旭擦汗到,Y大师其实是想讨好杨锐。宣传其为麒麟转世下凡,谁知道这马屁还是拍在了马腿上。 “你和Y大师务必要主意好安全,行踪也要保密,罗马教皇可是恨你们入骨!”杨锐再道,“实在不行就找情报局送你们回国。” “是,大人。谢大人关心。”张元旭再次鞠躬道。他见杨锐已经端茶,知道见面结束,同时夜色已晚,赶忙起身告辞。 张元旭走后杨倒没有马上休息,他坐在沙发上将张元旭这边的事情考虑良久,借助准确预测地震扶持神权虽是一时之念,但百年里如果次次预测准确,那百年后道教是不是会变成像伊斯兰那般专制是要好好考量的。不过随着对国情的日益了解,本土宗教的作用却越来越被他重视,要想毁其国,必先毁其史,而要想毁其史,那就必先毁其教,唯有在人们不再信仰曾经之信仰时,之前意识形态下所书写的历史才会被质疑翻案。 现在西洋已用洋枪洋炮成功打到了儒教,丧权辱国之下,类似达尔文主义、科学主义,唯物质主义那些头脑文化很快就会大行其道,这是他要极力阻止的。他要的是中西融合,而不是唯洋是从,或者说他希望自古而今传承的心灵文明能传承下去,人的天性可不受限制,自然舒展,每个人不崇物也不唯心,科技不会被斥之为奇技淫巧,心灵也不会贬之为大逆不道。当今西风东渐之下,神权正好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他相信就像无法解释穿越一样,那些洋人科学家和唯物主义者绝对无法解释为何百年来‘神棍们’能成功预测大多数地震。 杨锐越想越通畅,他发现‘神棍’的好处不光是用来驱除洋教,还能用来抵挡麦克思主义。要知道再此之前他的应对之策只能是极力对外开战,且力求一次也不输——在曾由天朝上国坠入苦难深渊的过程中,即便统一中国也不能阻止俄国十月那一声炮响袭来,只要中国国际地位一日不提高,半殖民地性质一日不改变,那些愤青们就会想着用更先进的主义来解救中国,基于此,他必须不断对外战争,不断的收回权益以争取民心和愤青,可一旦失败,复兴会就得下台,一旦妥协,他就会被斥之为帝国主义走狗。 从沉沦到崛起,仿佛是逆水行舟,保守是不行的,可冒进一样不行,前者将被愤青领导民众推翻,后者则会被列强绞杀。不过,神棍们将会扩大民众的接受度和团结度,神迹也会扰乱愤青们对头脑文化的崇尚——如果相信科学,那为何科学不能预测灾难?如果信仰麦克,那为何世界上还有如此接连不断活生生的神迹?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杨锐都在想着怎么最大限度的利用神权,不过在他刚到华盛顿的这一天,李子龙脸色发白道:“先生,俄国那边有动作,他们前几天忽然往远东增兵。” “什么?!”杨锐心猛然提了起来。“前段时间不是说……” 他正说话间,汽车已经行到白宫草坪,随着他下车和威尔逊总统见礼,准备好的乐队开始凑黄河曲。升黄龙旗,草坪的外侧,仪仗队开始鸣放二十一响礼炮。若是没有李子龙的那个消息,这一切都是极为美好的,可俄国的增兵远东让他很是心惊。毛子到底打什么主义,难道胜负未分也要背后捅一刀不成? 国歌奏完的同时,礼炮也刚好放完,威尔逊在对杨锐稽首之后开始致欢迎词,他说的极为简短,除了对杨锐的到访表示欢迎外,还表达了他个人的激动。 按照惯例程序,他简短几句之后,便是杨锐致辞。将烦躁的心情压抑,杨锐开始道:“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慕名来到华盛顿,久久注视白宫曾经有这么一个问题:为何一个如此巨大富裕的国家,它的宫殿却如此之小?为何住在里面的人四年就要搬家?难道因为大家不喜欢做皇帝吗。” 杨锐在讲演开头就把自己和美国以及白宫之间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对白宫和总统制的疑问反衬出美国民主制度的伟大和进步,顿时赢得在场所有美国人的掌声,特别在赞美美国之后,他又开始盛赞美国的门户开放制度,认为这是一种文明美好的外交关系。短短的讲演中,他被掌声打断十四次,原先对不着西装也不行握手的他有看法的美国人。在他有趣而睿智的讲演中也扭转了这种想法。 白宫草坪的上的活动结束,接下来则是到办公室座谈。清退旁人之后,威尔逊、国务卿布莱恩在对日本人进行谴责,以及表达自己的同情和不能参战的遗憾之后。开始关切的询问战况。杨锐对此并不意外,而是道:“总统先生,战争虽然越来越激烈,但日本人并没有什么进展,对于中国而言,因为战争来的太过突然。我们步枪的数量太少,现在只能勉强武装一百万部队,如果战争持续下去,日本人坚持不住的同时,我们的士兵将会越来越多。请相信,胜利一定属于中国!” 若是一周以前,威尔逊还不会相信复兴军的战斗力,毕竟打败清军那样的部队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在北京被占领的情况下,但随着一周以前日本人妄图通过地道爆破、包抄守军左翼的计划失败败,四三三高地上那一夜的战斗被译成英文在美国报纸上刊登,他终于相信中国军队并不比日本军队差多少,由此开始和内阁重新考虑这场战争达到什么结果才对美国最有利。 按照战争部长林德利.M.加里森的判断,中国军队只要不犯错误,应该可以打败日本陆军,并将日本赶出南满,如果幸运,中国军队还可以进入朝鲜,当然,只能进入朝鲜多山的北部地区,推进到平壤将是极限,要想占领整个朝鲜是不可能的,毕竟朝鲜是半岛,在日本海军占绝对优势前提下,中国军队越深入朝鲜,优势就会越发微弱。 战争部长如此判断,国务院远东司司长兰斯福德.米勒则认为如果中国在战争中胜利,那必须正视中国的崛起,在中国政府开始排斥欧洲殖民主义的同时,它将越来越需要一个能在国际上支持他的盟友,美国刚好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作为支持的回报,欧洲国家在华利益必定会转移美国手里。中国越是激进,那么他们在国际上就是孤立,他越是孤立,那对于能支持他的美国回报也就越大,美国的策略应该是全力鼓励中国激进,并且最关键的是要在支持中国的同时开始慢慢控制中国。 控制一词是米勒司长的报告里的用语,具体的方法他列举了两个,一是几年前赴美的留学生已陆续学成回国,这些人经受美国思想熏陶,不少人崇尚美国的一切,如果这些人能充实到中国政坛当中,那控制中国将变得极为简单,当然中国派往德国的留学生更多,但好在大多都是学习理工科的,这些人未必能进入国会和内阁。 除了人才渗透外,中国政府已经开始有计划的在整顿金融体系,米勒司长判断,中国政府在所谓的统一银元规格之后,下一步要做的必定是把银本位变更为金本位。如果能让中国的金本位,变成完全依靠美元的金汇兑本位,并派出美国银行界顾问进入中国国际银行担任要职,那对其经济将能产生重大影响,这是比修十条铁路都更能获利的事情。 除了人才渗透和掌控金融,米勒的另一个办法是鼓动中国对英国法国开战,他和国内的一些目光敏锐者一样,认为中国的崛起将是一件比日本更可怕的事情,中国打败日本也许不难,但打败英国却是很难的,中国敌人越是多,那来自美国的支持就越是重要,鼓动中国和欧洲列强相争并失败,是获取利益又不培养敌人的最好办法。 米勒的报告威尔逊看了好几遍,作为一个正人君子,他其实崇尚第一种办法,当然,如果第一种办法无法实施,那么他将会选择第二种办法。作为一个劝阻黑人学生申请入读以极力维持纯粹白人学生环境的普林斯顿大学校长,一个在华盛顿建立一套把联邦政府黑人雇员赶出办公楼‘隔离且平等’体系的总统,威尔逊完全是一个白人优越主义者,他对中国实在没什么好感,在他看来,白种人在亚洲的权利可以转移,但绝不能被剥夺,黄种人可以内斗以决高下,但绝不能和白种人平等。于是乎,他座谈时的心态只是关切的询问眼前这只猴子王战况,并无真正襄助之意。 “总理阁下,如果战争一切顺利,中国军队能不能进入朝鲜?”国务卿布莱恩问道,相对于威尔逊的白人优越,他是一个民粹主义者,并对于杨锐很有好感,从李鸿章道满清的那些贝子,赴美访问无一不是排场盛大,可杨锐和他的代表团简朴的像一个蹩脚小商人,并且,他听说杨锐的薪水只比普通美国工人多十美元,他喜欢这样的国家领导人。 战胜之后复兴军必定光复朝鲜,这是国内乐观主义者的臆想,而在国际上,鉴于中国军队的数量已高达一百万,洋人记者也有同样的猜测,但更多人认为为了不使英国开战,中国军队将会止步于鸭绿江一线。 “如果一切顺利,美国政府也能支持,我们可以进入朝鲜作战。”杨锐笑着道。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听闻杨锐如此说,威尔逊看了布莱恩一眼,但见其停顿不语,只好自己说道:“我们完全支持中国军队进入朝鲜作战,以给朝鲜人民带去民主和自由,据说在日本人的统治下,当地的民众过的很不好。”威尔逊毕竟是高知识分子,不善于说话,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有些游移,“但是美国的政体和贵国有些差异,如果白宫的提议被国会否决,我们依然依然不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只要光复后的朝鲜能遵循门户开放原则,我相信议员们会同意白宫的提议,还有我个人希望看到朝鲜能够独立并自己治理自己,而不被其他国家奴役和干涉。” “总统先生,日本和英国是盟友,如果进攻朝鲜,那么按照同盟协议,英国极有可能会对我们宣战。”杨锐绕着弯听威尔逊的话,意思是明白的,特别是他强调个人立场,那就更不靠谱了。“如果英国对我们宣战,美国能够给予我们什么样的支持?” “最低的限度只是道义上的支持,最高的上限是加入战争,但这不太可能。”布莱恩此时回过神来,开始说话:“不过我们将会尽力斡旋,促使英国不要开战。” 己卷第五十九章义愤 “这种斡旋将有多大把握?”杨锐不客气的深究起来,“如果英国对我国宣战,那么整个对外贸易将会中断,要知道现在我国的外贸商船百分之八十以上是英国船。虽然我并不担心进口货物,就中国目前的情况看来,进口越少越好,这样贸易赤字才会减少,但我担心出口,一旦英国宣战,即便我国有商船,他们也会封锁贸易通道,所以……” 看了一眼威尔逊,布莱恩以及一直没有说话的爱德华.M.豪斯上校——他是威尔逊好友兼亲信,一战中,他作为威尔逊的私人代表频频活动于欧洲,杨锐再道:“我希望战争以及封锁中贵国能给予我方货船方便,让他们能在合法的程序下悬挂贵国国旗,并且,如果这些货船进入菲律宾沿海,我希望贵国亚洲舰队能对其进行保护。当然,这只是保证了海运的安全,如果和英国交战,我还请求在对欧贸易中,贵国能准许我国商品通过贵国进行转口贸易,贵国海关对这些转口货物的销售给予便利,不要收取进出口关税。” 杨锐的要求并不过分,不过国务卿布莱恩道:“可是怎么能保证这些货物只是过境而不在美国国内销售?另外,他们怎么运到美国?” “他们并不运抵美国,而是在菲律宾做转口,而后在运抵欧洲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杨锐解释道,输往欧洲的人造油就是这么操作的,只不过那是非法的,每年打点要近百万美元。 考虑到菲律宾市场并不能消化多少中国原料,布莱恩看了威尔逊一眼,而威尔逊则看了爱德华.M.豪斯一眼,豪斯上校问道,“这钟转口贸易需要多久,如果只是在战争中的话,那并不是一个大问题。” “不仅是战争中,在没有签署协定前都需要做转口贸易。”杨锐强调道。“考虑到战争的多变性和封锁的长期性,我认为这个时间不会低于四年,所以我希望中国货物在五年内可以通过菲律宾转口,为了不使菲律宾市场造成动荡。那些货物可以不下船,只要更换单证就可以马上离港。” “这就是贵国军队进入朝鲜所需要我方的唯一帮助?”豪斯上校道。 “这只是其中之一。”杨锐笑道,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并不多,“除此以外,如果日军进入天津。我还希望贵国能支持我国军队进入天津驻防,而在我国最终获得胜利之后,之前清王朝时期签订的那些不平等条约,我同样希望贵国能支持我们废除。在当今的中国,每一个国家都有这样那样的势力范围,这不但影响我国国政,也阻碍了门户开放政策的实施。 英国货、还有他的盟友日本货在扬子江流域泛滥,德国货占领山东,法国货遍销云贵广西,俄国人则霸占着新疆、蒙古和北东北。这些国家的商人根本不交税,同时也不遵守当地的法律,甚至如果商家不购买他们的货物,他们很多时候还会胁迫那些胆小可怜的商店主购买那些并不实惠的商品。这是销售,收购也是如此,买办们横行乡间,总是能把价格压到农民毫无利润,直到破产的边缘。 支撑这一切的是关税制度、租界制度、以及治外法权制度,这些东西对中国而言是一条条铁链,它使得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市场彼此割裂。也使得门户开放政策无法实施。中国要想开放,那这些铁链就需要去除,毕竟中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每一个人民都追求自由和民主。这和一百多年前贵国那些追求独立和自由的伟大人民是一样的。在我看来,即便战后无法立即废除这些条款,但在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总有一天它们要被废除。” “尊敬的总理阁下,我同样对贵国成为独立国家。民众享受自由民主深表认同,但正如阁下所说的,这些东西要废除需要十年二十年,这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美国将至始至终的支持贵国实现这一目标,并将在适当的时候对贵国做出力所能及的帮助。”杨锐的抒情有些让威尔逊激动,他其实也是一个理想的民主主义者,在他看来,能把美国的民主理念推向中国乃至整个世界,那是美利坚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不过也幸好他死的早,不明白他今日的赞同会在二十多年后让美国受尽苦头。 新建不久的椭圆形办公室内呈现一种古典的巴洛克风格,杨锐和威尔逊就坐在办公室中央的沙发上,目光掠过古旧的总统办公桌,那几扇充满光线的落地窗,就能看见白宫的美国园。后世美国总统很多电视讲话就是以这作为背景。杨锐对这个办公室并无太过崇敬,他只觉得这个办公室比自己办公室现代多,特别是光线,银安殿内光线不足,还是要几块玻璃的好。 鉴于杨锐对美国的要求极少,只是需要保证悬挂美国国旗,注册于美国公司的商船顺畅的对外贸易,至于废除不平等条约,那只是希望,只需要不疼不痒的发表声明即可,因此,整个上午的会谈很是顺利。不过在临近结束的时候,豪斯上校向杨锐介绍了一个朝鲜的革命者:“总理阁下,朝鲜皇帝的密使李承晚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多年来他一直为朝鲜人民的自由独立而奔走,我希望您在合适的时候,能和他会面。” 美国人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条件,那就是那光复的半个朝鲜,应该以李承晚为总统。杨锐强笑道:“好几年前,我和李先生在美国见过,我很荣幸能再一次见到他。” 威尔逊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校长,而李承晚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并且两人专业都是政治学,也都是长老教的教徒,作为一个归化民,好几年前李承晚就和威尔逊熟悉了。听说杨锐和李承晚见过,威尔逊高兴的道:“那我们双方就没有任何分歧了!朝鲜人民有追求独立自由的权利,我希望看到在李的领导下,他们能享受现代文明和幸福……” 两个小时的会面很快结束了,愉快的谈话中,中美之间的第一个密约的框架终于诞生。密约中美方的义务是主要是三点:因为考虑到英国会宣战,美国五年内保证在美的中国商船安全和对欧转口贸易畅通;负责与英国交涉,尽量使其不参与战争,并在战后的谈判中负责斡旋。为中国争取最大的利益;如果日军从天津登陆并发动进攻,支持中国军队进入天津,并承诺在战后发表声明,支持中国废除所有不平等条约。 而对于中国,则要求:在东北击败日本之后。最少进攻到朝鲜三八线地区,并巩固之;光复之后的北部朝鲜同意由李承晚作为政府领导,但也必须遵循当地民意;支持中国废除不平等条约之后,中国应实行门户开放政策,对各国商品不得歧视对待,但为了保护本地工商业,在门户开放的过程中,可以有一个五到十年的缓和期,这段时间平均关税不得超过百分之三十,缓和期后。平均关税不得高于百分之十八,且国内现有的厘金制度必须废除。 白宫商谈完毕,杨锐在驻美公使陆征祥的陪同下前往驻美公使馆,而办公室里的数人却还在讨论远东问题。 “看来中国人要的并不多。”威尔逊满意说道,“我本来以为他一定要我们出兵参战,或者是要求一大笔贷款。” “他是一个有力量的人,他深信自己的军队就能击败日本人以及英国人。”布莱恩笑道,“我很欣赏这种自信,这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这才是他危险的地方,中国虽然标榜自己是民主的。但是复兴会控制着整个国家的一切。”豪斯上校也和威尔逊一样是一个民主主义者,他对远东有些担忧:“或许几年以后,他就变成一个独裁者。” “爱德华,作为一个已经实行几千年皇权的国家。他们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并不是每一个国家都能和美国一样,亚洲国家和欧洲国家一样,都存在着皇帝和专制,并且那里的专制制度比欧洲更深,他们施行英国式的君主立宪制要比我们的总统制好得多。”布莱恩为中国说着好话,“另外不要忘记了。中国即使有潜艇也没有强大的海军,他最大的战舰只有两千吨……真遗憾他们只能对付日本陆军,不能削弱日本海军。” “不,他们在纽约还造了一艘一万多吨的怪船。”豪斯上校纠正着布莱恩的错误,但他又补充道:“不过那艘船没有安装大口径舰炮,真不知道那些中国人是怎么想的。” 怪船美国人关注,杨锐也关注,但他现在虽然没空,陆征祥正在和他详说美国的形势,“布莱恩先生是一个纯粹的民主党人,他痛恨托拉斯和一切大企业,作为威尔逊总统的搭档,他正在极力推行新自由计划……” “还是说说那个爱德华.M.豪斯吧,他是什么人?看上去好像很重要。”杨锐心不在焉问。 “他是总统的密友和支持者,从神武元年威尔逊竞选总统的时候,他们就建立了极为密切的关系,威尔逊就任总统之后,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可以说,整个美国的外交政策都受到他的影响,他是一个极有影响力的人。” 一路上陆征祥都在想杨锐介绍美国的政局,虽然没有太用心去听,但他发现威尔逊和豪斯上校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两人是完全的民主主义者,特别是作为一个政治学出身的学者和一名政治家的威尔逊,他一直都崇尚英国的民主制度,认为这是民主政府的典范,而不喜德国的皇帝独裁制度。这一点是杨锐之前所不知道的,但显然,一个亲英的美国总统,加上一大批在与协约国贸易中获利的资本家,要想阻止美国参加一战,尤其是在英法势弱,行将失败的时候加入,那是不可能的。历史上卢西塔尼亚号事件之后,秉承绝对中立的国务卿布莱恩就是因为威尔逊完全偏向英国而辞职, 无法阻止美国参战,那德国就必定失败,而在它失败的过程中,中国该如何才能获取最大利益呢?杨锐脑子里想着这个问题,刚才在白宫和威尔逊交谈的时候,他根本没提欧洲的事情,也不能提。那是白种人的之间的战争,黄种人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另外太早的提及这个问题也无法达成什么结果,他相信欧洲一开战,美国人就会主动找自己谈。最可能的要求是在美国参战前,威尔逊要求中国严守中立,而在美国参战时,他会要求中国和美国一起对德国宣战。 排除李承晚关系到对朝政策,中国若和美国在对欧洲事务上保持一致。那就会有产生两个问题:一是如中国对德宣战,战后将如何赢得德国好感,毕竟下一步工业的重点就是大规模引进德国技术;再一个就是外东北的收回,如果军队派到了欧洲,和布尔什维克签订收回外东北协约之后,在白俄的鼓动下,英法,甚至是美国一定会阻止中国履收回外东北,若几十万人派到欧洲参战,岂不是成了人质? 随着对国际局势越来越了解。杨锐倒越来越佩服列宁,他一上台就和德国签停战协议,赔款送货割土地,想尽办法给德国续命,从国家的层面上,这是卖国,但在执政党的层面上,这国卖的再好不过!只有资本主义国家被战争牵制,并被战争削弱,苏维埃政权才能建立;而在亚洲。列宁的算盘也打的漂亮,承诺放弃帝俄时侵占的领土,可以让这些不在布尔什维克控制外土地上的民族主义者和白俄军队交战。这对于中国,则涉及到一个选边问题。要想拿回外东北,前提必定是承认苏联,承认苏联那就是站在欧洲的反面,因为外东北地区不可能是苏联清除白俄之后再转交过来,收回远东的同时就必须消灭这一地区的白俄军队。 总的说来,收回外东北有两条途径。一是和承认苏联并签订条约,而后消灭要收回地区的白俄军队,代价是被西方敌视;二是趁俄国内战主动出兵外东北,而后与苏联红军死战之后签订停战条约,二战时借德国入侵良机签订收回条约,代价是再来一场国战,远东或许能打赢,但中亚呢? 若不是外东北原本属于中国,杨锐对那里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战略上看,十个外东北也没有中亚重要,即便保留那三个弹丸小汗国,但能把国境线推进到黑海并与波斯接壤,这放在后世是做梦都要笑出来的事情。另外,和臆想不同,即便中国废除不平等条约且不和西方交恶,可这样中国的工业品就能销售到国外?这个时代没有关贸总协定,有的只是殖民地,日本若不是和英国结盟,他的商品能进入扬子江流域? 和苏联交恶,一战结束后,中国工业的劣质制成品在满足本国市场后,还能卖给谁?欧洲国家及其殖民地是不要想了,即便中美对等开放市场公平竞争,在规模、技术、资金没有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中国商品的竞争力将极为薄弱,反倒是苏联更适合做中国工业的试验田,当然这个试验田也是暂时性的,一旦苏联工业化建设完成,那它那种自闭的经济体系就会大量的驱逐外国商品,这个时候就要开战以争夺欧洲的殖民地了。 回公使馆的汽车上,杨锐反复的想着这两条出路,这一条路是学习日本,认个美国当老大,卖命之余循序渐进废除不平等条约,在洋人施舍的夹缝里发展,二战后做个地区霸主,成为美国制约苏联的工具,但以中国的体量想来是不可能,在以后的某一天,一定会有广场协议;第二条路则是不认主子,直接和英法等国翻脸,强制废除不平等条约,这等于给苏联挡子弹,分摊英法的火力,但要是能借助德国技术和苏联市场,中国工业将高速发展,战后主导亚洲秩序,和美国平起平坐。当然,这有一个前提:一战时英法要对德进行战略轰炸,使德国工业损失严重,同时中国的教育要跟上,在一战结束后培养出足够的技术人才。 驻美公使馆在华盛顿的使馆区,和周围的欧式建筑不同,花两年时间改建的公使馆完全是中式建筑风格,这栋极富东方神韵的建筑竣工之后,日本人也想着对其大使馆进行改建,不过因为崇尚西化,这个据说只是提议,并未付诸实施。 进入早已准备好的办公室之后,杨锐才放下心思问向李子龙,:“俄国增兵远东的事情有什么细节吗?陈去病那边有没有汇报?” “电报就是陈大人发来的,据说是因为一个对华友好人士的悉心提醒,俄国想在远东发动战争的事情他今天才得知。”李子龙说道,“陈大人认为这些对华友好人士应该是亲法的官员。” “亲法官员?”杨锐有些差异,“法国怎么冒出来了,他们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 “总理,陈大人电报上说,自从法俄结盟,俄国的民主份子就开始活跃,他们希望俄国能和法国一样实行民主政治,好从沙皇手中分得权利,官员中也有不少人是亲法的。上一次日俄战争前,法国就竭力阻止俄国对日作战,但战争还是打了起来。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法国人认为俄国陆海军的虚弱使得德国人更加猖狂,这也是德国人敢在摩洛哥事件上强硬的原因。法国人认为如果俄国再次加入远东战局,那德国人很有可能就会进攻法国。” 李子龙说着电报上的意思,之后又将电报递给杨锐,他草草看过之后忽然怒道:“上一次日俄开战就是德国支持俄国往东扩张,这一次不会又是德国老在搞把戏吧?他们这样好让我们和俄国打起来,以缓解他们在欧洲压力?” 杨锐的问题李子龙无言以对,但既然俄国会增兵远东,那一定和德国脱不了干系,还有英国这根搅屎棍也估计有份,难怪英国那么老式把铁路给自己军管,原来后招在这里啊! “砰”的一声,杨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娘的连续被德国人出卖两次,这让他有何脸面去见那些拿大把德国马克、一个劲的把德国当猴耍的穿越者?难道德国人遇见别的穿越者智商就为负,碰上自己智商就瞬超过一百五?这也太不把自己当猪脚了吧! 气呼呼的屋子里走了几圈,杨锐说道:“给情报局和总参去电,让他们对俄国增兵意图进行判断,装甲第1师备战,分出一个坦克营空运到蒙古,还有空军,俯冲轰炸机全部转场到东北和蒙古机场,只要德国……不对,只要毛子敢开战,那就把坦克杀到俄国那边去!” “是!总理。”李子龙闻言身上一震,总理这定是气糊涂了。就他磨磨唧唧出去时,杨锐把他叫住了。 “前面的那些都取消了。”杨锐说道,他抽着烟,心已经安定了下来,“先给重安发电报,让他尽力在俄法之间斡旋,通过法国在俄国的影响力打消俄国再次在远东开战的想法。总参和情报局那边,让他们分析俄国的战略意图,如果俄国敢进攻,那第一仗务必要集中优势兵力,打稳!打赢!打狠!要让俄国知道真要开战,他们即使能胜利,也要付出不低于日俄战争的代价。” 他交代完这两份电报,而后再道:“让大家准备一份方案,想想明天我和威尔逊打高尔夫球的时候,俄国增兵远东、想趁火打劫侵占中国领土事情应该怎么说才能激起他的义愤。” 己卷第六十章阚三郎 战争已经进行好几个月,日本人进攻京畿的传闻也流传了不短时间,但在历经初期的恐慌,在看到各地部队入京,京城的百姓已经对战争不再惧怕了,一些逃到租界的人看到战争似乎只局限在东北一地,也就肥着胆儿回去了。 现在的京城可不是以前的京城了,在内城整理修饰完之后,外城跟着也焕然一新,并且,津京之间的道路也试着用洋灰修建,而四处光秃秃的山岭,随着三次植树节基本上都种上了小树苗,也许要不了几年,一树不长的京畿平原就会变得郁郁葱葱。 除了各处的更加增加美好的环境,因为旗人退出而萧条的街市,则因为各地部队的到来而变得繁荣,部队休息的时候,时常可以看见那些憨厚的大头兵进城参观,外城的正阳门大街、大栅栏、打磨厂,内城的东四牌楼、新街口、东单牌楼,以及各处的庙会,都能见到他们的踪迹。准许士兵入城是总监部(总政)特别要求的,各省来保卫首都的士兵,总要让他们能进首都知道自己要保卫的是什么吧。如今北京建设的这么好,士兵们进来回去知道自己守的是这地方,死了也是值得的。 总监部的提议是有道理的,至于兵民之间会不会冲突,那就要看部队的政治工作和居委会的组织力度了。可喜的是,士兵知道这是首都,是皇上住的地方,一切都很守规矩,而百姓见当兵的秋毫无犯,还能做些买卖,也极力欢迎。双方融洽之后,商家开始专门做入城士兵的生意,更有些成衣铺子和鞋帽店则暗中仿制迷彩军服和军靴军帽,这些东西年轻学生最是喜欢,特别是仿做好的迷彩军服,学生们想着办法买。 春日的长安街上。马车里谢缵泰眉头紧锁,无心去看褪尽冬装初现丽容的北京街市,而是想着刚才和法俄驻华公使的谈话。 俄国增兵远东的消息是驻俄公使陈去病传来的,情报局借助布尔什维克在俄国的力量。也证实了事情确实如此,但他在面见俄国公使克鲁平斯基的时候,他却完全否认有这件事情,这个有些无赖的俄国人,有一种鸭子抖水的本来。很善于把该承担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即便是有证据,他也会两手一摊,而后告诉你这是彼得堡的决定,他无法做主。 相比俄国人的无赖,法国公使马士理却是务实的,他首先表达自己对这一事情严重关注,并且坦诚法国完全不支持俄国入侵中国。不过在如此表态之后,他又说了一句让谢缵泰极为震惊的话:那就是据可靠消息,中国如果战胜日本。军队休整之后将进攻俄国。 谢缵泰闻言之后心中狂跳,这这句话是杨锐承诺给德国海因里希亲王的,不想法国人也知道了,可法国人是怎么知道的呢?在心头狂震的时候,谢缵泰面不改色的宣布这是造谣和诽谤,坦诚中国的敌人只会是日本,甚至只要日本不咄咄逼人,那连日本都不想敌对,何况比日本更强大几倍的俄国。 或许本来就不想相信这一消息,或许谢缵泰神色自若取得了马士理的信任。法国公使并没有再追究这件事情,而是表明请谢缵泰等待消息,希望两国在阻止俄国发动远东战争上达成一致并进行合作。 法国是俄国的盟友,也是俄国的债主。法国对俄国的方方面面都渗透的极为彻底,得到法国人这样的许诺,谢缵泰心中稍安,不过他却依旧担心俄国会铤而走险,特别是蒙古。 神武前一年的农历六月二十六,复兴军发动崇祯计划。一夜之间就占领京城,与此同时,林西独1旅悄然到达库仑,在内应的协助下,部队很快就控制了整座城市,特别是控制了活佛哲布尊巴丹。外蒙几个月前的独立会议以及向俄国派出代表团的内情早为复兴会所知,那些想着独立的蒙古王公在刺刀下都承诺绝无独立之意;而去彼得堡的代表团也在半路上遇见故人,几经谈判之后,代表团唯有少部分人继续西行,多数人返回蒙古。 按照原来的历史,代表团将在润六月二十一到达彼得堡,并以活佛的名义请求俄国支持蒙古独立,几个月之后武昌起义时,王公们在俄国领事的支持下正式宣布独立,但在这个时空,复兴会比历史提早几个月的行动使得蒙古王公和俄国都措手不及,尤其是独1旅一夜之间就控制库仑,更让俄国领事刘巴无计可施。 库仑和北京的矛盾除了王公们的野心,还在于清末实行的新政——不断的强制开垦牧场使得牧民怨声载道,而王公们原先享有的特权也被贪腐的官吏侵蚀,这才使得独立密谋在辛亥年诞生。有陶克陶胡现身说法,有新朝皇帝的圣旨,整个蒙古境内的强垦都会停止,新政也将终结,王公们欠俄商那些烂账也将有新政府负责偿还,除此,飞艇还运来一百万两的白银,活佛和想着独立的王公都收买了一遍。 如此作为之后,俄国人完全找不到借口,而此时中国适时抛出蒙古铁路接款计划,就是希望野心得不到实现的俄国能隐忍到蒙古铁路修成之后再发动第二波行动,不过此时俄国已经深陷欧州大战,无力东顾下中国可以借助铁路迅速增兵蒙古,将俄国势力彻底逐出蒙古,这就是杨锐以及整个政府的谋算。不想中日一宣战,还没等分出胜负,英国人日本人德国人一通忽悠许诺,俄国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谢缵泰出了公使馆之后没有回外交部,而是直接去到总参,杨锐临出国前就对事情有交代,万一英国宣战、或是俄国出兵,外交部和总参务必要密切配合。 “重安先生!”马车进入固山贝子府的时候,贝寿同就收到了报告,他亲自出府外迎接。 “季眉啊……”谢缵泰眉头依然紧锁,不过他也知道外面不是说话之地,而且事情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而又道:“还是进去说罢。” “这边请。”贝寿同闻言赶紧把他带入府内会议室,里面诸多参谋都已经在等着了。 “我上午去面见了俄国公使,他对国内的行动毫无所知,只推说绝无此事;而法国公使则表示他知道这一消息。并且将和我们站在同一立场。”谢缵泰看着诸人道。“按照一般惯例,俄国如果出兵攻入蒙古,那必定是要借口的,不然国际上他无法交代。不过这也只是借口罢了,现在除了美国和法国,包括德国在内的诸国都支持俄国在远东行动。现在蒙古铁路只是修到了赛音山达,离库仑还有四百公里……” 他说道这里的到时候,贝寿同清咳了一声。道:“重安先生,去年冬天铁路公司没有停工,因为蒙古都是平原,加上对后期施工要求降低,这几个月下来,铁路已经修到离库仑还有两百公里的乔伊尔。俄国人那边其实也在修,他们已经修到了边界,距库仑还有近三百公里。” 蒙古铁路是和乌兰乌德相连的,俄国那边也修谢缵泰知道,并且这也是他无法阻止的。毕竟那是在俄国国境线内,但听贝寿同说俄国已经修到了边境,他吃惊道:“怎么就修到边界了?我记得那边全是山啊,俄国人怎么修的这么快?” “俄国人把西伯利亚还有远东的那些黄种人都拉来修路了,而且是不顾死活。”情报局俄国司司长何亚农说道。他山西灵石人,日本留学时入了复兴会,毕业后任军咨府第二厅第二科科长,后来安全局和情报局整改分立,第二厅被情报局收编,他这个第二科升级为第二司。依旧负责对俄情报。“现在铁路修成,修路工死了两万余人,达到了灭族的目的。” 虽然早知道的俄国人血腥,谢缵泰心中也是打寒颤。他有些焦急又有些无力的问向满屋子的参谋:“总参现在有什么对策?总不能看着俄国人进来吧!” “重安先生,总参早就有对俄作战的预案,特别是在蒙古方向。”贝寿同说道。“俄军的增兵其实还是针对远东军区,而不是伊尔库茨克军区。铁路俄国人虽然修到了蒙古边境,但边境过后到库仑还有三百公里山路,以俄蒙公路这一段的路况看。他们最多派两到三个师入侵蒙古。在入侵蒙古的同时,俄国人的主力将集中于黑龙江,到时候他们会给我们一个选择,要么同意他们对蒙古的要求,以促成蒙古独立,要么就背后抽刀子,在我兵力捉襟的时候南下和日军夹击我东北军。 现在蒙古方向只有之前的林西独1旅,现在扩大为蒙古独立骑兵师,有一万五千人,其中有一个营驻守在俄蒙边境的买卖城,其他部队则分别布置在库仑以北的整个俄蒙公路节点上。而黑龙江及吉林,现在以动员预备役师参战的名义保留两个军六个师……” 听闻贝寿同说完己方兵力,谢缵泰脸色有些发白,他急道:“那俄国人呢?他们有多少人?会派多少人来?” “蒙古方向大概在两到三个师,东北这边增兵之后初期能派出的兵力大概是十五到二十个师,后期则会增至三十个师。”贝寿同道。 “这……有胜算吗?”谢缵泰追问。 “按照之前的预案,东北这边是有的,但必须一次性击溃俄军,迫使其停战。蒙古那边则只能节节抵抗,以山地拖延俄军的进攻。”贝寿同道。“关键不在蒙古,而是在黑龙江,只要黑龙江这边将俄军击溃,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六个师能击溃二十个师?”贝寿同神色不惊,但谢缵泰脸色却越来越白。三个月的时间,久攻不下的日本已经把国内的二十五个正规师团的二十三个,十八个后备师团的十二个抽调到了辽东战场,也就是说,整个辽东已有三十五个日本师团;而复兴军,除了二十个正规师之外,还有二十个预备役师,可因为编制的不同,两者兵力大致相等,但因为复兴军要分守各处,这就使得堆积在防线上的兵力比日军少,不过好在辽东都是山地,日军这三十五个师团不好摆开,使得双方还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不过如果北面忽然出现二十个师的俄军。腹背受敌之下,防线将有可能会崩溃。 看着谢缵泰越来越不安,贝寿同道:“重安先生,这六个师是上次经历过奉天之战的。也算是老兵了,他们或许在作战上会比正规师差些,但拼命的本事绝不输于正规师。再说先生已经来电要求我们集中兵力第一战就击溃俄军,空军和装甲1师现在已经北上了。” “哦……他们北上了吗?那就好!”谢缵泰眼里忽然又了些神采,飞机和战车的威力他后来看了演习电影才知道的。按照杨锐所说的那种闪电战,也许六个师真的能击溃俄军二十个师。 谢缵泰重拾信心的时候,位于淳安的空军轰炸机部队正准备转场,从淳安到东北有一千多公里,部队是要经徐州、保定、赤峰才能抵达目的地农安,这座小城在宽城子北面六十公里处,距北面的松花江也只有七十公里不到。 考虑到遍及全国的洋教堂,保密期间部队要在半夜起飞,经过三个多小时飞行后在拂晓时降落,夜间飞行导航是最关键的。幸好飞艇部队已经总结出一套夜间飞行条例,无线电罗盘也越来越成熟,空军直接拿来用便好,唯一担心就是拂晓时天色不好,到时候油料耗尽不得不着落很可能会发生事故。 淳安空军司令部,轰炸机联队秦国墉少将一声报告,让正在屋子和政委讨论的潘世忠转头看了过来道:“子壮,进来吧!” 秦国墉表情严肃,闻言进入屋内,“报告司令。飞行员都已经动员好了,半夜即可起飞赶往徐州机场。” “好!你坐吧。”潘世忠温言道。“部队士气怎么样,这可是要连续飞三天啊?” “大伙早就想与敌一战了!”秦国墉有些兴奋,近两年的艰苦训练。飞行员们都有些疲了,所有人都想着对敌一战,而且是越早越好。 看秦国墉如此,旁边的政委单毓年中将看着对潘世忠笑道:“你看,我就说了吧,那些兔崽子早就心急火燎的要上前线了。你还要他们晚一天走,我看他们恨不得现在就走。” 单毓年一说,潘世忠也笑,他道:“我就是担心他们太过仓促,没有准备好就出发了。” 潘世忠虽然比秦国墉年轻二十多岁,但他根红苗正,且之前是飞艇部队的主官,他在天上转悠的时候秦国墉还在比利时留学,是以在空军中还是极有威望的,现在他如此说已经坐下的秦国墉忽然站起道:“报告司令,部队都已经准备完毕,飞机全在最佳之状态,将士们听闻俄人南侵,恨不得现在就北上御敌……” 秦国墉明显是激动了,虽然是前朝旧人,但他爱国之心丝毫未变,特别是有如此规模之空军,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如此宝剑,岂能深藏! “子壮,还是让部队再休整一夜,”潘世忠沉稳的道。“你们再把整个流程过一遍,即便是飞,也要先派一个小队先飞以确定安排确实妥当。俄国南侵还是需要一些时日的,不是说他们现在就开战了,期间外交斡旋、开战借口、后勤补给等等,这些东西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我们就只有两个轰炸机大队,老飞行员比金子还宝贵,千万不能再路上出事!” 潘世忠如此说,旁边政委单毓年也道:“是啊,子壮同志,我们时间还没得及,总参给我们命令是在半个月之内抵达农安,再说光我们着急没用,沿途机场也要统筹安排好啊,要不然你两个大队飞过去,停都没地方停。” 司令和政委都是这个意思,秦国墉只好道:“司令,政委,那我申请派小队先把航线飞一遍,等到了徐州再把沿途的情况情况汇报过来。” 见秦国墉执行要去,潘世忠严肃道:“你去了部队怎么办?乐不乐意都在这里给我呆着,明天跟着大队一起走!这一天都待不了吗?” “是,司令!”秦国墉见请求不被批准神色更难看,敬礼之后便悻悻离开了。 次日凌晨一点,在收到前队一切顺利以及天气预报部队一切无碍的电报之后,整个轰炸机联队开始出发。因为杨锐执意飞机要采用双机编队,是以空军的编制是四架飞机为一小队,四个小队为一中队,四个中队为一大队,而四个大队则是一个联队。联队就相当于陆军的师,是空军中的独立作战单位,一个联队算上辅助飞机共有飞机两百八十架之多,不过俯冲轰炸机联队只有两个大队,有各种飞机一百三十余架,和鱼雷轰炸机部队是不能比的,但就这一百三十余架飞机也铺满了整个机场。 灯火辉煌的机场,看着列队完毕的飞行员潘世忠有些激动,待每个人手中的碗酒都添好后,他目光炯炯,把诸人都扫了一遍才道:“同志们,干死老毛子!干!!”说罢就一仰头,把碗里的酒喝了! 司令临别训话如此简短,飞行员们错愕之际见司令把酒干了,他们也都高声喊道:“干死老毛子!”而后一仰头把酒喝掉,碗摔在地上。 砰哐啪嗒,一片瓷碗碎裂声中,联队长秦国墉少将喊道:“登机!” 月色灯火之下,飞机黑压压一片,在地勤人员的协助下,排在最前面的飞机发动机最先启动,它们喷出火焰,随后马达‘啵啵啵啵’的运转起来,随着跑道飞行指示灯转为白色,去除轮塞后,领队飞机最先起飞,十一缸发动机怒吼下,这些厉鬼一架接一架升空,它们升空之后也不离去,而是等着本中队十六架飞机集齐,这才排着整齐的队列往北飞去。 夜间为了防止碰撞,每一家飞机尾部都装有蓄电池供电的小灯。一排小灯消失在天际,接着又是一排小灯消失,很快八个中队就消失在淳安机场。看着最后一个中队的飞机消失不见,潘世忠茫然若失,部队就是自己孩子,每一个他都舍不得,但既然是上阵,总是会有伤亡,训练故都不少,何况是作战。 “怎么了?舍不得吗?”政委单毓年笑着问道。而后他又抬头看向满是繁星的天际,“哎,清明了啊,月亮居然是这么亮。” “鹰总不能老在窝里。”潘世忠自我安慰道。“回去等消息吧,四个小时后他们就要降落了。” 淳安到徐州直线距离有五百三十八公里,以飞机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算,他们三个半小时就能飞到徐州机场,但这只是理论上,前一批探路飞机就飞了近四小时才在日出前降落,今天之所以提前半个小时出发,就是避免天大亮被机场附近的百姓看见。 春天的夜里还是冷的,尤其是在千余米的空中,即便是穿着皮夹克,起飞之前喝了小半碗二锅头,阚怀珍少尉还觉得冷,但即便是冷他也是振奋的,因为他现在是奔赴战场。去年年中中日东海大战之后,报纸上的表彰名单中,他居然看见了胡琴斋的名字,更吃惊的是他的军衔,居然已经升到少校,这让同是军校毕业的他情何以堪啊? 以他对胡琴斋的了解,这个没什么背景的同学既然能晋升为少校,那一定是手上功夫了得,靠实打实功劳升起来的,大丈夫马上取功名,他能为何我就能?抱着这样的想法,阚怀珍开始玩命训练,规定是每日只能飞一小时,他每次上天都要多飞一刻钟;规定轰炸时只能以七十五度到八十度角俯冲,他为了能更准确命中,私自将俯冲角加大——有一次确实是加过头,飞机直坠到底差一点没改出来,不过即便如此飞机也是费了,改平的飞机砸在水面,左边的机翼完全断裂,而命大的他并无损伤,还自己爬出了座舱,被人救起。 此事一出,联队长秦国墉好好和他谈了一次,但训练本来事故就多,劝解之后也没处罚这事情就过去了,不过,这番经历让他有了个外号:阚三郎。 己卷第六十一章会来 夜间飞行只能靠前导机装载的无线电罗盘为指引,这款使用了近十年的产品越来越成熟,联队往北飞了三小时四十五分,飞行员就看到了徐州机场上方那两架盘旋的导航机。晨光未显之际,看见地面信号员打出一颗绿色信号灯,秦国墉少将摇了摇机翼,开始准备降落——他想尝试一下夜间降落的滋味。 随着操纵杆的下压,他飞的越来越低,黑暗中无法视物,好在全国的机场布置都是一样的,在降落跑道的两侧外延,都有一栋显眼且同样大小高矮的白房子,这是给飞行员降落时调整方位用的,而对地高地,只能是通过跑道上那‘T’字形标志灯来判断。马达的轰鸣中,看着‘T’字灯迎面而来,就在秦国墉感觉还要一段才着地时,机身猛的一震,轮胎已经促地了,他立马放松油门,关闭发动机,飞机继续往前滑行了好一段才停下来。 联队长带头夜间降落,第一中队那些老手也要跟着玩一把夜间降落,地勤人员赶忙把秦国墉飞机的机尾抬起,拽骡子一般把它拽到了跑道的一侧,以便给后续降落的飞机让出跑道。暗夜里,飞机一架接一架的降落,只等第一中队全部落地,黑暗忽然间褪去,晨光开始在东方朦胧。接着这些微光,着陆更加快速了,半个多小时后,几条跑道两侧都布满了飞机。 为了使飞行员不至于太过疲劳,俯冲轰炸机联队每到一个机场就休息一到两天,有的时候因为天气原因还要休息更久,不过他们还是在总参规定的时间内提前到达了吉林农安机场。在去沈阳司令部开会的路上,看着地图的秦国墉似乎明白了总参的意图:估计是要在松花江南岸歼灭俄军,不过等他身处东北战区司令部时,参谋长黄福锦少将的介绍的作战计划却不是这样的。 “冰雪已化,辽西辽南这边是水网密补,吉林也没有好到那里去,而装甲部队突击却是要选一块平坦的地方。所以选来选去最后没办法,只好选在这里……”黄福锦鞭子重重点吉林的扶余,看了在场诸将然后再道:“俄军要想威胁我们,势必会南下进攻宽城子辽阳一线。而出发点就是哈尔滨,从这里顺着东清铁路南下是最佳路线。扶余就在东清铁路上,是俄军南下的必经之地。 而对我军来说说,哈尔滨到长春两百余公里,被东西流向的拉林河以及松花江分割成三段。要想大规模的围歼俄军,就要选一个背河的地方,这样一旦我军突破,那俄军无路可逃,只能束手投降。满足这个条件的只有两个地方,一是拉林河南岸至松花江北岸这一平原,在此设立防线,等俄军大部过河摆开阵势发起进攻后,再将其一举突破,穿插分割后在拉林河以南将其歼灭;另外一个地方则是松花江南岸。这对于我军本是最佳地段,可惜,松花江以南河流密布,不适合装甲师突破穿插,所以此地只能放弃。 拉林河以南,松花江以北,并无横向河流,且此地地势开阔平坦,最适合装甲突击,届时。阻截俄军南下的六个师先在扶余沿东西向摆开阵势,以阻截俄军前锋部队,待俄军大部通过拉林河之后,我军再退至松花江北岸。以将俄军彻底引入战场。发动总攻之时,将炸毁拉林河铁路大桥,以封闭俄军退路,炮艇部队也将从拉林河上游西下至铁路桥附近,阻止俄军渡河,而装甲部队则从战场正面、侧面突破俄军防线。骑马步兵立即跟进,以分割俄军,攻击、占领、消灭俄军后方指挥、后勤、辎重中枢,彻底瘫痪整个俄军。 总而言之,我军要借助拉林河,在此进行一场大歼灭战,不必去想我们的参战部队比俄军少,因为一旦战线被突破,俄军后方接连被我军占领,任何一个俄军指挥官都会认为我军的兵力比他们多的多,而且整个战场制空权完全掌握在我军手里,任何一处的俄军想集结反抗,装甲部队、空军都可以将其击溃。河流阻隔,失去给养的俄军即便能窜逃也只能是往东西两侧,但失去了给养和弹药,人心也极为溃散,他们跑不了多远。” 黄福锦少将一口气把整个作战计划介绍完,看着聚精会神、颇感震撼的诸将似乎极为满意。其实他拿到总参的方案时也深受震动,第1军可是复兴军的宝贝,而装甲1师又是第1军的宝贝,这个师人不多,但日常的花销却是普通师的三倍。为了保密,装甲师老窝在山里,训练也只是一个连二十一辆拉练,虽然能想到把战车集中起来进行纵深突破极具威胁,可一个装甲师两百五十多辆只突击几公里的敌军防线,突破之后又基本不做迂回攻击,而是深入敌后几十公里以摧毁敌军纵深,任何人都会顾虑重重。 大规模装甲突击,特别是一个装甲师两百余辆战车往敌纵深突击穿插分割,这是包括装甲师师长王世谦少将也没有玩过的战术,从松花江北岸到拉林河南岸有三十七公里,要是己方突击到俄军后方,俄军不混乱怎么办?要是俄军还是继续往前进攻怎么办?种种问题困扰着参与此次作战的每一个军官,不过此方案是先生力推的,闪电战这种战法也是其独创的,积威之下诸将也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执行计划了。 参谋长黄福锦少将介绍完整个计划之后,战区司令官齐清源开始说话:“闪电战怎么打我们每一个人都清楚,可清楚归清楚,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但是!诸君要记住,两军对垒之时突击穿插,其实就是在白刃战,只要油箱里有油,那就不要去顾及你的后方,往前!往前!一直的往前!要记住,和白刃战一样,只要我们的刺刀扎中了敌人的心脏,割断了他们的神经,那他有再多的兵力也只能等着围歼。” 战时越紧张,齐清源就越是振奋,日本被堵在山地一侧他很轻松的应付,但此次俄军北来。他不已为忧,反而为喜。浑身炽热的去战斗,九死一生的去战斗,这是他的梦想。却不想,这一天真的是来了。 简短的作战会议开完,各部队主官签字之后,作战计划开始下发,秦国墉正想着何时乘飞艇去看战场的时候。一个矮个子军官忽然向他敬礼,“是秦国墉同志?” 看着对方的笑颜,再看他简章上的‘1’字,秦国墉感觉他好像是装甲师的师长,不待他说话,对方就自我介绍道:“我是装甲1师王世谦,秦同志称呼我鸣宇吧。” 俯冲轰炸机联队就是装甲师的空中炮兵,王世谦主动来打招呼秦国墉是不意外的,他也笑道:“那还请鸣宇同志称呼我子壮……” 秦国墉话刚到此,王世谦就道:“子壮同志。你是刚来东北吧?走,听说你要来,我这边早就让人准备好午宴给空军的各位同志洗尘了。”之后不由分说,直接把秦国墉几个拉上汽车,往预定好的饭馆驶去。秦国墉想着不能冷了装甲师同志的热情,可这热情实在是太过,一顿饭下来,他这边的几个人都是横着抬回住所的。 针对俄军南侵计划半个月内就布置完毕,除了轰炸机联队北调之外,关内华北战区也抽调一个预备役军出关以增强东北战区兵力。绕行秦皇岛的铁路也修好,列车日夜不断的往东北输送弹药,而蒙古方向,一个轰炸机中队和两个排的战车也被飞艇运至蒙古。那边也将来一场小型的闪电战,彻底击溃入侵的俄军。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可俄军只集结在哈尔滨东清铁路附属区,并未南下,不过那边的部队越来越多,整个远东军区的部队都动员起来。 俄军这边一动。历经第一次盖州攻势而无果的日军也蠢蠢欲动,再糊涂的人都知道,俄日之间肯定是达成了什么密约,要不然不会配合的如此默契。东北战区南北夹击之势渐成时,英国人则在南方督促两广自立,不过和美国签订密约的杨锐不在稀罕香港那个出海口,两广独立计划取消,那些被勾引的妄图独立之人一个晚上全部请去安全局喝茶。 眼见着两广独立无望,英国人又力推宋教仁,但国战之际,宋教仁轻重是非看的很清楚,他对英国人的力捧始终无动于衷。宋教仁不行,他们再找直隶总督赵秉钧,但这也没戏,国家大义不说,北洋军现在全在东北前线,华北全是复兴军,只要赵秉钧敢答应,那第二天直隶总督府就会被雷以镇铲平。从南到被转了一圈都无果,英国人也就不再折腾了,直接把孙汶给抬了出来,租界各大报纸都在给其正名,黄兴一案也在工部局巡警的证实下,是安全局所为,一时间租界舆论哗然,甚至连黄兴之子黄一欧也开始迷糊是谁杀了父亲。 孙汶到今日除了洋人捧着他,在国内,在华侨中已经逐渐失去影响力,但他依然是列强的一颗棋子,只要有需要,他就会被拉出来,油头粉面的打扮一番,用来恶心当朝政府。 英国人的手段只是暗中颠覆,若是一个对基层没有控制力的政府在国战之际,这番手段下来定会朝堂动荡,但复兴会控能制到每一个村庄、每一处街道,同时因为限价限购政策,战争并没有引发物价飞涨,加上这本是一场反侵略战争,全民激愤之下,英国的这一套把戏根本无效。 对于目前的中国来说,硬刀子比软刀子可怕,俄军的进攻如果没有被击溃,那东北战局就要悲剧了。俄军在哈尔滨集结,之前鸭子抖水一般的俄国公使克鲁平斯基按照彼得堡的意思照会中华政府:即日起停止歧视在蒙古经商的俄罗斯商人,禁止迫害俄国的蒙古友人……中国军队必须全部退出蒙古,并给予蒙古充分自治…… 俄国人自导自演,话语自相矛盾,谢缵泰接受他的照会后答复如此大事要等杨锐回来才能确定,克鲁平斯基也知道此时杨锐不在国内,在得知杨锐即将回国之后,他给了谢缵泰一个星期的期限以正式答复。 杨锐是在四月初七回来的,此时离历史上斐迪南大公被刺身死还有五十六天,离历史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还有八十四天。斐迪南被刺是不是一定会引起第一次世界大战他不知道,但斐迪南被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从他去年宣布前往波斯尼亚以来,塞尔维亚人的刺杀准备的很是充分。此人一但身死。那奥匈必定会报复塞尔维亚,至于之后的局势会怎么样,他一时间想不到。 烟雾缭绕的书房内,杨锐刚把斐迪南被刺一事肯定发生说完。谢缵泰就举手把他话打断,再侧着脑袋想了半天,只等杨锐一根烟燃尽的时候,他才深深吸了口气,神情凝重的说道:“竟成。这事情九成九会引起欧洲大战?我们千万不要参与其中啊!” “你是说,我们不要开枪杀斐迪南?”杨锐笑道:“你就放心吧,塞尔维亚人想杀斐迪南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已经准备了好几次。我们开枪杀人,怎么也没有他们杀人后被抓现行的效果好,你还是说说你的判断吧。” 听闻杨锐如此说,谢缵泰点头后道:“现在的局势下斐迪南被杀,那势必会引起欧洲大战。其一,俄国人想趁我们与日本鏖战之际坐收渔翁之利,这对俄国也许是好事。但对他的盟友法国来说绝对是件坏事。俄军东调,德国必定对法强势,第一次摩洛哥危机便是如此,那时候俄军主力全在东部,只要德国愿意,完全可以发动对法战争,可最后德国人为了面子,不和法国单独谈判以获取利益,而是搞了一个国际大会,大会上除了奥匈支持他。没人支持他,弄到最后什么也没有捞着。” “可第二次摩洛哥危机如何解释?那时候俄国的主力也在西线啊?”看着谢缵泰剖析法德俄三国局势,杨锐不由问到第二次摩洛哥危机。 “不能单独的看摩洛哥啊,在第二次摩洛哥危机之前。还有一次波斯尼亚危机呢。”谢缵泰道:“按照情报局的消息,波斯尼亚危机中,法国不顾法俄同盟,宣布这是‘一个不牵扯俄国重大利益的问题,法国公众舆论不能理解这一个问题会导致一场法俄两个军队都参加的战争’,也就是说。法国在这件事情上,弃盟友于不顾,使俄国单独面对德奥处于下风。到第二次摩洛哥危机时,俄国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同样表示:‘这是一个不牵扯法国重大利益的问题,俄国公众舆论不能理解这一个问题会导致一场法俄两国军队都参加的战争’,对其置之不理,把法国气的半死。这件事当中,也就英国人最为活跃,按照那时候的情报看,英军当时已进入战备,如果德军进攻法国,他们的远征军将第一时间跨过英吉利海峡,出现在法国北部。 俄国一直支持者塞尔维亚,斐迪南大公则是奥匈的王储,其如果被塞尔维亚人刺杀,奥匈必定对塞尔维亚宣战,这时俄国极有可能会对奥匈宣战;奥匈俄国互相宣战,趁着俄军主力东调之际,德国也将伺机会对法俄宣战;至于英国,一定会马上调停东亚战争,让我们和日俄停战,好使俄军撤回欧洲与德军作战。说起来德国宣战时机要看我们,如果我们和俄国继续打,他们会等我们把俄军削弱到一定程度再动手,如果我们和俄国停战,为了不让俄军有喘气之机,他们将会立即对俄法宣战。” 谢缵泰虽不是外交官出身,但身为一国外交部长,对欧洲的局势还是清楚的,他说完斐迪南刺杀后之后的情形再道:“法国正在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俄国和我们交战,但沙皇明显是被人蛊惑了,就想乘机削弱我们并拿下蒙古。法国人应该会很高兴看到欧洲出现危机,好使得俄国在远东部队调回欧洲,对于他们来说,俄军与我们交战而死就不如与德军交战而死。” “他们难道就不会再来一次波斯尼亚危机或者摩洛哥危机那样的表态吗?说这不是你的重大利益,两国军队不必要为此参战?”谢缵泰说的头头是道,杨锐开始站在反方角度质疑。 “绝不可能!”谢缵泰说道:“俄国上次在波斯尼亚事情已经被德奥两个羞辱了,任何一个俄国人都不会再在巴尔干问题上做任何让步,这不光是沙皇和他的官员,而是整个俄国高层的决心;而历经两次摩洛哥危机,法国也知道不紧紧和俄国站在一起,不阻止俄军在东亚作战,那即便英国站在他这边,也未必能阻止德国。” “那德国呢,如果斐迪南被杀,双方妥当解决,那么德国很有可能会像处理……”杨锐心中肯定谢缵泰对法俄两国的判断,又开始质疑德国,但明显,德国一切都准备好了,并且奥匈失去王储,老皇帝一死,奥匈就土崩瓦解,现在俄军主力东调,基尔运河也扩建完成,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开战时机了。 杨锐问题问到一半就不说了,谢缵泰知道他已明白这个问题没必要问。他忽然想到多年前杨锐就说欧洲必定大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竟成,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预料?” “我不是神仙,即便是神仙,世事变化无常,也是难以预料的。”杨锐失笑道,而后又岔开话题:“那我们就姑且认为斐迪南被塞尔维亚人刺杀后会引发欧洲大战吧。关键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欧洲大战,现在美国全力支持,我们一定要乘此机会夺回朝鲜和台湾,同时再和欧洲做生意,多挣些钱,至于到底站在那边,那就要看了。”谢缵泰无比轻松的道。 “那现在呢,俄国人那边怎么答复?”杨锐再问。 “拖是拖不过了。”谢缵泰兴奋之余想到当下的局势,又开始深思起来。“办法就是两个,一是按照俄国的要求,同意蒙古独立,再就是打一战,然后再请法国人调停。” “你认为我们同意俄国人的要求,他们就会放过我们?”杨锐感觉好笑。 “当然不会放过我们,可是等他们想动手的时候,欧洲事发他们已来不及了。”谢缵泰道。“你不是说一旦闪电战开打,就会影响欧洲大战进程。如果我们不进行闪电战,能把俄军拖到欧洲那边事变吗?” “即便影响也顾不上了。”杨锐摇头。“不在一开战就把俄军打怕,他们只会越来愈多。万一欧洲局势不像我们推演的那样该怎么办?俄日两军加起来人数超百万,东北是怎么守也守不住的。” “那日军……那台湾那边怎么办?”谢缵泰问道。飞机是复兴军的利器,对日作战中它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飞机一旦暴露,对日作战的突然性很有可能会失去,所以他很担心对俄作战会影响欧洲大战外,还怕它影响对日作战。 “日军三十五个师团已经上岸,国内就留下两个正规师团了,没过来的六个后备师团都是新人,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装甲师击溃俄军之后迅速南下击溃盖州一线的日军是不难的,而安东一侧的日军久攻无果一定精疲力竭,到时候突击部队迂回穿插,这边的日军也能堵在鸭绿江以西。”杨锐说道。 “我们哪来的突击部队?”谢缵泰对东北战局是清楚的。“日军久攻无果,我军也定时伤亡惨重,哪还有力气迂回穿插。” “呵呵,重安,在我回来的时候……”杨锐看着他笑,转口道:“你应该没去城外的军营里探察吧,你要是去看了,就会发现那些士兵的步枪口径都是11mm的黑火药步枪。”见他还是不懂,杨锐只好再道:“原先京城外面的部队半数以上都已经出关了,现在城外那些军营不少都是空的,一些士兵也是由各地抽调来的民工假扮的。” “啊!!”谢缵泰脸色大变,他急道:“日…日本人要是登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死战到底了!”杨锐目光转寒,他敢断定,日本人一定会来的。 己卷第六十二章开始 靡靡嗦嗦的日本邦乐中,刚与俄国驻日大使马列夫斯基会完面的外相加藤高明微笑看着桂太郎道:“露国已经承诺,不管支那如何回应,他们都会南下作战。” “纳尼?”桂太郎有些吃惊,忽而又开始振奋。三个多月作战陆军无丝毫进展,民众早就有意见了,想当初日露对战的时候,陆军是一个胜利接一个胜利,那像现在。原地度着步子,桂太郎道,“英国人给了露国什么?还是……露国想要我们给他们什么?” “英国人不会给露国什么,露国问我们要的东西也被我否决了。”加藤依旧微笑,“支那人人在北满有二十多个师团的后备兵源,露国是不会放心的。如果我们战胜支那,那他很担心我们乘胜追击到昌图以北;如果支那战胜我们,那就更要在此之前把他们消灭了。远东移民太困难了,到现在为止,整个西伯利亚也只有六十万露国人,而支那人光黑龙江就超过八百万,这些人里面还藏着一只军队,露国人害怕了。” 桂太郎虽是元老,但对于外交之类的东西明显不懂,现在听闻加藤明言其中原委,不由深深点头:“那他们要什么,同意以我们提出的内蒙古分界线了吗?” “没有!他们提出以北京经线为界划分两国在内蒙的势力范围,而不是我们提出的以东部四盟和西部二盟的境界线为分界线,并且他们还要我国承认其在支那西部享有特殊利益。”加藤道,“我只答复战后考虑前面一个问题,不过后面一条我没有考虑就拒绝了,我们不能违背和英国的协议,西藏已是英国的势力范围。” “英国人?”桂太郎笑道:“现在他们还是一个盟友吗?”他嘲讽后又道:“居然和曾经的敌人成为了盟友,而我们自己的盟友却袖手旁观,这就是可恶的政治啊!” 桂太郎骨子里是喜欢独国的,所以见他如此加藤高明并不意外,他转而问道:“阁下。露国人从北面进攻,我想对支作战很快就要胜利了吧。” “胜利?”桂太郎摇头道:“支那是一个大国,即使东北完全被我们占领,他也可以退到辽西山区。或者辽东山区,特别是通化,那里已经堡垒化了。真正能击败支那的还是要占领北京——支那人不是很骄傲明朝皇帝曾经与北京共存亡吗,那我就俘虏他们的皇帝,彻底击败他们。让他们以后面对想到大日本陆军的军刀就要浑身颤抖!” 桂太郎眼睛里冒着光,直隶平原大决战是他十八年前的理想,可那时执拗往西进攻的他却被天皇的敕令召回国内养病,这一次中日再战,他相信大日本陆军的军靴一定会踩在紫禁城的承天门上! “阁下,田中少将求见。”桂太郎憧憬着杀入北京的时候,佐官忽然报告田中义一来了。加藤高明这边事情也完了,待田中义一进来的时候,便起身告退了。 看着加藤远去,田中义一兴奋道:“阁下。支那传来密报,支那军北京防线空虚,很多部队都已经抽掉出关!” “纳尼!!”本已端坐的桂太郎忽然从榻榻米上跳了起来,他看着田中义一不敢相信的道,“这怎么可能?!支那东厂已经屏蔽了一切消息,甚至连红十字会都不允许进入战区,这是…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阁下,这是英国军情五局的情报。”田中义一稍微喘了口气,他刚一得知消息就跑来了。“支那华北军从承德、朝阳、阜新一线进入东北,而不是走我们关注的山海关锦州一线。而且这些部队不携带火炮等重武器,昼伏夜行,这就是我们在山海关无法发现他们的原因。”田中义一兴奋难以言表,“支那东厂虽然将我们苦心经营的情报网毁灭。但遍及支那各地教堂还存在。承德、赤峰以及阜新三地教堂的神父都收到教民报告,说这半个多月以来,村子里的狗一到晚上就叫的厉害,月光清晰的时候他们还能看见抹黑赶路的支那军。” “索嘎!”桂太郎点头之后追问道:“那能知道支那抽调了多少军队出关吗?” “领事馆领事在接到神父报告后派武官去计算过支那军一夜通行的人数,按照他们的预计,一夜可以通行一个师团作用的兵力。从几个教民的回忆算,抽调行动已有二十二天,也就是说,支那最少二十二个师团开到了关外。”田中义一说着情报的细节,话到结尾忽然道:“真不知道支那人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国家,杨氏对他们已经很好了。” 桂太郎把田中的话听完只想着前面的那个信息,如果支那华北军有二十二个师团出关,那直隶平原大决战似乎可以开始了。到时候陆军从秦皇岛和天津两地登陆,分两路冲向北京,支那要全国慌乱了吧……桂太郎把事情想的很远,一直想到自己俘虏皇帝后,指定杨竟成亲来下关春风楼签割让满蒙条约的时候,才猛然醒悟过来。他看见田中义一正盯着自己,忙的接着他的话题道:“支那人这不叫出卖自己国家,他们是在侍奉白畜万能的上帝,神父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所以我国臣民绝不允许信奉白畜教!” “阁下,登陆计划可以开始了!”田中义一少将说道。“这是最好的机会,每过一个月,支那就会造出一个师团的步枪,以支那的后备军规模,他们很快就会把北京附近的部队补足。” “嗯!”桂太郎点头,登陆直隶平原决战的计划早就有了,现在那么多师团挤在关东州,就是等着合适的机会登陆直隶平原。“露国据说要在十天之后发起攻击,支那如果在北京留守八个师团,那我们最少要有六个师团登陆,加上作战物资,海军有那么多船吗?” “有的!”田中义一点头道:“很多装载物资弹药的商船都没有下船,只是停泊在大连港外,而人员需要的船只并不多,即便商船不够,也可以找英国解决。十天时间足够我们筹集足够的船只。” “呦西!”英国人商船有多少桂太郎是知道的,他转头看向田中义一道:“马上执行二号作战计划!” “嗨!”田中义一闻言身子一怔。而后紧绷着身子鞠躬,中日第二战场由此开辟。 东京霞关正在密谋的时候,北京总理府银安殿,新赴任的俄国驻华公使库朋斯齐看着老神在在的杨锐无计可施。按照他之前的设想,大兵压境之下黄皮猴子一定被吓坏了,谁知道开场聊了半天杨锐只说他去美国路上发生的趣事,根本一点也没有谈照会的意思,而当他提起这件事情并开始恐吓时。黄皮猴子居然无动于衷。他终于想起了离开彼得堡前陆军将领对这个人评价:像狐狸一样狡猾,意志比钢铁还坚硬,并且深受上帝眷顾——九年前的奉天会战,要不是忽然挂起一场大风,这个人已经死了。 “尊敬总理阁下,您这样只会导致战争,可您的军队现在深深限于日本人进攻中,看在您和我国多年的友谊,您应该答应我国皇帝陛下的要求,这对您来说不会有什么损失。外蒙古只是自治,并非割让。”库朋斯齐口气开始转软,他感觉对这个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人,恐吓只会激起他的愤怒和反抗。 杨锐听闻俄国公使说到友谊,嘴角忍不住的牵动,人和人之间或许会有友谊,但国与国的友谊何在?有的只有利用和被利用吧。他礼貌的等着俄国人说完,然后风轻云淡道:“公使阁下,按照之前的约定,哈尔滨以及整个铁路附属地。每公里只能驻守十五名警察,但是现在在哈尔滨的俄国陆军超过了二十万,我真不明白要求外蒙古自治为什么要这么多人?请转告贵国皇帝陛下:我国每一寸土地都不会割让。至于外蒙古要求自治,他们可以向国会递交提案。而不是通过贵国来提出这一要求。” “总理阁下,您这样只会引发战争。”库朋斯齐再一次劝告,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耗尽了。 “公使阁下,贵国军队集结于哈尔滨,战争已经开始,只是我们都没有宣战而已。”杨锐端着茶站起道。他已然要送客。 “愿上帝保佑您!”库朋斯齐不再多言,行礼之后便转身走了。 几分钟后,杨度和宋教仁齐齐赶到:“竟成兄,俄国人…俄国人真的是要和我们开战吗?”宋教仁脸上又清又白,他也是今日刚刚从京津泰晤士报得知这个消息的,当然报纸上没有说俄国是以要求外蒙自治为要挟。 旁边的杨度也是心神不宁,“大人,这俄国可不同于日本啊,现在两国对我一国,根本就没有胜算,这仗还能打下去吗?” “这仗怎么就不能打下去?”杨锐好笑,笑后再道,“一会广播讲话,你们想知道的东西,都在讲话里。” “竟成,议员……”杨度刚提到议员是就败退了,按照宪法,大中华国总理可不经国会批准对外宣战,当然国会也可提出不信任案让总理下台,但以杨锐的民意和复兴会的组织,要他下台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他忍下议员二字,只是道:“千万千万…不可鲁莽啊!” “放心吧,”杨锐说道,“这只是武装冲突。” 国会只在年末开会,现在是四月,重大事件总理对外部发表演说,只在总理府新闻发布厅,按照之前的布置,京城内外的记者都请了过来,杨度宋教仁在偏厅端坐不久,新闻办公室的人就来了。 一行人到新闻发布厅的时候,大厅里已被中外记者挤满了,若是往常,那些中方记者一见总理出现就会热烈鼓掌,但这一次大家听到俄国要对中华开战全都惊呆了,他们只看着杨锐神情自若的行来,等他们想起鼓掌的时候,吕碧城早就退到一边,杨锐已开始讲演: “今日,有一位先生友好的提醒我,说如果不把身上的一块肉割给他,那么我活不过这个月!”杨锐目光炯炯的开头,他说完之后目光扫视全场,见诸人都等着自己的下文,只好接着道:“当然,这位先生是个文明人。更是个上等人,他用词不像我这么粗俗,他说的是借,而不是割。可我实在分不清什么是割。什么是借,所以我拒绝了这位先生的好意,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活过这个月。 按照西洋的说法,作人必须理智,古人也有类似的告诫。叫做要识时务,可我这个人骨头是带刺的,年轻时看明末清初那段历史,既愤又悲,只觉得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泽纷纷逃亡。武器比我们精利的西洋人,战具未必比我们精利的满洲人日本人。都若入无人之境,于是乎,我们留了两百多年的辫子,国家也到了如此之境地!而今,我知道以我们的国力不能承受两个强国的侵略,知道敌寇的士兵比黄河里的沙子还要多,比森林里的树叶还要密,但我反抗之心比喜马拉雅山还要坚定! 诸君,伟大国家的国民必须靠铁血磨砺,他们即便身死。也是不屈。今日,铁和血也将磨砺我们,是下跪为奴,还是不屈为人。只在此一战!我无法告诉诸君战争会是什么结果,但我保证每一个复兴军士兵都会与敌军死战到底,每一个复兴会会员都会与国家共存亡!谢谢诸君,我的讲话完了!” 杨锐讲演完毕并不给记者提问的时间,他直接离去关门的一刹那,回过神来的记者们不分华洋纷纷鼓起掌来。甚至连本来想找茬的那一票英国记者,听完通事的转述后也因为杨锐的勇气而情不自禁的拍手。 隔着木门,杨锐能听到掌声久久不息,可他此时没有丝毫激动,而是无比的冷静,此时他忽然觉得战争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愿每一个国民都能够振作。如何才能成为伟大的国家?那请先磨练出伟大的国民——他希望每一个中国人都是不屈的! 和以往一样,杨锐的声音传遍整个公使区,英国公使馆内听到杨锐选择和俄国开战的诸人却一片阴霾,只等简短的讲话完毕,一个人小声的说道:“天哪!杨竟成会让四亿中国人变得和拳匪一样疯狂,我们……我们应该杀掉他。” 如此幼稚的说法,听的朱尔典只是苦笑,他盯着说话的人:“杀掉杨竟成只会让中国人更疯狂,唯一能打败的办法是击败他!只有不断的击败他,让每一个中国人都不再相信他,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这边话说完,助理便报告俄国公使求见,他便离了会议室来到客厅。 “尊敬的爵士,你听到了没有,中国人疯了!他们已经疯了!应该教训这些野蛮的黄皮猴子!”库朋斯齐没想到杨锐居然会在广播里把他威胁的那些话这么说出来,这完全违背了外交准则。他这样的做法,只会让俄国对中国宣战。 “不!他很理智。”朱尔典笑道。“如果他们疯了他会在广播里直接对贵国宣战,但他没有。” “那是因为俄国还没有对他宣战。”库朋斯齐埋怨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黄皮猴子的胆子这么大?” 俄国人如此说,朱尔典只是一叹,他不好告诉他,现在的政府对外越强硬,民众就越支持,这纯粹是拿自己这些人当猴耍以取悦民众,可偏偏欧洲事态危机,要不然早就该第二次八国联军杀入北京了。 “贵国军队何时南下进攻沈阳?”朱尔典问道。 “十天之内!”库朋斯齐说道。“我希望贵国能像当初承诺的那样,支持我国占有蒙古和北满,以及西域省。这是我皇陛下不顾法国反对力行此事的根本原因。” “当然,但是贵国陆军必须击败复兴军!”朱尔典说道:“法国人我们会劝解他们的。英国陆军也做好从…从缅甸进攻云南的准备。” 见朱尔典没提西藏,库朋斯齐点头道:“鉴于中国人的勇气,我会尽快建议皇帝陛下对他们宣战。” “这似乎不再计划之内。”朱尔典看着眼前的俄国人道。 “不!应该对中国宣战,这样我们的屠杀才会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库朋斯齐微笑。他站起身拿着礼帽微微向朱尔典致意,而后飘然出了英国公使馆。 库朋斯齐说道做到,当日就把建议对中国宣战的电报就发到了彼得堡外交大臣沙佐诺夫手里,而当沙佐诺夫把电报在御前会议上宣读时,皇帝委屈道:“仁慈的对待中国人,但野蛮的他们却视若无睹,居然还发出如此无礼的讲演。沙佐诺夫,你觉得我们可以容忍如此无礼的做法吗?” “陛下,我们需要让中国人懂得什么叫做文明,我们应该对他们宣战。”沙佐诺夫肯定道,他说这件事情之前就想好了答案。 外交大臣如此建议,尼古拉二世点头之后又看早前的国防委员会主席向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大公,“尼古拉,我们的陆军能教训那些狂妄无理的黄皮猴子吗?” “如您所愿,陛下。”尼古拉耶维奇大公鞠躬道:“虽然在远东只有西伯利亚六个军,阿穆尔军区的四个师以及三个骑兵师,但勇敢的亚历山大.萨姆索诺夫足以用这些部队教训他们了,战争不需要多久就会结束。不过日本人很可能会在我们开始进攻的时候,登陆直隶平原,他们大概是想占领北京以俘虏中国皇帝。” 尼古拉二世听闻日本人的图谋,他询问的目光看向沙佐诺夫,沙佐诺夫连忙道:“陛下,英国、日本和我们早有协约,即使他们占领北京,俘虏了中国皇帝,协约依然有效。我只想请大公在中国战败的时候,从土耳其斯坦进入西域省,那块地方极具价值。” “好吧,就让那些猴子们知道什么叫做文明吧。”敌军两线作战,尼古拉二世理了理翘着的胡子,看着期待自己的群臣终于下了决定。 神武三年四月初十,俄罗斯帝国对大中华国宣战,次日,大中华国也对俄罗斯帝国宣战。随着俄国加入东亚战团,全世界的舆论关注东方,知道此事的德皇威廉二世有些欣喜又有些愧疚,而美国总统威尔逊则在发表支持中国的言论后开始担忧,而中国国内在俄国宣战那一刻,股市先是大跌,而后又猛然涨起; 而当日中华时报头版全是大字:苟且的生仰或不屈的死!帝国日报则是一座手绘的喜马拉雅山,也是几个大字:国战!存亡!还有更多的华文报纸,言辞全都是慷慨激昂。唯有租界的英文报纸和洋人控制的华文报纸,一篇篇充满理智和现实的分析,告诫着中华政府如果不妥协,那么再一次庚子之变在所难免,不过当第二日总理府也对俄宣战后,这些报纸全部都转成指责和谩骂:中国人已经疯了! 舆论滔滔民意则惶惶,与东洋人打仗国人理解,可与俄国人打仗又是为何?外蒙古又在哪里?如此蛮荒之地,让给俄国又何妨?国内不少人都如此议论着,更有不少人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向总理府传话,甚至连在日本的孙汶和梁启超也都撰文批驳当朝政府无法理喻,穷兵黩武,不自量力,如此做法只会国破族灭。 所有的劝阻电报都被杨锐下令刊等在中华时报上,私人的话语居然公诸于众,那不管中国能不能胜利,当事人已被钉在耻辱柱上,一时间众人愤恨却无可奈何。宣战之后的纷乱中,只待朱宽肅下了开战的圣旨才最终平息,但这只是表面,私下间北方士绅纷纷逃亡,租界内即便是最破烂的客栈,也都人满为患。 神武三年四月十五,全世界的关注中,集结于哈尔滨的远东俄军往南开进,东亚决战即将开始。 己卷第六十三章蝴蝶 PS:看《清末英雄》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萨姆索洛夫上将原先是一个骑兵军官,因为在日俄战争中表现优异,被人认为‘足智多谋’和‘精力充沛’。受日俄战争中胆小而缺乏勇气远东军总司令库罗帕特金的刺激,沙皇以及帝国陆军高层都认为此次对中国作战必须有一个‘充满勇气’的总司令。在日俄战后连续撤销三百三十七名将军、四千三百零七名军官的‘高等鉴定委员会’的鉴定下,萨姆索洛夫被认为是能力极为优秀的俄罗斯高级军官,原本,在一战中他将被任命为第2集团军司令,而后在战争之初的坦能堡会战中兵败自杀,但现在他却成为远东军总司令,妄图洗刷日俄战争时俄国战败的耻辱。 哈尔滨南岗区西大直街三十三号是沙俄外阿穆尔军区司令部,这栋原本在06年就因为失火而焚毁的建筑,现在已经重建。早先中西合璧的风格完全改成纯正的俄罗斯风格,清水砖墙、砖砌线脚,窗额、窗台、腰线乃至墙角,各处都有抹灰装饰,而檐下的俄式独有的锯齿形蜂窝和凹凸角墩,阳光之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冷血严酷。 司令部之内,萨姆索洛夫上将把参谋长的拟定的、先等中日决战分出胜负而再决战的计划丢在了一边,只看着在座的诸将,坚定说道:“上一次我们是从奉天退回来的,这一次我们必须在日本人突破中国人防线之前进入奉天,我们夺回俄罗斯陆军在满洲失去的荣耀,也要为陛下开拓更多的土地。”他说到此问向外阿穆尔军区、中东铁路护路队总司令官德米特里耶夫中将:“德米特里耶夫,我们能信任你的情报吗?” “当然。”德米特里耶夫中将沉着点头:“中国军队就在哈尔滨以南九十俄里外的扶余南面布防,他们大概有六个师,八万人左右,堑壕挖的很深。似乎他们想在那里阻挡我们。” 诸人听说对付只有六个师,不由开怀大笑起来,即便没有西伯利亚那六个军,阿穆尔军区的七个师也够碾压他们了。萨姆索洛夫上将却丝毫没有笑意。他再看向皇帝的亲戚、中东铁路管理局的局长霍尔瓦特中将,“局长先生,铁路工人们不会再次罢工吧?” “不!我的人已经盯着他们了,城市里的中国人,还有哈尔滨大学的学生都南下了。局势比之前想象的好。”霍尔瓦特中将微笑道,日俄战争以及之后的工人罢工让他狼狈不堪,这一次对中国开战,他是绝不容许再次发生罢工事件。 “好了,先生们,我命令远东军加速前进,占领奉天!”萨姆索洛夫上将站起身道,他随后转身看着头顶挂着的尼古拉二世的大幅画像大声喊道:“皇帝陛下、皇后陛下、俄罗斯帝国,乌拉!” 总司令带头喊乌拉,在坐的诸人也只得起身。一起高喊着乌拉。不过远东军第二军团司令官连年卡姆夫中将在喊乌拉的时候脸上却带着蔑笑,作为十年前就在奉天拿砖头和萨姆索洛夫互殴的骑兵将领,他认为高级鉴定委员会那些人可以全部拉去枪毙,萨姆索洛夫这样连一个军都无法有效指挥的庸才现在居然指挥两个军团,简直是俄罗斯的悲剧。 时空随着中华的崛起而转变,本该因为指挥不利死于坦能堡的萨姆索洛夫上将现在意气风发,第二天他不顾参谋长劝阻,命令司令部搬出哈尔滨搬到火车上,按照他的说法,是要和部队一起前进到奉天。 车轮滚滚。最先抵达扶余的是西伯利亚第一军团,而后是阿穆尔军区的两个步兵师和骑兵师,但半个多月的准备,整个扶余城南面十公里外全是堑壕。按照骑兵的侦测,中国军队的堑壕从西到东一直绵延二十多公里,南北纵深十公里,两侧也一直蜿蜒到松花江边;为防止俄军炮艇包抄后路,江面已经布满了水雷。而在北面主阵地上,中国军队火力极为凶猛。光是部队的迫击炮、掷弹筒以及机枪就足以封死所有俄军的进攻,另外他们的野炮虽然只有75mm炮,但射程和威力并不俄军火炮差,特别在飞艇校正下火炮的准确大大超过了俄军。 赶到前线的萨姆索洛夫上将不用望远镜就看见了中国人巨大而臃肿的飞艇,想着那个东西是德国货他心中就是恼恨,虽然日俄战争时他和杨锐同为一条战线,并在当时对这个为俄军守住后路的勇敢中国人深具好感,但此人万万不该和俄罗斯的敌人德国走在一起。 度过拉林河铁路桥,火车再行了二十公里,等到扶余火车站的时候,萨姆索洛夫上就看见第一军团司令官米西琴科已在那里等着了。和总司令萨姆索洛夫上将一样,高等鉴定委员会的鉴定也使得骑兵军军长米西琴科升了官——日俄战争以后俄军全面整顿,不再以师为核心单位,而是还是以军为核心单位,正常每个军会有三个师,每个军有一百零八门大小火炮,六十四挺马克沁机枪,总兵力达四万八千人,这比之前那种只有两个师两万四千人的军大多了。现在米西琴科就指挥着远东军的第一军团,下辖两个军,总兵力近十万人,而连年卡姆夫则指挥第二军团,兵力相近,剩余部分则是原来的外阿穆尔军区、也就是护路队的两万两千余人,但这些人基本上是护路的,不参与前线战斗。 此次对中国开战,以陆军大臣苏霍姆力诺夫的看法,就阿穆尔军旗、伊尔库茨克军区调动现有部队就行了,二十多万俄军足够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阁下,中国佬比我们想象的难对付多了。”到达城内司令部之后,米西琴科介绍道:“他们把阵地设立在松花江的北侧,因为松花江的阻隔,我的士兵难于迂回攻击他们的侧翼,骑兵师也无法发挥作用;而如果正面进攻……他们师属火炮虽然比我们少,但那些小口径臼炮足够压制我的部队冲锋了。另外他们的机枪也很多……” “地图呢?”萨姆索诺夫上将说道,他这边一开口旁边的参谋人员就把地图送了过来,按照地图上的标识,近三十俄里的防线上。中国军队远不止六个师,他抬头看向米西琴科道:“这是到底怎么回事,中国人哪里来的兵力?” “阁下,我也很奇怪这一点,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面前绝不不止六个师,而是十二个师甚至更多。”米西琴科无奈笑道:“我们不要忘记了,这里就是中国,王在这里那么多年,每一个村庄都有他的士兵。”米西琴科还是习惯称杨锐为王,而不是杨,这个神奇的黄皮猴子,再也不是像之前那样只有一个师兵马的红胡子了。 “如果中国人有十二个师或者更多,那就要等第二军上来了。”萨姆索诺夫无奈的道,“难道日本就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吗?他们居然有这么多部队布置在这里。” “日本只想去北京抓中国皇帝。他们在旅顺的十几个师团,都是为了登陆的。”米西琴科说道,作为骑兵将领,他的战场视野要比一般人更为开阔。 “也许我们能在海军的帮助下从侧翼绕道中国人的后方。”萨姆索诺夫上将知道十二个师不是短时间之内就能解决的,看到地图上的西面九十俄里外松花江上的松原,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也许可以从这里绕过去……” “也许可以。”米西琴科敷衍道,“但侦测报告说河里有水雷,并且松原也有中国人在驻守,人数还不知道,他们的阵地布置在河对岸。所以我们没有办法确定他们有多少人。我想最好的办法还是从正面突破他们的防线,等第二军赶到,集中兵力就可以彻底击垮他们!” 米西琴科关注的还是胜利,但对于处于远东军总司令位置的萨姆索诺夫上将来说。除了胜利,他还关注时间。敌军背河设阵,明显要比在河对岸设阵更好一些,最少只要正面能顶住自己的攻击,那就不怕侧翼被迂回,按照日俄战争中的经验。侧翼的迂回和反迂回是最消耗兵力的,眼前的这十二个师,估计是中国最后能拿出的兵力吧。 萨姆索诺夫上将考虑的是复兴军兵力不足,可对于东北战区来说,除非俄军再来一倍的人,不然已有五十五个师的东北战区在兵力上是不会处于劣势的,但俄国要再次增加远东的兵力,就只能从南部、或者西部抽调兵力了。可即便是较近的南部,运兵也需要四十多天的时间,而西部则更久,光路上就要七十多天,加上开拔前的动员、抵达后的休整、物资弹药的配属,从彼得堡下达抽调命令到部队进入战场作战,需要的时间不少于三个月。 正因为如此,国防委员会在沙皇的几次催促下,决定只使用远东的力量给中国一击,而不是把其他地方的部队抽调。毕竟远东现在的兵力基本和日俄战争初期的野战兵力相当,而且中国军队两线作战,不过要是这样还不能获得胜利,那俄罗斯陆军的荣誉…… 萨姆索洛夫上将半响不语,他的目光与其说是看着地图,不如说是在盯着地图,米西琴科见他脸上肌肉抽动,忽然轻飘飘的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他的手指着松花江东面道:“我们可以先往东占领榆树,然后再南下沿着松花江上游走,南面一百公里外就是吉林,那里有铁路到长春……” 米西琴科中将说着宽城子的新名词,还有些不习惯,但他提到吉林的时候,萨姆索洛夫却伸手把他拦住了,道:“可是从这里到吉利没有铁路,虽然有河流,但是……我想我们行军的速度与乌龟没有两样,而且诡异的是,后方无法征召到足够的中国劳工。”总司令使劲摇头,“日本人很快就会登陆直隶,在他们抓住中国皇帝前,或者在他们突破中国南线防御前,我们必须占领奉天,这是皇帝陛下给我命令!告诉你的士兵。马上进攻,要永远不停歇的进攻,中国人没有那么多士兵来阻止我们!” “是!萨姆索洛夫将军!”萨姆索洛夫的声音越说越大,当听到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时。米西琴科中将立马立正,高喊道:“皇帝陛下乌拉!” “开始吧,我要听到前线的炮声,知道吗,我要听到炮声!”萨姆索洛夫上将喊道。 “是。将军。如您所愿。”米西琴科大声道。他这边回答完,又怒气冲冲的去找参谋长,一通训斥之后,前线的炮声终于传了过来。 俄军的炮弹砸在前线的堑壕上,满是嫩草的泥地被爆炸激起,硝烟中尘土飞溅,一个又一个的弹坑凸显在望远镜中,不过贝寿同中将一点也没有关注前线的意思,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观察战况的。 简单的扫视了一下前线,他看向旁边犹自阴沉着脸的第6集团军代司令李烈祖中将——李烈祖虽不是正规军校出身的。可他打的仗是诸将中最多的,人也聪明,升迁就一直没拉下,唯一缺憾的就是他的官职前面都有个‘代’字,所以被人笑话为‘代’长官。开国后他坐上军长的位置刚把‘代’字去掉没多久,这军又扩大到集团军了,所以他的官职前面又有了一个‘代’字,好在集团军司令当中,除三个人外,其他人官职前头都是代。 “烈祖同志。烈祖兄……”贝寿同把烟递上去一根,而后笑着道,“总参也是没有办法啊,不然我可不会专门跑到这里来跟你说这个了。” “叫什么都没用!”李烈祖一挥手把贝寿同的烟给推开了。“你还是把我撤了吧。这仗我不打了!” “不打仗怎么行?”贝寿同又把烟给推了回去,“总共就这几个集团军司令,你要是走了,那谁管第6集团军?总不能让那些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子来吧。” “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派装甲师可以,不派飞机可以。但绝不能命令我撤退!”李烈祖无比执拗,“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撤退的!从开战到现在四个多月了,我们一直在撤退,士兵问我:‘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后撤?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回去啊?’我真不知道怎么答应,我…我…我无言以对啊!地点是你总参选的,闪电战也是你总参说的,还说要给大鼻子一个痛快,全歼他们!嘿嘿……现在倒好,居然要撤退,撤来撤去还要撤到奉天……你!贝寿同,我告诉你!就是总理亲来,我也还是这句话,要撤先把我撤了!” 李烈祖十一年前是护厂队出生,本是个猎户,人生能到这一步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可越是出身卑微,他就越是感恩,之前他是感激杨锐,而后知道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民族之后,就一心想着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之前对日作战,因为计划制定的早,各种训练和沟通也进行的早,大家知道打日本是要这样打,对撤退较少抵触。 但对俄作战是备用计划,加上各将都在战场,本就没工夫开会沟通,且最关键的是总参的计划出尔反尔,之前是想在松花江和拉林河平原地区全歼俄军,但没几天总参的计划却变成逐步撤退,甚至要一直退到奉天北面的铁岭。这如何能让一心为国、满怀求死的李烈祖接受?就是退到长春他都受不了,何况是退到奉天!他接到这个命令发电请辞,理由是回家种田。政委劝没用,齐清源劝也没用,贝寿同亲来解释也没用,反正他是铁了心不退到奉天,说来说去就那么一句话,要撤先撤他。 其实,对俄闪电战计划确实是过去儿戏了,不过,说儿戏不是因为技术做不到——坦克不必细说,俯冲轰炸就是那些木头飞机也能做,无非是拉到一定高度再按照一定角度向下俯冲做自由落体运动罢了,不过木头飞机很难承受俯冲后改平的拉力,一般做这个动作结果都是机翼折断、机体散架,但厉鬼却因为用钒钢做梁、铝合金为翼,只要不是八十五度九十度俯冲,机体还是能承受这种拉力的。 对俄闪电战真正儿戏之处在于围歼俄军必定会影响沙俄参加一战的历史进程。这一个问题最先是谢缵泰提出来的,他其实对此问题考虑了很久。日俄战后,俄军几经整顿,现在已经恢复了不少士气,如果再一次将俄军打垮,那俄国面对奥匈威胁塞尔维亚,沙皇还能力挺塞尔维亚吗?谢缵泰认为不会。 由杨锐提点,再经有丰富外交知识的他整合,欧洲大战将是这么引燃的:最先是奥匈斐迪南大公被杀,此人是奥匈皇帝的侄子,虽然是继承人,但因为娶了一个婢女,不被皇帝也不被大部分贵族所喜,并且,他还是一个强烈反对对塞尔维亚动武的不同政见者。 斐迪南大公被杀,奥匈必定报复塞尔维亚,而俄国则必定保护塞尔维亚,如果奥匈对塞尔维亚宣战,那俄国就会对奥匈宣战。俄国一旦决定宣战,军队自然会总动员,可俄国一旦总动员,那么德国的施利芬计划就无法实施,这个计划本就是希望在俄国动员的空白时间里迅速击败法国,现在俄军动员,摆在威廉二世面前就两个选择,要么立即实施施利芬计划,要么坐以待毙,等俄国以及法国打过来。以德国人秉性,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所以俄国一旦进行总动员,那德国必定宣战,由此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法国对德国奥匈宣战,英国也对德国奥匈宣战。 总而言之,斐迪南大公被刺之后,要想使大战爆发有两点,其一是奥匈向塞尔维亚宣战,其二是俄国面对奥匈的宣战进行总动员(1871年奥匈吃亏之后,没有那个国家的动员不是总动员),前者,因为不知道德奥同盟协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奥匈是不是敢对塞尔维亚宣战,难以百分百的确定;后者,俄国要进行总动员,前提是对俄军有充分信心的沙皇以及群臣,相信俄国能在战争中获利,真要是俄军在东北被复兴军全歼,那么沙皇是不是有信心开战就难定了。 于是,在杨锐的干预下,总参的策略又做了新的调整,对俄作战第一要让德奥两国的观察员看到俄军的劣势,以确定其对俄开战的信心,其二是要让俄军不断获得‘胜利’,把防线一步步的撤退到沈阳附近,这样既可使沙皇信心爆棚,又可使俄国自满下不调动西面和南面的军队,同时,在斐迪南被刺后中国将开始对俄求和,以使其注意力西移。 离斐迪南被刺的一个半月内,离历史上欧洲开战的两个半月内,复兴军都将步步后撤,前一个半月撤到长春,后一个月撤到铁岭。若是其他军队,比如俄军这样一步步退却,那士气早崩全军逃散,但复兴军的政委制度可以使军队在步步后撤时军心安定、建制完整。可是,如果两个半月后欧洲大战还是不爆发怎么办?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再等待?面对总参的这个问题,杨锐无言以对。 北京的一只蝴蝶煽动翅膀,欧洲就会卷起一场风暴,但同样也可以说,北京的一只蝴蝶煽动翅膀,欧洲的原本卷起的风暴烟消云散。从穿越之初,杨锐就觉得自己卷起的风暴太多了:慈禧被刺、光绪执政、国会开会、日军侵辽、俄军南下,种种变化使得他对后面的历史走向越来越没有把握。在他的感悟中,他这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蝴蝶要想生存,那就要不断煽动翅膀,可越是煽动翅膀,历史变迁下生存就越是艰难。绞杀、反绞杀中,历史开始支离破碎,时空变得极为迷糊,未来会什么样,他是再也看不真切了。(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己卷第六十四章出发 PS:看《清末英雄》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贝寿同无法说服李烈祖,最后只得由杨锐亲自来说服了,是以,当天晚上李烈祖就被命令立即赴京——诸事繁杂,杨锐只能让他亲来北京,不过这是公务,而不是解除其职务。 李烈祖收到命令的当天就从扶余坐运输物资的火车南下,当他第二天赶到沈阳时,却看见铁路附属地的上空一个巨大的飞艇正在降落,上白下黑的艇身上,清晰印着代表政府的龙虎兽标记,他忽然记起这好像是总理的飞艇。正当他以为杨锐人到了沈阳时,却听见旁人说道是‘太上皇’、‘总理家室来了’,他让副官细问才知道是朱访绪和程莐以及总理唯一的儿子杨无名来了沈阳。 听到这个消息,李烈祖有些发愣,明白当今战局的他可不像路人一样以为这几位是来慰问的,若是慰问,总理夫人和儿子来沈阳干嘛,这根本就是要与沈阳共存亡的意思。李烈祖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震颤,茫然间他开始不知所措,只等副官再三告诉他要出火车站的时候,他却忽然道:“还是回去吧。” 士兵作战不易,前线军官不易,将军们也不易,而身居北京总理府的总理更是不易。都是为国而战,怎么不能互相体谅呢,这便是李烈祖的想法。想到此,他根本就没有出火车站,而是找了一辆往北去的火车,直接便上了车。 李烈祖如此,让来接他的东北战区司令部的人无以应对,本来他的行程是安排好的,那就是直接坐从北京来的飞艇飞回北京,不想他去返身北上了。 当来人把情况汇报给齐清源的时候。他只是一笑,“看来我们的代长官、代司令想通了啊。” 他这边笑,旁边参谋长黄福锦却叹:“他可终于想通了啊!想通就好,想通就好。” 两个中国人叽里咕噜。正在一边的德国总参谋部观察员马克斯.霍夫曼上校有些莫名,他看着明显是如释重负的两人说道:“将军们,前线有什么好消息吗?” 马克斯.霍夫曼上校是复兴军的老朋友了,早在日俄战争的时候,他就是日方的随军观察员。这一次中俄开战,他作为俄国军事专家又跑来东北,想了解改革整顿之后的俄军各方面情况。中俄宣战之后,中德的关系比较复杂,他现在不是作为德国总参谋部军事观察员来沈阳,而是作为复兴军的顾问来沈阳。除他之外,还有上一次日俄战争时的俄方观察员冯.脱夫塔夫中校,以及奥逊总参谋部派来的观察员菲利普.冯.韦斯特米斯上校。 “前线的好消息就是俄国人已经来了,而我们准备把他们引入沈阳。”黄福锦德语也是流利的,“部队缺少枪支和弹药。我们只能用距离换弹药,只要关内以及通化兵工厂生产出足够的步枪和弹药之后,部队就会转入反攻。” 几个洋人从关内过来是知道复兴军弹药情况的,从一个国家的角度来说,中国缺步枪但不缺弹药,可站在东北军区的角度,步枪和弹药都很缺,南面的盖州防线,炮兵已经要求限制使用炮弹了,幸好迫击炮、掷弹筒、手榴弹这三种是不缺的。要不然真的只能白刃战了。 “黄将军,其实贵国部队应该提前进入反攻,特别是对俄国人,如果不趁现在俄国部队不多的时候歼灭他们。那么俄国军队会越来越多。十年前,日本人就是这样打败他们的,当时战争如果拖到第三年,那么等西部的俄军赶到,一切都已经晚了。”对于俄国最为了解的霍夫曼上校严肃的说道,他对上一次日俄战争记忆犹新。 霍夫曼也许是好心提醒。但在齐清源看来却是祸水东引——因为他的级别,总参在给他命令的时候附带了一句‘以等欧洲剧变’。话虽然只有六个字,但聪明如他却完全明白总参的意思。现在消灭了二十万俄军,那恼羞成怒的沙皇就会调来四十万甚至是一百万俄军,这是眼下的中国难以承受的。让俄军不断的有些小胜利,使沙皇感觉有这二十万人足够对付中国,这才是对东北战区最有利的情形。至于‘欧洲剧变’,齐清源不敢去想,他只希望俄军就只有二十万,而自己能等到最终的反攻时间。 “霍夫曼先生,如果天上能掉下两百五十万发75mm炮弹,那我就能马上反攻。”齐清源看着德国人打趣道。“我们开战之后每门炮准备了一千发炮弹,可现在,开战不到三个月就已经打光了,虽然关内的军工厂在日夜生产,但运不过来。我记得四十多年前普法战争时,贵国军队每只步枪携带了两百发子弹,但六个月的战争每只步枪平均只消耗了五十六发子弹;在日俄战争中,两百发子弹只够一场战役,但到现在,即使每只步枪有一千发子弹,不做限制的射击,几个星期之内子弹就会打光。 这还是子弹,炮弹的数量更为惊人,日俄战争时俄军每门炮平均消耗了七百三十发炮弹——我们也是按照这个标准,也就是每门炮一千发炮弹储备的,但是这个标准即使是节省,四个月之后也储备见底了。如果不力行节省,我想开战一个半月这一千发炮弹就会打光。总的来看,武器越先进,消耗弹药就越庞大,我们对此虽有考虑,但还是考虑的少了。” 齐清源说着的数据,霍夫曼等人用心默计,不知道为什么,对俄军的了解,复兴军似乎永远比他知道的多。 “战前为什么没考虑到要在承德修建第二条铁路呢?”脱夫塔夫中校说道,“这样的话,湖北和山西的炮弹就可以运过来了。” “可我们又怎么知道日本潜艇会在大年三十偷袭葫芦岛呢?”齐清源拍着脑袋,有些难为情的撒谎,其实也就是霍夫曼这种小兵不知道中国潜艇的航程,德国总参的高层是知道克虏伯出售潜艇航程的,葫芦岛即便是被破坏,舟山基地的潜艇也还是可以进入渤海。 “真是狡诈的日本人。”霍夫曼上校说道。“齐将军,我们现在能去看看钢铁战车吗?我听说东北已经有一个战车师。” “当然。”齐清源笑道。“下午黄参谋长就将和你们去,装甲师现在的位置正在长春,如果俄国人突破松花江航线,那么他们就将反击。不过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俄国人到现在都还没学会应对堑壕战,阁下可以先去松花江前线看一看,俄国人比想象的虚弱多了。” 齐清源一直在谈笑风生,对俄军不屑一顾,他的轻松很轻易就感染了霍夫曼等人。在几人关注俄军之前。日军的进攻他们是仔细研究过的。辽东的山岭使得日军最擅长的侧翼攻击无效,进攻部队难以逾越那些无法通行的山岭,即便通过,也只是小股部队,可他们对突破整个防线并不能带来多大作用,并且在穿插的时候,这些部队很有可能被地雷、神出鬼没的狙击手吓退。 东北看到的一切,都使得诸人开始相信一句话:那就是当下的战争选择防守是最有利的,特别是对方构筑堑壕布置铁丝网机枪之后的防线更是坚固。要想突破,办法只有两个。一是在步炮协同下用精锐步兵分队进行攻击,二是集中使用战车,让那些铁家伙排着密密麻麻的队列向堑壕驶去——在知道德国的石油产量为十二点一万吨、奥匈石油产量为一百一十万吨之后[世界军事后勤史近代部分下策,P187],杨锐开始竭力向德国人推举坦克,不过缺憾的时候,这种武器复兴军是用不上了。 霍夫曼上校对复兴军将一切对自己开放毫无保留极为满意,他感觉中国其实就是德国的准盟友,如果在德奥两国对俄作战中,中国能从东面攻击俄国。那么德国取胜的把握将会成倍提高。他这样想,刚到北京的海因里希亲王也是这样想,不过,和上次他来北京不同。这一次中国人对他极为冷淡,他几次求见杨锐都被拒绝,而后再次求见复兴军总参谋长威廉.雷奥也被拒绝,在他等待的这几天里,甚至有消息说杨锐对总参谋长威廉.雷奥很不满意,有好几次想撤换他。只是碍于从前的友谊,所以一直保留他的位置。 支持俄国再次向东扩张,这是亲英的宰相霍尔维格所竭力主张的,当然总参小毛奇也乐见其成,德国陆军的备战工作已经完成,海军念叨的基尔运河扩建工程也已经竣工,趁着俄军与中国互相宣战,这是最佳的开战时刻。 军人想着趁机开战,可在宰相霍尔维格看来,应该让中俄两国全面交恶,如同上一次日俄战争之后,虚弱的俄军在几年内都无法再行作战,而有着几年缓冲时间的德国,可以改善与英国的关系,甚至,为了消除英国的敌意,他还提议将德国海军舰队交给英国海军管辖。 霍尔维格的提议是疯狂的,他的话一出口就遭到军方以及其他大臣的反对,皇帝陛下对此也不赞同,而海因里希亲王瞬间感觉宰相应该要换人了。也许造舰竞赛使得英德两国交恶,但在造舰之前,英德两国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在德国美国等国崛起之后,英国人在世界市场所获得的收益开始下降,原本富裕的他们开始变得贫穷,‘没有德国英国人能生活的更好’的言论被很多英国人所接受,这才是英国敌视德国的深层原因;而海军,那只是诱因而已。 因此,和那些亲英妥协派不同,亲王不认为把原本要在欧洲发生的战争,转移到东方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这只是一种拖延,真正要解决德国‘被包围’的问题,还是要通过战争解决法国;由中国在东面牵制俄国,德国快速击败法国,最后逼迫俄国认输,这才是帝国的最佳选择。抱着这样的想法,海因里希亲王再一次来到远东,他认为这一次中国不会再拒绝与中国结盟,不想连杨锐的面都见不到。 海因里希亲王不被中华总理接见的消息传到各国公使的耳中,美国公使芮丙恩大大松了口气,英国公使朱尔典只呼可惜,如果中德结盟。那么法国将会对中国宣战并出兵中国,以扼杀这个远东不利因素。只是,看来杨竟成还没疯,没有不顾一切的和文明世界为敌。 “我说过。中国人是不会和德国结盟的,特别是这一次,德国人已经出卖了中国,杨竟成只会恼恨德国而不是他交善。”英国公使馆内,法国公使康德先生高兴的说道。任何一个国家和德国交好他都悲哀,任何一个国家和德国交恶他都高兴,在听到海因里希连续求见杨锐被拒绝后,他由衷的高兴。 “也许这只是中国人的策略。”朱尔典吞云吐雾,他对东方还是不太放心。“如果法俄和德国开战的时候,中国忽然再次进攻俄国,那么……” 朱尔典怂恿自己对中国开战不是一次两次了,康德不以为意的道:“我已经拿到了中国人保证,并且他们的总参谋长也将在三个月内更换,我想这已经足够了。爵士。真正的威胁还是在欧洲,还是德国。另外如果我们不制止中俄两国的战争,那么不要多久中国或许会改变策略和德国结盟,这才是我们最担心的。” 康德所说的中国人的保证,是朱尔典未曾听说的,他欣喜道:“这是杨竟成给你保证的?” “当然。”康德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中国人从来都不想和德国结盟,去年海因里希来中国的时候,德国人就提议结盟。但被杨竟成委婉的拒绝了,他们只是商谈了军工贸易,并不是军事协同。这一次德国支持俄国出兵远东,已经使得中德关系无可挽回了。” “这些也是杨竟成告诉你的?”朱尔典心中澄净。生怕漏掉康德说的每一个字。 “当然。”书呆子康德再次点头,他根本不知道朱尔典是想从他口中套出更多有关中德邦交的情报。“虽然在我看来杨竟成是一个疯子,但他的承诺还是极有信用的,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从现实上考虑也是如此,中德两国隔的太遥远了,他们如果结盟。那只会被我们各个击破,复兴军难道能从远东打到欧洲?我不相信!” “或许真的是这样。”朱尔典不置可否,“但站在文明世界的立场,中国始终都是一个威胁,而且这种威胁是巨大的,看到城外军营里的那些士兵吗?虽然缺少武器,但中国从来不缺少士兵,他们可以二十个师二十个师的把部队派往前线,整个中国有多少个预备役师我们不知道,但我想那一定是天文数字。” “所以一定要孤立他,让他不和德国结盟也不和美国结盟。”康德说道,“这两个国家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把中国彻底武装起来。我们要做的,是使美国站在我们这边,而德国则要尽力消灭他。”康德说到美国,看了朱尔典一眼再道:“也许,我们应该让出部分利益给美国。” 法国在中国虽然有势力范围,但那是在和越南交界的云贵广西,这些地方美国人想来也来不了,真正要让出利益的是英国,可英国能让吗?他话说完朱尔典沉默良久,康德的建议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坚持道:“我认为最关键的还是要摧毁杨竟成政府,不管欧洲怎么样,他始终是一个威胁。” “我始终认为一旦对中国宣战,那么无从选择之下他一定会和德国结盟。”康德也坚持道:“并且,法国在远东并没有太多的兵力,也没有开战的借口,即使占领南方又怎么样?中国的军工生产根本不在南方,而是在长江以北地区,他的预备役士兵同样来自北中国,战争在短时间内,根本不能给中国带来实质性伤害。” “开战借口什么时候成为过战争的问题?”朱尔典不屑的笑道,“即使战争不能在短时间威胁北京,但如果整个文明世界都对中国宣战,那么中国的士气就会低落……” “如果英国宣战的话,那法国将跟随。”康德不礼貌的打断朱尔典,他虽然不是那么的聪明,但英国的打算他是知道的,英国作为日本的盟友不对中国宣战,反而挑动俄法对中国宣战,这根本就是诡计。 他的反驳只让朱尔典一怔。不过康德也不想得罪英国,说完又圆着场子道:“日本人马上就要登陆直隶了,也许,不需要几个月。北京就会被占领,我们谁也不要宣战。” “也许吧。”朱尔典有些遗憾的道,和欧洲能组建一个反德同盟不同,因为英国在中国的利益太多,无法置身事外。加上欧洲原有的矛盾,他无法在远东顺利组建一个反中同盟,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俄国人以及日本人了,可日本人真的能攻入北京吗? 朱尔典的问题也是日本新组建的直隶派遣军司令官黑木为桢大将的问题。对支作战已经有五个月,但陆军依旧被支那人堵在辽东以及辽东半岛以南地区不得寸进。重炮的轰击、无边无际的决死冲锋,都不能撼动支那军阵地分毫。 铳剑道高手山田虎夫被支那军一个营长击败,他临终时的遗言并没有引起大本营的注意,但当支那军弹药稀缺,开始和己方大规模白刃战时,两军白刃战训练水平立显高下。支那军的三人拼刺小组仿佛是一个恶梦,战场上他们很快就能击杀落单的、毫无配合的帝国士兵,并且随着对方不断胜利士气越来越高,己方不断失败士气越来越弱,已有士兵不愿意白刃突击了。一支崇尚武士道的军队居然害怕白刃战,这简直是帝国陆军的悲剧。要快速的击败支那,要彻底的击败支那,只能登陆直隶平原,占领北京。 几经扩建的大连港内航船密布,庞大的船队甚至一直延伸到港外几十公里。密密麻麻如蝗虫般的船队,无数烟囱吐出的黑烟已把太阳遮住,整片天空看起来是黑的。看着如此壮观的景象,参谋长藤井茂太少将感叹道:“如果我是支那人。看到这个船队就要投降了。” “哈哈……”藤井少将的话大家是爱听的,是以说完诸人都是大笑。 “如果海军能顺利赶到天津,第一时间顺利击溃支那炮兵,那我们就能顺利威胁直隶。”关东州总督、前陆军参谋部二厅厅长福岛安正中将虽然连用三个‘顺利’,话怎么听都是刺耳的。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这个昔日情报主将一直认为登陆直隶是支那人的阴谋。竭力反对登陆。 “福岛君,你认为支那人真的一直在直隶等我们吗?”黑木为桢说道,和大本营不同,他还是比较重视福岛安在意见的。 “是的,阁下。我认为支那军一直在直隶等我们。”感觉到旁人诧异的目光,福岛安正解释道:“杨氏怎么看都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好像能看透整个世界局势一样,每一个动作都踩在节点上,即便是英国对他也无能为力,他这一次对我们对露国宣战,真的会是那么简单吗?还有海军对葫芦岛的突袭,这似乎太顺利了吧,突袭之后葫芦岛就失去了作战能力,这怎么可能?当年对海军旅顺的阻塞作战可是进行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眼看着登陆马上就要开始,福岛安正中将不得不进行最后一次劝解,但依旧是无果的。不说那些冷眼旁观的参谋,就是黑木为桢也开始出声反对:“福岛君,五个多月了,辽东没有丝毫进展,如果要打到奉天、或者锦州,那伤亡必定十倍于尔灵山高地,而且此时杨氏依然不会投降,帝国的军费、帝国的士兵都将消耗殆尽,你想帝国战败吗?” “阁下,这本来就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争,杨氏不可能进攻东京,我们也难以攻入北京,帝国要做的是马上和支那和谈!”福岛安正激动说道。“现在的中华已经不是清国了,他们已经团结了起来……” “你会看到支那投降的,因为我们将占领北京。”黑木为桢打断道,而后便不再看他,只命令参谋长藤井茂太道:“通知海军,出发!”(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己卷第六十五章天佑 PS:看《清末英雄》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昔日无比繁华的秦皇岛已变成一片狼藉,岛上的工厂、码头、防波提、铁路便道都被彻底拆除,南码头的堆场也被悉数破坏并埋上了地雷,泊位上全是装满泥土的沉船和水雷,如此一番功夫,这个年吞吐量高达一百四十万吨的港口完全报废。原先,直隶代表周学熙硬着头皮到京城来活动,以求军队能妥善保存开滦煤矿、秦皇岛码头、启新洋灰厂等处,总参对此的答复很刻板,那就是如果周学熙能保证日本陆军不使用这些设施,那么它们可以保留,但如果不能,那他就要被军事法庭审判,不出意外的话将以资敌罪被枪毙。 日本陆军会干什么周学熙怎么能保证,枪毙之说只让他全身打颤,从总参退出之后无奈下他只能找英国领事帮忙,于是一场外交纠纷又被挑起,但因为秦皇岛本就是满清主动开放的港口,这场纠纷的结果只是中国政府保证不破坏开平煤矿,但日本军队的破化,与中国毫不相干。不过,外交部虽然这么说,但战场就在冀东一地,黑夜里一通炮弹,谁知道是谁打的。 秦皇岛以及整个唐山的工厂就这么被拆除了,能用的机器全部运到了山西,那边将另外建新厂,而周学熙总算明白为何工部的那些实业贷款不投在直隶了,杨竟成这些人应该是早就预料直隶会有大战。 葫芦岛潜艇基地被炸,稍微对当今形势了解的人都知道日军必定登陆京畿,而要登陆京畿,那能选的地方也就是秦皇岛和天津两处。不过明知日军将于此两次登陆,可对政府而言,能破坏的只有秦皇岛一处而已。至于京城到山海关的铁路和天津港、因为辛丑条约规定不得破坏,所以得以保留。除此以外。公使团提出诸多比如要检查守军在铁路沿线防御阵地等要求,但这些都被外交部婉拒了,弄得比利时公使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 对于驻守在秦皇岛唐山一线的第8集团军司令何肇显中将来说,政府对洋人的各项妥协让他难以接受。想当年在严州和清军死战的时候,哪来那么多规矩,现在坐天下反倒感觉这个国家不是自己的一样。洋人横行,事事都要来插一手,而且这些洋人趾高气扬的以为他们就是老爷。面对这样的老爷,他是一概不见的,全让人挡在司令部外,弄得一时间‘中外哗然’。 秦皇岛这边如此,驻守天津的陶大勇那边更是如此,虽然守军并没有靠近天津城十公里,但大沽口等沿线炮台是辛丑条约明令要削平的,所以天津领事团不但要检查守军在沿岸是否修筑炮台,还要检查守军阵地上是否修有炮台。种种看似合理实则无理的要求让人烦不胜烦,最后弄得陶大勇也和何肇显一样。对洋人也是一概不见,而那些要检查炮台的,也请其自便,守军概不接待。 两处守军的种种不配合让公使团诸多代表全然不悦,外交部乃至总理府常常受到洋人的照会,日渐修心养性的杨锐好几次都发飙,把办公室的桌子更换了好几次,但想到不能影响历史进程,他又不得不做一些忍让,弄到最后真正有效设防的只是秦皇岛。大沽口和以及海河根本没法有效防御,甚至连水雷都没有布置。 天津防务空虚,这是日军敢于登陆直隶的重要原因,届时日军大沽口上岸之后。日海军炮艇可以从容在海河上自由通行,反登陆作战无法实施。天津方向真正能有效防守的是天津北侧的武清廊坊等地,不过即使是在这里,公使团也要照会一番,勒令守军不得破化铁路,也不得在铁路两侧修筑防御工事。种种限制。种种照会,弄得杨锐愤怒的开始有些恍惚,这还是自己的国吗?早知道如此,就该设都于南京,省得天天都要提防洋人的京城驻军以及面对一个不设防的天津海口。 神武三年四月廿一,辛丑日,日本海军巡洋舰舰队出现在天津外海,和舰队随行的是几百艘大小商船,船队如此庞大,似乎整个渤海都放不下,而锅炉吐出的浓烟更是遮天蔽日,让整片天空都陷于黑暗之中。日军舰队一出现,驻守在大沽口上空的乙午号飞艇第一时间将敌情发至前线指挥部,而前指又紧急将情报转给总参,半个小时之后,徐敬熙中将直接到总理府将此消息面呈杨锐,他一开口便是:“先生,日本人来了!” 因为洋人各项照会而气闷的杨锐这几日根本无心事务,大事小事都甩给了办公室,而自己则在后宅里闭门谢客,其实就是在听寒仙凤奏曲怡情罢了。徐敬熙行色匆匆,被李子龙迎进来的时候并未在意回荡在后宅内的乐声,只等说完‘日本人来了’等待杨锐回话的时候,才猛然听到屋子里的歌声,此时寒仙凤正在唱新贵妃醉酒,男声转女声那一刹那把他给惊呆了,再配上那说不出怪异却又无比动听的音乐,使得他赞叹之余把正事给忘了。 徐敬熙呆头鹅般的一直默立到此曲终了,等寒仙凤退下去之后才在杨锐的话语中苏醒,但茫然间他没听到杨锐在说什么,只是一个自顾自说道:“秦皇岛那边暂时还没有发现日海军登陆舰队……” 看着徐敬熙如此答非所问,杨锐把烟掐灭之后气道:“没问你秦皇岛,我是说该去街上走走了。至于军事上的事情,按照计划来就好了,放心吧,不会出事的,公使团抗议那就推到日本人身上去,反正那时候我们的人都已经撤光了。” 杨锐一说要出去走走,李子龙便立马道:“总理,现在上街不安全,再说日军登陆的消息很快就会各国公使传到街面上的,到时候街面上一定乱的很……” “仗照打,日子照过,难道日本人来了我们就不要吃饭了?”杨锐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绯红的官袍,而后又把乌纱帽拿了下来弹了弹灰尘。再道:“这次就不要马车了,我和仙凤就城里城外走走,好久没吃烤鸭了,这次得去吃一回。” 杨锐越是不动声色。李子龙就越是发急,开国到现在,明里暗里对总理的刺杀可不在少数,虽然每次都化险为夷,但现在两国对中华宣战。局势亦有些动荡,真要这个时候总理再遇刺,那如何得了。不过相处日久,李子龙很明白杨锐的脾气,知道他越是不动声色,决心就越是笃定,只好赶忙打电话给礼部的章太炎和工部的徐华封,想着这两位过来劝一劝,不想等寒仙凤入内换好衣裳,这两人都没来。 杨锐一身绯红官袍。梁冠博带;寒仙凤则是翠边白袍、绿色裙子,那条宽大鲜艳的腰带更显得细腰只盈盈一握。屋子里磨蹭片刻,这对红男绿女就这样上街了,而总理府卫队那些人为了不扰民都身着便装,紧跟其前后。 杨锐少有出府上街,但当朝总理大人长什么模样,京城里的百姓都是知道的,是以两人一出总理府,还没到西长安街,鱼市西单牌楼这边就被百姓围着了。幸好总理大人官威仍在,沿街的百姓只是注目鞠躬,倒也没有把街面堵住。 叉过西长安街,再往南就是宣武门旁边的国会。留守的杨度等人忽然听说总理上街,便带着些留守议员在大街上候着了。他看见杨锐和寒仙凤施礼之后笑道:“大人今日好兴致啊,不过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啊,你这样旷工按照规定要记考勤扣工资的。” 杨度此言一出诸人就是大笑,聪明如杨度有如何不知道总理简装上街是为了安抚民心,杨锐也不管他的打趣。只道:“想去前门大街吃烤鸭,诸位是否同去?” 总理邀请,诸人欣然应诺,出宣武门的时候,杨度靠近后轻声问道:“形势当真如此危及,要竟成以身犯险?” “日本人马上就要登陆大沽口了,不出来走走,民心能安?”看在杨度是嫡系的份上,一些话杨锐也就直说了,“议员如何,国民党那帮人没有造反吧?” “没有。遁初力劝诸人务必要和政府站在一边,千万不可被梁卓如孙逸仙蛊惑……”杨度说到此道:“我就奇怪了,梁卓如怎么会跑到日本去了,还跟孙汶混在了一起。” “梁卓如,呵呵,不就是个婊子么!”杨锐开口说粗话,旁边的寒仙凤就拉了他一把,他却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他可从来就没有主张的,戊戌时吹鼓变法,失败时又提共和,最后见满清开释之前的变法时的罪臣,又转为鼓吹立宪,到最后光绪出山,他又重提专制,光绪身死国灭,他又开始赞扬共和……如此反反复复,不是婊子是什么?说到底,此人就想着给你捣乱,然后要你安抚他,给个官做。我见过不少无耻的,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杨度不想梁启超在他心中如此不堪,他本是想说两句好话的,见此只好道:“卓如毕竟是人才嘛,你若是真要把他关起来,那……” “中国可以没有人才,但不能没有法律。”杨锐不悦道:“目无法纪的人才,越有才危害就越大。皙子,你难道要搞刑不上大夫?” 杨锐这一套天大地大法律最大让人无以应对,当年他可是以泄密为由把留美幼童出身的吴仰曾关到牢里面去了,矿业司的同僚抗议他不但关闭矿业司,甚至连编制都取消了,直到现在都没重建,弄得国家矿业事务一片空白,探矿只能由天字号代替。另据可靠传闻,总理还曾说他在职一日,矿业司就取消一日,要想重建那就等他下台。如此执拗的总理大臣,不由让人想到王安石,如今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和梁启超对上了,真让杨度摇头不已。 按照新朝的服饰,议员们穿的也都是绯红一品官袍,他们十几个人,在总理府卫队以及国会卫队的的保护下,簇拥着杨锐走在宣武门大街上。此时京城百姓听闻总理上街和日军登陆大沽口几乎是同时的,很多人这边刚听见东洋人上岸了,这边就被告知总理大人带着小妾正往前门大街去。前一种只让人想关门闭窗,甚至出城下乡以避兵灾,后一种又让人想着上街去一睹为快——总理大人据说是天上星宿下凡。有缘见到的说大人是身高八尺、周长也是八尺,可到底是几尺,还要看过才知道。 一帮人浩浩荡荡步行去前门,全聚德的大掌柜杨庆茂此时刚听到东洋人上岸的消息正在发愁。三年前蒙总理大人厚爱。入京第一顿饭就是在全聚德吃的,他吃过之后京里京外诸多大人都慕名而来,全聚德生意一时无两,两年间铺子就扩了三倍,即便如此。生意也还是忙活不过来,风头直追旁边的便宜坊。如此红火的生意,要是因为东洋人像庚子那会烧杀掳掠,那不单全聚德完了,整个北京城也是完了。 杨庆茂不安间,出街的伙计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嘴上止汗道:“掌柜的,来了…来了……” “什么!东洋人来了?”杨庆茂大惊,伸手抓起杆子,就要把外头的店幌取下来好关门。 “不…是。是总理大人还有很多议员大人来了,说是要来吃烤鸭。”伙计上气不接下气,就是进了门,一只手还是指着北面。 “啊!”杨庆茂一惊之后猛然欢喜,道:“快!快,多备几次鸭子,我…”他转了一圈之后忽然自语道:“我得出门迎着啊。”说罢就出了门。 十几个大人物进了全聚德,再加上一干卫士,这店顿时是满了。诸人拿银锥子选定鸭子之后,便坐下耐心的等了。夏日里吃烤鸭要等二十分钟,不想鸭子还没有上桌,徐华封和章太炎就赶来了。 杨锐学着刚从杨度的口气,看着两人笑道:“怎么了。大白天旷工啊,这可是要记考勤扣工资的。” 徐华封闻言大笑,章太炎唰的一声打开折扇,道:“皇帝都出来了,我们几个难道不能出来?” “啊!”杨锐几个一惊,站起道:“这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出街吃饭以安民心吗。皇帝一听,觉着是这么个道理,也说要出来。盛书动那小子拦不住,那就出来了。”礼部向来是把岷王宣传成皇帝,章太炎平日里说惯了皇帝,也就改不了口,“不过这全聚德是不会来了,应该是去隔壁的便宜坊。” 总理大人爱吃全聚德烤鸭,京城里头人人都知道的,可诸人却不知道他之所以吃全聚德,是被后世宣传所致,说这里是老字号。可时光前移一百多年,这全聚德也就是个普通铺子罢了,独独旁边鲜鱼口的便宜坊,那才真是百年老店。据说这字号的老店前明永乐十四年就开铺了,而便宜坊这个字号是嘉靖三十年兵部员外郎杨继盛所写,如此算来,这便宜坊迄今将近有五百年了。总理爱吃全聚德,皇上爱吃便宜坊,京城的烤鸭店一时火爆,这一次杨锐上街吃烤鸭,朱宽肅也借口以安民心给跑出宫了。 “那我们要去旁边候着啊!”杨度说道,他身后的议员也是如此说。 “那倒不必,我就是从宫里面出来的。”章太炎道:“皇帝吩咐过了,说君臣各吃各鸭,不须多礼,以示与民同乐。” 听闻居然是各吃各鸭、与民同乐,杨锐倒是笑了,朱宽肅这小屁孩也长大了,听说那王后也是怀上了龙种,他忽然想莫不是生出来的皇子姓朱,名镕几,但再想这时间也不对啊。 神武三年四月廿一,日本人登陆大沽口当日,君臣全凑在前门大街上吃烤鸭,弄得后来为纪念此日,京城饭馆搞出一个京城烤鸭节,时间就定在四月廿一日,当然这是后话了。此时听闻东洋人来了有些惶惶的全城百姓,听闻皇上和总理都出了街,心中不由安定了些。毕竟这城里头还有总理,还有皇上,城外头还有几十万复兴军。再想前明那会,这京城也是被围过好几次的,只是崇祯皇帝是,天绝大明,横生瘟疫,这城才破了。现在东洋人要来打,怎么可能像满清那般三下两下就破了城,届时各地勤王兵马入京,东洋人一定是要退走的。 百姓的安慰是自找的,但历来守城第一个就是要民心安定。而要民心要安定,那大人物们就要抛头露面,不然大人物自己都跑了,官兵百姓哪有心思守城。在之前政府的宣传里。皇上是要与京城共存亡的,总理大人以及各部官员同样如此,另外京中四品官员的家室,也都被明令不得出京,若要出京那请先辞官。此令一出,京城真是变成个铁桶了。 就在朱宽肅和杨锐这些身着绯红官袍的大人们把京城百姓的心映的通红之时,上午十点十一分,由镇远舰305mm主炮发出的第一发炮弹落在了毫不设防的大沽口上,因为装填的是下濑炸药,引信也是瞬发,炮弹一触地就腾起熊熊火焰,甚为夺目。镇远最先,紧接着严岛、松岛、桥立等这些甲午时的旧舰也开始炮击大沽口,一时间弹如飞蝗。焰似巨浪,猛烈爆炸中整个大沽口似乎都不见了。 炮击连续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停炮后日军前导船靠岸,这些士兵见此地并无守军,也无工事,信号旗挥舞下,轻巡洋舰开始靠近大沽口,而随行的几艘炮艇则进入海河,以肃清内陆之敌,但确如在天津英国领事所说的那样。中国人不敢违反北京议定书,海河沿岸并无修筑炮台,附近也不曾修筑工事。 当一切情报汇总到司令官黑木为桢这里,他诧异道:“难度支那人真的不设防?” “阁下。支那只是列强的殖民地而已,杨氏看上去强硬,但不能强硬的事情他一概不敢强硬。”参谋长藤井茂太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还是下令登陆吧。” “不可能这么简单吧。”黑木为桢确实是极为谨慎的将领,他不待藤井再言,又命令海兵对再次搜索。如此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只等往前搜索的海兵队被大沽口西侧十五公里的守军击退,他才相信这大沽口附近真的是不曾设防,京奉铁路也未曾破坏。抱着庆幸的心思,下午一点,第一批部队开始上岸,这些师团上岸之后就在炮艇的支援下往西布防,海河北岸的京奉铁路也被其占领,从此天津至唐山乃至山海关奉天的铁路线被切断。 旅大在之前的五个月里堆积了十九个师团,除去在盖州一线的六个师团,其余的八个正规师团和五个后备师团都将被运来了天津,另外按照大本营的计划,这十三个师团上岸后,安东方向也将抽调四个正规师团、两个后备师团前来直隶战场,由此安东、盖州一线的态势将由进攻转变成防守。这其实是参谋本部的计算,那就是海运比陆运便捷,不管支那军有多少个师,他们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把部队转移到关内,尤其是在露国也对支宣战的前提下。 参谋本部、满洲军司令部都相信,只要快速的把这些部队通过海运经天津以及秦皇岛投送到直隶平原,那么仓促间支那无法抵抗这十九个师团三十万人,而快速占领北京俘虏皇帝以及政府官员之后,那剩下的事情就是割地赔款了。因为秦皇岛已经被支那军彻底破坏,真正能用于登陆只能是天津港,所以第一批登陆部队上岸后就立即往天津方向推进,如此才能抢占更多的河岸,使后续的部队在海河两侧登陆。 鬼子一上岸,稍经休整就发起进攻,让在前线指挥所的陶大勇少将吃惊,他娘的是吃春药还是吃了枪药,虽然他很想撤退,但按照总参的布置,他必须要坚守一段时间,等鬼子大部分上岸才能撤退。是以几通电话之后,驻防在海河两岸的守军炮兵开始极力延阻日军往前推进。可奈何此处不是山地,等第二批日军上岸之后,日军开始包抄守军的侧翼,天津防线被公使团规定的无法设防,是以日军一包抄,守军便撤退,日落时分,登岸的第4、第7师团回报,天津以东已无支那守军。 支那人就这么撤退了,天津就这么呈现在诸人眼前。这让在辽东几个月不得寸进的日本皇军激动的热泪盈眶,这真是天佑啊!只是这些又叫又跳的人,几个小时后全悲剧了。(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己卷第六十六章天罚 PS:看《清末英雄》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迎宾曲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奏响,天津日租界码头上,前来观礼的各国领事欢迎着正在登岸的日本直隶派遣军司令官黑木为桢大将、前日本驻津总领事松平恒雄、前天津驻屯军司令官佐藤钢次郎少将以及直隶派遣军各个将军们。 英国驻津总领事禄福礼站在最前列,待诸人致礼完毕,他看着黑木为桢和松平恒雄道:“先生们,你们来的晚了一些,城里的中国巡警刚刚离开,他们把整座城市的人都迁走了,当然,总会有人留下来的,特别是那些对现政府不满的人。” “我们以为支那人会抵抗得更激烈一些,这样才能配得上杨氏的那些美丽的口号,但是没想到……”作为外交精英,松平恒雄学着外国人的模样摊着手,一幅很遗憾的样子。 “是的,中国人还不敢冒犯文明世界的准则,他们不敢在大沽口以及邻近地区修筑炮台,铁路两侧也不敢修筑工事。”禄福礼笑道:“也许,你们只要行军到北京,战争就胜利了,现在中国人的军队……”他看了不远处站着的俄国驻津总领事杰得曼.彼得.赫一眼,小声说道:“……都被俄国人牵制了,松平先生,胜利将属于贵国。” 英国总领事一个人嘀嘀咕咕,其他各国领事都只是礼貌性的问候,见大家都客套完毕,松平恒雄看着在场的嘉宾和记者们道:“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们很高兴能再次回到天津。”松平衡雄微笑的看着欢迎的诸人,见大家都开始鼓掌,心中很是满意:“日本军队此来并不是想侵略中国,只是鉴于杨氏政府多年来对日本以及文明世界的敌视。日本有必要遏制中国拳匪化的趋势。战争开始以来,我想诸位和我一样,都吃惊于杨氏政府对整个中国社会的控制以及他们的动员能力,再联想到复兴会政府那些敌视文明世界、诋毁文明世界的言论。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中国就会再一次发生拳乱。 在杨氏以及他们所谓皇帝的管理下,中国人根本不会信仰上帝,他们所信仰的异教还在米国圣弗朗西斯科、智利、甚至是意大利制造惨绝人寰的灾难,妄图以信仰魔鬼以对抗整个文明世界。先生们。这么一个邪恶的政府必须被推翻,而日本将履行这一个任务,为建立一个友好、开放、文明的中国而努力!谢谢各位!!” 松平恒雄风度翩翩、言辞侃侃,他此来天津为了这番讲演是做了不少努力的,杨锐从前的著作他也全部看了一遍,排除那些专业书籍,他唯有找十年前那本《美洲金银和西方世界兴起》做文章,再就是拿中国的道士和尚频频准确预测地震散布异教威胁论。 《美洲金银和西方世界兴起》是学术性著作,或者是用学术攻击西方文明的著作,虽然著作论证严密。资料详实,但凡是洋人看了都是不喜,因为这是整个西方文明的原罪,这本书出版之后,除了在中国传播之外,日本乃至整个亚洲、美洲都有转译,一时间被西方世界定为禁书,而该书的作者虽然只是一个亭子间的笔名,但很多人认为,这本书只有在伦敦图书馆呆过好几年的杨锐才能写出来。并且文章也符合他的文风。 而除了这本书之外,另一本哲学著作虽然内容上并没有在主观上贬低西方文明,但书名、书中的所表达的含义,却认为西方文明已趋于毁灭的边沿。因为这种文明本身就是带着种种问题,它将起源于理性,最终也将毁灭于理性。 一战还未开始,当时每一个国家、每一个人在这场战争中都在这场战争中做了最理性的选择,但理性选择的结果对于整个西方世界来说却是一个悲剧。因为没有一战的印证,因此这本书也为西方所不喜。但奈何书中以文化的形式来分析每一个民族的模式,让洋人们也找不到什么把柄,他们唯一能攻击的就是作者对西方历史的解释牵强附会、生拉硬扯,却不能也写一本著作对此进行反驳。 从美洲金银揭露西方文明的原罪,以文化的发展预示西方文明的末日,再用神奇的预测否定整个上帝信仰,这三者各不相干,又彼此配合,是以在整个中国知识界,否认西式文明,提倡国粹国学越来越深得人心。于是在很多西洋传教士看来,假以时日,文明世界对中国几十年来的教化和驯服将前功尽弃,这些野蛮人最终会回归野蛮。 和松平恒雄预料的一样,他的讲演得到在场诸人的热烈赞叹,刺刀代表文明,而中国代表野蛮之说被在华的洋人们深深赞同,不过就在这掌声之中,京津泰晤士报的主笔伍德海却问了一个让松平恒雄无比尴尬的问题:“总领事先生,我听说杨氏的这两本书每年都在贵国销售十几、几十万册,杨氏每年从贵国获取的出版分红就有十几万日元,另外贵国文部省已经组建了东西洋文化研究会专门研究杨氏学说,还在帝国大学等大学内专门开设文化研究课程,课本就是杨氏的所著作的西方之没落。请问总领事先生对此如何评价?” “欸…”谎言让人揭穿总是难堪,不过松平不愧是外交精英,立马道:“敝国之前并未深知杨氏的危害,学界对杨氏的研究很多都是学术性的,并不代表政府立场……” 松平三句两句把伍德海的问题勉强推过,幸好旁边的远东时报的记者唐纳德问道:“请问松平先生,贵国战争之目的真的是为了捍卫文明世界,而不是出于贵国自身利益的考虑吗?” “日本本身的利益就是整个文明世界利益的一部分,捍卫文明世界的利益就是捍卫日本的利益,反之亦然。”松平恒雄微笑道。“在此我可以保证,诸位将会看到一场文明的战争,而战争之后的中国将会更加文明。” 松平恒雄此话说完,还想再次回答问题的时候,第二艘渡轮已经靠岸了,在随从的提点下。他兴奋的说道:“我想对于中国的问题还是中国人自己来表述更值得让人相信,有请恭王傅伟殿下。” 随着松平恒雄的声音,乐队开始演奏大清国国歌巩金瓯,傅伟、前陕甘总督升允、康有为、刘廷琛、劳乃宣、郑孝胥、沈曾植一干人都上得岸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司仪高声喊道:“大清国恭王殿下驾到!” 司仪声音还未落下,本应在奉天开演的闹剧提前在天津上演,躲在天津租界的遗老遗少们从远处连滚带爬的跑到傅伟面前磕头,一个劲的嚎哭拍地,仿佛大清亡在昨日。光绪死在今晨。 就在满人们表演的时候,一直在天津租界的青木宣纯看着松平恒雄问道:“孙逸仙和梁卓如怎么没来,这些废物能有什么用?” “孙逸仙一心想要实现共和,帝国怎么可能去资助一个共和政府?再说他在支那的势力,甚至在华侨中的势力都被杨氏清楚干净,他来能有何用?”松平恒雄道:“至于梁卓如先生,康先生和他谈了好几次,但梁先生有自己的主张。青木君,他本是一个狡猾的人,来日本明明是为了反对杨氏。却说自己是为了和平,明明想支持清室复辟,又怕失败身负骂名,我想等我们占领北京匡扶清室之后,他就会回来的。” “明治二十七年,进攻清国时我们说要匡扶汉室,可现在却又要匡扶清室……”青木宣纯摇着头,“松平君,这样做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会喜欢我们。” “我们不需要他们喜欢,只要他们害怕。”松平恒雄不自觉。他再看了那些洋记者正采访傅伟,便道:“今日帝国陆军登陆,杨氏又气得劈桌子了吧?” “呵呵,”青木纯宣道:“你当杨氏真的那么冲动。他、还有岷王上午带着群臣都去了前门大街吃烤鸭,至于现在,据说他们请了道士在做法,说要降灾于我们身上。” “哈哈!”松平恒雄大笑,他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了,帝国陆军登陆。支那人居然还在请道士作法,他们不会再次高喊刀枪不入吧。 松平恒雄嘲笑间,北京外城的荒地上,从美国回来的国师张元旭正在高台上跳大神,桃木剑挥舞下,符纸烧了一张又一张,在他最后一声厉叫之后,啪的一声桃木剑断成两截,一口鲜血成他口中喷出,旁边侍奉着的几个娇艳大洋马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喊道:“师符,泥怎末了?” 张元旭喷血之后只是一顿,挥手阻止这些自美国带回的信徒上前,又抽出一把备好的桃木剑开始挥舞,口中经文吟唱的更响了,盏茶功夫,一声‘太上老君急急令’之后,桃木剑指向了天津方向,莫名的火焰从木剑前端升起,砰的一记火焰快速闪现又快速熄灭。 “贫道费了三十年修为,定要给东洋人……”收功的张元旭猛然发现自己跳了半天跳累了,台词没念对,只好改口道:“定要让倭寇有来无回。” 张元旭一句话说完,身子便装作不支,大洋马立马上去把他扶了下来。道长既然施法完毕,又说东洋人有来无回,一时间人群议论纷纷,只是他们不能上城墙,只好翘首望东南,幻想着东洋人马上就要中符身死。 道士作法的声音传到内城,华东战区司令雷以镇中将听闻后命令道:“通知前指陶大勇和林松坚,天罚可以开始了。” “是!”副官大声喝道,立马把这消息传了出去。 天津北面的二十多公里外的武清,陶大勇和林松坚早就等不急了,也不知道京城里是怎么回事,偏偏要请给道士来做法,真是莫名其妙,此时收到雷以镇命令的陶大勇忙问左右:“日本人在干什么?下了多少人了?” “日军还在下船,但下的差不多了,因为没有劳工,那些士兵正帮着卸物资。”参谋长再一次重复之前飞艇侦察的命令,而后道:“现在这个时机是好的。” 步兵主官嘀嘀咕咕,工兵中将林松坚只当作没有听见,他心中只是在不断想着各次爆炸切合度,这是最关键的。他正愣神时,旁边的副官上前道:“司令,都接通了。” “嗯!”林松坚点头,“潮汐呢?到时候了吗?” “到时候了!”副官早就把潮汐时刻悲的滚瓜烂熟。此时正是最佳时机。 “好!那就开始!”林松坚猛的一挥手,神情坚毅的像是石刻。 大沽口海岸以及海河沿岸都停满了日军舰船,因为附近的劳力和村民都被政府劝走,所以随行的物质只能靠着那些坐了一夜船的日军士兵装卸。工作虽然辛苦,但想到不要几日就能占领北京。士气高昂的日军还是忙的乐活。第7师团工兵第七大队队长佐藤正午大佐此时正在大沽口码头,看着被卸下的炸药他满心欢喜,几月个前因为盖州四三三高地的坑道爆破,他荣升为大佐,这次攻占支那首都,支那军严防死守之下怕也少不了坑道爆破。 佐藤大佐认为坑道爆破是突破敌军坚固堑壕的最佳方式,四三三高地的失败不是坑道爆破的失败,而是已死的山田虎夫给了守军太多的时间,没有一鼓作气的杀上主峰。因此,四三三攻防战之后他总结性的写了一份报告。详细记述了坑道爆破战术的实施要点,这份报告很受参谋本部关注,只是要实施这种战术需要海量的炸药,这是日军所不能承受的,是以这次直隶平原大决战,司令部只给了他五吨炸药,而不是他申请的十吨。 码头上士兵忙碌,天津日租界领事馆内却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恭王傅伟没等各国领事拜见,就主动拜见各国领事;总领事松平恒雄则举着酒杯频频陪笑、四处劝饮;赴会的洋人之前还担心战争会使天津繁华不再。现在日本这么轻易就登岸进城,让他们原来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青木宣纯看着满屋子欢乐的人群,一点儿也没有兴致,旁边的天津驻屯军司令官佐藤钢次郎见他郁郁寡欢。顿时笑道:“青木君,帝国陆军顺利就占领天津,这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即便占领京城,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青木无比惆怅的道。 随着支那军实力的展现,日本内部越来越多人开始反思这次战争,而他们的反思的原因是认为中日应该联合起来反抗西方。和西洋人争夺殖民地而不是窝里斗。然即便是联合,也是有尊有卑,按照中日两国现在的实力对比,日本应该是亚洲的盟主,将由日本来引导亚洲未来,而中国跟随即可。 这样的想法不可说不对,但以青木对中国的了解,他感触和那些幻想家自大狂全然不同,他认为二十年内中国就会在各个方面反超日本,那怕是帝国最自信的海军。这是他的判断,但是这种判断他是无法说出口的,是以看见那些妄想着征服中国、把中国变成日本准殖民地的人他很无奈。 “占领北京之后,支那现政府就会倒台,我们扶持清室作为皇帝,支那人会感激我们的。”佐藤钢次郎极为自信的道:“最重要的是,英国支持这个方案,他们会说服各国公使也同意这个方案,一个太过强大的支那不符合任何国家的利益。” “中国会把战争打到底的,中华不是清室,他们一定会报复的!”苦闷之余见有人还执迷不悟,青木宣纯不由大叫起来,声音大得整个宴会都听得见。 见青木这边不对劲,和俄国总领事正交换意见的松平恒雄说了声抱歉就想过来,但只走了一步,就觉得地面猛的一晃,杯盏碎裂中一声龙吟从东面传来,龙吟过后地面再是一颤,那边又是一声巨响,天地摇晃间像是要颠倒了。巨响接连不断,地面摇晃不断,头灯的电灯闪耀了几下也是灭了,众人都不知所措间,已经有人大喊大叫撞撞跌跌的往屋子外跑。 “怎么回事,地震吗?”松平恒雄不明所以,扶着已歪了眼镜全身颤抖。 他这边喊地震,大沽口码头上的佐藤正午大佐则只惊呼天照大神。月光之下,他看见第一声龙吟就起于大沽口外海两公里处的海底,龙吟之后巨浪涌动,停在港外的轮船不受锚链的牵制开始互相对撞,第一声龙吟之后。离大沽口更近的海底再是两声巨响,原先那一声龙吟激起的巨浪被被惊起的另两股巨浪推动,不但急速西来,而且浪势更高。 巨浪涌动。海潮狂舞,海底接连不断的巨响推波助澜使得大沽口外形成一次巨大的海啸,数十米高的巨浪不断掀翻附近所有的商船战舰,更裹挟着这些商船战舰不断往西推进,在码头上劳作的日军见着如此威势的海啸。呆立当场的同时更有不少人跪倒。 海啸终于撞击到了大沽口码头,原本数十米高的海浪更是飞速窜起近百米,浪中裹挟的舰船玩具一般被扔上了岸,把敢于阻碍的一切瞬间推平。上岸之后的海浪依旧威势不止,波涛汹涌间沿着海河,朝四十里外的天津城推进,河岸上登岸不久日军悲催的看着巨浪打来,但他们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只能直挺挺的受死。而后和枪支、大炮、辎重、物资一切被巨浪卷起往西急进。 天津城越来越近,租界最外缘的德国人早被大沽口异状惊动,皎白的月色下,不少人就站在楼房上口呆目瞪的看着巨浪袭来,不过等白线赶到近前,巨浪已能量耗尽,最前面的浪头轻轻拍了拍租界的外沿就退了回去,唯有通海的海河,因为阻力更小,河面上的巨浪一直推进到天津城下。撞在城墙上之后才渐渐歇了浪头,回退到海里。 巨浪退上岸威势无边,收回海里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些在浪中侥幸未死的日军感觉往前的势子猛的一顿。身体又开始往后急退,海潮中他们来不解呼喊,就被巨浪卷下了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天津城内人心惶惶、不知所以的时候,天津上空飞艇上特种作战部的崔朝庆少将正念着胡子怡然自得,特别是看见巨浪卷到租界就停歇了。他脸上笑的更是欢快。底下的海啸是无数数学计算的结果,当然,能制造海啸是因为杨锐所提点的聚能装药原理的运用,这个聚能装药本是用于火箭筒,特种作战部将其借用过来,用装满炸药的商船在大沽口外海海底依照聚能装药的原理布置了一个弧形爆破圈,圆弧的开口正对着大沽口,弧底第一声爆炸激起巨浪之后,更多的爆炸对其进行加强,层层加成之后,巨浪在推进到大沽口时已高达六十多米,再此巨浪下整个临海区域的日军以及一切人造物都被瞬间毁灭,巨浪退回海底之后,海河两岸已是汪洋一片。此时月色下水面无比平静,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从来就没发生过。 “回报给总参吧,一切顺利,并无附带伤亡。”崔朝庆少将叮嘱道。 “是,长官!”随同崔朝庆看海啸的副官声音有些发干,对于眼前这个教书匠成为少将他一直存在疑虑,但今天这一切却让他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 “快去啊!愣着干什么。”崔朝庆看着副官站在不走,很是奇怪,“皇上、总理大人等急了都,快去发电。还有通知艇长,我们也回去吧。” 十几分钟后,李子龙接到总参的电话对着正在看书的杨锐道:“总理,行动成功了,日军伤亡无数,且并无附带伤害,租界无损。” “好!”杨锐其实就在等行动结果,他放下书之后道:“给…给王小霖那边打电话,马上通知各地印刷厂开始印号外,要把日军被天罚的消息传到每一个县城,还有拍录下的影片,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复制,让全国的百姓越早看见越好。”(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己卷第六十七章进攻1 PS:看《清末英雄》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日军在大沽口被天罚的消息当日晚间就传开了,因为还没有到宵禁时间,街道上吵吵闹闹,即便是坐在银安殿内,杨锐也能听到外面欢呼声。想到那号外他就好笑,上面写的极为鼓动人心,比神话还神话,看得人只以为东洋人全灭,今日就要投降一般。 其实在前指的报告中,因为看不到尸体,所以到底有多少日军被卷入海里还未可知,但猜测当时正在大沽口码头、海岸两岸卸货的代马卒和刚上岸的日军大约有两三千人阵亡,除去人员损失不提,关键是海啸造成的物资损失和码头破坏很影响日军的速战速决。海啸袭来时,正在卸货的十数艘商船瞬间被海啸击沉,其中有三艘还冲上了岸,而白日里卸下还未来得及转运几千吨物资,也被海浪卷走或浸水损坏;至于码头,早先从旅顺拖曳而来的那些木制、铁制栈桥都沉入了海底,加上冲上岸的商船、退潮遗留的杂物,没有四五天功夫,码头是没办法顺畅装卸物资的。 一次人工海啸能给日本人带来这样的损失,杨锐是不满意的,传说中二战中美军的海豹计划可是能毁灭小型海岸城市的,不过再想到大沽口不远就是租界,真是要把海啸弄大,把整个租界都给淹了,那那些洋毛子又要发飙了。 杨锐这边嫌战果小,天津日租界内,半夜紧急开始相商的直隶派遣军黑木为桢听到参谋长藤井的报告气得直发抖,他不在乎死了多少人,在乎的是好几天码头都不能使用,这样己方不能趁关内空虚时攻占北京,一旦关外支那军退回到关内。那又是一场血仗。 “已经登陆了多少个师团?”黑木为桢说道,“支那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司令官连着问两个问题,藤井茂太只好一个一个回答:“白天有四个师团下了船,本来明天可以有六个师团上岸的。但现在栈桥损坏,估计只能有两个师团下船。士兵也许可以在浅水区涉水上岸,但是作战物资需要栈桥,特别是火炮和炮弹。这场海啸应该是支那人预先在水底埋设了大量炸药,引爆之后就会产生了这样的效果。我想这次海啸之后已没有可能再来一次了,所以码头现在还是安全的。” “两个师团速度太慢了,一定要想办法加快!”黑木为桢摇头道:“决战要想胜利,那就要尽快往北京进攻,我们进攻的越是快,支那的抵挡就越是微弱。我命令第4、7、13、14师团明天天亮就向北推进,务必要尽早进攻武清南面的杨村;第2骑兵旅团中岛操大佐要将派遣军的骑兵集结使用,大胆穿插,迂回至敌军后方乃至廊坊以北,以动摇守军防守意志。” 作战计划早就有的。但司令官现在就提前实施,让藤井茂太有些奇怪,旁边端坐的十几个师团长也都吃惊,不过下完命令的黑木为桢却解释道:“我们要对支那人立即进攻,不然昨天的袭击只会增加他们的士气。” “哈伊!”司令官如此考虑,在座的诸位师团长目光中满是钦佩。 “还有,支那人的飞艇能不能想到办法击落,有它在天空上,我军任何机密都无从隐瞒。”黑木为桢再道。辽东时复兴军的飞艇并未频繁出现,且两军对垒于堑壕。并无兵力调动,但直隶平原上迂回包抄,对方有飞艇那己方就难以出奇制胜了。 “这次带来有两架飞机,但都被海啸破坏。我们目前只有用机枪将其驱逐了。”藤井茂太说道。“支那飞艇填充的并非是容易爆炸的氢气,而是从米国运来的氦气,即使有飞机,也没有办法击落他。” “我军可以昼伏夜行,避开支那飞艇。”第2骑兵旅团中岛操大佐说道。“此处距离北京只有一百公里,再怎么行动逼近北京也就是三四天的事情。只要我们能突近到北京,佯装攻城,那支那政府大乱下前线守军很可能会胡乱调动,甚至崩溃。” 黑木为桢的命令是迂回敌军侧翼,但中岛操更大胆,却想直入北京,他此言一出,黑木为桢道:“可以尝试,但不可冒险。直隶之决战有很大可能不会速决,所以秦皇岛方向也将是我军进攻之重点,只要天津以及秦皇岛两港通畅,决战时物资才会无忧。诸君回去吧,明日依照命令行动。” “哈伊!”司令官站起宣布散会,在座的师团长也站起告辞。 诸人走后,黑木为桢却是未动,而是看着桌子上的地图深思。按照英国人的情报,支那军在杨村武清一线的铁路两侧有大规模堑壕,在廊坊也有工事,最后在京郊的亦庄通州一线驻防。这么看来,守军是想着分级驻守,只等自己去攻了,可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按照司令部的命令,第二天一早各师团就往北推进,骑兵大佐中岛一出天津就发现各处的景象和天津东面不同。在铁路以及官道两侧,他又看到了辽东那边清壁坚野的痕迹,村庄没有一间屋子有屋顶,水井被堵塞、大小道路也被拆毁,甚至连地里原本有的庄稼也收割了。辽东那边是山地,庄稼并无多少,但直隶是平原,难道整个平原都没有庄稼吗? 中岛大佐焦躁的骑在马上,当得知处处都是如此时,他挥舞着马鞭大骂道:“可恶的支那人,邪恶的杨竟成!难道他们这么做就能阻止我大日本帝国军的铁骑吗?他们为什么能这样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是焚毁一切也要与大日本为敌吗?” 初夏时节烈日炎炎,直晒的人心浮气躁,光秃秃的平原上大佐一个人在那里发飙,旁边的参谋官和联队长诸人不好劝阻,只等在一边看着,中岛大佐发泄良久才回归正常,他勒马对着诸将道:“往北,一直往北,把支那人骑兵引出来,我们要与他们决战!” 因为骑兵集中使用。除了第1、第2旅团外,加上各师团的骑兵联队,整个直隶派遣军的骑兵有四五千人之巨,这还只是已经上岸的。如果按照编制算。每一个正规师团都有一个骑兵联队,整个日军有三十个多个骑兵联队,也就是说全体骑兵如果集中起来,将由一万五千多人之巨,这股力量在辽东山区无法施展。还频频被狙击手射杀,但在直隶平原上,它将是一股令人生畏的力量。 日军在行动,身在武清前线指挥部的陶大勇少将一个早就收到日军大举北进的消息,日军此举并无什么意外,只是想不到他们来的这么急。 “来的快也好。”华北战区参谋长徐大纯说道,“咱们部队里都是些新兵,早一些接敌他们心中就早一些安定,要是日本人久久不来,那大伙可就要慌了。” “是啊!”陶大勇摸着脑袋:“新兵多啊!幸好军官士官是合格的。要不然一接敌就毁了。给前线各部下令。做好战斗准备,把日本人给我堵在杨村。” 京津铁路出天津到杨村就开始西转,守军就是从铁路西转处的杨村开始布置防线的,杨村左右十几里长的堑壕一直把整个武清都包围进来,驻守在这里的是第二集团军的十个师,十二万余人。这十个师当中,除了隶属正规师的第4、第38师两个外,其他都是新编练的预备役师,并且这八个预备师中还有第三次征召的那五个师中的三个。 防守总是被动的,即便兵力再多。也无法各处分防,是以整个京城防守都集中在京津铁路沿线,廊坊市主阵地,那里的堑壕是最宽阔的。武清只是前哨阵地,日军兵力一旦增多这里的人是要撤回廊坊,这样在廊坊就将集结起十五个师,十八万余人,是整个直隶平原上兵力最多的一个军团。除此以外,防守秦皇岛一线何肇显的第8军有三个师。驻守在京城第2军还剩余的两个师,再加上京城内一些内卫警察部队,这就是整个京畿的兵力了。 这其实是在华北抽调十五个师出关支援东北之后,第三次征召五个师才补满现在的二十个师。这二十个师看上去不少,但步枪却不够,最后是把满清时淮军新军换装剩下的黑火药步枪下发才基本解决人手一枪的问题,这种老旧枪虽然难以射击,但加固之后打白刃战还是能拼一拼的,其实农兵最擅长也就是白刃战了,这是农村条件下简陋练兵条件所致。 出天津到杨村也就是二十多公里的距离,日军行动并不慢,但等到下午三点的时候,堑壕后侧木头塔上的瞭望兵就高喊道:“来了!来了!东洋人来了。” 随着他的呼喊,沿线的军官都拿去望远镜看过去,只见南面开来一支黄衣军,军队前面的驭手举着个日本旗,虽然士兵个子不安,但队列整齐,深俱杀意,第38师师长钱鼎看着那些日军眼睛只发红,他扫了炮兵炮团一眼,喊道:“怎么还不打炮?” 38师来自兰州第13军,前身是满清时的新军第三十九协。此次赴京第13军中的三个师只能抽一个师过来,任务是被38师钱鼎抢到的,他是辛亥元老,部队又驻防在西安,算距离论功勋都只能派38师赴京。既然是老队伍,炮团团长也是老熟人,此人叫做张钫,河南新安铁门人,早年陕西陆军小学毕业,后又至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炮科学习,革命成功后几经培训,终于坐上炮团团长一职。 京畿除了十个师是正规军外,其余十个师都是预备役师,特别是后来的五个,只懂农兵的那几项基本技能,没有做系统性训练,战力很是不济。为此,在前期尽可能多战斗,多锻炼部队,是总参、华北军区司令部乃至前线指挥部的一致意见,而现在日军初到,部队还未展开,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见师长急着要进攻,张钫撇了他一眼道:“伙计,急啥。现在炮兵都归天上管,我这里下了命令也没用。小日本有那么蠢吗,不会提防着我们开炮?” “天上?”钱鼎看着空中飘着的那个飞艇很是狐疑的道。“怎么归那上面指挥哩?” “当然是天上指挥!”张钫道,“你就安心歇着吧。要进攻司令会来命令的。” 张钫边说着话边看着飞艇,只想着自己那一天也能飞上去指挥。此时在飞艇上面坐镇的是早前在严州犯错误的李成源少将,那一次提早开炮后他又和林文潜闹了一次,最后无法只得从华东战区调入华北战区。现在是华北战区炮兵司令。 为了平稳观察,飞艇的发动机已经停了,巨大的舷窗内侧,炮兵观察组正在观察日军队列。司令部的计划本来是趁着日军立足未稳、炮兵还未展开就来一次急袭,但今日开进的几个师团都是日军的正规师团。作战经验丰富,其步兵在己方堑壕七公里外暂停了一次,等己方炮兵阵地设好之后才前行至前线。这么做可使炮兵提前展开,前线一旦有事那么炮兵能马上对前线进行火力支援。以如今75mm野炮八公里的有效射程,布置在阵地后方的复兴军炮兵无法压制日军火炮,这样的结果只能干扰日军挖设堑壕,但不能发动对日军的急袭。 “司令,还是下令扰乱射击吧,鬼子要挖成堑壕,那也要让拿命来填。”李成源调入华北。几经设法还想把昔日部下陈大山挖到华北来,可林文潜就是不放人,这一次因为保卫京城才松了手,但明言会战之后陈大山还要调回去。 “没意思!”李成源脑子灵活且胆大妄为,这也是他和林文潜不和的原因,这一次看着日本人小心翼翼无从下口,他很是不爽,“发电给前线,马上把半数火炮移到堑壕后方百米处,我要把鬼子炮兵给掀了!” “啊!”包括陈大山在内。飞艇上的诸人都有些恍惚,陈大山喃喃道:“司令,这可是违反操典的,炮兵离堑壕再近也不能短于一公里。” “狗屁操典!日本人就是算着操典距离来的。我们炮兵必定布置在堑壕后方一公里外,他就把炮兵布置堑壕前方七公里外,加起来最少有八公里,我们就是开炮也打不着。”李成源胸有成竹,言之凿凿,又开始犯错误了。“哪能这么便宜了他们!马上下令。半数火炮马上前移至堑壕后方百米处,到位后就开始试射,步兵那边也打招呼,让他们准备好突击部队,一旦鬼子炮兵阵地被毁,他们就好好冲杀吧。” 李成源越说越高兴,只是他命令说完,诸人都是不动,他气道:“看什么看,出了事情我负责!快点把命令发出去,还有前线迫击炮也要响起来,干扰日军土木作业!” 李成源铁了心要干一票大的,飞艇上的诸人也只好奉陪了,电波飞驰之后,前线八零六零迫击炮都开炮,这次是决战,早前的诸多限制都可以放开,是以迫击炮一开炮就打到一公里外,弄得正在挖设堑壕的日军一阵惊慌,连忙卧倒加快开挖掩体。 迫击炮的响声让日军警惕,特别是第4师团师团长大迫尚道中将尤为如此。大迫中将是炮兵出身,对复兴军炮兵很是忌讳。五个月前辽东中日两军甫一交锋,他就看出了两军炮兵战术的优劣,是以立即向黑木为桢的报告,说复兴军炮兵大量采取间接瞄准之射击方法,这比己方的直接瞄准更能增强炮兵的生存能力,建议陆军也使用此办法。 黑木为桢对他的报告深有感触,在日俄战争时,俄军炮兵就使用过间接瞄准,但那不是大规模使用,当情况反馈到日军高层后,高级将领们认为间接瞄准比直接瞄准更浪费弹药,且不符合武士道精神,所以并未要求炮兵对此进行整改。保守的头脑,僵化的体制,导致日军炮兵战术陈旧落后,等到此次炮兵处于辽东那种无法直瞄只能间瞄的山地,与复兴军炮战吃了大亏之后,司令部才下令炮兵采用间瞄接敌,但此时炮兵精锐已经去了大半。 前线炮声隆隆,大迫尚道中将在望远镜看了又看,好一会才确定是复兴军的曲射炮之后才感慨一句:“复兴军的曲射炮打的真是远啊,我们的好像只有三百多米吧?” 大迫尚道是少有的几个不将复兴军称呼为支那军的师团长之一,他这么说旁边师团参谋长木村正郎并不奇怪,作为炮兵出身的师团长,对强大的敌人尊敬并没有什么不妥。 “阁下,迫击炮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木村正郎安慰道,“真正的胜负还是要靠步兵的勇敢冲锋来决出。支那军的主力都已抽调出关,现在露国军队又南下,他们即使想把部队调回来,那也只能是少数几个师,并且要在两个星期之后了。” “没有炮兵,步兵敢冲锋吗?”大迫尚道笑道,他虽然已经老了,但脑子却不僵化。“曲射炮在堑壕战的作用极大,它可以把炮弹直接送到敌人的堑壕里,打击到野炮无法打击的地方;还有复兴军的手持曲射炮,它刚好弥补了远距离曲射炮不能打击近处,手榴弹无法投掷到远处的空挡,野炮、曲射炮、手持曲射炮、手榴弹,这样由远到近,堑壕前方八公里内的每一寸地方火力都没有遗漏,复兴军的炮兵真了不起啊!” 师团长的对敌人毫无保留的赞扬让身边的军官很是难堪,但事情如此,他们只能是隐忍不发。大迫尚道赞扬之时,已经收到李成源命令的炮兵阵地上,一个个光着膀子的彪壮大汉拿着柴油机发动用的曲杆,喊着‘一二三’的号子,很快就把柴油发动机开动起来,‘砰砰砰砰……’的柴油机引擎声里,半数大炮和弹药挂上牵引车往前线疾驰,而此时堑壕内的步兵也摸出堑壕,由工兵指挥下在后方百米处开始建筑炮兵阵地。 半多个小时的紧张劳作中,简易的炮兵阵地草草完成,此时从后方用柴油机牵引车拖来的火炮通过交通壕也也刚刚抵达,各炮按照阵地入驻定锄之后,一切就绪的报告立即传到了飞艇上的炮兵观察所。炮兵就绪,那就看步兵了,在陶大勇的安排,准备突击的第4、第38两个师早就准备就绪,只是那些需要通过出击练一练胆量的预备师还未准备好,他们毕竟是新手,即使有士官军官带领,听说要出击士兵们也手足无措。 “检查刺刀!”第142师堑壕里,好不容易把新兵从后方堑壕带到突击堑壕的连排长们,看着手下那些脸色发白的菜鸟大叫道。 “检查刺刀!”新兵们回应着,一个个把手摸向刺刀卡座,按照训练时那般摇晃几下觉得无碍才把手缩回,而那些刺刀有问题的士兵则卸下刺刀重装,直到牢牢固定才作罢。 “检查手榴弹!”军官们又拉长着调子喊道,他们的次序是从头到脚。 “检查手榴弹!”新兵们再次高喊,手摸向腰侧,每个人腰间都挂了四颗手榴弹,用法早已熟知,但临到冲锋,所有人的脑子都一片空白,军官们之前教的东西忘记的一干二净。 “检查绑腿!”军官再次喊道,跟不上节奏的士兵越来越多,他们的声音越发严厉。 “检查绑腿!”士兵和早前一样喊道,把两条腿都摸了一遍才作罢。 “隐蔽!”命令再次传来,士兵傻楞之后跟着士官屈下身子,躲进堑壕前部的猫耳洞内。 为了不被炮声影响命令传达,炮击前预备役师都提前把冲击程序预演了一遍。等士兵都藏入堑壕,一切就绪的命令才传到前指,而后再传到飞艇李成源处,此时,进攻才正式开始!(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己卷第六十八章进攻2 为了不使得日军警惕,轰击他们的迫击炮时有时无,完全是象征性的,唯有炮弹着地的爆炸是真实的,毫无绿意且无比干燥的黄褐色平原上,这些炮弹炸出一个接一个的小坑,爆炸把整个日军阵地弄得灰蒙蒙的。 日军炮兵和之前猜测的一样,没有对复兴军稀稀拉拉的炮击作什么回应。他们主要是担心守军的野炮开炮,当然更担心守军会趁机进攻,毕竟此时己方的堑壕并未挖好,铁丝网也未布置,一切防御工事都未建立,并且前线只有少部分部队在进行土木作业,如果支那军此时发起进攻,那前线部队只能撤退。可撤退又是不可能的,不说经历昨天的海啸后士兵士气不佳,就算不顾及士兵士气,外交上也会难堪——在各国领事和记者眼皮底下被怯弱野蛮的支那军击退,这根本就是大日本陆军的耻辱。 日本只想着建立防御工事,也许再过一个小时或者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的工作也许能够完成,但守军偏偏不想便宜他们,下午三点五十二分,随着李成源的命令,原先布置在己方堑壕后侧的两百七十门大炮,以及已前移至堑壕近处同样数目的大炮在调整坐标之后猛然怒吼起来,后侧的大炮针对的是正在挖设堑壕的日军和更远一些的日军步兵,而堑壕处的大炮则针对日军炮兵——不需要试射,战场是预设好并经过详细测绘的,炮兵参谋们只要进行图上作业即可得出坐标,而后再小角度调整诸元便可。 轰隆隆的巨响之后,五百四十门大炮射出的仿佛不是炮弹,而是一只威力无穷的上苍之手,手掌带着远古的暴烈狠狠的拍打在长达十二公里的日军防线上,地动山摇的同时,无数硝烟和火光把那些活着的死了的日军掩埋起来,这中间已经变成了血火地狱,无数弹片和气浪在其中穿梭碰撞。折磨着已死的躯体和未死的灵魂。第一轮炮击只是四发急速射,看到己方炮弹的落点后,飞艇观测所将修正过后的坐标传给炮阵,此时真正的炮击才开始。 复兴军开炮的时候。天气已没有那么炎热,惊闻炮声的各国领事和记者们以为是日军向中国军队发动了炮击,不少人都上到租界的楼顶翘首北望。昨天晚上中国人弄出的海啸在让他们极为震惊,在明白整个租界毫无损失之后,领事和各国海军将领们都明白这是因为中国人对海啸的规模进行了控制。这也就是说,他们能制造更大规模的海啸。如果是这样,即便大沽口没有炮台,以后联军也未必敢从天津登陆。 真是邪恶的异教徒,海军将领和领事如此在心中诅骂道。早上听闻日本陆军将对中国人发动进攻之后,他们都期望着日本人能狠狠教训那些野蛮的异教徒,是以北面炮声响起的时候,英国领事馆居然还响起了掌声。 租界距离杨村有二十多公里,即便是上到楼顶借助望远镜,洋人们也分不清谁在对谁开炮。他们更倾向于这是中日两军的炮战,并且是日本人在压制着中国人,而不是相反。这是租界洋人们的猜测,但在更靠近交火处的战地观察团,他们看到的却完全相反,日本炮兵在第一时间就被中国军队压制,并使其损失惨重,不断有炮弹在日军炮兵阵地殉爆,加上前方被炸的鬼哭狼嚎的日军,整个阵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中国人马上要进攻了。”无比纠结的放下望远镜。英国公使馆武官柏来乐上校忧郁的说道,对于复兴军的观察他从八年前就开始,他了解这支军队。 “是吗?乔治,你确定?”在他身边闻声的几个记者一起问道。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五百多门火炮一齐开炮的情景,炮声怒吼时他们一个个都被炮击的烈度惊呆了,好几个人戴着的眼镜落到了地上,此时回过神来听柏来乐上校说中国人马上要进攻,他们都很吃惊,这还是他们所熟知的中国人吗? “他们并不比……”柏来乐本想说中国军队并不比日本人差。并且只会更强,但考虑到盟友的脸面,他话到这里做了一个小小的停顿,而后转着意思道:“比我们想象的差,毕竟德国人卖给了他们很多大炮,这些大炮很有杀伤力。” “不,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常常为现政府说好话的莫里循再一次开口,“中国人自己能生产陆军所需要的大炮,包括六英吋炮,他们在武昌的军工厂都能生产。只是……很难确定他们能造出多少炮弹,毕竟公使团对他们进行了军事物资封锁,真是可怜的人。” “上帝,幸好公使团对进行了军事物资封锁,不然中国人将会更加猖狂。”和莫里循的立场相反,远东时报记者唐纳德先生对现任政府毫无好感,他认为整个中国正在野蛮化,百姓们不再像之前那样驯服,还充满了拳匪式的危险。 记者们自己斗成一团,柏来乐上校对此毫不介意,他只是想看看那支军队现在会怎么进攻,在辽东山岭地区,因为复兴军不欢迎观察团,而进入日军观察团很有可能被复兴军狙击手击毙,加上那本是堑壕攻防战,所以外界并不知道中国军队到底处于怎样的水平。今日看到如此迅猛、威力惊人的炮击,柏来乐上校顿时认为复兴军比八年前更加强大。 按照军队的编制,炮兵总是会有两套甚至是两套以上的人马,复兴军正规师有四十三个,现在征召的预备役,包括第三批的五个师,也只有四十五个,一分为二的炮兵部队加上经过培训的军校生,整个军队体系中的炮兵并未因为扩军而使炮兵水平下降。 柏来乐上校此时只看到复兴军炮兵勘称优秀,但在突击堑壕里的预备役师的新兵大部分都是手脚发软、脸上发青。这些并未经过实战的农兵之前几个月虽有听过炮声,但五百多门大炮同时发炮,并且还有两百七十们就在堑壕后方百米处,只把他们惊的魂飞胆丧。 是以,原本熟悉的口令此时变得茫然陌生,检查钢盔的时候,很多人居然僵硬的抬不起胳膊,弄得带队的排长和班长用棍子把他们一个个抽醒情况才稍微好了一些,但依然有极个别的士兵出了些状况。他们或是重新钻回猫耳洞,或是尿了裤子,或是想着往后逃跑——但堑壕里四处是人,逃无可逃。 菜鸟们的反应都落在班排长们眼里。他们对此并不吃惊。对那些极个别者,能从猫耳洞里面拖出来的还好,那些大哭大闹想着要回家怎么也劝不住的,直接用手枪在堑壕里给毙了。枪毙的枪声比炮声更加刺耳,随着软成一滩烂泥般的士兵一头栽倒。军官命令刹那间每一个人听的都更加真切。 “想想谁给大家减的租子!想想谁给大家撤的捐税!想想家里有盼头的日子!不拼命,你能吃饱?不拼命,你能过活?不拼命,你能光宗耀祖?弟兄们,咱们身后就是京师!就是朝廷!就是皇上!没有朝廷,没有皇上,你们能有好日子?都有了,跟我一起喊:‘保卫京师!’” “保卫京师!”枪毙加苦劝,新兵们终于有了些正常反应。 “保卫朝廷!”军官们再次高喊。 “保卫朝廷!”声音终于更大了一些,握着的枪刺也更齐整了些。 “保卫皇上!”军官们终于有了些满意。此时整段堑壕的喊声都汇集了起来,声音在炮声中起起伏伏,但接连不断。 “保卫皇上!”声音越大,喊的越齐,新兵们的胆子越是大。 “保卫京师!”口号再一次的轮了过来,总政编排出来的三句话确实有效的很,喊着喊着就越来越激发守军的士气。终于,喊声中炮击开始转移,堑壕后侧的火炮继续压制日军炮兵,另一半火炮则往前挪到一公里外日军堑壕后方。以隔断其他日军增援前线。于此同时,冲锋的军号声吹响,军官们跃身上了堑壕,对着壕里士兵高喊道:“兄弟们。冲!跟我冲!” 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之前怯弱的士兵因为恐惧而亢奋,一个接一个的跳上堑壕,往日军阵地冲去。一千米的距离,带队的军官不断控制着节奏,以使得新兵一开始不至于跑的太快。并且边跑还边喊着‘注意队形’,但显然,一心只想往前冲的新兵已经听不进任何命令,他们抓着步枪啊啊呀呀,巴不得早些把那些东洋鬼子扎死。 142、143、144这三个师的士兵一出堑壕就一片混乱,很多士兵跑着跑着就黏在了一起,更有些士兵像是左右脚不平衡,跑出去的路线居然是弯的。若不是他们后面也有军官提着棍子赶着,士兵可以永远也到不了日军堑壕。 士兵们撞撞跌跌,幸好此时野炮部队还有些火力在压制堑壕处的日军,迫击炮也对日军出现的火力点进行打击,是以这群马蜂一般的乱兵并未被日军火力射杀多少。一千米的距离再长也终有到达的一刻,在冲到日军堑壕两百里处,己方所有的炮击压制都已经停止,从震慑中回过神来的日军发现潮水般冲击而来的复兴军,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从地上跳起,反冲锋迎上去。 距离越来越近,军官们终于喊出扔手榴弹的命令,只有少部分新兵听闻命令扔了手榴弹,可扔出去基本无效,手榴弹要么失了准头,要么根本就没拉导火索,根本就没有爆炸。来不及诅骂,‘啊啊’几声乱叫,两军士兵已经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白刃战开始了。 和手榴弹不拉导火索一样,新兵们此时根本就忘了平常训练的刺刀术,他们只是本能挥舞着手中的刺枪,妄图拨开对面刺来的刺刀,在一个个新兵的惨叫声中,未及时拔刀的日本士兵也被另外一些新兵趁机刺中——再优秀的士兵也防不住众人的轮攻,很快第一波冲杀过来的日本就被复兴军新兵的洪流所淹没。 敌人消灭的这么快,疲劳和血腥终于使新兵们回复些理智,在军官们的喝令和带领下,第二波日军对付起来更加容易些,几个、十几个新兵围着一个日军,只将其刺得满身是洞诸人才会收手,二十多分钟的战斗,堑壕处的日军要么格毙,要么逃跑。看着远远逃走的日军,在军官们制止追击之后,不需要谁带领,新兵们都呼喊起来。 支那人居然敢主动出击!大日本士兵居然狼狈撤退!消息传到直隶司令部。参谋们难以置信。情报不是弄反了吧? “情况就是这样的。”作战参谋木下宇三郎硬着头皮说道:“己方炮兵被支那军压制,对冲锋的支那军无法炮击,而前线士兵又被支那军炮火阻隔,后方的士兵根本无法上前支援……” “增援也是无效,炮兵居然被支那人压制。步兵上去也没有用。”参谋长藤井茂太有些气馁,素来谨慎的第一军居然在支那军手里连吃两次亏,不知道是己方太过大意,还是支那军太过勇敢。 “阁下,我军只有四个师团,支那军则很可能超过十五个师,我建议部队还是回撤至天津为好。”副参谋长松石说道,失败后以抬高对手来挽回脸面在日军中是常见手段,他此话一出口,在座诸将的心里忽然有了些轻松。 “不行!”黑木为桢却否决了他的建议。直隶首战不光是士气问题,更是面子问题,大本营诸位大人可是希望派遣军在天长节之前占领北京的。真要是和支那军纠缠上了,怕又是和辽东那边一样,打成无休止的堑壕战。“马上派第9、第15师团前去增援,还有……”黑木看了野战重炮部队司令渡边岩之助少将一眼,“支那人的进攻是建立在火炮压制的基础上,野战重炮联队应该马上进入战场,压制支那军炮火,掩护部队将前线阵地夺回!” 支那军炮兵经辽东一役深为日军所忌。是以这一次登陆直隶,满洲军司令部专门编制了野战重炮部队。和辽东那边不同,该部并没有装备之前在日俄战争中使用过的280mm榴弹炮,而是装备了射速更快的四五式240mm榴弹炮和三八式150mm榴弹炮。除了大口径榴弹炮,该部还有两个重炮联队装备了三八式105mm加农炮和四五式150mm加农炮。 这四种火炮威力不说,除三八式150mm榴弹炮外,另外三种火炮的射距都在十公里以上,最远的四五式150mm加农炮,最大装药射程达十五公里。超出复兴军野炮近一倍。有一支如此威力的重炮部队,日军对攻占北京志在必得。 “哈伊!”渡边岩之助少将之前还想嘲笑提议退回天津驻防的副参谋长,听闻司令官黑木为桢如此安排,神情顿时振奋,他道:“阁下,支那军有飞艇作为观测,我军唯有用加农炮对其炮兵进行压制,但最轻的三八式105mm加农炮行列重量也要超过三吨,现在天津以北的道路都被支那军破坏,要想将加农炮运到前线,只能通过铁路……” 渡边少将明显是想通过铁路运输重炮,但按照公使团和中日双方的协定,京津铁路双方使用时都不能影响其正常车次,现在虽然因为战争车次变少,但每天早上都有一次车开往北京,下午该车返回天津。若要使用铁路运输重炮,那很有可能会和从北京开来的列车相撞,即便不相撞,也会影响列车抵达,所以调重炮上前线之事渡边希望司令官能和领事团疏通。 “可以!”黑木为桢上将心中默想之后就很是肯定答道。“我会让松平君处理这件事情。” “哈伊!”渡边岩之助喊得更响,他站起身微微对司令部的诸人鞠躬之后就退了出去。 日军重炮部队调往前线时,已经退回防线的新兵们在堑壕里吵吵闹闹,第一次冲击、第一遭杀人的快感依旧让他们精神亢奋,不过在总结会开始后,和新兵们的兴奋不同的军官们开头就是一顿臭骂,即便是表现最好的士兵也被他们挑出毛病,而后随着新兵的兴奋冷却,他们才一条条指着诸人的不足,最后又期许赞扬了一番才宣布总结会结束。 其实再怎么说战术都是假的、无用的,新兵要变成老兵,最关键的是不慌。可炮火连天、惨叫满耳的战场上如何才能不慌?这只能靠一次又一次的磨练,或者说是用残酷的战斗去淘汰,唯有在战场上不慌乱的人,才能领悟并掌握队形、战术、配合、协同种种步兵需要掌握的东西。实情虽然如此,但前指和华北战区司令部依然想通过一个好的开始。在加快新兵成熟的同时减少他们的伤亡,出发点是好的,可却不想此次以训练为目的的进攻却引来了一场双方都未预料的大战。 日军重炮部队其实早就装在列车上了,这些家伙昨天虽然遭遇了海啸。但沉重的身躯让他们毫发无损。随着渡边少将的命令,野战重炮联队往前调动的同时,退到三公里开外的日军阵地上,好几个炮兵气球升了起来,看着东洋人气球扁扁滚滚的模样。只惹得复兴军士兵们大骂棒槌。 站在其中的一个气球上,联队长有川鹰一中佐举着高倍望远镜看向支那军的防线,与他在辽东看到的不同,对面的支那军防线清晰而完整: 杨村地区不愧是一个战略要点,虽然身处直隶平原,但它却处于东西两块湖淀之间,西面的湖淀极大,长有三十公里,有三条河流经过;东面的湖淀小些,因天气旱河流小。它已经断成两截,变成南北各半,很多地方成为杂草丛生的烂泥塘。两块湖淀夹出一块长约二十公里,宽约十五公里,正北偏西四十度的狭长平原,而从西面湖淀往正北伸出的龙凤河和北运河又将平原的北部再做了一次切割,河流夹出的平原更加狭长。杨村就在东侧北运河的东边,那条京津铁路则是绕着西面湖淀修的,它先是顺着湖淀东侧的北运河北上,到了湖淀顶端则转了一个弯。穿过北运河和龙凤河,往西北而去。 所有这一切,都使得己军从南进攻的纵面极为狭窄,战线宽度不到十五公里。且如果要扩大战线或迂回侧翼变得很艰难——东边还好一些,可以在湖淀和龙湾减河之间的地区穿过,西边可就悲剧了,这不但要穿过连着湖淀的众多小河,还要迂回湖淀西侧的永定河,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支那军第一道进攻堑壕就横东西两块湖淀之间。它身后十几米是其惯用的屋顶形铁丝网,而后几十米是第二道堑壕,这才是支那军的主防线,它有着支那军堑壕独有锯齿形弯曲。垂直这道堑壕而出的一些交通壕一直连到狭长平原中间,也就是北运河边的杨村,但堑壕不是到此为止,跨过北运河,在两条几乎平行北上河流切割出来的更狭长平原上,依然有不少防守工事,这些工事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四十里外的武清县城。 因为城墙的阻隔,有川鹰一中佐的视线到此就受阻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惊叹于整个支那军工事的巨大,特别是主堑壕到县城之间这一段距离,期间有着数不清的凸起和凹陷,不出意外的话,那定是支那军第二道防线的火力点。 细看完整个堑壕体系,有川中佐则开始寻找支那军的炮兵,以刚才炮击的声势判断,守军最少有四百到五百门大炮,近二十公里的防线上,这些火炮到底藏在哪里呢。 有川睁大着眼睛寻找复兴军炮兵的时候,吊篮里的士兵忽然大叫道:“飞行机!飞行机!” 飞行机是这个时代日本人对飞机的称呼,中佐听闻有飞行机,放下望远镜便看见远处飞来一架慢慢吞吞的帆布飞机,它是如此之慢,以致等了好一会它才靠近。 飞艇是双方士兵都熟悉的飞行器,但飞机还是少见的,特别是复兴军士兵,本以为己方只有飞艇的他们见到了己方更神奇的飞机,堑壕里士兵都大喊大叫起来,而日军士兵虽然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飞机,但却根本没有人开枪,而是如看西洋镜一般,希望飞机能飞的近一些。 战场上十几万的关注下,驾驶飞机的空军中士丝毫没有兴奋,反而深为自己弄了这么一架落后的飞机为耻,是以他的飞行根本没有什么花样,就是直接飞到日军炮兵气球几百米处开始转圈,之前不为人所见的机枪在后舱架设起来,随着另一个飞行员的操作,机枪‘砰砰砰……’的嚎叫,把地面上的看客们吓了一跳。 机枪手是饱经训练的,就在日军士兵抬枪射击飞机前,有川鹰一中佐坐着的气球就被打爆,特制子弹更将气球里的氢气引燃,于是几声凄厉的惨叫,吊篮重重的砸了下去。 一个观察气球被解决,未等日军反应,第二个、第三个气球也被打得凌空着火,十几分钟后,日军阵地上所有观测气球都被击落,似乎庆幸终于完成了任务,这架慢吞吞的气球歼击机,在空中摇了摇尾巴,又慢吞吞从原路开回去。 己卷第六十九章进攻3 中国军队的飞机打靶似的一个接一个把日军观测气球打爆,让外军观察团的各国军官和记者们发生了一阵阵惊呼,飞机此时诞生才十一年,用于作战还是极少数,现在见飞机居然能这么使用,所有人都大开眼界,柏来乐上校喃喃道:“哦,上帝!这是怎么做到的?” 在最后一个炮兵观测气球被击毁时,远东时报记者唐纳德快速按下了照相机的快门,镁粉爆燃下,那着火速燃烧的气球、吊篮中拼命喊叫的日军士兵刹那间刻录在了相机底片上,感觉到自己完成了一件极富意义工作的唐纳德对着诸人激动叫道:“先生们,中国人玷污了一个圣洁的运动,并且完全违反了海牙宣言,文明世界应该惩罚这些该死的黄皮猴子!” 唐纳德对着日本人说黄皮猴子明显不智,但他此时因为拍摄到了证据,所以显得很激动,旁边的莫里循见他如此,不得不笑道:“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海牙宣言明文规定的是不能在飞行器上往地面抛投任何炸弹,而不是不能安装机枪,同时中国人并没有在宣言上签字。” “总之,中国人玷污了一个圣洁的运动,他们把飞行引向了战争,这必须受到文明世界的谴责。”唐纳德犹自辩解道,“我希望在座的记者都能新闻中详细指出这一点。” 唐纳德正在想着把这件事情当作邪恶中国的又一罪证,而军官们则是在暗自想象机关枪如何能使观测气球燃烧——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因为观测气球是炮兵的眼睛,气球上能看多清楚,那炮弹就能打得多准确,有效击毁敌军的炮兵观测气球,将会大幅度削弱敌军炮兵的威力;并且,如果刚才的飞机对地扫射,那又会发生什么? 飞机对地作战三年前的美国、两年前的意大利都做过实验,但还都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今天复兴军飞机用机枪扫射日本陆军的气球,又让他们的思维往飞机对地攻击上引去。 战争观察团情形各异,而日军这边除了诅骂之后,刚刚抵达前线的第16师团师团长长冈外史中将却开始大喊大叫。长冈外史是整个日军高级军官中最为有趣之人。他最有趣的东西是他那有七十多厘米长的胡子,这胡子不是中国式竖的,而是西洋式横的,如此之长的胡子横在唇鼻之间,使得整张脸像一只大花猫。怎么看怎么滑稽。 长冈中将并不认为自己的胡子有可笑之处,反而认为这是威严的表现。看着己方一个气球接一个气球被毁,曾为临时军用气球研究会第一任会长的他只是大怒,口中大骂道:“可恶的米畜!可恶的支那人!可恶的米畜!可恶的支那人……” 作为陆军高层中难得的思想开通者,长冈外史虽然之前忽视过飞机,但在莱特兄弟研发出飞机后,他立即向曾经被他否定的部下就研究飞行作战之事道歉,并极力促成日本军方关注飞行研究。去年米国军方研究飞机搭载机枪作战以及照相等作战科目,他是知道的,并且也督促日本飞机也做此类试验。去年陆军飞机只要飞入辽东支那军一边就有去无回。他就认为是米畜在捣鬼,今天再看见支那飞机也搭载机枪,他终于肯定这是米国人教给支那人的。 “德川呢?德川呢?他的飞行队呢?”长冈外史暴跳如雷,不断的念叨着直隶派遣军飞机中队德川好敏大尉的名字,他记得辽东飞机无法使用之后,陆军就他的力倡下去购买了最新式的飞行机,并认为编组飞行可以击败卑鄙的支那军飞行队。可是现在,飞行中队无丝毫动静,反倒是气球先升了起来。 “阁下,昨天晚上的海啸损坏了两架飞行机。其他飞机还在船上,司令部认为这不是弹药,可以慢一步卸船。”因为长官的偏好,副官不但关注着16师团的事情。也关注着飞行中队的事情,是以对飞行中队的情况很了解。 “马上接通司令部的电话,我要和黑木通话!”长冈外史横着胡子似乎更长了一些,神情很是激动,像上次日俄战争一样,他觉得陆军又在犯傻——对新技术、新武器的麻木使得士兵伤亡惨重。 不管飞机引起了什么样的轰动。战争都还在继续,在渡边岩之助少将的调度下,一个105mm加农炮联队、共计二十四门野炮被迅速运到了前线,按照派遣军参谋长的具体计划,这个联队的加农炮是用来压制支那军炮兵的,它们就将布置在支那军炮火射程之外。按照计划,杨村这块狭长平原的东侧是己军的进攻重点,在进攻此处的同时,更有一个师团的部队将在东侧做迂回攻击,夜里他们会从东面湖淀和龙湾减河之间的区域穿过,攻击杨村后方到武清县城那段区域,如果顺利,杨村前线的支那军将被半包围这这块狭长平原上。 重炮和炮弹本来就在平板列车上,天黑之前,它们就运了指点地点,早就准备好的工兵和马匹用垫木将火炮卸了下来。不过火炮卸下渡边少将却不着急了,他只是下令将火炮和弹药列在铁路一旁,并没有着急进入阵地。 西面最后一丝光芒收歇之后,坐镇北京的雷以镇已经赶到前指。火光通亮的作战室里,参谋们正在依照飞艇和各处收集来的情报调整敌我态势图。除了把今日出击将日军击退两公里的局域标出外,今天刚下船、已增援前线的两个日军新师团也标注在图上。 轮到最后那一个联队炮兵时,一个参谋看着照片道:“不正常啊,它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重炮是参谋部重点关注的内容,特别是这种长管加农炮,听着他的声音,参谋长徐大纯接过他手上的照片,之后看了雷以镇一眼:“加农炮!大口径加农炮!!鬼子是想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啊。” 徐大纯一说加农炮,旁边刚下了飞艇的李成源就抢过照片道:“真的吗?”仔细看过之后笑道:“鬼子的仿克虏伯加农炮,应该叫做三八式吧。口径105mm,就不知道射程性能如何,但肯定是在我们野炮的射程之外,看来他们是想用这加农炮对我炮兵进行压制啊。” “所以啊。我说鬼子吃亏之后,是想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徐大纯说道。“接下来鬼子怕是有大动作了。” 雷以镇没管鬼子加农炮,而是问道:“今天新兵师怎么样,我听说冲击的时候很乱?” “是有些乱。训练的全忘光了。”徐大纯道。“但是好歹是我们进攻他们,乱也是就乱一点,不过这些农兵和上批一样,除了少数个别人,一般人的体格都比较弱。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白刃战的时候力气也不足,和鬼子的正规师团比,真是要两个或者三个才能打一个。” 徐大纯前面说乱的时候雷以镇倒没什么反应,但听他说得新兵的体格体力,他就只有闭眼睛了。关内征召的农兵,虽然经过挑选,但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这些人的体力、力量和关外的农兵没法比,跟正规师相比更是差的极远。若不是战事紧急,关外齐清源根本不想要关内的预备役师。 他摇了摇头道:“体力一时间是顾不了了,抓紧时间进行战技术训练吧,要不然真的一上场就要悲剧了。现在日本人上岸速度快吗?大概什么时候他们会发动进攻?” “海啸之后,栈桥码头都被破坏了,人可以下来,但马匹大炮之类只能通过小船短驳,这就比较麻烦了,光一个师那几千匹马就是个大问题。今天下来了两个多师团,一上岸就被黑木派到前线了。不知道他是想进攻,还是担心我们进攻。”徐大纯道:“现在前线有六个师团了,明天再来两个师团,那兵力就比我们多了。我看。明天,甚至是今天晚上他们一定会进攻的,夜间白刃突击,再加侧翼迂回攻击,这不是鬼子的拿手菜么?” 听闻徐大纯说到鬼子的拿手菜,屋子里的参谋。还有刚进门的陶大勇就笑了,他一进门就大声道:“我就想不通了,为什么鬼子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同一种战术,还一点也不变通?特别是侧翼进攻,看东北那边的战例,他们的侧翼迂回一次接着一次,哪怕前一批人死光了,也会派出下一批人,下一批人死光,还有下下一批……” 陶大勇不能说是智将,只能是勇将,可即便是他,对日本人固执不变的战术也鄙夷的很,很多办法最多两次失效他就会另想办法,但日本人好像没头脑似的,一个办法用上无数次也还是接着用,这样的指挥官要是在复兴军早就撤职枪毙了。 其他人不知道,雷以镇倒是对日本陆军比较了解的,他道:“日本陆军学的是德国,当初德国的梅克尔上校是一个合格的战术指挥官,却不是一个好的军级指挥官,也就是说,日本人最优秀的是师级以下的作战指挥,而不是军,多几个师,各师的协同配合就很成问题了。这点我们在日俄战争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另外军级指挥的战役思想也不行,也幸好是遇到了只会挨打不会反击的俄军,要是换一支列强的部队,以他们在自己兵力不如对手的情况下强攻,对方只有狠狠反击一拳,那他整个防线就要崩溃。 而日军师级以下的战术,用的最多的也是迂回攻击,这是最普通的步兵战术了,我们也会啊,只是先生只要求我们防守,这就…… 这些迂回小队的火力经过专门的加强,指挥官作战经验丰富,且日军情报部门战前对战区的道路、水文等信息了解的也很清楚,加上日本兵素质本身不差,遇到满清淮军那样的部队,要火力没火力,要意志没意志,要谋略没谋略,要组织没组织,所以要打打不过,要顶顶不住,要机动机动不来,要撤退那就全线溃散,就这样被日本人一路从平壤追到鸭绿江边。 看看俄国人,库罗帕金特也就是奉天会战的时候吃了亏,其他时候无非是因为胆子小些,不断后撤而已,日本人根本占不到他什么便宜,就是奉天那次吃亏。也是士气低落,后面革命党闹事弄的,真要是俄军正常发挥……” 雷以镇说着说着开始假设战争了,他到此就不想再说下去。在他看来,日军是一支极为强调意志作战的部队,正是因为此,他们不在乎新武器、新战术的运用,也是因为此。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同一个办法进攻。在那些固执的指挥官看来,战术失败不是方法错误,而是士兵的战斗意志不足,所以失败后他们只会不断强调作战意志,而不是改进方法,这样的部队遇到强敌就悲剧了。 没有多想日军战术,雷以镇问道:“他们的骑兵去哪了?” “在这里。”徐大纯指着廊坊西侧的一个地方道:“白天最后一次侦察发现他们是在这里,京畿虽然是平原,但是河流纵横,这还是五月。要是到了七八月,那河水就要暴涨了。这地方,夏秋两季真不是使用骑兵的好地方。” 徐大纯这么说雷以镇也认同,关外装甲师取消了作战计划,想到日本人兵临城下,先生还想调装甲师入京,但一看到京畿平原上那蜘蛛网一样的水网,这事情也就是没下文了。北京这边,乃至整个华北平原,基本都是冬季作战最佳的。在冬天河流冻的结实,骑兵步兵才能所向披靡,一往直前,但这也就是淮河以北地区。淮南到长江之间就不是如此了。日本选择夏天进攻北京,还真会挑时候。 复兴军前线指挥部在讨论日军的时候,看见天完全黑下来的渡边岩之助开始指挥着工兵、炮兵们把大炮拖入炮位,二十四门火炮,每门要八匹马拖曳,加上弹药车。这就有近千匹马了,也幸好阵地离铁路不远,半夜功夫,这些火炮就到了阵地。大炮定锄之后,星光下看着那些昂首想向北的炮口,司令官渡边少将很是欣慰,这下可以让支那人也尝尝大日本炮兵的厉害了吧,他擦着汗,如此欢快的想。 按照司令部的命令,进攻是在后半夜发起的,但在进攻发起前,刚调入前线的第15师团师团长井口省吾中将却快马加鞭赶到了已经搬出天津前移的司令部,他一进门就大声说道:“为何要现在进攻?为何要现在进攻?” 日俄战争中,满洲军参谋长儿玉源太郎有两个极为依仗的参谋,被他爱称为两个文殊菩萨,这两个菩萨一个是松川敏胤,另外一个就是井口省吾,前者是一个剧烈派,作战计划素来都是以进攻为主,后者则是保守派,作战计划多以守为主,处处谨慎,前者已经是第10师团师团长,而后者则是第15师团师团长。 作为今天刚下船的师团,井口省吾完全了解己方的弱势,那就是部队还未全部下船、堑壕未布置完全,炮兵以及弹药未补充到位,这个时候是最怕支那人进攻的,今日支那军的进攻其实很怪异,只前进两公里就缩了回去,这如果不是支那指挥官愚蠢,就是支那军本身存在问题。到底是什么他不管,反正敌人不进攻,三四天之后日本军就可以进攻了,不想司令部今天晚上就下达了进攻命令,而且是全线进攻命令,这让井口中将很是恼火。 井口省吾的名气司令部诸位参谋是知道的,他的问题没人敢作答,只等他喊了好几句,派遣军参谋长藤井茂太才出来道:“井口君来了啊,请这边坐。” 井口省吾日俄战后曾经总结过各军得失,其对当时的第一军,也就是现在的黑木为桢和藤井茂太这对搭档最有意见,认为藤井茂太的作战计划就是个毒药。今天傍晚拿到司令部的进攻计划,他就很不满,现在亲见了毒药,他更是不满:“藤井君,我军只有六个师团,并且都很疲惫,一些师团在辽东损失后也没有补充,前线炮兵在下午也有很大损失,现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简直是愚蠢!” 井口之前的话语声音不大,但说到愚蠢的时候,声音特别响亮,弄得屋里的参谋都看了过来。 “井口君,正是因为前线情况不好,我们才要通过进攻来稳固防线。支那人征召过来的只是受过简单训练的农民,他们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士兵,只要在正面猛攻的同时,再迂回强攻他们的侧翼,那么整个支那军的防线就会崩溃,即使不是崩溃,也会大踏步的撤退。”藤井茂太用自己的说辞给黑木为桢的决定圆场,其实他也不想现在就进攻,如果明天进攻的话,那在兵力、火力都充足的情况下,取得的效果会更好,只是黑木想进攻,那他作为参谋长只能制定作战计划了。至于黑木大将为何现在就极力要进攻…… “这是送士兵们去死!”井口听着藤井的解释,越来越不满,可是他现在他只是师团长,不是满洲军参谋长的参谋,儿玉也已经故去,至于总司令大山岩元帅,他未必会关注直隶派遣军的这一次进攻。 “井口君,哪一次战斗不需要士兵们英勇的牺牲,帝国本就是靠着士兵们的牺牲而存在的。上一次对露作战,我们也是在炮弹不够、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不断的进攻露国,这才使得露国最终战败,这一次我们依然要不断的进攻,让支那人疲于奔命、应顾不暇,最终崩溃,这不是大本营的之前制定的计划吗?”面对着井口,藤井茂太说的理直气壮,照实说,他的计划并不过分,日本陆军一向便是如此作战的。 “那你看看你有多少电话线吧!看看你有多少机关枪吧!看看你有多少飞行机吧!”井口大怒道:“支那军有侦察优势,有火力优势,有协同优势,我们有什么,难道有死人的优势吗?” 井口省吾声音终于把在里屋睡觉的黑木为桢惊醒了,黑木出来的时候,他正在质问藤井,见此情景黑木为桢清了清嗓子,和声和气说道:“井口参谋来了啊!”显然,黑木的记忆里他还是满洲军参谋而不是第15师团师团长。 黑木是大将,又是陆军中少有的元老,见他出来,井口鞠躬道:“见过司令官阁下。” 黑木见此接着说道:“井口君担心我们的进攻会失败吗?” “是的,阁下!我很担心。支那军队相对于我军有火力优势,并且他们的堑壕极为牢固,打破了一层还是有一层,这点在辽东的时候我们就了解过了。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连续突破支那军几道堑壕,那么进攻必定会失败。”井口省吾道。 “这点井口君说的很对,但是比占领支那军阵地更重要的是打击支那人的士气,并且一直把握住进攻节奏,让整场战争都处于我军的掌控之下,这是比占领和消灭更重要的。”黑木毕竟是老将,说的话和藤井是不同的。 “可是如果进攻失败我们还能掌握战场的主动权吗?”井口再问道。眼光却扫光黑木为桢的肩头——日俄战争四个军的司令官,只有黑木还是大将,其他三人都已经晋升为元帅了,这是黑木想不断进攻以获得战功的原因吗? “在直隶平原,我们的兵力将多于支那军的兵力,特别是快速的进攻下,支那军在关外的部队来不及调入关内,他们的兵力将更少。”黑木为桢不知道井口是怎么想自己的,他还是解说着自己的思路解释。“只要能快速的进攻,兵力不足的支那军最终会失败。井口君还是请回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战后再做讨论。” 见黑木一心想把进攻坚持下去,井口省吾只有叹息,他对着黑木深深一躬,无比失落的退出了司令部,外面已经是深夜,进攻几个小时后就要开始了。。。 己卷第七十章进攻4 经过白天三十八度高温熏蒸之后,夜终于凉了下来,月色之下,整个直隶平原一片寂静,白日里那些厮杀和炮火仿佛从来都没发生过,天地间只有夜的安馨和月的温柔,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142师炮兵副营王炯武少校站在北运河河边,到是有些睹河思乡了,这北运河其实就是京杭大运河的最北段,一千七百多公里的运河,至此终于到了终点,而他的家,则在运河那一边的嵊州。对于十七岁参加革命,今年只有二十四岁的王炯武来说,人生是够刺激的,他第一次参战的时候是在衢州的梅岭关,那次是伏击满清大将冯国璋,而他当时是杂务排排长,其实就是个学兵,清军在旗号山上布置的倒打火力点,是营长聂李堂带着他一个个敲掉的。 月下北运河河水淼淼,倒有些像南方的河,月色下王炯武少校就站在河边的炮位旁,除了思乡也想起了不少往事。杭州打到严州,严州打到衢州,衢州再回到杭州,如此绕了一圈,这是严州革命军的历程,但他这个出身于严州革命军的学兵,最终成为了一名炮兵军官,而后被抽调到了北京。和政治部的宣传观点不同,他不认为满清和日本人有什么分别,两者都是异族,都要亡我华夏,都想着统治中国。前者已经被自己打下去了,后者则还未上台,也永远不会上台——五百多年前戚大帅带着浙江兵把倭寇杀的落花流水,今日自己也要把这些倭寇杀得个落花流水。 王炯武想着把倭寇杀的落花流水,可倭寇们同样想着把复兴军杀的落花流水。满怀着这种心思的日军,在夜间三点小心翼翼摸到复兴军堑壕一公里外开始伏地爬行——受到复兴军的启示,这些夜袭的日军也准备了一些迷彩布,不过这些迷彩不是军服,而是披风,而他们身上的帽子,因为那个显眼的黄圈,也被去除了。毕竟相对于成功,戴帽子不戴帽子并不重要。 之前傍晚时分,打着收容己方士兵尸体招牌的大岛中尉是来过这里的,地形较为熟悉的他现在爬在队伍的最前面。贴着依旧有些滚烫的大地。艰难的爬了不到一百米,中尉忽然感觉自己压了一个东西,预知到了什么的他赶忙往后一举手,示意停止前进,不想后方的曹长会错了意思。朦胧间以为他是在招手,扑过之后两人就悲剧了。 “砰……”的一声,堑壕前方埋设的步兵地雷猛然炸响,夜里难得的宁静立即被打破了。 地雷炸响,堑壕驻守的士兵立即用机关枪向前沿招呼,马克沁特有的沉闷枪声像鼓声一样敲起,把更多人惊醒起来。机枪开枪,迫击炮也往天空打照明灯,于是一切都闪烁起来,亮——暗;亮——暗……在照明弹的照耀下。映现出远处的铁丝网、拖曳到近处的火炮、黑色的人影。 黑夜苏醒了,轰鸣了,月光也被驱散,一梭梭机关枪子弹射向了堑壕前沿,迫击炮也开始急速射,毫无目标的它们只是赌博一般打一个扇面,并无准头;接着,步枪清脆而单调开始响起,借着照明弹的亮光,他们射击一切可疑的地方。如此之多的火力全开,空气中刺鼻的炸药味立即弥漫开来。 知道自己离复兴军还远着的日军依旧在弹雨中潜行,他们要爬到三百米甚至是两百米的距离上才会板载冲锋,对于火力极为密集的复兴军。拉近距离是唯一的冲击办法。而在这些悍不畏死日军不顾伤亡往前爬行的同时,他们身后、在复兴军六零迫击炮射程之外的日军山炮则开始直接轰击堑壕前的铁丝网,没有爆破筒的日军,只能想到用火炮直瞄射击的办法将其破坏。辽东山地的教训是血淋林的,他们再也不相信榴霰弹能破开铁丝网,尤其是复兴军的铁丝网。是以每次进攻,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拖着轻便的山炮直接轰击,按照日军私下的实验,对于复兴军特有的屋顶状铁丝网,八米深的布置,山炮在两千米的距离上需要一百榴弹才能撕开一个十米长的口子。 一百发榴弹,一门新式山炮需要十三分钟才能打完,加上实战时的误射,这个时间很多时候都接近二十分钟,所以每次轰击铁丝网的时候,日军最少都会安排两门以上山炮同时轰击一个地点,为的就是快一些打开铁丝网,好让己方步兵板载冲锋过去。 东北战区的实战经验有专门的参谋总结,而后快速推往全国。看着两千米外的日军山炮一发接一发的轰击己方前线,王炯武立马就明白了日军的心思,当下对炮位上的炮手喊道:“不用等命令了,朝敌炮直瞄开炮。” 他走到炮架后方,摸到炮手已经绷紧的后背,把他轻轻推开,而后自己开始捏紧高低机的机体,眼睛凑到瞄准镜上,将其转向闪烁的开炮火光,在黑暗中对准了两公里外正在不断吐出火光的一个点。 随着他的命令,短促的、边缘破碎的火焰飞入黑暗中,炮弹出膛震耳欲聋,卷起一股热浪,而炮身则猛的一震,砂子在枕木下吱吱作响。 “制动锄!”王炯武喊道,之后又把眼睛紧贴在了瞄准器上。他勉强的发现,刚才那发炮弹是在敌炮发射那个点低一些、偏一些的地方爆炸了,于是他习惯的用手摸着,放大表尺,而后又下达了开炮的命令,炮声依旧震耳,但这些都被忽略了,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前方两公里外的敌炮上。就在他刚刚发炮的同时,团里的八零迫击炮也开炮了,而在他旁边的另一门野炮也直瞄开火,炮火耀眼的闪烁了一下,炙热刺人的热风卷着尘土扑面飞来。 瞄准镜动了一下,拧紧,手指紧握机械的把手,而后再是一炮,炮弹在前方两公里处像篝火般燃烧、熄灭,刚才那边闪着的火光也随之熄灭。王炯武等了好几秒种,待照明弹的亮光又钻入瞄准镜,机关枪此时又开始喷发怒火,忽然。瞄准镜里他又看见那边顽强而活跃的闪烁起火光来。‘倭寇可真是顽固!’他心里诅骂道。 “四发,急速射!”王炯武高喊道。于是,前方又出现了一堆堆篝火,为了看的更清楚些。他眼睛离开了瞄准镜,拿起了望远镜。此时又一发照明弹闪亮,那边的一切都照的通亮,敌炮炮位以及紧急挖掘堆在一边的泥土清晰可见,八零迫击炮炮弹在炮位附近链接不断的爆炸。就在此时,埋伏在己方堑壕前的日军再也撑不下去,他们一部分人往前发起决死冲锋,不过这些人很快就被机关枪收拾了,而后面一部分则是往后急退,虽然机关枪一时顾及不到他们,但无数六零迫击炮炮弹却把他们覆盖了,鬼哭狼嚎间,这些人要么炸飞要么倒地,没有一个顺利的逃了出去。 “真他妈找死!”王炯武诅骂道。他虽然不是步兵,但步兵前线火力到底有多强他是明白的,以他所在的炮团,拉到离堑壕一公里以内的地方也得歇菜,何况是那些除了刺刀和山炮并无其他的倭寇。 对前线日军的火力清剿没过多久就结束了,照明弹不再升起,整个阵地前方又笼罩在皎白的月色之下,在这月色中,唯有堑壕前方受伤未死的日军发出的哀嚎声稀稀拉拉,时断时续。 复兴军这边归于宁静。而三公里外目睹这一切的第15师团师团章井口省吾中将却目眦欲裂。进攻是按照司令部计划发起的,大概有一个联队的士兵进行白刃突击,不过他们运气并不好,还没进入敌堑壕五百米处就触发了地雷。使得潜伏前功尽弃。若以日俄战争的经验,只要山炮能破开敌军铁丝网,那么士兵依然可以不顾伤亡决死突击,但有谁能聊到支那军的迫击炮能打到两公里之外,并且支那军堑壕后还有直瞄野炮? 射击铁丝网的山炮很快就被迫击炮和直瞄野炮干掉了,可即便没干掉山炮。己方敢死队就能冲到敌阵吗?在此之前井口中将认为是可以的,但目睹了敌军那密集的机关枪之后,井口中将忽然感觉没有这个可能,支那军的机关枪装备数远高于俄军,并且他们还有那种一发射就雨点般落下的木头曲射炮,这几百米的距离看似很短,其实是不可能冲过去的。 井口省吾以自己的观察对复兴军阵地做了一个决定性的评估,就在他想着如何突破这样火力密集的阵地时,参谋长松山良朔大佐道:“阁下,司令部来电要求我们再次进攻。” “纳尼!”井口省吾怒道,而后想到整个计划,他绷紧的身子又软了下来,司令部的计划先是夜间突击白刃战,万一失败则是强攻,由此给支那军正面防线足够压力,以掩护侧翼迂回攻击,虽然前线进攻艰难,但为了整个作战计划,自己不可能不进攻。 “通知炮兵联队,马上对支那军开炮,不要顾及炮弹。”井口省吾命令道。 “哈伊!”参谋长点头道,但他答应完之后却未走,师团长只说了炮兵,没有交代步兵。 看着立在身前的参谋长,井口省吾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好一会他才叹气道,“去吧,步兵也开始做决死攻击。” 奇袭失败,紧接着是强攻,日军炮兵不再像白天那么窝囊只会挨打,现在他们不断的向北面倾吐着炮弹,只把天际烧的通红。不过它们还没有高兴多久,由飞艇指引的复兴军炮火就回击过来,白日里的那一切开始重演,虽然日军吸取教训把炮阵散的很开,阵地也挖的极深,只有炮管子露在外侧,但还是有炮弹落在近处爆炸,更有一些爆炸引起了弹药殉爆,受此打击,日军炮兵发射的炮弹更是凌乱,很多炮弹都失去准头,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复兴军有飞艇,而日本人则把备用的观测气球升了起来,看着北面密集的炮火,气球上的观测员立即把方位反馈给了布置在最后方的加农炮联队,随着这二十四门大炮开火,复兴军的炮火才歇了下去,双方的反炮兵作战才告一段落。 在日军夜袭失败的时候,身在武清县城的前线指挥部忙碌开了,日军进攻的地段很快就在态势图上标注出来,而当日军由夜袭转强攻的时候,更多的参谋在忙碌。 雷以镇倦意正浓。他这几天一直在布置整个京城保卫战细节,对于南面攻来之敌,北京不是一个好守的地方,如果等日军机动开。各个方向都会有他们的部队,这就给防守带来很大的压力,京城毕竟不是辽东,完全的坚壁清野是做不到,能做到的也是京津铁路沿线而已。要是被鬼子抓住了百姓,不管是奴役也好,屠杀也好他心里都是不愿。 深深的吸了好几口烟,雷以镇问道:“前线局势如何?” “夜袭不成开始强攻,”参谋长徐大纯道。“不过前线说日本人使用了重炮,估计就是下午刚调到前线那个炮兵联队,这些105mm加农炮威力很大,现在我们这边的炮都停了。” 徐大纯说着105加农炮的时候,炮兵司令李成源同志正在往北京那边气急败坏打电话,“……什么晚上不能出动。日本人的炮兵气球一定是升起来了,要不然他们的炮怎么能直接打到我头上。你们快点派飞机来…对!就是观测气球,下午你们是来了,可是活儿没有干完啊,现在还留了一个……对,最少还有一个,现在正指引日军炮兵狂轰滥炸呢,……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就找你们潘司令了!” 李成源气喘吁吁,又是劝诱又是威胁。总算把飞机的事情搞定,这才啪的一声挂上了电话,而后对着雷以镇和徐大纯有些没底道:“这飞机晚上到底能不能飞啊?” “飞艇是能飞的。”徐大纯看着他紧张不安的样子大笑。 “娘的,飞艇还要你说。我说的是飞机。日本人现在炮打着这么准,一定是把观测气球升起来了,要不然他们连毛都摸不到。”李成源是老炮兵了,对反炮兵战术精通的很。也正因为此,他很担心那些加农炮,他看着雷以镇期待道:“日本人希望迂回。咱们就不能迂回一个,把他们炮兵给突突了?” 雷以镇见他如此道:“怎么,你想把这些加农炮抢回来?” “抢回来倒不至于,但是破坏它却可能啊,这些炮比我们打得远,威力大,我怎么想心里怎么不舒服,我建议步兵派出些人,也迂回一次。”李成源坚持道。 见李成源又想以炮兵撬动步兵,雷以镇笑道,“你啊,忘记当初是怎么说的了,大军作战,必须是步兵为主,炮兵为次,你倒好,要步兵围着炮兵转。难怪州髓那边……” 雷以镇说到此倒没说下去,李成源的问题其实还是军队作战重心的问题,他大炮玩的久,深知大炮的威力,所以战时很多时候的考虑都是以炮兵为主,但复兴军只有步兵师,没有炮兵师,大炮是为步兵进攻服务的,而不是步兵为大炮轰击服务的,向李成源这般,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 “要迂回攻击,也不能只迂回105加农炮吧。”雷以镇不说话,徐大纯在一边说道:“情报显示,日军这次登陆的野战重炮口径最小的就是这105加农,其他还有150加农炮,150榴弹炮,另外就是240榴弹炮,这整个野战重炮部队让我们迂回一次那还差不多,现在只为一个105联队迂回很不值得。” “参谋长说的也是这个道理。”雷以镇见此也肯定徐大纯的话。“日军好几个联队,这野战重炮都快成一个师团了,要迂回就一锅端了他,零敲碎打不是办法。” 雷以镇没说死,李成源又存了些希望,之后他的事情就是等飞机了,只要把日军升起来的观测气球再敲掉,那日本人又要变成瞎子。 他这边等待,外面几通电话响起后,吵杂声中,一个参谋的声音尤为刺耳:“什么!迂回了?迂回到哪里了……什么,北蔡村!鬼子有多少人?” 参谋还没有挂电话,徐大纯的眼睛就盯向了地图,他拍着杨村东面湖淀和龙湾减河这段空隙道,“东侧有龙湾减河,夜晚渡河不便,日军应该是从这段空隙钻过去的,他们是想把我们割成两截,前面一截是杨村,后面一截是县城,当真是好打算啊。” 徐大纯话说,刚从接电话的参谋就来报告道:“报告,北蔡附近发现敌军一个旅团,携带山炮机关其等重武器,另外或还有一种铁车,机枪打不烂。” “铁车?”徐大纯吃惊问道。“什么模样的铁车?” “人推着走的铁车。”参谋按照电话里的原话说道,“估计是日军一种新武器。” “新武器……”徐大纯默念着这三个字,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雷以镇却大声问诸位参谋:“日军除了东面迂回,西面呢?有日军动静吗?” “那边没有汇报,暂时没有异常。”参谋们摇着头道。 “给他们去电话,让他们提高警惕。”雷以镇说道:“不行就把人从第一道堑壕撤下来,守到第二道堑壕待命。” 雷以镇如此说,参谋闻言便交代去了,他一走徐大纯就问道:“你担心日本人是声东击西?” “有这个可能!正面强攻,东面迂回,那西面为何会没有动静,不是太奇怪了吗?”雷以镇说道,“正常情况下,西面就是不进攻也该佯攻啊,现在倒好,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说完这些又问道:“刚才汇报的铁车怎么回事?” “鬼知道怎么回事。”徐大纯说道,“莫不是学我们日俄战时用过的喷火车吧。” 徐大纯真是一语中的,此时日军在北蔡村那边推着的就是钢板防弹车,这是他们在日俄战争中所使用的钢制半人形盾牌的放大版,在堑壕进攻的时候,这是推进利器,无数机枪子弹打在车外的钢板上咚咚作响,这些防弹车拍成一列,掩护着车后的步兵前进,一时间似乎毫发无损。 长冈外史中将从电报里得知自己的新玩意能取得如此效果,脸上笑意盈盈,两侧巨长的胡子似乎又长了几分,不过在他兴奋的同时,守军的迫击炮开始发威,硕大的炮弹从天而降,把防弹车后面的日军步兵炸的鬼哭狼嚎,而紧急抽调来来野炮也开始直瞄射击,炮弹一旦打中防弹车就是一片火海,推着车子前进的日军瞬间见了天照大神。 敌军炮火凶猛,自己进不是退也不是,可毕竟此次负责进攻的第9师团曾经参与过旅顺攻击战,身带老虎钳的士兵们见防弹车无效,随着小队长一挥太刀,全部喊着板载往堑壕冲了过去。照明灯之下,日军离开防弹车疯子一般的往堑壕扑来,机枪手一愣神后,顿时憋着气不停扣动扳机,对决死冲锋的日军进行扫射,一条弹带打完,又一条弹带打完,不知道多少条弹带之后,枪套水箱里的水开始沸腾、开始蒸发、开始干涸,枪管渐渐泛红,而此时堑壕前堆积起来的日军死尸也积成了小山。依仗着这座小山的掩护,却有更多更密集的日军呐喊着冲来,就在机枪手全身发硬以为要守不住的时候,近百发迫击炮弹猛然的落在堑壕前沿,无数火光乍现闪现,呐喊的声音终于是歇了。 “啊!啊!”随着照明弹的再次升起,机枪手惊吓喊叫着往后急退,这使得旁边的军官也细看前方,借着天上的光亮,重重叠叠的日军死尸让他也忍不住打抖,这那是战场,这简直是地狱! 己卷第七十一章进攻5 当迂回遇上火力,结果就变成悲剧。在整个堑壕体系交叉、垂直火力的打击下,复兴军火力投送量已是日俄战争时的四倍,不说连属迫击炮,就是每个师配属的七十二挺机枪也够把日军的板载冲锋击碎。 不过,身在后方的迂回部队指挥官堀尾晴光中佐却不想放弃,在前一波攻击已确认失败之后,趁着天亮前最后一片黑暗,他再次命令部队冲击支那军阵地,与他同行的师团参谋宫田为之也赞成这个命令,迂回部队已经暴露,如果不能成功穿插支那军侧翼,那么这支部队是难以退回去的,之前经过的那片湖淀与龙湾减河的空隙估计已被支那军封锁,于是,整个迂回部队就陷于北运河和龙湾减河构筑的这块狭小三角地带内,不击穿防线,部队最终会被支那军围歼。 四点十三分,在打出本部将决死冲锋的信号弹之后,整个迂回部队所携带的山炮再次集中轰击北蔡村防线,等所有炮弹打空,日军又开始上演血肉对抗钢铁的悲剧。 东侧接到日军迂回的消息后,前指就对北蔡的防御火力做了加强,整个师的机枪和迫击炮都向那边集中,而当收到日军冲锋被打退的报告,北蔡村就不再是指挥部关注的重点了,反倒是巡夜飞艇发来日军已在永定河上架设浮桥的消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说明雷以镇的判断是正确的,日本果然是两侧同时迂回,不过他们的打算应该是先进攻东面,等守军注意力东移后,再从西面发动进攻。当然,也有可能因为西面迂回更远,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发起进攻。 再一次确认飞艇的情报无误之后,雷以镇忽然问道:“什么时候天亮?” “天亮?最多半个小时。”徐大纯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西侧的敌人将在拂晓时发动进攻?” “是这个意思。”雷以镇点头道,“也就这个时候最好了,一旦天亮。他们藏的再好也要露出尾巴。”他此话说完再屋子里转了几圈,而后说道:“命令:西线所有炮团,对豆张庄黄花店一带做覆盖性炮击,以清扫阵前之敌。扰乱其白刃冲锋;驻守在廊坊第121师,即刻动员,天亮后沿京津线往南开往东马圈驻守之;驻守东马圈第123师即刻动员,天亮后淹京津线往南开往豆张庄驻守之;而……” 雷以镇越说,参谋们的眼睛就越亮。命令是把整个防线的部队都往前移,这莫不是要进攻?果然,没等几秒钟雷以镇就接着道:“南线炮团立即炮击正面之敌,以作炮火准备,拂晓时分第4、第38师开始发起进攻,4师由京津铁路西侧沿北运河往南攻击并占领北仓;38师在京津铁路东侧,沿铁路往南攻击并占领刘安庄。进攻务必迅速果决,日军若是溃散退入租界,可对其追击;若是有次序退入租界,占领北仓和刘安庄即可。” 雷以镇一边说。作战参谋则在一边记录命令,当一切说完,他觉得再无补充,于是道:“把我的命令重复一遍!” “命令:西线所有炮团,对豆张庄黄花店一带做覆盖性炮击,以清扫阵前之敌,扰乱其白刃冲锋;驻守在廊坊第121师,即刻动员,天亮后沿京津线往南开往东马圈驻守之;驻守东马圈第123师即刻动员,天亮后淹京津线往南开往豆张庄驻守之。”作战参谋一口气念道这里停顿了。而后接着道: “南线炮团立即炮击正面之敌,以作炮火准备,拂晓时分第4、第38师开始发起进攻,4师由京津铁路西侧沿北运河往南攻击并占领北仓;38师在京津铁路东侧。沿铁路往南攻击并占领刘安庄。进攻部队务必迅速果决,日军若是溃散退入租界,可对其追击;若是有次序退入租界区,占领北仓和刘安庄即可。” 参谋复述完完毕,雷以镇正想让他马上发出去的时候,旁边参谋长徐大纯担忧道:“这天津城二十里之内不可驻军的限制……” “我留意着。”雷以镇道。“北仓和刘安庄都在二十里之外。至于追击,按照战前协定,租界二十里之内日军只能无害通过,要是他们把战斗引向这个区域,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他说完即可对作战参谋道:“马上发出去吧,各部不得延误!” “是!”参谋看了徐大纯一眼,见其没有交待便立马出去下命令了。 在日军的将领们看来,支那军和露军一样,是胆小如鼠的军队,他们不敢进攻,只会撤退,当然,因为是在本土作战,支那军退了一段就不敢再撤退了。面对这样一支军队,自己只要进攻即可,根本不要担心对方会反攻;面对此种情况,日本人的解释很是荒谬,他们认为支那人的奴性让他们养成了只会挨打不会反抗的性格,这不单是日本报界的结论,甚至是满洲军当中,也抱着如此的观点,而四三三高地下,大清河河谷的反击,则完全被日军高层华丽的无视了。 已经熬了一晚上的直隶派遣军司令部,当传令兵把东侧迂回部队决死攻击的消息传出,所有参谋都陷入了平静,之前佯装出来的热闹和忙碌顿时消散,正当大家想着还有西面部队的时候,漫天的炮火从北面升腾起来,随着这些炮弹着地爆炸,司令部里的桌椅也开始轻微的震动,挂着的电灯也是闪了几闪才勉强恢复了光亮。 诸人动容间,副参谋长松石安治说道:“支那军炮击哪里?重炮联队难道不能压制他们吗?” 他如此问,旁边的参谋小声道:“支那军的飞行机又来了,重炮联队的观测气球击落之后,已经无法对支那军进行压制了。” “哦……”松石安治无比遗憾的哦了一声,他越来越觉得很有必要在天亮之后派飞行机出去侦察,以确定战场的情况,不过想到支那飞行机上的机枪,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 此时,几声电话铃响起,一个参谋接过之后只是默默的听,等电话里说完他才转身看似平静的对着诸人道:“支那军正在炮击渡过永定河的我军奇袭部队。部队损失惨重,师团长秋山阁下建议取消奇袭,等天亮情况明了后再作进攻。” 秋山中将就是秋山好古,日俄战争的时候是骑兵第1旅团少将。在黑沟台会战中据守李大人屯死战不退,更因为派遣永沼敢死队深入敌后以及奉天会战时迂回俄军侧翼,被人誉为日军骑兵之父。其在战后荣升陆军中将,被任命为第13师团师团长,可就是这么一个悍不畏死之人。居然会要求延缓攻击。 参谋长藤井茂太大怒道:“秋山是喝醉了吗?!堀尾联队用了玉碎的代价才把支那人的注意力引到了东面,他此时不进攻,难道要等天亮支那人的飞艇重新掌握战场吗?” 藤井茂太确实是井口省吾所说的毒药,参谋部里凡是与其不和的参谋都被他想办法赶走,秋山虽然喝酒,也不爱洗澡,但他的胆识却是诸多将领中最佳的,他如果说不能进攻,那必定是受到支那军炮火的猛烈轰击,并且。既然支那军会轰击西面,那么就说明堀尾联队并未完全将支那指挥官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东面。 不少参谋是这样想,但却没人敢明说,就在藤井茂太想下令让秋山马上发起进攻的时候,另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了。 “阁下,支那炮兵正在炮击我军前沿阵地,井口中将认为支那军马上就要发起反攻。”参谋接过电话之后,满头是汗,但不得不立即向参谋长汇报。和之前那个消息不同,此时满屋子的参谋都惊的站了起来。参谋长藤井吼叫道:“纳尼!支那军什么时候敢主动进攻?” 藤井怒吼无济于事,参谋们对他的怒吼无动于衷,副参谋长松石安治道:“阁下,部队应该马上转入防守。派出去迂回的部队也应该马上收回至正面。整个杨村廊坊一线支那最少有十五到二十个师,他们如果主动进攻,并不是我们这六个师团可以阻拦的,应该马上退入租界……” “八嘎!大日本军何时需要躲入租界以求保全?”参谋长藤井茂太怒视着松石,而后对旁边的参谋命令道。“马上命令川村师团、秋山师团回撤,其他四个师团死守当前防线。不得后撤一步!” “哈伊!”旁边的参谋立即答应。 看着旁边以及站着的参谋,他又说道:“我去叫醒黑木阁下。” 炮声隆隆中,没有人知道日军居然选择死守,要知道经过一晚上劳作,此时日军只草草挖设了两道堑壕,又因为作战物资还未完全运抵,铁丝网只拉了极为单薄的一道,炮弹也在昨天下午的轰击和半夜的佯攻中消耗殆尽,可以说复兴军一旦进攻,能拦住他们的只能是日军步枪和机关枪,但这些并不成问题,即便是完全的日军工事,以复兴军火炮的犀利,也能将其狠狠的破开,而后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黎明前的黑暗间,收到前指进攻命令的第4师师长张富贵无比兴奋,辛亥大举义的时候他从东北调入第2军,除了杀入京城,其他时候就没有打过仗。辛亥时奉天之战,去年年末开始的辽东之战,他都只有看的份,现在日军一上岸就下令要他来一次狠的,甚至要一举攻入租界区,这正中他的心思。 看着满脸幸福的张富贵,政委刘义德提醒道:“老张,你可别忘记了司令最后的交待,只有鬼子溃散退入租界区才能追击。” “放心吧,政委,司令的意思,老张心里有数的很。这不就是要我们师快速突击吗,只要打得快,鬼子一定溃散,追入租界区那是必定的。”张富贵拍着大腿道,似乎为自己明白了司令的命令而兴奋。“如今就看小鬼子的能耐了,不过,我还真想着他们不要太软,要不然打赢了也没啥意思。” 第2军骨干来自第1军,只要是在第1军呆过的,都有些虎气,是以接到命令的张富贵为此兴奋,而第38师师长钱鼎却是难得慎重了。在他将进攻命令传达下去之后,又很不放心的看着整个天津北部的地图,刘安庄就在京津线东侧三公里的地方。也刚好在天津城二十里的外围,要攻占这里,那么自己就要往前推进十公里,期间并无河流险要阻碍。完全是一马平川。38师占领刘安庄,4师则占领北仓,两个师刚好是以京津线为中轴,互为犄角之势,若是击溃了日军。两师齐头并进,攻入租界完全是有可能的。 钱鼎看地图的时候,旁边的师参谋长杨叔洁则道:“定三兄,日军打了一夜,已经是疲师了,司令下令此时进攻,确实是良机啊。” “这个我知道是良机,可是……”钱鼎想着38师其实并未打过什么硬仗,虽然训练很严格,但到底怎么个水平。这就难以判断了。 知道他是在担心打不好给13军丢脸,杨叔洁笑道:“是骡子是马,总是要拉出来溜溜的。我们就不要想这么多了,让一山和文亮去头疼吧。” 一山就是王一山,陕西旬阳人,也是38师诸多军官一样,是前清陕西陆军中学的学生,按照历史他以后是杨虎城第17路军的参谋长,但此时却是38师1旅旅长;而文亮则是牛策勋,原籍安徽宿县。其父牛元诚跟随左宗棠入疆,因军功升任为伊利镇总兵,他因父世袭荫生,早年入莫斯科武备学堂。后再入陕西陆军中学堂,按照历史他并无太多成就,但此时却挂着少将军衔,为38师的2旅旅长。 杨叔洁提议让两个旅长去头疼,钱鼎只是笑了,他相信此时部下已经是磨拳擦掌、迫不及待了。当下笑道:“好!就让他们去头疼吧。不过我们还是得看着点,不能让他们太过冒进,一切当以谨慎为重。” 钱鼎既然敢早年就投身革命,行事自然大胆,但大胆之余他处事却是极为小心的,他如此,他的两个部下却非如此,在炮火漫天之时,一旅长王一山已经到堑壕对团营长们做动员了:“同志们,我听闻日军每一个联队都有联队旗,此为日皇御赐,极为珍贵,我的要求很简单,这一次进攻,弄几面联队旗回来送到京城去,也好长一长咱们13军的脸面。现在全国能打的部队都来了,有些在关内,有些关外,有杀敌俘虏多少多少的,有死守阵地不退一步的,但都没有听说缴旗子的,要是咱们旅能够缴获他几面,那……, 国战虽说华夏命运之转折,但更是军人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之良机,望诸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完了!” 王一山草草的做了一个动员,他跟本就是为了缴获日军联队旗来的,他这边动员完,两个团长、六个营长就急急往指挥所跑去,马上就要天亮了,他们得回部队坐镇。 随着月色星光的收敛,天地间猛然暗了下来,如此深沉的暮色却将炮火映衬得更加耀眼。在所有的士兵听来,后半夜响起的炮声到现在不但没有停歇,反而有愈来愈烈的趋势。作为被轰击的一方,日军士兵使劲把身子脑袋深藏在堑壕里,他们不再期望炮声早些停歇,只祈求炮弹不要落到自己头顶。这是士兵的奢望,而和士兵们不同,不少战前听闻支那军只有两百万发炮弹的军官则在心中诅骂,这就是只有两百万发炮弹的支那军吗?这到底是支那军只有两百万发炮弹,还是大日本陆军只有两百万发炮弹。 军官的诅骂师团长井口省吾不知,但他却知道支那人马上要进攻了,不用望远镜,单看支那军炮火在黑夜中闪现的位置和频率,他就能断定己方前线的铁丝网和各种障碍已被支那炮兵完全摧毁,而且和昨天下午的进攻一样,一旦其炮火往后方延伸,就是支那军冲锋之时。对此,己方是丝毫没有办法的,不说天上有飞艇在不断的给支那炮兵校准,就是没有飞艇,光以支那军炮兵的素养和似乎怎么也打不完的炮弹,己方的炮兵就没有办法与之抗衡。战争,现代的战争,说到底还是炮兵的战争,击毁敌军的阻碍,压制敌军的炮兵,封锁敌军的增援,消灭孤立且无所掩护之敌是极为简单的事情。 井口省吾端坐在指挥所搭建的帐篷内,老神在在,有些无聊的他甚至找了一张纸,用毛笔写了一个端正的‘炮’字。他一点也不为支那人的进攻而惊慌,反倒欣喜这种进攻,在其看来,胜利或许是重要的,但取得胜利的方法更为重要,就让支那军给帝国补上这一课吧。 随着时间的偏转,四点四十分,暮色这一刻忽然褪去,原先看不见的地方此时开始朦朦胧胧,已经轰击了半个多小时复兴军炮兵,终于将火力往日军阵地深处延伸,意图全力压制日军炮兵,并阻隔后方日军增援前线,见此情况的日军士兵纷纷进入一线堑壕,以等待冲锋而来的支那士兵,可他们咋一线堑壕却并未等到敌人,而是再次受到了回转炮火的洗礼,损失惨重的日军前线部队只好再次退入后方堑壕,只等复兴军炮火再次往后延伸,满心以为这次敌人就来了的日军再次进入一线堑壕,不想这一次延伸也是假的。 如此被欺骗了两次,待第三次复兴军炮火再次往身后延伸的时候,从曹长到小队长,都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线待敌,可就在这时,一阵呐喊呼啸而来,手榴弹的爆炸声密集的在前线响起,而当他们这些人想要进入堑壕死战不退时,身着迷彩的复兴军洪流急急涌来,把这些经过多次炮火洗礼,侥幸未死的残兵一一冲散。没顾及这些残兵,负责突破的军官毫不留恋的往十公里外的目标奔去。 支那军炮火还未停歇,前线堑壕就已经失守,消息传到派遣军司令部,诸人大惊之下,藤井急问道:“是不是支那第2军?” 参谋长此时还关注敌军番号,收到消息的参谋只好答道:“电话里没说,但前线说支那军势如破竹,一线堑壕很快就失守。” 听闻此句,仿佛找到了证据的副参谋长松石说道:“只有支那第2军才有这样的实力,他们的主力出动了。” 见松石又夸大敌军的优势,藤井不满的咳嗽一声之后看向司令官黑木为桢:“阁下,现在情况危急,还请定夺方略。” 黑木为桢从起来就没有说话,他毕竟是七十岁的人了,精力不济昨天晚上就睡着了,醒来发现形势大变,战场态势居然由攻转守,这真是让他难以置信,什么时候支那军也会进攻了,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还有决死冲锋为何会失败,难道说大日本陆军的军威要在支那人面前坠地吗? 脑子里有着乱七八糟念头的黑木好一会才冷静下来,此时听闻前线堑壕被支那军击穿,他当下问道:“秋山师团和川村师团在哪里?” “阁下,已经命令他们回援了,但是秋山师团隔着整个三角形湖淀,一时间无法赶回;川村师团更近,他此时正在整个防线东侧。”藤井茂太道,说着说着就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也幸好是秋山和井口两人前后来报,自己无奈下只好终止了进攻计划,要不然…… “我们不能退入租界!”黑木为桢点头之后,无比刚硬的说了一句。“若是无法遏制支那军的攻势,那就下令前线师团发起无畏之决死突击,以击碎支那军进攻。大日本帝国陆军的荣誉,宁可玉碎,也绝不能被支那人踩在脚下,不然,我们就是帝国的罪人,天皇的罪臣。” 黑木话一句比一句重,他此话说完,和诸人鞠躬之后,又回房枯坐了。在他看来,大日本帝国陆军的荣誉到底如何,除了前线士兵的决死冲锋外,只能祈求天照大神保佑了。 己卷第七十二章进攻6 中日两军在月光下厮杀,在阳光下厮杀,在堑壕工事里厮杀,又在追击中厮杀……对于租界的领事们来说,天津北郊的战争似乎是从昨天下午开始的,中国军队发起进攻,而后被日本人打退,再是日本人在半夜发动进攻,但结果却因为夜晚无法观察,不过领事们更倾向于中国人被打退了,同时杨村已被占领,日本人此时离北京又近了十五英里。 一夜的炮声,英国驻天津总领事禄福礼先生刚一起床,就想着中国战败之后的事情:虽然日本是英国的盟国,但是同意战胜的日本吞并南满和东蒙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毕竟对中国宣战的不只是日本,还有俄国。如果同意日本吞并南满及东蒙,那势必也要同意俄国吞并外蒙和北满,甚至还有新疆;俄国人对土地总是无比的贪婪,外蒙和北满还好,可要是新疆也被他们吞并,那么西藏就危险了,而西藏危险就是印度危险…… 禄福礼一边刷牙一边想着不久以后将要发生的那些事情,眉头深皱,他虽然不是不列颠的外交大臣,但作为一个有志于外交事业的帝国官员来说,不断的站在帝国立场上考虑问题对以后的晋升是有大帮助的。 “先生!”领事馆的秘书忽然很冒失的跑了进来,还没等禄福礼发怒,他就急切道:“先生,日本军队失败了,他们的防线被中国人突破,中国人正在追击!” “什……么!”禄福礼满嘴牙粉,他再也没有心思刷牙了,把嘴抹干净后他马上道:“情况有多糟糕?日本人…日本人,他们不是一直在进攻吗?” “是的,确实是这样的,可谁知道呢?佩雷拉上校(柏来乐)已经派人过来了,他建议租界当局立马集结兵力,阻止中国人进入禁区。”秘书终于把要传达的话说完了,不过他却被禄福礼一把推开。因为他挡住了领事先生的路。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陆军军官,柏来乐上校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他却低估了日军的顽固,在接到决死攻击以粉碎支那军进攻的命令之后。正面战线的五个师团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勇气:炮兵立即更换了榴霰弹和特种弹开始对前线做无差别炮击,而步兵除了借助弹坑建立工事并用机关枪阻止支那军推进外,其他士兵纷纷发起了疯狂的白刃战,更有些人全身装满了碰撞式手榴弹,不顾一切的要和敌军同归于尽。铁路西面的4师还好。东面的38师猛的被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吓了一跳,面对疯狂上前的日本人,若不是霰弹枪早早的编入了步兵班,38师怕是要被吓得落荒而逃。 大军虽然前进,但师指挥部对前线情况却因为有无线电和有线电话,是以了解的很是清晰,38师的先锋部队遇到了第9师团和第15师团各一部的极力阻拦,特别是推进四公里之后,随着日军炮兵的后退,己方炮兵已无法对其进行压制。而己方的步兵,开始直接暴露在日军的炮口下,被日军以血肉和火炮共同阻拦。 了解完前线困境,师长钱鼎猛然想到炮团已经前移了,他忙问道:“伯英的炮团什么时候能对突前的步兵进行掩护?” “还不知道,应该快到了吧。”参谋长杨叔洁答道。“他这次带上去不只是一个炮团,142师的炮团也上去了,要不然干不过日本人。” 炮兵团每一个师都有,但按照复兴军军制,它并不完全隶属于该师。只要有任务需要,并被战区司令官批准,师属炮团随时会被其他部队借走。此时进攻,预感到日军将拼命抵抗的张钫立即向前指申请增加火炮。于是旁边142师的炮团就调了过来。两个炮团,一百零八门火炮,真要是拉到了近处,真是够日本人喝一壶的,不过,这一百零八门火炮必须跟随部队一同推进。如果落后,那进攻势必延阻。 所以说,炮兵的机动性,或者说机动炮兵才是以炮兵为核心步兵师胜利的真正关键。在没有如日本那般花几十年功夫、无数金钱建立马政、没有西洋大马只有本地小马的中国,且再考虑到国内那糟糕的路况,拖拉机是西洋马唯一的替代品。虽然算单匹马力这东西价格比本地马贵五倍,比进口洋马贵两倍半,但对于炮兵来说却是无上利器。柴油机坚固、牢靠、力大,并且省事,所以每一个炮兵都喜欢它们,一辆拖拉机往往能挂上三辆甚至是四辆野炮,在官道或者土路上疾驰,有它们在,炮兵的机动性得到了最大的保障。 ‘突、突、突、突……’的拖拉机声里,142师炮团副营王炯武有些焦急,此时炮队正在土路上快速向前,在坑坑洼洼的地方颠簸着,炮车之间的连接、拖拉机身上挂的油桶‘嘎嘎……嘭嘭……’作响。坐在他旁边的向导,其实是本地农会的一个干事被迎面的风吹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断断续续的喊道:“同志,同志……前面就要到咱村村口哩,到村口只要往南面……,就是…就是……” 向导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重炮独有的呼啸声就凌空而来,王炯武心中大惊,这应该是鬼子的105加农炮,这也就是说,附近有鬼子炮兵的观侧所…… “卧倒!”光电火石间,王炯武高喊,恍惚间他忽然觉得不是自己在喊,而是别人再喊。就在他喊卧倒的同时,拖拉机上的驾驶员和向导被他推下了车。 拖拉机还未完全停住,几个人带着固有的惯性在泥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住,而此时王炯武只记得自己喊出了命令,他却听不见那些话语。 摧毁一切的巨响使他耳朵失聪,他想把身边的两人拽起躲到眼前水沟时,却又无力的摔倒,此时大地就像是故乡的乌篷船船板一般,晃晃荡荡,难以站稳。焦味、苦味酸炸药的气味和汗味让他喘不过气,接着他又被胃里吐出的胆汁弄得恶心。他啐这吐沫,咳嗽着,对自己的软弱极为反感,虽然眼里满是泪水。安他终于抬起像铁一般沉重的脑袋。此时炮击还在继续,炮火中间杂着的榴霰弹在空中烟花般的爆炸,无数细小的霰弹从空中怒射下来,似乎要把整个大地穿成马蜂窝。而更有些炮弹带着氯气,一落地,‘卟’的一声,就开始泛起黄绿色烟雾,妄图把一切都笼罩起来。 “卫生员!卫生员!长官!长官!” 有一些声音朦朦胧胧的喊叫起来。王炯武刚想转头,猛的一发105榴弹在不远处爆炸,地面猛然摇晃的同时,刮刀一般的炙热气浪卷着苦味酸炸药爆炸特有的黄烟扑面而来,王炯武再次栽倒,这此他面孔朝下,头顶连绵不断的震响、愈来愈近的吼鸣声,充塞着他身上所有的毛孔、耳朵、眼睛、心肺。他感觉到呼吸困难,想咳嗽,却咳嗽不出来。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来,甚至想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也不知道爬向哪里。 漫长的犹如几辈子的炮击终于停了下来,原本威武的拖拉机被炮火掀到了一边,它们拖着的野炮也东倒西歪,而后面拖曳的炮弹的队列更惨,一些弹药车殉爆了,黄褐色的地上被炸出几个大坑,碎成一块块的炮弹车体。和几个不幸士兵的残体交错在一起。 王炯武从地上一跃而起,想跑到后面去,可是他的腿不听使唤,又跌到了。他再次站起身。奔跑起来,而后对也才爬起的一连副连长道:“快!把能动的炮推到村子里去!快!”而后,他又抓着还是迷糊、一时却忘记叫什么的步兵连长,指着前方的一个小山岗道,“带你的人,去那里!马上!看有没有观测所。快!快去!” 随着王炯武的命令。整个炮营又活动起来,虽然不知道日军为什么停止炮击,但趁着这个难得的生机,整个炮营都忙碌起来,侧翻的拖拉机再次被扶正,在机师检查过之后,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又将其发动起来,听着拖拉机‘突突突突……’的响声,王炯武的心顿时安定不少,在他的指挥下,能动的炮车全躲进了旁边一个空虚的村子,在步兵没有清扫四周之前,他不敢前行。 等待的村子刚才也被炮火击中,村西头的房子已经着火了,黑烟在篱笆上空飘动,火星和黑灰无奈的洒落在迷彩服上。听着前方隆隆炮声,等待了半个多小时,步兵连长才跑回来,他拧着眉毛报告道:“前面是鬼子阵地,都是死人。” “死人?!”王炯武奇道,他本以为被日军炮兵观测所瞄上了,但想来也不太可能,毕竟己方步兵已扫荡过一次,可是刚才那顿炮是怎么回事,难道被鬼打了? “嗯!”连长点头道。“我们都散开找了,没发现方向盘、炮队镜之类的东西。” 轻轻舒了口气,王炯武点头示意连长暂时没事了,他转头问向副官:“损失统出来了吗?” “嗯!”还不到十八岁,刚从军校毕业没半年的赵文鑫点头。“少了一半的炮,拖拉机只有八台是好的,弹药丢了六车。” 损失王炯武早有预估,他点头后再问道:“通讯怎么说,营长那边有指令吗?” “营长没有,司令有。”赵文鑫似乎有些幸福,“按照飞艇给的消息,我们是跑的最前面的营,再往前一公里,就可以敲掉日本人的重炮了。” 年轻人有些兴奋,但王炯武却看着地图发呆,好一会他才道:“命令下去,伤员留人看守,以等待后续部队,我们马上出发。” “是!”赵文鑫高声答道。十五分钟之后,炮队又开始急速前行了。 出了村子不远就是一条整齐的日军堑壕,不过它现在已经是弹坑累累了。各处的通道也被泥土堵塞,泥土里乱七八糟竖着一些木头和日军尸体,胸墙上更黏着一些血迹斑斑的人体碎片、军衣、空弹壳、水壶、裂开的步枪枪托,这里在几个小时前是被自己炮火直接打击的地方。 炮队快速的向前,只在经过这条已被炸塌的堑壕时减速,王炯武看了这个曾经的地狱一眼不由想到了刚才自己挨的那顿炮了,幸好那只是一顿炮而不是连绵不绝的轰击,要不然自己也尸骨无存了。 在向导的指示下,炮队约莫到了离北仓五公里的地方才停下,见终于到地方的士兵们不待王炯武吩咐,就开始构建野战炮兵工事,每个人都知道。前线的步兵在等自己,每个都想着,把炮弹打回去,打到刚才炮击自己的日军炮兵阵地上去。 “甲二呼叫老鹰!甲二呼叫老鹰!甲二已到指定位置。甲二已到指定位置。”在构筑野炮阵地的同时,通讯兵已经展开了电台,待一切就绪,他便开始呼叫设置在飞艇上的空中观测所。 带着些静电干扰,耳机很快就有飞艇观测官的声音。“老鹰收到,老鹰收到。射击任务:自二号检验点向东北两百码,蛇鼠八窝,不经试射直接效力射!” 耳机里观测官语句清楚,通讯兵逐句重复命令,旁边的王炯武一听到‘射击任务’,立刻喊道:“全营立即各就各位!”与此同时,随着通讯兵复述命令,作图手开始用扇形尺在图纸上量出目标和本营阵地的方位和距离,计算手则根据作图手报来的距离拉动射击尺的游标读出对应的射击仰角。 不过听到后面的命令。王炯武却迟疑了,他明白蛇鼠八窝是什么概念,那是大目标,不是现在只剩下九门炮的自己能应付的,况且自己的炮弹也不够,打完这窝等下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了片刻,他便决定向上求援,“马上呼叫团部,看看附近有没有其炮营。” 副营下令。通讯长立即接通后方炮团的有线电话,四分钟协调之后,4师的一个炮营以及38师的两个炮接了过来。拿着被通讯兵握的有些烫人的话筒,王炯武快速却清晰的命令:“甲二营指挥官呼叫丙二营、丁四二连。丁四三连,射击任务:坐标A63H,全单位,榴弹,三群,瞬发信管。同时弹着,准备好报告!” 王炯武的声音在话筒里回荡,通过电话联络的三个炮连也如他刚才一样,在听到‘射击任务’时,各单位指挥官立即命令部队各就各位,作图手标根据目标量出方位及距离,而计算手因为他加了一个‘同时弹着’的特殊要求,除了要通过射击尺读出射击仰角,还要额外读出对应的炮弹飞行时间。 按照复兴军炮兵操典,从连或营指挥官发布射击任务,到各炮准备好回报,标准的反应时间是三分钟。有线话筒里静默两分多种,丁四二连最先回报自己准备好,它的距离最近,炮弹飞到目标只要二十六秒,而后是丙二营,需要三十三秒,最后是在射程便边缘上的丁四三连,他的弹着时间最久,需要四十一秒。 听到三个单位都回报准备好,王炯武少校使劲擦了把汗,而后大声喊道:“各单位,T加六十秒同时弹着,准备倒数!五、四、三、二、一、T!” 命令是T时间后六十秒同时弹着,对于丁四二连来说,因为其发射炮弹飞行的时间是二十六秒,所以它的齐射时间是T加三十四秒;而丙二营,因为其发射炮弹的飞行时间是三十三秒,齐射时间便是在T加二十七秒;而最远的丁四三连,按照以上,它的齐射时间在T加十九秒,最后就是甲二营本身,按照计算它应在T加二十三秒发炮。 手里捏着计时码表,王炯武盯着指针心中无比冷静,只看着时间到了T加十九秒,他方对着话筒说道:“丁四三连,发射!”再等时间到了T加二十三秒,他再次命令:“甲二营,发射!”指针一秒一秒的向前,每到一个射击时间,王炯武都会对着话筒清楚的命令某单位射击,只等四个炮兵单位射击完,他才开始下一轮攻击。 毋庸置疑,复兴军炮兵这套同时弹着战术其实就是后世美军集火射击TimeOnTarget(TOT)的翻版,炮兵司令李成源弄出这套东西的初衷其实是怀念几年前用全团火炮齐射干掉冯国璋的战例,当时稚嫩的复兴军把整个炮团都布置在了一起,但是随着战争越来越激烈,对手越来越狡猾,炮兵的布置更加灵活分散,而此时要想全团齐射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不同的距离、不同的射击仰角等等,将使得整个炮击无法在同一时间到达目标,这样就带来一个问题。当第一发炮弹落地后,敌军将会立即躲闪或选择掩护,特别是老兵,他们总能在炮击间隙里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于是在前面几炮弹发取得高杀伤之后,后面炮弹的威力大大减弱,但如果各处炮兵发射的炮弹能在同一时间弹着,那么敌军将没有任何闪避之可能。 上个月训练中,华北战区十二个炮团训练同时弹着战术。T加六十秒时,一共有六百四十八炮弹弹着。因为射击的目标只是一个公顷,炮弹和炮弹居然还未落下便在空中相撞爆炸,而炮弹落下之后时间虽然有微微误差,但第一轮同时弹着之后,这片区域的守军就判断为全灭——哪怕是百战老兵,也无法闪避这样的集火齐射。 一个炮营加两个炮连以及本营的九门炮一共是三十九门火炮,同时着弹也就是有三十九枚炮弹同时落在日军头上,按照计算,一发75mm野炮若使用瞬发引信其对无阻碍目标的杀伤。其侧面是三十米,纵深是二十五米,也就是说有七百五十平方的杀伤范围,以三十九发炮弹算,即使有重叠,杀伤范围也当在十五公顷以上。十五公顷也许不大,但对于正在撤退的密集日军已是足够。 最晚的丁四二连齐射之后,只要秒钟在王炯武少校手上转完一圈,三十九发炮弹就将齐齐砸落到正在后撤的第15师团师团指挥部头上。 ——拂晓开始复兴军跟着弹幕进攻,把日军前线的两道堑壕凿了好几个洞。面对势如破的支那军,后面补上来的联队未起到什么阻碍作用,这些联队很轻易就被支那军用携带的迫击炮和机关枪压制、击溃,到最后还是日军炮兵进行无差别弹幕射击。才把他们挡住。 一夜的交战,曾作为满洲军参谋的井口省吾中将终于发现支那军的素质应在己军之上,当然这是他对复兴军火力,特别是炮兵观察之后的印象。至于昨天下午支那军在十五公里厂的战线上,发起类似排队枪毙时代那般乱哄哄的几万人的冲锋,他不像其他参谋那般认为这是支那军在胡闹——即便正面有十五公里。几万人排成几排也还是人海——而是认为这是支那指挥官在有意识的锻炼新兵,特别是当时战场被支那炮兵压制,这些新兵冲锋一回,呐喊一阵,那等到下一次进攻的时候,他们的胆气就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如果己方能完全压制敌军火炮,且自己手上也有不少新兵,他也愿意把这些人赶出去冲一回。 井口中将对支那军指挥官锻炼新兵虽然欣赏但并不在意,他真正在乎的是支那军的防御体系,以及整个步炮协同体系。和只会应景助攻的日军炮兵不同,炮兵出身、参谋出头的井口发现华北支那军已将炮兵提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炮兵步兵间的配合、炮兵本身的使用,似乎都要比辽东支那军高出不少;更可怕的是他基于此做出的判断:如果一名支那士兵和一名大日本军士兵交战,那必定是日本兵胜;如果一万名支那士兵和一万名大日本士兵交战,那估计还是日本军胜;但,如果十万名支那士兵对阵十万名大日本士兵,那结果必定是更善于使用炮兵、注重和炮兵配合的支那军胜。 如此的推断让井口出了一身冷汗,想到应尽快将自己的判断汇报给满洲就司令部乃至日本大本营的他,匆匆命令师团司令部后撤,但命运多舛,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秒钟滴答,计时码表上的秒钟终于回归到了原点,井口省吾的头顶顿时有无数炮弹呼啸而来,毁天灭地的爆炸中,井口省吾方吐出半个‘快’字,便永远的不醒人事。 大正三年五月十七日,旦,曾参加日清战争、日露战争,为帝国立下赫赫功勋的井口省吾中将阵亡于直隶前线,享年五十九岁。 将星陨落,天命难违,皇国一片哀嚎! 己卷第七十三章多借些 复兴军对日军的反攻在中午时分就停歇了,前锋部队并没有突进到北仓和刘安庄。究其原因,一是日军野战重炮联队的150mm加农炮开始发炮——决死前突的联队为后续部队赢得了时间,日军大部并未溃散,一上午的时候足够日本炮兵摆开炮阵,并在前线观测官引导下对进攻的复兴军进行轰击;再是秋山好古的第13师团一直没有退回本阵,而是妄图攻击复兴军豆张庄之侧翼。明白秋山好古深意的参谋长藤井茂太不但不再催促他后撤,还把刚刚下船的第10师团增援过去。只是豆张庄防线早在雷以镇的考虑范围之内,123师早就从后方调入,就是防止日军狗急跳墙,猛攻侧翼。 虽然如此,雷以镇还是对复兴军较为满意,毕竟只是两个师往前推进,日军是五个师团阻击,且这五个都是主力师团,虽然己方突击是因为步炮间协同的好,但还是值得称赞的;除此以外,他还认为此次进攻帮助自己认识了一些关键问题:比如第4、第38师带着四个炮团往前进攻,炮兵虽然有拖拉机牵引,机动能力足够,但是步炮之间在运动间却没有做好协调,炮兵为了跟上步兵,前移的过程很乱,加上日军间歇性的对复兴军后方进行袭扰射击,使得在步兵最需要炮兵的时候,他们往往不能及时提供火力支援。 同时,炮兵摧毁,步兵占领,是复兴军的标准作战模式,一旦炮兵跟不上,那步兵指挥官的迫击炮面对日军的野炮没有火力优势,就有些缩手缩脚了。4师的张富贵好些,38师那边可是停下来等炮兵上来再打的,如此依赖炮兵,这也是个问题。 雷以镇在战后总结上说的这两点问题,前面那点参谋长徐大纯是认可的。但这也是部队对日军死战决心估计不足所致,突击步兵已经很日军混在一起了,当时的想法是不消灭他们,而是想赶着他们前进。从而给日军带来更大的混乱,但是这几个师团都是日军的正规师团,全都死战不退,使得赶羊之策失败,并且还因为赶羊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没有快速的插入日军纵深;另外就是日军炮兵不分敌我无差别炮击,也是进攻部队难以前进的原因。总而言之,就是对敌之战意估计不足才使得推进缓慢。 而部队过度依赖炮兵的问题,说到底还是部队缺乏作战经验,习惯炮兵先轰后冲,没有炮兵轰击自然胆气不足,不够果决。但以后这种事情遇到的多了,步兵战术自然能打出来。 雷以镇认为38师的钱鼎太软,徐大纯则认为38师毕竟没有打过硬仗,之前又反复在练习步炮协同。忽然没有了炮兵,自然无所适从。 两个一个分析客观,一个分析主观,倒也很是全面。最后两人的争论倒是被刚刚前来的政委范安给拦住了,他来就是带着总理的话来的,那就是绝对不要把日军打垮,现在这样子最好,受伤的野兽最容易失去理智,现在日军已经被激怒了,就等着它彻底跳进来。 范安把这话说完。雷以镇和徐大纯都冷静了,屋子里烟雾缭绕的,三个人也不理外的报告,好一会参谋长徐大纯才道:“老范。你是政委,你那条线的消息比我们灵通,先生那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总不能像东北那样,老是给华北限制吧?” 整个万历计划是分阶段、按步骤下发命令的,虽然战前开过动员会。知道后续的一些细节,但徐大纯还是感觉总参的计划不止于此,只是总参徐敬熙等人嘴严实的很,他什么也没套出来,所以才想从政委这条线上打听。 见徐大纯套自己话,范安也不说破,只笑道:“我又不负责打仗,我只管士兵的思想工作。你问我,我该问谁去?我来之前刚好见过先生,他说前面能打好,但是不要太过。我今天顺便把这话传过来,其他就不知道了。难道总参没有通知你们?” 雷以镇只抽烟不说话,徐大纯却道:“进攻计划报上去的时候总参就通知了,八点钟的时候又交代了一次。要不是大家知根知底,还真以为总参那班人全是日本人。” 徐大纯如此比方,连有些严肃的雷以镇都笑了,他比方完再道:“现在我们已经命令部队后撤了,还是杨村这个位置好,被两块湖淀夹着,再外侧还有永定河、龙湾河什么的,日军要想占领这里,那就用尸体把这地方铺满吧。” “那俘虏呢?这一次有多少?”范安问道。“还有战果?” “大概……”徐大纯想着前线报过来的大致数据,道:“日军少有俘虏,只是早上突击的时候被炮火震昏了不少,加起来有一两百个吧。从昨天到现在,日军战死大概有四千多人,负伤的应该也不会低于此数目,这都是昨天晚上搞侧翼攻击弄的;而我军的伤亡,暂时还没有报上来,但估计不会超过两千人,主要是上午的进攻造出的,日军无差别炮击后受损极大。” 徐大纯这边说,范安就拿笔开始记,这边说完徐大纯就笑问:“怎么,马上就要见报吗?要不要多报战果,礼部那帮人好高兴些?” 范安记完之后笑道:“伤亡不是关键,估计我们的伤亡还会拉高一两倍,要不然日本人看了也不相信啊。礼部是要有东西大振民心,但他们要的是俘虏,日本人不是说他们所有的军人都恪守武士道,都效忠天皇吗,现在弄些俘虏出来,也好证明日本兵也是怕死的。” 武清县城复兴军前线指挥内,司令官、参谋长、政委有说有笑,而在几十公里外的天津日本直隶派遣军司令部则是一片惨淡。从早上支那军开始进攻起,司令部的参谋们就忙慌了,如此战战兢兢的一上午,等北面的隆隆炮声停歇了,这些参谋青白青白的脸才恢复血色,丢置在一边的饭团也才被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只是,等井口省吾玉碎消息传来,诸人又开始忐忑了。日清之战不提,就是无比激烈的日露之战。日本也没有一个将军阵亡,可现在,有一个师团长被支那军炮毙,这怎么能让天皇和国民接受?上一回永沼少将可以说是敌军卑鄙偷袭所致。但这一次还是支那人偷袭吗? 参谋们惶惶,司令官黑木为桢却是从早上下完命令后就枯坐内屋里不吃不喝,他对前线战局并不关注,所有的情报都传到参谋长藤井手上,由他去处理。只等井口玉碎的事情报上来,藤井茂太才硬着头皮前去汇报。 “支那军被击退了?”昏暗的屋子里,枯坐良久的黑木看着进来的藤井没等他开口就抢先说道,似乎在惋惜猛攻计划失败,经此一役,接下来就要多日之后才能再次进攻了。 “是的,阁下。支那军被击退了。”藤井硬着头皮说道,他沉吟了一会,最后道:“井口君……玉碎了!” “纳尼!”枯坐良久的黑木猛然战了起来,动容道:“这怎么可能?” “是的。阁下!井口君被支那炮兵伏击,所以……”藤井茂太低着头,只是提了一个头就停住了。井口省吾可是儿玉源太郎最欣赏的参谋之一,若不是资历稍微不够,怕是这次他已被任命为满洲军参谋长,就这么一个帝国英才,居然玉碎了。 “哎!汇报给大山元帅吧。”黑木沉默了半响才道。“另外直隶支那军远比我们想象的顽固,现在九个正规师团估计是不够的,现有的火炮和炮弹也是不够的,要想尽快拿下北京。就需要有更多的部队,更多的火炮和炮弹。” “哈伊!”急攻失败之后藤井也想到了诸多问题,现在听由黑木亲口说的兵力不够,大炮和炮弹不够。深为认同,当下鞠躬之后就出去了。几分钟之后,一份电报发向了安东。 满洲军司令部对直隶的情况早有关注,本来以为能听到直隶攻占杨村的好消息,谁知道等到天亮才知道原来是支那军在反攻,司令部对此也极为不满。直隶是万国关注的焦点,真要是被支那军击退,那么陆军荣誉可就全丢光了。藤井发去的电报终于使得司令部诸人安了心,但井口省吾的玉碎却又让人高兴不起来。对支作战,不但毫无战果,更是连折大将,这消息若传回到国内,国民们又要非议了。 “看来情况要比预计的更糟糕啊!”参谋长上原勇作长感叹了一句,对于黑木的急攻计划他是完全赞成的,这也是他提议黑木出任直隶派遣军司令的原因,军内将领中,黑木是擅长攻击的,却不想没攻下来不说,还被支那军反攻,当真是不可想象。 “阁下,黑木军已经有九个师团,如果还要增兵那就不能只依靠天津一个港口了。”参谋立花小一郎说道。“这就就势必要占领秦皇岛,而占领秦皇岛,要想恢复港口设施,就非要一个半月两个月时间不可。直隶每年七月到八月都有暴雨,如果时间顺利,那一切还能赶得及,如果不行,那战事就要拖到八月下旬甚至是九月了。” “沿着京津铁路难道攻不进去吗?”上原勇作忽然问道。 “从京津铁路北上是最短路线,但是也是最艰难之路线。直隶虽是平原,可河流众多,湖淀也不少,杨村的地势就极为险要,除了两侧有湖淀相护,湖淀两侧更有多条河流保护,夏季多雨时要想占领,那在兵力几乎相当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立花小一郎道,他只感觉大本营的那些大人们一定是昏了头了,满洲是秋季进攻最好,冬季坚壁清野什么也征收不到,而直隶则是冬季进攻最好,夏秋两季河流纵横,进攻的路线极为有限。 似乎感觉立花说的对,上原勇作目光扫向地图,看了又看,只从天津往北进攻就要沿着铁路北上即可,若是不沿着铁路,沿着北运河西侧的官道也行,但不管是铁路也好,官道也罢,其交汇点都在杨村。不拿下杨村,根本无法北上;而要拿下杨村,侧翼迂回是不行的,湖淀、河流环护之下只能强攻,东北那么漫长的防线都被支那军防的结结实实。杨村正面十五公里防线,那还不被支那军弄的铁桶一般? 不走杨村,那就只能从秦皇岛、抚宁、卢龙、丰润、蓟县、三河、通州这条路,由东到西攻击。虽然从天津沿铁路可以进占唐山。攻击支那秦皇岛一线守军的侧翼,如此可轻易占领秦皇岛卢龙等地,但至丰润往西,就不是那么好打了,特别是这条路已是燕山脚下。虽然山势徐缓,山体也零散不连,但这可比其他地方险要的多,特别是蓟县,离北京虽只有九十公里,但自古皆是兵家要地,真有那么容易攻占吗? 参谋长的目光在丰润以西游移,特别是盯着蓟县发愣,立花小一郎立即说道:“阁下,整个北京在夏季能通行大军的道路。除了津京一线外,只有保定一线以及秦皇岛蓟县通州一线。保定在远离天津,深入支那内陆,虽有铁路直上北京,但和天津间并无大路相通,这里是不可取的;而秦皇岛、蓟县、通州一线,这里虽然没有铁路,但自秦以来就是驰道,清代更是皇帝去奉天祭祖的御路,年年修缮。路宽在十米以上,且极为平坦,即便支那这里也坚壁清野,拆除了御路上的桥梁。我们也可以重新搭建,并且这一方向并无大河。 至于蓟县,古称渔阳郡,支那兵家多推崇其为制胜之敌,但他们的出发点皆是以防守边关来考虑的,从未设想过敌军是从海一侧攻来。从天津顺着京奉线占领唐山。而后北上至丰润,再往西攻占蓟县、三河、通州。只要攻占了通州,那津京一线的守军后路被夺,势必会退往京郊,只要支那军退到了京郊,那仗就好打了。对于我们来说,关键还是杨村只有十五公里,部队摆不开,其他地方能摆开,但交通又不便,且河流太多,一旦洪涝,那又要像当年奉天那样,被洪水围困了。” 立花小一郎抽丝剥茧,逐渐打消了上原勇作的顾虑,在他看来,进攻北京其实就是两条路,一是天津北上,这条路冬天可以,但是夏天绝对不行;另外一条就是从秦皇岛沿着古官道一直往西,这条路虽然险要一些,但确实是可行的。 “直接修一条铁路便道从宝坻北上不行吗?”上原勇作看着古官道上那些山,还是很不放心。 “阁下,宝坻一定不行。”立花小一郎听到宝坻就摇头。“此县每到七月必定洪涝,去年如此,前年也如此。我军从宝坻攻入北京,势必要横跨多条河流,支那军节节抵抗,等一个月后洪涝,那不但无法进攻,铁路便道也会被冲毁。 阁下,最笨的办法就是最稳妥的办法,取官道虽然远一些,也险要一些,但这条路支那人走了几千年,是最稳妥的。以目前的局势看,华北支那军战力极佳、坚韧十足,要想占领北京,还是要等到冬天才有把握。” 立花小一郎的这一通言语,最终打动了上原勇作,在与大山岩商议过之后,当天晚上,一封长电就发往了东京,数天后东京回电,旅顺第二军交给福岛安正指挥,原军长奥保巩移帐天津,专门负责秦皇岛一线部队的指挥,而黑木麾下的第4、10、13、16四个师团,则成立直隶派遣军第二军,由奥保巩统帅。该部在奥保巩未到之际,就已经拔营北上、攻占唐山,而第8集团军何肇显本想抵抗,却在总参的命令下直接退往丰润。果然,在何肇显退往丰润之后,日军并未马上向北强攻,而是和海军一起占领了秦皇岛,开始清理重建海港。 在总参的预案中,日军能进攻北京的路线就只有两条,一是京津方向,再是唐山丰润方向。前者是天津港作为后勤支持,而后者则以秦皇岛作为支撑,只要在唐山和丰润间布设铁路便轨,那么日军的作战物资、重炮等都可以运抵东线,而满清留下的御路,对于大军来说实在是极为便利,若在沿此路铺上便轨,那么通行条件并不比南线的津京铁路差多少。 日军增开东线之举使得本应杨村大捷而兴奋的国人开始忧心忡忡,很多人甚至开始埋怨满清,若不是他们要祭祖,这条路也不会修的这么好,以致为敌所用。 看到如此评论杨锐只是想笑,国人还是只敢打死老虎,活老虎一点也不敢碰。若不是列强的种种限制,大沽口、军粮城、天津,可不会那么容易被日军占领的,正是因为有辛丑条约的限制,复兴军只得退后守在杨村。可即便如此,列强公使们没事有事就要照会一番,今天是复兴军破坏铁路了,明天是炮弹落入天津城外了,反正是烦不甚烦。 列强那边暂时都是小事,现在摆在杨锐面前最大的事情就是因为坚壁清野迁出了一百多万百姓怎么办?和东北不同,辽东本就是山地,且东北未开垦的地方多,之前准备好的农具足够就可以另种新田,至于住,那就只能是移民常用的窝棚解决了。而直隶这便哪有那么多新田可种,山西的新煤矿在填满开平煤矿的工人之后,也塞了些百姓进去,但这只是小头,其他人就不知道往哪安排了。 “我看,还是修水库吧。”水利司司长武同举如是说。“直隶本来水患就多,除了种树之外,上游还是要修水库的,这样也不至于每年都有洪涝。有水库还能存水,旱天的时候也可以浇田,百姓就不要求雨了。” “我看还是修公路、修铁路都行。”运部盛宣怀如是说,他胡子全白,但精神却是矍铄。 “我看,山西工业园很多基建工程未完,要完工需要的人可不少。”工部徐华封如是说。 “其实,西北那边地多人少,那些没地的百姓,还是可以往那边移民的。日子肯定比在直隶过的好。”农部的陶成章如是说。银安殿本无味道,他一坐下满屋子都变酸了,并且和诸人不同,他穿的还是草鞋。 几个人说完建议,都拿眼睛瞅户部的虞辉祖。去年的预算都安排下去了,现在这一百多万百姓总是要养的,但养也不能白养,总是要干活,以工代赈是最佳办法,就不知道这工到底是归在哪个部门下面。 虞辉祖财神爷当惯了,他对别人的目光也不在意,一直老神在在的坐着,好像今天的事情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一般, “含章兄,户部还有钱吗?”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杨锐只有开口讨钱。 “啊!要什么银子?”虞辉祖回过神了,有些傻楞。 “就是安排那些百姓的银子,还是以工代赈为好,但就是以工代赈,除了人工钱,也还是要物料费用的。修水库也好,修公路铁路也好,做基建也好,移民实边也好,总是有钱的。现在户部能抽出钱来吗?”杨锐问道。 “没有了。”在诸人期盼的目光中,虞辉祖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真没有?”杨锐不死心追问。 “真没有,最后一分钱都安排完了,现在给百姓买粥的钱都是其他地方挪的。”虞辉祖道,很是诚恳,“总参那些人不知道省钱,我听说天津那什么海啸就用了八百吨炸药,一下子一百万元就没了,这也太费钱了吧。” 一说天津海啸,杨锐就巨汗,那不是用了八百吨炸药,而是用了一千三百五十多吨,一百万是出厂成本价,他亲自给天字号那边打电报才搞定这事情的,不想这事情还是传到了户部。他汗道:“那也是做实验啊,最少这一次验证了,谁要从大沽口上岸就要掂量掂量了。再说,也安定了京城直隶的人心啊。” 杨锐如此说,虞辉祖也没再提,只是他道:“竟成,美国那边的债还能再借么?美国公使前两天拜访过我,说是可以帮我们发行战争债券。打仗要钱,各部建设……咳咳咳,也要钱,既然美国人肯借钱,那我们就多借些吧。” 己卷第七十四章太鲁阁 前面几个人说话之时看着虞辉祖,现在虞辉祖说话的时候倒不看诸人,而是清咳了几声,他这话说完,前面几个要钱的立马和声道:“虞大人言之有理啊,若是能借,条件也不差,那总是多借一些好……” 杨村大捷之后,看到中国能顶住日本人的美国银行家们想着趁机放贷了,前几日驻华公使芮恩施专门来说这个事情,对此杨锐并没有太大兴趣,毕竟马上就要一战了,等拿到钱,各国已物价飞涨。另外即便能买到东西,可大宗货物交货也要到明年,若是明年,那各国实行经济管控下是不是能运出来也是一个问题。 杨锐兴趣了了,可虞辉祖则认为有备无患,钱不怕多就怕不够,现在战事虽然还在掌控之内,但真要出什么意外,那没钱一定是都过不去的。 相对于虞辉祖,谢缵泰的意思是坚决不能借,之前借的那两亿外债,说到底还是商业性质的,两国都在下面找了专门的公司操作,这一次美国公使借机放贷,是带有很明显的政治目的,考虑到马上要打台湾,为回绝日后美国对台湾的要求,这一次还是先回绝的好。 户部和外交部意见相冲突,对此杨锐也很是为难,其实两人说的都没错,但是一内一外怎么权衡,却很考研决策者智慧的事情。杨锐当时没有决断,现在虞辉祖的意思应该是催促自己早做决定了。 “债券的事还是缓一缓吧。”杨锐决断道,“钱借多了不是好事,何况我们……还是各部先拿出计划来吧,修水库、修公路铁路的都拿出计划来,”他忽然想起陶成章说的移民来了,否定道:“西域那边就不要去想了,没钱去那么远地方,陕西要是有地可以看看。至于资金,还是从军费里挪吧,待会总参会议上我会强调作战务必要节省的。” 总理如此承诺。旁边的几人都松了口气,本来以总理府开会的风格,事情商量完就散会的,但大家走了之后。虞辉祖、谢缵泰、张承樾却没有走,虞辉祖看了张承樾一眼道:“竟成,何时才能反攻啊?荫阁说各地士绅有不少在串联的,要不是之前我们打胜了一战,这些人估计已经闹出些事情来了。今年如果没什么大战果。不能把日本人打退一些,秋税怕不好收啊,要是等到明年春天还没结果,那很多事情都乱了。” 虞辉祖如是说,执掌全国警察的张承樾也道:“现在局势还是可控的,毕竟我们没有什么大败,虽然有两国来攻,但还是阵脚不乱,所以各地还没什么动静,但是要日军逼近北京。万一有人造谣,说京师被攻陷,那事情就难以收拾了,尤其是两广云贵那边。” 见两人说道国内稳定,杨锐忽然问道秘书李子龙,“蒙古那边俄国人打到哪了?” 李子龙见杨锐问,愣神之后到,“已入境三十公里,到了沙马尔。俄国人走的并不快,他们是一边修铁路。一边往前打,估计是想铁路修到那,地方就占到那。” 对俄军,东北退让。蒙古也退让,但正如东北不能丢失沈阳一样,蒙古那边决不准丢失库伦。为了安定军心,朱宽肅的一个叔叔也塞到那边去坐镇以安民心了。 杨锐听闻李子龙的回答,看着两人道:“放心吧,再过几个月大的战事就会结束。不会耽误秋税的,治安那边也不会出什么京陷帝崩的乱子。” “那我就放心了。”虞辉祖见杨锐说得肯定,和张承樾放心的走了。 他这边一走,谢缵泰才道:“含章那边也难啊。” 谢缵泰是两广华侨系的,虞辉祖是宁波帮的,两人似乎有些不对付,但杨锐少有看出什么端倪,谢缵泰不提,虞辉祖却还是个谦谦君子的,现在谢缵泰帮着虞辉祖说道,杨锐只笑道:“治国治国,说到底还是治财。还是说事吧,你这边有什么事?” “我这边就是德国人和美国人的事情。”谢缵泰知道杨锐是忙昏了,当下从头开始说:“海因里希那边已经晾的够久了,人家是洋人,不能太过怠慢,还是要见一见的好,但为了防止俄法说闲话,最好是正式召见,再就是交谈不要太久。” “嗯。你和办公室商量吧,让他们安排日程。”杨锐点头答道,很是无奈,德国坑了自己一把,可自己还是热脸贴上去的,谁叫几千技工要去德国实习呢。 “那就好。”谢缵泰本来担心杨锐气急不见德国人,现在见他答应就放心了。他接着说下一件事情,“美国公使受美国海军委托,想了解上次那海啸到底是什么回事,如果是一次人为的,他们希望我们能转让这种技术。” 海啸炸弹还是很能唬人的,想不到美国人就找来了,须知按照历史,海啸炸弹就是美国人研制出来的,在1915年,一艘装满弹药的商船在英吉利海峡意外爆炸,造成的小型海啸引起人们的注意,有人受此启发希望能制造人工海啸,但一战时期这个设想没有实现,而二战时澳大利亚的托马斯.利奇教授(ProfessorThomasLeech)在美军的支持下完成了海啸炸弹的研发,不过后来为了立威美国人扔了原子弹,这件武器就再也没用出去。 把美国人的东西卖回给美国人应该是一个不错主意,杨锐想到此道:“可以答应他,这东西没什么技巧……不对,”想到海啸的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杨锐改口道:“还是说我们也不知道吧,这东西虽然效费比很低,但还是能唬人的。” “我明白了。”谢缵泰明白杨锐和礼部在搞那一套神神秘秘的东西,虽然他并不完全赞同,但想到这个时代的百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另外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谢缵泰再道。“台湾林家的林资铿和台湾的一个叫连横的文人,在京已经很久了,到底该怎么处理好?” “林家?连横?”或许有人向杨锐汇报过这个事情,但是他已经忘了这件事。 “就是台湾雾峰林家,林资铿去年就向台湾总督提出放弃日本国籍,即便是私产没收也还是弃台归陆;连横是台湾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文人,开国时就已经赴京。一直在宣扬收回台湾,已经是京城名人了。”谢缵泰看了李子龙一眼,而后把两人的情况又简要说了一遍。“中日开战之后,日本忽然增兵台湾。我们的兵够吗?打台湾,是不是还是要靠着当地人帮一把。” “哎……”谢缵泰说道台湾,杨锐就有些沉重,因为福建有一个师的复兴军,开战之后日本不光加派了军舰巡逻海峡。还增派来了一个后备旅团,如此一来,双方正规军就是一比一了,再加上台湾本有的一万多名警察,事情稍微有些失控。 “英国人那边有没有相关的言论,比如我们进攻朝鲜、进攻台湾,他们会有什么举动?”杨锐脑子里只是想了一下台湾的兵力,之后就问英国的态度了。 “朱尔典没有表述过这方面的言论。”谢缵泰实事求是的道,“倒是很多英国报纸在讨论我们很有可能进攻朝鲜的事情,那些报纸认为如果我们主动进攻日本国土。那么英国作为盟友,应该遵守同盟协议。” “泰晤士报的内容?”杨锐对于英国人的表态并不惊讶,毕竟作为文明人,协议是不能不遵守的,要不然自豪感从何而来。 “是的,还有其他报纸,内容大同小异。”谢缵泰点头道。 “那政情处怎么看?还有你怎么看?”杨锐问道。外交部和情报局前段时间开始合作,成立跨部门的政情分析处,以分析各国的权力变革以及政府政策倾向。 “我的看法和政情处一样,英国的反应主要是看我们对朝鲜或者台湾的袭扰力度。以及他们本身的处境。如果我们一下子就占了整个朝鲜,或者整个台湾,那英国一定会动武,但是不是宣战就要看他们的处境了。如果真的发生欧洲大战,无法抽身之下,那就并没有宣战的可能,尤其是这样会把我们赶到德国一边,到时候两面夹击俄国,这是他们不愿意看的;再说他们在华的权益很大。真要是宣战,那一切都完了。我想如果英国置身大战,而我们大举进攻朝鲜和台湾,他们最好的做法是找美国调停,毕竟日本听英国的,而我们……” 谢缵泰说到这里忽然有些脸红,日本是英国的走狗,那现在中华就是美国的走狗,这个比如让他无法接受。 “那美国会怎么样?”杨锐没去想人还是狗,他现在要的是不惜一切代价胜利抢回台湾。 “美国……”谢缵泰沉吟了一下,脸上红润逐渐褪去,开始恢复理智道:“如果我们占领了台湾,那美国人就很有可能会答应英国的要求。如此调停之后,谈判应该是以实际占领为条约基础的,如此条约签订之后,那美国就是功臣了,到时候他们会顺理成章的要求插手台湾和朝鲜,这就是我建议不要美国贷款的原因。我们上一次和美国签订的那些东西已经足够了,再有潜艇、飞机、还有海啸炸弹,日本人想来也来不了吧。” “那台湾这两人还是放一放吧。”杨锐道。“接见他们,只会引起日本人的警觉和英国人的抗议,对我们要做的事情并无帮助,还有就是这些家族,和我们复兴会也未必对味啊?” “竟成,只是接见已经放弃了日本国籍的林资铿是不可能会引起英国的抗议的,而且这对我们引起台湾民心有好处吧。台湾宗族势力最强,真要像其他地方那般彻底农会化、百姓化,恐怕地方不稳啊。”谢缵泰道。 “地方不稳?”杨锐笑道,“我们的规矩老早就摆出来了,闽人再抱团,也要将其击碎,要不然那天搞出一个什么独立来,麻烦就大了。台湾是有些特殊,但再特殊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我就怕对他们妥协惯了,他们就打蛇随棍上,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政府恪守律法,造福百姓。他们要是敢地方不稳,那就看是脑袋硬还是枪子硬。” 杨锐说得杀气腾腾,听的谢缵泰莫名其妙,但想到杨锐素来都不喜欢那些士绅。且复兴会完全是站在百姓的立场,对地主最为敌对,也就释然了。 见杨锐执意不见林资铿,谢缵泰只好退下了。按照安排,杨锐这边下一波要见的是总参的人。这次谈论不是扩大战事,而是如何结束战事。 “……登陆的时间设定在九月之前,此时多为西南风,风力一般在三级左右,而九月至来年二月,则多为东北风,风力高达四至五级,有时甚至是六级以上,所以我们认为在七、八这两个月登陆是最好的,但台湾平素多风暴台风。每年平均下来有五、六次,中心位于台湾海峡的平均有两次,这又给登陆带来了极大的隐患。现在的办法除了加强天气预测技术外,再就是通过老渔民用经验判断了,只要有五天左右的窗口时间,那行动就可以发动。 至于登陆的地点,初步的决定是前期不登陆澎湖,而是直接登陆台湾:北部,从福州平潭一线出发,直奔新竹桃园一带。此地的海岸基本为沙岸,上岸就是平原,再过去就是城市,此处驻扎日军一个旅团。两军将在街巷中决一雌雄;南部,厦门一线出发,打狗登陆,此处多为沙滩泻湖,部队很容易上岸,驻扎该处的只有日军一个联队。没有炮台。 占领南北两线之后,部队再顺着南北贯穿线迅速调集台中,消灭布置于此的日军最后一个联队,而后通过潜艇和鱼雷机获得整个海峡制海权后,再清剿澎湖马公要塞的日军……” 听徐敬熙介绍到这,杨锐忽然插言道:“怎么清剿?此时我们已经失了先机,岛上的日军应该很警觉了,甚至台中的那个联队,见台湾已无可作为,就很有可能会登陆台澎。” “初步是打算用毒气清剿,同时船厂造的那几个浮动炮台,将用烟雾掩蔽的办法在飞机的帮组下,轰击整个马公要塞。只要要塞一毁,那剩下的就是简单的登岛战了。”徐敬熙答道。 “好!你接着说吧。”杨锐知道船厂的那几个浮动炮台,其实就是岸防炮改的,口径有三零五公厘,不断的轰击要塞,总是能将其击毁。 “登陆作战要达到突然效果,还是要注意事先的隐蔽性。海陆第1师现在位于江西的瑞金、石城、广昌一线,计划开始时,他们将分成两路夜行昼伏开往福州和厦门两地,而原福建第14师一部,将假意开拔,佯装北上增援北京,由此造成福建兵力空虚的表象。 十几年前儿玉源太郎、后藤新平驻守台湾时,就已经在福州厦门各地交好士绅、遍布党羽耳目,更借治外法权,在福建各处大建日本本愿寺传教,拉拢华人入教以对抗各地的天主教徒,只要第14师北上,那么消息会很快传到台湾总督府的。 借此机会,陆战1师两个旅将从当地军营接收军火,而后搭乘广东、浙江开来的渔船商船登陆,还有以躲避台风为名停靠在福州厦门两地的船只,也会被军队征用,这样勉强能凑起十万吨的商船。为了商船能够隐蔽,一直躲在长江口内的海军轻巡洋舰也将会在这几日频频出击,以吸引日本海军注意力……” 徐敬熙零零碎碎,基本将整个登陆计划介绍了一遍,而整个陆战1师的将官也介绍了一遍,因为是兵分两路,台北方向将由陆梦熊亲自负责,而台南方向则是由新任的陆战1师2旅旅长陆挽负责。听他说到这个陆挽,杨锐倒是有印象的。 “这个人不是不合群吗?听闻很多人不喜欢他。”杨锐问道。 “是有些。但谓渔喜欢他,说他有灵气,打仗靠直觉,两个人是王八……反正是对上眼了。”徐敬熙的比方不光自己笑,旁边张实也笑。“对台作战,总参能支援的极少,很多情况下是要靠指挥官自己对战场有正确的判断,能做到这样的人不少,但能达到优秀的却不多,陆挽就是其中之一。” 徐敬熙如此说,杨锐是认同的,陆战队一上岸,那基本只能是自己靠自己了,他点头之后再问向张实道:“情报这边怎么样了?本来登陆是在明年,但仗打太久不好,总参这边只有提前发动登陆。我很担心情报上会有纰漏。” “先生,情报没有问题,虽然牺牲了不少同志,但也有不少收获,现在我们已经在总督府内部有耳目了。”张实很自信的道,“另外就是总督佐久间左马太正在调集各地兵力准备征讨太鲁阁部落,本来征讨是在这个月的,但因为担心我们对台不利,直到日军登陆天津,台湾各地的驻军和警察才开始调动。如此,征讨将在下个月开始,开战后只要太鲁阁部能支持一到两个月,那么对我局势大利!” 日本对台湾的征服是分步骤的,开始只是征讨竭力反抗的华人以及清军残余部队,这些人暴力剿灭之后,又开始扑灭各地的零星叛乱,如此十多年后,儿玉源太郎任台湾总督时,他不再一味强硬杀戮,而是先通过招抚手段,答应反叛者的一切条件,待其降低防御后,已经了解各处反叛者细节的日军突然出兵将这些人一举绞杀,如林少猫等就是如此牺牲。另外,儿玉还通过对清政府施压,勒令对岸的福建衙门通缉逃至厦门福州等地的反叛者,比如简大狮等就是由清廷厦门官方逮捕交由台湾总督府,而后被残酷折磨而死。 一内一外,儿玉源太郎基本把台湾的反叛者剿灭干净,但犹显不够的他又使出一招引蛇出洞,支持孙汶在台湾立足以招募各种反叛势力反清,由此通过孙汶旁边的黑龙会人士,详记与会者细节,对于纳入兴中会体系把矛头对准满清的,大多放过,对于那些还是想一心反日的,则尽数格杀。 这几套办法做下来,岛内一时间大定,是以后面的总督除了稳定现有局面之外,则开始征讨山中的蛮族了——日本人若要开发台湾,需要更多的樟脑和木材,那就要进占本来不属于汉人的部族地区,同时桀骜不驯的原住民太过强悍,不驯服日本人心中不安,是以台湾总督府制定了五年理番计划,之前因为要全力对付汉人,只得将山上的蛮族放一边,现在汉人基本平定,那就要那山上的蛮族开刀了。 杨锐在张实说到台湾总督要征讨太鲁阁的时候,心中掠过之前的汇报过来的种种情报,而后点头道:“要是我们登陆之时,日本人正在绞杀山区部落,基隆等地空虚,确实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这太鲁阁部落能对抗日本人多久,一个月或许可以,要等到六月七月,他们能支撑得住吗?” “一定能!”张实很有信心,“日本人对太鲁阁部的征讨不是第一次了,而是第五次。前面好四次都是失败了,上一次日本人派出一个步兵大队,若干炮兵、工兵以及其他军种,计有三千余人,但还是失败了。这一次总督佐久间计划亲自领兵六千余人,加上各地投诚来的少数部落和警察,总兵力加起来有一万余人,这些人虽然会吸取前几次教训,但我想在我们的援助之下,面对有充足武器的太鲁阁各部,日军还是要失败的。毕竟高山之上,还是原住民的天下!” 己卷第七十五章林子瑾 正阳门外东大街大江胡同一百一十四号是台湾会馆,这座1893年台籍士子开办的会馆在乙未之后就逐渐破败,门口所挂那块‘台湾会馆’的牌匾也因为年月历旧而黯然失色,低矮灰暗的屋子里,栖身于此的台湾才子连横正愁眉不展。 和十多年后其在台湾日日新报上发表‘新阿片(鴉片)政策讴歌论’为日据台湾当局歌功颂德不同,此时的连横还似一个心想大陆、誓死反日的爱国志士。辛亥时满清一夜垮台,早前被诸多士人认为是反贼的复兴会数月之内便得了天下,使得连横等台籍士子咂舌不已。新朝开国,民主共和也好、新君登基也罢,可偏偏选的是前明宗室重坐天下,本来鞑虏尽去、旧国光复在台湾岛内已引起震动,前明重出使得影响更剧,比如连横,他这么一个为守民族气节而‘从不参加’满清科举的志士,眼见着华夏重归正溯,顿时激动的不能自己。 曾多次渡海回大陆的连横在某一日忽然决心举家北上,面见明皇以求早日收回台湾,此想法虽好,但在其居京的这两年多时光里,虽上书无数,可中枢却毫无反应,以致他除了在各大报纸上频频发布复台言论外,只能屈身台湾会馆编辑台湾通史。去年末中日两国开战,几经上书的连横终于在上个月通过福建议员把话传到了外交尚书谢缵泰府上:他希望能面见总理,上万言书以求复台,但事情过了一个多月都未有回复,事情成不成,还未可知。 连横提笔皱眉间,门外边忽有说话声,只听门房的声音隔着门说道:“连老爷,张大人府上差人送了一份信过来。” 一说是张大人府上,连横以及另一侧坐着的吴子渝弹簧似的跳起来,这张大人就是两人所托的福建议员张琴。现在听闻其府上来信,一定是所求之事有眉目了。 靠近门边的连横飞快出门取信,而后又赶紧回房阅信,此时吴子渝已经将屋里的油灯挑的极亮。红彤彤的灯火照耀在两张红彤彤的面孔上,说不出的兴奋。只是,阅信的连横兴奋渴望的目光却随着文字渐渐发愣、转寒,到最后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全身无力。 旁边吴子渝见他如此。抢过信笺后看完也是长叹,用闽南话说道:“还是没有烧对香啊!” “我就想不通了!都已经开战了,复兴军上个月还在杨村打了一个大捷,这台湾怎么就不能收复?即便不收复,面见我等又为何不可,这岂不是……岂不是让岛内士子寒心吗?”吴子渝感叹,连横则开始抱怨了,他自忖自己大义凛然,朝廷没有不见之理,可事实却…… “雅堂兄。我看总理大人还是担心英国人啊,英日两国可是同盟啊,像日本人在台湾报纸上宣扬的,如果我大明攻取台湾朝鲜诸地,英国人定是要宣战出兵的!”吴子渝劝解道,他也是台湾人,经商,常常在岛内和大陆间来往,其早年和连横创立栎社诗社,辛亥后受连横感召。今年也由香港赴京了。 “攻取不攻取台澎是一回事,可召见不召见又是一回事啊。”连横犹自道:“召见我等嘉奖封官是小事,可表示绝不弃台之决心才是大事啊!” “雅堂兄,北京百里以外就是日军。听闻这次日军可是把国内的军队全派来了,说是要在京畿和复兴军决一死战,现在朝堂衮衮诸公怕担心战事都来不及,那有心思管台湾一岛之事。若是此战我国胜而日本败,那才有收复台湾之希望,若是此战失败。那怕又将是一个庚子!”吴子渝毕竟是商人,没连横执着,对时局的关注比连横多的多。 “日本国内?决一死战?”连横奇道,“哪里来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那老躲在宅子里怎么会知道,北京的报纸虽然被礼部管制了,但公使区却不在其中啊,”吴子渝说道着,从怀里拿出一份远东时报道:“杨村大战后,一个月时间秦皇岛海港就被日本紧急修复了,这短时间日本已加派十二个师团登陆京畿,到本月末直隶将有二十一个日本师团,总兵力按照英国记者的估计超过三十万人,京畿危险啊!” 抢过吴子渝手上的报纸,曾在沪上圣约翰大学就读的连横英文是看得明白的,一目十行的将文章看完后不安道:“京师能守得住吗?” “复兴军也在增兵啊,虽说关外日俄相逼甚急,但这一个月各地都在抽兵北上,听说福建的第14师一部月初也动身北上,不日就要抵京。直隶平原上,可是要大战一场啊,若是我们胜了,不但国运逆转,整个东亚的格局也将为之一改。”吴子渝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京城安危,有上个月的杨村大捷,他认为再次打败日军不是难事,特别是丰润那边已经不在租界之侧,到时候复兴军乘胜追击,一定可以把日本人赶下大海。 吴子渝说着自己的看法,不过连横却没有放下报纸,他看完这则新闻,又在看其他的评论,待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时,他惊然道:“这梁任公居然赴台了。” 本来说直隶大战的,没想到连横却提起了梁任公,吴子渝鄙夷道:“是被林献堂请去的,哼哼,这帮人要玩什么文化抗日,请愿抗日,真是……” 正所谓‘一天下,两林家’,这林献堂也是栎社一员,但他更是雾峰林家的家主,此人本来也是心向中华的,但不想这几年却变了一个人,幻想着像爱尔兰人那样,通过政治运动以追求台湾自治,这是让吴子渝很不满的。在其看来,日本和英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政体,爱尔兰人的那套办法换到台湾绝不会成功,真正能使得台湾从既非日本人、又不得自称中国人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尴尬境地里解脱出来,只能是武力复台,而近二十年的抗争失败说明,除了大陆朝廷武力攻台,台湾绝无光复之可能,林献堂那些人想通过政治运动争取台民自由,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北京的两个孤独客非议着日后被誉为‘台湾议会之母’的林献堂此时正神情振奋。八年前[按照历史1907年林献堂于东京面见梁启超。本时空因为蝴蝶效应,林献堂赴日旅行提前一年。]和梁启超在东京会面之后,在林献堂诉苦台民之疼,请教施救之侧时。梁启超断言‘三十年内,中国绝无能力可以救援你们。最好效爱尔兰人之抗英。在初期,爱尔兰人如暴动,小则以警察,大则以军队。终被压杀而无一幸免,后乃变计,勾结英朝野,渐得放松压力,继而获得参政权,也就得与英人分庭抗礼了’。 此一席话深深改变林献堂之一生,回台之后,他就开始筹划文化抗日和政治抗日,其后光绪复出,梁启超得到重用。他还是为此大醉数日,不想辛亥之后一切皆变。只是梁启超虽然失势,但林献堂‘抗日’之策却依旧按部就班的进行,不想今日调教中日战争不果的梁启超赴台,便让他更是振奋了。 台中雾峰莱园之五桂楼内,自戊戌变法逃亡后再次剪辫、潇洒依旧的梁启超看着敬仰自己的那些目光侃侃而谈:“中日相争,只是英米得益!须知米国早在数年之前,就想与日本开战了,那一次米国之大白舰队,耀武扬威访问厦门横滨。就是想以此压服日本;而英国,待日露战事终了,也开始和日本疏远,其根本就不想东亚有一个海上强国存在。 杨氏虽是华人。但却在米国长大,虽是华裔,但其心、其神,已经完全西化矣!这便是其和章炳麟等一心想要罢黜儒家之根本。此次对日宣战,说是反侵略,但最终之根本还是杨氏政府甘为米国鹰犬之故。须知在中日开战之前。日本并无开战之心,只想通过谈判给本国国民一个交代,毕竟东海之上,海军沉没四艘大舰。可杨氏之爪牙谢缵泰等,故意使谈判破裂以挑起战争,而杨氏本人其时也在各处巡视军工,表必定开战之志。 启超当初不知内情,只想着赴日通过昔日故旧化解中日纷争,不料赴日之后才得知战争已经无法避免,日军虽无开战之心,甚至连军装都未备齐,但几受杨氏挑衅,朝野抗议之下,不得不仓促应战。 辛亥以来,启超对杨氏初期还有怨恨,但时过境迁,也知道前清已是积重难返,确实要有一场大变革才行,但士为国家之基,复兴会等人不但不善加对待,更为博下等社会之同情,损士绅之利而讨好赌徒、光棍、乞丐流氓之辈,还美其名曰为减租减息,如此使得赤眉黄巾遍地,国家亿劫不可复,今日中日之战,便是明证。 此战若胜,那杨氏权势更炽、专制愈固、独裁更甚,今日其能发动赤眉黄巾之流,强令士绅地主减租,他日其便可以充实国库发展实业为名横夺民财;此战若败,杨氏已操控国内大小报纸,只要不断鼓吹己方胜利就能安定民心,须知日本国力不济,英米调停下,总会有退兵的那一天。届时杨氏绝不会提复兴军之败绩,只会提些小胜利,也不会提日本退兵是基于英米之故,只会说这是自己的功劳,如此摇身一变,反败为胜,实在是卑劣至极! 诸君,这场大战本应避免,中日之间俱为黄种,本应交好协作以共抵白种才是,如此黄种才有更多生机,如此台湾之民才能得一正常国人之身份,然,杨氏为一己之私、专权之欲、婢膝之故,极力开战。哎!此乃中国之不幸,此乃台湾之不幸……” 在凝神倾听的诸人面前,梁启超忽然掉下泪来,仿佛是无法忍受心中之巨疼。在场的林献堂以及栎社等人顿时大惊,起身正要上前时,与梁启超同赴台湾的汤觉顿起身对着在场诸人道:“勿惊!勿惊!任公只是忧国甚深之故,诸君,任公此来台湾,旅途劳顿,今日还是到此为止吧。我们明日再叙,明日再叙。” 汤觉顿如此说,在座的栎社成员心中虽有不舍,可还是遗憾的起身告辞。对于这些只蜗居一岛的人来说,能亲耳听天子骄子任公对时局之剥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特别是中日开战居然还有如此隐情,使得早先为朝廷而欢呼的诸人开始冷静,眼下这场战争看上去是为国为民的,可实际上还是为美国人打的。任公如果不说。谁能想象?谁又敢相信? 诸人出得花厅,台湾日日新报汉文栏主笔傅锡祺走了几步忽然很是无力的坐在地上,如此无礼之状只让诸人大异,素来果敢的林载钊道:“复澄为何如此?” “国事如此,我已痛不欲生。全身如处冰窖!上个月还在为杨村之捷欢呼,可如今…可如今……我华夏何时才能不看洋人的脸色,朝廷何时才不会成为洋人的傀儡,我台民…我台民……何时才能……”傅锡祺言道此忽然孩子般的淘哭,只让围着他的诸人也掉忍不住掉泪。 几人无语凝噎之后,蔡源顺号的当家蔡惠如劝道:“复澄你是累了,还是先回房歇息吧。我叫少英……” 少英就是林子谨,林献堂之侄,当林献堂决心通过不抵抗运动为台民争取权益后,他就被巧妙安排进了台湾总督府。以表林家恭顺亲近之意,而日本人也深以为喜,想树立一个榜样,逐渐对林子谨委以重任,这一次梁启超赴台至雾峰,他也跟着来了。 蔡惠如刚说林子瑾,却发现他不在身侧,只有叫着不远处的林家下人把傅锡祺抬回院子里,只等把他安顿好,诸人又围坐一圈。极力的想说些有趣的事情以使得情绪不那么低落。 这些人强颜欢笑时,身处一间小屋子的林子瑾正在写着什么,可是他的笔像是没沾墨水一般,笔迹过去。唯见一片空白。匆匆的花了半盏茶功夫,写好亮干的便条被他细细的卷成长条,小心塞到烟卷里,两头又用烟丝封死后,再装入烟盒,最后放回到一条香烟当中。如此摆弄停当。林子瑾找来下人,一通细细叮嘱之后让他把烟送出门去了。虽然已失踪了好一会,但完事的林子瑾并没有马上出屋和栎社的诸位才子叙话,而是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如果说身为大家族的子孙是林子瑾人生的幸运,但作为一个台湾人又是他的不幸,如果历史没有改变,他将在壬子年(1912)放弃日本国籍回归大陆,在与同时回大陆、却要逗留沪上泡妞的连横分手之后,他独自上京入了中国籍,而后在北京城里创办北方汽车行、修建京古公路,但自从遇见那些人那些事情之后,他的人生便被永远改变了。 ——丙午年(1906)叔叔决心效仿爱尔兰,他就被送至东京,入日本学校,毕业后因为家世和学历被台湾总督府聘用,成为警察局里面的文书。虽然在台湾人当中,他饱受士绅尊敬,但在日本人眼里,他只是一条狗,常常被戏弄,可即便如此,文弱的他也无从反抗,只想着聘任到期之后不再续任,不想就在他忍耐了两年,还有四个月就要结束这种屈辱日子时,事情却发生了变故。 那一日,他所在的警局逮捕了三名‘暴动嫌疑分子’,虽然只是嫌疑犯,但一经逮捕,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犯人照例是先审讯,因为担任通译的那个人生病,林子瑾便临时担任翻译。当时被抓的这些人似乎很镇定,任由日本人威逼利诱都是不屈,可审讯半天却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他们被逮捕的理由,只是因为身上有火药气味,虽然这些人解释说这是祭祖所致,但审讯官却认为那是林深河炸药,在林子瑾建议为求慎重再行调查时,审讯官将他训斥一遍后大声宣判:“审问完毕,宣告死刑!”此时他才发现,日本人是一定要把这三个犯人处以极刑才满意的。 林子瑾经此一次,心中无比灰暗,东京学校里学来的那些日本文明和先进之说被他完全抛弃了,在其后的日子里,更多的‘暴动嫌疑分子’被逮捕,他们也都例行审讯一次,而后便判处死刑,林子瑾每次都担任通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特别是那些人从容赴死的勇气,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的怯弱。 最后一次,警局再次逮捕了‘抗日义勇队’十二名‘暴动嫌疑分子’,这些人的首领是一个不到二十岁,面目俊朗的英俊青年。受审时这个青年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暴动嫌疑分子’都更坚定。 “姓名?”“不必说。”“你的身份?”“抗日义勇队支队长。”“你的上司呢?”“……”“你的级别?”“中尉。”“学历?”“师范初级学校毕业。”“你们有多少人?”“……”你们都在哪里活动?”“不必审问,要杀就杀!”他就这样说着,一笑,把后面的问题堵死了,日本人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知趣的结束了审讯。 那天下午,林子瑾被命令随士兵一起押着这段时间逮捕的‘暴动分子’前往刑场,当到达之后,这些囚犯排成了一列,在一个已经挖好的壕沟边,他们被命令跪在壕沟的边沿。 行刑的时间到了。‘嘿伊!’一声,刽子手的喊声震动所有人的耳膜,日本刀挥动的闪光亮的人眼眼睛发花,低沉的‘咕嘀’一声,一颗头颅脱离身体滚了下去,而那失去头颅的身体,崩溃似的往前倒向了壕沟,颈脖处切口,紫黑的血,咕噜咕噜的喷发出来,把四周的黄泥全染做紫色的血斑。 随着行刑的开始,林子瑾开始感到一种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恶寒,几乎半失神的他勉强忍着,但越到后来,寒冷使他全身发抖到牙齿都格格打颤。 最后轮到那个义勇队长的处刑。林子瑾突然听到那个人叫他,那声音传来,他不得不一边颤抖着一边走过去翻译。 “不要用刀砍,用枪决好吗?”“那浪费子弹。”既然那没有办法,墓穴另外好吗?“只挖了一个,所以不行。”“是吗?”“还有什么遗言吗?”“没有。请给我一支烟吧!”“好。”林子瑾点着一根烟,让那个队长的嘴含着。他美美的吸着,白烟从嘴里吐出来,似乎这是世上最美的事情。 吸完烟,他断然道:“不必眼罩,我是军人!”然后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惜看不到台湾光复的那一天……”他的口中念着这句话将完未完时,‘嘿伊!’一声,刀光下他的头颅忽然脱离身体,骨碌碌的滚进了壕沟,接着身体也‘卟’的一声倒下。那一瞬间,林子瑾觉得眼前发黑,脸上感到飒的一阵冷风,就那样昏了过去。 ‘好软弱的家伙!’他好像听见背后有人这样骂他,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得了。 从那一日起,林子瑾便发高烧卧床不起,头上一直烧到四十度,意识不清,常常说着莫名其妙的呓语,最后他被送回了家…… 烟很快就燃到头了,感觉到烟火的炙热,林子瑾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扔掉烟头,而是等着烟火炙烧手指内侧好一会儿,才慢慢把烟掐灭,最后开门离了屋子。 花厅里刚才为国家台民心疼不已的梁启超正在欢笑,他似乎正在与林献堂作诗,看着诸人的欢笑声,林子谨理了理心情,尽量使得自己适才灰暗的脸活泼起来。他刚入花厅的时候,叔叔林献堂便看见他了,停语介绍道:“这是家侄少英。”说完又是沉声:“少英,还不快些见过任公和荷庵先生。” 己卷第七十六章雨季 在台湾总督府大楼(今台湾总统府)没有竣工之前,台湾总督的办公之处临时设在以前的台湾布政使衙门之内,这是台北城内硕果仅存的有中国官方性质的建筑了。日本据台之后,十几年的时间,以各种名义,将一切带有清朝官方印记的建筑磨灭。最开始的时候,是将中国传统座北朝南的建筑,强令改为座南朝北、朝东,以‘北望日本’、‘迎接旭日’,除此,在统治渐稳之后,辛丑年则以扩建城市铺设铁路为名,开始拆除城墙和城内的满清官舍,以及最为重要的中华标记——文庙、武庙、城隍庙、天后宫,同时街道的名字也全部改成日式的‘町、目’,而后,台湾总督府大楼就在文武庙所在的文武町拔地而起。 林子瑾坐在总督府的文书科内,看着已经修了两年、一天高过一天的台湾总督府深深的吐了口气,据闻这栋大楼花了几百万日元,且要再修上四五年才能竣工。有着四五年的时间,朝廷应该能打过来了吧。 他这边胡思乱想间,矮瘦的课长小野走到这间三等文书办公室门口,敲了敲开着的房门,而后道:“林桑,你过来一下!” “哈伊!”林子瑾条件反射式的鞠躬,而后踏着日本人那种小碎步,顺着中式衙门里的回廊,来到了课长的办公室。 “林桑,梁启超先生在台中是否过得好?”小野是一个精干的日本人,眼睛很小,但目光确深邃锐利,据闻他以前也是士官学校的学生,而后不知道什么原因退学了。 “嗨!”林子瑾还没回答就先日式的答应点头,而后再道:“梁先生在台中主要是和诸多文人作诗,他说自己为调解中日纠纷耗尽了精力,需要长时间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日日新报社长的邀请他委婉推却了。” “哦…”小野似乎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小眼睛精光闪现几下。接着又收敛了。接来来他说到下一件事情,“林桑,你的病怎么样了?现在总督府马上就要征讨太鲁阁藩人,需要一些文书随军前往。我希望你能前去。” 身子猛然的一震,林子瑾难掩兴奋的鞠躬道:“嗨!谢谢小野君关照,我的病已经好了。愿意随军前往征讨生番!” 一向有软弱之称的林子瑾像变了个人似的欣然同意随军前往前线,这让小野课长很是不解,但想来应该是上一次的锻炼有了效果。他也欣然道:“林桑没事就好,有很多人说你是一个软弱的家伙啊,我想如果你不能坚强起来,怎么能为天皇陛下效忠?日本人之所以能打败清国和露国,就是因为每一个国民都像武士一样坚强,他们愿意为天皇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这是清国奴们所做不到的,也是欧美白种人难以做到的。林桑你这一次一定要把勇敢和坚强拿出来,让那些指责你的人闭嘴。” “嗨!”林子瑾脸上已经涨红,除了他自己。旁人弄不清这是羞愧还是愤怒,但他大声的‘嗨’和深深的鞠躬,却让课长很是满意,再又交代期许几句之后,小野让他回去了。 林子瑾回去之后就开始坐立不安了,总督府举兵征讨太鲁阁部族之事年前就在计划,人员、物资也在征集,但到底何时征讨、如果征讨,却只有总督以及各个高等军官和警官知道,现在他将要随军征讨。那他的行程就是日军的整个征讨计划。可是,身在军中,如何把消息传出去呢? 林子瑾在初时的幸福之后,开始深深苦恼这个问题。平时,他的情报能通过各处的情报网传递出去,但在军中却没有这种便利,他忽然开始埋怨自己没有和组织商量就轻易答应了这个问题,真是愚蠢! 林子瑾心中诅骂自己之后又枯坐深思了几个小时,直等到下班的时候。他才慢腾腾的出了总督府回了住所,再慢腾腾的吃完饭,待夜色昏暗便出了门,往联络点而去。 半个多小时之后,满是药香的医馆里,身着素袍的医官按照往常一样例行检查,“先搭下脉……舌苔看一下……晚上能睡好吗?” 零零碎碎的问题终于完了,医官忽然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日本人要马上就要征讨太鲁阁了,他们要我随军,我……我答应了。”林子瑾语速飞快,小声的说着情况,“可我担心随军的话情报没办法传出来,能有让我旧病复发的药吗?” 认真的看了林子瑾一眼,医官说道:“我会把这件事情记下的,还有什么事情吗?” “梁启超到了雾峰,他想借助林家的关系和资本做一些事情,如果北京失守,他将邀请林家前往沪上,以华侨的名义参加第二届中国国会。”林子瑾依然语速极快,而后拿出一个盒烟道:“具体的东西都在里面。” “好!”医官立即把那盒烟收好,而后道,“好了,你快回去吧。日本人为了征讨,各地已经抽空了兵力,为防各地闹事,到处都开始戒严,警察更日夜盯着各处,你要小心。” “是!我知道了。”林子瑾谨慎点头道,他已经起了身,而医官此时又变回之前的口气:“气色是要比前上两个月好多了,但还是没有血色,切记要忌荤腥,不可动怒,另则仍需静养……你按这个方子到隔壁抓药吧。” “是。”变回病人的林子瑾虚弱的应道,之后便拿着方子出去了。在他走后不久,一缕电波穿过屋顶,破空射向莫名的远方。 与此同时,在一个无名的院子里,伴随着刺耳的电报铃声,收报机上刻录着点点横横的长纸片被收报员拉出,看清电文抬头之后,收报员大声报告道:“台北发往指挥部。紧急!” 他如此说,一边值班的电讯组长立马起身,紧张快速的解码之后,把电报送出去又匆匆的回来,他拿着新起草的电文道:“马上把电文发出去。” “是!”发报员大声喊道,纸片上的文字迅速转化成电信号,去向该去的地方。 电报铃声再一次响起是在花莲的立雾溪上,这里就是日本总督佐久佐马太一心要征讨的太鲁阁部族栖息之所。本来。在中日战事未完结,海峡对岸那一个师的支那军虎视眈眈之下,征讨不应该马上进行,但随着驻守福建的支那军大部北调。以及太鲁阁生番有与抗日组织结盟的趋势,佐久佐马太阁下还是当机立断,认为应该尽早剿灭太鲁阁部落。 而海那边几年前就一心盯着岛内的局势的情报局和总参,也乐于在登陆台湾时,岛上的日军主力都抽调至台东的花莲。不过因为渡海登岛的时间初步定在七月初七到九月初九这六十天内。所以如果下个月日军开始征讨的话,太鲁阁部族要抵抗日军三个月之久,这对一个只有两千余名壮丁的部落来说,虽有地利之便,但还是极为艰难的。特别是此次日军出动的兵力在原来的估计之上——按照最新的情报,此次太鲁阁讨伐军士兵加军夫共有两万余人,配属一个山炮联队,一个机关枪大队,更有军舰和飞机。这些东西对于复兴军来说也很有压力,对于一个未受过现代战争训练的部落壮丁来说。那就更难应付了。 一目十行的把电报看完,情报局特派员胡文耀看着抗日义勇队总司令李二虎少将和本地的向导李阿隆有些激动的道:“日本人要来了。” 他激动,早就想着打日本人的李二虎却不为所动,他来台湾潜伏如此之久,就是要来打仗的,之前小偷小摸的,日本人没杀几个,自己人倒被抓了不少,这可让做过胡子、满身匪气李二虎以及他手下那班土匪兵极为不满,手下骨干房大旺有一次都操家伙出去要干日本人了。可半道上还是被胡文耀劝了回来。 “你就说吧,这次是不是能全力干小鼻子!”李二虎潇洒的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睛看着兼职政委胡文耀,这个曾经沪上滩的包打听头头。是个极为刁滑的人,自己这些人能在太鲁阁落脚,还是靠他嘴皮子把人家首领给说服了,所以李二虎对他还是有些看重的。 “总参的命令是这样的!”胡文耀眼珠子转着,考虑到日军进剿的一切可能,他虽然不知道大军何时登陆。但还是能猜到总参的谋算。 “那就好!”李二虎一拍大腿,兴奋道:“那是不是找哈鹿阁商议商议?” “嗯。走,我们去找他。”胡文耀点头,说罢在李阿隆的带领下和李二虎出了茅草棚,往部落首领的哈鹿阁.那威的居所行去。 哈鹿阁.那威是呼护斯社的头目,在整个太鲁阁四十个族群当中极为声望,加上呼护斯社人本来就多,是以他自然而然的成了整个太鲁阁族群的首领。在获知日本人的进剿企图之后,胡文耀通过李阿隆与其接触,虽然日军最后一次进剿是好几年之前的威里事件,但抱着对汉人的残存新任,哈鹿阁.那威还是接见了他。 既然见面,以后事情的发展就顺理成章了,更好的枪、更好刀,更多的弹药和药品,在某一天夜里用飞艇空运过来,一时间这两千多太鲁阁人全都鸟枪换炮、喜气洋洋,高呼世上还是汉人好。只是蛮人就是蛮人,有些事情怎么教都教不会,步枪、手榴弹好些,这东西不太难,可炮兵、机关枪这些技术兵种只能从抗日义勇队里抽调了,如此这两千多人才勉强凑成一个团,但这只是在人数上是一个团,其建制、指挥、战术根本就不能和正规军相比。 不过这个问题以来此已有三个月、见识过生藩厉害的李二虎少将看来,未必不是好事,他认为复兴军固有的步兵战术不适合这些天生的山地步兵,真要教过去,那是糟蹋好兵。要发挥这些人团队作战的效力,还需针对性的摸索出另外一套更高难度的山地步兵战术,这不是几个月时间能做到的,而需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李二虎的判断最终被总参接受,而后的几年里,他带着这支部队还真的在复兴军山地战术的基础上重新制定出了一套步兵战术,由此造就了复兴军陆战第2师的赫赫威名。 胡文耀几个找到哈鹿阁.那威的时候,脸上刺纹深重的他正叼着一支军供兄弟香烟,使劲往嘴里灌着军供二锅头白酒,整个人晕而不醉。乐乐呵呵。见到汉人兄弟,那威打了个酒嗝,吩咐旁边的女人道:“给我的汉人兄弟上酒!” 山里人就是实诚,除了老婆不能让。他又你也有。在此酒经锻炼的胡文耀,捏着鼻子灌下半碗二锅头之后,极力说道:“哈鹿阁首领,山下的兄弟告诉我们,日本人就要来了。他们这一次来了两万多人。估计是不踏平太鲁阁是不会收兵的!” 一点儿也不意外,哈鹿阁.那威笑道:“我好几年前就说过,他们迟早会再来的。他们窥视着山中的珍宝,不把山上所有的部族征服,是不会罢休的,北势藩、马利宛、奇那济、查利仙、雅美……这些部族都臣服了,现在就剩太鲁阁了。你放心吧,就像前几次一样……”说道这里,哈鹿阁把腰间的刀拍到了桌子上,“他们只会被我们猎下人头。” 藩话李二虎听不懂。只等旁边李阿隆翻译之后他才道:“不是不相信哈鹿阁兄弟的能耐,这一次日本人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还有,这几年下来,日本人已经把路修到了山外面,各处的险要地形也被他们派进来的探子描绘的一清二楚,此战不可掉以轻心。” 李二虎从军人的角度说这番话无可厚非,但李阿隆要翻译的时候却被胡文耀拉住了,他接口道:“哈鹿阁首领,日本人这次来是要整个部族团结一致才能获得胜利。也只有首领你才能团结所有部族,开战之前,让每个部族派人来商议才是万全之策。” “已经去了,晚上部族的人就回来。”哈鹿阁.那威的回答出乎所有人预料。看来他的消息也极为灵通。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胡文耀闻言笑道。他正想起身告辞时,哈鹿阁.那威却站了起来,眼光逼视道:“你们汉人怎么保证不会像日本人那样侵占我们的猎场?” 被一个蛮人如此逼问,李二虎收摸向腰间却被胡文耀拦住了,他笑着道:“因为不需要!” “不需要?”本以为汉人会承诺的哈鹿阁有些差异,满带杀意的目光也黯淡了下去。 “就是不需要!”胡文耀点头道。“我中华南至南海。北到冰洋,西达沙漠,东连朝鲜,国土阔达几万万里,是日本国土的四十余倍,根本没必要在乎山上那些樟脑和木头。哈鹿阁首领,若是这次你们真能打退强大的日本人,待日后禀明皇帝陛下,花莲的山地全封给你当猎场又如何?我大中华不在乎这些地方!” 胡文耀沪上白相人习气不改,吹的牛连李二虎这个胡子都咂舌不已,须知中华没有皇帝不说,封地更无先例,他居然许诺要把花莲封给哈鹿阁.那威,真要是太鲁阁人把日本人打退,以后如何是好。 情报局特派员胡文耀同志一通忽悠,哈鹿阁高兴的和他喝了同杯酒才高兴的将其送走。回去的路上李二虎不语,只等诸人都退散之后,他才责怪道:“你倒是狮子大开口啊,真要是人家做到了,司令该怎么办?” “怎么办?”胡文耀笑道:“我们应该想,要是陆战1师登陆的时候,太鲁阁和其他部落那般投降了日本人怎么办?要知道现在日本人强势,他们对生番的策略是全力镇压,可要发觉自己在岛上不占优,且国内的援兵一时间来不了,收买生番对付我们怎么办?藩人可不聪明,很多时候给他们甜头,这些人什么都会干,或者死了个首领,情况也会颠倒过来,这些可不能不防啊!现在瞎许诺,可比以后没诺许强的多吧?” 胡文耀笑笑呵呵,一番话只把李二虎说的背脊发凉,日本统治台湾十余年多有杀戮,于是大家都认为只要登岛之后振臂一呼,那么反日者景从,可以那些生藩的智慧,在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被日本人忽悠的来和复兴军作战还是极有可能的,特别是那些已经被他们奴役惯了的部落,比如这次随日军征讨的阿美族。 李二虎想到此,只觉得自己军人干久了,倒是忘记那些江湖伎俩了,不由惭愧道:“真要是这样,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大家比吹牛呗。”胡文耀还是笑,“那些已经臣服的部落,能打的估计阵前忽悠一通很可能会当场作乱,即便不造反也会跑;那些忠心耿耿的,大都不能打,我们直接压过去便是!好了,老李,你先歇着吧,哈鹿阁的态度我还要汇报上去,你先睡吧。” 因为情况并不紧急,胡文耀的电报发到情报局后并没有马上转到杨锐桌子上,甚至情报局局长张实也只是将其匆匆浏览了一眼后就归档,他现在没有功夫去管台湾发生什么事情,其所有的精力都盯在离中华万里之遥的巴尔干萨拉热窝。 北京时间润五月初六下午两点,萨拉热窝时间六月二十八日上午八点,总理府难得的早早下班,办公室诸人离开之后,杨锐、谢缵泰、张实枯坐在银安殿内书房,几个情报局的特工正在屋子内外调试着电报天线,以求能及时收到来自西方的电报。 烟雾缭绕中,杨锐有些慵懒的看着外面的大雨,吐烟的同时忽然笑道:“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即便欧洲那边风平浪静,华北的雨季也可以将日本人的攻势拖后一个月。有这一个月功夫,前线的炮弹将会储备的更多。” 一个多月的功夫,日本人将能调来的师团都调来了,整个华北的日军超过三十万,加上征召来的朝鲜日本劳工,有五十多万人置身于京畿这片狭小的地域上。而日军因为兵分两路,一路是卢龙丰润、一路是河流湖淀环护的杨村,前者是山区,后者有水网,使得这些士兵劳工更加拥挤。 五十多万人囤积在京畿,吃喝拉撒、后勤补救都是大问题,也好在天津大沽口以及海河两侧都可以做码头,秦皇岛那边的一些海岸也在劳工的辛劳下搭起了长长的木栈桥,如此五十多万人的人的日常给养和作战弹药才能勉强补给。只是,因为坚壁清野日本人难以征召到中国劳工,也不能用废纸一般的军票低价购买战区物资,加上这次战争的炮弹消耗量是日俄战争的五倍,使得日军军费大幅度上涨、频频超支,原来觉得有结余的军费已经见底,通过伦敦、巴黎再一次发售债券已在日本政府的计划之内。 军费是一个问题,相对于露国军队的步步逼近,日本军队半年了还是不得寸进,如此对比只让日本国内民众极度不满,特别是上个月的杨村之战,还阵亡了一个中将,更使得国内一大票愤青大喊黑木为桢应自裁谢罪;国民如此,对比之下发现日本军和露军确实存在差距的大正天皇也开始不满,召见几次桂太郎之后,发起北京总攻击的最迟时间被定在七月三十日,也就是天长节之前,且此战务必要占领北京。 国内如此催促,直隶派遣军的黑木为桢和奥保巩只能木着头皮硬上,不想直隶的雨季如期开始,大雨一下,河流暴涨,一夜间除了京津铁路和京东官道,其他的路成了烂泥塘,备战工作顿时缓了下来。 己卷第七十七章命令 杨锐如此轻松的说着战事,但谢缵泰对战事却一直是忧虑的。随着俄国一步步逼近沈阳,日本人越来越有一种狗急跳墙的趋势,甚至辽东一线的日军都不再发起攻势,而是把原本不够的炮弹运到直隶,他们的打算是减轻辽东南线的压力,好使复兴军全力抵抗俄军,而自己则加强直隶的力量,以求在俄国攻入南满前占领北京。 因为总参一直想着把辽东的战线反推到朝鲜那边,加上要反击俄军,东北战区一直保持有五十五个师,而华北这边,即便再次从各地调兵,军工全力生产机关枪,新型步枪全用老旧步枪代替,兵力增加五个师之后也就只有二十个师。 二十个师对阵二十二个不满编的日本师团,全靠堑壕战才防御住了日军的凶狠进攻,可毕竟新兵太多,华北诸地征召的兵员也大多羸弱,之所以能守住战线,还是依靠复兴军飞机制空、炮兵得力、工事坚固,以及杨锐和朱宽肅时不时上前线巡视,以振作士气。君民一心、官兵一体,如此爆发出来的力量并不比日本武士道逊色,近一个月在双方都不顾伤亡的情况下,杨村一线、丰润一线全成了血肉磨坊,一个月功夫复兴军伤亡了六万余人,好在预备役体制使得士兵补充不成问题,要知对复兴军来说,缺的可不是兵,缺的是枪。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日军发现和复兴军打消耗战的结果只会使自己越来越弱,敌人越来越强,毕竟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和中国拼人力,是以大正天皇也好、大本营也好、参谋本部也好、以及包括满洲军、直隶派遣军,上上下下的头脑们都认为直隶作战必须速战速决。既然日本想速战速决,那下一波攻势必定迅猛,前线能顶得住吗?谢缵泰不知,他只希望能顶住。 谢缵泰心中忐忑,抽的烟一支接过一支,而杨锐说完那句后就处理公务了。唯有张实安静的坐在屋子里,毫不焦躁——以情报局特派员卡钦斯基的观察来看,塞尔维亚方面派出了十余名刺客,对此次刺杀势在必得。且斐迪南大公又是乘坐敞篷汽车以接受民众的欢迎,这个天真的人是死定了。斐迪南大公如被刺杀,欧洲必定动乱乃至全面开战,这样的话,这样不需全面承受俄国压力的复兴军就轻松多了。七十多个师可以把日本人一个不剩,全部赶下海。 内书房里无比安静,唯有屋内的座钟、后院有些间断却极为悦耳的琴音、隔壁院子里的知了声不断传来,不过除了这些声音,静心下来的张实似乎还能听到南面顺风传来的炮声——即便未交战,日本人大口径榴弹炮还是没完没了的轰击着前线工事,妄图阻止守军不断修复和加固它们。日本大口径榴弹炮的威力十年前他在旅顺是见识过的,那种飞起来会发出火车呼啸般声、落下来能溅起近百米烟尘的巨炮只要见过一次就永生难忘。 秒钟滴答,座钟不断的准点敲响,待下午下午四点半钟。隔壁的电报铃终于响了,几分钟之后,干练的情报局特工很快就将电报解码送了过来,听到敲门声,杨锐放下了笔而谢缵泰则掐灭了烟,张实扫过电报一眼正想念的时候,谢缵泰却急着问:“那人…死了吗?” 谢缵泰让张实到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他答道:“还没有,现在目标刚下火车,已经在当地官员的欢迎下前往市政大厅了。他坐的是敞篷汽车。并且还要经过无数的人群,那些刺客就藏在那些欢迎的人群里头。” 听闻剧情才开始上演,站起身的谢缵泰又坐下了,他再点燃一支烟。而后问道:“我们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张实看了杨锐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接着道:“按照之前的布置,我们尽量不要动手,如果他们全部失败了,那才……” 谢缵泰坐下的同时杨锐却站了起来。他也把烟给点上了,一时间屋子里烟雾更甚。他可以想象在地球另一边,一个热热闹闹的城市里,一排车队沿着街道在民众的欢迎中耀武扬威的驶过,而后猛然的几记枪声,斐迪南和他的妻子一命归天,欧战大战由此引发。想想这场刺杀将使得上千万人战死,欧洲整整一代精英都损失殆尽,杨锐在庆幸的同时却又感觉无比讽刺,这应该就是欧洲文明的最终归宿,不是被其他文明消灭,而是死于自己文明铸造的武器之下。 一战如此,二战也大同小异,只不过那次是一个狂妄自大的疯子带着一群饱受委屈的一战残兵将那场没有打完战争接着打完罢了。二十年前,德国陆军还在法国境内德国就投降了,二十年后,德国人得偿所愿的把一战未上演的最后一段补上——一直到柏林帝国大厦被盟军攻占、伟大领袖自裁,德国人才最终宣布无条件投降。相对于德国的固执,英法则上演了一出理性如何使人愚蠢的精彩剧目,在这场以欧式理性为主题思想的大戏中,绥靖成了一个极为响亮的名词。 而这两场戏剧终了,欧洲文明已然破碎成一块块碎片并顺着惯性前行,战后的美国虽然繁荣,但原先那种老欧洲式的文明优越感已荡然无存,他们可以宣扬美国的体制会让民众多自由、物质多繁荣,但扬基们已无法填满文明破碎后日渐空洞的生命。当然,面对这样的结局,总是有人不死心的,在爱因斯坦以象征性的行为——用背弃欧洲理性传统而光凭想象完成了相对论之后,一个无比快乐的医生用性对历史重新做了一次的虚构,不过这也只是欧洲文明最后的回光返照罢了,他最终还是无法改变早已预定的结局…… 杨锐默默的站在窗前,隔着纱窗看着外面难得出现、但已经西下的太阳,心中不免有一丝沧桑,相对于帝国的兴衰,文明的枯荣才是族群真正值得关注的大事,中华文明不单单决定汉族一个民族的命运,她还关系到所有侵润在这种文明里族群的命运。相比于西方文明今日才开始没落,中华文明三百年前就已经寿终正寝,那时的士绅大多已变成西门庆。同时实学开始兴起,儒家伦理开始走向瓦解,可得天下不正、身为异族的满清,却再次加重禁锢并通过给儒家续命以稳固自己的统治。从而打断了文明自我演化的过程……真是万恶的鞑子! 站立良久的杨锐心中重重骂了一句,也就在他骂的同时,敲门声再次响起,张实接过电报之后带着笑意道:“先生,目标已经死亡!” “真的!?”谢缵泰跳将起来。几步抢过电报看完大喜道:“竟成,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 电报上的内容杨锐并不奇怪,斐迪南是必死无疑的。他侧着头想了片刻,问道:“两夫妻都死了吗?怎么死的?” 谢缵泰看电报只看结果,而张实刚从则把整封电报都看了一遍,是以张实答道:“都死了,刺客一枪打中斐迪南的头部,还有一枪打中他妻子的腹部,两人送往医院的路上就死了。” “那凶手抓到了没有?”杨锐点着头,不喜不惊。 “抓到了!而且是两个。一个开枪的,一个拦开了旁边的警察,两人刺杀后根本来不及自杀就被逮捕了。”张实答道,他说到这里也很轻松,杨锐给的任务不单是要目标身死,还要凶手被抓,不然刺杀将会变成无头悬案。 随着杨锐的提问,旁边原本兴奋的谢缵泰也冷静了下来,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要激动,正当他想问杨锐怎么办的时候。杨锐只说道:“那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吧。维也纳应该没那么快对塞尔维亚动手吧?我们是不是应该冷静旁观几天再做决定?” “竟成你的意思是缓一缓再想俄国求和……”谢缵泰问道,他倒有些不解了,策略是早定的,现在要讨论的只是细节而已。 他这么说杨锐只是笑。不过他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交代张实道:“这件事情务必保密,知道的人要特别关注,特别是那几个一知半解却参与行动的波兰人。” “是的,先生!”张实神色不变的点头,他明白‘特别关注’的最终含义。如果这件事真的引起欧洲大战,那么中华政府参与其中并有刺杀的计划的实情暴露,结果只会是灾难性的,到时候整个欧洲都会指责大战是中华的阴谋。 “好!你先出去吧,记得要加倍关注欧洲政要对此事、以及此事所引发事件的态度,特别要知道英国人的反应,还有各大报纸上的舆论风向。那些之前保持关系的政客和记者,这段时间不要跟丢,不要担心预算,但也不要露出马脚。还有布尔什维克那些人,奥匈对塞尔维亚强硬表态后,要让他们全力在俄国国内发动民众游行抗议,以促使沙皇为保护塞尔维亚从而决心对奥匈开战。”杨锐接着叮嘱道,最后又不放心的强调:“不必告诉他们这会引起什么,只要告诉他们让俄国陷入战争是革命唯一成功的希望好了。” “是的,先生!”张实答应着。他答应完就出去了,接下来就是外交系统的应对了。 “如果向俄国求和,是通过美国好,还是法国好?”杨锐问道。 “当然是法国好。”事情一转到外交上,谢缵泰就胸有成竹,“毕竟法俄之间是盟友,只要我们能许诺永远不站在德国那边,那么他们一定会全力劝阻沙皇议和,并且,法国人极力想让俄国停止其在东亚的战争,以全力关注欧洲,只要我们提出求和,他们一定会竭力促成的。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谢缵泰欲言又止,待杨锐看过来才道:“议和必定是我们提出的,即便是很机密,英国也会很快知道,一旦议和之事传出,那舆论可就……”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不是太严重吧。”杨锐倒是没想到这个事情。“我们提出议和,再派出代表赴俄国,或者法国,路上总是要一两个月的,而且谈判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能谈好。关键是我们表示的只是一种不想和俄国打下去的态度。” “可要是欧洲诸国对此事没有什么反应怎么办,我们大概要谈到什么时候?”谢缵泰问。 “重阳节是登陆的最后期限,我们最多等到那个时候,其实考虑到暴风和天气,最迟在八月就要完成登陆。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等五十天最多了,不可能真的卡在重阳那天动手。”杨锐说道。“五十天的时间。从和法国公使透露议和,而后再等他反馈这个消息,到最后派人坐下来谈,再快也要一个月吧,谈判如果谈一个月。同时反复几次,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你不要担心舆论和国会,这其实就是一次没有授权的谈判。” “那要是事情没成呢?我是说欧洲诸国这五十天内打不起来呢?”谢缵泰问道,这是他最担心的结果了。 “那就先把俄军全歼,而后趁着欧洲俄军未到之际,调转枪口干掉日本人。”杨锐杀气腾腾,这就是他的对策。“我就不信,这些只会二维战争的落后军队能反天不成!” “既然这样,那我过几天再约见法国公使吧。”谢缵泰说道。 “应该这样,而且一定要隐秘。告诉法国,如果消息提前走漏,我们绝不承认这件事情!”杨锐点头之余再道:“德国人那边反而要先去,告诉他们这么下去我们两面为敌不是办法,所以我们打算在适当时候向俄国人讲和,但务必要注意说话的时机,最好先看看德国会不会支持奥匈对塞尔维亚宣战,如果他们支持奥匈,那我们就没必要再说这些话了;如果他们不支持奥匈,那我们就要去找德国人。不过说话的分寸你要特别注意,千万不要让德国人感觉是我们把他们拖下坑的。” “我明白!我明白!”谢缵泰对此早有谋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无比清楚。斐迪南已死,事情就剩下两个阶段了。前期是德国支持奥匈对塞尔维亚开战,后期则是俄国支持塞尔维亚对奥匈和德国开战。前面中国的策略是对德国摊牌,意思是你再不下场我就休战;后者则是解除俄国的后顾之忧,让其可全力应付德国。当然,这只是一个备用计划,真正两面同时动作很可能适得其反。这是谢缵泰最忌讳的。 银安殿的密谋就此结束,而在欧洲,斐迪南大公被刺的消息传遍世界,不过大家对此都无动于衷,而包括奥匈皇帝在内的诸多奥匈贵族政要,不但没有悲痛斐迪南大公的遭遇,反而都欣慰的松了口气,对于不会打仗只会结婚的奥匈帝国来说,斐迪南这样叛逆者继承皇位只会是帝国的羞耻。 是以,当斐迪南夫妻的遗体运回维也纳之后,考虑到公爵夫人的卑贱出身,皇室办了一个简陋的葬礼,并要求每一个皇室成员在葬礼上呆的时间不要超过十五分钟。 所有人的冷淡反应之中,德皇威廉却是暴跳如雷,和维也纳对斐迪南漠视不同,在他看来皇位继承者斐迪南大公将是自己未来的搭档、忠实的朋友,想到几个星期前还在一起聚餐的人现在却不在了,德皇一阵悲伤之后很轻易就支持奥匈对塞尔维亚强硬。只是,拿到德国背书、一心想对赛强硬的奥匈参谋长康德拉和外交大臣贝西托尔德却被帝国内部的匈牙利首相蒂萨阻拦,等得刺客的审问完毕、德国再次全面背书之后,蒂萨只能勉强同意战争,但他要求给塞尔维亚一个最后通牒,以使得接下来发生的战争能体面些。 外交大臣贝西托尔德不得不费劲心思起草了一份最终会被拒绝的最后通牒,而后他自以为聪明的选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俄法峰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23日递交塞尔维亚。虽然贝西托尔德力求隐蔽,不惊动俄法,但他身边的间谍和自己的不小心很快就使得情报局以及整个欧洲外交界都获知了这一消息。在获知情报之后,对德国施压劝诱的过程完全省略了,谢缵泰在这一天的晚上突然找到法国驻华公使康德,没有多做寒暄的他很快就表达了中国想对俄国求和的意愿,并且还委婉表达同意外蒙独立这个关键性条件。 他的要求让法国公使眉开眼笑,随着俄国在战事的节节胜利,法国人很担心受此鼓舞的俄国会再次把注意力转向远东,并且有意在这次奥匈对塞尔维亚的强硬表态中引发大战,以使德国最终被彻底绞杀。之前来自国内的训令就有让康德尽快促成中俄战争结束的要求,而现在中国人一心求和。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康德公使对于谢缵泰所提的保密要求一再应允,并且承诺将全力促成中俄两国和谈成功。在谢缵泰告辞后,他喜滋滋的对国内发电报,电报到达法国正好是法国总统庞加莱前往俄国访问的前一天。本来忧虑俄国不会对奥匈强硬的法国人喜出望外,在赴俄之后,庞加莱总统极为高兴的祝贺沙皇获得了中俄战争的胜利,使得沙皇以及他的宠臣高兴不已。 而在此时,要求政府全力支持塞尔维亚的一场大规模游行正在布尔什维克的准备下等待上演。7月23日,在奥匈对塞尔维亚通牒的当日,无数工人、学生、知识分子走上街头要求沙皇保护亲爱的斯拉夫兄弟,而沙皇的大臣们也认为必须对奥匈强硬,并且有不少人希望能联合法国对德奥同盟开战,在大臣和臣民的支持下,沙皇最终命令俄国外交大臣萨佐诺夫给塞尔维亚首相帕希奇去电,要求其拒绝维也纳最后通牒,与此同时,俄国陆军开始总动员。 俄国支持的电报到了塞尔维亚。很快就使得首相帕希奇腰杆挺直,一份次要条款接受而关键部分拒绝的回复发回给了奥匈驻塞尔维亚大使馆,收到回复的大使馆官员见最后通牒没有完全被同意,当即带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贝尔格莱德,数日之后,奥匈对塞尔维亚宣战,历史由此正式步入正规。 当这一切消息传到北京,杨锐顿时召开总参作战会议,要求全军开始执行万历计划的最后内容,是以潜艇部队、空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两广福建的渔船队全部回港、陆战1师即刻开赴福州厦门、沪上海军巡洋舰开始冒出吴淞口。而华北、东北的复兴军准备反击当前之日军……无数的加密电文从北京的发出,一直隐忍不发的战争机器终于全面开动。 身处武夷山余脉的江西石城县,陆战1师司令部。落日时分的余热让师长陆梦熊上校很是烦躁,他抓着块西瓜蹲在司令部门口就吭哧吭哧起来。待大半个西瓜只剩下瓜皮的时候,副官进来报告说人都到了,接着便听见马蹄声传来,一旅长朱建德、二旅长陆挽骑着马冲到了司令部门口,两人还没下马,陆梦熊就叫道:“怎么来那么晚?半个瓜都被我啃完了。” 两人中朱建德新任旅长未久。作为一个非复兴军系统出身的将领,虽然合格通过所有培训,但这么快的提升还是让他极感意外,在几年都不能对外通信的情况下,他只好认为是蔡锷在京里说了好话,这才使得新朝对自己青眼有加;而陆挽本就是不受同僚上官待见的复兴军祥瑞,属于谁都不敢与其搭档的那种,虽然隶属华东战区,但却被安排到江西这种深山老林里来,他只感觉这是一种变相的惩处,若不是师长还能对上眼,那军旅生活将苦闷不已。 陆梦熊喊一句‘怎么那么晚’,深受隆恩的朱建德立正报告道:“师长,天气太热,马病了,换了匹马也不敢跑快。” 而旁边的陆挽则笑着道:“师长,瑞金到这里三十多里路,半路上还下了场雨……” 一个拘拘谨谨,一个嬉皮笑脸,本身就不太正经的陆梦熊骂道:“娘的,就你们俩事多!”而后他环视周围一眼,对着副官交代几句后再道:“屋子里太热,就在这里说吧。总参命令……”陆梦熊一说总参命令,即便嬉皮笑脸的陆挽也收敛了笑意,和朱建德一起昂首挺胸起来,“陆战1师即刻开拔,一旅朱建德部经建宁、泰宁、沙县、南平、闽清开往福州;二旅陆挽部经长汀、龙岩、长泰,开往厦门。行进时需昼伏夜行,尤其要避开大路,不得走漏一丝消息……” 己卷第七十八章交代 和东北类似,京畿地区端午后的五、六、七三个月雨水占了全年雨水的七成,有的时候一个月的雨量就超过旱年一年的雨量,而只要一个月的雨量超过四百毫米,或连续三日每日降雨大于二十毫米,又或某一日降雨大于一百二十毫米,那洪涝必定发生。[资料来自《宝坻县志》p167、《丰润县志》p116、《蓟县县志》p136,此为建国初的统计数据,但以清末的植被覆盖率,涝灾情况更甚。另:本书如不例外标明,所写的月份、日期一概为农历。] 神武三年不是一个雨水泛滥的年份,可即便如此,在复兴军工兵有计划的破坏下,京畿很多低洼之处已变成了一片汪洋。洪涝发生,使得日军进攻面变得极为狭小,丰润还好,在杨村一线,双方很多堑壕都被洪水淹没了。很多人认为战争估计真的要像莫里循判断的那样,要到秋冬时节才能决出胜负。 日军的攻势被遏制,但当朝政府用洪水御敌使得租界舆论一片哗然,本来以水退自古有之,但那些有良心的公知却频频抨击政府的决策太过残暴,他们认为那些被洪水淹没的地方必定还有未撤离的百姓,而即便百姓撤离,村庄水浸之下也将毁坏的一干二净,届时百姓将无家可归、一无所有。 公知们苍蝇般的嗡嗡只叫,虽然一时无法得知他们是基于什么心理写出这些评论和批评,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整场战争输了,他们将叫嚣的更加厉害。做事和做人的双重标准被这些人反复使用:当不顾一切把事情做好时,他们会指责统治者做人太过血腥残暴,毫无人道文明可言;而当恪守君子之道把好好做人时,他们又会指责因为统治者(军阀)的无能从而输掉了战争,最终给国家和民族带来了深沉灾难。在这些人看来,战争也好、治国也罢,犹如他们平常喝酒调妓、吟诗作赋那般可以既斯文又完美。当然,这种事情其他人是万万做不来的,唯有他们这些嘴炮党对此能游刃有余。 报纸上‘文明人士’的频频攻击,开始时杨锐倒有些气愤。从明末开始清流们就是这个德行,也幸好这些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代表的清流没能进入国会,要不然他必定会像后世袁世凯那般下令解散乃至关闭国会。 开始的气愤之后,随着欧洲那边情况的急剧变化,杨锐已经没心思管国内的事情了。他茶饭不思的只关注这欧洲局势,特别是7月25日奥匈对塞尔维亚宣战之后,来自欧洲的电报一日多过一日,他每天都要把这些电报读好几遍,和谢缵泰之间的商议也频频熬到深夜乃至是天亮。欧洲的局势确实是乱了起来,但到各国互相宣战还有一定距离,德皇威廉和沙皇之间儿时的友情就是战争间最大的阻力,根据俄国传来的消息,在7月29日晚上十点,和德皇私下电报来往过后的沙皇尼古拉二世不顾所有大臣和将军反对——特别是农业大臣的反对[1912年因巴尔干战争奥匈封锁了所有地中海航线。使得当年俄国粮食出口减少1/3。],停止了战争总动员。 战争的进程似乎中止了,只在乎白种人生命的沙皇表现出无比的仁慈,而后就在原驻俄公使陈去病从欧洲坐船刚到彼得堡时,法国公使转达了俄国人的另外一个小小要求,那就是挑起战争的中华国总理杨锐必须辞职,内阁也必须解散,这个要求顿时让谢缵泰吓了一跳,须知和谈本来就是假,一旦辞职那就变成真的。并且,杨锐是复兴军精神支柱,他要是辞职,前线军心混乱下。这战争不输也是输了。 法国公使在温婉的提出这个小小要求之后,还间接转达了英国的意见,东亚的战争如果要停战,那么就要全面停战,中日俄三方都要坐在一起商谈停战条款,中国如果满足俄国人的要求。那就必定满足日本的要求。 这些话谢缵泰听后不是吓了一跳,而是一点也跳不起来,即便不去考虑欧战大战,中日俄三国间,中国也没有道理和日俄同时讲和,要么对俄和谈,要么对日和谈,如此才是损失最小的,一旦日俄都求和,那中国只会限于万劫不复之地。 谢缵泰也忘记自己说了些什么就神情严肃的告辞,在去总理府的路上,震惊中回复理智的他终于想明白了英法之间的关系——虽然法国希望中俄之间停战和谈,但是英法关系的密切程度超过了自己的想象,为了获得英国的支持,法国不会违抗英国的意愿,毕竟现在俄军只是极少部分兵力在远东作战,损失也就损失这二十万军队而已,但如果失去英国的支持,那情况不可想象。 是以,一到银安殿,谢缵泰就悔恨不已,当初或许通过美国向俄国媾和才是最好选择。他如此说杨锐只是笑道:“那你还不如说当初我们不要激怒俄国最好,这样他就不会对我们宣战了。” “这怎么能叫激怒呢?俄国人当时已经在哈尔滨集结重兵,一旦不答应他们的要求,这二十万人就要打过来的。俄国自己想开战,谁能拦得住?”谢缵泰道,他并不认为杨锐那番话有什么错。 “重安,错误不错误只能事后才能看出来,找法国是这样一个结果,可找美国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杨锐道,说这话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着一个人,这个挟洋自重的家伙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必定会把它当作把柄留下来,这也是他同意谢缵泰找法国人的原因。“事情就这么办吧!告诉法国人,我们只能对一方和谈,而不是和双方都和谈;另外国家还要作战,所以政府必须保持稳定,也就是说我不会辞职,内阁也不会解散。” 杨锐昨晚决定之后再道:“意思是这个意思,但你说的时候要委婉一些,俄国那边最好要能够下定决心让他们总动员,布尔什维克那边看来还是要加强火力啊!” “竟成,你就放心吧。俄国人已经疯了,特别是奥匈炮击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之后。那场炮击大约有五千人伤亡。惨剧的照片已经在欧洲传开,等这些东西到了俄国,怕沙皇再有威严也顶不住所有人的反对。”谢缵泰道。 “可那是沙皇。”杨锐摇着头,不太肯定的道。奥匈对塞尔维亚宣战以及其第二天炮击贝尔格莱德的行为。让整个欧洲都兴奋不已,英法诸多民众都喊着‘打动柏林’、‘打到维也纳’的口号,并等待着政府的征召,战争似乎成了一场巨大的选角大赛,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主角。而在有尚武传统的德国。历次外交失败带来的羞辱让德国民众记忆犹新,面对英法俄三国民众及舆论的挑衅,得知德皇对此毫无作为的议员和民众极力抨击政府,那些泛德意志主意者更是状似疯狂,‘胆怯的威利’呼声再起。可这一切都和俄国的情况类似,民意和皇权对抗的结果,就是民意轻易被皇权击败。 这一日两人的商议很早就结束了,寒仙凤看到杨锐么早回来很惊喜,投到他怀里笑着道:“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本以为你要到半夜或者是天亮呢。” 女人笑颜如花。可杨锐却一点敷衍的心情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搞砸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关乎到整个国家的战略和发展,一战如果没有发生,即便复兴军击败了俄国和日本也无太多的意义,战争巨大的花费到最后只能靠向美国借贷来维系,而一向美国借贷,那自己做的就毫无意义——即便能收回部分权益,但为了借贷中国将会失去更多、更重要的东西,这根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动声色的洗完澡吃完饭。临睡前女人居然换了一件早前从来不穿的怪异衣服,娇颜、黑发、酥胸,以及被衣服衬托的姣好腰身和眼眸中那勾人的渴望,但这一切只让杨锐微微心颤了一下就忽略了。看着男人断然把灯关了。寒仙凤没有说话只是柔顺的躺在男人的身侧,而后紧紧的依偎着他,她此时只觉得自己很是无用,而后又想到了远在沈阳带着孩子的程莐,也许学过新学、懂得大事的她才能给男人解忧吧。 “你怎么哭了……”黑暗中杨锐感觉肩膀一片湿润,想到女人今日的举动。他不忍的道。 “我…我没有……”寒仙凤抽噎着,把男人抱的更紧,“竟成,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你没用,是我没用。”杨锐喃喃道:“身为一国总理,却带着这个国家走到这个地步。总以为自己很聪明,却做了这么愚蠢的事情……” “可百姓都说你的好啊!”大事寒仙凤是不懂的,她只好说着自己亲耳听见的东西。 “呵呵……”杨锐无语了。和程莐不一样,怀里的女人从来不看报纸,世界大事更是知之甚少,每天她的只是沉浸在古今后世的音乐世界里。黑暗里他勉强笑道:“好又有什么用,打赢仗再说?” 男人这么说,寒仙凤沉默一会才道:“要不我去给将士们唱歌吧,大家唱着歌就把仗打赢了。” “不许去!”杨锐吐了一句。士兵们自然有京里的戏班劳军,自己女人一不拿工资,二不是官员,唱歌去讨好别人他无法接受。妒火微炽间,他忽然把灯打开,看得寒仙凤全身发烫后,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这一夜似乎过的极短,没多久天就亮了,当第二日杨锐坐在银安殿时,神采却是奕奕。他看了几份欧洲来的电报之后,忽然不想再关注那边的事情了,列强们能打起来最好,要是打不起来,那就自己干自己的,歼了俄军歼日军,台湾必定要拿下的,哪怕英国帮着日本出头;至于朝鲜,能打到哪里就算哪里了。 杨锐这边想不再管欧洲的事情,欧洲那边的事情却主动来找他,下午三点,应该在东北战区的德国顾问霍夫曼上校忽然求见,本不想见他的杨锐反复了好几次才让李子龙把人请进来。 霍夫曼上校行色匆匆,他昨天刚从东北战区回到北京并准备回国,但总参谋部让他避开德国新公使夏礼辅,直接求见杨锐。 “总理阁下,我想以总参谋部的名义请问您,如果德国和俄国开战。中华会不会站在德国一边,和德国并肩作战?”霍夫曼问题又如此唐突,只让杨锐的心咯噔一跳。 微微的思考之后,杨锐道:“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敌人是日本人。他们就在一百里公里之外,我不可能丢下日本人不打,去打俄国人。上校先生,俄国和我们开战这么久,贵国一直就没有协同作战的意思。上一次贵国海因里希亲王过来,根本就没有谈对俄开战的事情。” 杨锐这么说只让霍夫曼心焦,在其看来,复兴军主力师的作战能力并不比德军差,甚至中国人的战术要比德国灵活的多、有效的多。海因里希亲王再次访问中国他是知道的,亲王真正希望的是要中国能像日本那样削弱俄国,而不是要和中国结盟、并肩作战。 但在霍夫曼看来,德国真正正确的做法是以帮助中国的名义马上对俄宣战,如此中德两国就等同于结盟。不管英法怎么看待中德与日俄的战事,这场战争再怎么扩大也无非是德国、奥地利、中国三国对阵俄国、法国、英国、日本四国。这样的结果完全好过德奥同盟对协议三国。虽然多了一个日本,但中国再怎么也能对俄国的远东地区造出一定压力,并牵制其部分兵力。 上校算这么精准,但德国的大人物却像看把戏一般旁看远东战局,甚至到了现在他们都还犹豫不决——德皇和沙皇儿时的友情虽然使得沙皇强令俄国停止总动员,但当沙皇想对德皇解释这一切时,德皇威廉却被吓着了,他根本没有看电报上的其他内容,只看见俄军已经在25日进行了总动员。对于德国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怖了。须知施利芬计划的立足点就是因为俄军动员慢,德国可以靠时间差先打败法国,可现在俄军已经动员了,那么留个德军的时间还有多少? 德皇把这个情况告诉小毛奇。小毛奇震惊之余完全不知所措,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在皇帝和宰相还在犹豫间,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撇开外交部,直接发电给奥匈总参谋部,要求奥匈马上对俄国进行总动员;第二件事情同样是撇开外交部。直接发电给中国,要求正在北京的霍夫曼上校询问中国是否会和德奥两国并肩作战。 “总理阁下,那时候德国并没有准备好。”面对杨锐的抱怨,霍夫曼上校机智的想到了这么一个借口,但他后一句话就把底牌露了出来,“现在德国已经准备好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在这几天之内就会对俄国宣战。” 听到‘对俄国宣战’这四个字从霍夫曼嘴里吐出来,杨锐有些眩晕的同时用指甲重重的掐了手心一把,而后镇定道:“抱歉,上校先生,这可能已经太晚了。在不久前,我们已经委托法国公使帮忙对俄媾和,现在谈判的全权大臣已经到了彼得堡。我不知道他们谈得怎么样了,但如果那边已经谈妥,我们就必须遵照协议办事。” “这是真的吗?”杨锐的话只让霍夫曼上校手脚冰冷,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不幸的消息了。 “是的。日本人近在咫尺,我们最好的选择就消灭日本人,所以对俄国让步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代表没有和俄国人谈妥,那么事情也许……”杨锐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霍夫曼屏着呼吸看着他的嘴唇好一会儿才听他道:“为了让法国人答应调停,我们还承诺不和贵国结盟,当然,这只是口头承诺,或许并不要遵循……” 杨锐说到这里再次停顿,他假装说似的歉意笑道:“上校先生,我想我还是应该和我的阁员们商量之后才能答复你的那个问题。虽然我对贵国抱有好感,但是……但是我们在东亚毕竟是孤军作战,贵国和奥匈帝国并不能支援我们什么,也无法在实质上帮助我们,所以很多问题我们要慎重对待。上校先生。我想,你不会介意给一天的时间让我们考虑吧。” “当然。”霍夫曼此时方松了一口气,最少事情是还有转机的,他深深的鞠躬之后就出去了,他需要马上把中国的情况汇报给国内。 霍夫曼上校一出门杨锐就马上拿起了电话召唤谢缵泰,两人还没商议多久李子龙就报告说法国公使康德来了,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后。杨锐说道:“我还是不见了吧,你接待好了。反正就是一句话,中国不会和德国结盟对抗俄国,我们的敌人仅仅是日本。” “我懂!放心吧竟成。”谢缵泰声音有些抖动。事情终于到了最后时刻,他不由极为紧张。 法国公使康德匆匆进来,李子龙说杨锐生病让他很诧异,但听闻谢缵泰在此他还是进来了,因为他第二个要找的人就是谢缵泰。事情确实已经很紧急了。是以他一进来就急问道:“总理阁下生病了吗?” “是的,公使先生。”谢缵泰强笑道:“上一次阁下的提议让我们很为难,总理大人压力太大,只好先休息一段时间。如果俄国真的要让他下台,那我会再次说服他的。” 谢缵泰和上次一样谦卑,这使得康德产生一个误判,那就是中国人对欧洲的情况完全不知道。他产生这样的误判并不意外,毕竟欧洲局势变化只是这几天的事情,而且消息也只在各国高层传播,再说中国自满清其从不关心欧洲局势。他顿时放心道:“上一次贵国虽然不同意俄国的要求,但本着和平的意愿,我已经说服俄国先与中国谈判以重建两国间的友谊。” 假装很是惊喜,谢缵泰马上道:“真是感谢上帝,这真是好消息!” “维护各国间的和平本来就是文明世界应该担负的责任。”康德傲然说道:“当然,总是有人想着破坏和平,比如德国。谢大人,我希望中国能遵循之前的承诺,不和德国结盟,也不要介入欧洲事务。因此,我希望贵国能马上对外发布一个声明,以重申这一点。” 见康德要发布声明,谢缵泰苦笑道:“公使先生。欧洲任何一国我们都不敢得罪,这个保证一旦对外发布,那么德国就要得罪了。我们的军工厂里有不少德国工程师,德国如果不高兴,一旦撤走工程师,我们是没办法将战争进行下去的。所以我只能给您一个密约形势的保证。另外,即使是密约,我们也只能把日期提前……,最好是已经在彼得堡的驻俄公使陈大人和俄国签订一个绝不和德国结盟对抗俄国的密约,他是全权代表,签订的密约完全有效。” 谢缵泰话说完,康德顿时是相信了,其实事到如今他不相信也只能这样,只要中国一意孤行和德国结盟,声明也是没有意义的。他绅士般的抚弄了一下衣领,而后道:“那请谢大人马上给彼得堡发电报吧,这个密约就是中俄和平的前提。” “当然!我非常明白这一点。”谢缵泰终于笑了起来。在法国人的目光下,他刷刷刷马上起草了一份电报,且当着法国人的面让李子龙马上拍发出去。到此,法国人终于点着头,甩着文明棍满意的走了。 法国人一走,谢缵泰就到了后院,此时杨锐正笑盈盈的和寒仙凤说笑,见他来了寒仙凤才退下去。“法国人怎么说?”杨锐问道。 “和之前想的一样,他们要一个保证,我已经给佩忍去电了,让他马上和俄国签这个密约。”谢缵泰道:“竟成,难得俄国真的就碰不得吗?” “我们只和沙皇俄国签协议,等沙皇俄国不存在了,那协议自然失效。”杨锐道。 “可要是英法等国干涉呢?”谢缵泰顿时想到了几年前那个乌利扬诺夫,心中顿时明白了杨锐的打算。 “欧洲大战打完,英法两国还有力气吗?这个时候日本已经被我们干掉了,远东没了打手,这两个这么注重民意的国家真会派人来中国送死?”杨锐反问。“他们最多恐吓恐吓我们罢了,动手是没有力气的。对了,一会再给佩忍去一份电报,意思是让他不要和俄国签任何协议,但是这封电报一定要交代那边的人耽搁一下,等佩忍签完不和德国结盟的密约再给他看,这样我对德国也好有个交代。” 杨锐如此说,谢缵泰灿烂的笑起,他起身道:“好,我马上去办。一定把证据留足,好让你给德国人有个交代。” 己卷第七十九章开始 随着谢缵泰的微笑,被后世历史学家津津乐道、同时也让后世德棍们扼腕叹息的国运五分钟之说由此出笼——在霍夫曼上校拜访之后,杨锐即刻给身在俄国的谈判代表陈去病发去不要签订任何协议的训令;而半个小时后,在他避而不见的法国公使康德的催促下,外交尚书谢缵泰又给谈判代表陈去病发了一封马上和俄国签订互不侵犯密约的训令。 两条训令,如果按照时间应该是执行后发的那条,而如果按照官阶必定是执行杨锐先发的那条,或者不按时间也不按照官阶,既然收到两条前后自相矛盾的训令,谈判代表陈去病应该发电询问国内才是正理,但,前一条杨锐发出的训令却意外的延迟了,只等陈去病和俄国外交大臣萨佐诺夫签完承诺中华绝不和德国结盟、中俄互不侵犯密约之后的五分钟,杨锐的训令才送到陈去病手里。 字已签、章已盖,悔恨不已的陈去病大声悲哭,而后把外交部所聘请临时工宋某某以玩忽职守罪当即解聘并扭送公安机关,最后又再发电向国内解释事情原委。对此结果,按照历史记载,杨总理当场就掀了桌子,还抽刀欲砍了谢缵泰,好在被二夫人寒仙凤拦住,不然外交尚书谢大人可就要命丧当场了。 条约既签、大错已成,之后国内给彼得堡陈去病发去的训令只能是让他缓几日再与俄国谈判,俄国人虽然想立即再整个协议马上签署,但谢缵泰以各种借口拖延,不过此时已经拿到中国保证的沙佐诺夫已经极为满意,他一是认为中国军队被远东俄军和日军、其实在他看来主要是被俄军打得节节败退,欧洲开战之时,黄皮猴子即使勉强打败日本,也无力再进攻俄国;况且欧洲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也许当欧洲打完远东的战事都还未结束,毕竟日本的海军占有全面优势。中国最多是不败,绝不能完胜。 他第二个认为是既然中国签订这个不侵犯条约,那么一旦违反就将受到所有文明国家谴责,他认定中国没有胆量冒犯俄法英国这三个协约国。 带着这样的认为。沙佐诺夫在沙皇的御前会议上展示密约之后又极力保证远东绝对不是问题。只是沙佐诺夫的保证在沙皇看来完全没必要,这些被自己二十万远东军就打的节节败退的黄皮猴子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更何况他们的首都都还被日本半包围着。 远东不担心,仁慈而寡断的沙皇主要是担心战争将毁灭双方士兵的生命,在萨佐诺夫再一次催促沙皇下令总动员时。他忽然仰望墙上父亲亚历山大三世的画像,激动的道:“想一想你要我承担的责任,这等于让成千上万的人去送死。” 沙皇如此说,萨佐诺夫低头沉默了,而旁边站着的对德联络官塔季特谢夫见此讨好的道:“是啊,陛下!这很难做决定。” 塔季特谢夫本是讨好,可在沙皇听来去是一种说不出的讽刺,这几天以来,宫内宫外、大臣子民,都在讨论着巴尔干地区斯拉夫人的惨状。而对他,大家虽然没有口出不逊,但目光中的一切已经很刺激沙皇脆弱的神经了。 塔季特谢夫话音刚落,沙皇就反击道:“我会做决定的!”沙皇话里的怒气让在场的两人浑身一震,忐忑间两人很快就鞠躬退下了。 沙皇确实很快做出了决定,几个小时之后,当皇后送来妖僧拉斯普廷紧急发来的电报后,被电报内容激怒的沙皇愤然撕碎电报做了决定,7月30日下午六点,俄国再次总动员。 俄国再一次下达总动员命令。消息传到柏林已经是深夜。开着御前会议的波斯坦皇宫内,身着陆军元帅军装的皇帝威廉二世无比愤怒,他之前只是基于朋友和同盟的立场,希望维也纳能惩罚塞尔维亚。可是当他从波罗的海巡游之后,发现局势已经变得无从控制,原本以为的局部战争居然有变成整个欧洲大战的趋势,特别是俄国的总动员,根本就像把刀子送进德国的嗓子眼。 把俄国发来的电报放下,想到东方还有一根稻草。皇帝再次问道:“中国人拒绝了我们吗?” “是……”宰相贝特曼刚吐出一个词,就被旁边的小毛奇打断了,他道:“陛下,中国人半个月之前就和俄国在彼得堡和谈了,不过在和霍夫曼上校交谈之后,杨竟成阁下已立即下令彼得堡的谈判代表停止谈判。只是他担心谈判代表事前和俄国人签署了一些协议,假设出现这样的情况,杨竟成阁下表示只要中国土地上的俄军还没有撤走,那中国和俄国就还处于战争状态。另外,他还表示去年他的承诺依然有效:等消灭完日军,中国军队休整一段时间后就将对俄国开战。” “那他们现在什么时候对俄国发动进攻?”德皇听闻中国人站在德国这边,顿时松了口气,不过他却气恼的看了贝特曼一眼:当时怂恿俄国出兵满洲他就不太赞同,但宰相极力坚持,他也就顺势同意了;而海因里希到达中国反馈中国希望能和德国并肩对俄作战时,又是贝特曼极力说服他不能上中国人的当。 德皇气恼间,小毛奇却是苦笑,他是希望皇帝决心开战才这么说的,中国人上次被皇帝出卖之后,未必会再和帝国紧密配合;而皇帝,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根本不了解实际情况,现在日本陆军几十万人兵临北京城下,中国人哪有可能进攻,但他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好道:“陛下,虽然中国目前的主要敌人是日本人,但是俄国离奉天只有六十公里,如果俄军占领奉天,那么南线的守军就会崩溃,日本人就会长驱直入,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可以断定,他们在雨季结束之后就能发起进攻。”小毛奇说道。 “雨季结束之后,那雨季什么时候结束?”皇帝脸色忽然有了一丝喜色。 “按照日俄战争,应该是在八月下旬结束。上一次辽阳会战是8月24日开始的。”小毛奇道。“陛下,如果中国能在事先能调集兵力。那么俄国在此之前就会被牵制,这对我们完成计划,首先击垮法国非常有利,我建立马上进行战争总动员。不然就来不及了,时间每过去一秒,我们就离失败更进一步。” 总参谋长如此说,战争大臣埃里希.冯.法金汉也说道:“陛下,我们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这个时候开战对我们最有利,要是再过几年,那么法俄的力量,特别是俄国的军队将会比现在多更多,动员的速度也会快的多,我们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而中国那边的战争进行到现在,他们的军队并未遭受什么损失,反而还保有余力,而且订购的那一百五十艘潜艇一艘也没有使用。我想他们是想在雨季之后反攻,使用那些潜艇将完全切断日本人的后勤。甚至把日本舰队围歼在渤海湾里,他们最终将获得整个战争的胜利。另外,我还要指出的是,只有我们知道中国人有那么多潜艇,如果中国人不马上进攻俄国,那么日本人将会得知这个消息,他们的围歼计划就很有可能会失败。” “是的!是的!”原本想着陆军的皇帝忽然想起中国人那巨大的潜艇舰队,立刻兴奋起来,“是的,中国人一定要协助我们进攻俄国。不然他们围歼日本人的计划就无法实施。”而后他看了宰相贝特曼一眼道:“我们应该制止俄国的动员,不然局势将对我们越来越不利;而法国,我们则要在他们身上找到战争的借口。如果俄国人不把动员停下来,那么我们就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击败法国。而后在击败俄国。” “是的,陛下。”贝特曼思维好像有些麻木,他完全被现实搞乱了,开始是皇帝要他督促奥地利快些惩处塞尔维亚,而后是要他尽力阻止战争,可现在在将军们的蛊惑下。皇帝又再次决定准备战争。面对如此多变的皇帝和多变的局势,他已经麻木了。 7月31日零点,在宣布进入战争临界状态之后,德国对俄法发出了后世闻名的双重最后通牒,其对俄国是要求其立即停止军事总动员,不然十二个小时后德国也将进行战争动员;对法国的通牒则极为无礼使其无法接受,不但要求法国在十八个小时内宣布中立,还要求其交出凡尔登和土尔这两处军事要塞做抵押,不过却承诺德国在结束与俄国的战争后会归还。 除了正式的通牒,皇帝还在十二个小时之内频频和沙皇往来电报,但沙皇尼古拉二世根本不知道俄国的动员不等于马上开战,而事事刻板的德国动员既是开战,并且,德国的胜利基础就建立在俄国的不动员上,是以两人的儿时的友谊再也没能阻止战争到来。 时间终于到了8月1日中午十二点,俄国政府以及法国政府对德国的最后通牒都没有回复,下午五点,德国召集了所有将军举行了一个战争动员令的签字仪式,同时驻俄大使将在一个小时后向俄国递交宣战诏书。可就在这时,英国人的电报忽然到了:如果德国不进攻法国,那么英国就将保持中立,并且督促法国也保持中立。 看着英国人终于承诺中立的电报皇帝对着小毛奇高兴道:“现在我们可以把军队全部集中到东线了” 皇帝高兴,小毛奇则苦恼,他大声道:“陛下,这完全做不到。改变整个计划需要一年多的时间,如果强行要这样做,那么陛下的军队将变成一大群手持枪械的暴民。不仅如此,如果法国人撕毁保证,他们的六十二个师随时可以插在我们的后背上。” “你的叔叔一定会给我一个不同的答案。”皇帝因为希望而落空忽然有些愤怒。 小毛奇无奈且羞辱的低头,而一边的战争大臣法金汉则道:“陛下,英国只保证我们不进攻法国,那他们就中立,并且督促法国也保持中立,可是如果反过来呢?如果法国人进攻我们,那么英国是不是保持中立?” “什么!”皇帝有些失去理智的大叫起来,“英国人不是会督促法国也保持中立吗?” “陛下,英国中立的条件是我们不进攻法国,可如果情况颠倒。是法国要进攻我们呢?英国人并没有承诺他们将在这个情况下也保持中立。另外,如果我们不进攻法国,他们只是督促法国保持中立,可却不是保证。这这没有任何效用!”法金汉剥析着英国外交大臣格雷的诡计,最后肯定道:“陛下,俄国人、法国人、英国人都在想办法干扰我们进行战争动员,他们根本就是在给俄国战争动员拖延时间!” 完全理解英国人电报皇帝单手挥舞,无比愤怒的骂道:“骗子!撒克逊人都是一群骗子!都是一群骗子!!”旁边的将军和大臣们等着他骂完。他才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道:“马上动员!马上对俄国宣战!” 耶稣诞辰一千九百一十四年八月一日,神武三年六月初十,下午六点,德国正式对俄国宣战;次日上午八点,俄国对德国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开始…… 相对于欧洲局势的翻天覆地,远东局势却似乎是一潭死水,中日两军、中俄两军都因为雨季而难以动作。战争如此平淡,可各国的领事、记者,以及国会的反对党们。却都蛆虫一般因为欧洲局势四处拱动:协约国这边是要中华政府立即发表中立声明,并且中日俄三国马上进行和谈,以彻底杜绝中国倒向德国的可能;而德奥两国则催促中华政府按照之前的允诺,在这个月内就对俄国发起攻势,如果不然,那他们就将泄露潜艇机密;至于国会的国民党诸公,则想借此良机结束眼下的战事。 几帮人都找杨锐,可是总理府工作人员却回报总理休假不再北京,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正当这些人要抓狂的时候。谢缵泰出来把前面两拨人都劝了回去,协约国那边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和德奥结盟,但现在俄国军队还在中国领土,发表中立声明很不合适;而同盟国这边。他也拍胸脯保证,几日之内就会发起对俄军的进攻,只让两国公使乐乐呵呵的回去了;最后是宋教仁那些人,谢缵泰对他们的停战之议虽然一点也不赞同,但毕竟是议员大人,他只能是推说总理不在。无线电也无法联系,一切只有等总理回来再议。三波人打发完,他转身便给杨锐发电报,将京城里的消息一一汇报过去。 总理府倒是真没有骗人,杨锐确实是在休年假,从初十到十二连休三天。虽然战争中休假影响不好,但,这是在政府制度之内,再说,杨锐初九走的时候已经把大小事情都安排了一遍,让人找不到丝毫毛病。 其实也只有不明事理的人才会指着杨锐此时休假不当,以英国公使朱尔典看来,杨锐在德国对俄宣战当天离开北京实在是高明之极,要知欧洲风云突变给远东的战事带来了难得的转机,利用的好,中国很有可能不须再战就可使日俄两军退出中国。 公使馆会议室内,看着法国公使康德和刚刚从天津过来的俄国公使库朋斯齐,朱尔典说道:“先生们,杨竟成选择了一个非常巧妙的时机休假,我想要不了多少天,德国就会对法国和不列颠宣战,考虑到中国和德国的关系,如何使其处于一个绝对中立态度极为关键。特别她和俄国还处于战争状态,同时德国远东舰队还处于青岛要塞之内,这些都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正在进行的战争。” “中国人已经签订了密约,和谈也在继续,他们现在连日本都应付不过来,俄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俄国公使库朋斯齐完全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北京的,从彼得堡传来的电报,那个负责谈判的中国人已经被萨佐诺夫吓哭了。 “爵士,日本人什么时候可以攻占北京?”法国公使问道。前几天的交战,复兴军又后撤了一大步,现在双方的战线已经处于蓟县,那里离北京只有一百公里。“如果日本人拿下北京,那么一切的担忧都不存在了。” “也许很快,也许永远也攻占不了。”朱尔典说着模棱两可的话。现在这种形势下,他对日本人是不是应该拿下北京也犹豫了。如果不拿下,中国胜利,那么在欧洲处于战争的时候,她对协约国以及不列颠在远东的利益一定会产生威胁;可如果那下,协约国的虽然得到了保证,但日本壮大之后不列颠的利益必定难以保证。 乘着日本人不再,朱尔典说道:“文明世界无力顾及东方的时候,远东最好的结果是使中日处于停战状态,这样远东原有的次序才不会因为战争的结果而混乱。我想在次问题上,各国的利益都应该是一致的。” 朱尔典说话文雅,但话里的意思其他两人却是明白的,法国人点头赞同的时候,俄国人却道:“根据之前的和谈条件,俄国将获得外蒙作为补偿。我希望在这一点我们已经达成了谅解。” “是的,我同意!”法国公使说道。法国总统上个月赴俄的时候,外蒙问题就已经谈妥了,法国支持俄国吞并外蒙。 法国人回答的快,朱尔典却道:“贵国皇帝陛下还认为能拿到外蒙吗?” “当然!中国人不是沙皇陛下军队的对手,再说他们已经被日本人逼到了城下,急需从远东抽调兵力入关支援,他们一定会答应割让外蒙的。”库朋斯齐很是骄傲的道,俄军这一次终于在满洲找回了尊严。 “我的建议是俄国尽快撤出奉天省,以避免给他们撕毁条约的借口。”朱尔典再次劝道。“中国和德国的关系不是一纸条约就能束缚的,” “如果中国撕毁密约,那就远东军团将一直往南进攻,直到占领山海关甚至北京。”库朋斯齐说道,“这些黄皮猴子最终是一个威胁,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办法还是先让它们两败俱伤,而后再消灭他们,这样是最彻底的办法。” “库朋斯齐先生,杨竟成不会那么容易屈服的,俄国现在最好的选择是马上退出奉天省,而后把这些部队开赴欧洲。”朱尔典见俄国人如此自大,他的语气顿时严厉了起来。 不过这对已在战争中找回自尊心的俄国人完全无用,库朋斯齐闻言之后笑道:“爵士,这关系到俄国的利益,没有沙皇陛下的命令,在合约签订之前,远东军团不会撤退;如果中国人返一直拖延,那么我们将和日本人一起攻入北京。” 俄国狂妄自大使得朱尔典的聚会完全失败,对肉已入口的北极熊,要他再吐出来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他们不断胜利的情况下。在俄法两个公使走后,朱尔典马上起草电报发给伦敦,他希望伦敦可以出面调停中俄、中日战事。对俄国,最好的结果是马上撤兵,这样远东的局势才不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而对日本,他也认为应该结束战争,既然中日任何一方胜利都对不列颠不利,那么使两国停战,互相警惕消耗到欧洲的战争结束才是不列颠的最好选择。 除了认为远东应全面停战外,朱尔典还尝试性的分析了中日两国军队的情况,他认为日军的素质普遍比中国军队高,武器也很齐全,但是其人数、炮兵和新兵器的运用处于劣势;而中国军队,炮兵、新兵器较多,也善于运用,但是其士兵素质、训练、武器明显比日军差。考虑到两国部队的实际情况,朱尔典认为如果战争在秋天结束,那么一定会是日本胜利,但如果战争一直拖到冬天,或者明年,那么已经兵员匮乏的日本最终会失败。 己卷第八十章后院 朱尔典的判断其实就是基于英国随军观察团柏来乐上校的观察,他判断的不可谓不正确,但柏来乐上校看到的很多东西都是片面的。首先,复兴军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历练新兵,虽然不会再有十五公里三万人集团冲锋的极端做法,但是征召来的新兵全都上了前线,被炮火历练了一次,也正是因为都是新兵上阵,柏来乐上校才认为中国士兵素质很差; 其次,复兴军一直在克制反击,对日军的进攻基本是被动挨打,如果侧翼被迂回攻击,为了节省炮弹,被突破后往往是调新兵部队去填补缺口,可日军进行迂回的部队全是正规师团,一个日军兵需要三个甚至四个新兵才能对付,很多时候是整旅整旅的补上去,结果便是整旅整旅的被消灭,但一个旅打光,马上又有一个旅顶上,三到四个旅填进去之后,进攻的日本师团势必伤亡殆尽,完全丧失了进攻能力。 田忌赛马的做法是用海量的炮灰去消耗日本精锐师团,只要将直隶方面的十二个正规师团消耗光了,那之后的反攻就好打了,可这样的交换比极为难看,东北战区中日的交换比基本在一比一点二五左右,但在华北,交换比完全颠倒,有些战斗居然能打成三点五比一。 在这个战术战略思想完全崇尚进攻的时代,没有哪一国的将领会用弱兵去对抗敌人的强兵,他们总是把最精锐的部队防在最前面,而实力最差的部队防在最后面,是以洋人对东方式的换子策略根本无法想象。 洋人想不到,身为东亚人的日本人还是能感受得到的,井口省吾战死之后,第10师团的师团长松川敏胤中将在本师团遭遇复兴军新兵部队那种没有止境、不顾伤亡的连续攻击之后,带领残破的第10师团败退路上,他就恐惧的给支那军总司令大山岩阁下写信。 在信中,他除了反复提到支那军无穷无尽的人海攻击之外。他还判断支那总参谋部在使用田忌赛马之策:不断用新兵部队白刃冲锋消耗以己方正规师团,正规师部队则休整待命,一旦己方正规师团消耗到一定程度,那就是支那军反攻之始。 松川敏胤中将毕竟是儿玉源太郎看重的参谋。他完全看透了复兴军总参谋部的谋算,可看透又能怎么样呢?日本只有二十五个正规师团,虽然已经将留守本土的两个师团调出,可辽东面对强势的支那东北军,那边必须要有十三个正规师团驻守。如此就只能是十二个正规师团在直隶进行决战。这十二个师团已经被消耗了不少,第7、第9、第15、第13四个师团本就在杨村首战里损失严重,而雨季前的战事中,第6、第10两个师团被打残只剩下几千人,其余如第4、第14、第16、第17也都不满编,而从辽东那边调来的第18、19两个师团,本就鏖战半年,虽经补充,但新兵的素质极低。 战争打到现在,主力师团虽然比一开始多了四个。但总兵力却没有比之前多多少,十二个正规师团,能战也就十五万不到,虽然国内后备师团除了留守本土的那一个半、朝鲜的两个都抽调了上来,整个直隶派遣军人数在三十二万余人,但军队的战斗力反而不如雨季之前。 造成这个现实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预备不足外还有就是预备役体系建设失败。不过在山县有朋以及现任内阁首相桂太郎的宣扬中,这种情况完全是由于那些软弱的政治家、议院里的非国民造出的,不然陆军战前早就编练了二十五个正规师团,战时也能顺利扩充二十五个后备师团。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真正在前线作战的,只有战前编练的十九个正规师团以及十八个后备师团。 在日本内阁辟谣和解释之后,愤怒的民众顿时把矛头对准了指向了在桂太郎上台之初的反对党:立宪政友会党员尾崎行雄、立宪国民党党魁犬养毅、报纸记者、学者,以及这些人身后的财阀势力。战争期间。军阀显然不敢明太过得罪财阀,但在爱国民众的愤怒攻击中,东京朝日新闻社的记者本多精一被打死,时事新闻社的石河乾明身受重伤。 虽然死了人,但肇事者因为是集体民众,且这些人的靠山财阀。因为被揭露战时还在和支那做生意,所以案件最终不了了之。经此一事,财阀们除了向西园寺公望告状之外,只得任由大正和长州藩联合起来为所欲为,几次增税案和债券案都在国会顺利通过。 不过打战钱只是胜利基本之一,日军兵力不如人,战术不如人,再加上战略决策失当,纵然有俄军相助,战事还是没有太大的进展,唯在天长节攻势中,不顾伤亡的日军用了四万人伤亡的代价前进了四十公里,使得民众的不满消解了不少。 此战过后,直隶派遣军参谋长准备等天气晴朗、道路可行时,将调动蓟县防线的日军南下占领宝坻,以威胁杨村守军侧后的武清,届时守军只能退守廊坊一线,此地离北京已在五十公里之内,在此再一次猛攻应该就能推进到京郊,而同时东线也配合进攻、交错前进,争取在冬季之前占领北京。 直隶派遣军计划已定,他们正在积极准备时,接到天津总领事松平恒雄所转达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关于中日停战的劝告,东京内阁的诸人因此产生了分歧。 “英国人无非是害怕我们胜利之后彻底占领满洲、东蒙、北支那等地罢了。”首相桂太郎看过电报州断言道:“两年前我去欧洲独国时,就希望能和独国结盟,一起对抗英米白畜,只是因为日英同盟无法实现罢了。现在欧洲独国已经向露西亚宣战,今日又向比国发出过境通牒,因此佛独两国必有一战;英国则有可能会在一开始严守中立,但若欧洲战局独奥两国占据上风,他们也会对独国宣战。 现在欧洲列强已经无力干涉远东的战事了,唯有米国会对我们指手画脚,但是巴拿马运河还未正式通航,米国海军暂时不能全力支援支那。现在支那站在同情德奥的立场,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开拓时机了,所以决断不能停战。” 桂太郎野望之后,却不见在座诸人兴奋。他激动的脸立即拉了下来,他看着欲言又止的海军大臣八代六郎道:“八代阁下,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阁下,根据可靠消息。巴拿马运河这个月就会正式通航。米国海军大西洋舰队离东亚又近了两千海里。支那如果战败,米国人一定会介入调停,米国海军主力也会调往太平洋以示威慑。”八代六郎说道。他的发言顿时让在座的几个人吃了一惊,七年前米国太白舰队到访横滨,当时的阵容把全日本都吓了一跳,这不由的让想到了清国当年的定镇两舰,只不过米国不是清国,无畏舰出现之后从南卡罗来纳号到内达华号,共造了六级共十二艘无畏舰,最可怕的是米国造舰的势头一点也没停止。估计要不了多久,日本海军就会被其甩的远远的。 微微的沉闷了一下,桂太郎问道:“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我是说阻止米国干涉日支战事,特别是占领北京之后的和谈。” “占领北京之后支那就会和谈,这是参谋本部的消息吗?”八代六郎问道。想到几亿日元的军费就这么没了,作为海军大臣的他很是不甘,陆军真的全是马鹿。 “支那自称是后明,上一次停战谈判他们也说什么‘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只要占领北京,那就能抓住支那皇帝。”陆军大臣木越安纲见他质疑桂太郎。不由抬出来辩驳。 “呵呵,原来陆军的计划就建立在杨氏的一句话上。”八代六郎笑道。“不说支那不是后明,就是前明他们的皇帝也曾被瓦刺俘获过,可结果又如何?现在支那的皇帝说到底只是一个象征。朱氏兄弟众多,到西安再立一个皇帝又何妨?以为支那皇帝被俘就会求和之人,简直就是帝国的罪人!” 八代六郎最后一句话说的极重,木越安纲站起来大声喝道:“八嘎!不是海军马鹿害怕支那潜艇,北京早就拿下,战争早就结束!还有。支那潜艇现在在华东一带活动频繁,如果有潜艇进入渤海影响物资海运,海军就是帝国的国贼!” 海陆两大臣对骂,一个罪人一个国贼好不热闹,桂太郎见此唯有起身大喝:“住嘴!”他环视诸人之后才道:“不打败支那,帝国在满洲的权益就无法保证,朝鲜也会被支那和米畜夺走,帝国很快就会变成二十年前的模样。诸君,你们甘心帝国回到以前那种模样吗?这二十年来、这几十年来,帝国的牺牲换来的土地能轻易的失去吗?” 桂太郎义正言辞,把诸人都问住了。米支联合是帝国最忌讳的事情,虽有日英同盟,但是对于英国来说,帝国已明显是个累赘。支那现在在杨氏的领导下蒸蒸日上,现在不开战那估计到等了第三次日英同盟到期之后,支那就会进攻朝鲜。那时候的支那就不是现在的支那了。 “北京是支那的首都,如果杨氏不和谈,那我们占领之后就复辟清国,立傅伟为帝,淮河以北为清国,淮河以南为明国,这样才最符合大日本的利益。”桂太郎说着自己的计划,他看着诸人不太相信的目光,很是自豪:“清国能支持一年就支撑一年,能支持两年就两年,我们并不是要扶持清国多久,我们只要支那不停的陷入内乱,几年后我们也可以扶持其他人,比如孙汶、比如段祺瑞、比如梁启超,谁能给支那现政府添乱,那我们就扶持谁。 在整个东亚只能存在一个强国,要么是帝国,要么是支那,现在是我们走在前面,支那则奋起直追,如果不让支那陷入混乱,那么最终胜出的会是支那。支那严复曾说,物竞天择,优种战胜劣种,强种战胜弱种,我对此深以为然。诸君,日支此战是第二次国运之战,此战我们若胜利,那支那将彻底沉沦。而帝国则愈加昌盛,如不是,那帝国国运不再。” 首相桂太郎话说完原本受英国影响希望停战的诸人也深深沉默了,杨氏当政之后。支那一日好过一日,想想现在漫山遍野的复兴军,真是要等到十年后那日本还能胜利吗? 诸人深思间,外相加藤高明不合时宜的清咳了一声,而后道:“阁下。英国的建议只是驻清公使朱尔典一人的观点,并不能代表英国政府。独国很快就要入侵比国,英国如果遵照1839年签订的伦敦条约,那么明天或者后天他就会对独国宣战。 欧洲的战争按照惯例米国人是不会加入的,昨天纽约华盛顿等地的报纸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评论欧洲的战争,在英国对独国宣战之后,米国很有可能马上宣布中立。如果米国中立,我们则以日英同盟的身份也对独国宣战,并且马上加入协约国,那米国就没有办法和帝国开战。因为他已经宣布了中立。这样能在最大程度上防止米国干涉日支战争。” 加藤高明一番绕口令似的解说,最后得出一个要马上加入协约国以阻止米国干涉的结论,在座的诸人一时间都在想这件事情的利弊,而想到独国远东舰的海军大臣八代六郎说道:“独国在青岛有远东舰队,一旦宣战,那么这支舰队英国就会要求帝国海军消灭。” “是的。独国的远东舰队实力不是很强,驻守青岛的独国陆军也不太多,只要能打败独国远东舰队,我们就可以登陆占领青岛乃至能个山东。”加藤高明补充道:“占领山东之后可以沿着胶济铁路往济南推进,现在支那各地空虚。现在既然对独国宣战,那么山东完全可以登陆并占领之。” 加藤高明之前的外交分析还好,但说道军事却不是那么回事了,现在在支那是兵力不够。要再分兵的话,那北京不知道何时才能占领。 “那马上通知英国,向格雷爵士表达我们与英国共同作战的决心!”桂太郎没有理加藤后面建议,直接采纳了前面那个,“海军马上进入战备,准备消灭独国远东舰队。” “嗨!”海军大臣八代六郎起身道。 “加藤君。我们加入了协约国,支那会加入同盟国吗?”桂太郎忽然想这个问题。“要是支那加入同盟国……同盟国能胜利吗?” 桂太郎是想得深了,一句话好几个问题,加藤高明想了想摇头说道:“照例支那是不会加入同盟国的,毕竟现在欧洲战局不明。但是杨竟成此人做事难以用常理度之,看此人崛起也就十二三年,能有此成就,除了实力,运气也是非常重要的,他每一件事都好像…都好像踩着命运的节点上一般。” 加藤高明说得玄乎,且有些词不达意,但桂太郎却沉思起来,欧洲大战,杨氏会怎么想呢? 桂太郎暗自揣测的时候,杨锐此时正在颐和园内。他休假也没有远行,只是来了这里。此处除了风景好,再则是总参因为保密的关系也搬到了这里,他们要等西山指挥部落成之后,才能有一个真正的家。 夏日里依山傍水的颐和园极为凉爽,加上四处风景俱佳、无人烦扰,杨锐在这里可都要忘记日子了。他想如此,但如今风云交汇之际,他想歇也歇不下来。自德国对俄宣战以来,海内外各处的电报都不断,这些人来头一个比一个大,而且还有几个是怠慢不得的,所以李子龙还是把电报送了过来。 这些当中来头最大的是美国总统威尔逊,他在例行问候之后就是询问战情,最后说到欧洲的局势,他殷切建议中国和美国保持一致,对交战双方采取中立,这样德国亚洲舰队就只能离开青岛,从而不把欧洲战火引向中国。 除了威尔逊,还有华尔街的摩根、美孚的洛克菲勒、德皇威廉、王季同、钟观光几个,这些电报杨锐看后都没有立即回复。他是想等十三那天英国对德宣战之后才表明中国的态度,而现在则是躲在一边看看整个世界局势是不是还是按照历史那样发展。 漫步在颐和园昆明湖边,一直跟着沉默良久的谢缵泰忍不住问道:“竟成,德国今天占领了卢森堡,还对比利时下了最后通牒,法国也已经动员了,就不知道英国人会不会准时七十多年前的伦敦条约了,如果履行的话,英国明后两天就会对德国宣战。 欧洲列强间大战,议员、舆论都议论纷纷,很多人认为我们应该加入其中一方,如此也好借宣战收回些权益,最少也可以不要再向他们赔款。国内如此,各国公使也急着要我们表明立场,英法等国要我们站在中立,德奥则要我们马上进攻俄国,不然就威胁云云,我们该怎么做?” 谢缵泰缓缓的说着外交的局势,其实这些杨锐都能想象的到,可这些都不是关键,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历史有没有改变,只有等英国宣战,他才能确定第一次世界大战是真的打起来了。 “我们啊,不中立,也不交战,等时机成熟之后就宣布自己为非交战国。”杨锐笑着道。“同时俄国那边要求其在二十小时开始撤军,五天之内撤离辽宁,十五天之内撤出中国,要不然我们就要发起进攻,将其逐出东北。” 两个决定都是出乎谢缵泰意外的,他道:“竟成,这好吗?非交战战国和非中立国可是有极大的不同啊!还有俄军那边,看佩忍那边的消息,俄国人不吞下外蒙是不会撤兵的,真要打俄国,可我们之前不是要先打日本吗?” “这没什么不好的。俄军处于平原地区,一直胜利已经骄傲自大,就是给他们半个月时间他们也不会撤的,趁其疏忽大意时,先把这二十万人击溃消灭,也好给德国那边一个交代,另外还可以让他们免除后顾之忧,打的更顺利些。重安啊,你要知道,现在的战争可是影响以后几十年甚至时上百年世界格局哦。”杨锐背着手,看着平坦如镜的湖面说道。 “至于交战国和中立国,其实都差不多意思,最大不同的是,如果我们宣布中立,那么德国的远东舰队就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驶离青岛,日本人就会想着办法去消灭他们……”杨锐说着说着就没下文了,不过谢缵泰也么打扰他,他知道杨锐必定又在想什么要紧事情。 杨锐想的东西其实并不复杂,随着总参的报告,他已知在一到两个月内,中国国内除了租界和旅顺要塞,俄日两个军队都会被消灭或者俘虏,自此战争就移到朝鲜和台湾,朝鲜是和美国人约定的,而台湾则是另外的。他无法确定拿下台湾后美国人是不是还是支持自己。因此,为了持续得到美国的支持,他认为不但日本海军不能有太大的损失,第三次英日同盟结束之后,两国最好是再次续约,如此太平洋上中美对阵英日,中国才能继续获得美国的支持。 不使日本海军损失太大,自己是能控制的,首先是命令潜艇部队和空军只能击伤不能击沉日本海军主力舰;而后是不能全面轰炸日本,也不能对日本实施极端封锁,以使其在一战中多挣些钱,如此才能有钱扩军造舰,当然,陆军也有可能重建,但龟缩于日本本岛的鬼子更需要扩的是海军。 日本海军扩军可以通过这两条保障,但英日同盟要想维系那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首先要日本在一战中确实帮了英国大忙,念及旧情英国人不会像历史上那样抛弃他,再则是中国在一战后要对英国表露一些战意,让他无法抛弃日本这个打手。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英日、中美对抗的格局能维持到下一个英日同盟结束,可是真的能实现这个结果吗?杨锐不知道。他只是预感一旦英日同盟不再续约,那么压力顿减的美国就要干涉控制中国内政了,马汉的海权论可是把太平洋当作美国后院的,不控制中国华盛顿和华尔街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吧。 己卷第八十一章前提 盯着昆明湖的湖面不知道过了多久,杨锐忽然开口问道:“重安,好累啊!” “啊!”谢缵泰很是懵懂的啊了一句,他搞不明白杨锐何出此言,欧洲大战终于在期盼中开始了,复兴军也终于熬到了反攻的时候,杨锐却感叹好累,他闻言之后难得的开玩笑道:“竟成不会是晚上太过操劳了吧,要不我介绍个老中医给你开个方子壮一壮?” “哈哈,哈哈哈……”谢缵泰说的这么有趣,杨锐猛然间笑了起来,回头问道:“怎么,你试过感觉很有效?” “我…”谢缵泰一下被套进去了,他可是基督徒,十八岁就成了婚,老夫老妻哪像杨锐和寒仙凤这般恩爱,他每次自后院找杨锐的时候,都能发现他和寒仙凤之间即便对视也能碰出火花来,“竟成,不说别的了,现在关键时刻,马虎不得啊。” “我们的那些要求德国人都同意了吗?”杨锐终于正色起来,思维也跳出了难解的太平洋局势,问起当下的情况来。 “大部分答应了,可关键是要我们进攻俄军之后才会许诺。”谢缵泰道:“我们不宣布中立,还消灭远东俄军,英法一定会将我们看成德国的准盟友。” “那法国那边呢?你跟法国公使谈判的时候,没把天字号的那些报价单给法国人看看?马上就要开战了,炸药、弹药、猪鬃、各种矿石,他们可是要的吧?”杨锐再道。 “我提过了这个意思,报价文件他是接过去了,但是法国人表示国内能满足战时所需。”谢缵泰道:“我看法国人还是信不过我们做出来的东西吧。” “那看来还是先打疼俄国再说。”杨锐一点也不着急,现在军用物资的价格还没涨上来,真要是签了大单,后期反而不好涨价了,“我饿了,回去边吃边聊吧。” 颐和园虽是皇家林园,却无常驻的厨子。杨锐这几天都是跟着总参那些人搭伙,虽然这是全国最高界别的军事部门,但伙食也不似海军那般讲究的平时也要吃牛排红酒什么的,其完全是中式自助餐。菜肴都是时令蔬菜,很平常的东西。每到用餐的时间,勤务人员便拿着餐票,去食堂打好饭菜送至住处。 两人回到乐寿堂,饭菜都已经上桌了。吃了几口菜之后杨锐说道:“英法不会认为我们是德奥的准盟友的,我休假结束后,雷奥将辞职不再担任复兴军总参谋长一职。” “哦!是这样吗?”谢缵泰放下了筷子,对此倒是很关注的,“这是你要求的,还是雷奥自己提出的。这样的话英法虽然放心了,可德国那边……” “所以我们要马上进攻俄军。”杨锐解释道:“而你就要他们解释,雷奥辞职不辞职都不会影响我们和德国的友谊,并且中国人做总参谋长一样可以痛击俄军,还不会引起各国非议。总参谋长一职只是形式。打不打俄国人才是实质。” “我明白了。”谢缵泰点头,虽然对此有些惊讶,但他相信德国人会接受的,“可就是这件事情不能大张旗鼓,要不然……” “我们不大张旗鼓,英法也会大张旗鼓的。他们不是一直说复兴军就是德国陆军的分支吗,现在总参谋长不再是德国人,他们高兴都要来不及,这最少说明我们是真的不想和德国结盟,而不是空口白话。”杨锐把杯中的酒一言而尽。而后叮嘱道:“我们这就相当于中立了,所以你跟法国人讲完这件事情别忘记问他们要补偿。” “补偿?要什么补偿?”谢缵泰又有些迷糊了。 “合成氨炸药啊、更轻便的无线电啊、拖大炮、装辎重拖拉机啊,防止传染病的DDT啊、这些都是好东西。弹药也可以顺带买一些,反正是先试试。试的好了下次再买。还有法国士兵都在穿红裤子,好像巴不得早些投胎似的,迷彩军装他们是一定要的,皮鞋、钢盔也可以带一些去看看效果嘛,战场上脑袋上多个东西挡着,那存活的几率……”杨锐再次把话题转到了贸易上。有些唠唠叨叨,几年准备,军火可是一战挣钱的重点,今天因为刚投产产能还没有上来,但等到明年后年,那产量就不得了。 “竟成的意思是说,要让法国明白,想使我们不偏向德国,那就要买我们东西?”谢缵泰终于有些明白杨锐的想法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再说那些东西的性价比没得说,货好价廉,谁买都不吃亏。中日之战,德国是知道了弹药的消耗有多么惊人的,可英法俄都还不知道啊。他们虽然自己有军工企业,但这些企业要增加产满足前线所需是要很长时间的,全世界就只有我们的军工厂处于战备状态,这个月大仗打完,越来越大的产能总是要有地方去吧。”杨锐道。在工部的计划下,一战时政府主要挣钱的项目是军火、钢铁、造船、制药,以及与军事有关的农矿产品,尤其军火是重中之重,为了能生产足够的炮弹,几次追究预算下,直到上个月最后一批机器才从青岛上岸,要到明年年中,各类相关工厂才能建完,后年产能才能到达最大。 “我会尽力向法国人争取的。”谢缵泰道,他已经能完全把握面对洋人应该唱什么戏了。 谢缵泰走后,杨锐接下来找的是雷奥。从俄国总动员开始,他就不再关注中国战场的战事,而是在屋子里挂起了欧洲地图,对于杨锐提出的辞职,他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不过希望杨锐不要对德国开战,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要求。 到了雷奥住的夕佳楼,杨锐就看见他的养女丽贝卡在落下踢毽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杨锐倒想自己的独苗儿子了。在副官的带领下,他很快就上了二楼,这里是雷奥自己的作战室,受杨锐影响,屋子的墙壁上挂满了地图和备忘小纸片,雷奥就坐在屋子中央瞪着地图,目光落在和比利时交界的法国北部。 “怎么。你不放心小毛奇啊?”杨锐进门之前就屏退了旁人,看着木然的雷奥说道。 “我对他,一点,一点也不放心!”雷奥说的很是肯定。目光一点也没有偏转。他是知道施利芬计划的,而对杨锐,因为战争已经开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看着他见自己来了毫无所动,杨锐气道:“德军就是占领了巴黎也赢不了战争。” 他这么一说雷奥倒是回过头道:“为什么?巴黎是法国的工业中心。它的北部是法国的工业重地,占领巴黎之后,法国只存在很少的工业……” “即便占领整个法国,他们也不会投降。英国人一定不会看着德国统治欧洲的,而美国很有可能参战……”杨锐把怀里藏着的二锅头拿了出来——丽贝卡快十岁了,对雷奥的一些事情也管了起来了,酒她看到一瓶酒就倒光一瓶,真是个又倔强又可爱的孩子——大喝了一口酒后递给雷奥,杨锐接着道,“当初美国独立战争得益于法国军队。拉法叶侯爵是每一个美国人都尊敬的;而且不要忘记,在美国人眼里,德国是专制国家,法国是民主国家,专制的德国占领民主法国一定会激起美国人的愤怒和同情,即便美国不参战,美国马仔也会源源不断渡海过来为自由而战。” “你的意思是说德国无论如何也胜利不了?”雷奥接过酒却没喝,和最爱的酒相比他更关注德国此战的命运。 “也不是。”杨锐摇头,“德国和中国不一样,他工业化程度高。很多东西不能自给自足;现在的堑壕式战争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或者合适的战术,那么战争必定会长期化,对于连粮食都要进口的德国而言。一旦封锁北海,那么就会逐渐失血而死。所以说,陆地上战争并不能决定战争的胜负,真正的决定德国是否能胜利的关键在大西洋上。如果德国帝国海军能奇迹般能消灭英国皇家海军,那么德国就能获得胜利,如果不能。那他最终会失败,不管他占领法国多少地方。” 海军雷奥是不懂的,他听杨锐一席话最后只能干瞪眼,“撒克逊人的海军几乎要比德国多一倍,帝国海军怎么能打赢战争?” “那就和皇家海军同归于尽!”杨锐声音无比坚定。“或者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不顾伤亡主动选择和英国皇家海军决战。一旦英国皇家海军损失严重,那么他就再也无法维持世界霸权。欧洲战争只能使英国投降或者同意和谈,才能在不损害德国的前提下结束。” “杨,这不可能。帝国海军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处于绝对弱势的情况下,皇帝和有理智的海军将领是不会同意它和英国皇家海军进行决战的。”雷奥说道。 “占领巴黎,协约国还有全世界的工厂帮其生产弹药武器,有广大殖民地的炮灰前来送死,还有美国热血马仔来法国报恩并捍卫自由;而德国只能靠自己生产弹药,靠每一个德国人亲上前线,七千万人口,再庞大的工业,也总有衰竭的一天,而这一切都在于海上封锁。”杨锐侃侃而谈,气势恢宏,“对于德国来说,陆军才是欧洲霸权之本,但对英国来说,海军是他们的命脉所在,用德国帝国海军和英国的主力舰队同归于尽,怎么说都是划算的。 雷奥,你相不相信,如果帝国海军不和英国人在大西洋上拼光,那么等待他的命运将与北洋舰队毫无二致,它们将在港口里被英国人俘获,而后战胜国为分配这支海军开始吵闹,当然,他们最终会谈妥的,英国人一定是拿大头的、法国次之、美国如果参战则是第三、意大利第四、日本人第五,还要那些仆从国,也会……” “够了!杨。”雷奥痛苦道,虽然他不喜欢德皇,但他不是不爱德意志,“该死的威廉皇帝会把一切搞砸,他对海军那么的痴迷,怎么可能同意拿它去和撒克逊人同归于尽?” “那德国就一定会失败!”杨锐说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出动潜艇,全面封锁英国和法国。让他们无法从殖民地获得物资,但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如果潜艇遵守国际公法,那么他们就要先检查货物之后才能将其击毁,可潜艇本身依靠就是在海底不被别人发现而生存的。现在因为要检查货物,他的隐蔽性就无从谈起,另外英国人如果用武装商船假装成普通货船,只等潜艇上浮之后突然开炮。呵呵,这就好玩了……” “这是公然违反战争法!”雷奥气愤道。 “可谁知道呢?南非的集中营难道就没有违反战争法?世界上那么多国家,要挑出一个最阴险无耻的,除了英国还真难找第二个。”杨锐反问,“发现英国人如此卑鄙的潜艇早就沉入了冰冷的大西洋海底了。所以。潜艇真正正确的用法就是无限制潜艇战,规定哪一片海域商船不能进入,只要进入一律不经警告击沉。”他说到‘无限制潜艇战’目光顿时锋利起来,“可无限制潜艇战又带来一个问题,如果英国人用美国商船运输军事物资,甚至是用美国邮轮运输军事物资,那么就会激怒美国,而激怒美国就等于开战,所以最终还是会输。 如果能在美国没有动员起来就进行无限制潜艇战将英法彻底围死,那么美国人也就是叫一叫罢了。最多是断交,可这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美国民众要改变孤立主义思想,要真正全面动员,没有两年是不可能的。如果等美国军工企业都满负荷生产了,民众也决心参与欧洲战争了,此时再实施无限制潜艇战已经晚了,美国人很快会宣战并立即漂洋过海赶到法国。这个时候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杨锐言及于此,也就没说下去了,他相信在施利芬计划没有失败前德国人是不可能让帝国海军和英国人全面决战的,同时潜艇战也会遵守英国人制定的国际法。虽然如此。他还是希望德国公海舰队能战沉在大西洋而不是自沉于斯卡帕湾;而无限制潜艇战,现在德国比历史多了五十艘成熟的小型远洋潜艇,如果能早一些实施无限制潜艇战,那么其毁灭的商船将成倍增加。这样的话,钢铁和船价猛涨的同时,一战将打更长时间才能结束 一个下午的时间,杨锐都和雷奥在兵棋推演欧洲战局,不断的试验中,雷奥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按照中日战争堑壕战的数据,西线战场将会变成一场静态战争,横贯法国北部的堑壕将是两军真正的战场;至于东线战场,若以中俄战争的各项数据为基础,俄军将不堪一击。不说其俄军的数量和素质,就以情报局搜集来的俄国军工产能看,俄军根本没有足够弹药进行长期战争。 把杨锐的观点和那些情报局弄来的数据郑重的记录好,雷奥说道:“杨,谢谢你!” 杨锐此时已经站在屋子外了,夕佳楼本就是看日落的最佳之所,落日之时晚霞满天,昆明湖面波光粼粼,金光一片,在北京确实少见这样的风景。他听得雷奥说谢谢,没有回头却道:“不要谢我,我只是想多卖些商船军火什么而已,德国打的越好,我就越能赚到钱。”杨锐一点也不避讳把军火卖给英法,天字号虽然挂着朱宽肅的名头,其实就是复兴会的会产,开国前的会员、士兵、烈士都发有记名股票,而雷奥这班德国人也有不少,既然欧洲开战,那大做生意是肯定的,很多东西不可能有钱不卖。 “甲号药能授予德国国内的工厂生产吗?”雷奥对杨锐说的买卖很平静,他只是希望那种药能用在德国士兵身上。 “当然!”杨锐很肯定,“只要德皇不要那么小气就行,我们派驻德国的技术人员将会在德国建设几家大型的制药厂,确保每一个德国士兵都能用上他。只要能在可行的范围内帮助德国,我都会全力去做。对了,装运新式飞机的商船今天应该已经到了德国,有它们在,战场的天空只会是德国的。” 如果严格遵守国际法,中立国是不能以任何方式将军舰、弹药或者任何作战物质,直接或者间接交给交战国的,但非交战国则允许如此。中国不是美国,还没有既卖物资给协约国,又卖物资给同盟国的本事。如果不需要对日本进行全面封锁,那么买来的那一百五十艘德国潜艇,或许可以卖回五十艘给德国人,若是这样,那英法有得乐了。 杨锐说完战场的天空两人就沉默了,他说的这些、做的这些雷奥都是明白的,站在中国的立场,欧洲战争只是殖民者的自相残杀,德军战力越强、打得越好,英国俄三国削弱的就越厉害,而中国就能从被束缚压迫的境地里逆转处境。虽然不知道杨锐会在战后怎么做,但料想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应该把杨锐提到的这些观点和情报尽快送回国去,雷奥想着下午那些话,他心中有一些急切,但一想到赢得战争的希望是在海军身上,他就觉得无处使劲,那不是他能影响得了的,海军只是皇帝的私人玩具,如果这些玩具都战沉在大西洋里,该死的威廉一定会大叫大闹…… 夕阳之下两个人都抽着烟,享受着落日时分天地间难得的静谧,只是其中一个人神色凝重、浑身僵硬,只觉得壮志难酬;另一个人则怡然自得、神采飞扬,宛如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等待天际完全昏黑,总参的贝寿同和徐敬熙找过来时,两人才回到屋子里。 带着厚厚报告的徐敬熙来的时候估计走的急,灯光下满头大汗,他和贝寿同是来找杨锐的,万历计划的最后一个阶段马上要施行,具体的作战计划也递交给了杨锐,在命令下发到部队前,他们需要知道先生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看着拿起记事本的两人,杨锐挥手道:“先不说作战计划吧。先说说总参长的下一任人选。” 杨锐如此说,只把两人吓了一跳,可见旁边雷奥微笑的点头,他们又把目光转回杨锐,“我和雷奥都认为下一任总参谋长只能在你们当中选一个,季眉做事稳重、思维慎密,惺初呢,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以未来十年、十五年的情况来看,复兴军是守成的,所以目的决定选择,前面十年十五年季眉为总参谋长最好,但是十年十五年之后,世界局势怕又要混乱,潜心发展的我们总是要亮一亮爪子的,所以第三任总参谋长由惺初来做为好。” 看着两人的神色有紧张变为放松,杨锐笑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们要是觉得不合适,那也可以换换!” “不用,不用。”徐敬熙和贝寿同齐声道,说完又想到自己对先生的任命一点也没有推迟,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会不好意思也是因为在杨锐面前还自认为是个学生。杨锐见此还是笑道,“好!有志气。”不过说完之后就严肃起来,“不过你们还要注意的是,不管谁任总参谋长,复兴军存在目的千万不能忘记。这对外很好理解,保家卫国嘛;可对内就难理解了。我要说的是,复兴军不是富人的保镖,也不是某一个人——这也包括我、某一群人的私器,它只为保卫中华现有政治制度而存在,或者更确切的说,它只为保卫稽疑院而存在。若有人敢非法的、暴力的推翻国家现有制度,借助武力以各种堂而皇之的理由颠覆现有一切,那他就是复兴军的敌人。 现在国家初立,民心一心求富求强,除了那些扶不上墙的士绅,一心投靠洋人的买办,妄想着民主共和的孙汶、吹鼓着儒教治国的康梁,国内还算太平,但等打赢了日俄,、收回了失地,国家开始全力发展经济时,就会有越来越多问题暴露,毕竟农业国变成工业国不是那么简单的。光怪陆离、纷纷乱乱中,军队此时就更要明白自己的立场,明白自己守护的是什么。千万不要善心作祟,好心办坏事,须知罪恶才是人类繁衍之前提。” 己卷第八十二章要是 三天短暂的休假,却似乎过了三年,整个世界让人都不认识了。报纸上不再讨论中日战事,全说欧洲开战。那些西装客们,这几日一日比一日哀愁,眼见着西洋人不在,就担心东洋人这一次怕真要吞了东北;而那些长衫帮,则对此幸灾乐祸,大呼报应不爽,全认为西洋人自己斗再好不过,没有西洋人撑腰,东洋人此战必败。 西装客一般只在租界、番菜馆、咖啡厅出入,而长衫帮素来都逛戏院、茶馆,两者平时倒无牵扯,唯在各大报纸上,两派人辩论的厉害,一个之乎者也不断,一个洋文国语混杂,一个说洋人野性未去,自相残杀之事实乃不可避免,另一个说战争创造繁荣,更何况此乃帝制对民主之战,并预言民主必胜而专制必败。 报纸上都是这些乱七八糟东西,杨锐看着就想笑,倒是中华时报和帝国日报上专门开了欧战专栏,看样子是想做一个长期追踪报道,正以为帝国日报何时这么牛的时候,他最后看到新闻最后的一行小字:‘华新社记者维也纳报道’,也就了然了。 就对外信息收集而言,整个中国有四套系统,一为正式的外交系统,二位令人生畏的情报局系统,再是半官半商的商情局系统,最后就是华夏新闻社新闻系统。自路透社四十年前在沪上建立远东分社以来,全世界转入中国的新闻都被其垄断,新闻封锁看似无害,但对思想的潜移默化有着极大作用,是以开国之后杨锐就特别叮嘱礼部王小霖要把华新社建好,不要人云亦云的抄别人的报道,重大事件必须要掌握第一手资料,更要有自己的观点,如此才能让读报之人信服其权威和公正性。 欧洲大战是世界大事,华新社上个月就开始追踪报道斐迪南大公遇刺以及葬礼之事,之后一些事件也频频见报。只等德国发出双重通牒时,读者们才猛然想起事情的缘由还在那次刺杀上。帝国日报新挖来的主笔黄远庸下笔虽简,但靠着华新社的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极为通透。特别难得的是,他的文笔还带着些感情,至始至终在为斐迪南公爵哀鸣: 在他笔下,斐迪南公爵是一个极为开明、温和的皇位继承人,他从来不想对斯拉夫人动武。反而想给他们完全自治的权利;他这一次之所以去萨拉热窝巡游,不是去对塞尔维亚示威,而是想在结婚周日给公爵夫人苏菲亚一个‘并肩而立的尊严’——公爵夫人按照家世根本就配不上斐迪南公爵,更配不上皇储继承人,在奥匈皇帝皇室反对之下,公爵为了娶其为妻,不得不作为诸多让步:公爵的子女不能继承其爵位和财产,同时在任何正式场合,公爵夫人都只能站在其身后。这一次,公爵只是想让夫人和自己并肩坐在敞篷车上。却不想…… 黄远庸报纸上说那些东西杨锐是早知的,但同车回京、也开始看报的寒仙凤却是第一次知道这样一个凄婉的故事,联想到自己的身份,再想到自己一直都未生养,她默然间忽然掉了泪,泪滴触手间又怕男人看见,她只好转过头偷偷抹去,而后微笑起来。 车队到西直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此时城门刚开不久。守卫的巡警看着车队的标志立忙挺胸敬礼,再又目送着车队入城。等车队入城看不到了,几个卫兵才欢喜的嘀咕道:“这下好了,总理回京了!” 几个人嘀咕间。身后刚到的队长却一个巴掌拍到他们后脑勺,“总理大人什么时候走过,别瞎嘀咕,干好自己的活,别把东洋探子放进来了。” 清晨内城的街道有些冷清,除了巡逻的警士极少路人。车队压着平整的柏油路,轻快回到了总理府,吃过早饭,七点三刻的时候,李子龙把这几日的简报放下,告诉杨锐各部的官员都已到齐,马上就可以开会了。 外交上的事情再怎么大在杨锐看来也不急于一时,倒是商业上的事情是大事,他就怕万一下面的人犯糊涂,跟洋行、买办签了个定死不涨价的供销合同,那可就是冤枉了。来到银安殿会议厅,杨锐看见杜亚泉就问道:“秋帆,商部那边下文了没有?通知各地公司、商民不要和外人签长期定价合同了吗?” “下了文,是在三天前急电全国各县的,这几天七成五的县都回报本县的公司商户全通知到了,剩下的一些较偏的县还没有回复。”杜亚泉说道,坐镇通化多年,战争会带来什么他是完全知道的。 “那就好!”杨锐放心的点头,他就怕上令不能下达,现在听说有七成五的县都已回报,心中也就放心了。这件事情说完,杨锐才仔细把与会者打量了一遍,今天开会的除了有各部官员,还有不少商人、像火柴大王虞洽卿、造船大王朱志尧、面粉大王荣宗敬、纯碱大王范旭东、锑矿大王梁焕奎等,以及重庆猪鬃同业公会代表古绥之、口外皮货商会代表长盛祥商号的王焕……这些人杨锐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不过诸人都认识他的,在其刚进来的时候诸人就起来行礼,现在见他细看诸人,有几个人又想站起来行礼,但见其他人都没站,他们也就只好虚坐在椅子上了。 清咳了一声,杨锐说道:“开始吧。先要说的,京城完全守得住,不像有些报纸说的京城已经摇摇欲坠。日本人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俄国人在西边又被德国人牵制,形势自开战以来没有这样好过。今日之所以要诸位来,还是因为欧战之事,今天早上收到的消息,英国因为德国要入侵比利时,已经对其发出了十二小时的最后通牒,如果德国不保证比利时的安全,那么英国也要对德国宣战。如此说来,全世界除了美国外都在打战,不过和欧洲才开始不同,我们这边年末就要结束了。 洋人们打仗,我们没必要去掺和,国家穷,百姓也穷。在坐的诸位虽然比一般人好些,但口袋的银子也没到和洋人竞争的时候。不过现在就是一次机会,洋人打仗,商船是要抽调回国的。洋货在战时虽还有进口,却只会越来越少,而大战需要的东西,比如毛皮、猪鬃、桐油、油脂、煤铁以及金属钨、锑、锡,都会一路猛涨。另外考虑到欧洲大战,其丝业、农业、纺织都会大受影响,所以棉纱、棉布、生丝、面粉、蛋品这些农产品也要涨价。 再就是欧州之战,不是一年两年能打完的,我看三年四年能有个终结就是万幸了。诸位是不是能借此几年把手上的产业做大,大的等洋人回来时公平竞争也不落下风,那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政府是希望你们多挣钱的,美国钢铁大王卡耐基把自己的钢铁公司卖了,得了五万万美元,合华元有十万万。诸位要是能到这个地步,政府也就可以少操心了。” 早上醒的太早了,杨锐说话不似平常那般利落,倒有些慵懒,可是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让人震惊,弄得他说了一会停下来喝茶时,诸人的脖子都还是伸着的。 “今日在座的可以分成两拨,一拨是像张四先生这般用国产货替代洋货的实业家,还有一拨纯粹是做短期收益的实业家,挣的是这几年快钱的。前者只要工厂管理符合工部的各项要求。那可以马上向国家银行提请贷款,以扩大规模,造船、面粉、食品、火柴等等,这些行业不但要把洋货退出去的市场占满了。还要把这个市场做好。我们总不能几年之后等洋人回来,又被洋货打的抬不起头来吧? 另外毛皮、猪鬃、矿产这边,虽然只是赚这几年的快钱,但是价钱如果翻上五六倍,也是不得。特别是钨、锑、锡这三种金属,产量已经占了全世界六成以上。钨,已经占到了九成,可以说,你们打个喷嚏,全世界造枪炮的心里都要震一震,这个时候,不把价钱翻个十倍可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自己了。” 杨锐的描述的如此之好,和他相熟的虞洽卿终于忍不住笑了,他打岔道:“总理大人,要是涨价洋行的洋人不答应怎么办?还有造船厂亏得朝廷有先见之明都打好了底子,可火柴、面粉、纺织要扩大产量机器不知道哪里买啊?还有最最重要的,洋货回来之后我们怎么办?” 虞洽卿忽然冒出来的话深得在座诸人认同,皮货、猪鬃、矿产之类,历来都是被洋行买办压着的,现在忽然涨价,怕要落得个胡雪岩的结局,唯有复兴会控制的大豆,洋人难以插手,定价权还算控制在手;而纺织、面粉、造船这些,洋货回去那是好的,可再来怎么办?关税只有可怜的百分之五,洋人还有治外法权护身,像六年前一样,张謇名下的轮船因为竞争航线被洋人的大船故意撞沉,死了一百多人,可洋人屁事没有,伦敦法院判下来,只是寥寥草草赔了些钱了事,这样的情形,谁敢竞争? 似乎有些恼怒,杨锐瞪了虞洽卿瞪一眼,目光寒的只刺到每个人心里,他沉声道:“莫非在大家看来我杨锐是好招惹的,被洋人压得服服帖帖毕恭毕敬?真要是那样,何必要和日本人、俄国人打这仗?”看着诸人都心虚的低头,他再道:“也是,日本人还在京畿、俄国人还在东北,还在外蒙,既然如此,诸位就先等等看吧,赶跑了日俄再定也行。” 他说完之后有些不想理这些人了,只是看向一侧的商情局局长俞子夷道:“遒秉,还是你来说介绍吧。” “是!”俞子夷答道,他本以为这事情是杜亚泉来说的,却不想杨锐点了自己的名,他打开文件道:“太原的纺织机械公司已经仿制了织机和纱机,性能比日机好,价格要高两成,但货源无忧;面粉、火柴、造船、皮革、矿山等厂所需各式机器、机床,轴承、电机、普通仪表、刀具,太原工业园都能提供,造这些东西的机器都是直接从德国进口的,仿制设计也是德国人帮忙设计的,质量都属一流。 下面我介绍一下一些商品的出口情况,以及欧战之后出口预计会增加的数字,好给诸位一个参考。生丝茶叶就不提了,这里主要是介绍油料、毛皮、蛋类、矿产金属、面粉、棉纱、原棉、棉布等几个主要出口商品。 战事一起,欧洲油料将大规模用于军工。生活油料必定短缺,其所需油料将成倍增长,去年我国供出口豆油十二万吨,货值两千一百万关两。估计欧战时油料出口量将翻上一倍,而价格因为美洲油料也会供用欧洲,所以涨幅不大,估计是之前的一点五倍;但是桐油是我所独有,其为重要的防腐防水材料。开战后需求将会成倍增长,去年出口桐油三百七十五万关两,战时需量最少会增加四到五倍,不过价格会如何,还未可知,但即便桐油不涨价,出口量也在一千五百万关两以上。按照价格曲线来分析……” 俞子夷说到此,杨锐敲了敲桌子打断道:“遒秉,业内的事情还是和他们单独谈吧。这样说的也更具体些。” 杨锐如此说,俞子夷脸只是一红。他点头把这一页翻过,“我国生牛皮、羊皮、兔皮、猪鬃、羊毛都会因欧战而需求大增,各种皮货去年出口为二十万担,价值七百八十万关两,而战时因军队的军靴、皮带、装具等,出口量最少将增加两倍以上,但皮货想短时间增加,还是有些难度,最可行的办法是趁蒙古铁路已通,战事结束。马上扩大对蒙订货。羊毛也是如此,去年出口额为四百万两,战时需要最少也要翻两番。还有我国猪鬃为世界最优,去年出口四百四十三万关两。预计战时的需求也将增长两至三倍。 蛋类,我国鲜蛋、皮蛋一直出口东亚诸地,以前此类商品易碎、不耐储存,可现在已有专门的冷藏仓室运输,是以出口量增长极快,去年出口蛋类三十万担。金额为五百七十三万两,预计战时将增加四至五倍。 金属矿物类,生铁不提,锡之前年平均出口为十万担,战时所需增加,估计会增加至三十万担、锑之前为一万担,但它是战略物资,与镍并造枪炮,其量增加的最多,各部门综合考虑下来,将翻五十余倍;钨之前出口只有十数万担,此次战时出口估计将超过一百万担。 面粉战前出口为二十六万担,货值一百二十二万关两,战时需求怕逾十倍不止,但是各国商船回国之后,此种大体积、低货值之物今明两年的出口量将会因为无船可运而大减,唯有船只足够时,其真实需求才能体现……” 俞子夷花了十几分钟时间把那些会因为欧战而涨价的商品简要的介绍了一遍,面粉大王荣宗敬听闻其他商品都是翻倍出口,面粉虽然需求高,但却没船可运,很是着急。他在来京的路上就听说过沪上那边德奥商船已不见踪影,而英法商船全都回国待命,唯有美国的一些商船还在各地口岸。船少运价就涨的快,去美国的运费据说从每吨五美元已经涨到了十美元,翻了两倍,去英国的也从两英镑一吨涨到了四英镑。面粉本是大宗商品,运费要是翻一倍,那运出去也是亏本,当下荣宗敬激动站起道:“总理大人,各位尚书大人,这没船当如何是好?” 荣宗敬问船,杨锐还没答话,诸人的目光就看着造船大王朱志尧,而后想到前年政府大建船厂,心头猛然一热间又看向总理大人,杨锐见他们鸭子一样摇头晃脑,只笑道:“问朱老板啊?他不是造船大王么。” “啊!总理大人抬爱了,求新只是小厂,只是小厂,”朱志尧边说边看向另外一侧江南造船厂和南京造船厂的郑清廉和陈藻藩,根本不敢说话,“造大船还是要仰仗郑大人和陈大人,他们才是造船业的中流砥柱啊。” 朱志尧把话推到郑清廉和陈藻藩那边,可这两人却都不说话。郑清廉是人老持重,这个场合他觉得没自己说话的份,而陈藻藩南京造船厂是军用造船厂,一切数据都是秘密。 众人惶恐间,还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工部尚书徐华封重重咳了一声,而后说道:“诸位,朝廷已经和德奥两国达成协议,其在远东的二十余万吨货船将全部卖给我国,而美国几家轮船公司的商船,也将由朝廷高价包下,加上轮船招商局还有天通公司的商船,总吨位将接近五十万吨。这当然还不够。但国内不包南京造船厂,船坞总吨位已有二十万吨,如果人手足够,两班倒每年造船量将达到四十万吨。 如果再将商船标准化。不图用十年二十年,只求用三年四年,那船台期可以从一年缩短为半年乃至五个月,也就是说,全国一年下水的商船将有八十万吨。开始两年我们运力是会紧张。但之后只会越来越宽松,要是欧战真打三四年,那我们商船可就有三百万吨了,绝对能把货物运出去的。” 国内当初大建造船厂还惹来舆论的非议,现在听闻徐华封一句句的把问题都化解了,在座诸人情不自禁鼓起章来。不过掌声响了半途被杨锐挥手拦了下来,他告诫道:“国家商船数量、造船能力都是机密,诸人务必要自重。还有,政府为了准备这一切,花了不少心血。这场仗可是说完全是为了振兴实业而打的,所以,国会适当的时候会通过一个针对超额利润的增税法案,挣钱你们拿大头,国家总要拿些小头。” 杨锐给人的感觉素来严厉,他一说要增税,大家都吓了一跳,不过见其他几个和朝廷熟悉的商人都笑了起来,无比喜悦的诸人又鼓起章来,杨锐见此也没管。反正他这边的已经说完了。 会议再开了一会就结束,剩下的事情就是下面的办事员一对一的细说怎么发战争财了,此时会议室没什么人的时候,徐华封看向杨锐笑道:“竟成啊。我算来算去都感觉还是造船最赚钱。按照情报局、商情局、还有总参一起推演的数字,怕是到后面,这船价可要涨到天上去。三百万吨船造下来,总得有四五亿吧。” “差不多,”杨锐比徐华封更清楚造船的利润,他记得后世江南局造的官府号。每吨不含材料,光造价就要两百美元,三百万吨四年拉平怎么算也有四亿美元,只是他知道的不只是这点,所以没有太高兴,舒服的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杨锐道:“华封先生,光知道能赚多少钱是不行的,还要知道这些钱到底值多少钱才行。户部和国家银行的判断是,一旦开战,各国货币都会贬值,像俄日这种黄金储备少的,估计要贬值三四倍不止,特别是俄国,估计要搞出十几倍来。而英美等国的币值估计也要贬值一半,这也就是说,我们卖东西要是没把价钱翻一倍,就等于没挣钱。” “有这样的事情?”徐华封对于金融是不懂的,想到算好的利润忽然少了一半,他心有不甘。 “这是真自然的事情。洋人虽然说是金本位,可都是纸币,不像我们这么老实,真金白银都。他们啊,说不兑换那就不兑换,这也是我上次去美国要和美国人谈这个问题的原因。”杨锐说道。“战时大家经济都很紧张,可这边又要打仗,就只能加印钞票了,这和日本人以前在东北发的军票一个意思。” “那怎么办?”徐华封说道。“难得说我们价钱上要在狠一些,翻上一倍。” “按照上次对欧洲战局推演的那些参数,工部那边核算下来能挣多少钱?”杨锐好奇道。 “大概……竟成,这个不好说。”徐华封道:“要只算卖出去的东西,造船、钢铁、弹药、飞机、药品、卡车和拖拉机、各类军事物资,算来是有十八到二十亿左右,可若要算上船队的运费,那就不止了。真要是德国进行无限制潜艇战,您说运价得涨到多少?” “你还想去赚这种钱?”杨锐奇道,他好像今天才认识徐华封一般。 “既然有船队,为什么不能赚这些钱?”徐华封反问道:“特别是英国,几个部门推演下来断定每吨的运价会超过三十英镑,一万吨不管是什么,只要运到英国就是三十万英镑。潜艇攻击只要船上装的不是炸药,那人就死不了,备上救生艇便是。一百万吨物资运到英国,就是三千万英镑。换做华元就是三亿元,这生意难道做不得?一年跑三趟就是九亿元,也不能算四年,就算两年吧,这里就有十八亿了。这还是只是一万百万吨商船,要是两百万吨呢?” 徐华封好像掉到钱眼去了,满眼睛放光,就想着怎么能靠造出来的商船挣一把大钱。特别是那种标准战渣船太过便宜,即便被德国潜艇击沉,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己卷第八十三章自知之明 以实际看来,徐华封的建议是完全可行的,日本在一战时凭借其开战前的一百五十万吨商船,以及战时造的八十万吨,四年时间足足挣了二十二亿运、租费[注:大阪商船株式会社五十年史,1934年版,P82],若不是开战前两年日本犹犹豫豫没有大规模造船,后两年又刚好美国宣战,宣布钢铁禁运,最后日本不得不含泪同意米畜的商船换钢铁计划,这个钱估计还要涨上不少。 同时,各部门对运价的判断也太过保守,即使是按照历史,1917年沪上至伦敦的运费也将超过三十英镑每吨,1918年将达到五十英镑每吨,比1913年翻了二十五倍。更何况现在德国开战潜艇就比原先增加了五十艘,而不是历史上的二十艘,再配合杨锐灌输的狼群战术,运费会不会涨到一百英镑每吨,完全是可以预期的。只是,把德国潜艇部队加强到二战时那般生猛,自己该怎么破?没有雷达的时代,似乎狼群是无敌的吧。虽然上面这些历史情况杨锐都不知道,可海运比造船挣钱他是知道的,造船比卖军火挣钱他也是明白的,但是为了拉动国内工业、培养制造人才,他还是希望能靠卖货挣钱。 他想这些的时候,休会时间已经到了,看着坐下的各部官员,他只得问向盛宣怀,“盛大人,刚从徐大人说船是不愁的,可是船员够吗?要是这些船我们不卖出去,就自己组建船队行吗?” 盛宣怀已经老了,他上位其实就是为了将前清那些对外条约与新朝做一个交接,再有就是利用他的关系人脉给新朝繁荣稳定做一些贡献,复兴会坐稳江山之后,他这个运部尚书也就是是个牌位,实际的事情都是下面的人负责。现在杨锐通知开会并忽然相询,他好一会才捻着胡子道:“总理大人,三百万吨商船若全是大船。也不会少于一两千艘吧。一艘船总是要几十个人的,这么算最少要五六万人,多者估计超过十万人。轮船招商局、还有天通公司,再加上各地的轮船公司。怕最多也就是三万人了吧。” 盛宣怀说到这就完了,他虽然不知道是谁提出的建议,却没有否认。杨锐闻言才醒悟道:“那运部这边要马上统计船员,统筹安排之后再办一些船员速成培训班,这样才能多些人;再有就是造船厂。船要往大里造,最好全是六千吨级的,两千吨以下就不能造了,另外四个受政府扶持的私人船厂,也要这么通知下去;还有那些小船厂,也要在吨位上做限制。大家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总理,扩大船坞也很要紧,还有民间的那些木船也应该利用起来,很多地方的还能造三百吨的沙船,这些沙船如果装上柴油机、螺旋桨。就完全能当作轮船用,国内的航运就可以交给它们。”见其他人都没有意见,坐在最外侧的陈石英站起来道,他的想法只让诸人眼前一亮。 “有多少沙船船坞,一年能造多少万吨?”杨锐追问道。“还有,柴油机和沙船的船型匹配吗?怎么把这些造船手艺人造船作坊管理起来?” 前面是技术问题,后面则是管理问题,商部杜亚泉道:“只要开国后还在造船的作坊,商部都有登记,可那些改行了的人那就只能慢慢探访找出来了。” 他答完杨锐又看越过几个人的头顶看向陈石英。他见此道:“总理,和轮船一样,沙船一样可以标准化,柴油机匹配问题前两年就已经解决了。之前就有不少船老大来装柴油机改机帆船,只是柴油机比较贵,装的人少罢了,真要将沙船也早起来,那钱是一个大问题。” 技术上可行就只差钱,还没等杨锐看过来。户部虞辉祖就道:“只要能保证这些人拿了钱是真的去造船,钱不是问题。” 见素来都说没钱的虞辉祖终于大开口说‘钱不是问题’,在座的几个部长都大笑,不过他到没理会,继续说道:“还有事情很要紧,国内的铜元自废两改元以来更换了不少,但是民众使铜钱使惯了,有些地方还在用铜元。既然欧洲打仗,铜是不可或缺的,价格必定高涨。这洋人一定会忍不住到各地去收铜元的,这事情民部和农会要管起来,不能听之任之。” “民部绝无问题!”张承樾承诺道。“今天就会通知下去,禁止底下的商贩收铜元铜钱。” “农会也无问题。”徐贯田也承诺道,他现在是中华农会全国总会会长,虽然被秋瑾挤出了常委,但坐到这个位置也算进了复兴会权力核心。 “那就记下来,马上制定方案细节,扩大船坞也好、造标准沙船也好,培训船员也好,都要抓紧时间。”杨锐见一圈下来都没人反对,便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不过他想到除了船员,商船去英国还要对付德国狼群,又自己在记事本上写了一段,好记着把这个问题送到总参去。 船的事情的事情安排完了,再下来是另外一个议题,杜亚泉说道:“神武前两年,南京是办过一场劝业会的。现在欧战伊始,我们有什么好东西各国都不知道,所以商部联合工部准备在南京再办一次劝业会。和前一次相比,这次的规模只会更大,也不再分什么南北洋了,就叫大中华劝业会吧,参展的除了传统的农矿产品,还有各种自产的工业品以及军工产品。诸位请先看简报,看完再商议一下这会要怎么开,有什么要补充的。” 劝业会就是博览会,去年沪上商会就提了这个问题,因为知道军工产品不好参展,所以杨锐一直没同意,现在欧洲开打,这博览会是要马上办了。 诸人把发来的简报看完,最不了解情况的农部陶成章道:“定在重阳前后开,北面的战事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战争的进程在座的只有少数一两个人知道,不过他们知道也不敢说,所以最后只有杨锐答道,“能结束,放心吧。最少京畿这边的战事会结束。南京那边有潜艇在。日本舰队是不敢进长江的。秋帆,你这次邀请了日本的商家吗?” “这…还要邀请日本人?”杜亚泉再怎么开明也不会邀请敌国前来开会的,一时愣住了。 “为什么不邀请,一起邀请啊。”杨锐笑道。“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现在日本人的大炮可都是马鞍山铁厂的铁铸的呢。就像刚才说的,此仗除了抵抗侵略,更多是为了建设实业。日本人只是我们的磨刀石罢了。现在已经不用顾忌了,你还是邀请日本人把。 还有展会地点就不要办在南京了,办在南京日本人也不敢来,再说南京也不是外贸中心,我们这次的客户是洋人,所以地点还是选在沪上最好。还有名称,叫大中华是比叫南洋好,可格局还是小,应该叫亚洲国际贸易商品博览会什么的,日本可以叫来、朝鲜也叫来、泰国、伊朗。也就这么几个独立国家,都可以邀请他们参加。伊朗不是已经建交了吗,邀请他们来,不来就我们出钱请他们来。至于其他殖民地,那就看洋人自己的意思了。” 杨锐嘴快一时把朝鲜给说了出来,也幸好大家没细想,杜亚泉听杨锐如此说,觉得有道理,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杨锐对伊朗有好感。“南京开会那是有现成地方的,要是放在沪上。可没地方啊?再说现在已经是六月,即便放到中秋开,三个月也搭建不起会场吧。”他问道。 “用钢架棚赶工是能搭得出来的。”杨锐没说话,徐华封倒是说了。“钢架为柱。洋灰做地、新造出来的钢化玻璃做墙、薄钢板做顶,三到四个月是可以完工的,日夜赶工三个月勉强可以。但是选的地方地基一定要好,要稍微平整就能直接铺地,再就是要临江,这样物资输送才方便。不然线下工程一耽误,三个月怎么赶也赶不及。” 三年来各地都抓紧时间建工厂,建筑队不少,现在倒是基本建完,建筑对都空着,所以徐华封说的还是很有把握的。杨锐听到他说钢化玻璃为墙,不由想到后世沪上国际展览中心来了,见诸人无异议,当下道:“那就按华封先生说的办吧。确定会场大小后马上找地方,注意要留有容余。” 博览会的事情简要过了一遍,接下来则是战时扶持实业贷款议题、金融管制议题、物价翻倍下公务员军人的补贴议题等等,临到结束,秋瑾又死活要加一个制衣厂、制鞋厂的振兴议题,如此只弄到中午吃饭,赚钱大计才算讨论结束。 出会议室之后,杨锐才知道上午各国公使都来了,但都被李子龙用总理大人正在讨论对外决策,需要下午才能会面给挡回去了。其他人走了,可唯独德国人还在,不过此人不是驻华公使夏礼辅,而是杨锐的老熟人,弗赖海尔.冯.吕特。 微笑着和吕特致意,杨锐笑道:“真是没想到……” 他如此说,吕特也是笑道:“真是想不到……” 大家说完都感觉这对话极为有趣,不由大笑起来。吕特笑毕介绍道:“这是随同我前来的辛慈先生,他现在是公使馆的参赞。” 吕特介绍的时候,旁边本来一脸严肃的德国人忽然笑的无比灿烂,他脱帽鞠躬,恭维道:“尊敬的总理大人,您的威名我一直景仰,在德国的时候,大叫都称呼您为俾斯麦.杨。今天能亲眼见到伟大的您,能站在您的身边,真是我的荣幸。” 一个神情冷峻严肃的人能忽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只让杨锐心中咋舌,他警惕道:“辛慈先生,和伟大的俾斯麦相比,我是不如的,我面对的是一个完整而衰弱的国家,而他面对却是一盘散沙。” 边说着话,边请着这两个人去到后院。进入后院的时候,他看向一直微笑着的吕特,笑道:“是贵国皇帝陛下要求你来的吗?” “也是我自己想来的。”吕特神色凝重,“杨,就在刚才,英国人对我们宣战了,德意志需要朋友,不然他将会失败。” “不,先生,你错了。德国现在需要不是朋友。而是勇气。”杨锐带着两人已经入了花厅,他已经知道吕特的来意了。 “勇气?”吕特有些惊讶道。“勇气德意志并不缺少,我们只是没有那么多兵力同时应付两个战场。” “不需要担心俄国人,他们连步枪都备不起。而且战术极为陈旧。对了,下午我就会对俄国人下最后通牒,要求他们撤离中国领土。众所周知的,贪婪的沙皇是不会理会我们的,所以俄国的西伯利亚军团最终会被全歼在东北。”杨锐道。而后端起茶杯,浅钱的喝了一口。 一听说要歼灭俄国的西伯利亚军团,旁边倾听的辛慈便握着拳头道:“是的,总理大人,您太英明了,就应该全歼斯拉夫人,更应该占领海参崴,那里本就是中华帝国的一部分……” 辛慈怎么看都是一个挑事的人,他还想往下说的时候吕特重重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这样很失礼。杨锐对此却笑道:“辛慈先生这么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们和俄国有一个互不侵犯协定,真的占领海参崴是不可能的。我还是认为德国要想获得胜利关键不在朋友,而在于勇气。战争不管打多久,到今年圣诞节前,就能知道德国此战是不是会胜利;到明年年底前,就知道德国能不能和谈。” “杨,请你细说。”吕特刚来,且不是军事系统的。是以对杨锐的话很不理解。 见他如此,辛慈也期望知道原委,杨锐只笑道:“今年是帝国海军和皇家海军实力相差最小的一年,按照我所了解的情况。英国军舰皮薄易爆,和同等级的德国军舰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们的炮弹也有问题,引信不等穿透就会爆炸,还有炮术等等……,可以说。虽然两国海军在数量上有差距,但帝国海军获得海战胜利存在很大的可能。英国的霸权完全在于海军,等第一次决战之后,他们必定会有一段时间要避战,以等其他军舰下水再应对帝国海军,另外英国国内爱尔兰问题很大,即便德军不登陆英国,促使爱尔兰人暴动也足以让英国退出战争。 这就是我说的圣诞节之前就知道德国能不能胜利的原因。如果不能消灭英国海军,那么德国就无法取得战争的胜利,中国纵然能打到乌拉尔山又如何?俄国陆军本来就是不堪一击的。所以我说的勇气比朋友重要就是这个道理。贵国皇帝陛下应该下决心了,是彻底打垮英国取得胜利,还是在不得罪英国的情况下勉强期待和平,还是最终失败,就在他一念之间。” “那道明年年底,就知道能不能和谈,这句该如何解释?”吕特听完记下,而后再问道。 “能不能和谈就看潜艇战是不是能有效封锁英法海运。这又涉及到捕获法案,但这个方案是英国人定的,是利于他自己而不利于德国。真要遵守,那么潜艇部队只会自缚手脚。另外潜艇作战还在于是不是能不顾别国的抗议,假如潜艇击沉了美国商船,死了不少美国人就要停止,那最后怕连和谈的机会都没有。”杨锐预言道。“无限制潜艇战只是针对一小片海域,如果有人硬闯,追求高利润而不顾生命安危,那是他自己的问题,要知道这是战争,如果输了,一切惨剧都只会落在本国人头上。 吕特先生,任何执政者首先要考虑的是他的人民而不是自己的道德和亲情。要么就定下决心想尽一切办法击败敌人,最终在旁人的指责诋毁下获得胜利;要么就极力避免战争。” 杨锐说完就沉默了,吕特细细思索间,旁边的参赞辛慈问道:“总理大人,您的话是不是可以认为,只要帝国海军和皇家海军在今年决战并取得胜利,中国就加入同盟国?” “真是这样的话,中国还有必要加入吗?”杨锐笑问道。“中德两国一个在大陆的最东端,一个在大陆的最西端,隔得太远了。即便进攻俄国,俄国也可能撤至伊尔库兹克以西地区,同时拆毁西伯利亚铁路,我很难想象复兴军能在冰原上走到鄂木斯克。而中亚方向又没有铁路,所以我说打败日本之后,没有几年功夫,中国难以进攻俄国。如果你们的上帝能把中国换到奥斯曼那个位置,那我们两国的结盟又有不一样的意义了。” 吕特听完杨锐的话不语。但那位叫辛慈的参赞则是多次套话,却被杨锐挡回去了,等杨锐端茶送客的时候,他有些悻悻。唯在临走的时候,杨锐约吕特十五那日来家赴宴,他又重新燃起些希望。 吕特前脚走,谢缵泰后脚就来了,他一见杨锐就叫道:“听说你见了德国代表。英法两国公使饭都没吃就来了,这次是非要见不可了。” 杨锐本想吃饭,闻言只好苦笑道:“那就请进来吧。” 杨锐在关键的时刻休假,等他休假完毕英国已经加入欧洲战局,对德国宣战了。虽然知道谢缵泰对法国人的承诺,但猛一听就杨锐接见了德国代表,朱尔典还是放下刀叉,带着法国公使康德急忙赶往总理府。 京城的绿化树才栽下不久,夏日的午间即便是在马车里朱尔典也觉得燥热。东亚战争和欧洲战争间,白厅毫无疑问的选择了欧洲。这让他在远东的身份很尴尬,中国人警惕他,日本人也不喜欢他,特别他前几天发出的那份停战和谈的劝告,更是被日本人无礼的漠视。这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在远东的日子将越来越短,从三年前开始,他就一直误判局势,而银安殿里的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正确。特别是这次,眼看北京就要拿下,局势却神奇般的逆转,他真的是神么?想到外面的那些谣传。朱尔典忽然有些信了。 顺着柏油马路,朱尔典很快到了银安殿,在谢缵泰的带领下来到了后院。他急切的来,但看着杨锐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边没开口,法国公使康德却道:“总理阁下。难道贵国真的要和德国人结盟吗?这完全是不顾国际公法。” 他这么说,谢缵泰马上附耳几句,杨锐顿时明白了原委,他笑道:“康德先生,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应该相信,即使是我说的也没用,只有政府出具的公文才是真实的。” “总理阁下,为了和平期间,我们希望您能驱逐德奥租界以及在青岛的德奥军队,不让协约国以及日本将在某个时候进攻这些地方。这对于贵国来说将是不幸的,所以我希望能避免这种情况。”康德说道。 “德奥两国将会在这个月内交还租界和青岛港。”杨锐说着让他们震惊的消息,很是高兴,“德国东亚舰队也会在此之前就离开青岛,而他们在这里的陆军,都会放下武器,变成一个正常的外侨,他们也许会离开中国,也许不会。” “总理阁下,这是真的吗?”一直旁观的朱尔典说道,他高兴之余又担心那支舰队会进行袭扰战,破坏不列颠的海运。 “当然是真的。这是今天下午总理府就要公诸于众的消息。”杨锐说道。“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我想两位都知道了,那就是复兴军总参谋长雷奥.威廉公爵因为身体原因将于本月辞职。先生们,这些东西已经足够说明我的立场了。” 虽然早就知道德国人辞职的消息,但亲耳听杨锐说,法国公使康德还是有些激动,这完全是他交涉的功劳,不可磨灭。 看着两人喜意,杨锐再道:“还有一件事情也希望两位先生知道,那就是我们虽然和俄国签订了协议,但是俄军现在还在中国的领土上,不肯撤退。所以,我将会给他们下达最后通牒,希望他们二十四小时之内开始撤退,并最终离开……” “这不可能!总理阁下。”杨锐话没说完就被法国人打断,他胡子翘立,气愤道:“当初贵国谈判的时候是同意外蒙独立的,可现在不对俄国做任何补偿就要求其撤退,这是在故意挑起战争。” “公使先生,侵略者是俄国,挑起战争的也是俄国,我真不明白要为什么要对他们进行补偿?”杨锐感觉到之前两件事情让法国人得寸进尺,懊悔自己说话没注意顺序。“我不得不提醒阁下,中俄两国现在处于战争状态,本来我没必要给他们二十四个小时用于撤退,但本着和平原则,我还是给他们一整天的时间,希望他们有自知之明。” 己卷第八十四章怒吼 在8月5日的上午,中美两国对于欧洲战争的表态都传到了波斯坦皇宫,当外交大臣戈特理布.冯.贾高闯把中美两国政府的声明汇报过来的时候,声厉内荏的皇帝没顾美国人的中立,而是恼怒复兴军总参谋长威廉.雷奥的辞职,他大声道:“中国人难道想违背当初的约定吗?为什么总参谋长会辞职,而且还在这个月?” “陛下,这件事情几天前中国人就已经提起过。他们的解释是总参谋长是哪国人并不重要,关键是部队的作战目标不会改变。现在他们已向俄国军队发出了最后通牒,要求俄军二十四小时之内撤退,如果拒绝,那么中国就要再次发动攻击。”看着恼怒的皇帝,宰相贝特曼赶忙解释,最后又强调道:“他们承诺将先歼灭俄国人然后再对付日本人,和以前的承诺对比,杨竟成已经让步了。中国人对俄军的进攻,将会使彼得堡不能专注于西线,即便中国不占领符拉迪沃斯托克,俄国也要担心他们夺取他,这会在某种程度上牵制俄国人。” “陛下,如果俄国西伯利亚军团真的被围歼,这不光能打击俄军士气,我们的士兵也会备受鼓舞,他们会认为中国人也加入了同盟,这将会抵消意大利带来的不幸。”总参谋长小毛奇也道,他一直关注着其他几个盟友的情况,中国的立场比原想象的好。 小毛奇不提意大利还好,一提意大利皇帝的胡子又翘了起来。开战第二天意大利就宣布中立,由此他不由再次记恨把这一切弄砸的宰相俾斯麦——这几天皇帝回首往事,又想起祖父临终时‘联俄不可忽略’的遗言,发现正是由于俾斯麦主导的德奥结盟,才使得德俄关系变得极为糟糕,而又是因为他颁布的‘伦巴第法令’,最终将俄国赶出柏林逼向了法国,在最后产生今日的俄法协约。 为了奥匈而失去俄国,真是一件无比愚蠢的行为。同样的,意大利和奥匈的关系也极不友善,所以在8月2日意大利才会宣布自己将保持中立,可以说。同盟之间一点同盟的意思都没有。反观协约三国,就连向来都不直接介入欧洲事务的英国,这一次也都毫不犹豫的宣战。 御前会议在皇帝回忆里停顿,大臣们并不知道皇帝又开始委过于人了,只是静静的站立着。等待皇帝再次询问。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再次问道:“似乎中国人还给了我们一些忠告,我想知道你们对于杨锐阁下的那些话有什么看法?帝国海军是不是一定要出港和皇家海军决战?” “陛下,虽然中国目前在战略上取得了胜利,日本人已经掉入了杨锐阁下的圈套,中国潜艇一但封锁海港,他们只能面临围歼,但是这并不等于他们就有权对欧洲的战争指手画脚。陆军能在两个月内占领巴黎,不出意外的话,圣诞节我们就能体面的获得战争的胜利。”小毛奇一反那天皇帝质问下无言以对的尴尬。变得极为自信。他说话间,嘴唇上的胡子有节奏的抖动着,很是威严。“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他强调道。 “总参谋长阁下的发言正好印证了杨锐阁下判断的准确,如果圣诞节之前我们没有获得胜利,那么胜利将永远失去。”公海舰队总司令提尔皮兹元帅提醒道。“现在是帝国海军和皇家海军实力最为接近的时候,一旦过了圣诞节,那么……” 战前不希望和英国皇家海军交战的提尔皮兹现在居然极力要求出战,这不光出乎众人的意料,也出乎皇帝的意料。不过还没有等皇帝开口说话,海军内阁首脑穆勒上将和海军总参谋长波尔上将就开口反对。穆勒上将说道:“陛下,一旦公海舰队出海决战,失败之后不但德国海岸的安全无法保证,就连波罗的海的控制权也会易手。俄国将从海上获得大量的武器和物资,出海决战是将帝国的命运放在赌桌上作为筹码。” “陛下,按照双方的实力对比,我们和英国人主力舰的对比是二比三点六,远没有达到元帅平常说的二比三,我们很难赢得决战的胜利。”海军总参谋长波尔上将紧接着提醒。“即使赢得了胜利。舰队也会伤亡惨重,俄国和法国以及英国的剩余舰队依然会封锁我们。保留舰队从而对英国、俄国保持威慑是我们最佳的选择。另外我很难想象一个连无畏舰都没有的国家,凭什么认为海军决战就能使德国获得胜利?” 海军内部有两个人反对决战,皇帝的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不说舰队是他的心爱之物,就是英国在某种程度上他也不想得罪太深。虽然英国人每一次都歪曲他的本意,但是在内心的最深处他还是爱英国的,毕竟从小他就被灌输了英国至上的观念,而英王乔治五世就是他的表弟,舰队决战只会让德英两国两败俱伤,最终使世界霸权旁落,这,是他所不愿意的。 皇帝如释重负的表情完全落在海军总司令提尔皮兹眼里,他对此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德国有最好的军舰,有最勇敢的水兵和军官,但却没有最好的领袖,也许要大陆那边的那个中国人成为德国皇帝,才能彻底把德国从危机中救赎出来吧。 提尔皮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连忙岔开思路,再次提议道:“陛下,即使不和皇家海军进行决战,海军的潜艇部队也应该对英国施行无限制潜艇战,这不但可以使英国军事物资得不到补充,英国人民也会挨饿,我想只要坚持潜艇封锁,英国最终将退出这场战争。” 舰队决战是最好的办法,无限制潜艇战士则是没办法的办法,对提尔皮兹的想法正要答应时,宰相贝特曼赶紧插言道:“陛下,一旦实行无限制潜艇战,不经警告和检查就击沉商船,只让会世界文明国家一起指责我们。潜艇本来就是战舰,它真正的作用应该是击沉英国皇家战舰而不是击沉毫无武力的商船。” “阁下,那您如何解释皇家海军的那些战舰为何要封锁北海,即使是非军事物资粮食也不许运入我们的邻国丹麦等国?”提尔皮兹开始有些愤怒。他感觉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一丝战争的紧迫感,“陛下,如果海军在战争中无所作为,那么议会和国民再也不会给海军一个芬尼!” “陛下。元帅说的很正确。但我认为我们还是要遵守国际公法,哪怕英国人不遵守。”海军总参谋长波尔上将建议道。“所以我们可以进行潜艇战,但不是无限制的。” 总参谋长的发言获得在场诸人以及皇帝的认可,提尔皮兹却反对道:“就像情报上所说的那样,如果英国人用诡计把战船伪装成商船怎么办?” “我们可以让水兵们提高警惕。”波尔上将道:“而且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将会获得世界舆论的支持。” “那你怎么能知道,那些没有回来的潜艇是被哪一艘英国伪装船击沉的?”提尔皮兹追问。只让有些同意波尔上将观点的几个人深思起来。 “元帅,在圣诞节胜利到来之前,我们实行无限制潜艇战并不恰当,为了防备英国的伪装船,你可以让水兵们两艘一起活动,一艘检查的时候另一艘戒备。”皇帝做了一个聪明的选择。 但如此讨巧的办法让提尔皮兹一阵心焦,总共就只有七十多艘潜艇,在商船单独航行的情况下,两艘潜艇同行只会让作战效率下降一半。可再想到皇帝给的时间期限以及潜艇部队正在训练的中国人所谓的狼群战术,提尔皮兹不由忍了下来,点头道:“是的,陛下,我将会命令水兵们时刻对任何商船都保持警惕。” 似乎为解决一件棘手的事情而欣喜,皇帝在马鞍式的椅子上挪了挪,“好了,我想接下来应该讨论了土耳其了……” 波斯坦宫讨论海军策略的时候,远在万里之外的杨锐才刚睡着。白天他不顾英法的抗议,最终对俄国人递送了撤军的最后通牒。据说接受通牒的俄国公使库朋斯齐根本就没有接通牒,谢缵泰只好将通牒防在俄国公使馆的桌子上,而后离开了东交民巷。 谢缵泰虽然很快就将自己对俄国人态度做了汇报,并推测俄国不但不会撤兵。反而有可能会再次进攻。其实并不要他的提醒,东北战区司令部已经在三天前开过了动员会并最终下达了作战命令,忍耐近两个月的李烈祖终于攥起了拳头,他准备最后通牒的时间一到,驻守于沈阳北面的清水台新城子的第六集团军就穿透俄军防线,将其围歼在由辽河和柴河所围成长的三十公里长。三十公里宽的狭小区域里。 此战推进的距离虽然短,但却是复兴军第一次机械化合同作战,为了获得作战所需要的天气,气象部队忙活了十几天才犹犹豫豫定下了这个可能晴朗的日子。不过在李烈祖看来,天气纵然重要,可即便是下雨自己也要趁雨攻击。 六月十五早上五点半李烈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窗外的天色,看到外面朦朦胧胧他心里一沉,但似乎没有听到雨声他有稍微放心下来。此时听到屋子里响动的副官马上按照他之前的命令报告道:“司令,气象那边说今日是阴天,有雨也会是小雨。” “很好!”李烈祖沉声道。“俄军那边呢?” “俄军那边并无反应,他们估计不会是把我们的最后通牒当回事。”副官回道。 “很好!”李烈祖再次说道。他忽然有些兴奋,俄军真要是撤了,那才是冤枉呢。“通知各部,马上开会!” 十分钟后,胡乱吃了几口东西的李烈祖盛装出席战前会议,看着司令官身着军礼服,左胸别着的那一排勋章,站立的各部队主官本就抬起的胸口又挺了几分,只等司礼官说坐下,这些人才整齐划一的坐下,之后便双手覆膝,目不斜视。 “中午十二点就是通牒的最后时间,离现在还有六小时零二十分,各部都准备好了吧?”李烈祖一开场就没有虚话,直接讨论马上就要发起的进攻。 “准备好了!”装甲第1师王世谦中将、担任主攻任务的第六军三个师长、还有空军俯冲轰炸机联队的秦国墉少将都不约而同的答道。 “命令昨天就已经下发,这里就不再重复了。我要说的就只有一句话:此战务必全歼俄西伯利亚军团!”李烈祖厉声道,“这不单光关系到战车和飞机的保密。更是为牺牲的同志和百姓们报仇。请各部穿插敌阵后不要停留,务必以最快速度渡过铁岭县城北侧的柴河,直到占领平定堡为止。要记得的,我们要打歼灭战。要打大歼灭战!” “是!长官。”诸将再次喝道。司令官的想法就是他们每一个人的想法,甚至,只要油料足够,协同部队能跟的上,突击兵团还想一鼓作气杀到六十公里外的开原。 “很好!”李烈祖对诸将的反应很是满意。站起身向诸位敬礼道:“同志们,胜利!” “胜利!!”几个人敬礼之余也这么重复道,而后一个个走出了作战室。虽然命令都已经下达下去了,但这些人或骑马,或坐车,全都急匆匆往自己的指挥部赶。 装甲1师三天前一收到作战命令就准备好了,每一辆战车都仔细检修了一遍,一个多月的撤退使得那些易损件寿命耗尽,三天的时间足够将其全部更换,战车本身也扫除了连日来的泥泞。露出表面的迷彩本色,弹药、油料都准备妥当,可以说全师已一切就绪,就等命令了。 离营地几公里之外,王世谦就顺着风听到了柴油机的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他不由庆幸部队是处于下风,不然俄毛子听到这个声音怕是要起疑了。汽车沿着压出两道深沟的土路摇摇晃晃的开往指挥部,也幸好这车是四驱,马力也大,不然大雨过后还显泥泞的道路凭这橡胶轮是怎么也过不去的。沿着泥土路走了十多分钟。王世谦才回到司令部。和忙碌检修加油上弹的士兵不同,司令部内等候的军官们很是悠闲,只等听见外面卫兵的敬礼声,这些军官才掐灭香烟忙站起来准备敬礼。 王世谦草草回礼之后就问道:“工兵这边舟桥准备好了吗?这次要一口气打到平顶堡。还有可能要推进到开原。我其他不担心,就担心这几条河怎么过,万泉河泛河清河不说,柴河宽有近百米,水深也在四五米以上,要是工兵不能快些搭桥。那穿插就要被耽搁了。” “报告师长,工兵营万事皆备,就等搭桥。若是战车过不去,我们营自己跳河里也要把这桥给堆出来。”工兵营于大勇站起大声道。 “铁浮箱都备齐了?能搭几座桥?”王世谦没有当真作罢,而是细问实情。 “报告师长,都备齐了,能搭两座铁桥,保证不耽误同志们突击。”于大勇再道。这么多人不问,师长唯独问自己,让他这个中级军官很是自豪。 “好!坐下吧。”王世谦点头道。“其他人我就不提了,该怎么突进,该怎么配合,训练的时候都教过,不要怕犯错,记住:我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占领铁岭县城,渡过过柴河、沙河,占领开原。”王世谦的命令已经超出战区司令部下发作战计划的范围,明白其中关节的在座军官却一点也没表示出异议,他们还恨不得能打到哈尔滨。 事无巨细,王世谦都过了一遍之后这才散会,唯有战车旅旅长李荫培留了下来,王世谦对着地图看到柴河过去,指着被左侧辽河、沙河和右侧山岭夹出的那条宽约一公里半,长约二十公里的地段说道,“植初,这段路很险啊,战车旅必须要好相应的布置才行。” “这段路是比较难走,但是我想只要突击的快,俄军应该来不及布设工事,再说只要是白天,有空军的同志在,俄军是难以阻止我军推进的。我主要担心这里太窄了,部队难以摆开。突击到开原,兵力不能太少,可就路况看,我认为一个战车营最好,而且其他部队要跟上才行。”闪电战谁也没打过,但道理诸人却是知道的,李荫培就对此深有研究。他是锦州义县人,军校成绩优异,辛亥年举义时所在的团作战果决,这才被王世谦挑到装甲师。 “师里面的步兵团调一个营过去够了吗?”王世谦问道。 “行。”李荫培点头道,“还有自行炮营也得去一个。虽然有空军,但突击部队自己带上自行火炮那也是错不了的。” “你小子!”王世谦感觉是上了他的当了,但想到步兵都过去了,当下只好道,“那再给你一个自行炮营,150就不要想了,给75吧。这个轻,炮弹也装的多,故障少。” “行!”李荫培心里一核算,感觉步炮车,三种都齐全了,当下心满意足。 “开原可是敌人的兵站。”王世谦交代道,“你要的我都给了你,你也得保证把俄毛子都给我堵死了,他们那几个什么司令也不要放跑了。我们这是围歼,要是俄国大将都逃了,说出去谁相信这是围歼。” “明白了,师长。”李荫培答道。他摩拳擦掌的,心思全到战场上去了。 “好了。要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你回部队吧,这一仗可要打好。”王世谦看他的样子随即下了逐客令,把他打发走了。不过即便是散会他也还是把作战地图看了又看,最后一巴掌拍在开原的位置上,骂了一句,“撒女内!” 最后通牒十二到期,在此之前一个半小时吕特和上一次来的参赞辛慈就到了总理府。今日是十五,总理府不上班,他们是从侧面进入后院的;而因为是家宴,吕特带了一瓶高档红酒,而辛慈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束鲜花,是送给了寒仙凤。 昨日辛慈出总理府的时候,故意大声说了一些话,使得法国人以为杨锐许诺和德国结盟,今日再看他讨好的模样,杨锐虽然心中厌恶,却看在吕特的面子上也为发作,毕竟沪上那段时间吕特帮忙不少。 程莐不在,按照家里的规矩总是要有一个女眷作陪,如此在杨锐看来才能算是家宴。是以三个人聊天之后就在她殷勤招呼下入座。吕特看着了寒仙凤几眼对着杨锐笑道:“杨,你真是上帝的宠儿,而且听说你还有一位美丽的妻子。” “真要是上帝的宠儿,我就不会被按在这个位置上了。”杨锐只回答前一句,对他的后一句话避而不答,接着指着桌子上的菜介绍道:“虽然在北京,但今天的菜都是广东菜,希望两位能够喜欢。” “当然!”吕特和辛慈一起答道,不过辛慈的眼睛一直看着餐厅里的座钟,看着马上就到十二点了,他终于忍不住道:“总理阁下,请原谅我的无礼,马上就十二点了,请问现在进攻开始了吗?” “是吗?”节假日杨锐一般是不管国事,他闻言也看了一下旁边的座钟,此时秒钟正好指向十二点,一种轻微的机括声后,这座满清王爷留下的座钟开始‘当!当!当!’的报时。钟声中杨锐看着两人笑道,“嗯,前线应该开炮了吧。好了,今日家宴,不说战事,不说战事,吃完饭喝完茶东北自然会有捷报传来。” 吃饭因为喝酒估计一个半小时,喝茶聊天也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两个半小时后就会有捷报,不说辛慈,就是吕特也不太相信,但是杨锐盛情难却,两个人只好端起酒杯,开始就餐。 北京总理府动筷子的时候,接到战区司令部可以进攻命令的第九集团军司令官李烈祖板着脸对着话筒喊道:“我是李烈祖。我命令:总攻开始!” “是!”话筒里传来炮兵司令的声音。“我部立即开炮!” 那边话音刚落没多久,突然间,地面和空气猛然一震,轰隆隆的炮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随着这十几日从各集团军抽调过来的一千五百门大炮开始怒吼,沉寂已久的东北战场又开始硝烟弥漫,血雨腥风。 己卷第八十五章破竹 在李烈祖下令开炮之前,俄国远东军团的将军们对于中国人的进攻完全没有准备。虽然前驻俄公使库朋斯齐忍住傲慢,将谢缵泰递交的二十四个小时撤军通牒发往了彼得堡,可是沙皇和国防委员会等人都不将其当回事,他们此时正在恼怒中国人敢食言反悔之前的承诺,正想着应该命令远东军团给黄皮猴子们一些教训,所以远东军团最终得到的命令是马上进攻,而不是就地防守。 欧洲大战已起,本来有些庆幸自己马上就要打下奉天的萨姆索洛夫上将忽然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彼得堡何时会命令自己的部队回欧洲参战,可就在他观望于铁岭之时,彼得堡的电报一如既往的命令他进攻,并要求尽快拿下奉天,这顿时打消了他之前的顾虑。其实按照上将自己的想法,他还是希望将满洲的战争继续打下去,毕竟奉天就在眼前了。九年前在胆小鬼的库罗帕特金的指挥下,俄军一路从安东退到四平,饱受世界各国的耻笑,今天,为了挽回俄罗斯陆军的荣誉,他发誓要把奉天乃至是辽阳都打回来。 萨姆索洛夫上将想法很是简单,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一个多月来虚弱的中国人根本无力抵挡他凶猛的进攻,犹如十年前的库罗帕特金指挥的怯弱俄军一般,他们从松花江畔一直退到奉天城外。而同行日本参谋所提示的中国人会有阴谋的预言一次又一次破灭,最终被所有军官嘲笑,到上个月俄军占领铁岭时,日本人已完全闭嘴了。 午餐中,萨姆索洛夫上将切割牛排时想着日本参谋的那些预言,脸上顿时笑了起来。他认为这是日本人在嫉妒自己的表现,和他们无法战胜中国人相比,自己带领的远东军团马上就要占领奉天,他们一定很不高兴吧。 “山本先生,贵军大概什么时候能占领北京?”看着正在费力切牛肉的日本联络官。萨姆索洛夫上将忽然问道。他知道这个问题会让日本人难堪的,但自己马上就要占领奉天了,他必须知道友军的计划。 山本立三少佐是满洲军派至俄军的联络官,本来他想向露西亚军提供一些支那军情报的。以使友军能吸引更多支那军。不想北面抵抗的支那军仿佛是另一支军队,他们除了撤退还是撤退,这一切都让他难以相信。看着露西亚军一步步南下打到奉天城外,而日军还在辽东山岭中停滞不前,这着实让他无比气馁。 山本立三正想着露西亚军占领奉天之后日本军该怎么办的时候。萨姆索洛夫却对自己提问,他只好放下刀叉说道:“司令部还没有……” 山本少佐说道着,猛然听见了呼啸的火车声,再细听他发现不是火车,而是炮弹。轰隆隆的爆炸之后,屋子里正在会餐的将军们全被吓了一跳,他们不担心中国人开炮,而是惊讶于中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火炮。 萨姆索洛夫上将越听越是不对,待炮击过了几分钟之后,他终于放下刀叉。用餐巾斯文的擦嘴之后再命令自己的副官,“马上询问前线,中国人想干什么?” 司令部的电话打到前线指挥部,不过通话之后没一会电话线就似乎断了。司令部设于泛河南岸的村庄,此处离前线有十八俄里,不明前线情况的参谋官立即派出通讯兵前往前线以询问战况。而电话线的另一头前线指挥部腰堡镇,预感到中国人要大举进攻的米西琴科中将放下没有生息的电话,喊道:“派出传令兵,告诉前线的军官,绝不后退一步!” 无边无际的炮声中。即使米西琴科中将不下令,前线的军官也无法撤退。在他下令之后,参谋长伊万诺夫立即建议道,“将军。中国人炮击的是东侧山区,考虑到他们有这么多大炮,看来应该是南线防守日本人的部队调过来了,我们应该把预备队调往山区方向。” 按照进攻的规律,炮击点就是进攻点,中国人既然疯狂的炮击那里。必定是要想从那一侧突破,只是,他们为何要选择山区呢?米西琴科中将犹豫着,参谋长见他如此,猜测道:“将军,也许从山区这边进攻可以不要横渡万泉河吧。” 外面的炮声惊天动地,久久不息,米西琴科一把抓住那马上就要被炮击震下桌的杯子,终于点头道:“好吧。命令第2师前往山区一侧,一定要阻止中国人的进攻。” “是!”参谋长闻言之后立即开始打电话。 按照进攻的规律,炮击点就是进攻点,只是对于装甲1师来说说,太多炮击会让地面凹凸不平,同时俄军炮兵远比日本人狡猾,他们也和复兴军一样,有好几个炮位,所以用炮击清除俄军大炮并不合适,现在天上有俯冲轰炸机,那炮兵的工作则完以交给他们,己方炮兵只要把俄军的注意力引开便成。 阴暗的天际下,已经移动到己方堑壕的装甲第1旅旅长李荫培少将站在战车上,身子伸出司令塔用望远镜看向俄军一侧。和己方一样,俄军的堑壕毫无美感可言,狰狞的铁丝网因为雨水下半截已是泥土般的黄色,因为一直处于进攻方的缘故,这些铁丝网只有两到三米的厚度,很是单薄;铁丝网过去五十多米就是俄军的第一道堑壕,因为有着日俄战争的经验,俄国人用各处收集到的木头、瓦梁,在堑壕上盖了一个挡雨的屋顶,这个屋顶不高,只是与堑壕的顶齐平。 想象着一会自己冲锋时,屋顶下那些缩在洞里面的俄毛子初见战车的惊吓表情,李荫培脸上就难得的笑了出来。他放下望远镜掏出怀表,看到离进攻还有十分钟,立即对着有线传声筒道:“发动引擎。” “是,发动引擎!”车内驾驶员重复命令的同时按动电钮,蓄电池带动的电动机吃力转了一会,才把柴油机发动起来。随着两台六十匹马力柴油机开始运作,战车车身以及人体都随着它们的节奏而震颤。普通人或许难以忍受这种嘈杂和震动,可李荫培却喜欢发动中的战车,唯有此时,他才能感觉到这辆长五点三米。宽二点六米的战车是活着的。 指挥车的引擎发动,车内通讯兵也通过无线电将启动引擎的命令发向各级指挥官,很快,身后的战车都发动起来。跟随着装甲旅前进的骑马步兵和坦克骑兵也都做好了冲击准备。十二点三十分,随着指挥车的启动,整个突击兵团在堑壕步兵的惊异目光中冲向一公里开外的俄军堑壕。 铁流滚滚,冲在最前面的是八十多辆装甲最为厚实的狼式一型战车,紧随其后的是一百三十余辆豺式轻型战车。两百多辆战车排出一个正面宽两点五公里的箱型突击阵型。按照之前的训练经验,战车并没有以最高速度突击,而是低速接近俄军堑壕以制造恐慌,唯有接近俄军堑壕百余米时,驾驶员才会加速以确保战车能冲过那几道宽宽的壕沟。 庞大的战车阵列一冲出己方堑壕就被对面俄军的瞭望哨发现了,看见如此黑压压一片不断逼近的怪物,牲口们震惊之余只能大喊。随着战车的逼近,第一道堑壕,第二道堑壕的俄军都冒出头来狐疑的看着那些丑陋无比、怪异无比的怪物,而堑壕内的机关枪则在军官的指挥下‘砰砰砰……’急速射击。可当看到机枪子弹只能给这些怪物挠挠痒时,士兵们开始两腿战站,手中的步枪变得无比沉重。 俄军机关枪射击不断,前突的几辆战车不耐烦间对准其就是一炮,37mm的炮弹虽然威力不大,但看到怪物既是刀枪不入,又能开炮狂轰的俄军士兵全都乱了。几个士兵高呼这‘魔鬼’扔下步枪爬出堑壕往后逃去,一个人逃跑带着一群人逃跑,特别是看到这些魔鬼不怕铁丝网前的地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铁丝网连根拔起。堑壕里只要能动的灰色牲口全都宛如蚂蚁般蜂拥而出。 敌人终于是逃了,李荫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见此大声命令道:“加速!加速!扫射!扫射!”他话音刚落,驾驶员动作之下。齿轮咔哧几声,战场车身猛然一镇,速度已经提到最大。而加速完的驾驶员脚踩着油门,手却扣动这机关枪扳机,机枪声顿时盖过了引擎声。 不断冒烟的战车在前进,不断怒射的战车在前进。地雷不是阻碍。铁丝网不是阻碍,那三米多宽堑壕也不是阻碍,这一切障碍,最多是让勇猛突击的战车颠簸了几下罢了,一眨眼的功夫,战车就冲过第一道堑壕,往俄军的第二道堑壕冲去。 战车速度有二十公里,快速突击下几百米外的第二道堑壕的俄军根本不等怪物开进就疯狂溃退,见此情景的李荫培大声道:“快些,再快些!” 洪流般的铁流把俄军两道堑壕轻易冲垮,在俄军亡命狂奔的时候,战车突击方阵后方的战车工兵、自行火炮、骑马步兵顺着它们开辟从道路急进向前,而在这些部队身后,则是第6军三个师,因为没有足够的马匹,这些步兵将简装随行,任务是占领俄军总指挥部后方的铁岭县城,只要运动到了这里,那么二十万俄军后撤的大门就彻底的被关上了。 步兵急行军的速度为每小时十公里,骑兵为了保持马力,速度也就只有十五公里,这些都不足以跟上战车部队,作为应对,二百多辆战车都特别装上了把手和脚踏,以搭载六到八名步兵,不过这一千多步兵也还不够的,幸好辽南一带河流密布,俄军堑壕后侧五公里处就是万泉河,万泉河后方十五公里处就是泛河,而泛河过去十公里就是县城北侧的铁岭县城。是以刚刚突破俄军堑壕的战车部队在新万泉河边停住了,这条宽十余米小河因为太深,只能等工兵部队搭桥之后才能通过。 等待搭桥的时间里,李荫培打开顶盖就看到了天上飞着的轰炸机,它们一个个秃鹰般的围着河对岸的俄军炮兵只转,还有一些飞机再俯冲,随着炸弹的炸响,地上黑烟不断。 地上是自己的人,天上也自己的人,李荫培不知道怎么忽然激动起来,他不顾安危命令指挥车冲到正在搭桥的河边,看着那些工兵捶着顶盖大叫道:“快点!快点!别让俄毛子跑了。别让俄毛子跑了。” 旅长在催,工兵营长也在催,舟桥部队也确实是训练有素,浮箱一推进河里工兵们就赶忙把它们连接起来。十分钟不到,两座铁浮桥就搭成了。指挥车一股黑烟最先冲过浮桥,一马当先往俄军指挥部冲去。万泉河过去十五公里就是泛河,泛河南岸就是俄军总指挥部,俄军远东军团的萨姆索洛夫上将就在那里。想到能活捉一个上将,李荫培顿时热血沸腾。 萨姆索洛夫上将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某个复兴军军官活捉对象,复兴军的炮击了半个小时之后就停止了,本以为要发起的进攻也不见前线指挥部汇报,就在指挥部诸人以为这只是中国人的虚张声势时,外面冲进来的参谋告诉喊道:“将军,飞机!很多飞机!” 萨姆索洛夫看着惊恐的参谋,本想表现出一种大无畏的镇定,但随着冲出去的那几个参谋也大声呼喊,他就不得不度步到屋外。望远镜中。他看见南面的天空有数不清的黑点,这些黑点有些盘旋着,有些则海鸟一般的俯冲着,他正想着它们在那里干什么的时候,旁边的参谋长伊万诺沃惊叹道:“哦,上帝,那里是炮兵阵地!” “是吗?伊万,它们是在那里扔炸弹吗?”萨姆索洛夫心中震惊之余还是强作镇定,“我不认为它们能完成这个任务,飞机太弱小了。它除了能搭载飞行员之外……” 司令官在评论飞机的时候,几个参谋一边指着天空,一边叫喊道:“来了!来了!他们飞过来了!”顺着几个参谋指着的方向,几个黑点越来越近。望远镜中这些飞机上的复兴军军徽清晰可见。 “马上隐蔽!”对方来意不善,有参谋喊出了隐蔽口号,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空中杀手,谁也不知道该怎么隐蔽。就在诸人愣住的时候,飞在最前面的飞机火光一闪,猛然射出一梭子弹。几架飞机扫射。另外几架飞机则拔高,只等到了合适的高度,飞机机头猛的一沉,急速俯冲的同时,一阵刺耳怪异的厉叫响起。除了身临其境,没有人能描述这种厉叫的恐怖,也没有什么叫声能让人如此的心神俱颤,就在诸人被吓得浑身打抖时,更小的黑点从飞机上急坠而下,‘轰’的一声,炸弹在人群中爆炸。 一架飞机投弹,一群飞机投弹,不到五分钟,指挥部所在的村庄就被夷为平地,看着已成废墟、不断冒烟的敌指挥部,天上的死神还是不放心的在空中盘旋,任何可疑之处他们都会用机载机枪反复扫射,以求将彻底摧毁俄军的指挥中枢。 总指挥部被轰炸,前线指挥部被占领,大部分电话被切断,整个俄远东军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李荫培突击到泛河岸边的时候,前线某处堑壕被中国人突破,复兴军往纵深突进的消息才传到前线的师长和第2军团连年卡姆夫中将那里。他的指挥部也刚被俯冲轰炸机扫荡,可指挥部是用原木覆土搭成的,那些几十公斤的小炸弹并不能将其彻底炸毁。 “部队必须马上撤退。”连年卡姆夫中将下达着命令,他一边命令脑子里一边想着地图,最后肯定道:“必须占领铁岭才能保证全军的安全!命令骑兵部队立即赶往铁岭县城!” “是!将军!”被中将临时抓丁的卫兵队长高声喊道。他完全明白现在的处境,一旦后方被中国人占领,那么己军将被包围在这片被河流切割而成的狭小区域里。 “将军,也许我们应该在辽河上架设浮桥。”某一个参谋提示道。 “看见那些会扔炸弹的鸟了吗,你确信我们能把浮桥起来?”中将大声反驳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退到铁岭,那里有坚固的铁路桥。河流的北方就是山地,我们只能在那里建立防线,收拢溃兵。”中将说完自己的计划,想到那个为了勇敢而把司令部设立的极为靠前的萨姆索洛夫,他虔诚的祈祷道:“但愿该死的萨姆索洛夫也能知道铁岭县城的重要性。” 再一次渡过泛河,原本中天的太阳已经偏西,时间也已是下午两点——虽然战车的速度能更快,但为了和骑马步兵协同,李荫培只能命令突击兵团中速行驶。不过渡过泛河之后,他终于看不到那些惊慌的无处可逃的俄军士兵了,前面,十公里外的铁岭县城,就是整个俄远东军团的后门,占领这里,所有俄军都将被关在包围圈里。 “司令,植初已经渡过泛河,往铁岭县城急进了。”参谋长收到前线的电报,赶紧把消息汇报给李烈祖,他已经等待很久了。 “很好!”对着地图半天不言不语的李烈祖终于出声。他的手重重的在铁岭拍了一拍,说道:“这里好像有俄军一个师驻防。” “是的!但以装甲师突破俄军前面两道堑壕所遇到的抵抗来看,步兵师并不能对他们起什么作用。”参谋长摇着头,要不是电报上黑字白字,他也无法相信装甲师能这么快推进到铁岭县城。 “发报给战区司令部吧。将战况转报上去,估计总理一直在等着呢。”李烈祖站起身道,只待此时他才觉得肚子饿了。 电报从第6集团军司令部发到战区司令部,通讯官读罢电报,参谋长黄福锦笑道:“养兵前日,用在一时,这回装甲1师是出风头了。” 他如此说,看着参谋在地图上做出最新标记的齐清源说道:“通知梅河口那边吧,马上对四平发起进攻,即便不能消灭俄军,也要将其拖住。还有,先生那边也马上发报过去,告诉他我军突进顺利,马上就要占领铁岭县城,彻底封死俄军退路。” “是!”通讯官闻声答道,敬礼之后便出去了。 看着转身而去的参谋,黄福锦问道:“清源,你说接下来会怎么打?是我们先攻入朝鲜呢,还是北京那边先歼灭直隶派遣军?” “当然是我们先击溃当面日军,而后进入朝鲜。”虽然没有收到进一步行动的命令,但齐清源还是相信下一步要打大战的还是东北。 “为什么?”黄福锦问道,“就不会是两边同时开战吗?我们击溃满洲军,那不就是等于告诉京畿的日军我们要围歼他们吗?” “从军事上考虑是这样,但是从政治上考虑就不是这样了。”齐清源笑道。“歼灭俄军我们不敢对外细说,击溃辽东日军也没什么人看得见,说不定有人都认为是日军主动撤退呢。可京畿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想啊,直隶那边的日军要是听到东北日军完全被击溃,朝鲜被占领士气会多低落?明明是日军要攻占北京的,现在却是我们把他们给围歼了,此战过后洋人们会怎么看我们?列强们会怎么看我们? 古人说杀鸡儆猴,当初日本打的俄国最后只有求和时,一夜之间日本的洋人公使馆全部变成了大使馆,现在我们把曾经打败俄国的日本人在洋人眼皮底下围歼,你说北京的那些公使馆是不是也要一夜之间换成大使馆?甲午时日本人踩着满清脑袋上位,现在则是我们踏着他们的尸骨崛起,真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这战打得痛快!” 齐清源高兴的直喊痛快,北京杨锐府邸里的德国人则很是纠结,眼看着就要两点半了,却还没有等到所谓的捷报。辛慈心里嘀咕着,要知道归还青岛和各处租界和进攻俄军是相互联系的,如果复兴军不进攻俄军,那么青岛和几处租界没那么容易归还。 中国人在骗人吗?辛慈正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门外李子龙忽然喊着报告,拿着一份电报进来了,因为有外人在场,他没有念,只是将电报递给了杨锐。 在德国人期盼的目光里,杨锐轻轻扫了电报一遍就笑着把电报递给了吕特,辛慈见此忙凑了上去,但以他不及格的汉语只认出一个能理解的词:破竹。 己卷第八十六章融化 装甲突击兵团驶过泛河之后就所向披靡了,夏日炽热的阳光下,除了因为高速和高温天气所带来的机械故障之外,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李荫培烦恼。颠簸不断的指挥车内,探出指挥塔的他不断用望远镜寻找铁岭县城东侧两里外那座龙首山上的九层古塔,县城内外古塔甚多,唯有那里是铁岭县城最为明显的标记。 装甲兵团在前进,而俄远东军第二军团司令官连年卡姆夫中将派出的骑兵军也在烈日下往铁岭县城进发,一万多名骑兵似乎也如装甲兵团那般锐不可当,但它们要想在平坦的原野上奔驰,自然逃不过天上厉鬼轰炸机的眼睛。骑兵军刚刚冲出树林没多远,就被厉鬼缠上了,不需要轰炸,飞机只要拉到低空,一边用机枪扫射一边用发动机的轰鸣驱赶马群就足够了。十多分钟后,马匹的暴乱使得整个骑兵军变成一片散沙,勇猛无比的哥萨克们只得再次躲进不远的树林里。 下午两点四十三分,冲在最前面的李荫培终于看见了铁岭县城南侧的薰阜门,也看见了县城城楼上据险而守、很是仓皇的俄国步兵——这些步兵本是被命令在城下护城河驻防的,但南面烟尘滚滚,头顶还有轰炸机轰炸,士兵们全部逃进了县城,唯有一些大胆的扒在城墙上看着这些钢铁怪物。 “绕过去!通知后面,绕过去。”李荫培命令道,随着他的命令,离县城还有一公里的指挥车拐了一小弯,从县城西侧一公里的地方绕城而行。指挥车带头,后面的车辆也跟随前进,一条铁龙顿时把县城围了半圈,往城北驶去。 县城是驻防俄军第7师的司令部,而城后侧的东清铁路柴河大桥则是该师的驻防重点,眼见着中国人驾驶着怪物就要抢夺铁路桥,城内关帝庙内的俄军师长安德烈耶维奇不顾天上飞舞的死神。以上帝和沙皇的名义要求剩余的火炮对着这些魔鬼战车开炮。 驻守县城的俄军之前就被轰炸机肆虐了一次,毫无防空意识的俄军被炸了个人仰马翻,只是因为县城内部建筑甚多,爆炸烟尘弥漫之下。俄军的火炮和司令部军官大部侥幸逃生。现在师长以上帝和沙皇的命令下令,底下无比虔诚的灰色牲口们顿时将炮口对准了城外的钢铁军团。随着炮长的命令,拉发之后的大炮猛的一震,带着他们无比怨念的炮弹射向城外正在奔驰的装甲旅。 “轰…轰……”参差不齐的十几发炮弹落在城外,这一轮完全打空。唯有四射的弹片收割了搭载在战车外侧步兵的生命。 城内火炮一响,天上的厉鬼又飞驰而至,机关枪不断扫射着一门门露出炮管的火炮,更有一些就不顾高度直接俯冲。飞机发出的无比凄厉的怪叫声使得上帝和沙皇立即不见了踪影,这些之前就遭受过一次轰炸的俄军在炸弹还未落下时就四处逃散。 李荫培被突如其来的炮击吓了一跳,但幸好没看见己方战车的损失,也就放下心来。东清铁路柴河大桥已经在望,他一点儿也不想调转车头躲避炮弹或者先攻占县城,对于薄装甲的轻型战车来说,唯一能保证生存的就是速度。 “砰……”的几声。并排前行的其他几辆狼式战车已对铁路桥南端堑壕内的俄军开始射击,特制的37mm二十一倍径战车炮虽然口径太小,但其有效射程却有两千米,行进间虽然炮弹毫无准头,可十几发炮弹在堑壕附件爆炸之后,机枪子弹更是如暴雨般的瓢泼而至。正当前排战车要加速冲过堑壕、冲上铁路桥时,一面白旗从堑壕里升了起来。 “让开道路!把枪放下!让开道路!把枪放下!”不等旅长李荫培命令,受命突击开原的第一坦克营营长丁肇甲就用广播警告那些请降的俄军不得挡路,他用的是临时学来的俄语,口音虽然不正。但却极为有效,几十个刚从堑壕里爬出来的毛子兵,闻言之后再见战车毫不减速,立即见鬼似的跳回到堑壕里。而加速的战车则一辆辆在堑壕上方掠过,它们要以最快时间突到柴河对岸,以建立滩头阵地,确保整座铁路桥的安全的同时,更保护工兵架桥,他们是要在天黑前突击开原的。速度非常关键。 装甲集群在城外,俄远东军第7师在城内,开始的时候师长安德烈耶维奇还想据城死守,但看到敌军很快就在柴河上架好了桥梁,更看到南方滚滚而来的骑兵军和城外密密麻麻的大炮,自知大势已去的他赶紧派人来接洽投降事宜。 王世谦本还想着趁天黑前和俄国人打一战,彻底占领县城的,此时装甲师的自行火炮都已经架好,没想到俄毛子这么不经吓,还没开炮就来请降了。看着低眉顺眼的俄军代表和中方通事,他盛气凌人的道:“我军将会按照日内瓦条约所规定条款善待战俘,但若有在战争中违反战争法故意杀死平民者不在此列。” 王世谦的例外让前来的俄国军官很是犹豫,要知十年前他们向日本投降的时候可是贵宾待遇。俄国人犹豫,旁边的李荫培吓唬道:“不答应那就请回吧,别耽误我们进攻。” 中国人一说进攻,俄军代表脸色就慌张,他赶忙请求给他几分钟通报和考虑的时间。王世谦见此道:“告诉城内的指挥官,三十分钟后如果你们不列队出城投降,我们就开始炮击。不过那时候我军就不接受投降了。请赶快回去考虑吧!” 三十分钟是最后通牒,俄军人鞠躬之后马上骑着马狂奔入城,十七分钟后,俄军打着白旗出城受降。李荫培见此不屑道:“真是一群草包,难怪日本当年能赢!” “也不能这么说,要是没这么多不可理解的武器,他们或许能表现的好一些。”王世谦纠正道。他对俄军是熟悉的,对于他们,他很认可先生评价俄军的一句话:越是下层越是勇敢,越是上层越是怯弱。“开原那边你让谁去了?”王世谦说完俄军,想到了开原。 “丁肇甲。他有八十多辆战车,还有一个营的自行75野炮,还有步兵。拿下开原不成问题。”李荫培说道。“要是轰炸机也能跟去就好。” “你到想得美,人家也是喝油的,飞了好几个小时不要回去加油啊!”王世谦和空军的秦国墉等相识了好几月,俯冲轰炸机的性能是完全清楚的。那东西看上去威力无比。实际却比战车更加娇贵。 “没飞机也行,咱们自己也能把开原打下来。”李荫培被师长教训之后面子挂不住,掀起战车帽只恼脑袋。 不过此时王世谦倒没空理他了,一万多战俘要接收,包围圈的封口要加固。战地情况和战果要汇报,这些事情顿时让他忙得不可开交。随着俄军俘虏的投降,占领铁岭的电报发给了第6集团军司令部。司令官李烈祖中将此时再不是早上不言不语的模样,在接连吃了几碗面之后再看到这份捷报,他又让副官再去让伙房下一碗。 “现在要做的就是防着俄毛子在辽河上搭桥了。”他一边扇着蒲扇,一遍轻拍着电报道。 “今天是六月十五,架桥要不被发现不是那么简单的,再说现在河水涨的可不小,哪些地方能架桥,闭着眼睛也知道。我就不信战区司令部会考虑不到他们会渡河。东北五十五个师啊。抽三十五个师出来,剩下二十个师对付日本人绰绰有余。我就不信就现在俄军这模样,三十五个师会治不了他们。”参谋长陶懋榛说道。他对全歼这二十万俄军是很有信心的。 没有说参谋长说的有理没理,再下一碗面开吃之前,李烈祖说道:“这问题还是让你的老同学去烦吧。我们已经干好了我们要干的活。通讯官,马上把电报转发给战区司令部,记得要标明装甲1师有一部已经往开原突进。”他说道着忽然笑道:“这王世谦,要是多些油,怕是要把战车开到四平去了。” “是!长官。”通讯官这种捷报巴不得越多越好,当下抖擞的敬礼就出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装甲师占领铁岭的捷报摆到了齐清源面前,他对此倒不感意外,安德烈耶维奇日俄奉天会战时,就带着自己的旅投降了日军。他虽投降但因为失败的责任主要是在俄军总司令库罗帕特金身上。所以战后还受到了晋升,只是没想到上次他投降了日军,这一次投降了自己。 “日本人情况怎么样,看来他们也想凑个热闹。”放下李烈祖的电报,齐清源想着早上日军的活动报告,不由笑话了一句。 “情况暂时不明。反正是有大动作。他们应该是担心我们击溃俄军之后会全力对付他们,或者干脆就不理他们,直接把几十个师掉入关内。”黄福锦道:“其实日军兵力还太少,真要俄军被我们击溃了,他们也就知道此战必败无疑了。” “我倒不怕他们乘机发动进攻,我就担心他们忽然之间把部队全部调入关内。海路可比陆路便捷的多啊,关外现在他们加上后备师团,还有十六个,再抽七个到八个师团登陆京畿完全是有可能的。”齐清源判断道。“这十万人要是到了关内……” “真要是这样,华北那边兵力对比就太过悬殊了,要不要马上发电通知总参还有先生?”黄福锦也在想这个问题,只是没有制空权的日军行动素来隐秘,他一直没有找到证据。 “可以在电报里提一下。”齐清源点头道。“但要记得说明这只是一个猜测,还没有直接证据。关外的部队最好是等俄军投降之后再调回关。” “我明白了。”黄福锦完全能明白齐清源的意思,东北战区看似兵多,但是围歼战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当然,如果俄军所有将领都像投降的安德烈耶维奇那般就好了。 月亮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就升了起来,随着西面红日一点点熄灭,皎洁的月色忽然之间就洒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照进每一个院落。战争已进行了七个月,看着日军对京城的进攻一次又一次被复兴军挫败,人们不再有开战之初的惶恐,而是安安心心在城里头听着戏文、过着日子。 百姓的日子平淡如水,如果非要说战争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变化的话,那每个月例行的民兵训练、各大商号必须凭户口本才能买粮购煤,以及晚上八点半宵禁后各处巡警军人则是战争最直接的体现。可越是管制。人们就越是心安,最少慌乱之余他们能感受朝廷是在督促着这一切的,只要朝廷还在督促着,那日本人万万是打不进来的。 兵临城外的日子里。不知从何时起,前明的种种故事开始编成戏文由各大班子频频上演,百姓官员无聊间倒也常常吃完晚饭去捧个场,如此各大戏班唱到晚上八点刚好结束,生意倒是比战前红火多。总理府虽然宽大。但外间唱戏的锣鼓上还是能传进来的,每当此时杨锐就很是摇头,这丰富多彩的娱乐还真是稳定人心、维护治安的良方。 杨锐笑的时候,面前的贝寿同还在细说接下来的战略决策:解决完俄军之后,东北将抽调二十个师入关,剩余三十五个师将对东北日军发动总攻,击溃安东一线日军后将趁势突入朝鲜,而于此同时陆战1师也将在台风间隙中登陆台湾,京畿附近的日军将最后消灭,在决战发起时。海路早就被切断了,面对这支残军,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逃入天津城内,那里对于复兴军来说是个禁区。 “还是说说台湾那边的事情吧。”杨锐在贝寿同说话的间歇中插言道。“那边什么时候渡海作战?商船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日子定在这月底下月初,主要是我们无法判断关外的俄军什么时候投降。台湾战事和东北、京畿战事必须相配合,只有等对俄战事结束之后,我们才能把关外的兵力抽调入关。”贝寿同说完解释道。“登台作战会暴露潜艇和鱼雷机,一旦潜艇和鱼雷机暴露,我和惺初都很担心知道已无后路的日军会决死一击。此时关内的兵力还未回援,真要是日本人决死攻击,说不定……,说不定真能打到京郊。” “打到京郊。呵呵。”杨锐笑了起来,“我还希望他们能打进京城呢。这样刚好可以在天坛砍一些日军,好祭奠一下。” 杨锐有些疯狂的效果将贝寿同吓了一跳,他忙道:“先生,真要是日军打到了京郊,人可以躲。可城里面的文物古迹可就要遭殃了,太炎先生到时候可要……” “好了,不说这个。”杨锐平复着心情。每次说道日军他心里总是暴戾的,但实现不管要不要考虑到战后的中日关系,他都不能把日本人全部坑杀了。这不由让他想到后世的一部电影,当鬼子把绝事做尽后,他们投降了;当幸存百姓为报仇杀了日本兵后,却因杀人罪被处决了。电影虽然荒谬,可现实却比电影更荒谬。 “咳…咳!”杨锐使劲的将自己的思维从电影里挣脱出来,而后道:“战车还好,飞机并不是那么好瞒的,而且战场离沈阳不远,说不定那些洋人记者公使就看见了飞机。所以,对日本不要掉以轻心,台湾那边只有天气合适,还是马上发动的好。战争没可能是在我们都准备好的时候发动,以我们之前所做的那些准备来说,时机比妥当更重要!”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但最担心的就是京畿的日本人决死冲锋。三十万日军,真要是一心同归于尽,还是会带来极大麻烦的。”贝寿同说道。目前的形势是京城兵力最为薄弱,但只要关外围歼战一结束,情况就会马上改变。 “问题是,围歼俄军的事情不要几天就会传到日本人耳朵里吧?”杨锐强调道:“一旦俄军被全歼的消息传出,以日本人本性只会决死冲击,我们等关外对俄彻底结束战斗是不现实的,即便明日俄军就投降,部队也要十几天之后才能全部入关。” 杨锐说完自己的判断忽然有些燥热,贝寿同做参谋是合格的,但是要说决断还是很欠缺,不过想到他本来就是参谋而不是指挥官,这一点还是可以谅解的。 “先生,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之前从关外抽调过来的五个师怕要赶不及了。”贝寿同道。 “赶不及就禁卫军出动,还有京城的民兵和巡警也可以出动,另外再给我准备一杆枪。”杨锐背负着手,说的很是决然。刚才贝寿同汇报关外日军在暗中调兵入京的消息对他触动很大,他嗅到了日本人决死一击的味道,并且他能断定,他们的进攻将在这几日。 “先生……”贝寿同听杨锐都要亲自上阵很是惊慌。真要是先生出了什么事,他就是千古罪人!“先生,或许俄军的事情还可以隐瞒几日,这样关外的部队……” “虽然不能确定,但我认为这和隐瞒关系不大,如果没有收到俄军彻底惨败的消息,日本人可能会准备的久一些;如果收到了俄军惨败的消息,那么他们会立即发动攻势。这是日本人最后的一次机会了,这一战要是输了,等关外部队回援,他们还有胜利的希望吗?”杨锐看着贝寿同反问道。“真要说有办法,那就是派人宣扬我军进攻失败,而俄军大胜的消息,可这有可能吗?” “先生,总参有这样的预案。”贝寿同终于想起之前的一个作废的计划来。“我们可以在沈阳外演一出大撤退,然后让几个美国记者把我们战败的消息……” “你即使是有预案,能顶用几天。”杨锐见他关心则乱,并没有责怪,只是笑问:“我军战败退守沈阳城外,可俄军那边总是要有些消息吧?通讯总不能不畅吧?我看你这个瞒天过海之计最多一天就要给日本人识破,并且还会带来反效果:一旦他们发现不对,就会判断出是我们在隐瞒消息,反而会提早推断出实际情况。像现在这样,不对铁岭那边的战事发布任何消息,或者干脆就说我们小胜,俄军被打退,日本人倒还要以为我们和俄军正在殊死搏斗,战事一时难以分出胜负呢。” “是!还是先生考虑的周到。”贝寿同脑子也是懵了,他使劲擦了把汗说道:“对台作战,最近的登陆日就是后天,后天一过,短则三天,长则五天,就会有台风来袭。” “这是气象部门的判断吗?”时间居然是这么的紧,杨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不完全是,还有当地老渔民的判断。”贝寿同道:“要等台风过去,怕是要到这个月月底、下个月月初才能有登陆机会。” “月底太晚太晚了。”杨锐摇头道。“徵瑞的陆战1师怎么样了,到位置了吗?” “已经到位置了,商船如果马上下令的话,也能在进攻之前到达位置。”贝寿同道。 “航母试验船到什么位置了?”杨锐点头之后再问起那艘试验航母,虽然不知道它能干什么,但是有它在他总觉得更有把握些。 “已经靠近菲律宾沿海了,两天之内完全可以赶到台湾海峡。”贝寿同道。感觉到杨锐似乎马上要下令执行万历计划的最后部分,闷热的屋子里他的背脊上忽然起了一阵寒颤。真是要启动了计划,那最南到广东,最北到朝鲜,海上、水底、天空、陆地,几千公里的战线上都将会是波澜壮阔的战争,如此壮丽的史诗,只让他整个人融化其中,不能自拔。 己卷第八十七章救人 月色在京城是皎洁且热闹的,可在天津城外的直隶军司令部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清冷。 天长节攻势后欧洲便局势大变,露独两国互相宣战,至此,只要稍微有些头脑的参谋、前线鏖战过的军官都能察觉到对支战争已无法全胜,只要露西亚军一撤军,那么兵力多达七十五个甚至是八十个师的支那军完全能碾压兵力只有三十九个师团还不满编的支那派遣军。若是能理智选择选择的话,己方最好是趁兵临城外之时与支那政府和谈,以求体面的结束战争。只是想法虽好,但已骑虎难下的桂太郎内阁和长州藩只能将战争打下去,不然最终的结果将会是财阀上台,天皇和长州藩彻底失势,对此,不管是皇室还是长州藩都无法接受。 露国对独国宣战的当日,有感于欧洲大战马上就要爆发的桂太郎内阁急电驻外大使,向英国外交大臣格雷、俄国外交大臣萨佐诺夫表达了自己愿意加入大战,协同盟友共同抵抗独奥同盟的决心;同时,日本海军也开始动员,准备开进青岛附近,以封杀消灭德国东亚舰队,为英俄两国出力。 除了实际的行动,原本咬死不放松的关于内外蒙古势力范围的分界线、俄军攻占奉天之后南北满势力范围的分界线,日本都做了大幅度的退让,以求用此稳住沙皇,使自己攻占北京时俄军能帮忙牵制支那兵力。外交上的斡旋之外,满洲军司令部秘密迁至天津,辽东一带的日军正规师团也被秘密抽调,只是碍于天空上有支那飞艇,这些动作做的极为隐秘。 随着支那军再次进攻露西亚军,直隶派遣军司令部一个隐秘的小房间里,昏昏暗暗的煤油灯下,几个人正在彻底全面谈论当下的支那战事。 “阁下,占领北京之后,如果支那人继续反抗。我们立满洲皇帝后,能有多少支那军队对其效忠?”身着盛装的闲院宫载仁亲王关切的问。他是皇族出身的大将,前年开始是军事参议官,并不直接参与战事。但支那的战事越来越危急,是以他不得不代表皇族亲来天津探查战场情况。 相对于载仁的关切,支那派遣军司令官大山岩元帅却双目紧闭、一脸沉静,就当载仁亲王以为他已经睡着想要咳嗽的时候,大山岩打开了眼睛。他哑着声音说道:“殿下,现在的支那不可征服。满洲皇帝只是扔进洪水里的一块砖头,根本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他在支那已没有号召力了。或许会有支那军队因为其他原因效忠于他,可是这种军队又能有什么战斗力呢?他们将和当年的淮军那样一触即溃。” 载仁亲王对于大山岩元帅的回答并无太多惊讶,但在载仁身边的那个年轻中尉军官却对此很是吃惊,不过碍于礼仪,他并未说话。 “那帝国该怎么办?”载仁亲王目光游移,身为合格军人的他,早就看出支那军比预料的要强大。特别是他们的弹药并不像之前猜测的那样少。 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大山岩道:“只能希望露西亚军和支那军交战时间能长一些,但这是不可能的。和独国宣战之后,不管愿意不愿意,露西亚都没有可能为了远东而放弃欧洲。今天支那军已经对露西亚发动了攻击,我相信战斗很快就结束,支那人很快就会将关外的部队抽调入关的…… 在支那军东北军入关之前,我们一定要占领北京,如果不能占领北京,也要争取和支那政府和谈。即便是将满洲皇帝交给支那政府处理,也应该争取和谈。” 勇敢坚毅的大山元帅,内心深处居然是这样的想法,这次不光是中尉。就是载仁亲王也对此张口结舌,“阁下,这样做的话帝国在满洲的权益将全部失去……” “殿下,不这样做朝鲜也会失去。”大山岩失礼的打断载仁的发言。“支那已经觉醒,除了海军,我们还能拿什么威慑支那?以支那的财力和资源。十年也许不可能,但是二十年之后支那海军必定超过帝国……” “阁下,支那这种肮脏而懒惰的民族具有深深的奴性,他们即使觉醒,也只是少数一些人,并且这少数一些人很快就会陷入内斗当中不能自拔。复兴会的杨氏和虞氏之间就存在着不少争斗,而国民党和复兴会之间争斗不止,支那的力量向来都是内耗而不是对外扩张的… 杨氏也不重视海军,截至到现在,支那海军都没有外购军舰或者自己建造军舰……” 终于是忍不住了,亲王旁边的中尉终于对大山岩的一些说法进行纠正,可他好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一般,大山岩元帅此时只是闭目养神,神游物外,而载仁亲王则在想一些谁也不知道的东西,对他的无礼连训斥都没有。 年轻人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待发现旁人对自己的言辞毫无反应时,脸色又红又白,顿时无比的尴尬。好在旁边把事情想毕的载仁亲王再次说道:“阁下,单独和支那和谈是不可能的,如果要和谈,还是要等露西亚以及英国结束欧洲战争,这样才能有一个有利于帝国的和约。” 载仁亲王这次说完大山岩却毫无反应了,细听发现元帅似乎已睡着,而且还发出微微的鼾声。见此情景载仁亲王只好带着身边的中尉站起身,鞠躬后便出去了。可载仁两人一出门,煤油灯下,满头银发、垂垂老矣的大山岩睁开了眼睛,忽然吟唱起日露战时的一首和歌。 大山岩吟唱和歌的同时,和谢缵泰虞辉祖等人商议完毕的杨锐正好走出内书房,他看着正在焦急等待的贝寿同一笑,而后决断道:“发布命令吧!以后日,即六月十七为登陆台湾的时间基点,三个小时内全军开始执行万历计划的最后部分。” “是!”贝寿同突然郑重的敬礼,他喊‘是’的时候居然有些失声,眼眶里全是泪水。 他如此激动杨锐却是没有看到,他只仰看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那副中华地图,他发誓一定要将那些残破的地方补全,一块也不少。 总参已经搬到了颐和园,杨锐签署完正式命令后。贝寿同便连夜出城驱车赶往司令部,就在他疯狂飙车的一个多小时内,总参现参谋长雷奥、第二副总参谋长徐敬熙、总后勤部长朱履和、总政治部部长范况,以及其他几位高级参谋。都已经聚齐。 通亮的电灯下,宣读杨锐命令之后的贝寿同在众目下与雷奥一同打开放置万历作战计划的保险柜,随着作战计划的解封和宣读,在场的所有人都欢腾起来。雷奥看着眼前这群开始疯狂的学生,拍着桌子大声道:“将军们。务必冷静!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签署命令并发布它,之后的三天里还要调节各种意外事件。我需要你们用最大的努力和专注确保整个计划的成功!这关系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命运!” “是的,长官!”不约而同的,作战室内的诸人都大声应道。 “很好!马上做。”雷奥扫视了诸人一眼,忽然间有些不舍,这个月结束,他就要离开这里,也许再也不会回来,想到这支和杨一起建立的军队,他的眼神忽然很是黯淡。只是兴奋的参谋们大多没有看到雷奥黯淡的眼神。唯有贝寿同对他微笑了一笑,而后就忙开了。 圆月之下,绝密的电文从颐和园万寿山发出,几个小时之内,从菲律宾外洋的邓子龙号航母司令塔到朝鲜内陆密林深处的义兵总指挥部,无数面孔振奋的同时,尘封已久的作战计划开始拆封启动,一切的一切都在后日。 “先生,我们昨天深夜监听到一些很异常的东西:深夜的时候,北京发出了大量无线电电文。这在平时是很少见的,它们一般在白天发出,而且也不会这么密集。”带着一些浅笑,英国军情五处盖温特上校一大早就来到了日军直隶派遣军司令部。看着接见自己的司令部参谋立花小一郎说道。“我想中国人在最近几天将会由大动作。” “能破译出那些无线电电文吗?”立花小一郎关切的道。支那军惯用无线电,这使得窃听很是方便,但是要破解电文却很难,他希望自己的盟友可以做到这一点。 “这次没有可能。”盖温特上校利索的摇头,“他们再次更换了密码,当然。即便他们不更换密码,我们也难以破译。” “是这样的啊。”立花小一郎神色有些凝重了,更换原有密码、深夜发送大量密集的电文,这怎么看都是支那军在组织一场大规模进攻,可惜的是自己无法破译。 “是的。就是这样的。愿上帝保佑你们。”盖温特上校看着有些失望的日本人,也有些无奈。中国情报部门一开始就和军情五处有很深的渊源,但道现在,它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神秘组织,让人无法揣测。 盖温特上校致意之后很快就离开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特别是德国东亚舰队昨天忽然消失了,这是震动白厅的大事,一旦这些装甲巡洋舰实施破袭战术,那么帝国的航运将受到极大的损害,这是海军部和唐宁街都无法接受的事。 带着对英国足够的尊重,盖温特上校的情报很快就传到了参谋长上原勇作那里,诸多参谋商议之后,为了防止在帝国集结兵力时遭受支那军的突然进攻,上原勇作决定再次进行空中侦察——虽然每次空中侦察的飞行机都被支那家可恶的蓝色飞机击落,但这一次帝国临时军用气球研究会明显有了完全的应对之策。 一个小时后,老龙头火车战东侧的日军军营飞起四架双翼机,这些飞机不全是牵引式,而是有三架为推进式。也就是说,这三架飞机的前端没有螺旋桨,其机头架设着一挺哈奇开斯机枪。因为螺旋桨在后方,所以飞行过程中飞行员能对准正前方的目标开枪,这比在飞机后方安装机枪的办法好多了。 日本人的新玩意一上天,飘在空中的飞艇就看见了,命令往来之后,例行上来扫荡日本人的那架复兴军飞机猛看见日本人的推进式飞机吓了一跳,但在地面万众瞩目下飞行员也不好逃跑,只得按照战斗机训练课程那般,把飞机往太阳飞,往高处飞。 三架推进式飞机护着一架牵引式飞机侦察。这是日军飞行队队长德川好敏大尉打的好算盘,自从在辽东战场己方飞行机屡屡失事不返后,他就求助于驻各国公使馆武官寻觅能打败支那飞机的新型战机,终于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从英国弄来了几架布尔斯托尔飞机性能极为优异,且运抵日本后一通改良,德川大尉还弄出几架推进式飞机。 八十马力的九气缸土地神旋转式活塞发动机比以往任何一款日本飞机的动力都要充沛,加上其只有五百四十公斤的机身,布尔斯托尔型飞机最快速度可达到一百五十二公里每小时。不过将其改造成推进式飞机之后。飞机性能立马下降,操作也很不灵活。可即使这样,这几架推进式飞机也还是让地上日军观察团的诸人所惊叹。 “哦!上帝,这真是奇迹。”最为活跃的远东时报记者唐纳德第一个大声喊叫,他从来没有见过螺旋桨装在飞机中部的飞机。 “这次日本人要胜利了。”看着飞的远远的中国飞机,即便是亲华记者莫里循也感到这一次将会是日本人胜利。不说飞机的式样,光是四对一,中国飞机就处于劣势。 地面人群的瞩目、支那飞机的退让使得半空中的德川好敏以及几个日本飞行员很是得意,在空中笨拙的摆弄几下尾巴之后,三架推进式飞机保护着那家牵引式飞机开始对下方的支那军堑壕进行拍照侦察。 正当日本人得意的时候。飞在高空的那架蓝色飞机忽然从高处往下俯冲,宛如流星一般,飞机从几架日本飞机的近处高速掠过,其后座的飞行员在双方交错的刹那开始射击,只是高速中机枪根本无法控制,这些子弹完全打空。 支那飞机的俯冲加射击让日本人吓了一大跳,这是他们从来没有玩过的战术,毕竟木制飞机及其帆布机翼根本就承受不了高速俯冲带来的巨大冲力,真要让他们也这样俯冲,那飞机必定会凌空散架。 看着支那飞机奇迹般的从低处拉起再飞高。似乎还准备着再来一次高空俯冲时,德川好敏大尉连忙对着其他两架推进式飞机做手势,示意如果支那飞机再次俯冲,己方的机头应该对着支那人开火射击。 日本飞机做好应对下一次俯冲攻击准备时。那架已经飞高的蓝色飞机忽然跳下来一个飞行员,此举马上引得无数人惊恐大叫。 “中国人疯了吗?”唐纳德惊叫道,他抓着自己的礼帽,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开始为讨厌的中国人担心了,其实如果不是那家飞机是中国人的,他还是很喜欢它的。 “哦……”旁边关注空战的其他记者再一次叫到——就在大家以为中国人要自杀的时候。那个跳下来的飞行员身上忽然升起一朵白色的大伞,随着大伞的张开,他下落的速度立即减慢,最后安安稳稳的落在中国军队堑壕后侧。 “日本人又要倒霉了!”英军上校柏来乐一边端着望远镜,一边对着身边的人说道。虽然不知道天上的中国人接来下要干什么,但他能肯定的是,中国飞机要是实行新的战术。 随着柏来乐的猜测,中国飞机的下一次高空俯冲开始,随着飞机的急速下降,正对着它的三架日本飞机机首的哈奇开斯机枪开始怒射,因为没有曳光弹,没有人知道那些子弹到底有没有打中中国飞机,就在人们还在担心弹雨下的中国飞机会不会坠落的时候,只见又一次流星式的俯冲,不过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中国飞机和日本人靠的极近,或者更确切的说,中国飞机就是对准日本人撞去的。 电光火石间,俯冲的飞机掠过一架日本飞机的侧翼,随着这短暂的交错,那架日本飞机的机翼突然断裂,而后打着旋儿往下直坠。 “天哪!这是撞击战术!”一个熟知海军战术的记者喊道,“真是太疯狂,太可怕了!” 记者这边还在惊呼,战场那头就响起了无数呐喊和枪声,空中四对一,而己方飞机居然还在空中撞毁了一架倭寇飞机,士兵顿时打了鸡血般的兴奋,这是什么?这根本就是空中拼刺刀吗!当然,飞机是没有刺刀的,只有翅膀。 “真是奇迹!”柏来乐上校看着那架从低空再次拉起的中国飞机开始惊叹,他无法理解为何中国飞机经受如此撞击依然毫发无损,难道它是钢铁做的吗。 上校惊叹之余,那架飞机再次从高空俯冲,这次鼓足勇气的日本飞机一边开枪一边往上迎去,不过高度的差距使得日本人根本无法决定撞击的程度和位置,和上次流星划过一样,又是一架日本飞机的机翼被撞裂,可能是这次撞击比前一次更轻,飞机的机翼没有马上断裂,可就在飞行员想控制飞机往己方堑壕飞去的时候,飞机忽然在空中散架,飞行员带着惨叫声往下直坠。 “好!好!”复兴军堑壕里几万人的喊叫声传的极远,因为军官不允许士兵开枪,他们只好把头盔摘下来用刺刀使劲敲打,堑壕沸腾了,叫好声、敲击声响成一片。 万众瞩目中,那一架拼刺飞机再一次顽强的从接近地面的地方拉起,喊叫的众人看不明白,但有望远镜的柏来乐上校却看的很清楚,经过两次撞击,中国飞机的操作明显不如之前那么灵活,可即便是这样,那架飞机还是拉高,准备着下一次俯冲。 中国飞机拉高,已经吃过两次亏的日本飞机也是拉高,发动机剧烈的轰鸣声中,空中剩余的三架飞机都越飞越高,可终究还是诡异的中国飞机飞的更高,不过此时日本人不再给它俯冲的机会,几架飞机就这么在空中转着圈。本来若都是牵引式飞机,那彼此间除非双方有意是很难相撞的,但推进式飞机实在是太不灵活,几个圈子转完,找到空子的中国飞机再一次俯冲,把最后那架日本推进式飞机撞的正着。 只是这一次或许因为俯冲距离太短,或者是操作不便,中国飞机再也没能像前两次那般完美的击杀,猛烈的发动机轰鸣之后,空中两架飞机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双方的机翼猛然断裂,接着便急速下坠。 天上的英雄居然摔下来,本在使劲敲打头盔的复兴军士兵全呆住了,可就在诸人的心全往下直掉的时候,一朵白云般的大伞突然在空中打开。 “好!好!好!好!”眼见自己人起死回生,歇斯底里的喊叫再一次响起,而且这一次喊的比任何一次都响。 天上五架飞机,干掉两架、同归于尽一架之后最后只剩下一架,这架原装英国侦察机上的日本人遭遇如此剧烈的空战后根本无心再作侦察,就在它晃晃悠悠想回去又不想回去的时候,北面再次飞来的飞机让日本人一溜烟的跑了。 堑壕里士兵指着那架逃走的飞机破口大骂,也被精彩空战吸引的前线指挥官陶大勇放下望远镜突然骂道:“快!他娘的,就知道看热闹,快救人啊!” 陶大勇话音未落,日军那边就枪炮大作,它们的目标就是还在空中随风飘荡的复兴军飞行员——最后一次撞击太过勉强,飞机撞上之后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落点,所以飞行员落下的地方是在两军交接的上空。之前在空中还好,一旦高度降低,对击杀己方三架飞行机的支那人,日军是不会放过的。 陶大勇骂娘其实并不算晚,日本那边一开枪放炮,复兴军这边就立即回应,而且为了把让人抢回来,步兵出击的同时,后方新拉来的150榴弹炮也开始猛轰日军堑壕,整个杨村防线二十多万士兵全因一个飞行员而终止停战,开始激烈的对攻起来。 己卷第八十八章魔鬼 地面上炮声隆隆、枪声不断,北面飞来的那架中国飞机并没有去追击逃离的日本人,它似乎是想掩护挂着降落伞缓慢下坠的战友,所以在日军堑壕来回巡游,后座上的那挺马克沁机枪火舌狂吐,不断扫射着堑壕里的日军士兵,以求给己方步兵的救援创造机会。 战场上的飞机终于出现了对地攻击作战,一直拿着望远镜的柏来乐上校恨不得将眼珠子塞进镜筒里,从第一次见到中国飞机后座上的那挺机枪,他就萌发了飞机对地作战的想法,并建议国内马上进行此方面的试验。不想因为那些慵懒的老爷,己方的试验还没开始,中国人就上演了现场版。 空中的中国飞机疯了似的不顾地上的枪弹拉低扫射,这使得机身多次中弹,可诡异的是飞机却没有因此起火,也没有受损坠毁。目不转睛看着空地对战的柏来乐上校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大叫吼叫道:“哦,上帝!先生们,你们难道不可以把这些东西拍下来吗?我愿意以十先令每张的价钱收购这些照片!” 精彩的空战是记者们关注的焦点,也是拍照的重点,刚从那几次流星般的撞击时,摄影师们就频频按动电钮爆燃镁粉,将这历史性的一幕永远记录下来。现在这架飞机在天空独舞并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柏来乐既然愿意掏钱,他们自然不会吝啬胶片。 因为要对现有武器能力保密,射击协调器并没有安装在直隶战场的飞机上,毕竟京津两地洋人众多,且从美国来的那几个志愿飞行员就安排在此,这些人并不隶属复兴军空军系统,一旦技术泄密,后果将难以预料。可前射机枪虽然没有,飞机发动机和机身却是原装的空军现役货,这才是之前空中撞击战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进行的原因。除了结实的机体。考虑到后座机枪射击效率极低,整个飞机座舱都安装了防弹钢板,油箱也进行了加固,这才使得飞机能像不死鸟一样来回在枪林弹雨中穿梭。 天上的飞机吸引了日军前线火力。而日军后方火炮又被150榴弹炮压制,是以突入两军堑壕中间的复兴军步兵很顺利的把飞行员救了回来。 英雄是救了回来,但知道飞行员价值的步兵军官很快就将其送至后侧堑壕的卫生所——不知道是飞行员被枪弹击中,还是落地之后沾染到了别人的血,总之飞行员身上满是血迹。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但不想那架肆虐完日军的飞机拉高之后再一个低飞降落在了复兴军第二道堑壕后方的泥地里。众人无比惊讶间,更让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前侧驾机的飞行员从座舱上站起,跳下飞机的同时把头上帽子也给摘了,于是,那人金色长发和俏脸忽然裸露在众人眼前,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的步兵土豹子心神皆荡下,这才发现开飞机的是一个洋人,一个洋女人,一个长得很…的洋女人。 而这时,无暇理会战场上无数男性目光的凯瑟琳.史汀生小姐跳下飞机就往卫生所飞快跑去。前面撞击日本飞机的飞行员是她的情人:林福元中尉。望远镜里看着洋女人急急奔跑的模样,早就收到部下报告的陶大勇少将难得叹了一句,“这洋婆子也是重情重义的啊。” 杨村战场上发生的这一幕使得战争平添了几分浪漫的色彩,当这发生的一切变成铅字刊登在申报的头版时,舟山东海舰队的某人读罢特别号外上的文章便(口口口口,此处略去四字),他报纸一扔就在身边洋婆子的胸口狠狠(口口口口,此处略去四字),一边摸着一边用带有伦敦口音的英语命令道,“快!再来一次(口口口口。此处略去四字)。” (口口口口,此处略去四字)是固有的招式名,不熟悉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是这么,更何况还是用英语表达。正当女人还在傻楞空想的时候。(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略去三十二个字) 屋子里本来是风平浪静的,谁料到忽然又开始巫山云雨,站在外面满脸是汗的海军司令部联络官陈绍宽上尉无比尴尬,特别是(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略去三十六个字)让陈绍宽面红耳赤,好在这一次的搏斗特别短暂,十几分钟不到。一个混合着香水以及(口口口口,此处略去四字)独有味道的白种女人踉踉跄跄的提着包出了门。 “是厚甫吧?司令部有事吗?”屋子里想起了海军应瑞号舰长蓝建枢上校的声音。人的体质也真是奇怪,二十四岁的陈绍宽未必能在床上征服的白种女人,年已六十的蓝建枢上校却常常将她们干的丢盔弃甲、落花流水。 “是的,长官。司令部莫菲特中将通知各巡洋舰舰长两个小时后开会。”海军军制虽然从英制换成了美制,但规矩还是森严的,陈绍宽即使刚耳闻一处丑事,也严肃无比。 蓝建枢上校似乎是在穿衣服,闻言司令部通知开会,他手上的动作顿时听停了下来,他道:“洋司令是要我们出击干日本人了吗?” “我不知道,长官。”陈绍宽回道。“司令部只是命令开会,并没有……” 陈绍宽还在说话,神速穿好衣服的蓝建枢上校就出来了,虽然连打两炮,却依旧神采奕奕,即便头发略显花白、肚子有些硕大,可身着美式海军常服的他还是威武逼人。 “歇了快一年,也该是开战的时候了。”蓝建枢上校满不在乎的道。他一点也没有在意陈绍宽的诧异目光,他嫖赌大王的名声海军中没人不知道的,可这又能这样呢?北京总参会任命他为应瑞舰舰长,凭的可不是年龄和资历。 “长官,命令已送达,我先回去了。”陈绍宽敬礼道。 “去吧。我随后就到!”蓝建枢上校回礼。 一个半小时后,舟山海军司令部里军官云集,巡洋舰舰队的老舰海筹、海琛,新舰肇和、应瑞;驱逐舰队豫章、建康、同安的舰长全到了,这个阵容除了在沪上的飞鸿号轻巡洋舰、鲸波、龙湍号驱逐舰。整个巡洋舰舰队都齐了。看到巡洋舰队司令程璧光、潜艇舰队司令陈策,以及副司令莫菲特还没到,进入会议室的蓝建枢和海筹舰舰长刘冠雄坐在了一起。 夏天里司令部会议室虽然宽敞,可蓝建枢身上男欢女爱的特殊味道还是给刘冠雄嗅了出来。给他点上一支香烟之后,刘冠雄笑道:“季北兄,干了几炮?” “时间急,只干了两炮。”蓝建枢很是坦然的道。“白种女人那地方宽松,不好干。” “那季北兄还找白种女人!”刘冠雄笑道。“我看野花不如家花香。” “马上就要开战。说不定要再来一场黄海海战。死之前不把能玩的女人都玩一遍,睡在海底心不甘啊。”蓝建枢抽了一口就把烟掐灭了,他素来对烟酒之类没有好感。不想说女人的话题,他很是奇怪的道:“哎,子英,你跟洋司令说了些什么,怎么就……” 自从海天舰事故之后,刘冠雄虽有袁世凯作保,可却一直在海军部坐冷板凳,新朝开国。据闻总理对其旧事也很是厌恶,却不想三年不到他却成了海筹号的舰长。蓝建枢不提还好,一提刘冠雄就很是高兴,他道:“嘿嘿,朝廷可不管什么旧事,只有手上有功夫,是个人就能出头。” 他一边说,一边瞄了前面坐着的海琛号舰长、因立授勋的林葆怿一眼,很是不屑。东海海战之后,虽然朝廷下了严令封锁消息。但同为福州人的刘冠雄却知道夜战中林葆怿曾经避战。 虽然同为马尾系,但彼此间还是有矛盾的。刘冠雄的声音传到林葆怿耳朵里,他顿时怒视过来,好在屋外一声‘敬礼’。原来是海军副司令莫菲特中将、巡洋舰队司令程璧光少将、潜艇部队司令陈策上校到了。此三人度步进入会议室时,舰长们全都站立起来,颇为严肃的神情下,诸人不约而同的打量着三位司令的神色。 经过东海一战,莫菲特中将在海军的权威已无人冒犯,不过大难不但未死、且半根汗毛都没丢的程璧光却未能让全体舰长信服。大家只是感叹他的好运气罢了,至于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潜艇舰队司令陈策,根本就不能入大家的眼。潜艇就是能潜水的鱼雷艇罢了,东海上能伏击日本海军,无非是水面舰艇请君入瓮的功劳,另外其以二十一岁的年龄晋升为海军上校,真以为海军是陆军吗? 期盼、不屑、讨好、默然,而或什么都有,数种目光从在座舰长们的眼中射出,只落在三位司令的身上。 莫菲特中将是美国人,他在中华海军的任期只有十年,十年之后是不是会续约要看中美两国的关系以及北京的态度,他不知道、也不在乎诸位舰队的小心思。在命令诸位舰长坐下之后,他接过副官手上的命令说道:“先生们,北京总参谋部已经下达命令,今天晚上八点巡洋舰队拔锚离港,此行作战目标为朝鲜沿岸的日军补给船只……” 莫菲特中将命令刚说了个开头,诸人就吓了一跳,总参布置的其实是破袭战,和现在德国东亚舰队干的一样。可虽是破袭,舰队里却没有一艘大舰,甚至连一门八英吋炮都没有,真是要去了朝鲜,那就是送死。特别是舰队速度太慢,海筹、海琛都是老舰,虽然去年曾在青岛船坞大修过,但航速最大也就是二十点五节;应瑞、肇和虽然是新舰,可航速最大也就是二十二节,而日本海军新造的金刚号无畏舰,航速居然能跑二十七节,真要是碰见了,那只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莫菲特中将念完命令,看着诸人吃惊的表情,耸耸肩道:“先生们,有什么问题吗?” “长官,驱逐舰的续航力不足,即便装满煤炭,到了渤海也无力再战。”海筹舰舰长刘冠雄提问道。“现在据闻国家已收回青岛港,这次是否是以青岛港为基地对日进行破袭?” 排除刘冠雄的那些旧事,莫菲特还是很欣赏这个军官的,见其将此行的目的说透。莫菲特中将笑道:“北京命令的潜在含义是有以青岛为基地、对日本人进行破袭的打算,但青岛并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现在日本海军守在青岛外海,我想我们不把他们引开是进不去的。先生们。直隶那边很快就要决战了,如果我们能袭击那些运输军事物资的日本商船,那将对战役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另外,这一次我们并不是孤身作战,潜艇部队也将和我们一起北上。我想日本人听到有潜艇,一定会远远的逃开。” 听闻有青岛为支撑,且潜艇也会随同北上,原本有些担心的诸将略略开始放心,接下便是程璧光再交代几句,会议就是散了。 舰长们一离开,停在军港里的各舰就开始为出航做准备。舰队旗舰肇和号上,听完值日官传达命令的见习军官陈可钧吓了一跳,他忙得假装有事赶往其他舱室。 “不好了,军舰马上要拔锚离港!”看着同在舰上实习的黎巨镠和曾纪堂。陈可钧脸色不予。虽然之前几人根本没商量出什么对策出来,可军舰忽然离港,让他很是不安。 “有说去哪吗?”曾纪棠问道。“不会是和日本人交战吧?” “交战又如何?”陈可钧感觉到曾纪棠言语里的兴奋,很是不悦。“只有这一次复兴逆党输了,中国才有民主共和之希望!他们要是赢了,华夏只会永陷于专制独裁之中!忠山先生说过: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国家的强大如果不是人民的强大,那只能让独裁者得益。历史也告诉我们:一旦杨竟成这样的枭雄得势,人民将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中华革命党成立后,在廖仲恺胡汉民等人的建议下。党员加强了思想文化建设,对现存的党员都进行了革命思想教育,而黄埔水师学堂的这些毕业生中,陈可钧是将三民主义学的最好的学生。没有之一。 陈可钧因为说教差一点把正事给忘了,等两个水兵从舱室外经过的时候,他才停止背诵忠山先生的言论,他说道:“我们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传出去很难,再说今日就要拔锚,传出去有何用?”不爱说话的黎巨镠说道。和陈可钧这个思想积极分子相比,他素来是行动派,只做对革命有益的事情。 黎巨镠之言让陈可钧和曾纪棠默然无语,复兴逆党对军队的控制是很严的,就是他们这些刚毕业不久的海军实习生,也常常受到调查和盘问,好在他们都是广东人,同学间抱团使得政治调查员问不出什么东西。 “那就杀了莫菲特!”陈可钧沉默片刻之后说道。“军舰出航必定是有任务,而且大半年都未出航,现在忽然出航,任务一定重要。此时若杀了舰队司令,那全军必定大乱。唯有这样才能破化整个计划!” 诸人都在想办法,不料陈可钧却想到了这个办法。曾纪棠惊道:“莫菲特可是米国人,他最少还是帮咱们训练海军的,东海海战的时候……” “米国人又怎样?”陈可钧说道。“只要有人敢助纣为虐,那就该杀!而且杀米国人更好,列强当中也就德国和米国支持杨逆,杀了莫菲特,看他怎么向他的米国主子交代。” 陈可钧越说约有道理,在革命党的宣传中,杨竟成就是米国人的走狗,为了讨好米国人,他不惜把爱国志士投入监狱,不惜把矿业司解散,不惜把陕西河南的油矿送给外人。而这一次中日之所以开战,完全是他要讨好米国主子的缘故,用国人无数生命去讨好米国人,这就是这次战争的本质。 “好吧!我同意,可是我们该怎么做?”黎巨镠似乎被陈可钧说服了,既然有了目标,那在他看来自然应该想该如果施行计划了。 “纪棠,你那把枪呢?还在吧。”陈可钧问道。想着自己可以为革命而献身,他全身都是火热的,他相信这将是海军革命志士打向复兴逆党的第一枪。 下午舰队司令部下达出航命令之后,几个小时的时间,岸上轮休的官兵都已上舰各就各位。晚餐之后,军港灯塔的告别灯语下在夜幕的映衬下格外显眼,解除缆绳的四艘轻巡洋舰和三艘驱逐舰启动轮机,开始离港。虽然知道送别的人员寥寥,但各舰舰长还是命令船员在船舷列队。对着灯火斑斓的码头区行脱帽礼。 舟山军港有三处港湾,内里两处是潜艇港,主要是停泊潜艇,靠外的这处西沪港则是海军军港。主要停泊水面舰艇。和里面两处裂缝般的军港不同,外面这处从地图上看像是一只微微蜷缩的兔子,兔身是军港,兔耳朵则是连接军港外侧水道的通路,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接口处宽只有一点一公里出头。甚是险要。 行驶在最前面的是同安号、豫章驱逐舰,而后是应瑞号、肇和号、海筹号、海琛号四艘轻巡洋舰,最后则是建康号驱逐舰。在两侧灯火旗号的指引下,舰队依次通过了兔耳朵窄口,之后则船舵右转,顺着三十多公里的水道行到佛渡岛。在此舰队可以从佛渡岛北侧行过,在舟山这一片大小岛屿的掩护下出海;也可以走佛渡岛的南侧,经韭山列岛出海。总之,星罗棋布的舟山群岛能给舰队带来最大隐蔽效果,让敌人难以捕捉到舰队出航的踪迹。 星光之下。大海犹如一张厚实巨大的草甸那般起伏,舰队旗舰肇和号上,看着远离的海岸程璧光忽然问道:“那些潜艇呢?是不是要等一等他们。” “不必!”这段时间已熟知潜艇性能的莫菲特中将否认道,他说完又自嘲起来,“亲爱的程,你们的总理是一个冷血的领袖,他为了胜利可以不惜士兵的生命;同时他也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他总是能用最小的代价,在最恰当的地方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莫菲特中将说着自己对杨锐的观感,再看向不明所以的程璧光道:“程。你知道吗,潜艇的最大航速并不比我们舰队慢多少,而且他们的数量很惊人!” “不比舰队慢多少?!”程璧光还是不解,忽然他想到了去年的那次伏击。浑身好似触电,他失声道:“也就是说,去年我们引日本军舰进入圈套,根本就没有必要?” “并不是这样。”莫菲特中将的话语安慰着有些失常的程璧光,“当时护送我们的潜艇有两艘的主机存在故障,所以我们需要花那么久的时间将日本人引入圈套。我并不是要说这个。我想说的是,那个时候潜艇部队已经有几十艘潜艇,不过这些潜艇并没有为我们护航,要知道我们船队里只有一艘空商船。” 装载水压机的商船在海战中沉入了大海,可在几个月后,莫菲特中将却听伯利恒钢铁公司的人说中国人已经把那台水压机安装在南京造船厂。作为全程护送者,莫菲特中将对于这个消息很是震惊,这里面既有对中国人如何做到这件事的震惊,也有自己对整个护送计划毫不知情的震惊。情绪上虽然不希望被人隐瞒,但,他是一名军人,不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就是总参也没有义务将整个护送计划全盘透露给他。 水压机怎么到南京造船厂的程璧光也很惊奇,但他不是舰队的最高负责人,所知的东西更是有限。在确定当时那些潜艇全都尽了力之后,程璧光问道:“我们到底有多少艘潜艇,这些潜艇的性能到底怎么样?” “总理先生告诉我大概有一百艘,并且性能都很优异。”既然开始执行作战计划,那么潜艇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再隐瞒,莫菲特中将因此很坦白的向程璧光介绍着情况,“总参是故意的,他们故意隐瞒潜艇的数量,故意隐瞒潜艇的性能,甚至,如果我猜测正确的话,他们还在葫芦岛故意损坏了一批潜艇,以使日本人登陆天津和秦皇岛。”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程璧光再一次的触电,他难以想象这么多难以置信的事情。 “切断日本军队的后勤来源,然后再歼灭他们。”莫菲特中将喝光杯子里的咖啡,而后无比平静的道。“想出这个计划的人真是魔鬼!”他感叹着,完全没有看见舱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一把手枪指了过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己卷第八十九章荣幸 舟山军港内的中华海军巡洋舰队出洋,舰队一出外干门岛,就被布置在舟山的革命党坐探发现了,奈何就近没有电报局,这几个人便以家人急病需要找洋人大夫医治为借口,连夜赶至几十里外的宁波中马路石板行英国领事馆。宁波是五大通商口岸之一,只是沪上以及长江沿岸开阜后这里便开始衰弱,曾经繁华的宁波外滩只剩下英国领事馆。此地领事皮尔逊收到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但他还是以馆内的无线电将这个消息迅速发了出去。 支那舰队一向不是日军海军关注的重点,他们真正担心的是支那潜艇。之前,海军参谋秋山真之做了一个占领舟山军港、彻底瘫痪支那潜艇部队的计划,但是这个计划报上去之后却被大本营否决了。理由是舟山军港水道极长,海岸要塞林立,且支那陆军第3军林文潜就坐镇杭州,发起突击以求短时间占领军港完全不可能,而大规模登陆不但需要抽调原本就紧张的兵力,更无法在潜艇的威胁下保持海路通畅。 潜艇的威胁使得日本海军和身处北海的英国皇家海军一样不敢太靠近敌国海岸,现在支那军队居然出港,收到英国领事电报的海军军令部部长岛村速雄中将立即命令已在青岛海域的第2舰队司令加藤定吉往南运动,拦截并消灭支那巡洋舰队。 日本第2舰队大举动作间,海军巡洋舰队才完成了一轮激烈讨论。 昨天晚上离港之时,旗舰肇和号实习士官生陈可钧、黎巨镠、曾纪棠三人潜至司令室,骗开警卫后由陈可钧开枪,射杀海军副司令莫菲特中将及巡洋舰舰队司令程璧光少将。随着枪声响起,在闻讯而来水兵的包围下,陈可钧、黎巨镠两人吞枪自尽,曾纪棠因惊吓过度未能及时自裁,被水兵捕获。一出航未出舟山群岛就发生如此惨剧,两个司令一身死一重伤。舰队诸将当即不知所措。 中华海军亲身是北洋海军,因此其军官里头闽人抱团、水兵里头北人抱团的顽疾一并继承了下来,陆军派来的政委不通海军,军中又无根基。所以影响有限。而当夜紧急将情报汇报给总参后,总参并无明确指示。只因受伤的莫菲特中将无法指任代理指挥官,北京便将舰队指挥权照例交给了军衔最高的海筹舰刘冠雄少将。 刘冠雄在甲午海战中有功,甲午后清廷遣散海军时他却派往德国接飞鹰号回国,之后便被任命为飞鹰号管带。本来诸事极顺利,可海天舰沉没一事让他性命不保,最终从海军中开革。可虽如此,比起那些赋闲在家的海军舰长,刘冠雄技术、经验、胆略,都胜了几筹。莫菲特中将入职海军后,用人虽然在总参要求下极力提拔非闵系军官,但毕竟是洋人,做事刻板,见刘冠雄各项素质都极为优秀。便建议将其任命为海筹舰舰长。 总参对其提议并无不准,但委任文书到了杨锐这边却被卡住了,就这么一个为赶小妾寿辰毁掉海天舰的人,再做舰长怕是又会毁了海筹舰。杨锐的顾虑总参是知道的,在徐敬熙将每个舰长摊开比对后,结论是刘冠雄在海军诸将中算是问题最少的,海天舰沉了是大事,可他公私两便的处事作风和损公肥私的那些人相比,确实要好上不少。 徐敬熙一通对比让杨锐无话可说,他感觉自己找不到不签字的理由。就事论事来说。刘冠雄再怎么混蛋也是满清海军时的事情,他没有理由因为前朝的事情影响今朝;同时,总参举行的将领素质考核以及海军副司令莫菲特中将都一致认为刘冠雄是海军诸舰长当中最优秀的,不批准刘冠雄为海筹舰长。完全违背复兴军任人唯才的传统…… 就这么的,做冷板凳的刘冠雄虽未像历史那样成为海军总长,但依然还是老树新发,成为海军五大舰长之一。莫菲特中将刚刚颁布此任命时,刘冠雄根本无法相信,海天舰事故之后他虽然在袁世凯的庇护留得一命。但在军内的前途算是彻底葬送了,其革职之后投在袁世凯门下,任德州机器局总办,后袁氏下台虽因光绪念及旧功官复原职,但依旧是不得大用。革命后他也想着如何钻营一二,只是俱不得法,万万不想真正起复的还是凭仗自己的能耐。 中日东海海战,见林葆怿都能升官授勋,箍桶匠家庭出身的刘冠雄打探到海战种种细节后,对林葆怿极为不屑,他感觉若是自己指挥海容,不要说能保住海圻舰,最少海容舰不会被打的报废。刘冠雄一心想立功报新朝,但东海海战之后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终于等到出港,可谁料刚离港两个司令就挂了,不过让他预想不到的机会却随之而来——新朝虽然减了海军将领的薪饷,但军衔却没有降,按照常例,深为少将的他成了巡洋舰队代理司令。 “本次出战太不吉利了。”作战室内,讨论下一步行动的会议中,海琛号舰长林葆怿果不其然如此说道。他本以为总参会任命他为舰队代理司令,却不想还是按惯例给了刘冠雄。“再说这次是袭扰为主,驱逐舰航程也短,若日海军就在青岛海面,我们最好还是在沪上和海州呆一段时间。” “总参的命令是让我们行至朝鲜沿海袭扰日军运输船,可不是让我们在东海上兜圈子的。”拿到指挥权的刘冠雄一点也没有客气,他和萨镇冰、林葆怿素来就不是一路人。“现在中日鏖战在即,不在海上袭扰,你想再来一次甲午吗?” 刘冠雄一通指责让林葆怿脸红,旁边嫖赌大王应瑞舰舰长蓝建枢忙的打圆场,“子英啊,复兴军可不是淮军,能挡日本人大半年,也不是说海军不袭扰陆军就不能胜。今次出洋,确实很不吉利。”他说罢看向肇和舰舰长杨敬修,“己三,这些革命党窝藏于你这里,你怎么半点也不知道?” 己舰上居然有革命党,还干出刺杀的大事。素来不问政治只求安心开船的杨敬修一晚上心惊肉跳,幸好死不是莫菲特,要不然牵扯到洋人就麻烦了。诸人讨论方略的时候他根本就无心倾听,现在蓝建枢问起革命党一事。他只得愁着脸很是冤枉的道:“女内!我怎么知道这些见习广佬全是革命党!!这又不是我的人,明明是程恒启安排过来的。” 他说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摸一把汗再道:“对了,几个月前,这些见习广佬还去了弹药库。不过被下面的人看见,后被赶走了。你内!真要是他们在那里搞出些什么事情来,就不是死程恒启一个了,大家都得交代在这里。” 杨敬修最后那个推测让诸人心惊不已,坐不住的刘冠雄立马跑出去发电报了,他担心海军中隐藏的革命党狗急跳墙下真会干出引爆弹药库的事情来。刘冠雄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历史上(1914.7)通济号训练舰弹药库爆炸就怀疑与此有关,而次年在肇和上发动夺船的陈可钧几个,就是之前通济号上弹药库爆炸的幸存者。 因为杨敬修的提醒,好好的作战会议开始变成防奸会议。一去几个小时的刘冠雄回来后不再提防奸事宜。而是将几个睡着的人拉起继续讨论舰队作战。 “总参来了命令,考虑到驱逐舰航程太短,命令可以允许我们不去朝鲜,”看着因不去朝鲜而神色太慰的诸将,刘冠雄满脸郑重,他接着道:“但不去朝鲜,那就要去日本。” 他此言一出,其他几人当即叫了起来。“什么!去日本更是送死!”林葆怿大叫道,他本以为就在沪上附近转一圈就行,却不想居然要去比朝鲜危险百倍的日本。 “那驱逐舰肯定是去不成了。”一直陪着熬夜的参谋长郑祖彝道。“去朝鲜还能沿途加煤。去日本那可就……” “驱逐舰队去沪上和飞鸿号汇合,他们将北上至朝鲜袭扰日军运输船,我们四艘舰则直奔日本,沿海骚扰一番再避开日本人的搜索。”刘冠雄很是肯定的道。“谁能想到我们这些胆小鬼会去日本呢?怕日本人做梦都想不到吧!在这我就不虚语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真要是遇上了日本人逃不掉,不过是人死吊朝天,十八年后再是条好汉;可要是没遇上日本人呢?其他不说,说不定长崎还能炮轰一阵。” 刘冠雄言语如此粗俗。只让在座的几人不习惯,但蓝建枢却道:“干!要是能有日本女人,最好可以弄几个上来操一操!” 蓝建枢上校某个部位似乎又开始硬了,若在平时他如此其他几人可是要大笑,但此时却是决定命运的时候,肇和舰舰长杨敬修道:“我们难道不要彻底严查舰上的革命党吗,万一这些人路上使坏什么的,我们可就回不来了。” “政治处的人已经再查了。”刘冠雄道:“真要是舰上全是革命党,那这几个人也不会暗杀,夺舰岂不是更好?” “那我还不如去朝鲜!”林葆怿道。见刘冠雄忽然将目标换为日本,他宁愿转回朝鲜,毕竟不行还能躲在海州、或者青岛港内,说不定呆上几个月,北方战事就停了。 “舰队必须全体活动。”刘冠雄强调道。“也只有全体活动才能有更大生存几率。再说,去日本是命令,不得违抗。” 天色大亮的时候,刘冠雄在林葆怿的不满和杨敬修的怯战中改变之前商量的口气,将赴日袭扰定为命令。他如此说,两人顿时没了办法,很快,随着旗舰上的旗语打出,三艘驱逐舰继续驶向沪上,而四艘巡洋舰则调转船头奔赴日本。 巡洋舰队往东施向日本时,北京银安殿杨锐才刚起身,海军的事情昨天晚上他就知道了,刺杀虽然让人震惊,可他一会就冷静了。孙汶是广东人,革命党根基就在广东,海军无法严控出几个革命党并未意外。此事一出,坏的是程璧光死了,好的是美国人没死,而且这些人早暴露早好,真要是几年之后变成舰长什么的,那问题就严重了。 “总理,刘冠雄昨天半夜提议舰队不去朝鲜而转去日本……”李子龙向杨锐汇报这个消息。 “去日本?”杨锐也是惊讶了,“他们多少船去日本?” “海筹、海琛、肇和,还有应瑞。其他驱逐舰则去了沪上和飞鸿号回合,总参认为此举能大举吸引日本海军的注意力,就批准了他的计划。”李子龙按照昨天半夜总参发来的简报说道,他说完杨锐却没说话。而是在等他的下文,果然他接下来说的事情就和杨锐预料的一样,“舟山岛距日本四百海里,为了能有效的掩护其他方向,情报局将通过一个固定通道传递洋舰队已驶往日本的消息。这将使整个日本海军的关注重点都在东面;而巡洋舰队将在半路和邓子龙号回合,这样在大洋上转一圈,他们能救平安回来。” 总参的计划不出杨锐所料,不过他却笑问:“总参为什么能确定整个日本海军的注意力会被这四艘巡洋舰吸引?它们可不是什么大舰啊?” “情报局日本司的研究员认为,正是因为它们不是大舰,并且日本海军占有决定性的优势,所以日本人才会用尽一切办法不让它们靠近日本海岸,更不能忍受他们轰击日本港口,因为一旦如此,海军大臣就要被逼辞职。整个海军都会感觉受到了侮辱。研究人员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是认为日本人自尊心极为脆弱,在其具有优势的方面容不得落后者的半点玷污和打击,不然……不然他们就会自杀。”李子龙念着简报上摘抄下来的原话,觉得很有道理。 “嗯!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杨锐脑子里此时没在想海军的事情,也不在想即将收尾的铁岭歼灭战,他考虑的今天晚上台湾海峡的天气将会如何,明日登岛会不会顺利。 李子龙听了杨锐的回答以为其同意,接着便念下一条简讯,不想杨锐打断道:“美国公使约了吗?约在几点钟?” “按照您交代的。约在下午五点。”李子龙说道。和美国相关的都是大事,时间他清楚的很。 “五点啊…”杨锐想着这个时间,五点,再算上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加上会面的时间、远洋电报编码和解码的时间,到华盛顿刚好是上午七八点。听到自己要登陆台湾,威尔逊会想些什么呢? 在杨锐看来,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战争结束之后除了大肆挣钱之外,还有一个要着重考虑的就是一战之后的中美关系。虽然夺取外东北以及中亚地区会得罪英法两国。但和美国的关系是不能轻易闹僵的,特别是一战的钱还没赚到之前,扬基们还是大爷。光复台湾这么大的事情,并且台湾就毗邻菲律宾,无论如何是和他们打个招呼的。 虽说是打招呼,但他却不想美国人参与进来,更不想他们战后在高雄还是基隆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租借一块地方弄个军港什么的。在总参的规划中,台湾将是东海舰队的驻地,此地更控制大陆乃至日本、海参崴的航运要道。美国人入驻台湾简单,可要让他们离开就不是那容易的了。是以,说和不说间,杨锐的选择是不确定的说。 白日里,处理完公务,给昨日勇撞三架日本飞机的华侨林福元中尉颁发勋章、接下来杨锐便觉得很无聊了。他现在虽是复兴军三军总司令,但军队的作战指挥等事宜已完全放手给了总参,他平时无非是审核计划、关注战果。恼人的无聊中,杨锐一直熬到下午五点,美国人终于来了。 “尊敬的总理阁下,祝贺中国军队又一次取得了世界瞩目的战绩。我相信此时中国飞行员的壮举已经传遍了全世界!”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美国人,在来华之前,他是威斯康星大学教授,也是著名的远东问题专家。 和前面几任只会在夹缝中保证美国商业利益的公使不同,芮恩施是第一个将整个美国在华势力整合起来与中国发展双边关系,并借此试图从深层次上影响中国外交及长远国家政策的人。在其整合的势力当中,有基督教青年会、庚子留美学生会、美国驻华商会、美孚石油公司、洛克菲勒基金会、卡内基基金会、美国红十字会等等。其以学者的长远目光看来,太平洋的两个大国真要长久友好、美国在华商业利益要不断稳固扩大,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中国学习美国民主政体,同时中国民间的偶像崇拜全都彻底抛弃并最终接受基督徒。 只是,中国现行政体不是美式的三权分立制,而是类似英国似的议会制,并且,虽然复兴会假借着民主名义,实质上却垄断了在国会的权力,但美国国务院、他的同事古德诺教授、他的前前任嘉乐恒公使、以及诸多长期在华的美国人,都认为现在的政治架构和格局,对于目前的中国来说是最合适的,特别是美国政治学会创始人之一古德诺教授对中国现行制度很是称赞:皇帝是精神的,权力是人民的。 政治上无从改良,精神上也毫无进展,甚至不能用进展,而应该用衰退这个词。 现在的情况是,对于有学识的人来说,国粹学派的影响力越来越强啊,西方文明正在被最优秀的那一群知识分子所抛弃,这其中也许有政治的因素,但更多的原因是执政者在不断挖掘中国儒家之前的文明,他们将其从儒家学者的掩盖和歪曲中恢复过来,从而使中国人在儒家文明、西方文明之外有一个更宽阔的视野和选择。 知识分子的抛弃也许还能通过数目不少、影响极大的留美学生缓和一下,但基督教对于中下层中国人的吸引力却一落千丈。没人能解散为什么那两个中国人能准确预测出地震,也没有神父或者传教士能做到这一点,所以中低层中国人对于基督教的信仰完全崩塌,退教的人一日多过一日,即便以外国人的身份强制教徒禁止退教,这些已是基督徒的教民还是会去参加中国固有的原始偶像崇拜活动。 从神武元年来华都现在,芮恩施在一边感叹中国正在飞速崛起的同时,更在一边加紧时间对这个新兴的国家进行渗透。但每当他看到杨锐的时候,却会感觉到一阵无力。站在他面对的是一个哲学家、一个管理科学创始人、一个政治家、一个优秀的军事统帅、更是一个伟大的革命领袖。就这么一个人,在思想上、组织上、军事上、经济上完完全全的控制着这个国家,要将美国文明以及基督教文化播种于这边蛮荒之地,他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在杨锐向芮恩施致礼时,美国人正在想这些事情。不过这些杨锐都不知道,他约见美国人是有要事和他相商的。 “公使先生,感谢你的祝贺。林福元是在美国成长起来的飞行员,他在旧金山的时候就已常常在天空飞翔了。美国真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什么人在那里都能施展出自己的天赋。”杨锐看着美国人笑道,开始例行恭维。 “是的。美国是一个自由的国度,在那里只要有才能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机会。”芮恩施闻言立即笑道,似乎又要开始他的美式布道。 “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杨锐赶紧说道,眼前的这个美国人虽然是高知识分子,但是有点迂腐,特别是说到他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没完没了。“公使先生,今天我有两件事想通知您,一个是好消息,另一个则还是好消息。我应该先说哪一个?” 杨锐的美式说法让芮恩施有些发笑,他笑道:“既然都是好消息,那随便说哪一个都行,” “好吧!”杨锐也笑道:“我很荣幸的通知您,俄国在东北的部队已经被我们围歼了!” 己卷第九十章不够 芮恩施本来也猜到了应该是东北战场获得了胜利,但却没有想到是彻底围歼。二十万人啊,就是二十万头猪也不是五十多个小时能解决的。 美国人狐疑间,杨锐再道:“或许我乐观了一些吧,但目前的情况是俄军总司令官萨姆索洛夫上将前日中午受伤之后自杀;西伯利亚第一军团司令官米西琴科中将也在前天中午被俘虏,第一军团或投降、或消灭,已不复存在了;第二军团虽未全部放下武器,在司令官连年卡姆夫中将的指挥下还想抵抗,但该军团已被包围于东清铁路以西、辽河以东的狭小区域里,考虑到俄军随军的食物不是很多,所以,明天或者后天,如果他们不想饿死的话,只能投降。” “哦!上帝。”芮恩施低低惊叹了一句,他无法想象三天时间歼灭二十多万军队是怎样一番情形,这到底是中国军队太强大,还是俄军太糟糕,还是因为这是上帝的旨意? “总理先生,请容许我再次祝贺贵国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围歼敌人,这简直是一个奇迹。”芮恩施再次祝贺道。就目前的形势看,中国的胜利就是美国的胜利。 “非常感谢!”美国人客气,杨锐也不得不客气。接着他开始说莫菲特中将的事情,“另外一件事情也可以说是好消息。昨天晚上巡洋舰舰队驶出舟山军港,准备对日本实行海上破交作战,但是不幸的是,在旗舰肇和上的海军见习军官当中,有被日本人收买的革命分子,他们企图刺杀莫菲特中将和程璧光少将……” 杨锐一说海军,再说不幸,芮恩施的心就提了起来。要知道在整个中美合作中,海军是最为重要的项目,过去几年当中。因为海军而产生的贸易高达上亿美圆,特别是中国政府建设大海军上的决心——虽然中国向德国订造了一百艘潜艇,而不是向美国,但潜艇确实不是美国造船的强项。同时以此作为推断。既然潜艇都能造一百艘,那战列舰能造多少?巡洋舰又将造多少? 虽然中国购买了许多巨型设备,建造了几个大型造船厂,但是大型军舰的不是说造就能造的,对比日本。其军用造船厂在建造几十万吨军舰后,也还是不能很好的建造战列舰。中国的造船业还很稚嫩,没有八到十年的磨炼,其无法建造万吨以上的军舰;而以当今造船技术的发展,八到十年的时间,中国人无非是当今的日本。 军舰的建造来源于海军的实际需求,而海军的实际需求则来自舰队,特别是舰队司令的建议。莫菲特作为中华海军副司令,对此将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程璧光少将不幸遇难,莫菲特中将只是受伤。他现在已经转移到舟山军港的海军医院,经过抢救情况已经稳定,因为是贯穿伤,两个月之后中将就可以出院。”杨锐把情况通报完,看着口瞪目呆的芮恩施抱歉道:“我对此深表遗憾!” “总理先生,这是日本人指使的吗?”芮恩施听到莫菲特没事,长长舒一口之后,开始变得很是愤怒,刺杀敌国将领或许可以理解,但是刺杀美国人他无法接受。 “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一点。”杨锐说道。“这几个见习军官都毕业于黄埔海军学堂。这是这个学校关闭前最后一批学生。刺杀之后有两个人当场自尽,最后幸存的那个见习军官招认他们隶属于叛国者孙汶组建的中华革命党。现在孙汶以及该党的骨干都在日本,并接受日本政府资助,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们判断这次刺杀是在日本人的要求下实行的。” “为什么会这样?真是太…太无耻了!!”芮恩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些人的行为,清末的时候革命党大肆刺杀满清政要,想到他们为了革命虽然不能接受,但能理解,可现在中日两国正在交战,身为一个中国人却帮着日本人刺杀海军指挥官。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无耻对于革命者来说是很正常的,为了能成功,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和美国人不一样,杨锐显得很平静,只是不知道是在说孙汶,还是在说曾经的自己。“刺杀者的目的就是要中国输掉这场战争,他们认为一旦中国胜利,那革命将会更加艰难。并且,因为不断的宣传,中日之间的战事,被他们歪曲为英美的代理人战争,中国是作为美国的打手而故意挑起战争的。”杨锐说着情报局得来的消息,想笑又想不出来。 “哦!上帝。”芮恩施再次叹息,“如果我记得没错,孙逸仙是一心想追求民主共和的。” “是的!用暴力追求民主,这是很多人的惯例。”杨锐也叹息,民主之后杀全家不是现在就有,一百多年依然如此。“孙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外科医生,中国存在问题在他看来,只要换一副器官就解决了,美国是最先进、最富强的国家,所以他认为用锋利的手术刀,做一个开膛手术,把美国那套体制更换过来就行了……” “总理先生,如果不使用暴力,学习美国的政治体制对中国应该是有所帮助吧?”见杨锐说道国家政治体制,本着专业的爱好,芮恩施忽然转换了一个话题。 “可以借鉴,但不能照抄。”杨锐也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了这里,这个问题其实不好回答。“就像人和人的气质、性格、学识、理想不同一样,民族和民族的气质以及传统也是不同的。如果一个民族的行为和传统不会危害到其他民族,那么最好的做法我想应该是让其按照其原有的方式去生活,要变革是也是自然变革而不是强加。” “总理先生,如果他们的那些传统本身就是愚昧或者非人性的呢?”芮恩施追问道。几次接触,他都没有机会获知杨锐内心的一些想法,现在有这个机会,他竭力要抓住。 “公使先生,十年之前被证明正确的理论,十年之后往往很有可能会认为是错误的。十年时间就有这样的逆转,那么在百年,甚至是千年里则会有更大的颠覆。一个人生命只有一百年。但一个民族的生命却有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用只是现在被认为正确的东西去改变一个民族固有的、传承几千年的传统,并不是一件明智的行为。 就以人性来说,在中世纪人性是不被提倡的,神的意志代表一切。直到文艺复兴时期,人性才在神权的压迫下被解救出来,构筑整个西方文明基础的功利主义哲学开始出现——每个人都将追求自己所认为的最大幸福。是的,确实是这样的,但公使先生。现在欧洲每一个交战国的公民都在为战争而欢呼,他们迫不及待的走进兵营,迫不及待的赶赴战场,以参战为自己的最大幸福,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在同一个国家里,因为法律的制约,人们不能以杀戮和征服他人为乐,但在对待别的国家人民时,人性的丑陋就会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这种事情,在欧战大战发生之前。就已经在亚非拉美各殖民地中不断上演,他们为了给这种丑陋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发明了达尔文主义,宣扬人类处于残酷的竞争中,并且完全遵循自然界优胜劣汰的法则,所以杀戮者不再被指责是不善良或者不文明,杀戮的原因反而是因为被杀者太过弱小。现在殖民地抢夺完毕,同样的事情则开始在欧洲上演。公使先生,一味的强调人性真的是正确的吗?” 杨锐看着凝神倾听的芮恩施忽然反问,但不待他回答。又道:“即便按照功利主义哲学,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所认为最大幸福的权利,可如果有人就是以追求、或者停留在愚昧状态为最大幸福,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强制纠正他?” “总理先生。您的发言很有启发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芮恩施不是哲学家,他只是政治学者,他所追求的是适当调整社会机制,使每个人都获得的更多幸福。但是当每个人追求自己最大幸福都被判定为错误时,他就无言以对了。殖民地例子不说。现在欧洲发生的战争却是他无法反驳的,每个人都认为打败对方自己就能获得更大的幸福,结果只会使欧洲的繁荣永远消失。可真的认定每个人追求自己最大幸福的对于整体来说是错误的,那么整个西方的经济制度、议会制度、民主制度、法律制度……,这些构筑西方国家基础的柱石都可能动摇乃至坍塌,这该怎么办? 芮恩施额头开始冒汗的同时,他忽然想到了共产主义,他忽然问道:“总理先生,请问您信仰共产主义吗?” 没想到美国人会问出这个问题,杨锐笑道:“我不信仰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差别在于是由谁来获得幸福的问题,是应该分配给个人还是应该无差别分别给所有人的问题,而不是追求幸福本身是不是存在问题的问题,我不认为无节制推崇人性、满足欲望就是人获得幸福的唯一方式,贫穷或许是罪恶的起源,但幸福绝不是富裕的结果。其实东西两种文化对如何获得幸福的理解存在根本性差异,在西方人看来,获得更多就是幸福的,所以一味追求;而在东方人看来,不被更多牵挂才是幸福的,所以只想解脱……” 感觉到歪楼很久的杨锐不想再歪下去,纠正道:“公使先生,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应该通知您,那就是考虑到台湾目前日本兵力不足,在近期内我们将有一个登陆台湾的作战计划……” “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芮恩施也转过神来,对此很是认同,他问道:“那么大概在什么时候会登陆台湾?” “现在华东战区正在收集船只,并且探查台湾日本驻军的消息……”杨锐笑道,“您知道的,战区指挥官的权力很大,他们有权根据实际情况完成既定的作战任务,所以我真的难以回答大概时候会登陆;另外一个不能确定的就是天气,夏天的风暴很多,如果登陆的时候正好遇到风暴,那将是一场灾难。我希望美国政府能理解并支持我们占领台湾。” “当然!”芮恩施在杨锐的期盼中同意,“我支持中国军队登陆台湾收复失地,并且我希望你们能获得最终的胜利。我回去之后将会把此事通知国务院。以使他们能有所准备。不过,总理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贵国海军并不能有效的支持这个作战计划。如果失败的话……” “当然会有失败的可能,但也有成功的可能。这个计划更多的目的不是为了占领台湾,而是希望能给日本人增添更多的混乱,所以在没有成功之前,政府并不打算宣传此事。我们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光复朝鲜。使其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自由的国家。”杨锐真真假假的说道,在其内心深处,朝鲜收一半就行了,而台湾是务必要全部夺回的。 “我理解了。”在杨锐的误导下,芮恩施以为中国的策略是声南击北,却不想整场战争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收复台湾。 下午五点开始会面,两人在谈完公务闲谈到六点才结束交流,而芮恩施走后,德国人却来了。 “杨,俄军是不是已经全部投降了?”带着些不相信。又带着些期盼,吕特一进来就问道。他是复兴会诸人的故友,以私人身份而不是官方身份能获得更大的交涉效果。下午在收到驻沈阳领事的猜测性电报后,他立即赶来印证。 “不是全部。”杨锐感觉没有必要隐瞒,于是说道:“还有大约五万多人仍在顽抗,但这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的给养总有一天会耗尽的。” “我的上帝!”吕特难以自信的同时,很是兴奋,“这真是一个奇迹!这是什么做到的?告诉我,这是什么做道的?请告诉我。”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小孩子般的兴奋只让杨锐发笑,他道:“吕特先生。俄军只是一个虚弱且迟钝的巨人,打败他们并不太难。我认为贵国并不要将俄军太当回事,真正的危机是在西线。” 吕特之前想的是俄军是不是真的被复兴军歼灭的问题,要知正是因为对俄国巨大军力的恐惧。总参才想着六周打败法国,而后再迎击俄国。现在法国还未打败,俄军就先被复兴军漂亮的围歼,这将给国内带来巨大的刺激和震撼,可杨锐却说俄军不是问题,危机在西线。 “为什么这么说?西线法国人并不能阻止德军攻势。”吕特问道。昨天开始。德军已经进攻烈日要塞,作战意图或许其他人不知道,但吕特认为杨锐是清楚的。 “英国远征军将会出现在法国西北部,烈日要塞没有重炮也不是几天之内就能拿下的。等德军穿过比利时,法国人怕是已经做好准备了。”杨锐透露着一些消息,以给德军加码,“好了,欧洲的战事不是重点,我想知道的是,青岛贵国皇帝陛下什么时候能还给我国,我这边可是把答应的事情做完了。” 杨锐的直接让吕特有些难堪,因为太熟悉,他不能把这个问题推给驻华公使或者德国国内,他揣测道:“皇帝陛下是一个坦诚的人,既然做出了承诺,那就一定会施行。只是宰相以及其他一些大臣……,他们想要得到更多东西。” 杨锐闻言笑道:“他们还想要什么?” “他们希望中国能给英法两国在亚洲的殖民地施加一些压力,或者制造一些混乱。当然,这是在对日作战胜利之后。”吕特说道。 “两广和云贵未必会听我的。”杨锐推脱道。“总不能让军队从新疆或者西藏入侵印度吧?我认为贵国政府履行之前的承诺才是最应该的。至于之后是不是再达成什么合作,也应该先交还青岛啊。” “我会尽力促成这件事的。”吕特说道,国内的打算他是清楚的,青岛必定是要交还的,但交还的同时如何换取最大的利益是其中的重点。 “青岛交还后等战争结束后对贵国进行补偿我完全同意,甚至出钱按照造价把胶济铁路和青岛买回来我也同意。现在对日作战需要在北方有一个港口作为支撑,如果青岛很晚交还,那英国远东舰队将一直钉在门口,这真不是一个好事情。”杨锐说道。 “我完全理解尽早交还的原因,我回去之后将全力促进这件事情。”吕特说道。“杨,能提供给我一份对俄作战的详细战报吗?我希望用这个说服皇帝陛下。” “可以!”杨锐说罢就从桌子上拿出一份中华时报关于对俄作战的审阅版交给吕特,“这上面有细节、有图片、有解说。虽然不需要多少天消息就会泄露,但我们依然希望越晚公开这个消息越好,请贵国政府尽力保密。” “好的。我会保守秘密的。”吕特小心的将报纸折好带走。 他走之后杨锐倒没有马上回到后院,而是坐下来静想青岛的事情,以最近收集的情报分析看,德国人似乎有食言的可能。历史上德国之所以提出将青岛交还给中国,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就是引发中国和英日开战——不侵犯中国领土而进攻青岛是不可能的,而侵犯中国领土双方开战的话,势必能使中国本质上加入同盟国阵营。现在中国已经和日本开战,德国不交青岛准备干什么,想中英开战吗? 想着德国的险恶用心时,李子龙进来报告道:“总理,总参来人了。” 登陆行动就在今晚,而杨锐希望能实时关注,所以总参昨天就将一个通讯连调了过来。按照安排,贝寿同坐镇颐和园主持登陆的协同问题,徐敬熙则亲来银安殿。 “先生。”跟在李子龙后面的徐敬熙郑重敬礼。 “坐吧。”杨锐招呼道,“那边天气不错?” “嗯。可以接受。”徐敬熙道:“半夜会有些风浪,但估计不大。放心吧先生,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日军防备很松懈,现在花莲那边的围剿还在继续,台湾总督佐久间左马太也亲上战场,打算一举把太鲁阁消灭。他们就算现在知道我们要登陆,也难以做出什么应对。” “嗯。日本海军呢?”日本陆军杨锐不担心,担心就是日本海军。 “日本海军因为我们巡洋舰队出航,已北调至琉球一带巡逻,这是下午刚收到的消息,日本人估计是中午收到了海军要去日本沿岸破交的消息。”徐敬熙道。 “看来还真是抓住了日本海军的软肋啊。”杨锐赞许道。“那登陆什么时候开始?”他再问。 “已经开始了,先生。”徐敬熙道。“台北这边近一点还好,打狗那边从金门出发有两百六十多公里,虽然船都是轮船,可要想天一亮就登陆打狗,那就必须现在出发。” 夏日昼长夜短,即便算日出日落时间也不到十个小时,再考虑到晨昏暮影,真正能在夜幕里航行的时间也就九个小时,以机帆船的速度,对于距离只有一百三十多公里的福清台北航线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但对于金门台南航线而言,那就是大问题,尤其是从金门出发后,到了澎湖还要绕一下,那就更增加了航程。 颠簸不定的货轮上,陆战1师二旅陆挽看着整个航行图很是不安,两百八十多公里的行程,还不能偏离一毫,一旦有误,怕是要到打狗吃中午饭了。而己方之所以可以确保不偏离航向,只是依靠装在船顶上的那个无线电罗盘。这还不是每一艘船都有,那些几十吨的小船怕是除了指南针和老渔民就没有别的东西导航了,真是坑爹!旅长陆挽抱怨道,他感觉总参为了保密准备工作做的很糟糕,除了弹药、药品是足够的,其他什么都似乎不够。 己卷第九十一章新兵器 太阳在陆挽的抱怨声中落下,落日余晖,海面上波光粼粼,但比金光更为震撼人心的是海面上浩浩荡荡的登陆船队。因为航行剧烈太远,所以随行船只都是动力船,除了十三艘以躲避台风、或修理船只而停留在厦门港的商船外,剩余的三万多吨运力基本是广东过来的远洋渔船,这些渔船吨位大多在两三百吨,一百多艘的数量似乎要将整个海面铺满;这还不是船队d全貌,远洋渔船后面跟着大大小小的本地木船,其中有些是在厦门造船厂改装了柴油机的机帆船,有些则是本地渔家自愿跟来的渔船。 在福建人看来,台湾素来都是福建的一部分,岛上的住民和福建本地人是同宗共祠,满清割让台湾本为闽人所怨,现在新朝举兵要收复台湾,即便消息仓促,有船的渔户也还是高兴军队所请,或装民工、或装物资,跟随登陆船队往打狗行去。 以登陆总后勤处的统计,整个船队运载吨位达五万三千吨,除去按每名士兵二点五吨,六千五百士兵所需的一万六千余吨外,还有运载两千匹骡子所需的一万五千吨,剩余的两万两千吨,四千吨装了二千五百名随军民工,最后一万七吨才是给养和作战物资。 运力如此紧张,是以部队给养即使包括士兵随身的三日也只准备了十日,剩余的空间全装了弹药,但这一万七千吨弹药也就是全旅连续作战二十天的消耗,若岛上的日军只是现在的这些倒不惧,可如果北方的日军南下登岛,那这些弹药则明显不够了。为此,总后除将所有士兵步枪、山炮更换成日军制式外,还在原本就紧张的货仓中加上了子弹复装、黑火药压制等军工机械,以防海军不能阻止日军登陆,战争长期化陆战师弹药断绝。 太阳完全不见之后,霞光也随之消失,昏暗里唯能听见海鸟在欢鸣。轮机在节奏性的震颤,船身随着波浪不断起伏,腥咸的海风从开着的窗户上灌进来,把端坐于海图室陆挽嘴上香烟吹的红亮的同时。那些燃尽的烟灰也随风飘散,一些随风飞舞、旋转,最后掉到了不知名的角落;还有一些则散落他的迷彩军服上。 在总参的规划下,陆战队和空军一样是一个独立的兵种,有自己的军旗和徽章。军礼服、常服、作训服也在颜色上和其他军种有些差异,与海军的本色海蓝不同,陆战队是以海岩为本色的。深褐的肩章底色上,校级的银色肩花甚是夺目,再配以银色的领章,以及领口吊着的双龙勋章,即便是作训服也有着军礼服的威严。 船队以十二节的速度航行,每航行一个小时,海图员都会根据无线电罗盘得出的数据,画出海航图。以对比既定路线。若需要调整航向,他们则会报告航海参谋,而后通过无线电通知各队的领航船以纠正航向。这套办法白日里还好,即便不打旗语,领航船航向调整之后,尾随的船只也将做出调整,但晚上灯火管制,能依靠的只能是无线电广播系统。这套系统在颠簸的航行中,在黑暗的夜色中是否有用,那就只有用过才知道了。 “长官。潜艇部队打来旗语,祝船队一帆风顺!”航海参谋报告道。 “嗯。他们在哪?”陆挽起身问道。整个登陆作战能依靠的对岸攻击火力就是潜艇上的88mm甲板炮了,这些火炮毕竟不是舰炮,威力还是太小。可相对于海军来说威力太小,对于陆战队来说却无疑是大口径火炮,所以陆挽想要亲眼目睹这些护航并协同作战的潜艇。 “在那边。”参谋指着窗外的一个方向,几艘低矮狭长的潜艇编队中,趁着西边最后的余光,一艘潜艇的信号员正在打旗语。望远镜中。陆挽只看到半句旗语,那潜艇就在夜色中迷糊了,而后白色浪花四溅,它们似乎潜入了海底。 放下望远镜,陆挽看了一眼依然不见月亮的天际,道:“晚上风浪比预想的大吗?” “嗯!气象部门预报为五级,说是台风的前兆,我们登岛后有几天时间作战,而后就只能等台风过境了。”旅部参谋长陈子明说道,他是烟台海军学校第二届毕业,不过不是闵人的他只觉在海军前途无望,毕业又投考保定陆军学校,后来几经转折,变成了陆战队参谋。 听闻风浪将有五级,陆挽忙道:“那些机帆船受得了吗?” “机帆船是挑选过的,应该无事。就是那些帆船有些危险,但都是老渔民了,更大的风浪都遇见过。”说道这里陈子明笑道,“别看他们落在后面,说不定它们要比我们先靠岸呢。” “先靠岸?”陆挽道,陈子明是说风浪里帆船估计会走的更快,不过他却没有那么乐观,只担忧道,“这些船不求早到,但愿不要把船阵给冲乱了。” 夜色渐浓,待到夜间十点钟的时候,海面上风浪越来越大,大船还好些,船队后侧机帆船、帆船则在风浪里开始飘忽了。为了使士兵保持体力,小船上都没坐人,而是装满了弹药,弹药虽沉,可船还是颠簸的厉害,那帆蓬虽然只拉起三节,可依然被海风吹的鼓涨鼓涨、哗啦啦作响,船桅也颤巍巍的,被风帆拽着顺势将船身也拉的倾斜。正如陈子明说的,乘着狂风,帆船速度变的比轮船还快,也幸好之前这些船都调整了阵位,挪到了船队的侧后,这才没有冲撞到整个船队。 黑夜里风浪越来越大,为了保密少有海训多是湖训的恶果此时显现出来,全旅六千余人一大半吐的稀里哗啦,反倒是本地招募的那些民工很是镇静。士兵狂吐,好在风浪里航船是稳的,舵手们竭力把住航向,不使船队混乱,更极力避免互相碰撞。他人忙碌,睡不着觉的陆挽精神倒是振奋,古人说的乘长风破万里浪不就是现在这情形吗? 海浪如山、暴雨倾盆,只等凌晨四点的时候,风浪才逐渐减小。外界的杂声一弱,隔壁的参谋室的声音就越大。 “什么!女内!船怎么就丢了。不是跟着的吗?是见龙王了,还是走散了?”隔壁的声音大叫道,一会陈子明从隔壁度步过来道:“情况不太好,那些帆船走丢了!” “是风帆。还是机帆船?”帆船有机帆船和纯帆船两种,一百余艘,吨位有三四千吨,而且装的都是弹药,真要是沉了。那弹药可就少了一大截。 “都是,一起不见了。”陈子明说道,“看来只能等天亮了,要是还在的话,自然会赶往打狗。要是真见了龙王,那就只有等第二批物资上岸了。” 船队就五万吨,运完人之后马上回航,也要到第二天夜里才能再次运抵打狗。想到此陆挽闭目道:“那就听天由命吧。上岸之后除了要收集军火,还要让人收集各处的硝土。不能太乐观了,我们要以最坏的情况来考虑作战。” “明白!”陈子明点头。陆战队天生就是被包围的,特别是中华的海军,日本人一艘重巡就能解决,而那些潜艇,他还真不敢把宝都押在他们身上。 天渐渐的亮了,暴雨也停了,风也更小了,海波变回之前慵懒的模样,轻轻拍打着航船的船舷。晨光中,整个船队往正东航行。不过和昨天比散的极宽。站在货轮的舰桥上,除了能看见打狗港灯塔的亮光,似乎还能迷迷糊糊的看见海岸。反复的计算海图之后,旅部终于发出准备战斗的命令。突击船队开始编队,而随着船上军官士官的喝令,萎靡了一晚上的士兵开始强打精神、检查装备,以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打狗港并不太大,日据之后为了经营需要,辛丑年开始扩建。本来预定在神武二年完工,但因为政情需要,神武元年就完工了。扩建之后的打狗港航道扩大为一百零九米,港内水深七到九米,最大可通行三千吨级货轮,另外除了七个船舶码头外,还五艘系船的浮筒,这正好可以停靠船队的十三艘大型货轮。 不过,打狗港的入口极为狭窄,旗后山和哨船头之间,只有一百零九米,因为担心海港两边有潜藏岸防炮,二旅的作战计划是以一个营的兵力直接快速突击冲入打狗港内,另一个营强行登陆港口北侧的寿山,等顺利清剿完日军之后,整个船队才入港卸载。天色大亮之际,按照既定作战计划,三十余艘特制登陆渔船兵分两路,一路冲往打狗港内,一路冲往南寿山。 一夜的风浪之后,驻守在旗后山灯塔的瞭望员小原次郎依旧睡眼朦胧,灯塔上工作极为枯燥,每日对着大海还有那来来往往的船只,很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特别是这座旗后山灯塔市是二十多年清国人修的,为了省钱,这座方形的灯塔除了定光灯之外,剩余的角落极为狭小,使得小原次郎每次瞭望都要诅骂清国奴几句。 风浪之后海面平坦若砥,草草观望中小原次郎并无发现不对,只是远处那一片烟雾很是惹眼,是雾气吗?小原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是什么。可就在他放下望远镜的时候,天空上飘飞的黑点让他惊讶起来,那些像鸟儿一般的东西越飞越近,但怪异的是它们飞到烟雾上方就开始低空盘旋,此时小原才发现不对,他正想放下望远镜揉揉睡眼时,烟雾中突然冲出十几艘挂红旗的快船,这些船开的如此快,以致使他想到了海军的驱逐舰。 想到海军的小原次郎浑身一震,他终于感觉到这些船哪里不对了——除了清晨结队快速航行外,这些船的船头上挂的是支那军旗,他从报纸上看过这个标记,火红军旗上的海东青模样他记得一二楚。感觉支那军舰还在两公里之外,慌乱间小原次郎颤巍巍抓起电话喊了半天却发现不通,一边诅骂一边尝试终于感觉电话已被人故意破坏后,激动的他忙得拿起发令枪对着港内打信号弹。 旗后山灯塔上忽然向港内打信号弹,看到信号弹的水警很是诧异,难道是港外有船只遇难了吗?水警狐疑间,空中飞着的海鸟猛然对着水上警察厅开始俯冲。凄厉的呼啸声终于撕破了打狗港寂静的清晨,所有人关注不再是信号弹,而是那凌空直坠的东西。 “砰…轰……”四十公斤炸弹准确命中了打狗水上警察厅,猛烈的爆炸中,睡着的、醒着的日本警察在气浪和弹片中损命;一架飞机俯冲完,紧接着又一架飞机跟上。厉啸声一记惨过一记,在接连不断的爆炸中,飞机上马克沁机枪的声音开始响起,带着曳光弹的弹链犹如火绳鞭一般抽打着地面上惊慌失措、无处可逃的日本警察。 港口这边空袭。打狗城内日军军营、和铁路警察所也遭受俯冲轰炸机的肆虐,睡梦之中,从未遭受空中打击日军呆如木鸡,根本没弄清楚这是幻境还是梦魇,等他们回过神找掩护时。能动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俯冲轰炸机只有十五架,但四十五枚四十公斤的炸弹一枚也没有浪费,只等这些飞机投弹完毕,整个打狗的日军警部队已是半残。炸弹虽然扔完,但飞机依然低空盘旋着,监视着港内一切可疑目标,而已驶入港内的渔船一靠岸,船内突击营的士兵就急冲而出,以抢占港内各个要点,那些被轰炸机弄得七荤八素的日警还未来得及举手投降。就被士兵击毙。 半个小时内,整个打狗港已被突击营控制,在突击营士兵深入内陆,去清扫日军时,十三艘货轮开始靠岸,不待参谋部指挥,渔船上的民工就跳下船,游到岸上扒掉外衣开始卸船,而港内,也有一拨举着黄龙旗的人在士兵的带领下行来。 “这是……”还沉浸在对轰炸机惊叹的陆挽一时间想不起来当地地下组织联络人的名字。不由问向身边的参谋长。 “义勇队的姓罗,地下组织的好像…好像是姓余……”陈子明对义勇队是清楚的,但是当地的抗日组织却有些不太明白了。 “哦。”交际不是陆挽所擅长,但他现在是二旅旅长。对于潜伏策应的英雄总是要温言相慰的。可就在他整理衣装,要对来人郑重敬礼时。走在最前面一个黑瘦男子,在二十多米远的地方猛然一跪,居然陶然大哭起来,“王师啊!皇上啊!王师啊!皇上啊……” 前头的那人一跪,后面跟着的那些粗布汉子也跟着跪下。一些哭不出来的人则是干嚎,只有那些身着劲装的义勇队队员对此很是尴尬,他们是李二虎少将的部下,平时行的是复兴军规矩,只是这些队员虽然接受过军事训练,可军中礼仪却没有细讲的,所以从队长到队员都不明白这场面要不要下跪。 日本驻守在打狗的只是一个大队,这个大队隶属台湾第二联队,联队驻地不在打狗而是在台南,那里才是联队司令部。抢占打狗其实是因为此地日军兵力少、易上岸,占领港口好使各种物资以最快的速度卸下来。 在整个登陆计划中,速度是决定行动成败的关键因素,特别是台南就在打狗北面四十五公里外,所以二旅无法在打狗久留,必须在台南日军没有察觉之前迅速北上,时间耽误的越久,日军准备的越充分。 地上那群人嚎哭的时候,旅部政委已上前去劝阻了,“大军马上就要北上,诸位还请快些起来吧,若在此地耽误久了,那台湾光复……” 政委如此说,地上跪着的那个黑瘦汉子一个激灵就从地上起来,他此番作态也就是个意思,眼下大军才登岸,战事如何还未可知,真要是在此耽误过久影响复台大业,那他可就是罪人了。“草民余清芳见过大帅!”三步做两布跑到跟前,他又半跪下了。 陆挽正要答话,旁边陈子明却拦住了,他抢先道:“嗯!余清芳是吧,我们大帅和总理大人已知道你了。此次复台若成,你是有大功的,封赏不在话下,然先大军即刻北上,随行的辎重要马上卸船装车,你若是能找些人……” 余清芳被陈子明如此一夸,再听说当朝总理大人都知道自己,骨头已经飘上天了。这个一年后因为发动起义而被日军绞死的抗日神棍,当即大声道:“请大人吩咐,草民等万死不辞!” 本地抗日组织三言两语就被陈子明忽悠的去了卸船,义勇队队长则被参谋们拉去细说进攻事宜,陆挽一时间倒是无事可做,他正闲着无聊时,外面的士兵却把几个洋人带来了。 “你们这是侵略!”一个头戴礼帽、手持文明棍的绅士用英语气愤说道,“我以大不列颠领事的名义,勒令你们这些人退出打狗!” 陆挽能听懂一些英语,可即便知道对方话语的大概意思,他还是找来通事,让洋人再说一遍。 “先生,这是战争!”本来台湾的各国领事馆已经迁到台北,突然冒出的英国领事很让人怪异,但陆挽还是敷衍了一下,而后便不再理会这个洋人,往火车站行去。 陆挽敷衍一句就不理睬了,英国人只气得发昏。此人也不是什么英国领事,而是本地英商洋行的老板。大清早就是剧烈的爆炸声,他一起床才发现天上飞着不少飞机。看明白飞机上标志的英国人按照以往对清国人的印象本想来威吓一场,不想吃了瘪。 火车站就在港口近处,几台机车在轰炸时就被义勇队控制,几个想上车开车逃走的日本司机不是被他们打死,就是被他们俘虏。日本司机是不敢用的,随行的中国司机简单检修之后就点燃了锅炉,陆挽上车的时候,火车头已白烟冒起,随时可以开车了。 “可以走了吗?”陆挽一上车就问道,二旅真正作战对象是台南的日台湾第二联队,消灭这个联队之后整旅才能安心的休息。 “还在等炮弹。”陈子明说道。“那边可是一个联队,炮弹不足进攻可就不畅了。” “炮弹不必太多了,”陆挽指着远去的飞机说道。“本地的机场在建了吗?” “开始了。带来的推土机、压路机一会就卸船。只要地方平坦,半天时间机场就能建好。”陈子明道。也幸好是实现演练过,攻占港口之后,清剿的清剿、卸船的卸船、安民的安民、建机场的建机场,事情非常繁杂,登陆可不是把兵送上岸这么简单。 “看来有飞机打仗和没飞机打仗根本就不一样啊。”陆挽说道。刚从还在海上的时候,他就目睹了那些飞机壮举,这哪是飞机啊,这根本就是空中火力手。“打台南的时候,它们还来吗?” “这不是总理说的立体战争吗。”陈子明也道。以前训练的时候飞机用的是训练弹,根本没有现在这声势。“按照计划是还来的,他们现在回去补充炸弹,要是飞机能再大一些,带的弹药多一些就好了。” “多一些?你想要多少?”陆挽笑道,“再多一些这战就不要我们打了,它们乱炸一通,我们去收尸便可。”他说完这话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欸,我看不对啊。这飞机哪来的?要是厦门飞来的,它们也应该往西飞啊,可我刚才看见它们往南去可,南边有岛吗?” 陆挽一问陈子明倒是愣住了,他只看着飞机助战挺爽,根本没看明白这飞机是从那边来的,也没记住它们从那边去的,现在见陆挽问,他指着地图道:“我们到台南要两个半小时,飞机也在两个半小时后赶来助战,来回各一个小时的话……”他说到此忽然愣住了,飞机每小时一百多公里的速度他是知道的,可打狗除了北面,方圆一百多公里都是海,难道飞机是降落在海上吗? 参谋长傻楞,陆挽点烟之后却很肯定道:“新兵器,一定是我们不知道的新兵器!” 己卷第九十二章无算 正如陆挽猜测的那样,打狗南面一百公里的洋面就是海军第一艘实验性航母邓子龙号之所在。厦门到打狗近三百公里,真要那边陆基飞机赶来打狗支援战斗,那以目前厉鬼俯冲轰炸机的航程,怕没到打狗就要折返,更或者飞过来就不再飞回去,助攻完毕直接在打狗降落,打狗没有机场,且飞机和飞行员都是宝贵的,空军不愿意如此冒险,所以只能是由邓子龙号的舰载机助战,这也是算是航母编练以来的第一次战斗。 邓子龙号实验航母初时设计排水量为一万三千吨,真正建造后其标准排水量增至一万七千九百吨,满载排水量为两万一千三百吨,舰长两百三十四点五米、宽二十四米点八米,飞行甲板长两百三十二米、宽二十五点五米,舰桥、烟囱等全部右舷侧向布置;因为要达到三十节以上的高速,舰内有二十四座亚罗式细管燃油锅炉,四部帕森式齿轮传动蒸汽轮机,四轴推动,十一万五千匹轴马力下,使其在试航的时候跑出三十三点一六节的惊人高速。 虽然有后世诸多的经验作为参考,可航母的设计建造依然是一波三折,最开始为了省钱是打算造两艘一万两千吨、三万匹马力、航速二十五节的简易航母,而后得知船厂报价只要六百万两后,在杨锐的示意下,各项参数开始升级,排水量要求达到一万三千吨,航速也规定不能低于三十节。吨位扩大还好,航速却使得造价蹭蹭蹭往上涨,除了扩大了船体,原先的双轴四桨变成四轴四桨,再则是翻了两倍的动力,使得造价从最初的六百万两,飙升到了一千万两。 一千万两再填些零头就是一艘准无畏舰了,总后海军办公室就此质疑伯利恒钢铁公司乱涨价时,美国人双手一摊。说确实是要这么贵。无畏号战列舰动力只有两万四千匹马力,新造的超无畏舰马力一般也只在五万到六万匹马力不等,现在订单对于航速要求太过严苛,特别是要在一万多千吨的船体上要安装倍于三万吨超无畏舰的动力系统。才使得造价如此飙升是涨价;而且如此巨大的马力,动力系统重量达到惊人的七千六百吨,即便将排水量增加四千九百吨,也只能安装燃油锅炉,而不能依照设计的那样安装油煤混烧锅炉。 全部使用燃油锅炉杨锐没有意见。但造价涨到一千万两太过吓人,可想到马力确实是当今主流超无畏舰的一倍,日本人的金刚号据说就是五万匹马力,造价一千八百万两;再算帕森式蒸汽引擎每部就需一百万两,加上螺旋桨等部件,增加的四百万有两百多万花在引擎上,剩余的大部分用于增加锅炉,小部分用于增大船体,如此算来一千万造价也不算太贵,最终同意了美国人的方案。 海军造舰由总理一言而决。这在世界海军史上也是奇葩,一千万两的价格如果单纯造价上来是极贵的,毕竟近一万八千吨的船体,还没有重型装甲和巨炮,但当今情况下要使航母赶上中日战事,也不得不如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户部考虑到欧洲大战的因素,建议航母以贷款的方式建造,这样虽然多出了利息,但战争时物价飞涨下。利息非但不算什么,反而还能弥补些回来。 军舰的建造总是极为繁琐的,但对于此类大型固定资产的投资,杨锐素来是选择最好。并且一步到位,真要是现在只要求二十五节,以后几年再改装增速,那花出去的钱不会比现在少不说,效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实验航母虽然只是实验,但以后也是可以作战的。而且既然是实验,那航速达不到三十节,试出来的都是二十五节的经验,而不是三十节的经验。 林林总总的,杨锐找了不少理由说服自己,也说服总后海军办公室的那些人,但航母本身只是载具,舰载机才是战斗力根本,近一万八千吨的船体,除了安装两台升降机外,另设计出了一个长为一百四十五点六米,宽为十八点六米的机库。得益于当下飞机较小的机身,邓子龙号机库可以容纳十六架鱼雷轰炸机、十六架俯冲轰炸机,四架侦察机和四架战斗机,合计四十架作战飞机和八架备用机。当然这只是考虑到日本海军没有空中力量下的编制,真正等日本人有势均力敌的飞机时,战斗机的数量将增加至十二架,侦察机数量也要增加,而轰炸机数量将会减少到二十架。 舰体和作战飞机都确定,接下来就是这艘实验航母任命谁为舰长的问题。在总参海军办公室温树德以及杨锐心里,闵系出身的军官是不可能被任命的,现在海军校级以上军官闵系占到了七成,且闵系虽然内部存在矛盾,但排外却是完全一致的;即便是满清重建海军极力扶持粤系程璧光等,同时在烟台设立一个新型海军学校以打压马尾海军学堂,闵系学生在班上的人数也还超过一半,而那些出洋留学的名额,闵系也占了绝大多数。 海军中除了闵系,还有粤系、和鲁系。粤系考虑到孙汶策反的因素,一定是排除在外的;而鲁系,也就是烟台海军学校建立之后才有的派别,主要是温树德、刘永浩、余振兴、陈文会这些山东人,历史上程璧光林葆怿的南下护法舰队因不听伟大领袖命令,不肯对广州城居民区开炮,是以程璧光被暗杀后,又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夺舰大戏,这就是伟大领袖授意下由温树德带着一班鲁系、非闵系军官干出来的好事。后来北伐虽然成功,但闵系和国党之间鲜血凝成的仇恨已无法化解,明争暗斗中,陈绍宽虽将领袖扶持的雷电系弄残,但领袖震怒之下亦撤销了海军部,由此,双方极力撑着的最后一层脸面最终扯破,抗战后所谓的二十艘航母计划、所谓的不打内战、所谓的宁死不赴台,无非是泄愤之余不再相信国党罢了。 杨锐虽然不清楚海军这段互相倾辄、难以直视的历史,但他看温树德这个人不太放心,也不想军中再出一个闵系,所以只想在闵系和鲁系之外、其实就是江南水师学堂的毕业生里找人。又考虑到江南水师学堂教学极为落后,真正能入眼的,最终是江南水师学堂毕业,后派往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留学的那几个留学生。 满清海军重建计划再怎么也没有成绩。也还是培养了一些人才,吏部陈广寿拿出了一个大名单,上面有倒有十来个人选,按照测评最为出色的是吕德元和朱天森,杨锐本来本来想选吕德元。但再看到籍贯是安徽休宁时,立即将此人打入另册,他的原则是,宁愿海军不建,也不再任命任何一个休宁人为司令或者舰长。 从三年前确定建造邓子龙号航母,到一年前航母竣工、再到现在航母初次作战,花的银子、费的心血及其惊人。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身为邓子龙号舰长的朱天森上校对此却是明白的很。作为第一任航母舰长,他除了全程参与航母建造外,还特意上了飞行员培训课程。尝试飞行,借以领悟总理所说的那种看不见的战争,只是,在没有具体战果之前,他觉得自己难以相信航母能改变海军的一切。 十五架舰载俯冲轰炸机放出去两个小时四十三分后,瞭望台终于发出了飞机返航的信号,舰长朱天森上校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航母所处的位置其实在巴士海峡和厦门至菲律宾航道之间,虽然飞机天不亮就起飞,但现在已经是六点三十四分。太阳已经出来一个小时。万一那条轮船偏离航道,那航母行踪可就要暴露了。现在的商船都有无线电,一旦暴露,那即便有潜艇护航。航母的安全也成问题,所以从放飞飞机朱天森一直做贼一般的提心吊胆,若是身边有一艘无畏舰,或者哪怕有一艘重巡,他也能稍微安心些,可现在身边就只有几艘跟不上趟的潜艇。他很担心,很担心! 在望远镜里确认回来的是自己人后,朱天森问向一侧的通讯官,“侦察机有消息回报吗?” “报告长官,没有异常。”通讯官回答道,和舰长的紧张不同,陆军通讯部门调过来的年轻人很享受航母上的生活,这里比堑壕、山地、破庙好多了,船大不颠簸、主要舱室还有冷气、还能天天吃冰激凌,真是日子赛神仙。 “继续保持警戒!”朱天森叮嘱道,而后问向一般笑着的航空官:“什么时候能起飞?” “报告长官,降落后半小时内!”航空官是空军调来的姚锡九少校,去年为水压机船队护航的水上飞机航母就是他保障地勤的,不想水上飞机航母还没玩够,总后又弄出一个更大的航母,而且还名曰实验航母,这岂不是说正式航母将有两三万吨。 “加快!”朱天森看着笑着的姚锡九说道,“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天黑还好,天亮可不是那么好呆的。有英国帮忙,日本人怕早就知道我们回国了吧。” 朱天森担心着,旁边的副舰长奚定谟却道:“知道就知道了,日本人那些军舰追得上我们吗?三十节的航速也就驱逐舰能跑,可驱逐舰高速突击又能开多远?再说还有潜艇呢。” 奚定谟也是江南水师学堂毕业派送至英国留学的,和谨慎的朱天森不同,他认为航母必定是海军的未来,只要飞机的马力再大一些,航程再远一些,一艘航母对阵整个联合舰队他也是不惧的,尤其是日本人还不会玩飞机,也不知道防空的时候。 “一到东海,我总是感觉像没穿衣服一般,浑身凉飕飕的。”对着身边的军官,朱天森上校也不怕别人说的自己胆怯,坦诚的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他如此说诸人都是大笑,军中虽有等级,但都是年轻人,一年的摸爬滚打使彼此间都有了极深的友情,是以有话都不会藏在心里。 “舰长同志,四架侦察机都放出去了,海面上还有潜艇帮着侦察,日本人都去追巡洋舰队去了,即便是南下,也要到晚上或者是明天。”作战官谭根中校说道,他也是从空军调过来的,去年给水压机船队护航就是他指挥的。 “谁让我们的装甲太薄呢。”朱天森依然担忧,不过他想到了和自己装甲一样薄的巡洋舰队。于是问道:“巡洋舰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海面上逗圈子吧。”副舰长奚定谟猜测道,“这次若不是他们,登陆怕不会如此顺利。这边事情完了,命令不是要我们马上去接应他们吗?” 奚定谟一说接应。大家心里都是一沉。从现在这个位置去接应巡洋舰队有八百多海里,虽然对于航母来说这段距离也就是三十个小时的事情,但这三十个小时之内什么都可能发生。朱天森刚才说一到东海就像没穿衣服,浑身凉飕飕,可再怎么没衣服也还有速度。可那些巡洋舰就不同了,航母如果说是在裸奔,那他们就只能说是在裸爬,一旦被日本海军遇上,保准一炮死。 在舰桥指挥室的诸人除了空军过来的其他全是非闵系出身的海军军官,一入海军学堂大家就被闽人压着,进入海军更是如此,之前都觉得闽人可恶,可现在这些劣迹斑斑的闽人如此雄赳赳的去日本沿海破交,又让他们狠不起来。 快些完成这次对地支援吧!朱天森、奚定谟毕竟年轻。几人目光交错间,全读懂了对方心中所想。 飞机在诸人的目光间准备降落,在地勤人员的指引下,它们都摆正了姿态并调节好速度,准备着舰。降落区是在舰尾,只占整个飞行甲板的百分之二十,不到六十米长,飞机接地后,只往前冲三四米就停住了,因为每次都是大失速降落。尾钩挂住阻拦索虽然使飞机骤然停止,但飞机的橡胶轮胎在摩擦下常常会发出刺耳尖叫声,在没有锻压过的起落架前,不时会有起落架折断的事情发生。几次事故之后,技术部门认为航载机上的承力零件都必须经过水压机锻造,不然无法保持飞机强度。 俯冲轰炸机中队最先降落的是中队长鲍丙辰上尉,他的尾钩极为精准的挂在第一道阻拦索上,飞机像撞上一堵墙似的猛的往上窜了起来,轮胎尖叫。此时地勤人员立刻冲上去,一个人把钩子摘掉,使拦阻索恢复到收缩位置,另外一个人则给他打信号,让他打开油门增加转速,以便往前滑行,好腾出后面飞机的降落位置。 一架接一架的,十五架飞机安然降落在甲板上,因为马上还要出航,地勤人员就在甲板上用极快的速度检查整个飞机,并加油装弹,不到三十分钟,刚刚休息完的飞行员再次起飞,包括之前没有参加第一次攻击的那架故障机。 和降落一样,飞机起飞也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在飞机群里钻来钻去的地勤人员很需要技巧,一个不小心,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就会把手或者是头削去一截。照理来说,为了减少事故发生,飞行甲板上排列的飞机就不能那么紧密,可站在航母作战的角度,甲板上能排列多少飞机,则决定着每一波次的攻击强度,单次放出飞机越多,攻击威力越大,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地勤人员在飞机排列的夹缝中猴子一般的钻来钻去。 即便是刚刚才降落,飞机在起飞前也还是要暖机,引擎嘶吼中螺旋桨高速旋转,等航母调转船头开始全速逆风时,飞行长终于举起了红旗,这是准备起飞的命令,此时第一架飞机已经滑行到起飞位置静静等待,终于,舰长最终下达了起飞命令,飞行长放下了红旗,扬起了白旗,随着白旗一次次挥舞,飞机一架架起飞,第二次对地攻击开始。 飞机起飞后半小时,刚上班的台南厅厅长松木茂俊就得到电报厅知事报告,说是电报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夜里忽然全部不通了。电报不通以前也是有的,一般都是山上的生藩或者反抗分子破坏,松木厅长对此并不奇怪,但考虑到总督正在清剿山上的生藩,他还是打电话给了台湾第二联联队的联队长阿九津秀夫大佐,只是大佐对此并不在意,电报不通从清剿生藩开始就频频发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真正的大事按照参谋本部的说法是支那军登陆台湾,可支那人有那个胆量吗?阿九津大佐认为担心支那军登陆台湾,还不如担心米国忽然对帝国开战更实际些。 台南城内发生的这些第二旅并不完全知情,火车在靠近台南城外五公里处暂做停顿,等收到城内一切正常、飞机准时抵达的电报后,旅长陆挽才命令火车开动急速冲入台南火车站。在打狗登陆时时三团主攻,所以此次进攻第二联队将由四团负责。 早上进攻打狗打得实在是太顺了,在飞机协助下,登陆的三团根本就没受到阻拦。那一个大队的日军遭受轰炸后死伤惨重,指挥官根本没有想到轰炸完了还会有支那军进攻,突然看见支那军杀到眼前的大队长条件反射式的指挥剩余的士兵进行板载冲锋,这般打法正合了陆挽速战速决的心思,机关枪扫射外加迫击炮急速射。剩余的半个大队日军很快就报销干净。 打狗顺利,台南这边一开始就不顺,还没进台南城就被铁路上的日本警察发现不对——火车的班次不对、速度不对、进站信号不对……,于是一通枪响之后立即把城内的警察和第二联队惊动了,不过此时阿九津大佐仍然以为是抗日分子袭扰,警察开枪也属正常,只等听闻到隔壁火车站那边传来尖叫声和枪声,他才感觉大事不妙,抗日分子是闹不出如此动静的。 虽然经过多次减速,但火车仍是以不可控制的速度冲入台南火车站。正在站台等候晚点火车的旅客只看见火车喷射着火舌、吐着白气黑烟,气势汹汹宛如恒古蛮兽般的冲入火车站,吓的高声尖叫。 火车司机死拉制动闸,火星四溅中,火车滑行极远才最终停了下来,而在火车没有停稳之前,士兵们就纵身跳下火车,在乘客的尖叫声中冲出火车站开始进攻车站西面的第二联队军营。此时的陆战队员不再像昨晚那般吐的死去活来,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冲向各自的目标,反抗的、逃跑的日本警察统统被他们击毙或者刺死。 天空上传来的熟悉呼啸声中。陆挽看着站台上趴着的、蹲着的那些颤颤发抖的旅人,对着政委和参谋长苦笑道:“这般王八蛋真是一点也不斯文,我们怎么说也是王师啊,怎么能一点王师的样子都没有呢?全是一窝土匪!” “小刘!”也觉得影响不好的政委陆信忠喊道:“快!把这些同胞送到安全的地方。别伤着了。另外再告诉大家我们是复兴军,台湾今天就要光复了。” “是!”副官敬礼之后很快就去安排了。那些乘客看到几队士兵跑过来,想跑腿又发软,最后在几个福建兵的解说下,诸人才明白这不是土匪,原来是王师。 台南城是汉人最先开垦的地方。明清之际都是台湾的首府,郑成功统治台湾时便定都于台南,前明宁靖王也立府于此。几百年时间,台南城几经扩建修缮,整个城池变得很不规整,以南北为轴线,东面是方正的城池,而西面这半城,虽然宽度似乎和东面相同,但长度却是极长的,城池西北角和西南角都往外扩,像长了两只耳朵。 南北向的铁路从东半城穿城而过,火车站的西面就是步兵营和练兵场,东北角是骑兵营、西北角是炮兵营和工兵营。炮兵营是俯冲轰炸机第一要打击的目标,其次是步兵营司令部。六架俯冲轰炸机招呼步兵营,八架招呼炮兵,剩余两架肆虐骑兵,不到三分钟,日军就一片混乱,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好不容易等飞机扔完炸弹,敌人又已经抵上来了,迫击炮、手榴弹洗礼之后,接着便是霰弹枪和刺刀,阿九津大佐在轰炸时就已经挂点,剩余一个大队长根本不能有效的组织防御。其实即便组织起防御也只是多支持半个小时罢了,巷战缺少重火力和曲射火力,再加上陆战队的破墙战术,日军最终的结果依然是全军覆灭。 两个半小时的激战清剿之后,台南终于光复,旅长陆挽站在西城门上,看看了硝烟未尽的城内,又看看了椰林下的港口,心满意足的对副官道:“发报给台北师部:我旅已经占领台南府城,歼灭敌第二联队以下两千七百余人,己方损失轻微,缴获无算。” 己卷第九十三章示刀 从天亮到拿下打狗和台南,二旅只用了六个小时,这除了因为有俯冲轰炸机助战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二旅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到了日军眼皮子底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种一觉醒来就挨炸、挨完炸就挨枪的套路换谁都受不了。 不过这么顺利也有指挥官因素在内。打狗是按照计划用渔船突击,台南之前的计划可不是火车直接突击,而是外围攻城部队和突入火车站的小分队配合作战,但有复兴军祥瑞之称的陆旅长何时依照过既定作战计划?火车在台南城外暂停时,他就建议执行新的作战计划,即放弃之前主力攻城、小队扰乱的方案,改为主力部队用火车突击入城,由火车站往外打的方案。如此更改作战计划其实很行险,虽然城内发来一切正常的电报,但万一是日军故意安排怎么办?要是他们在火车站设下埋伏怎么办? 作战的事情政委不插手,参谋长陈子明撇开旁人追问日军并无准备的原因,陆挽对此双手一摊,很无奈重申自己打仗不看计划、只凭感觉的特点,同时表示既定作战计划只是对之前情况的应对方案,作战过程中一切情况都在发生变化,未必会和作战计划中的假设相切合,当支撑原先作战计划的情况改变时,计划就应对进行改变。 人的天赋是不一样的,什么情况决定作战计划,什么情况不决定作战计划,或许可以通过经验和教育获得;可如何判断情况已改变?情况在如何改变?则需要指挥官的天赋,这或许就是施利芬所说的‘统帅不是任命的,而是天生的’本意。带着对旅长的盲从,陈子明根据新方案重新分配了作战目标,这才使得台南在两个半小时拿下。 整个台湾战役,以事后全面分析的观点来看,如果说二旅是一把贴身索命的匕首,那一旅就是一把用钝了的菜刀,陆挽的电报发到新竹师部时。师长陆梦熊看完电报就笑骂道:“真他娘的狗屎运!”而后再皱眉问道:“一旅打到哪了?” 接过陆梦熊的电报,参谋长胡塍看过后眉开眼笑,道:“刚拿下桃园吧,估计要晚上才能攻入台北。你也不能太着急。我们这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快慢都一样,基隆、淡水河口有潜艇堵着,日本人也跑不了;陆祥瑞那边,有他在。日本人能不被祸害吗?” “哎!”陆梦熊想到当下的战事,很是气馁,这登陆一开始就不顺,先是一场风暴,使得船队偏了航行,本来是到要到桃园的,没想到到了二十多公里外的新竹,登陆之后虽然很快就拿下了新竹,但日本警察在攻城时逃了不少,这些人一路北去。弄得己方突然性不复存在,并且最重要的是,复兴军登台的事情很快就会在国际上闹得沸沸扬扬,真要是英国人遵守英日同盟协议,力求能帮日本保住台湾,那事情就麻烦了。 “给朱玉阶下死命令,天黑前必须拿下台北城!”将事情想了一圈,陆梦熊断然道。“还有,二旅那边也不要闲着,台中还有一个大队的日军呢。这就交给他了。” “是,师长!”参谋长没有吱声,副官立即就把命令发出去了。 电报发到一旅之后,旅长朱建德看完心中就一急。他此时才拿下桃园。而先头部队也才打到莺歌,那里离台北城还有二十公里不止,而且大汉溪、新店溪、淡水河交错,加上桃园到台北间山地不少,日军真要死守起来,怕是明天也到了台北城下。 “还有其他路吗?”朱建德问向本地的义勇军头目。川话闽人听不懂,好在有副官翻译。 “还有一条路,但不是铁路。”义勇队林泰宗说道,他指着地图上桃园东面道,“从虎头山进山,顺着山势走二十里就能到回龙,这里就能看到台北城了。只是这不是大路,怕辎重是带不了多少的,还怕日本人在山地里伏击……” 随军有两千匹骡子,山炮可以拆卸由骡子拖,至于炮弹也可以放在骡背上;不过听到日本人伏击,朱建德倒有些犹豫了,“山路你们熟悉吗?”他斟酌着问。 “熟悉,这路我们天天走,我说伏击只是怕万一,”林泰宗道。 “那就走这里!”朱建德拍板道,“一团由参谋长指挥继续沿铁路线进攻莺歌火车站、山佳火车站,我带着二团从这里轻装绕过去!” “玉阶……”参谋长吕月全道,“山道难行,还是我带二团去吧,真要是小日本有埋伏,有他们好果子吃。” 吕月全是嵊州人,严州根据地出身,山地作战是家常便饭,他如此说朱建德也不好勉强,只道:“那就你去吧。记得要以最快速度突破山地,到了回龙也就不要迂回了,直接进攻台北就是。情报上说台北日军就两千人左右,加警察也不会超过四千人,这些人现在都在莺歌到山佳这边堵着我们,台北空着呢。” “明白!”吕月全将头上的布帽摘下换成钢盔,敬礼之后就出去了。 虽然总督佐久间左马太将大约一个旅团的部队调入花莲以求剿灭太鲁阁和义勇军两股反抗势力,但台北作为台湾要地,还是驻守了大约两千多名日军,这其实是台湾第一联队所部兵力。早上八点时,在得知支那军登陆新竹之后,整个台湾总督府都一片慌乱,唯有民政局长官内田嘉吉闻讯大笑。 一堆人惊慌可内田嘉吉却大笑,终于有人追问阁下为何发笑,内田嘉吉等的就是这一问,他高兴道:“支那京都就要被帝国占领了,进攻台湾只是声东击西之策而言,登陆的军队不会太多,这样一被我们打散,也好逃入山地和生藩一起伺机反抗。复兴军在夺取整个支那之前不是在浙江这么做吗?所以这次支那军只是佯攻,他们真正要做的,还是为了支援太鲁阁的反抗势力。” 内田嘉吉如此一说,总督府的官僚顿时们觉得心安不少,不过等诸人走回,内田嘉吉除了让海军参谋长田所广海大佐马上联络海军外,又命令步兵第一联队铃木秀五郎务必带队守住莺歌山佳一线。最后他亲自写信交给几个传令兵,要求其立即送到正在围歼太鲁阁的总督阁下手里。等这一切处理完,他又赶忙求见英国驻淡水领事,向其通报支那军进攻之事。以求外交支持。 内田嘉吉的安排不说妥当不妥当,可他在台北的一番作为,直接使得刚吃过中午饭的杨锐就被朱尔典找上门了。 “总理阁下,贵国进攻台湾……”朱尔典本来想说侵略,但想到日军还在中国的领土上。侵略这词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好改口道:“……将会使战争的规模扩大,基于英日同盟之事实,大不列颠有义务对进攻盟国的一方协同作战。本着英中之间的友谊,我强烈要求贵国军队马上停止在台湾战争,立即撤回福建。” 英国人早就猜到会来的,杨锐看着朱尔典无比气愤的样子,打着哈欠道,“公使先生,你不是被德国人收买了吧?这几天那班德国人一直在说服我国加入同盟国。并且对英国法国宣战,我都没有答应,反倒阁下,一来就说要对我国开战,这是何道理啊?” 杨锐昨天晚上一直在关注登台战事,早上才回房眯了会,实在是太困,现在说话哈欠连天,看的朱尔典一阵不悦,特别是杨锐话里的意思又是威胁又是指责。更让他不快。按捺不住的他猛然站起身,最后警告道:“总理阁下,大不列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即便欧洲正在发生战争。大不列颠的舰队依然能将任何挑衅者击沉送入海底。我现在郑重的通知贵国,如果不将台湾的军队撤出,那将面临大不列颠的怒火!” 朱尔典似乎是在下最后通牒了,杨锐听后也起身道:“公使先生,这是我听过的最无耻的讹诈,我国和日本正处于战争状态。日本人可以进攻我中华,我中华就不能进攻日本?更何况台湾本就是我中华的领土!贵国远东舰队是能将任何挑衅者沉入海底,但请公使先生仔细想想这样做的后果,真要为了日本人和我国开战,贵国七十年来在此获得的一切都将葬送,真的有必要吗?为一个已经没有价值的日本值得吗?” 和以前不同,朱尔典在威胁之后听完杨锐的回答就躬身告辞了,他走的时候极为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以杨锐这几年对他的了解,知道这次可真是让英国人动了真怒,他们已再无任何回旋余地,这次英国若是真的为了在华利益而放弃日本,那么其在国际道义上将备受指责,毕竟同盟条约既然签订,总是要履行的。 看着朱尔典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杨锐度步之后吩咐李子龙把谢缵泰请来,而后又问向徐敬熙,“台湾那边怎么样了?” “暂时顺利。”徐敬熙说的有些含糊,“台南那边进展顺利,台北这边因为偏了航向,现在才占领桃园,估计要晚上才能打到台北。” “那太鲁阁那边呢?”杨锐也不求一日之内占领台湾,他所想是三日之内解决完一切就好了。 “那边战事也激烈,不过日本人还没有进山,战斗基本在山外打。一旦日军得知我军登陆、台北不稳,那他们可就进退两难了,届时……”徐敬熙细说着后面的计划,可杨锐却听得心不在焉,他想到还是英国人对自己登陆台湾将会如何表态?宣战虽然不惧,但最好是不要宣战。这边正想着这些事情,一会谢缵泰就来了。 “竟成,是不是朱尔典来过了?”谢缵泰知道今天复兴军会干什么,也就猜到为什么杨锐找自己来。 “嗯,来过了。”杨锐把手上的烟头熄灭,而后又拿出一根烟,将其在烟盒上顿了两顿,又放到嘴里点着了。“言辞很激烈,我看八成是最坏结果。” 谢缵泰看着他点烟的样子就发现他今天有些失神,于是笑着道:“之前不是讨论过最坏结果了吗?现在德军还没有侵入法国,真要等交上火了,那他们的口气就不会这么狂妄了。” 看着中日两国的战事,谢缵泰完全知道战争的残酷,现在欧洲还没有大规模交火,英国人当然毫无压力,真要如杨锐说的那般打上好几年。那事情就好办了。 “竟成,以你的判断,我们和德国之间在英国人看来,谁的威胁最大?”书房寂静间。谢缵泰再问道。 “当然是德国。”杨锐吐出一口烟,身子软靠在椅背上,不知怎么的,今天他很疲倦。 “只要我们不威胁印度,不做出威胁印度的事情来。英国我想是不会宣战的。”谢缵泰说道,“其实欧洲大战能打起来,英国的作用不可低估,格雷爵士在最后几天是有可能调解诸国矛盾的,但他什么都没做,据说德国对俄国宣战前两天,他还在度周末钓鱼。这也就是说,是英国放任了欧洲局势恶化,最终使得各国开战;并且,没有法国的支持。俄国不敢全力支持塞尔维亚,而没有英国的支持,法国也不敢许诺俄国,这一切都说明,在英国看来,欧洲才是其最关注地方,而德国才是其最大的敌人。 英国人在上个月已经做过一次选择,在对我们和对德国间,他们选择了先对付德国。我想他们都认为欧洲的战事长不了,等打败了德国。再来惩戒我们也不迟。” “可我就是担心他们以为欧洲的战事不长啊!”杨锐打断道。“英国如果对我开战,那生意就耽误了,虽然美国那边已经说好了,可这就等于我们只能一门心思往美国人那边靠……” 就欧亚大陆的局势来说。开始的时候是英俄玩攻防游戏,等德国取代俄国的角色后,中国和德国就变作跷跷板的两端,日俄战争的时候是德国妄图破局,支持俄国东侵,但英日美联手把俄国给打了回去;辛亥的时候则是欧洲事急。中国这头上扬搭顺风船,免费爽了一把;不过去年中日开战则又是东亚下坠,只等上个月局势才最终逆转了回去。就在这飘来荡去间,中国存在着那么两个窗口时间,真要是没抓住,那就真是…… “还是约见法国公使吧。”杨锐想了半天,感觉还是要做些什么。 “见法国人?”谢缵泰奇怪道,“竟成,几千技工此时可就在德国呢,你要对法国太过友善,那德国人可就要不高兴了。” “不高兴也没有办法!”杨锐说道,“现在也只有找法国人了。在我看来,这几年第一重要的是台湾,第二重要的是赚钱,第三重要的是技工,第四重要的是朝鲜。台湾是能占下来的,赚钱和技工之间,还是赚钱重要的,没钱哪能办工厂、建学校、修铁路?那些技工德国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最多就是晾在哪里不理睬罢了。” “那青岛呢?”谢缵泰也大致明白杨锐的取舍轻重,可他觉得杨锐此般做法太不妥了,英国会宣战吗?就谢缵泰的判断是不会的,最少也要调解几个月,等欧洲战局明朗,也等京畿战事明朗,才会最终做出决定。现在就找法国人示好,实在是没有必要。 “青岛要是德国人不还,那就我们去取吧。”杨锐说道。 “哎!要我说,找法国人还不如公布东北对俄战事。求法国人不如给法国人予以震撼,并且大军做出北上哈尔滨、打入海参崴的姿态。远东一旦危机,俄国在欧洲就会分心,可现在德国是一根筋的往西打,真要俄国把兵抽到远东来,法国人第一个要哇哇叫。”谢缵泰建言道,他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竟成啊,弱肉强食的规矩,可是示好不如示刀啊!” 谢缵泰最后那句‘示好不如示刀’却让杨锐顿时清醒了过来,他拍着脑门自嘲道:“关心则乱!关心则乱!那就按重安兄说的办,马上开新闻发布会,把歼灭俄军的事情通报出来……”不过他说道这里又想到京城外面的小日本,再次怕脑袋道:“不过这么一来,外面的日本人可就要坐不住了。” “能顶住吗?”谢缵泰关心的问。虽然歼灭俄军的事情发布可以震慑英法,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但日本人屁股怕是要着火了。 “顶得住顶不住都要顶!”杨锐道。“马上!赶紧的!召开新闻发布会!!” 下午两点的时候,身着盛装、雍容华贵的剩女吕碧城又在她的舞台上展现风姿,不过这一次她嘴的新闻可比她整个人吸引人多了,当听到‘俄军在昨日已完全被歼灭……’的词语之后,会场突然起了一阵嗡嗡声,即便是华籍记者也无法相信这一无比震惊的消息,嘈杂声过后,等吕碧城宣布以下可以提问的时候,无数支手臂举了起来。 “请问吕大人,我军是击溃俄军,还是全部消灭了俄军?”第一个被点名的是帝国日报的记者黄远生。刚才一说俄军被歼灭,他脑子里就是嗡的一片,根本没听清楚吕碧城在说什么,而后他问旁边的记者,大家也都说没听清楚。 “全部消灭!”吕碧城眼睛再次扫视了一下文稿,回答道。其实她对此也很震惊,想当初日俄两国也是二十万对二十万,那可是打了一年多,现在三天就围歼了二十万俄军,真是难以想象,可文件上就是这么写的,她只有照这个念。 吕碧城再次确认俄军已被全歼又引起厅中一阵喧哗,不待他提问,一个洋人记者就站起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大声喊道,“这不可能!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洋人如此可没人理他,吕碧城再次点向莫里循。吵吵闹闹的大厅中,莫里循其实也是浑浑噩噩的,只等吕碧城在回答黄远生问题的时候,他才感觉事情似乎是真的,最少政府是真的这么宣布的。莫里循被点到后,因为嘈杂,他连续说了两遍吕碧城都没有听见问题,于是女人性子起来,拿起法官用的木槌狠狠捶了桌子几下,大声喊道,“肃静!肃静!肃静!” 女人大喊下,大厅里终于安静了下来,这时莫里循的声音才被诸人听见:“刚才我听见贵国军队已经歼灭了俄西伯利亚军团,并且准备北进。请问有多少军队北进,北进的目的又是什么?是要占领符拉迪沃斯托克吗?” “俄西伯利亚军团的司令官萨姆索洛夫上将已经兵败自杀,第一军团米西琴科中将已经被俘,第二军团连年卡姆夫中将昨天晚上在辽河岸边被击毙,我军是今天清晨才发现他的尸体。此三人身亡被俘的照片,明后天就能见报,”吕碧城再次强调自己所发布消息的真实性,而后才回答莫里循的问题:“我军歼灭俄西伯利亚军团后,按照既定计划,将派遣第六集团军李烈祖部北上,该部有三个正规师,六个预备役师,共计十一万余人。至于该部在肃清哈尔滨等地的俄军后,是不是会往东攻占海参崴,则要看俄军在蒙古的行动以及其他情况。” “请问吕女士,其他情况是什么情况?”记者的敏锐让莫里循抓住了这个值得深究的词语。 “其他一切认为有必要的情况。”吕碧城答道。她说罢又点了下一位记者,这次是法国人。 “请问吕女士,贵国和俄国签有契约,如果进攻符拉迪沃斯托克,是不是意味着契约已经无效?”法国人问道。他来之前本是想问复兴军攻占台湾的事情,但现在俄军被全歼,远东也将不保,台湾瞬间被他丢到了一边。 “契约只承诺我国不介入欧洲战事,但我国和俄国正处于战争状态,只要战争发生在亚洲,不算我国违约。”吕碧城道。这是政府第一次承认和俄国签有密约,也是第一次宣布对俄的战争范围,此时已被震惊过的记者们不再吵闹,急忙记录。 己卷第九十四章国运 下午两点开始的新闻发布会很快就结束了,在这场发布会上,所有记者都忘记询问复兴军在台湾的战事,而全部关心俄国西伯利亚军团被歼灭的详细情况、以及后续将会发生的中俄战争。在发布会中,虽然有多个记者提到复兴会为什么能这么快歼灭俄军,但只是文职非军方人员的吕碧城无法回答这么一个极为专业的问题,于是,在结束新闻发布会之后,北京城庆祝对俄胜利的爆炸声声,记者们不断猜测复兴军是怎么做到的。 记者们的反应杨锐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各国公使、以及各国政府的反应。就在他的等待间,法国公使康德如约而至。 “总理阁下,我记得您之前只说对在中国领土上的俄军作战,但是现在新闻发布会却要把战火蔓延到符拉迪沃斯托克,这是贵国转变自身立场的结果吗?”夏日里,法国人头上全是汗水,他本不想这么这么匆忙的,可中国对俄胜利却像一根绳子栓在法国脖子上,他不得不前来探一探风声。 “公使先生,我依然不想介入欧洲的战争,”杨锐看着满头是汗的康德很是快意,他本想说对俄的战争完全看英国人的态度,但深知外交准则的他没有把这种话说出来。毕竟法国不是英国,无法代替英国做决定。“我只想把眼前的日本人赶走,只要消灭日本不受阻碍,那么我国的军队没有必要去进攻俄国。” ‘只要消灭日本不受阻碍……没有必要去进攻俄国。’康德看着面前风轻云淡的中国人,心中反复想着这最后一句。和英国外交官常常以自度人、把对方想成应该和自己一样不同,法国人是敏锐的且极为准确的观察力,并具备富有说服力的口才。在完全明白为什么中国要宣扬军队北上哈尔滨之后,康德心中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考虑其法国在中日战争的最终立场。 站在俄国的角度,那最好是日本被打败,毕竟法国在中国北部并无什么利益;但站在英国人的立场,在俄军被歼灭、并无法从欧战抽调兵力前来远东时,大张旗鼓的支持日本是必然举措。这不光是其在盟友立场该做的事情,更是英国外交的核心所在——均势。欧洲俄国强大的时候,英国就支持德国,现在德国强大。那她就转而支持法俄。现在中国明显是要趁英国在欧洲脱不开身时打垮日本,这对于英国来说是绝不容许的,特别是今天早上中国军队入侵了台湾,这就给了英国一个行动的借口。 但在欧洲大战的背景下,英国会怎么选择呢?对中国宣战。还是对中国进行毫无痛痒的谴责和封锁?当然,这都是唐宁街的事情,法国不牵涉其内,可如果英国真的选择和中国开战,将中国推入同盟国一边该怎么办?中国真的进攻俄国远东,帮着德国牵制俄国怎么办? 站在法国的立场,任何削弱俄国、牵制俄国的作为都是不能被接受的,但中国真的要这么做,法国也没有办法制止——二十万俄军都无法让北京屈服,凭借远东舰队那几条船能让中国妥协? “总理阁下。我完全明白贵国对日战争的正义性,也理解将俄军驱逐出境的正义性,但贵国军队如果进攻符拉迪沃斯托克,那在我国看来就是等同于加入了同盟国、和整个协约国为敌。我想即使贵国现在取得了胜利,欧州战争结束之后,原先获得的胜利也会消失。 为了远东的长久和平,法国愿意为中日、中俄之间的战事调停,以达成和平。总理阁下,日本人正在准备发动新的攻势,贵国的军队还在东北。如果不在此时议和,而要出兵符拉迪沃斯托克,那北京很有可能会被日本人占领,这是极为不明智的……”康德深思的同时终于抛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那就是中日、中俄议和。 “议和?”杨锐听闻之后笑道,“怎么个议和法,日本人准备赔我国多少亿银子?” “欸…”杨锐赔偿以亿计算,顿时让康德一口气憋在心里,他苦笑道:“既然是议和,那就是双方停战。日本军队撤离中国就是了。” “呵呵……公使先生,既然是这样的议和,那不如等复兴军也围着东京打个几个月再议和吧。我们不会要一分钱赔款。”杨锐冷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中日之间的战事我不希望有人干涉,欧洲的战争与中国无关。” “您这是讹诈!”康德有些激动,法国再怎么说也是强国,现在中国完全是威胁的态度,不但不接受调停,还有以欧洲战事来要挟的意思,这点让他极为气愤。 “公使先生,这不是讹诈,这是阐明态度。”杨锐看着生气的法国人纠正道,而后就端茶送客了。此时,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接下来就看英法怎么选了。 “爵士,中国人是在讹诈我们!”出了银安殿的法国人没有回公使馆,而是直接找到了朱尔典,身为盟友,他必须和英国人协同一致。 “中国人一直在讹诈!”朱尔典吐了一口烟,很是消沉的道。他觉得自己这三年来很是失败,不列颠的完全无法左右中国政局,并且为既得利益顾虑重重。三年前如果支持日本进攻北京,那结果一定会比现在好的多,最少他们没有上百万的军队,没有自给自足的军工;而现在,银安殿里那个狡诈的男人抓住各国无法关注远东的有利时机,想一举把日本打垮,这将使十三年前北京议定书所确立的远东秩序完全重写。重写倒没有什么,秩序既然被建立,那就总会有颠覆的一天,可关键这种颠覆要由大不列颠来主导,但现实却完全不是这样。 “爵士,法国的态度还是希望能调和中日之间的战事……”康德委婉表达自己的观点,他真正的意思是希望不要协约国和中国闹僵,现在英国扣留土耳其战舰,已经把土耳其得罪,真要再将中国也逼到同盟国那边去,远东乱起来那就不可收拾。 “杨竟成是不会答应停战的。他是想趁我们无力干涉远东时,彻底把日本打垮。台湾中国人会占领。朝鲜他们也会占领。”朱尔典道。 “什么!朝鲜……”康德还以为中国人进攻台湾只是袭扰,“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朱尔典反问,“那个男人好几年前就策划了这一切。本来如果欧洲不发生战争,他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现在……”朱尔典说到这里,忽然苦笑,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欧洲这么简单就打起来了,不过他也理解帝国先欧后亚的选择。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康德之前只想着中国人不要牵制俄国,根本没往中日战事改变远东格局这方面想。现在被朱尔典一提点,他开始有些慌乱,安南就是中国手里抢占的,中国要占领朝鲜,那安南还远吗? “我们不能怎么办。两个选择,要么德国胜利,主宰欧洲;要么中国胜利,主宰远东,你选择吧。”朱尔典看着有些着急的法国人,无奈的笑道。 “真是该死的战争!”康德狠狠的骂道。其实不用说,法国一定是选中国主宰远东。要是德国主宰欧洲,那法国还有殖民地吗? 看到法国人气急败坏,朱尔典难道的有些欣慰,看来吃瘪的不是自己一个,他道:“我们包括俄国,都没有办法集结二十万军队以上的军队到远东来,其实就是派来也没有作用,军队到来的时候,日本人已经战败了。我们必须有一百万军队。才能趁中国击败日本最虚弱的时候打败他们,但这不可能。现在我已经无能为力了,还是希望伦敦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吧。” 看着朱尔典说得那么无奈,康德也装着很无奈。他无所谓的闲话几句之后就赶紧离开了。朱尔典一定是把远东形势的报告和建议之策发往了伦敦,他也要赶紧把远东的情况发往巴黎,务必要使爱丽舍宫的那些老爷们阻止英国人走极端。 电报交驰、斡旋不断,在惊闻俄军再一次在远东失利后,沙皇尼古拉二世暴怒,勒令陆军大臣增兵远东;威廉二世则大喜。勒令在华公使以及吕特、辛慈等人再次拉拢中国参战;法国收到康德的电报,则急忙对伦敦发送训令,要求驻英大使务必告诫英国政府不能把中国推入同盟国的怀抱,即便要惩戒中国,也应该等欧洲的战事终了,届时法国将完全站在英国立场,支持英国对中国强硬。 唐宁街十号,虽然是星期天,但处身战争之中的内阁还是因为欧战战事召开了内阁会议。 “先生们,远东的局势正在恶化,中国人宣布他们在和俄国西伯利亚军团的决战中获得了完全胜利,消灭了整个西伯利亚军团;并且他们在今天早上派兵横穿台湾海峡,占领了台湾南部的一些地方,现在正在往台北进攻。按照驻华公使朱尔典爵士的判断,中国人将借此机会占领台湾。”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看着屋子里诸人,趁着战事讨论完毕,把朱尔典电报的内容转述出来,他看着大家并不在意的模样,补充道:“他们还很有可能重新夺回朝鲜。” 台湾或许不是大事,但朝鲜却牵动着各人的神经,真要是这么的话,那么日本就相当于被打回原形。如果不和日本结盟还好,可现在英日属于盟友关系,它真要是被削弱成那样,不管站在平衡远东的立场,还是站在履行协约的立场,英国都应该采取行动。 “中国人真的消灭了俄国人?”陆军大臣基奇纳勋爵问道。 “是这样的,驻奉天和驻哈尔滨领事已经听到这方面的传闻,但是我们无法确定中国人的损失。”爱德华.格雷说道。“从中国政府的示意来看,如果我们对中国宣战,他们他就会进攻俄国远东,甚至可能是……缅甸和印度。” “那么,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消息确实很惊人,首相阿斯奎斯看着桌子边的诸人,问道。 “我们…我们可以用远东舰队封锁中国。”印度绝对不能被侵犯。良久的沉默之后,海军大臣丘吉尔说道,他其实也很无奈,一边口袋里装着中国人的钱,一边要封锁中国。 海军大臣说完后。陆军大臣吉基奇纳勋爵说道,“爵士,陆军所有的力量都必须支援法国,虽然有无数志愿者入伍。但造一支步枪比造一门大炮的时间更长。我知道每个人都期望战场战争很短暂,可是战争是无法意料的,现在我们必须为长期战争的准备。这样的战争不可能在海上结束或单独使用海军结束,它只有以欧洲大陆的几场决战来结束,在这些决战中不列颠必须按照她的重要性与力量比例承担她的一份责任。我们必须准备把几百万陆军投入战场并准备为此作战若干年。我们没有其他办法承担我们对协约各国或第世界的责任。”[注] 基奇纳勋爵长篇大论说完,房间又是一片沉默,大家以缄默的方式同意了这些发言,首相阿斯奎斯对着诸人说道:“那我们应该怎么给盟友一个交代呢?现在日本的军舰正在青岛外海以及南太平洋追逐德国远东舰队,我们不能失去这个盟友,她是我们在远东保持均势的重要力量。” 阿斯奎斯的问题其实是问向外交大臣格雷,他的意思是既然军事上无法支援日本,那外交上是否能有办法。 “首相先生,中国自从革命之后开始变得难以劝阻,我想直接和中国人是无法就中日战争进行交涉的。”格雷说道。“唯一能劝阻中国的只能是美国。可是美国……,美国人并不希望我们和日本人结盟以保全在华的既得利益,他们很早就想在中国获得些什么。现在中国政府和美国人关系极为融洽,如果中国愿意将自己从日本获得的一些利益分给美国,那么美国人将自始至终支持他们在远东扩张,现在也许是台湾和朝鲜,明天很有可能是缅甸或者安南。” “就不能做些什么吗?”首相再问。 财政大臣劳合.乔治也道,“中国进行战争的钱是哪里来的,我们是否能用控制资金的办法让中国政府屈服?” “中国的资金少部分来自美国,大部分来自国内。或许可以让汇丰银行对其施加影响,但这效果并不明显……”格雷解释道。 “爵士,你是说我们对中国政府完全无法影响?”阿斯奎斯打断道。 “是这样的。”带着些艰难,同时有些不甘。但爱德华.格雷还是点头承认这个事实。 “或许我们应该更换一个驻华公使!”首相把他一直握着的钢笔丢在桌子上,看得出来,他对中国事务一直受挫很不满意。 “先生们,现在唯一的办法还是派远东舰队封锁台湾海峡,禁止中国再次增兵台湾。我想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虽然日本人也会封锁那里。”丘吉尔说道。“但在我们捕获德国远东舰队之前。我们能派出的只是一些老旧的巡洋舰。” “如果和中国人的潜艇发生冲突怎么办?”爱德华.格雷问道。派出海军忽悠日本人他是同意的,可要是打起来了呢? 他此言问毕,房间里再次沉默。真要是为了日本对中国宣战,大不列颠在华利益将完全失去,同时很可能把中国逼入同盟国阵营,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想我们应该从中国内部对中国政府施压,让他们和日本停战。”一直没发言的农业大臣卢卡斯说道。他参加过南非战争,失去了一条腿。 “这不可能,”爱德华.格雷摇头,“中国不是一个民主的国家,虽然她看上去像一个民主的国家。在那里,杨竟成主导的复兴会统治着一切,其他党派在议会里的席位还不到百分之十,我们无法通过内部使其的政策产生偏转。” “爱德华,我会在晚些时候亲自给日本去电,向他们解释不列颠的难处,我相信日本人会理解这一点的,另外,远东舰队马上协助日本人封锁台湾以及其他一些地方。我们不能失去日本这个盟友,但是不管远东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将中国推到德国那一边,这是我们的底线。”在所有的途径都无效后,首相阿斯奎斯终于做了决断,他其实也很无奈,中国人根本就是绝地大翻盘,都已经被打到京城了,东北也已经打到奉天了。可形势还是被逆转。 随着首相阿斯奎斯的决断,会议继续进行,而在散会之后,回公寓路上的丘吉尔却偏了一个方向。在路上和一个熟人打过招呼之后,他无比轻松的回到了寓所。 丘吉尔轻松,收到伦敦来电的杨锐也无必轻松,虽然丘吉尔没有明说英国人的底线是什么,但是不宣战的态度使得杨锐下达了封锁整个渤海以及台湾沿岸的消息。这在之前的计划里是和台湾登陆一起执行的。但在谢缵泰的要求,现在却分两步走,怕的就是彻底激怒英国。 北京的轻松就是东京的沉重!从昨天收到支那内部消息,得知支那巡洋舰前来日本破交之后,首相桂太郎就极为不悦;今天上午得知支那陆军登陆台湾,想到海军中了支那调虎离山计他就更是不舒服;然而祸不单行,下午从北京传来的消息说支那军居然全歼了露国西伯利亚军团,如此难以置信事情居然会发生,可根据北京的消息,支那人说得无比确切。再加上露西亚军已好几天失去了联系,这则消息看来确实是真的。 支那满洲军有六十多万人,而在满洲的帝国军队只有二十多万,虽然不知道支那军消灭露西亚军后损失了多少人,但即便损失了十万,也还有五十多万。原先有露西亚军在,还能使支那人心有顾虑,可现在露西亚军一去,欧洲又值开战,那他们就再无顾虑了。 支那军七十多万对阵帝国五十多万。战争能胜利吗?要是换在以前,桂太郎根本不会想着这个问题,可是半年多鏖战之后,他终于发现帝国军对于支那军并无什么优势。甚至在某些方面——其实是很多方面都处于劣势。如今支那军和帝国军势均力敌,但他们有绝对的数量优势的,现在之所以只有一百万军队,不是人不够,而是枪不购,真要是等支那人武装起二百万陆军。那帝国…… “阁下,大山岩阁下建议提早决战!”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少将说道,“一旦等支那军抽调入关,那么战争将再无胜利之希望。” “可要是战争不能胜利呢?”桂太郎问道,和一开始的必胜信念不同,他现在忽然有一种利刃在背的感觉,一个不小心,帝国陆军就很有可能全军覆灭。 “如果不胜利我们也可以在海军的掩护下撤退。”参谋长长谷川好道说道。 他说完海军军军令部次长山屋他人就补充道,“考虑到青岛即将被支那接管,如果支那潜艇不是像英国人提示的那么多,海军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见海军忽然重提潜艇之事,长谷川好道讥讽道,“海军难道现在都不能对付潜艇?” “英国人也没办法对付独国潜艇。”长谷川不屑,山屋他人也是不屑,要开战的是陆军,现在想撤退的也是陆军,真是一群马鹿。 “加藤君,支那军进攻台湾,英国是不是能够按照同盟协约对支那开战?”桂太郎没理海陆斗争,他关注的是英国的态度。 “阁下,英国现在正陷入欧洲战事,不太可能会介入远东战事。”外相加藤高明以前是驻英大使,对英国的情况很了解,他说完又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和支那媾和……” 他此言一出,在座的诸人都是一哼,参谋长长谷川道:“看来和英国结盟就是这样的待遇,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和独国结盟。” “长谷君,英国确实没有办法在现在情况下抽调出几十万陆军前来远东,他们有可能派出的只能是海军。”加藤高明作为联英派对陆军的嘲笑并不在意。不过他如此说,又让海军不快,山屋他人道,“英国能派出的只能是远东舰队,可远东舰队又能干什么呢?独国的东亚舰队都还要我们去协助,没有我们,英国在远东太平洋的局势将会更糟糕吧。” “别吵了!”桂太郎站起身道,“陆军马上准备和支那军决战,海军尽快消灭支那巡洋舰舰队,帝国国运,就在此一战!” PS:  注:整段摘抄自:温斯顿.丘吉尔,第一次世界大战回忆录、一,p143 庚卷第一章奠基 太阳虽然落下,但昏暗中的威海卫军港犹显燥热,这样的夜晚本来是要在酒吧痛饮,或者是在中国人弄出来的空调屋子里乘凉,但此时大不列颠远东舰队司令马丁.吉拉姆上将却出身于舰队旗舰凯旋号的舰长室内,神色凝重。 在此之前,他刚和日本第二舰队一起封锁德国人占据的青岛港,但因为没有足够的陆战队员以及在部属于青岛港内德国潜艇的威胁下,他和日本人都只能对留在港内的德奥舰船进行监视,以防止伊丽莎白皇后号、鸬鹚号等巡洋舰外出破交。 凯旋号只是一艘老舰,虽然舰龄不长,下水只有十三年,但显然在这个造舰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这艘前无畏万吨铁甲舰已经完全落伍了,其虽有两门254mm主炮,14门190mm副炮,但因为动力系统老化不到十八节的航速,凯旋号根本无法追赶航速超过二十节的德奥巡洋舰。并且因为皇家海军都已西调,留在远东的除了这艘前无畏舰,其他都是一些炮艇以及更老迈的巡洋舰,现在真正对德奥巡洋舰有威胁的其实是日本人。不过他们的任务是双重的,除了要防止德奥舰队外出外,更重要的是要封锁中国潜艇北上,以保证日本海军对整个渤海的控制。 以中国薄弱的海军实力及其潜艇的可怜航程,日本人确实是能保证自己稳稳控制渤海海权,但可笑的是因为中国人的诡计,日本海军居然忽视了对台湾海峡的控制,甚至还使得中国军队登陆了台湾,这真是不可宽恕的罪行。台湾对于日本而言不只是殖民地那么简单,它还是控制整个东北亚航运的中枢,不管是台湾海峡航道、还是巴士海峡航道,都是环绕台湾而过,失去这里,那么日本南下印度支那的通道、联系欧洲的通道都会被切断。 “这是不可饶恕!”吉拉姆上将再一次看了一眼海军部的电报——电报命令他协助日本人封锁台湾海峡。以防止中国军队再次登陆,喃喃低估了一句。他随着问向舰长:“孩子,都准备好了吗?” “爵士,情况好像有一些不对劲。”凯旋号舰长凯利特少将说道。他一点也不年轻。“我们收到以中国海军名义发来的明码电文,他们通知我们,两个小时之后,中国海军将对整个渤海海域实施封锁性的布雷和无限制潜艇战,他们希望我们晚上不要出海活动。以防被潜艇误击……” “喔特?”吉拉姆上将之前还在考虑海军部命令中‘不要挑起和中国之间的战争’这样限制性命令的具体含义,现在中国人就已经欺负到头上了。“告诉中国人,不列颠既然租借了威海军港,那就有自由通行渤海海域的权利!如果他们的潜艇敢攻击舰队,那就是向大不列颠宣战。” 来自海军部大臣丘吉尔的忠告明显就不被吉拉姆上将认同,黄皮猴子只认得大炮。他命令完而后又道:“中国人的潜艇为什么能到渤海,它们不是一直在沪上的吗?” “爵士,这……”凯利特少将收到中国海军的电报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中国人的潜艇不是说航程只有六百英里吗,而且他还亲自去中国潜艇上看过。这些潜艇最多也就能在沪上海面转一转,根本不能航行到青岛以北。 “大概是中国人新制造的潜艇吧。”舰队参谋汉密尔顿中校插言道。“从去年东海海战到现在,刚好是一年的时间,这正好是一艘新潜艇造好竣工的时间。中国人潜艇太短不可能之前就没有预料到,去年跟随巡洋舰队跨洋航行时他们估计就想着要增大潜艇的航程了。” 东海海战的作战细节在报纸详细揭露出来,中国人的本意或者是想激励国民士气,但外人却很容易从文章里的细节中推断那些潜艇的具体性能,这也是日本在摧毁葫芦岛海军基地后能全然放心登陆直隶的原因,却不想半年之后,中国人的新潜艇还是驶进了渤海。 “有人能告诉我。中国人的新潜艇有多少艘吗?”吉拉姆上将开始考虑着渤海被中国海军封锁之后的后果,显然,这对日本人来说是悲剧性的。 “很抱歉,爵士。我们,我们都没有确切的数字。”负责情报道尔少校说道。“南京造船厂我们知道的消息极少,只打听到沪上江南造船厂有五个船坞戒备森严,前段时间的观察是那些船坞都已排空,中国新潜艇的数量最少在五艘以上,如果考虑到南京造船厂。很有可能超过十艘。” 道尔少校一说十艘,在座的诸人都吃了一惊,渤海不大,真要是十艘潜艇都进来,那么将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吉拉姆上将想到此也不再想了,直接命令道:“解缆吧,我们马上去台湾。” 晚上七点三十四分,英国远东舰队旗舰凯旋号、驱逐舰乌斯克号解缆离港。随着这一大一小军舰的出航,在港外一直监视的潜艇U11号立即用无线电联络就近的烟台中转台,而后电文再转到北京总参海军办公室内。 “英国人就这么撤走了吗?”办公室内看到电报的温树德少将问道,他虽然知道上层和英国皇家海军之间存在着一些不可告人的交易,但对英国人这么顺利的离开威海还是有些惊讶。 “报告长官,英国远东舰队应该是去台湾帮着日本海军封锁海峡的。”参谋官沈鸿烈少校说道。他是留日出身,举义前加入了复兴会,本来是要调拨潜艇部队的,但在杨锐的干预下,他直接入了总参,军衔也升的虚高。 “去台湾?”温树德摸着下巴道,不和英国人冲突本是总参的既定方针,刚庆幸英国人退出渤海,却不想他们是要去台湾。“有确切的消息证明他们是去台湾吗?” “没有,长官。”沈鸿烈说道。“这只是下官的猜测,凯旋号前几日曾被德国S90号鱼雷艇击伤,伤势并没有大到要去香港整修的程度,现在英人连夜出港,想来是基于英日同盟,要和日本人一起封锁台湾的原因。” “嗯!”温树德看了沈鸿烈一眼。有些赞许,他此时感觉日本商船学校出来的也还是有人才的,并不是像诸人说的那样留学生只是去那里混日子拿文凭的。“马上发电给舟山吧,让他们……让他们……” 温树德少将‘让’了两次都没让出来。台湾都占了,现在打日本人那是不在话下、毫无顾虑,可是对英国人不光是他,即便是总参都极为拿捏斟酌。事情想了好一会,温树德少将道:“还是把情况往上报吧。这问题涉及邦交,不是我们能解决的。” 海军办公室一下子就把问题推到了总参,而总参则把问题放到了杨锐面前,听着英国远东舰队驶离威海,估计是前往台海,杨锐放下电报问道,“台北拿下了吗?” “刚刚拿下。”徐敬熙点头,“部队虽然伤亡不少,但还是拿下了台北。日军小部分歼灭,大部分逃至基隆。大概是想据要塞固守待援。” “嗯。”听说拿下了台北,杨锐轻轻点头,台湾只有两处要塞,一为基隆,二为马公,这两处要塞都不是陆战队能啃得动的。“那接下来怎么打?” “接来下还是先和太鲁阁以及义勇队等一起剿灭花莲宜兰的日军为要。”徐敬熙道,“这两个要塞先放一放,除了浅水炮舰之外,能对付它们的还是围困加毒气弹了。所以说,掌控整个台湾的制海权极为重要。现在英国远东舰队介入对台封锁,很有可能会被潜艇部队,以及鱼雷轰炸机部队击沉。” “击沉就击沉吧。”杨锐现在不比中午,既然英国人不会宣战。那么动作再出格一些也无妨。“如果能警告对付那就警告,不方便警告那就击沉,但是击沉之后一定要救人,表现的绅士一些。” “明白了,先生。”徐敬熙笑道,英国一直是顾虑的。他现在总算是放下了心。 “巡洋舰队那边怎么样了?”既然说到了海军,杨锐不得不问道那四艘巡洋舰。 “他们最后一次联络是在沪上以东四百公里的地方,至于现在在哪还未可知。”徐敬熙不是海军,加上舰队例行无线电静默,对刘冠雄等人的行踪难以把握。 “有通知他们不要再往日本,而应该往南吗?”杨锐问道。 “上午就已经通知过了,下午也通知过。”徐敬熙。“但是一直没有回复。想来他们已经接到了电报。只是日本海军已经全面围堵,真要是想从里面兜圈子兜出来,那还是要些功夫的,特别是这些巡洋舰速度太慢,真要是遇上日本海军,也就只能靠潜艇挡一挡了。” 巡洋舰队去日本根本就是去送菜,即便是有潜艇护航,日本人也是可以尾随跟踪,而后在高速行进中发炮,没有射击角度的潜艇是没有办法解救巡洋舰的,真正能帮巡洋舰解围的还是航母,可航母要是遇见金刚号这样的快速战列舰或者是驱逐舰也很危险,杨锐考虑半天,还是道,“邓子龙那边呢?总参这边是怎么计划的?” 杨锐话音刚落,室外隐隐约约似乎是有枪炮声传来,徐敬熙闻声后脸色大变,正当他要外出询问时,外面参谋敲门进来道:“报告长官,日军骑兵部队摸到了城外防线,现在两军发生了交火,情况未明。” 一听说是日本骑兵,徐敬熙心就放下了。杨锐好奇道:“日本人怎么进来的?” “如果没有预料错,应该是从宝坻方向突进来的。这段时间都没有下雨,那边大水也退了。”徐敬熙道。“情报处认为日军极有可能在近几日发动进攻。” 他话刚到此,又是一个参谋进来道,“报告,总参通报,京东日军趁夜开始往宝坻运动,拟发起大规模进攻。” “宝坻?!”这个地方再一次的被起,徐敬熙惊讶之后便道,“先生,看来日军找准进攻方向了,宝坻之前交通不便,但水退之后日本人一直再修手动铁路,这里应该是他们进攻的重点。” 杨村北面四十多公里是宝坻,宝坻北面四十公里是蓟县,这条八十多公里防线是在日军推进到蓟县、雨停之后才建立的。和有准备的杨村和蓟县不同,宝坻因为交通的关系不是防守的重点,之前虽有少量工事,但大水一来一切都被冲走了。现在日军趁防线不稳时选择在此发动攻势,再正确不过了。 “这段防线那支部队在守?”杨锐虽然不明白前线的细节,但大致的的情况还是知道的。 “是第5军的仲斐。”徐敬熙道。 “嗯,还是接着说巡洋舰的事情吧。”听闻是方彦忱的第5军,杨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是严州的老部队,有他们在日本人就等着玉碎吧。 “是,先生。”徐敬熙道:“总参的计划是命令巡洋舰队往南向琉球方向航行,而邓子龙号现在上午已经离开打狗外海,也是往琉球方向去,如果巡洋舰队上午收到电报就往南,那么大概明天晚上他们就能遇上。先生,邓子龙号这边真要和巡洋舰编队航行么?” 邓子龙号的巡航速度都要接近巡洋舰的最高速度,两者编队确实是不合适的,但在无线电静默下。两者分开航行白天还能通过飞机发信号弹联络,可晚上就难以呼应了,所以要想巡洋舰队脱困,最好还是编队。可是邓子龙号一直处于隐秘状态,对外只推说秘鲁海军的新舰,而且更重要的是,海军里有一个美国副司令,杨锐不希望美国人对航母太过了解,虽然他知道这不太可能,但他还是希望他越晚了解越好。 “莫菲特不是在医院吗?编队就编队吧。”杨锐脑子里转了半圈。觉得还是不要将闵系那些人置于死地的好。“但是务必要命令他们对所见的一切禁口,谁要是泄露了消息,那就军法处置!你回去以总参的名义再次给他们发报细说这个命令。”他说完之后又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日本人多盯着些,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明白!先生。”徐敬熙点头,说罢就退下去了。昨天晚上他和先生都一夜未睡,今日是该早些休息了。 日本骑兵的袭扰很快就结束了,虽如此。但整个京畿防线的日本人蠢蠢欲动,谁都知道休整一个多月的日军马上就要进攻。众将的关注焦点都在京城,可杨锐却已经对这场战争有些乏味了,台湾已经到手,日军已经入瓮,接下来的战事只是收网而已,真正要考虑的这次该把日军打多惨为好,这种惨不再是仇恨,而是一种谋略。 这其中有许多事情是要取舍的,最明显的就是给日本人留几口气还是彻底打残。打残就是把日本炸的稀巴烂,中国独霸东亚,但这样的结果很有是失去美国的支持,毕竟英日同盟才是中美友好的基础;可不打残,那英法战后必定支持日本敌对中国,甚至那一天美国见中国尾大不掉,也可能加入支持日本的行列,到时候中国的角色就变回十年前的俄国,英美日三者联手,这股能量是不可小视的。所以打残和不打残是个问题,打多残更是一个问题。 再有就是中国真正的国家战略是什么?以国力论,像后世日本那样抢夺殖民地是不可取的,其他或许不是问题,可美国是个大问题。中国真正的能选择的殖民方式,还是像光复朝鲜一样,帮着殖民地国家独立,以建立亲中的政府,或尽量帮着当地华侨当权,直接吞并是最不可取的。甚至,即便是这样,美国人也会像对待朝鲜这般横插一刀,把一个受美式文化熏陶的黄皮香蕉硬塞过来…… 想到美国人插手朝鲜,杨锐又不由想到水压机那件事情。从各个方面的资料来看,美国人不支持、或者更确切的说,华尔街那些人反对中国进行工业化。现在美国未像一百年后那样产业空心化,真要中国工业化,那么美国的产品卖给谁? 第二次世界大战打烂了整个欧洲,于是美国货在战后铺满了整个欧洲;而亚洲这边,战后签订的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其目的就是为了把美国产品推向中国。一个工业化的中国,根本就是现在美国的竞争对手,是他的敌人。无核时代可不是像一百年后那般搞反倾销调查、惩罚性关税什么的,毕竟那时的美国已把其产业,特别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到亚非拉国家。非洲拉美等地,政治因素也好,人种习性也好,并没有接受多少转移出来的产业,反倒是中国抓做了这个机会,一跃成为世界工厂。 美国欧洲专注高科技产业、专注金融业,中国专注生产制造,这是世界产业的分工格局,如此,欧美不再有那么多人权问题,不再有那么多的环境污染问题,不再有那么多的劳资纠纷问题,而亚洲中国,则通过接受这些转移产业而制造业发达,经济增速,这或许能说是国人的勤劳,但不容忽视的是美国本身对这些产业的舍弃。 按照现在的发展,要想中美友好,那必定是美国工业,中国农业;而不可能是美国高科技产金融业,中国大兴工业。以历史的发展,中国实现工业化的前提就是美国产业进行升级,这大概需要等到第二次工业革命的结束,起始于二战、繁荣于七八十年代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开始之后。自己真的能等到那个时候吗?中国能等待那个时候吗? 杨锐想到此不须考虑就否决了。既然来了这个世界,那中国的命运就要改变,而改变,就不能再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而将是一个发达国家,而成为一个发达国家,这却又是要和现在的美国相竞争、相敌对。 二战的胜利完全是美国人胜利,殖民地去除之后,就如大西洋宪章上所说的,‘所有国家,不分大小,战胜者或战败者,都有机会在同等条件下,为了实现他们经济的繁荣,参加世界贸易和获得世界的原料’,这种‘同等条件下’,其实是和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上的措辞是一样的,名义上是同等,但以美国的工业实力论,根本就是单方面碾压,真正的结果就是美国获得全世界市场,美国获得全世界原料。 杨锐回忆上那几本笔记本的些微细节,之前记录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现在身为一国之长,在这个夏日的夜晚忽然想到那些历史细节,到最后得出一个他自己都吓一跳的结论,那就是:不管中国在以后的战争中会不会获取殖民地,不管以何种方式获得殖民地或势力范围,只要中国妄图工业化,变成一个和美国一样、或者是在诸多产业强于美国的工业国,那么就势必会和美国走向敌对,走向战争。 夜凉如水,书房中的他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了一跳。二战谁都可以惹,但美国是不能惹的,中国追求富强,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和不能惹的美国为敌!这是真的吗?杨锐再将自己推演在纸上书写了一遍,越是写他就越是觉得这个结论正确无误,最少在理论上正确无误。太平洋太窄,世界也太小,尤其是通过那些本不该存在的技术资料,中国将先于美国开启第三次工业革命,这就等于说,要把高技术产业从美国人手里抢到中国手里来一样荒谬。 要反制、要应对,几张被写满了的纸被杨锐仍在了一边,中国的工业化务必要保证其顺利进行,第三次工业革命也必定由中国而不是美国开启,这一切都需要枪,需要航母、需要原子弹!这个国家不能只是发展中国家,不能只是世界工厂,所有的一切都要改变、都要逆转、都要颠覆,而他,必须为这个民族的未来在此时就选好方向,奠定基础! 庚卷第二章送砖 对日作战的第一波攻势是位于岫岩的第7军李叔同部打响的。此前,进攻岫岩的日第1军一部占领大孤山和帽盔山后,就在此止步不前了。因为是山地,加上不是主攻方向,布置在此地的近卫师团和第2师团都闲适的很,它们并未和复兴军血战太久。此后东北防线突破无望,东北的精锐日军不断调入京畿,以作直隶平原决战。 谁料满心希望的直隶攻势也是受挫,为求孤注一胜,冒险之下,派遣军司令部将安东方向的第1军的第12师团、第3军的第21师团秘密抽调入关,以增强直隶派遣军兵力。这便使安东方向只剩下六个师团。师团虽有六个,但对摩天岭的战事使这六个师团中的四个损失惨重,只有驻守在大孤山的近卫师团,以及最后调来的后备第1师团较为完整。 东北抽调这么多兵力入关,支那派遣军司令部本想命令驻守朝鲜的两个后备师团增援安东,但雌伏许久的朝鲜义兵开始蠢蠢欲动,不得不使日军最终放弃了抽调计划,最后唯有留守在日本本土的那一个半后备师团,在大本营的首肯下抽调了一个前往安东,只是,即便这个师团赶到安东,也于事无补。 进攻在神武三年六月十九拂晓打响,这一次的进攻计划完全是去年雪地突袭的翻版,差别就是这次是整个第7军三个师一起行动。当第20师突破日军设于黑沟村的单薄防线后,近卫师团师团长山根武亮奇异的发现支那军切断了近卫师团和安东方向的陆上联系,自己居然被半包围于孤山镇。预感到支那军下一步动作的山根武亮,不得不一边固守抵抗,一边派人从海上向安东求救。 在复兴军潜艇封锁下,山根武亮的求救信使奇迹般的赶到了安东,闻此消息的寺内正毅大将立即惊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看着传信的参谋道:“你确定是支那军?他们有多少人?” “阁下,一定是支那军。大概有一个师团的兵力,他们正在围攻孤山镇。请阁下派出援兵吧。即便不派出援兵,也请派出海军船只,接应师团后撤。”前来求救的参谋苦着脸道。 他说完,寺内正毅还没有再问。一边的明石元二郎就追问道:“你是从海上来的?” 参谋点头,“陆上已经被支那军封锁了,我只能从海上过来。” “你可以下去了。”明石元二郎听完此话忽然道,他如此逐客参谋顿惊。 “阁下……”求救一番却没有得到司令官的回应,参谋满脸急色、欲言又止。 寺内正毅正想劝慰。暗中却被明石元二郎拉了一下,他只好道:“你先下去吧,我绝不会丢下天皇陛下任何一个子民。” 司令官几人这么承诺,信使便下去了,他一走明石元二郎便道:“阁下,这是支那人的陷阱啊。我们如果派兵救援,不说会不会被其他支那军埋伏,更有可能摩天岭、宽甸的支那军会借机进攻,从北面占领安东。” “难道能不救?”寺内正毅也明白这个道理。自从两个第1、第3、第4三个军都抽调一个师团入关后,整个安东辑安一线的就只剩下八个残破的师团。为此他曾经郑重的向派遣军参谋部提出应当适当的收缩防线,甚至大部退回朝鲜境内、只保留安东九连城的建议,但这些都被参谋部否决了。否决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一旦安东辑安一线的日军后撤,支那军必定知道这里的日军已抽调入关;同时考虑到支那军将与露西亚军决战,安东乃至东北在这一个到两个月都是安全的。 派遣军司令部参谋的意见其实是正确的,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三天时间支那军就全歼了露西亚军,更没想到,歼灭露西亚军的支那军损失极为轻微,消耗也不大。在围歼之后的第三天就对自己发动了攻势,并且还不是之前猜测的调兵入关以增强京畿兵力。 可以说,整个对支作战计划在这一天完全被颠覆,先是支那政府宣布围歼了露西亚西伯利亚军团。再是支那宣布封锁整个渤海海域,并在此地进行无限制潜艇战。如此变化,让所有人都预料不到、应之不及。 “也许他们能在海军的帮助下从海上撤退。”明石元二郎此时并不知道支那已经开始实行无限制潜艇战,支那军登陆台湾的消息也被大本营封锁。 “海上……”知道情况比明石更多的寺内正毅叹息,他带着明石元二郎走到一间空室,而后郑重其事的道。“昨天晚上,支那海军宣布,他们的潜艇将开进到了渤海,既然到了渤海,那大东沟可能没有潜艇吗?” “纳尼?!”明石元二郎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这怎么可能。海军不是说……” “海军那些八嘎只会和陆军抢夺军费!只会误国!只会添英米白畜的屁股!!”寺内正毅愤怒的打断道,“支那潜艇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对付,陆军在浴血奋战的时候,他们只会在在海面上观赏风景!只会吃牛排喝咖啡!他们就是帝国的罪人!!” 寺内正毅的怒火似乎要将屋顶掀翻,支那潜艇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也正因为如此,素来平和的他才会如此愤怒,直隶派遣军已经是全军覆灭了。 “阁下,那能不能知道支那有多少潜艇?”明石元二郎还是不死心,打算寻根究底。 “明石君,你认为支那的潜艇会少吗?”寺内正毅看着一向聪明绝顶的明石犯糊涂,不由提醒道。“支那军刚刚歼灭了露西亚军,没有休整马上就投入战斗,这说明支那人一定有足够数量的潜艇才会封锁渤海。” “阁下,近卫师团不能救援,安东的军队反而要尽快撤回朝鲜。”冷静下来的明石建议道。 “呵呵…,明石君,近卫师团不可能不救。如果不救我们就是帝国的罪人。至于撤回朝鲜,我会再次向参谋部提请的。”寺内正毅说完就出了空室,在对无线电军官吩咐之后,就又召见了之前那个求救的信使。 安东的战事已起,直隶这边却还是静悄悄。按照计划三日之后就要开始进攻,可就目前看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安东的电报发到天津城外的支那派遣军司令部并未引起参谋们的主意,他们此时都围在几个司令官身边。请求其提前进攻。 “阁下,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占领北京!”参谋立花小一郎道。“每晚一个小时,支那军的准备就多一小时。” 立花小一郎一说,其他的参谋也附和道:“阁下。请提前开战吧!只要占领北京就能扭转局面,请下命令吧!” 从半夜得到支那潜艇封锁渤海的消息,大山岩就一夜未睡,而此时他似乎完全睡着,眼睛都不打开,弄的这些参谋无计可施。在这局势僵持之际,外面一个参谋拿着安东来的电报念道:“阁下,安东第3军来电,支那军包围了近卫师团,其意图寺内大将判断是夺取安东。第3军请求海军协助近卫师团从海上撤退。并希望司令部准许其退入朝鲜。” 参谋一念完电报,本来吃惊的参谋们便大骂道:“第3军那些懦夫这么快就想逃回本土了吗?简直是陆军的耻辱!” 此言一出,其他参谋立即附和,“安东有陆上铁路,他们如果撤退,那满洲支那军就可放心入关了。寺内懦夫是要我们全部都死在直隶吗?!” “咳…”久久不语的大山岩终于出了声音,只是他没有搭理参谋,而是对着参谋长上原勇作道,“让他们都下去吧。” “是,阁下!”上原勇作道。他猜想元帅大概是有话要和自己单独说,便起身将这些参谋都赶了出去了。可是面对此种情况,他也是焦急的,待参谋退下不等大山岩说话他就开口道:“阁下。情况只是危急啊,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进攻才能扭转局势?” “进攻?!”大山岩看着居然询问自己应该怎么办的参谋长,不由想到了儿玉源太郎,要是有他在该多好啊。“现在我们想的应该是撤退!” 大山岩说完不等上原勇作说话,接着便道:“撤退虽然难堪,但最少能把这几十万军队带回去。而进攻不但不能胜利,不但不能挽救这几十万军队,还会丢失朝鲜,甚至还有可能会被支那军登陆本土。” “不可能!”元帅居然提到了本土,上原勇作本就是惨白的脸色顿时发青,“这不可能!帝国还有海军,只要有海军,支那军就无法登陆本土。” “海军?海军也没有办法对付支那军的潜艇,现在渤海海里的海军军舰都已经避入了旅顺港内,我们还能指望海军吗?”大山岩反问。“现在希望的办法就是英佛等国抗议支那实行无限制潜艇战,不经警告和搜查就击沉商船,封锁整个渤海的航路。只要支那政府对英法妥协,那么陆军还是能撤出一部分人的。” 大山岩从昨天晚上知道支那潜艇封锁渤海之后,唯一的一个命令就是让天津总领事松平恒雄马上和英国交涉,通过抗议的方式的以求用悬挂英佛国旗的商船把一部分士兵运回本土。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阁下,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要是支那人不同意呢?”上原勇作青色的脸开始发黑,作为一个帝国大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要是支那人不同意,那就只能求和。”大山岩再一次给他沉重一击,不过他追述道:“我已经老了,上原君,终战之后,请把我的头颅带回去!” “不!阁下!不!战争不会是这个结果,只要我们打入北京,支那人一定投降,支那人不投降……我们,我们就烧毁整个北京,我们就把支那人杀光,我们就……” “上原君!”大山岩看着有些疯狂的下属,沉声喝道,“我们如果这样做,那结果只能是让支那军在本土报复一遍,东京、京都也会被他们烧毁,国民也会被他们屠杀。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怎么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我已经给国内去电了,如果海军不能解除支那潜艇的威胁,那么十天之后军队就会崩溃。半个月之后他们将会饿的拿不起枪。这怎么进攻北京?进攻北京能获得粮食给养吗?能有弹药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节省弹药、节省粮食,以保全整支军队。” “天皇陛下是不会同意我们这样做的!”上原勇作无力的站起身,他不想在和元帅谈论此事,他只知道。以帝国陆军的骄傲是绝对不能乞降的。 日本人居然因为封锁而不敢进攻,杨锐也好、总参也好都想不到日本人还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日本人什么想法此时已经无所谓了,局势已经无力回天。在大山岩和上原勇作争论的时候,昨天痴狂妄想了一夜的杨锐此时正在回见法国公使和英国参赞——朱尔典从离开之后就不想再来了,还有其他一大堆外国公使。 他们是为无限制潜艇战和封锁渤海而来的。当公使团代表将自己的抗议陈述完,杨锐没搭理英国人,而是看着法国人还有荷兰、比利时、意大利、葡萄牙等国公使道:“各位公使先生,据我所知,欧洲开战之后,贵国的商船都已经回国,既然都没有商船了,请问各位还抗议什么?难道是来撑场面的吗?” “总理阁下,我是…”法国公使康德其实是被英国人拉来的,中国人封锁渤海和法国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英国人强要各国公使来总理府抗议中华政府此举违反国际公约,他没办法只好来了。 法国人说不出话,旁边英国人咳嗽了一升,康德才道:“贵国海军封锁渤海完全违反了北京议定书第九款所规定的保证海路通畅的条款。并且潜艇不救搜查就击沉,也违反海牙国际公约关于海上检查封锁的条款。总理阁下,我不为法国商船而来,只为了国际条约和国际公法而来。贵国海军如果不能制止这种不文明的行为,那将受到所有文明国家的抗议和谴责,同时,我们将保留对此行为做出一切必要的针对性措施的权利。” 长篇大论的。康德终于把要说的说完了,在他自己为自己精彩演讲喝彩时,其他国家的公使也装模作样的对此表示出不可忍受的愤怒,唯有英国参赞麻穆勒一直不动声色。 等这些洋人公使都说完。杨锐笑道:“各位公使先生,我非常想了解你们会采取什么一切必要的针对性措辞?当然,你们如果不方便说的,那就请你们先回去,做给我看吧。” 见中国人一点也不把公使团放在心上,洋人都是大怒。忍耐很久的英国参赞麻穆勒大声道:“总理阁下,贵国难道真要将国际条约和国际公法而弃之不顾吗?这除了证明贵国是一个野蛮国家,被所有文明国家的唾弃之外,毫无价值。” “文明?唾弃?”杨锐大怒,洋人居然敢在他面前提道德。好在他知道这是外交场合,没有当场指责英国有多么无耻。他只是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如果阁下说的是西方那种浮士德式的文明,是那种正在欧洲上演自相残杀的文明,那我国宁愿选择阁下所说的那种野蛮。这样最少不会发生群殴一样的屠杀。” 欧战大战,自相残杀之后东方世界对其西方文明的崇拜彻底消失,不过这是在欧洲伤亡上千万人口之后才会有此感受,但杨锐早就知道战争的结果,更因为他是西方文明没落的首倡者,他的指责无可厚非。只是他如此一说,在场的除了秘鲁、巴西、墨西哥三国,其他公使脸上都是一愤,可想到这是欧洲的现实,这些人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杨锐不想和这些杨锐谈人生谈哲学,只接着说道:“北京议定书第九款只是要求保证北京到海洋通道的安全,而不是要保证海洋上安全。战争不是我国挑起的,天津作为战场也不是我国选定的,你们有什么问题去找日本吧。我国海军为了不使日军逃脱,不使日军作战物资运抵,只要是船只,不管挂哪国国旗,都会不经警告击沉!” “阁下!你这是违反国际公法!”麻穆勒彻底愤怒,连敬语都省略了。对英国而言,救援日本是尽盟友的义务,但禁止无限制潜艇战则是为英国自身考虑,这也是1907年这一条款会写入海牙公约的原因。一旦中国这样做,那的德奥两国必定会这样做。到时候公海上全是潜艇,英国庞大的舰队将毫无用处。 “参赞先生,我想提醒你的是,我国并未签署海牙公约,甚至连陆战公约都没有签署。如果真要签署,那必定是要经过国会批准,这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也许通过,也许不通过,谁知道呢。”杨锐笑道。“我再次重申,无限制潜艇战只针对日本,当战争结束一切都会恢复原样,至于各位在天津租界的侨民,可以从北京经京汉铁路撤离,而一定要逗留在天津的侨民,我国将会每隔三天派一艘补给船前往租届码头,只要是西方人,都可以购买足够的食品和其他生活物资。” “总理阁下,侨民是否可以从海上离开天津?”秘鲁公使富瑞立问道,他明显是解围的。 “我很抱歉公使先生,我不知道日本人的潜艇会怎么对付侨民船,虽然我国将竭力保证各国侨民的安全,但日本人显然不会这样想,一旦击沉装载侨民的邮轮,那么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杨锐说完又看向英法代表,“先生们,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我可以保证日本人在三十天内就会投降,或者被消灭,真正影响诸位的只是一个月而已,这是可以忍受的。另外我的忠告是:各位没有必要采取什么针对性的措施,一个月时间——顺利的话只要半个月,这点时间除了要把那些困在海滩上的日本人拉回国之外,做什么都来不及。何必把赌注下在一个马上就要失败的国家身上呢?” 杨锐强硬表态,其他人还好——毕竟中国人会为天津城运送给养,唯有英国参赞麻穆勒看到他软硬不吃的模样恨不得和他决斗。不过理智还是战胜了愤怒,可当他他要把中国人对文明世界的羞辱告诉朱尔典时,情况却不对了。 看着公使馆内正在收拾东西的朱尔典家人,麻穆勒吃惊道:“爵士,您这是……” “伦敦通知我离开中国。”朱尔典不动声色的说道,虽然早有预感,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早。“所以……,你能帮我一下吗,帮我去买一张下午就离开的火车票。” “爵士,”麻穆勒还处于呆滞状态,他不想朱尔典的结局会是这样。“好的,我马上去买。” 英国公使朱尔典要离开中国的消息很快就众人皆知,本来公使的更替是常有之事,但处于这个时期更换公使,那说明英国的对华政策将产生巨大的改变。当然,这只是外人的猜测,朱尔典本人是知道的原因的:自己被调离中国不单是因为挑唆日本惩戒的中国的计划彻底失败,更有他强烈建议伦敦对华宣战的因素。 身为驻华公使,中国的情况、对日战争胜利后的情况朱尔典都是能预计的,中国的胜利将是不列颠既有远东政策的破产,等欧洲战争结束之后再把目光转回东亚,那这里将是中国一家独大,到时再要制约这个狡诈邪恶的男人就少有可能了。 朱尔典想的很是长远,奈何伦敦只关注现在,所以他的离开极为必然。 下午从开出北京前往汉口的火车上,看着仆人吃力的拿着一个盒子,已经向中国皇帝辞行的朱尔典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爵士,中国人说里面装了两块砖,还说是他们的总理先生特意送来的。我需要把它们扔了吗?”仆人道。 居然送的是砖,朱尔典莫名失笑道:“留着它们吧,它们会有价值的。” 庚卷第三章责任 朱尔典的离开很是悄悄,此时得到战场确切消息、知道复兴军正在反攻日本的北京根本无暇关心一个洋人的离去。哪怕他是英国人,他也没有办法决定中日之间的战争,更没办法影响中日之间的胜负,一切的一切,都掌握在复兴军手里,都在国人自己手里。国人没空管英国公使的去留,杨锐也没心思发什么感慨,他还好很多事情要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如何结束这场战争。 银安殿的内书房里,外交尚书谢缵泰、前驻日公使王广圻、情报局张实、情报局日本司司长章宗祥、国会议长杨度、礼部尚书章太炎、杨锐私人顾问岑炽,总参徐敬熙,正就对日策略开调研会。杨锐虽然心中对日本已有想法,但他还是要听听大家的意见,这样晚上开常委会时,这些方案好拿给大家集体讨论。 书房里的诸人都彼此间熟悉,唯有前驻日公使王广圻和情报局日本司司长章宗祥坐在屋子里有些忐忑。特别是章宗祥,他一不是复兴会会员,再不是革命党,官阶也低,能被总办张实带到银安殿已是大吃了一惊,再和总理等人同处一屋,而且还是平等的坐着,这让他感觉屁股底下有炭火一般,半天不舒服,好在一开始就是总参的徐敬熙中将给大家介绍战情,大家顿时被战况所吸引,而他也略为自然起来。 “……现在东北第7军已经包围了身处大孤山的日本近卫师团,并且将安东派出的一个师团援兵击溃;摩天岭、宽甸方向的第10、第11两个集团军也发起了牵制性进攻,现在第7军一部正在进攻安东。如果要拿下了安东,并深入朝鲜,那在整个潜艇部队的封锁下,除了被第1军咬住的第4军的两个师团外,整个日军都将失去东归的退路,可以说,我军已经将整个日本陆军大部囚困于沿海地带。 因为坚壁清野执行的极为坚决,日军一旦失去海路运抵的给养。那么等自带的给养消耗完毕后就会自行奔溃。辑安方向的日军情况最好,它虽然被第1军咬住,但补给线是不是通畅就要看那些朝鲜义兵了;安东方向日军因为一直没有开战,给养问题虽有。但只要第7军占领安东,那这几个师团就会全线奔溃;唯独旅顺方向日军有一个要塞,这里面粮食等物资最为丰富,以目前此地的人数看,支持三个月到五个月怕不成问题; 问题最严重其实是直隶日军。为了筹备下一期攻势,日军前段时间的船只都在运兵、运炮弹,粮食虽然有运,但有六七十万人囤积于此,每日要消耗的给养近一千多吨。按照情报部门的测算,即便日本人一天只吃一餐,二十天之后也会断粮,当然军队是有不少牲口,可即便是杀马那也只能维系一个月。 对此情况日军将有两个应对方案,一是进攻。在断粮之前攻入北京,这将被他们认为是唯一的胜利之策;二是陆军不进攻也不投降,即刻把征来的朝鲜劳工赶走以节约大批粮食,而后能固守多久就固守多久,真正目的是等海军突击,实在没有办法的话,那就只有通过外交斡旋获得一个体面退走的协议,再不行才会决死一战。 从我军宣布封锁渤海到现在已过了十二个小时,如果日军明日拂晓前还不进攻,那他们便是采取第二种方案了。日军如果选第一种方案。或许对我军将会造成极大的杀伤,但其自身也会在进攻中被大幅度削弱,最终全军覆灭;而第二种方案,也许同样摆脱不了全军覆灭的结局。但是最少能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徐敬熙对着地图简要的把敌我态势介绍了一下之后,再一句‘诸君,我已经介绍完了’就退了下来。正如战争是政治的延续,现在要讨论的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他这边话说完,接下来说话的是谢缵泰。他的介绍其实是针对章太炎、杨度、岑炽三人的,也只有他们对现在的外交形势不是很了解。 “当今对我国最有利的形势是欧战诸国大战,同时俄军被我军剿灭并牵制,这使得英法两国对中日之战无法干涉。而唯一能干涉远东事务的美国,则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在本次会前,来自华盛顿驻美公使陆征祥的电报告诉说美国对我们登陆台湾完全支持,甚至,考虑到琉球也是中国曾经的属国,威尔逊总统建议我们应以同样的方式登陆琉球,甚至是日本……” 谢缵泰说到此,屋里章太炎和杨度同时出声:“卑鄙!”“不可上当!”两人都是急切而语,谢缵泰并未被他们打断,而是接着道:“我国之战争目的,就是趁欧洲列强鏖战之际,彻底将日本打败,收回台澎、光复朝鲜,并在鼓舞国人之时重新划定东亚秩序,以获得一个有利的外交环境。 有人建议说,既然接连打败了日俄,又有美国有支持,那接下来就应要求英法德奥四国交还租界、废除不平等条约,但总的战略却不是这样。欧洲开战,所消耗物资甚巨,无限制潜艇战我们已经做出榜样,其最终会被德奥两国所采取,届时全世界的商船将会被德奥两国潜艇大量击沉,所以所现在我国最好挣钱的机会。 商部和工部之前一起拿出了一个计划,现在沪上正在筹备的亚洲国际贸易商品博览会就是其中之一,除此,钢铁、煤炭、造船、航运,在欧洲长期战争下,这些物资的价格定为翻倍上涨,因此,我们不能得交恶于欧洲诸国,尤其是不能交恶于英法,至于战后双方关系如何,那就战后的事情了。 以此外交形势为背景,现在要考虑的是战后的对日关系。现在日军囚困于直隶,复兴军有能力打到釜山,潜艇则能封锁渤海,封锁日本诸港,还有,刚才惺初漏忘了介绍一支新军队,那就是复兴军空军……” “确实是忘记了。”徐敬熙站起补充道:“复兴军空军成军于去年年中,东北俄军之所以这么快被歼灭,在于一开战他们就受到了来自空中的猛烈打击。现在空军有一千余架飞机。这些飞机有不少是能悬挂近千斤炸弹的,从釜山起飞,可以直赴日本本土。日人居所素来是用木头的,一旦炸弹扔入各大城市。必定引起火灾,届时风助火势,包括东京也将焚为白地。” 徐敬熙是军人作态,介绍完情况就不多话,接下来还是谢缵泰道:“我国与日本之间。最终是要谈判的,但谈判应该怎么谈,分寸拿捏到何处为好,中日之间战后的关系到底该如何,是极其值得深究的事情。诸位就这些谈一谈吧,按照习惯,从官最小的开始。” 领导一说话,底下的人难保不会附和,所以研讨会的惯例是官最小的最先说,不然真等杨锐开口定了调子。这会也没有必要开了。 谢缵泰一说完,诸人就把目光看向章宗祥。他留学日本,前清的时候他可是备受肃亲王、庆亲王赏识的,后来光绪复出对日关于安奉铁路谈判,就是在他和曹汝霖等人协助完成的,之后新朝定鼎,他因为处身巡警系统就被国安局收编了,后又因为有留日背景,被调至情报局日本司做文职工作,凭借留学经历和才智。其很快就成了日本司司长,混的虽不如前朝好,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和前清不同。新朝头顶上是没有封顶的,只要确实有能耐,做到厅长、协办是很有可能的。 前面的战情介绍只让章宗祥惊叹复兴军何时变的这么强,日本也是世界列强,就这么的被轻易打败了,而且还在没有海军的情况下。当战情介绍完毕。谢缵泰的发言又让他开始深思这场胜利后中国如何才能获得最大之利益。就值此时,谢缵泰让他先开场说对日该如何,弄得他本已不再急速忐忑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总理,各位…大人…,下官……”看见这么大人都盯着自己,章宗祥满头是汗,能在总理面前畅所欲言是他做梦都想的,可现在他却一句话都说不来。 自己的下属紧张,旁边张实咳嗽一声道:“你还是将日本的情况给大家大致介绍一下吧,这样诸位大人对日本的情况了解的也更清楚些。” “是!是!”章宗祥终于想到要说什么了,当下开口道:“日本虽说是天皇制国家,但其国内政局完全被九元老所制,岁月过往,明治九元老现在就只剩山县有朋、松方正义、井上馨、大山岩、桂太郎、西园寺公望等六人。这其中山县有朋、桂太郎、井上馨都是长州藩出身,而大山岩虽然是萨摩出身,但在诸多立场上和长州藩一致。 此次日本对我国开战,挑起者就是长州藩诸人,而大正天皇对此也极为支持,神武前一年日军侵辽东,也是大正天皇极力支持的,但此不为议员所赞同,所以大正后来才有诸多出格作态,其实此人气短量小,又好大喜功,崇尚西欧主义,一心只想开疆拓土,根本听不见西园寺公望、井上馨等人的劝告……” 章宗祥说道有些零零乱乱,但意思大家还是听得明白的,其见诸人不约点头,心里也就更壮了一些,开始把日本对华政策的来龙去脉简述了一遍: “日本对我国,以甲午为前后,态度分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主要是攘夷论、富国强兵思想的体现,比如幕末大家吉田松阴为代表的先征韩再征华的策略,这其实也是对佐藤信渊宇内混同秘策的继承,此段时间日人征韩征华之论只是书斋里的妄想; 后到了明治,攘夷说被兴亚论取而代之。不过此时除征韩论之外,又有日清合纵论之说,如樽井藤井的大东亚合邦论之序言,就为时人所关注,又有日本左院少议官宫岛诚一郎提倡日支提携,以对抗欧美;最后有曾根俊虎组织的兴亚会,倡议亚洲各国‘心志相通、缓急相扶、苦乐相共、振兴亚洲’等。 不过这些人之言论并不在日本占主流,到底是兴亚还是征亚难以细辩。或许其人是有中日提携之意,但前清无法振作,其征亚之心又起。甲午日本间谍荒尾精其提倡的兴亚策其实就是征亚策,其影响下的宗方小太郎也是征亚的积极支持者,荒尾精在汉口创办的乐善堂就是日本最早的间谍组织。甲午后,汉口乐善堂诸多日人组成的乙未同志会,后经贵族院议长近卫笃麿改良,更名为同文会。三年后又与和平冈浩太郎、犬养毅等人创办的东亚会合并,变为东亚同文会。 此时的兴亚论则绝大多数都是征亚论者,只是甲午后虽然前清割让了辽东,但三国干涉下。日人又不得不归还辽东。这就给那些征亚论者浇了一盆冷水,那就是欧美诸国不会坐视日本吞并中国,也正因为此,当年甲午时伊藤博文完全不同意桂太郎的直隶平原大决战,因为一旦前清朝廷垮台。那欧美诸国必将我国瓜分,到时日本还是处于欧美威胁之下,所以桂太郎最终被日本天皇以养病为名召回日本。不过桂太郎等长州藩却认为这是文官坏事,深以为憾。这才有此次日军登陆京畿、妄图与我复兴军决战之事。 甲午之后,深知征亚已不可能的日人以近卫笃麿等人为代表开始提保全支那说,又开始高唱同文同种、亚洲一体、相互提携之说。不过此时他们和欧美各国已没有差异了,其所争取的也是只是日本在华利益而已。” 章宗祥的介绍完了,但这只是介绍日本近百年来的对华政策演变,根本没有提及他的对当下中日战事的看法,于是谢缵泰问道:“那以现在只想争取本国在华利益的日本。这战被我们打了回去,以后他对华政策又会如何?” “这……这要看这次我们拿走些什么。台湾对于日人并不太重要,其获取台湾之后,因投入甚大,曾一度想把台湾卖给法国。现在虽然岛上建设妥当、投资不少,可相比于朝鲜,台湾还是不重要的。以伊藤博文的话来说,朝鲜就像一把对准日本腹部的匕首,所以在台湾和朝鲜之中,日本一心要保的是朝鲜。釜山离日本实在是太近了。 此战若是只是在收回台湾并轻惩日本,那其对华将有一个极大的改变。可这又一个前提,那就是大正天皇、山县有朋两人,特别是山县有朋此人。能真正认清日本毫无战胜我国之希望,其对华政策才可能真正改变,回到甲午前日本所提的合纵论上。这样做的难度在于山县有朋,此人只在幕后操控,桂太郎即便受兵败刺激倒阁自裁,凭借在陆军中的诸多势力。山县还是有极大影响的。是以,下官之认为,要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日本之威胁,还是要使其产生绝无战胜我国之希望;而要使其绝望,就要以真正的实力将其击败,特别是在其最值得骄傲的地方将其击败。” 章宗祥是越说越顺溜,但听的人当中却不由产生了两个问题,其一是如何才是真正将日本击败,日本人最骄傲的地方是什么?其二是为何山县有朋的对日本的影响比天皇还大。 他话音刚落杨度就道,“山县有朋和西园寺公望同为元老,西园寺还是贵族,西园寺的影响力就不大吗?还有在你说来山县的影响力似乎比天皇还大,这是为何?” “大人,山县有朋和伊藤博文是同辈,而西园寺是伊藤博文的学生,这影响力自然就弱了。日本倒幕之尊皇攘夷,其实也就是大藩阀借着天皇的名义收归全国诸多小藩的权利;而天皇,虽然宪法上明文书写了具有诸多权利,但天皇连说话不能说,根本就是一尊神像。大正这一次是正好对了山县有朋的胃口,不然还是没人理他。”章宗祥道。 “章大人,我请教下如何才是以真正的实力击败日本,他们最值得的骄傲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徐敬熙想着章宗祥说道那些话,很有些不明。 “这……”之前侃侃而谈的章宗祥这一次有些犹豫了,不过在张实的咳嗽下,他还是放着胆子说道:“徐将军,现在对日人围歼之势已成,如果断绝粮饷下与其决战,日本怕是会不服,此战在他们看来只是我国使用诡计侥幸胜利而已。” “侥幸?!”徐敬熙猛然站起来,“单纯陆军对陆军,日本人还敢说侥幸,要不是北面有俄军威胁,我们早就把他们退到海里喂鱼去了!” 徐敬熙早前是文人,从军之后变得极为粗犷,加上他是诸多将军中最壮实的,一站起来把章宗祥吓的面色苍白,幸好一边的杨锐用笔敲了敲了桌子,他才愤恨坐了下去。不过章宗祥经此一吓已经不敢再说什么了。 研讨会官小的最先说话,说完就出去,章宗祥说完离开后,接来下便是前驻日公使王广圻发言了,他倒是比章宗祥自信多了,一开口便道:“对日之战,最好应该乘此机会彻底绝了日本入侵大陆之心。要达成此策,不应是利益的取舍,而是士气上的打击。日人性格极怪,一面极为强硬,一面有极为顺服。要想使其顺服,那就要将其最强硬的那一面彻底打破。具体言之,此战除了要彻底围歼日本陆军,使桂太郎内阁倒阁、山县有朋失势外,还要以严厉之手段,重创其突入渤海之海军。战争越是残酷,日人顺服的理由就越充足。所以我之认为,对日本军队,不必仁慈,不必故意做公平决胜之姿态,只要让日人死得其所便好。日人损失的越惨,其以后顺服的理由就会越充分,这就是日人之逻辑。” 看不出来,身为沪上人的王广圻居然是个鹰派,他此言一出,徐敬熙脸上就放松了去多。打战公平不公平,特别是决战的公平不公平,只是书生之说。历史上每一次决战胜利者除了靠实力,更多的还是依靠运气,现在好不容易把日本人给围上了,那能再续其粮草? 王广圻口才甚佳,说完自己的观点之后还喝了口茶,又接着道:“现在世界局势对我有利,战场态势也对我有利,但切不可不提防美国之用心。美人之所以会全力支持我国,除了其试图获得更多在华利益外,还有借我国削弱日本之意。战场上再怎么惨烈,只要不是屠杀是战斗,时间久了也会遗忘,但若要是夺了日本之国土——琉球虽不是日本之国土,但其与日本最有渊源,且此地就在日人门口。 和朝鲜不同,朝鲜自古就是一国,和日本毫不相干,且吞并也才四年之久,而琉球在吞并之前就被日人控制,日本也好,琉球也好,彼此间以同国者相视者甚多,如果我国强行占领琉球,那日本必定记恨。 日本有数千万人口,其国家建制已经完善,海军又极为强盛,真要交恶只会是我国之祸。之前报纸上虽有日本为英国之奴仆之说,认为此战若胜,那就要打入东京。此言是对,但打入东京会耗费人命银两不说,欧战结束列强一旦东转,那必定会对此干涉的,所以灭亡日本完全不可能;既然不能灭亡,那就不要往深里得罪。再说日本一去,美国势必做大,其虽说是民主之国、自由之国,但其干涉美洲却毫无民主自由之风,我国此胜之后,真正要做的是中日合纵、互相提携,如此联合起来对抗欧美各国,光复亚洲各殖民地,此为我国最应担当之责任。” 庚卷第四章回来 王广圻发言完毕也退出了银安殿,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时,总理的秘书李子龙将他叫住了,在要他签名后,一个厚信封交了过来。王广圻狐疑的打开,只见文件第一页上有五个大字:地缘政治学。匆匆的,他又把文件塞回信封开始暗忖自己刚才的发言是否有不对的地方,不然总理怎么会让人送来这个。 王广圻暗忖时,银安殿内的发言还在继续,此时只剩下谢缵泰、章太炎、杨度、岑炽四人。说话的是章太炎,他道:“若说日人如狼,那美人就如虎,德人若为豹,那英人则为狈。现在英日联盟,即是狼狈为奸,老虎尚幼、且民意难违,所以只能支持我国,以破开狼狈同盟。我们真要是把日人打回原形,其怨恨不说,也将招英法俄三国之忌,欧洲若德奥胜了还好,要是英法俄三国胜了,昔日有三国还辽,那今日必定有三国还琉。美人建议我国抢夺琉球、登陆日人本岛之议,实属挑拨离间之策。 经此一役,日人再难西犯,两国若是签订合约,可在谈判时要求琉球独立,以恢复旧状。琉球王虽死,但其子还在,即便是仅成为日人之保护国,名义上独立,也比我直接登陆琉球为好。须知琉球诸岛,海波之上,极为渺远,今占台澎已属勉强,琉球即便能占,也极难守。 当今战局既已如此,要做的当是联络日人,开始和谈。反正是一边谈一边打,若他不答应这些条件,那我们可打到釜山做登陆之状,现在日人陆军都已围困,料想其国内即便还有军队,也是巡警之类。但真要登陆日人本岛与其开战,那其政府正好可借此绑架民意,所以纵使日人不投降,我们也还是围困的好。” “太炎先生琉球之议我极赞同。短期看,英国还是世界霸主,但疲态已现,欧战过后。更会疲惫不堪,所以我国最需要防的,还是美国。日本削弱太多,对美国最为有利,我国若与其交恶太深。那今日有日英联盟,明日就会日美联盟。”章太炎说完发言的就是杨度,他和章太炎在某种程度上是持相同立场的。 “有人说日人与我同文同种,但实际日本国内信服脱亚之说者甚众,诸人以为日俄之战乃黄种胜于白种,其实在日人看来是脱亚入欧的黄种胜了白种。日人既然已入欧,那就不能再以黄种之说视之待之。真正有可能与日本交好的原因,就是趁英法势疲,中日联合抢夺其殖民地,这是日本所希望的。就是不知我国以后在南洋如何定策…真要是存了心思,那就该放日军回国,好使其保持实力,以待他日黄种白种之战。” 杨度的心思和王广圻是一样的,不过他这般是直言不讳,而王广圻则给抢夺殖民地套了个好听的名义。他这边说完,谢缵泰问道:“皙子之议甚好,可台澎朝鲜当如何处置?战后和谈赔款又当如何定夺?再有,若是日本再次在英法等国的挑唆下敌对我国,那当如何?” “日本和英国类似的。但和英国不同,国内俱是神道教信徒,真要是我国对其仁而不杀,他们是做不到英国那般势利的。台湾必定是交还我国;而朝鲜。以大义看,势必要使其复国的,但复国之后仍可回到当初甲午前之态,为中日两国控制;琉球其王已十几年前就死了,王世子现在是日本贵族院议员,之前琉球有自治之想。不过被日本所拒,我们敦促琉球自治便可,不可占领之,实际上我国也占领不了;最后那战后赔款,我看就将甲午年所赔的那两亿三千万两归还便可,庚子赔款部分牵扯各国,不再赔付便可,其他一切不平等之条款,一律取消便可。”杨度道,他明显是胸有成竹。 “此战之后,日本不是瞎子,是人当知西侵已不可能,真正之策唯有南下北上,俄国外东北虽是我国失地,但此地要想夺回不是那么简单,南下挑战英法美诸国之前,凭借蒙古铁路已通,中日联合先拿战后虚弱之俄国练手也未尝不可。俄国远东之地,主权归我所有,租权可交与日本,如此日俄之战其在华利益之补偿也是有了。 既定沙俄,那十余年后再南下驱逐英美荷兰等国,美国势大不可轻犯,使其中立便可,真要是美国对中日两国开战,以其政体,断断无持久战之希望。日本只是一岛,海战如果输了,那封锁便可使其投降,可我国地大物博,即便占了沿海,也还有内陆。美国人口一亿不到,真要是举国来犯,牺牲之惨烈其国内议会断无同意之可能,所以菲律宾我们不动,只驱逐英美荷兰诸国便可,甚至以美国门户开放之策,碰上犯傻总统还会支持我们驱逐英法荷兰等国……” 杨度一句犯傻总统,在座诸人都笑了,谢缵泰笑问道:“你说哪个美国总统是犯傻的?” “依我看,当今威尔逊就有些犯傻。支持我国战胜日本便是不智,此战之后,我国民士气鼎沸,复兴指日可待,中国不崛起还好,一旦崛起,整个东亚乃至亚洲势必成为我国之势力范围,这虽然打击了日本、驱逐了英法,可对其介入东亚反而不利。”杨度道,“当然以琉球、朝鲜挑唆中日两国相斗是他的补救之策,可若是我们不上当,那美国终究会有一日后悔的。” 杨度说完,也就谢缵泰、岑炽两人没有说话了,见谢缵泰笑而不语,岑炽清咳之后道:“我之认为,若我国实力未超英法者,那日本是断不会对我国友好,也不会与我国合谋夺取南洋。北进抢夺俄国远东是好,但唇亡齿寒,英法必定不会坐视不管。此战之后,我国对日本即便再仁慈,新上台的日本内阁也会学欧洲英人之策,局外中立,再与英法结盟以抗我国。 以英国立场试想,东亚虽失,但还有印度,以保全印度计。将几块殖民地转交日本又如何?毕竟我国才是死敌,日本只是协从。一旦如此,中日之盟,便会转变成英日法俄之盟。我国与日本结盟。与英法与日本结盟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国不能将本国土地交与日本,但英法却可将南洋殖民地交与日本。 此战过后,日本陆军必定衰弱,但海军实力却是无损的。而海军又正是其保卫英法殖民地之保障,且大战之后,不管对我赔款多少,日本都急缺资本,英法若是能适当资助,那彼等之间的关系将更加密切,真要是欧战长久,日本抽调本国壮丁入欧协战以做练兵也未尝不可。要知日本至明治维新起,就已经不再是亚洲之国,而是欧洲之国了。他今日败于我国之手。其更可能会仇视我国,以今日之败为耻。” 岑炽一口浙江话,虽然在京多日,但口音依然沉重,谢缵泰、杨度听的很是不明,可语句不明,但意思还是明白的。今日之决断,说到底也就是联日和仇日两种,之前诸人都乐观的相信此战之后,略加示好日本即将对华友好。甚至会两国结盟一起对付英法等殖民者,但这在岑炽看来完全是一厢情愿。 略略想了想岑炽之意,杨度问道:“那先生以为当如何?” “我之以为和诸君无异。”岑炽出人意料的说道。 谢缵泰追问道:“先生想法大异我等,为何又说和我等无异?” “若是没有美国。那此战应趁英法诸国无力东顾,恢复琉球,并灭杀其国,即便不能灭杀其国,也当将日本烧为白地,使其十数年内不可再复元气。可真是如此。那美国就不必再支持我国了,而我国百废待举,此战之后,英法诸国一定敌视我国,要想大建实业,定万万不能,也就唯有美国是我国获援希望之所在。 欧战之后,我国即便能挣到不少钱,可也要有西洋之技术、西洋之机器才能大兴实业,留下日本就是留下美国助我之可能。以今日观之,没有二十年,我国万万不能挑战西洋诸国。二十年休养生息之后,日本是与我国联合也好,是联合英法诸国也好,都已不再是我国大患,倒是是战是和,听之任之好了。 今日之中华,二十年后之中华,完全是不同的。当今之战,又是实业之战、机器之战,我国真正要做的,不是合纵连横,而是休养生息,夯实基础。我之提议,扑杀日本撤退之希望后,便与其和谈,合约不必太过苛刻,废除昔日所签马关条约,交归台澎、独立朝鲜,偿还旧款便可,琉球之事不必多提。二十年后其要战则再战,要和则再和。” 岑炽建言之后,也按照惯例退下了,屋内剩下的唯有谢缵泰、章太炎、杨度三人,沉默中,杨锐终于道:“大家看辄任先生所议如何?” “可行。”谢缵泰道,章太炎和杨度也点头。“竟成是怎么看的?”他再问。 “我,我对日本素来不信,也仇恨的极深。我的意见是带有成见的。”杨锐说道,此时香烟被他夹在手中,烟丝袅袅升起,“说来说去,还是发展最重要,没有工业基础,一切都是虚的。对日,保留其元气越多,美国助我就越多,无他,远交近攻罢了。我们真正要提防是,日美之间和解,这才是自可怕的。” “日美和解?”刚从杨度说日美结盟大家不在意,但杨锐判断素来准确,他如此大家都很惊讶了。“日美势同水火,怎么可能和解?”章太炎问。 “只要我们对美国的威胁超过日本,那么势必会日美和解。”杨锐道。他是对后世的世界格局印象太深了。“现在看来就是两个意思,三种方案,晚上讨论之后确定吧。散会。” 半个多小时的会议即刻便散了,杨锐虽然没表示自己是趋向中日友好还是中日敌对,但在心中他对日本的定位却越加清晰。为了发展,日本是不可太过削弱的;而有外力因素在,日本将很难和中国结盟,比如后世欧盟,衰弱的英国唯有独立于欧盟之外,才能获得最大利益,此条也是符合以后的日本。 章宗祥认为日本对华不友好的原因在山县有朋,可在杨锐看来,只有山县有朋这样扩张主义者存在,那么其挑战英美法荷利益时才能与中国结盟。可这些人偏偏会在战后下台。战后真要是文官政府和财阀获得国内大权,那日本必定先联英法、再联美帝。二战后,其获得美帝产业转移,又将是世界第二经济大国。这说到底。还是海权和陆权的争斗,为了遏制大陆国家,英美这样海权国家必定会扶持些大陆边缘的岛国,使其成为海上力量投放基地。如此,才有日本战后的繁荣、才有什么四小龙的繁荣。以此看,朝鲜南部最为要紧,卡住这里,中国势力将直抵日本腹部。 想到海权陆权,杨锐忽然想到了自己那弱小的无比可怜的海军,当下问一边的徐敬熙,“巡洋舰队和邓子龙汇合了吗?” 徐敬熙受到的总参转来的信息很多,但海军的事情却是最重要的,杨锐一问他就道,“还没有。” “还没有?”杨锐看向屋子里的座钟。已经是六点了,他道。“天黑前能汇合吗?” “怕是不能。刚才总参的消息说,他们相距还有一百多海里。”徐敬熙说到此神色一暗,道:“巡洋舰队估计是被日本海军发现了,南下的去路被堵着了,现在他们正在极力迂回,天黑之后才能向南航行。” “他们在哪?”杨锐闻言也开始有些担心,四艘巡洋舰,上面的都是海军挑选出来的尖子,只要被日本人灭了。那问题可就有些严重了。 “在……”徐敬熙指着地图道:“这里,冲绳县附近与日本海军兜圈子。” “冲绳?”杨锐看着徐敬熙指着的方向,淡淡说了一句,“真要是缠上了。那也要想办法把人救出来。人比船重要。” “明白,先生!我会告诉海军的。”徐敬熙点头。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被日军两艘巡洋舰在南面堵着、身藏于北大东岛近海的巡洋舰队代司令刘冠雄终于是歇了口气,前日凌晨决定驶向日本的时候,他便起了不成仁便升官的心思。当然,甲午之仇、民族之义也是使得舰队官兵听令东驰的原因。可是民族之义能当饭吃么?日本和满人无非是一个还未成事一个成了事罢了。满人坐天下两百余年,脑后辫子留了两百余年,磕头也磕了两百余年,汉人还不是这么过来了,谁当皇帝不给饭吃、不给官做? 当今之世,其他都是虚的,出人头地、升官发财最为要紧。朝廷是存在心思打压海军中的闽人,比如现在,潜艇部队里面全都不是闽人,海军学校里虽说择优录取,听上去冠冕堂皇,前年一考下来,全国二十余省,闽人学生人数还不到两成,要知道当初全国海军各学校闽人不占七成也有六成,长此以往,海军里能只说闽南语吗? 既然朝廷不想再借重闽人,那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代司令这个位置就要做出些事情给中枢看看,程璧光已死,粤人当中能出其右者再无他人了,说不定自己这代司令的代字回去便去除了…… 海筹号舰桥上,与众人烧香祭拜完妈祖祈求突围成功之后,刘冠雄看着远处受伤的海琛号,再次理了一理自己的思路——赌注是下了,若是能活着回国,京里头总是要意思意思吧。 “子英,海琛号打旗语说锅炉所损严重,航速不能超十二节,接下来该怎么走?”舰队参谋长郑祖彝问道。 四个小时前,在奄美大岛洋面,舰队突遇日本海军千岁号巡洋舰和白秒号驱逐舰,双方一照面便挨了千岁号一顿炮击,最南侧的海琛最为倒霉,一发六英吋炮弹击中舰身,副炮炸掉一门,而后一边靠潜艇掩护,一边靠释放烟雾,这才逃了出来,但海筹海琛毕竟是老舰,锅炉多年得不到保养,是以强压通风下,海琛号的锅炉受热管居然破裂,这真是霉运当头,阎王缠身,一个不好一千多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死了几个人?”刘冠雄想着该如何突破日舰封锁逃到南面去,但又要顾及着海琛号上官兵的士气。 “死了三个,伤了七个,还有一个掉海里了,估计也死了。”郑祖彝道。“林船主现在可是怨气冲天啊!” 听闻林葆怿怨气冲天,刘冠雄只是笑笑,他相信都现在这时候了,林葆怿再怎么有怨气也要逃出生天再说,他不接这话,而是道:“告诉他们,朝廷在美国新买了一条万吨多的大舰,离我们还有已不到百余哩,只要我们能到宫古岛附近洋面,那事情就好办了。” 总参的电文是通讯官直接交给刘冠雄的,他这么一说,郑祖彝马上道:“真的假的?是美国人远东舰队吗?” “不是美国远东舰队,是我们自己人,只是新舰还没有入役,对了,叫做邓子龙号!”刘冠雄补充着,目光只看向发黑天际下几公里外的海琛号。 “什么?!万吨大舰?”消息传到海琛号司令塔,本在唾骂一心想升官发财死全家箍桶匠的林船主立即狐疑道,“真的假的?不会哄老子吧。” “海筹是这么说的。”大副陈季良道,“说是京里头刚买的新舰,船名叫邓子龙号,就在南面百余哩的地方等着我们。” “邓子龙号……”林葆怿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面色阴晴难定。他是读过书的,知道这邓子龙不单是明朝海军将领,还是赣人,以此推断,确实应该是温树德那个海军叛徒为讨好当朝总理而取的名。他此时倒没去想为何海军买万吨大舰却不和舰队商议,也不抽调官兵去接舰,而是问道:“既然是万吨大舰,为何不直接前来解围?” “这……”陈季良刚收到消息很是振奋,根本没想这个问题,日本人是知道巡洋舰队要南下的,现在正堵着南面,这邓子龙号要是过来,定可以将那几艘日本巡洋舰驱散。 “这个海筹号倒没说。”陈季良道,“我们呆在这里越是久,围的越是死,还是要早些突围的好,不然……” “突围个屁!”林葆怿指着刚冒出来的月亮,“就这么个天,能突围吗,一出去遇上那几艘巡洋舰,其他人能逃,咱们速度慢,一定是死。发信号给海筹,现在锅炉受损,既然南面有自己的大舰,那就让它过来接应我们。” 天色已黑,无法用旗语传递消息的海琛只能是发灯光信号,收到此信的刘冠雄也不意外,不过总参发来的电报已经明确告诉他,邓子龙号是一艘飞机母舰,上面只有小口径自卫火炮,于是他当下就否决海琛的提议,命令其一小时后马上向南突围,否则后果自负。 巡洋舰这边协调好,情况通过无线电直接发送至邓子龙号上,此时那两个中队的鱼雷机已经整备好停在甲板上了。虽然航母不能直接北上支援巡洋舰队,但鱼雷机却是可以出击协助他们突围。此时海面风平浪静,月明星稀,只要运气不太差,还是能找到那些舰船的,十六架鱼雷机就是十六枚鱼雷,即便不能重创日舰,也能给巡洋舰创造机会。 “能回得来吗?”舰长朱天森问向作战指挥官谭根中校,很是担心。夜间出航在秘鲁时虽然训练过,但危险性极大,特别是容易迷航。 “应该能回得来。”谭根不动声色的说道。“我会亲自带着他们飞的。” “你也去?”朱天森吓一跳,“你要是去了,出事怎么办?” “我为何不能去?”谭根反问,说罢将军帽摘了下来放在桌子上,“我技术是诸人里最好的,飞行员也是我教出来的,我去了不但能保证大家活着回来,任务也能完成的好。你就不怕他们一去不复返?” “你!”朱天森看着他轻松的样子有些生气,但知道他说的没错,有他去中队飞回来的可能性大的多,唯有叹气道,“你去吧,但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个放心,算命的说我八十三才死,现在还早的很。”谭根中校笑道,说罢就出去换飞行服了 庚卷第五章黎明 谭根中校更衣来到飞行员室时,来自总参的加急电报却紧急叫停了夜间行动——当徐敬熙将最新情况上报给杨锐后,他立即对此表示反对。虽然在他这个航母二把刀的指点下,航母夜间起降的灯光系统已经研究,并初步投入实用,但以这帮菜鸟飞行员和当下飞机简陋的性能,夜间攻击无疑是让飞行员送死,并且还毫无效果。至于朱天森、谭根所说的什么天气晴好、能见度高等等,在杨锐看来根本就是瞎扯淡,夜里如何寻找目标舰艇就是一个大难题,一百多公里谁能保证不迷航? 飞行员室中,当副舰长奚定谟上校念完电报后,在座的飞行员居然不服,混混出身、最为刺头的周宝衡嚷嚷道:“总参就知道瞎指挥,他们不在这里,怎晓今天晚上月亮有多亮?海那边可有我们一千多个兄弟,不去他们怎么办?” “不是总参来电,是总理来电!”看着愤愤不平的飞行员,奚定谟强调道。他一说总理来电,诸人立马就腌了,不说总理是国家伟人、民族英雄,就这航母部队也是总理亲自指导要办的,今年总理赴美时据说想经秘鲁视察部队,但最后却因事没来,当时诸人失望的像死了亲爹一样…… “那巡洋舰那边怎么办?”谭根问道,以几十个人换一千人他认为是换算的,但是能不能找到目标他其实也没有把握。 “等天亮!”奚定谟淡然道。“和上次一样,我们在天黑时起飞,天一亮时再到达目标海域,这是最可行的办法了。”他说罢又道,“都去休息吧,目标海域四点十四分天亮,航母将会再靠近一些目标海域,你们将在三点三十四分出发。别心不甘情不愿的了,这几个小时日本人翻不了天,他们要是围捕巡洋舰队。” 在奚定谟的督促下。飞行员都低着头回去睡觉了,唯独谭根依靠在讲台边没走,而是点了一支烟。奚定谟见此笑道:“怎么,坏了你好事。不乐意啊?” “老朱呢?”谭根是有些不高兴,士气可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说夜战之前也是训练过,有这么一次机会不试试太可惜了。 “总理电报有一半是在训斥他的,说他不知道保护海军未来的种子。真要你们出了事,那多年努力就白费了。”自从被抽调到秘鲁见识到海战新模式后,奚定谟就是坚定的航母派,他其实是赞成鱼雷机中队出击的。 “好了,睡觉去了!”知道事情无法挽回,谭根也就只好认命。 邓子龙号这边事情平息,巡洋舰队这边却闹开了,最为气愤的是林葆怿,不过船上的轮机长刘冠南却深以为幸,认为有这几个小时。锅炉问题即便不能彻底得到解决,航速也能比之前多增加个两三节。 海琛号事情不提,海筹号上的代司令刘冠雄手上拿着两封电报愁眉苦脸,一封是总参中止夜晚突围改为拂晓突围的电文,另外一封是日海军发来的明码劝降电文。电报上说:冲绳诸海域已在大日本舰队的包围之下,奉劝贵舰队指挥官阁下放弃无必要之抵抗,即刻投降。 看着刘冠雄如此表情,参谋长郑祖彝道:“怎么办?我们躲在这里,能挨到天亮么?” “挨不到也得等!”刘冠雄深思道,真要是投降。那他这一辈子就完了。“潜艇那边怎么说?真要是被发现了,潜艇能在外围拦住日本人吗?” “不知道,白天的时候掉队掉了不少,不知道还有几艘跟着。”郑祖彝说道这里有些汗颜。白天遇见日本人的时候,四条船都被吓坏了,一个劲想逃跑,不想随行的潜艇部队却丢了。虽然日海军舰船航行时速度极快,且不断以Z字路线航行,但潜艇对其还是有威慑力的。 “能再联络吗?”刘冠雄再问通讯官。刚才冒险发了一封无线电报给邓子龙号,再发电报就不知道会不会被日军测出方位。当然,这也可能是技术部门在吓唬人,日本人真有这个能力测出自己位置吗? “最好不要。”通讯官说道,“根据情报英国人已经掌握了无线电测向技术,即使不完善,但联络每一艘潜艇需要多次发电,电文频繁一定会增加被发现的风险。” 通讯官如此说,刘冠雄和郑祖彝相视一眼唯有苦笑,他无奈道:“还是拜妈祖吧,或许有用。” 支那巡洋舰队被包围与冲绳附近海域的消息,经千岁号舰长本田亲民大佐转自东京海军省,立即引起海军诸大臣的无比振奋。在支那潜艇封锁渤海、海军却拿不出对策来的当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海军军令部内,次长山下源太郎建议道:“阁下,应该马上调集舰队,消灭支那巡洋舰舰队。” 第一次长开了口,本想说话的第二次长佐藤铁太郎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过看着总长岛村速雄期许的目光,他只好道:“阁下,最好是俘虏支那舰队,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提高国民士气。” 佐藤铁太郎说完,山屋他人却道:“不能解决渤海支那潜艇的封锁,陆军全体玉碎之后,国民士气是不会有提高的。” 山屋他人一句话使得几个人的振奋顿时化为乌有。渤海被封锁,陆军即成孤军,首相桂太郎、甚至是天皇陛下都已经下诏追问此事。此时台湾之事已经不重要了,真要是陆军被支那军全部消灭,那不光是台湾将被支那占领,怕是朝鲜也不保,明治以来的成果可要丢的一干二净了。更有甚者,当支那军站在朝鲜釜山隔海遥望本土时,那帝国本土也就危险了,特别是现在盟国被欧洲战事纠缠脱不了身,而米国又虎视眈眈在侧,再也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了。 “秋山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吗?”岛村速雄问道,海军部也就两个天才,一是佐藤铁太郎,一是秋山真之,当年剿灭露西亚舰队就是秋山做的计划,今日对付支那潜艇。佐藤虽然有l一个主义,但他还是对秋山抱有期待,就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失望…… 岛村速雄刚说到秋山真之,秋山真之就来了。从昨天半夜收到支那潜艇将封锁渤海消息时。他就开始苦思冥想对策。不过在这个没有声纳、没有雷达、没有听音器、也没有深水炸弹的年代,要对付潜艇确实是很难的,毕竟水面以下的世界不是水面之上的舰艇可以探知的,敌暗我明,什么办法都不奏效。在之前有参谋提议用飞行机进行反潜。可想到支那军在飞机上全面占优,这个提议也搁置了。 走入军令部的秋山真之面色惨白,但脸上却是欢喜的,岛村速雄站起身问道:“秋山君,有办法吗?” “有一个办法。”秋山真之道,“但不知能不能做到。” “什么办法?”这次不光是岛村速雄,连山屋他人几个也站了起来。 “在渤海布雷设网。”秋山真之道。 “布雷设网?!”岛村速雄很是意外,“布雷设网,这能有用吗?” “阁下,应该会有用的。”秋山真之道。他一边说一边拿着桌子上的东西摆弄着,“比如这里就是渤海,支那潜艇都在海面以下,我们无法发现,但他们却可以很容易发现我们。这就像抓鱼一样,在无法把鱼钓上来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水抽干,鱼自然会露出来。可这是海,不是池塘,所以通过布设水雷和反潜网。可以压缩支那潜艇的活动空间,如果在一片雷区中有一条航道的话,那支那潜艇是难以逼近航线并发射鱼雷的。” 秋山真之的办法倒是和英国人封锁英吉利海峡有些类似,其实确实他是从中受到了一些启发。把自己的意思说明白。秋山真之再道:“从支那威海这边的荣成湾到朝鲜的瓮津只有一百海里,从蓬莱到旅顺只有五十多海里,只要在这两个地方布雷并设置反潜网,并且不惜代价将已在渤海内的支那潜艇消灭,那整个渤海的安全将能够确保。” 秋山真之一挥手就是把整个渤海给包圆了,在场诸人全听的是目瞪口呆。布雷封锁海峡是听过的,比如英吉利海峡现在就布了雷,只空出靠英国一侧的航道,可那海峡只有不到二十海里宽啊,现在这两道封锁线加起来是人家的七倍,这可怎么弄。 “就是可以这样做,也没有足够的水雷和反潜网啊。”佐藤铁太郎看着自己的同行,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他只好幽幽的说了一声。 “时间也不够啊!”山屋他人也说道,一百多海里所需要的水雷和反潜网将是惊人数字,这不是没有准备的日本能有的,真要等水雷反潜网弄好了,怕直隶陆军早饿死了。 “阁下,时间也许是问题,但是如果外务省能尽早和支那谈判的话……”秋山真之也知道计划的关键在于时间。并且,即便计划成功了,也只是把在支那直隶的部队撤回而已,但这就已经够了,只要能把陆军主力撤至朝鲜南部,那帝国的损失将减至最小,但这可能吗? 看着秋山真之期盼的目光,岛村速雄知道他也就是只能想到这一步了,或者在几个月前还来得及,但现在却是……,岛村速雄心中虽如此想,但他却没有实话实说,而是道:“秋山君辛苦了,这件事情我会马上汇报给八代阁下的。” 总长如此说,佐藤铁太郎则道:“阁下,为了提升陆军士气,还是要趁夜派遣舰船突入渤海啊。夜间潜艇发现目标不易,只要船速能极快,那还是有希望将给养送到直隶的。” “你的计划我也会马上汇报给八代阁下的。”岛村速雄说道,他现在其实很迷茫,两个天才参谋的计划都有很大缺陷,可也只有这样了。 “支那舰队最好能俘虏!”潜艇的事情有了两个对策,山下源太郎则关心起支那巡洋舰队来了,“潜艇不是海军能完全解决的,但支那巡洋舰队却是我们能解决的。另外,支那从南美秘鲁购买了一条万吨商船,用作水上飞机母舰,按照英国海军所通报的情况,这条船很有可能会出现在冲绳台湾海域,水上飞机母舰没有武装,只要能找到它。也可以俘虏。” “好的。这我也会……”岛村速雄一心只想着潜艇,支那舰队他是不在乎的,所以有些愣神,好在说话了半句他就反应过来了。道:“马上命令加藤阁下吧。” 海军军令部里岛村速雄一通讨论,诸人都忙开了,一个多小时后第二舰队司令官加藤定吉中将收到了军令部发来尽量俘虏支那舰船的命令,他对此不置一评,他担心的是支那舰队趁夜跑了。 “能确定支那人在哪里吗?”加藤定吉问道。英国人教授了无线电测向技术。以此制约支那潜艇,但是这项技术却并不成熟。 “阁下,还不能。”参谋长加藤宽治大佐道。“只能大概确定支那舰队的方位,如果晚上不能找到他们,那就等天亮再用水上飞行机寻找吧。” “飞行机?”加藤定吉知道支那飞行机可是压着帝国飞行机打的,在直隶战场居然还直接撞毁陆军三架飞行机,真是把脸丢光了。“不会和上次那样,被支那水上飞行机连续击落吧?” “阁下,支那巡洋舰队应该没有飞行机吧?”加藤宽治道。 “有!皇家海军在南美曾经见到过,而且这艘飞行机母舰已经回国了。说不定就在附近海域。军令部认为只要能找到它,那也能俘虏。”加藤定吉岛。“这是一艘一万多吨的船。” “一万多吨?”加藤宽治很是吃惊,“支那人疯了吗?若宫号可就只有五千吨。” 参谋长如此吃惊,加藤看着他很是奇怪,有些不满的问道:“到目前为止,支那人有什么事做错了的?前几年海军中有人说潜艇无用,可支那人就是靠着那些无用的潜艇击沉了鹿岛、新高等四艘军舰,他们要是疯了能做到这一点吗?” 司令官有些生气,加藤宽治大气也不敢出,只是躬着身子听训。而加藤定吉的话也还没有说完,他接着道:“支那海军这一次居然敢出击至本土沿岸破交,虽然只是在奄美大岛开了几炮,但比二十年前更像一个军人了。最少他们不是死在军港里,而是死在大海上。” 听闻司令官说他们死在大海上,加藤宽治抬头看了一眼,却不敢说话,但是他的意思加藤定吉却是明白的,“军令部那些人只会在应付内阁。造舰也被国会制约,根本不明白当今世界之局势,海军之技术乃是一日千里,一旦跟不上列强步伐,那帝国几十年心血换来的地位将马上被其他人取代。支那海军可不是清国海军,俘虏他们是不可能的,要想支那海军不成为帝国的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他们——一旦他们有一些成长就要杀死他们,永远让他们触摸不到最新进的海军技战术,永远让他们无法发展,只有这样,帝国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军令部……”司令官的想法加藤宽治是理解的,可是这明显是违抗军令。 “没有可是,只有死了支那海军才是最好的海军,我会向军令部解释的。”加藤定吉说道,一会就想好了借口,“就说支那海军拒不投降,英勇作战吧。” 司令官决心已定,加藤宽治只好拿着修改后的命令发往各舰,于是乎,整个海面上所有人都在等天亮。 邓子龙号舰长朱天森一夜未睡,他到不光是在等天亮,而是看了总理电报之后心情不畅睡不着。电报上的那些话语气虽不重,但他还是颇受刺激。在他看来,邓子龙号最值钱的是这条船,黑夜中放出飞机,而后带着巡洋舰突围,日本海军是怎么也追不上的,毕竟晚上容易逃走;可从总理的电报看,邓子龙号这条花了一千多两的船上,最值钱的是那四十个飞行员,这种观点是他之前所没意识到的,在这个人命比草还贱的时代,人从来没有这么贵过。 站在司令塔外的走廊上,朱天森上校想着这些。此时海上风平浪静、星星密密的散布在漆黑的天幕里,除了划破水面的舰首所发出的轻微沙沙声,海浪对舰体的拍打声、轮机均匀的摆动声,整个夜里一片寂静,而在月光之下,海面宽广的一望无际,前方迷茫的不知道将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你在这啊?”奚定谟的声音传了过来。想着拂晓前的出击,他也是一晚上未睡。 “嗯。”朱天森应了一声,他道,“时间到了吗?” “快了。”奚定谟道。“姚锡九的人已经起来了,正在整备飞机。” “这小子。”暗夜里,朱天森笑着说道,“好,白日可不比晚上了,这次可不是鱼雷机出去了,所有飞机都要出去。” “他们能逃的出来吗?”私下只有两人,一些不可说的话奚定谟倒是可以说了。白日里出击固然是好,但那十六架鱼雷机射完鱼雷就等于废物,而俯冲轰炸机即便换上六十公斤的炸弹,对装甲巡洋舰也没有任何损害,真要是巡洋舰队被日本人咬死了,那事情就难办了。 “听天由命吧。”朱天森道,“损失是一定会有的,但只要被鱼雷机打乱了阵型,避归之下,日本人未必能拦住他们。海面上开打之后,我们把船开到离战场最近的地方便是。” “要是被日本人发现了怎么办?”奚定谟其实也是这种想法,但这却事关母舰的安危。 “被发现了那就逃哦。”朱天森笑道,“侦察机留在母舰附近,三十节的速度谁追的上?别被驱逐舰跟上便是。至于潜艇,日本人的那些潜艇出不了外洋吧。” 朱天森说话间,却看见飞行甲板上有了灯火,地勤人员开始工作了,飞机两架两架的从机库里用大型升降机提上来,逐次排列在甲板上。最前面的是战斗机、而后是俯冲轰炸机、最后面是鱼雷轰炸机。得益于航母宽大修长的甲板、极高的航速,这些重量在在两吨一下的飞机一次性能放飞四十架,总理所说的全甲板攻击今天可是要实战一回了。 看着甲板上的飞机已经排列到了航母中部,朱天森回到指挥室,此时航空官姚锡九、航海官吴振南、武器官刘永浩已经在那里,唯有作战官谭根不见人影。“谭根中校还是坚持要率队出击。”政委看着他来,低声说道。 “嗯。我批准过的,让他去吧。”朱天森笑道,而后感觉在场的诸人很是紧张,又问:“你们说,他们这次能击沉几艘日舰?” 夜晚出击改成拂晓出击,诸人都正担心巡洋舰能不能逃掉,舰长却不说巡洋舰的事情只说击沉日舰,素来会讨巧的武器官刘永浩的道:“十六枚鱼雷,敌人此时又没有防空枪炮,贴近后再释放鱼雷怎么算也该能打沉三四艘吧。” “那就告诉谭根,不打沉四艘日舰那就不要回来了。”朱天森开玩笑道。不过他的命令还是传了下去。此时作战官谭根中校身着飞行服、头戴飞行帽、眼罩飞行镜,都已经坐在侦察机里了,他并不直接参加战斗,而是要给机群导航。舰长的命令只让他一笑,他知道这是在打趣自己。 “发动吧!”谭根命令对着机外的地勤命令道。 随着他的命令,地勤使劲拨动螺旋桨后便立即闪身,与此同时一团火焰从机头排气管中喷射而出,这是启动时未燃尽的汽油,火焰喷出之后,油门便被谭根控制了,发动机开始均匀运作,而在它怒吼的同时,螺旋桨也高速旋转起来,整个飞机似乎有一种向前冲出的趋势,但是放置在机轮下来的轮塞却使飞机稳稳的停在原地。 一架飞机发动,接着又是另一架飞机发动,几分钟后,所有的飞机都发动了起来,并不明亮的地板灯下,整个甲板上的飞机似乎变成一群豹子,它们一个个在昏暗中怒吼着,示威着,不甘寂寞的等待黎明。 庚卷第六章运气 在最后一次确认目标海域的天气情况后,舰长朱天森上校终于下达了准许起飞的命令,而这时航母轮机动力全开,咋四部蒸汽轮机的带动下,青铜制的巨型螺旋桨以每分钟三百一十七转的速度使航母高速逆风航行,飞行长早就站在起飞线旁了,黑夜里他手上拿着的不再是红白两色旗,而是两个类似棒状的色光灯,颜色依然是一红一白。 在收到舰长命令之后,他早早的就将红灯亮了起来,等甲板风达到最大时,他才把高举的红灯放下,身处第一排的谭根中校见此则大打油门将侦察机滑行至起飞线前,以等待他的下一次命令。终于,白灯举高之后又急切的放下,这是起飞的命令,他条件放射式的立即将油门开到最大,发动机轰鸣声中,飞机顺着甲板指示灯往前,速度越来越快,因为有着相对轻盈的机身,滑出不到一百米飞机就被迎面而来的急速气流托起、飞翔。 谭根中校顺着原有航向飞了三百米才右转,而后拉高在航母上空盘旋,以等待后面的飞机。这其实并不要等多久,不用弹射器的情况下,飞机起飞的标准间隔时间是三十秒一架,他只要在空中等待十多分钟而已,其实对于进攻集群而言,真正麻烦的是那些笨重的鱼雷机飞的太慢,好在这一次目标海域已在一百五十公里以内,即便是迁就这些笨重的鱼雷机,也不会耽误多久。 飞机接一架的起飞,高于飞行甲板八米的信号台上,朱天森上校目送着它们编组之后再往北方飞去,而此时空荡荡的甲板上,地勤人员又开始将没有出击的三架侦察机弄上甲板,它们一会也要起飞巡视——对于航母来说,一天之中有两个时刻是最危险的,一是黄昏,此时落日的背景很容易就把舰身映衬出来。再则是黎明,除了日出的因素,刚刚航行了一夜,所到达的陌生海域充满着各种危险。 “联络了巡洋舰那边吗?”刚回到指挥塔朱天森就问道。 “联络了。”通讯官答道。“也收到了他们的确认。” “是骡子是马,这次就要遛遛了。”奚定谟看着有些不安的朱天森,笑着道。“说不定真击沉了四艘日舰呢。” 两人玩笑间,北面一百五十公里外,一夜未睡的巡洋舰队代理司令官刘冠雄少将越来越觉的昨天晚上没走、而等待飞机支援是个极大的错误。不过大错已成,是不是能逃出围堵,那就要看运气了。丢掉这些懊恼的情绪,三点四十分,在他的命令下,海筹、海琛、肇和、应瑞四舰离开这个已呆了一整夜的北大东岛海域,编队往南疾驶,为了照顾海琛号,编队的航速只有十四节。 日出虽然是四点四十四分,但夏日里日出之前会有半个多小时的晨昏。这也就是说,四点之后天色就会有微光。身在海筹号司令塔茫然四顾的刘冠雄不知道天亮之后会遇见什么,他此时只看见月亮已下去了,星星也开始模糊,海面上越来越暗,而黑沉沉的大海仿佛无边无际,让人心神不宁。而此时刘冠雄少将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天晚上,当时海天号也是这么高速行驶的,而后‘碰’的一声巨响,整个军舰都往前急冲。舰尾也猛的翘起,他当时一头撞在了墙壁上,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触礁了。 ‘不会再次触礁吧。’刘冠雄不由的想,而后直呼晦气。 刘冠雄直呼晦气的时候。身在千米高空的谭根已经看到东方的微光,时间已到了四点零三分,天色在猛然一暗之后就变的很亮,这是一个晴好且少有云层的好天气,身下久久不见的蔚蓝海面此时也终于能展现在诸人眼前。 “长官,方位没有错误。马上就要到目标海域了。它们应该正在编队往南航行,航速十四节。”坐在他身后的领航员提醒道。 不方便答话,谭根中校只是把飞行高度拉到七百米,而后用摇摆机翼来通知他身后的机群。这是由一个战斗机笑、各一个中队俯冲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组成的大型编队。和侦察机飞在千米高空不同,鱼雷机因为挂载着四百五十公斤重的457mm鱼雷,飞的不但慢,而且飞的低,为了迁就它,整个编队的高度只有七百米。 天色越来越亮,光线转变下海的颜色越来越蓝,可机群一直没有发现什么目标,不管是自己的军舰还是日本人的军舰都是不见。着急的谭根中校开始命令战斗机分方向寻找,而自己则带着身后的机群漫无目的转圈。好几次他都让领航员尝试无线电通话,但都失败了,这也就是说,巡洋舰队不在四十公里范围内。 “一直呼叫!一直呼叫!”谭根中校在风中喊道,他的声音与口水一起飘到身后领航员的脸上。不过此时领航员顾不得擦口水了,他带着耳机,对着话筒一直呼叫:“鱼鹰呼叫海筹,鱼鹰呼叫海筹,听见请回答!鱼鹰呼叫海筹,鱼鹰呼叫海筹,听见请回答……” 领航员口中呼叫,眼睛却是四处看着的,就在中校未反应过来前,他猛一拍中校的肩膀大喊道:“那边!信号弹,那边!” 白色的信号弹在日出时分并不显眼,但那不断的升起的火光却落入了领航员眼里,顺着他指的方向,高飞之后谭根中校才看见那是一架战斗机在不断打信号弹。 刘冠雄少将在暗骂自己晦气没多久,现实就再次应验了他十年前的不幸——天色大亮之后瞭望手忽然发现了舰队西侧有日本舰船,那是那霸方向。来不及看来的是什么船。在升起战斗旗同时,海筹号船舵急忙左转,而后带着整个舰队以求拉开和敌舰的距离。不过那日舰也不急不慢,发现支那军舰后就是远远的跟着,并不急于冲上来开战。 日本人越是如此,刘冠雄就越是担心,再询问过通讯官、知道还没有联络到水上飞机队之后,他不想再把性命寄托于渺茫的水上飞机上,他粗着声音问道:“跟着是什么舰?” “是利根号。”参谋官秦玉麟答道。 “利根号?”刘冠雄苦笑。利根号虽不是什么大舰,但其航速却超过二十节。碰上它可真是甩不掉了。想到利根号虽然只有四千多吨,但火炮口径却和自己相差无几,刘冠熊忽然道:“回去!左舵满舵。” “什么!回去?”站在一侧的参谋长郑祖彝惊呼,“虽时只有利根号。可要是炮战谁受了伤,那可就要交代在这里。” “不回去往前也是送死。”刘冠雄道。“日本人这是赶着我们往东走,鬼知道有什么在前面等着我们。” 司令官决断,舵手见此大声重复命令的同时,船舵开始左满舵。诸人重心右移下,海筹号开始满舵转弯。整个巡洋舰舰队是以一字纵队航行的,海筹号一转弯,后面跟着的海琛诸人就很是吃惊,不过深悉其中含义的舰长林葆怿却道:“箍桶匠做的对,鬼知道前面有什么,跟上去,左满舵!” 海筹号最先回转、其后是海琛、再是肇和、应瑞。本看着仓惶逃跑支那舰队的利根号舰长武部岸郎大佐见此大笑道:“支那热要狗急跳墙了!” 他如此,参谋长却道:“阁下,支那有四艘巡洋舰。我们……” “升战斗旗,击沉他们!”武部岸郎大佐依然信心勃勃,他紧抓着指挥刀道:“我们就让支那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海军!” 己舰往东而去,日舰迎头而来,航行在最前面的刘冠雄顿时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一艘日舰会避开自己的,可现在利根号上战斗旗飘扬,根本就是不想避开航道。 “怎么办?”郑祖彝也看见了利根号上的战斗旗,日本人想干什么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不顾一切在自己身上留下伤口。积累下去,这些流血的伤口终究会要命的。 “还能怎么办?打呗!”刘冠雄此时也豁出去了。“洋人司令教的炮术正好可以练一练,看,靶子都是现成的。” 东海海战之后。舰队正式以桅盘观测点作为全舰的炮术中心,各炮不再是自由射击,而是以枪炮大副的指令为射击参数,这就是所谓的齐射。只是对于舰队目前的轻巡洋舰来说,齐射技术只能在海筹和海琛身上实现——六门炮以下齐射意义不大,这四艘巡洋舰虽然都只有两至三门主炮。但惟有海筹和海琛有八门105mm副炮,所以新的炮术只能在老舰身上实现, 桅盘上枪炮长林传枝的声音已经通过有线系统传至各处,听着距离一千米一千米的靠近,刘冠雄本有些悬着的心倒是实落了下来,他对战斗虽有期待,但也能接受失败的结果。不就是沉海吗,到他这个年龄已经比二十年前那些人赚了不少,死后如果朝廷优抚下或许还能升上一级变成中将,这足够光宗耀祖的了。 双方距离逼近到七千米的时候,望远镜中的利根号船身一摆,而后很是骄傲的来了个大转弯。日俄对马海战中的东乡大转弯刘冠雄是知道的,却不想这利根号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转弯,虽然利根号船小弯窄,可这么胆大妄为的在己方四艘巡洋舰面前转弯,将他气的几乎想哭,他急道:“女内!命令下去,马上开炮,打沉他!” 司令命令马上开炮,尾盘上的枪炮大副林传枝根据测距仪和距离时钟报出了最新的炮击参数,可他还没有下令,一架飞机就从他头顶‘嗡’的一声掠过,一架飞机之后,再是四架掠过,四架之后再是四架……,三十四架飞机从整个舰队上方掠过,此举使得林传枝脸色大变,不过当他看见飞机上的龙虎兽后,顿时把炮击命令忘的一干二净,只大叫道:“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离舰队很近的时候,无线电呼叫都没有反应,谭根中校只好以他独有的方式,带着机群从舰队最末尾的应瑞号开始,往前一直到掠过海筹号。掠过己方军舰只是打招呼,更重要的是干翻前面那艘嚣张的日本军舰。 日俄战争时,为了堵住俄舰去路,东乡平八朗用一个阿尔法式的拐弯抢夺了T字占位,同时也截住了俄舰去路,当是海面上雾气深沉。虽然双方的距离在七千米以内,但俄舰队司令罗杰斯特温斯基却以为距离还远,俄舰直到拐弯的最后两分钟才开炮,由此错失重创日舰良机。现在利根号堂而皇之的在巡洋舰队面前搞东乡大拐弯。虽然其四千吨舰体在更高航速下转弯半径更小,时间也不要十分钟,但其拐弯点就是静止点的弊病依然无法解决。 谭根中校带着机群掠过己舰,之后俯冲轰炸机中队就马上散开,以给后方的鱼雷轰炸机让路。而鱼雷机中队中队长李绮庵上尉早就知道东乡大拐弯是什么东西,横队飞行中,在对两边示意之后,小队长李光辉少尉带着僚机就脱队而出,往利根号的转弯点飞去。 战场上本来是自己对支那四艘巡洋舰,不想一群不速之客却来了,利根号上瞭望手远远的看着机群就放声大喊,而和东乡大将一样,身处舰桥不进司令塔的武部岸郎大佐也把望远镜转向了空中,机身上的龙虎兽标识一看知道这是支那海军的飞行机。这头怒目而视的长角的老虎被画在机身上,很是威风凛凛。 看着两架朝自己飞来的飞行机武部岸郎大佐还不太明白怎么回事时,桅楼上的瞭望手再次大喊道:“水上雷!飞行机有水上雷。” 听闻水上雷的声音大佐就已经吓了一跳,再细看那机腹下来确实挂着一条鱼雷,他顿时紧张起来,但是他想喊射击准备的时候,却发现利根号上根本就没有对付支那飞行机的武器——两门152mm单装炮,十门120mm单装炮,四门76mm单装炮,还有就是三个457mm鱼雷发射管。这些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对付空中目标的武器。 武部岸郎大佐脑子里闪过舰上的各种武器,无奈之下他对着传声筒喊道:“右满舵!右满舵!水上雷避归准备!水上雷避归准备!” 为了减少被敌舰炮击的时间以强占T字头,利根号此时是以最高速度在航行,此时弯拐到一半却要求改变转弯方向。一样会使舰船在某一个时刻处于静止状态。不过即便是这样,利根号也没有转弯时间了,已经逼近的鱼雷轰炸机燕子抄水一般在离转弯静止点一百多米的地方抛下了鱼雷,而后一边拉起机头一边用机头的机枪扫射,横着从利根号的那几个烟囱旁掠过。 看着飞行机在这么近的地方抛下鱼雷,武部岸郎大佐连喊避归的心情都没有了。他正想说什么时候,一梭子弹从他身上扫过,子弹的冲力将他带离舰桥,再破沙袋一般栽了下去。 站在他身侧刚避过飞机扫射的副官还没有惊呼,两枚鱼雷就先后命中舰体舯部和舰尾,暴烈的火焰中,身处海筹号司令塔的刘冠雄不但看到因为爆炸而激起的日本水兵,还看到了舰尾被炸起来的螺旋桨。“女内!这就是水上飞机?”他顿时被惊呆了。 他如此,他身边的参谋副官以及舰上看到这一幕的水兵都如此,飞机带着鱼雷攻击军舰,这种战法闻所未闻,可现在就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利根号此时就想被一只巨大的拳头打了两拳,着雷的同时整个舰身向另一侧飘移数米,等它静止时,鱼雷爆炸之后的破口使得海水疯狂的涌入,舰体开始逐渐倾斜,航速在快速下降。 看着利根号的惨状,知道此舰不会那么快沉没的刘冠雄少将在诸人还在惊叹时,就对着传声筒大喊道:“马上开炮,击沉利根!” 众人之前可是被鱼雷轰炸机无比犀利的一击惊呆了,现在听闻司令官命令,这才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桅盘上的枪炮大副林传枝立即喊道:“前方主副各炮,瞄准左前方九节,距离四千三百,准备开炮!” 桅盘上的声音传至前方各炮,一轮调整之后,早上四点三十七分,‘轰’的数声之后,海筹号主副各炮开始开炮。 四千多米的距离命中率极高,第一轮炮击之后,再次调整的海筹号150主炮就命中利根号舰首一发炮弹,再之后,改变队形的海琛、肇和、应瑞都一起打落水狗,利根号也想还击,但是此时舰上一片混乱,船体不但失速而且倾斜也厉害,打出的几炮都失去了准头,落在离诸舰远远的海面上。 “应该用鱼雷击沉它!”看着利根号要不动了,参谋长郑祖彝眼睛里闪着光,不管怎么说,击沉利根也是一件功劳。 郑祖彝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也能想到,刘冠雄还没有答话,信号员就在传声筒里大声道:“报告,海琛号请示说他将突前用鱼雷击沉敌舰。” “海琛号本就受伤,他去什么去。”刘冠雄不悦道。“要去也是旗舰去。” 听着刘冠雄的命令,司令塔内诸人都是一喜,不过刘冠雄却想着怎么和天上那些飞机联络,此一战他完全能看出了这些飞机的战斗力,现在天上有几十架飞机,看来只要不要遇到日海军联合舰队那自己这些人应该就能平安回家了。 “联系不上他们吗?”海筹号正在高速逼近死鱼一样的利根号,刘冠雄问道。 “联络不上。”参谋官秦玉麟之前就问过通讯室了。 “那怎么办?他们飞在天上,总不能喊话吧。”刘冠雄不悦道。 “也许可以打旗语。他们在高处,哪里有日舰看的一清二楚,只要跟着他们走,总是能避开的。”参谋长郑祖彝道。他觉得这飞机不单能扔鱼雷,还能帮着警戒四周,着实是好用。 “那就打旗语吧。”刘冠雄也想不到更办法,只好如此道。 海筹号在利根号一千米出射出三枚鱼雷,而此时的利根号已经倾斜超过无可挽回的十四度,舰上的舰炮都指向天空,根本不能对这个给自己最后一击的杀手实施反抗。三枚鱼雷射出之后,舰上的日本水兵疯狂逃散,数十秒钟读完,鱼雷一枚失的,两枚命中,再受此重创的利根号被炸的翻了个身,而后倒扣着沉入了海底。 虽然联系不上,但巡洋舰队还是按照谭根中校的心意将利根号迅速击沉。在看到桅盘上信号员打出的旗语后,他绕着海筹飞了几圈就飞开了。此时四散寻找舰队的战斗机已经归队,除了射完鱼雷的两架鱼雷机开始返航外,天空上有三十五架飞机,他们盘旋在舰队的头顶,给舰队官兵增了无穷的信心。 不过在海筹上,喜悦刚开始没几分钟刘冠雄脸又拉长了——利根号沉入海底前居然发出了明码电文,或许因为时间短促、舰内混乱,但是简短的电报上还是给了现在的位置和己舰将沉的信息。拿到电报的郑祖彝扼腕不已,他感觉要是早那么几分钟将利根号击沉,那事情就没这一出。 “怎么办?”郑祖彝道,“方位现在日舰已经知道了,接来该怎么走?有个飞机在,是不是能换一个方向走走?” “什么怎么办?之前的利根号就把我们的位置发出去了,只不过之前发的是加密的,我们破解不了罢了。现在不利的是利根号把自己的情况说了,这也就是说,本来以为我们正在和利根号交战的日舰会马上知道此刻开始我们将离开了这里。”刘冠雄说着这份电报对自己的影响,其实真正坏事的就是后面那‘己舰将沉’四个字。 “还是打旗语给飞机吧。”参谋官秦玉麟说道。“有这么多飞机,让他们四处探察一下,我们也好避开日舰。” “避的开吗?”刘冠雄冷笑,“第二舰队那些舰船此时怕已经离我们不远了。还是直接往前开吧,遇上了那就天上地上一起招呼,遇不上那不光是我们的运气,也是日本人的运气。” 庚卷第七章调子 利根号最后发出的电文海筹号能接收到,那附近的日舰一样也能接收到,所有日舰舰长看见电报的第一反就是利根号被支那潜艇击沉了,这反而有利于巡洋舰队的突围。而收到电报的第二舰队司令官加藤定吉中将一边命令领航员马上测算支那舰队的航向和方位,一边派出驱逐舰前往利根号沉没的海域救援,他命令完沉默良久才道:“有没有可能那艘水上飞行机母舰并不是水上飞行机母舰,而是一艘装甲巡洋舰?” “装甲巡洋舰?”身后的参谋下巴掉了一地,“阁下,从发现支那舰队到沉默只有二十七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击沉利根号,一定是使用了水上雷……”参谋长说到这里也迷糊了,其实口径超过十二英吋的穿甲弹也能达到这个效果,如果被击中弹药库,那下沉的速度一点也不比鱼雷慢。 “命令:再次发电报给皇家海军远东司令官吉拉姆上将,详细了解支那那艘水上飞机母舰的细节;若宫号的水上飞机加强侦察,寻找大型装甲舰。”已经沉了一艘舰,不管是水上雷也好,装甲巡洋舰也好,加藤中将都不能再马虎行事了。 日舰这边害怕潜艇而小心谨慎的围堵,而收到舰载机战果电报的航母上却是一片欢腾。上一次对地轰炸那是空军干的活,只有现在这次出击才是实实在在的航母作战。因此,司令塔内诸校官都很是兴奋,幼虎终于是见血了。 “日舰落水船员怎么办?”奚定谟上校看完电报后问道。 “倒扣淹没,活下来的怕是不多吧。”朱天森上校明白他担心什么,“放心吧,他们会收拾干净的,日军就是到了,也只是一片尸体。” 尽可能的情况下,不暴露航母的存在,最低的底线是不暴露航母的作战能力。这是总参反复叮嘱的,朱天森上校完全明白这个道理。日本这样的国家是小国,一旦被新武器、新战法打懵,就难以绝地翻身;但是不管怎么样的新武器、新战术。只要使用就会暴露,不过到那个时候,两国的实力怕是完全不同了吧。 朱天森上校心中没那么多仁慈,他回答完奚定谟之后,便再问航海官吴振南中校。“他们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可以彻底从日舰的包围圈里突出来?” “现在他们在那霸东侧海域,因为海琛号受伤,舰队只能以十四节的航速南驶,如果运气不差的话,天黑后他们估计就能脱险,只是局势不容乐观,多艘潜艇发来的电报都证实日军已调集诸多军舰对这片海域进行围堵。”吴振南中校小心说道,海图都印在他心里。他说罢之后又道,“就是我们的位置太过靠前。要是日舰扩大搜索范围,那很有可能存在危险。” 航母虽然看不到巡洋舰队,但它就在其东南侧一百五十公里的海域,这实在是太近了,或者说,这里已经处于日第二舰队的封锁范围之内了。虽然有三架侦察机升空侦察以作避归,但万一遇上日舰只能是用速度逃跑了。 “不必!”舰长朱天森否决,“能够威胁我们的,也就只有航速最快的金刚号战列舰了吧,当然。要是日本潜艇能出洋的话,那也是这一种威胁,但这个没可能。英国的潜艇也是一大威胁,可是现在德国将他们弄的焦头烂额。远东是不可能来的。”说到此,他再想到航速只有十四节的海琛号,道:“如果附近没有日舰,一会我们就和他们汇合吧。” 朱天森上校的话出人意料,不过航空官姚锡九却是赞同的,他看着其他人想反对。抢先说道:“一百五十公里的距离并不能保证我们太多的安全,但如果要离的远一些,那舰载机的作战时间会变的极短,鱼雷机如何要飞一整天,人受得了,发动机也受不了,汇合能解决这个问提,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发挥舰载机的作用。” “我同意这个办法。”轮机官方佑生中校说道,“如果有时间,海琛号的锅炉要是没有结构性的损坏的话,维修部也许还能修一修,只要巡洋舰队航速达到十八节,那大多数日舰都追不上,这才是脱困的关键。” 一个是舰载机最大两百五十公里的作战航程,再是航母上的维修部估计能提高拖后腿的海琛号的航速,两个原因下,反对的人也都沉默了。于是,四十分钟之后,刘冠雄少将收到了邓子龙号汇合的电报。 “终于是来了。”刘冠雄少将笑意浓浓,对于这艘有如此巨大威力的战舰,他还是很好奇的。而且一旦汇合,不管该舰的指挥权在不在他,他这个司令官也能搬到那万吨大舰上去,这一辈子可是没有过的事情。 “子英,这飞机母舰到底归谁指挥呢?”看过电报的郑祖彝问道,电报上只说汇合,根本就没说指挥问题。“这朱天森好像是以前江南水师学堂派往英国留学的学生,江苏人……” “是啊!江苏人。”刘冠雄对越来越多的非闵系军官得势已经习惯了,他只是这一代才起来的,根本不像其他一些人,全家老少上下都吃海军饭。“你管他那里人,现在是人家救咱们,哪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刘冠雄教训完就命令海筹号转向目标海域。一百五十公里的距离并不长,两次折返之后,盘旋在舰队头顶的飞机就往前飞去了,半个小时后,瞭望手报告一艘大舰正迎面驶来,水手惊异中,刘冠雄赶忙在对着传声筒喊话,紧接着又让信号官升信号旗以告诉后面诸舰来船是友军。 桅盘上能看到东西,司令塔要几分钟之后才能,在诸人的望远镜中,一艘巨大的战舰劈波斩浪、高速驶来。刘冠雄正吃惊这船怕不少于两万吨时[注:查阅当时美动力系统技术水平后,航母尺寸有少量变化。],司令塔内一个参谋吃惊道:“炮在哪里,怎么看不见炮?” “炮?”刘冠雄也找了起来,可却依旧没有发现,女内,不会是条商船吧。 双方二十公里的距离对于邓子龙号这种高速船根本就是十几分钟的事情,在距离巡洋舰队十公里的时候。为了和舰队编组航行,航母也一个左满舵,开始转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弯。邓子龙号正面看也就是和一般战列舰的宽度无异,但当它横转过来。其两百三十多米长的舰体顿时将诸人吓了一跳,而当大家倒抽一口凉气时,邓子龙号已经完成了满舵转弯。司令塔沉默里,郑祖彝咳嗽一下之后轻轻的道:“应该没有两千码。” “嗯。”刘冠雄应道,“满舵回旋不会超过一千六百码。如此灵活,真是条好船!” 朱天森或许能想到巡洋舰见到邓子龙号的惊叹,但现在可是在战场上,他其实没多想,只是命令道:“请刘将军登舰吧。” 刘冠雄在将事务移交属下之后,才带着几个参谋坐着邓子龙号放下的小艇的上航母,在被绞盘拉上飞行甲板时,看着被漆成灰白色的舰体,和刘冠雄一样,其余登舰的诸人也都开始整理军容。这船。要是自己能当上管带那这辈子就值了。 甲午时最大的舰也就是七千多吨的定镇,甲午后最大的就是海天海圻,但即便是定镇和眼下这艘船比起来也差太多,大概只有日本人新造的金刚号有这么大吧。不过金刚号是战列舰,比眼下这艘飞机母舰要显得肥大。 在刘冠雄等人未上到甲板时,舰长朱天森、副舰长奚定谟、政委黄金豪已经在甲板上等着了,见刘冠雄几人从舷外露头,一边的信号兵就开始吹欢迎号,一身雪白军装的朱天森三人上前敬礼道:“邓子龙号实验航母舰长朱天森见过长官。” 朱天森敬礼,奚定谟黄金豪也上前敬礼。刘冠雄几人对他们也一一回礼。简短的会面后,朱天森带着刘冠雄等前往舰桥。宽阔的柚木飞行甲板上,舰尾正有一架侦察机在降落,而在舰桥前往。则有十数架飞机排列着,看样子等待起飞,到此时,刘冠雄等人才明白这船为什么要造成屋顶的模样了,这根本就是把船顶当跑道用啊。 “这个……”刘冠雄本想问这船到底有多少吨位,但这时甲板前放正一架飞机起飞。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他倒是看得愣住了。好一会才讪笑道:“这船多少吨位啊?” 朱天森等了半天没想他问的是这个问题,也是笑道:“真要是满载,排水将超过两万一千吨。刘将军,若是想看看,此战过后天森带您到各处走走。” “好!好!”刘冠雄闻言笑道,都是管带,这条大舰居然是年轻人管着,他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朝廷是要建大海军、是要在打压闵系的前提下建大海军。作为他来说,闵系如何与他无关,但他儿子兄弟可也在海军当中的,朱天森居然会成为管带,那不是京里有关系,就是他被大人们看重,能结交最好不过。 就在刘冠雄和朱天森谈笑风生时,总参刚收到了航母和巡洋舰队汇合的电报。徐敬熙想将其汇报给杨锐,他却在接见英国代理公使麻穆勒,只有一边等待。 英国这一次完全是应日本相邀调停中日战事的,虽然之前朱尔典就建议日本停战媾和,但那时日本政府没答应。听闻英国人嘴里吐出‘停战’‘和平’这个词,杨锐不由用笑声打断了麻穆勒的发言,英国人傻了好一会儿,才尴尬的说完。 即便是一个久经训练的外交官,在此时——在中国人封锁渤海、占领安东,围困住日本陆军绝大部分部队的时候提出和谈,也让他感到羞愧。当他躬身想退下是,杨锐却说话了,“那请问日本准备拿什么来谈?台湾?朝鲜?赔款?道歉?” “总理阁下,我并不知道日本的条件是什么,但是我想贵国真的同意停战,就应该全线停战。”麻穆勒也知道日本人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谈,但杨锐话语里‘朝鲜’二字,让他很是警觉。 “请阁下转告日本,如果要谈判,那请尽早。复兴军的战争机器既然开启,就不会为几句话而停顿。”杨锐明白他也就是个通气的,奉告一句就端茶送客了。 麻穆勒一走,徐敬熙就进来了。他笑道:“先生,海军汇合了。他们还击沉了日本海军的利根号,我军无一伤亡。” “能躲得开日本舰队吗?”杨锐闻言脸色也是一暖,海军是复兴华夏的支柱之一。稚鹰一般的,它终于开始学飞了。 昨天常委会开会之后他一夜未睡,想的都是以后国家的战略布局,上午的时候美国公使芮恩施来过了,和他同来的还有曾经在美国见过的李承晚。杨锐从来就没有收到过李承晚来华的报告。但他却忽然置身于北京,那就只能一个解释:他是从外交通道进来的,并且还化了妆,这才使得情报局和安全局都没有他的信息。美国人居然把李承晚藏在驻华公使馆,完全是想一旦复兴军攻入朝鲜,就要让李承晚随王师入朝。 杨锐对美国人的心思并没点破,对于芮恩施的的建议也没有否决,只是稍微劝解说:因为中日军队在辽东一带展开大规模的狙击战,所以真要从陆路入朝是极为危险的,任何人一不留神都会被日军狙击手击毙。这还是士兵,真要是大张旗鼓的入朝,在山区树林里随便埋伏几个狙击手,那事情就危险了。 中华时报上面专门有一个狙击手栏目以介绍复兴军的英雄,战绩、牺牲,除了不能泄密的那些内容,其他都会详细记录在上面,但即便是这样,学生们也看的如痴如醉。李承晚似乎没有看过中华时报,但芮恩施去却是知道的。闻言后这个打算只能作罢。 中日战争,美国虽然支持中国,但是他支持的很有限,最多只是外交支持和确保贸易通道罢了。前者美国公使拗不过英法。后者洋行买办们只认钱,要什么都能给你弄来,是以芮恩施不能像债主讨债一般要求中国做什么,可即便是这样,杨锐也很是不舒服。 “竟成,英国人来过了?”下午的时候。接着信儿的谢缵泰来了,他本想早来,但杨锐说不急,他就下午再来了。 “都在忙些什么?”杨锐看着行色匆匆的,有些奇怪。 “还能忙什么?”谢缵泰笑道:“秘鲁、墨西哥几个小国想着公使升大使啊。他们还希望能派军事代表团来我国参观。” “墨西哥碰不得。”杨锐说道。南美的智利是亲英的,是以南美三强并不完全受美国掌控,但墨西哥可就在美国眼皮子底下,惹墨西哥是自找麻烦。 “我明白,我明白。但他们要派人来,我们总是要招呼是不是。”谢缵泰笑着,并不想多说这事情,于是返回了话题,“英国人来,是不是日本人想要和谈了?” “是这样的。”杨锐点头,而后把杯子里的浓茶喝了一大口。 “那有没有谈到日本想怎么谈?”谢缵泰道。 “没有,他只是透露了一个意思,我呢,只是让他转告日本人,要谈那就赶快。”杨锐放下茶杯,脑子里又想起昨天晚上的常委会来了。 蔡元培、杜亚泉、秋瑾、徐华封四人,开始都认为对日应该以和为贵,此战之后,收复失地、废除条约即刻,不必太过交恶日本,毕竟是就是家门口的邻居,多个朋友少个敌人总是好的;而之所以几个人会如此认为,蔡元培是天性使然,杜亚泉和徐华封是文化使然,秋瑾,庚子的时候她在北京看见的都是洋人杀国人,而日本人救国人,加上留学的经历,也是认为应该对日和解;而虞辉祖只看军费和赔款,这毕竟是职责所在,战争打起来才知道比预想的花钱的多,好在战争计划做了两年,打却只打了一年,算是省了不少钱。 就国与国之间而言,并不是文化、道德、人种决定双方关系,而是地理位置、经济关系、内外政治格局决定着外交政策。日本就呆在那个位置上,并且吞并了琉球,这个位置对中国而言是致命的,在中国还不是世界霸主之前,他永远会是敌人而不是盟友。 这是杨锐的思维逻辑,虽然他很想中日友好,而后一起去解放整个亚洲殖民地,但这个在他看来不可能。因为有美国在,中日不会成功,不管解放了多少,亚洲格局最终会被美国打回原形。二战罗斯福是先欧后亚,可那是钢铁石油大部分依赖进口的日本太过虚弱,真要是中日联合,美国的政策将会是先亚后欧;至于很多人说的原子弹能定乾坤,可苏联那么多原子弹,为何最后还是倒了? 大国之间的对弈,在于双方能调动的资源数量和技术积累,而更多的资源和更高的技术,只能来源于有更大市场、更多优质人口的一方,这些都不是中国有的,也不是中日联盟能有的,所以中日无法单独守住亚洲,一旦守不住,日本就会瞬间变成美国限制中国的桥头堡。这是由其地理位置、利益、世界政治格局决定的。因此,此一战必须打到朝鲜釜山,同时朝鲜和台湾必须受中国控制。 杨锐的逻辑谢缵泰是完全赞同的,对日此战从长远来看,不是什么反侵略之战争,而是获得战略纵深之战,此战过后,要想再往东打怕是不可能了,一战后英法必定干涉中日战争,那时的战争将不是陆军之战,而是海军之战了。也因为此,他提议在可行的情况下,接受美国人的计划,占领琉球诸岛,不行就在在和谈的时候要求琉球独立。 谢缵泰同意,虞辉祖无所适从、徐华封闭目沉思、杜亚泉沉默不语、蔡元培犹自强辩,好在秋瑾深恐中华再陷亡国灭种边缘,局势算是回来一些,最后杨锐又阐述他一直所思考的世界产业经济分工理论,指出如果中国不想以后‘八亿件衬衫换一架飞机’,靠劳工血汗富国的话,那势必会走上和美国对抗的道路。不过这条路虽然艰难,但最少能占领世界产业经济的某些顶端,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强国。 杨锐一句‘八亿件衬衫换一架飞机’,立即让沉思的徐华封、不语的杜亚泉惊醒,而虞辉祖毕竟是卖过味精,知道科技的力量,是以表决的结果是:陆军一直平推到朝鲜釜山,将日本彻底驱出东亚大陆;而海上,琉球诸岛能占就占,但台湾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为了使日本多些钱造舰,战败赔款不需要,日本只要将甲午清政府赔出的两亿三千万,以及二十年来的一亿两利息,总额三亿三千万两归还中国便可;最后次要的是不平等条约废除、东北南满的铁路收回、旅顺港、关东州的收回。 条件是苛刻的,以谢缵泰的判断,日本真要接受这些条件,那国家很有可能会陷入奔溃,不过,这些条件当中就只有偿还甲午赔款那条是要日本答应,其他东西都已经掌握在、或马上就要掌握在中国手里。会议的最后在他的建议下,本着实际出发,三亿三千万的偿还款可用南满铁路、安奉铁路、以及其他日本在东北产业抵付,剩余部分才要日本偿还,这其实是卖了日本当年日俄战争一个人情,客观上来说,日本对俄开战时为了自己,但中国也因之收益。 谢缵泰如此建议,有日本会不会赔钱的考虑,有大义上的考虑,有多给日本省些钱、多造军舰的考虑,但这些杨锐都不想管了,他只考虑用钱搞不定的那些问题。 昨天晚上,常委会不但给中日战争定下了最终策略,也定下了以后数十年的对日外交政策。如此的日本虽然削弱,但如果他一战时能跟着中国赚钱的话,其战后又要为抵御近强敌而大肆造舰了;如果中国战后取消不平等条约时再得罪英法,那在苏联介入远东之前,中美两国将对阵英法日三国,东亚的格局算是定下了调子。 庚卷第八章光复 谢缵泰听闻杨锐说英国代理公使此来只是来通个气,倒是思考起来。渤海被封、安东被占、台湾被夺,这日本人除了还有一支大海军外,可打的牌越来越少;而海军也不见得能在近岸捞到什么好处,实在不行,那潜艇封锁日本沿海之策说不定真的要上演。 “那复兴军怎么时候推进到朝鲜?”谢缵泰想了一圈之后问道。“京畿这边的日军怎么办?” “拂晓开始血战,中午第7军刚刚占领安东,鸭绿江桥虽然被撤退的日本人炸了,但是没炸彻底,少数部队渡河追击还是能行的。现在东北战区的主要任务是要把大孤山、凤凰、摩天岭一线的剩余日军围歼,这些几个师团的日军吃掉之后,那就可以稳步东进了。我倒要看看,日本还能拿出多少兵力来守朝鲜。”杨锐笑道。“京畿这边的鬼子聪明,知道后撤以固守待援、不随意浪费弹药,那就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就是。” 京城保卫战又没戏了,真是让杨锐大失所望,总参制定的计划里有一种情况就是京畿日军全面进攻,而后被守军的迫击炮、机关枪疯狂屠杀,等到他们进攻无力、东北援军回调时,那雷以镇就可以一古脑的把他们赶下海了。 谢缵泰看得出的杨锐的意气风发,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满脸自信、挥斥方遒、目光中所蕴含的能量能击倒一切凶恶敌人。想到八年前在沪上的那次相会,再想到今日之中华,猛然间忽然他心潮翻涌、不能自己,他不自持的站起身来,对着杨锐就是深深一揖,而后道:“竟成兄,有你在真是国家民族之福!” 谢缵泰如此直白的马屁把杨锐拍的心花怒放,但他素来不喜欢下面的人拍马屁的,对此只能强忍,是以他脸上一半是笑意、一半装严肃。扭曲的厉害,一会待心情平复,他才回施一礼,很违和的道:“那是皇上英明神武。我们这些人只是托陛下隆恩罢了。” 杨锐如此说,谢缵泰顿时大笑。现在礼部对基层的宣传口径可不是什么民族大义、爱国道理,完全是老一套的忠君报国,这套东西传承了几千年、渲染了几千年,号召力不是一般的强。也正因此此。总理府也不是出现‘皇上、陛下’之类的词语,根本就是为了应景。 “哈哈!是。是。这战能胜,完全是皇上英明神武之故,我们这些小官都是托陛下隆恩。”谢缵泰笑毕也这么道,记得他当时还是反对弄出一个岷王来的,但现在看到复兴军的士兵、特别是新兵一入内城很多都到大明门前叩头,而后义无反顾的走上战场,与敌俱尽,他才明白对于这个古老的民族而言,心中必定是要有一个效忠对象才是完整的。缺少这个对象,那么他们将麻木不仁、无所适从,而有了这个效忠对象,那则是铮铮铁骨、愈战愈勇。 “竟成,那儒家怎么办?”儒家在复兴会内部完全是排斥的,可现在礼部的做法却似乎是在提倡儒家那套忠义之说,所以谢缵泰有次一问。 “只能是从教育入手了。”对此杨锐也很苦恼,可为了胜利,这一切都顾不上了。“有很多事情我们想做,而且也很正确。但中国自给自足的农村经济面貌不改变的话,思想上的任何冒进都会带来国家不稳定。我想等两三代人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两三代人?”居然是那么遥远的事情,谢缵泰想到那时自己这些人估计都已经入土了。素来乐观的他不想去想身后的事情。当下道:“不说这个。好久没聚了,要不这个月末到你府上喝几杯。” 谢缵泰一说,杨锐面色就一黑,道:“你去找枚叔吧。我这边宋教仁来了,很忙。”说罢就拂袖去了侧厅,弄得谢缵泰很是莫名。 以事实而论。宋教仁是国会里唯一的反对党魁首,对日战争开始前他是不赞同的,但真的开战他也没有拖后腿,只是早前英国人提议和谈他是支持的,但杨锐反对。现在复兴军大局已定,他是来劝杨锐刀下留人的。 “竟成兄,私下说,对日本一战要怎么才结束?真要是占朝鲜啊?”宋教仁很是和蔼的私聊,但他的话题不出杨锐意外。 “是有这个计划,日本二十年前说为了朝鲜独立,十年前说驱逐白种人,四年前可就把朝鲜给吞并了。真要复兴军入朝,那百姓可就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杨锐道。他笑着看着宋教仁,想知道他屁股在哪边。 “真要是这么,那中日之仇,可就难以化解了。”宋教仁忧心道。 “朝鲜当时被日本占了,甲午还差点吞了辽东,后来中日之间也是很友好啊。你们那时候不都是全去日本留学的吗。”杨锐看着宋教仁深思的表情,有些猜不透。 “朝鲜对我国而言虽是臂膀之藩,可对日本而言可是心腹之患啊。现在日俄两国我们都开战了,这总是要有一个主次吧。要么连日抗俄,要么联俄抗日,现在军队北上哈尔滨,又同时入朝,这可是要把日俄两国都得罪死啊。”战局虽然诡异般转折,但东北亚中日俄三国的战略格局却没有改变,宋教仁就是担心在东北连树两个强敌。“既然入朝,其实也可到平壤即止,这样也算给日本留了些余地,中日两国一起拒俄,岂不美哉?” “哈哈。遁初,你这议会迷怎么改当起纵横家来了?”杨锐被他最后一句逗笑了,“朝鲜如果按照你这般解决,那台湾怎么办?” “台湾?台湾那就只能拿回了。”宋教仁口气一挫,朝鲜是别人家的地,也许分治可行,但台湾却是自己的地,分治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结果就能中日友好?”杨锐笑道,“怕是欧战一战完,日本就期望着英国法国俄国三国还台吧。遁初,你只想着中日友好,日本人对我开战的时候,可是全民欢腾啊。听说小学生连早餐费都捐了,友好不过是你单反面一厢情愿罢了。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说我中华应该得饶人处且饶人,台湾拿回就行了。朝鲜要是也占了,那就把日本得罪死了,中日两国应该互相友好,互相亲善。其实这话应该对自甲午以来那些死去的军人去说,看看他们信不信中日亲善。” 宋教仁前来就能猜到杨锐是不会停战议和的。但中日关系却关系到这个国家的未来,是以他还是来了,现在听到杨锐如此回绝,他也没有丧气,只坚持道:“可那些死去的军人也不想中日两国征战不休啊。” “遁初,你相信吗,哪怕朝鲜一寸地不占,只要失了台湾,日本还是还会无休无止敌对我中华的。这几天游说各部官员,大嚷着中日亲善的人不少。但敢对我说这个话只有遁初你一个。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不要忘记了,既然甲午的时候我们被打败要割地赔款,那这次他们败了也应该照此办理。难道我中华就要比日本贱一等,打了胜仗也捞不到好处?”杨锐气愤的站起身,刚才谢缵泰说要到他府上喝两杯,他心情顿时不好了,现在见宋教仁一心坚持所谓的中日友好,心中有气。 宋教仁倒不知道杨锐的为何气愤,本想再坚持。见杨锐一心要复兴军入朝,当只有苦口婆心的奉劝日俄两国不能都得罪,之后就告辞了。 宋教仁走后,杨锐在偏花厅里越来越烦闷。不一会便大叫道:“李子龙!” “总理,我在。”李子龙其实就在外间,听闻立刻进来了。 “沈阳那边怎么了?有消息了没?”杨锐低声问道,这是家事,他不想太过张扬。 “无名公子在王爷府上,夫人……夫人前几日去了岫岩。现在应该在安东。”李子龙也是轻声说道,这是总理家事,他也不好声张。 “上次是说她不肯回来?”杨锐对于程莐的消息素来不直接询问,而是希望侧面的不被人发现的打听,也正因为此,他知道的还没有李子龙多。 “是。上次去接的人说夫人说战事不休,她就要随军前行。”李子龙道。俄军南侵,总理为了安定辽东民心,王爷请去了一个,夫人孩子也送到沈阳去了,此举让那些想着离城入乡的沈阳百姓振奋了士气,但麻烦也来了,夫人作为击毙慈禧的女英雄,她在沈阳跟本闲不住,拿着把狙击枪就上战场了,另外还拐带了吏部陈广寿的夫人白茹。 “哎,她不是生气了不想回来了吧。”杨锐低低叹了一句,来到这个世界有女人是要他命的,有女人是救他命的,但惟有这个女人是杀他心的,可正是这个杀他心的女人,很多时候却不站在他这边支持他,反而一而再的背叛他。当时这个女人他只想永远不见最好,就当做从来未曾认识过,可最终她却没走。现在她是被自己安排出去的,去接回来却不说想回北京,这又让他患得患失了。 安东城内一片瓦砾,整个城墙沟壑都在150mm重炮轰击下磨化为齑粉,残砖断墙间,即便清理了一回,也只是把己方士兵的尸体抬走,可日军尸体还是小山般凌乱的堆积着,青黑的砖、惨白的尸、残红的血,这些颜色交错着,烈日下只召来了一堆堆的苍蝇。 明知派出援兵救援近卫师团是死,可寺内正毅不得不派,因为不派他就是死,参谋们、高级军官们,回去也讨不到好,所以忍痛之下寺内还是派出后备第1师团,并叮嘱师团长要小心前进,以防支那军的伏击。这边派出援军,这边就下令摩天岭一线日军后撤,以收缩防线,万一事情不济全军可就退入朝鲜,不想复兴军目标不是近卫师团,也不是派去的第1师团,真正的目标根本就是安东,占领安东,那就切断了整个第1、第3军的退路,并且还打开了直入朝鲜的门户。 后备第1师团出安东的当天晚上,复兴军第7军一部就潜行至安东,拂晓开始发动攻势,此时寺内正毅才感觉到支那军是想占领安东以关闭边境大门,这他之前虽有预料,但时间上却不对,他认为要歼灭近卫师团和后备第1师团后,支那军才会抢占安东,到那时北线的三个师团都已经回撤了。可现在支那军不顾身后还有两个师团的日军,一心只想占领安东。真是打中了他的软肋。 安东一线日军被抽调入关后,只剩六个师团。这六个师团,有四个是在前线顶着支那军的,预备队只有第11和后备第1师团。后备第1师团出安东援助近卫师团,安东就只剩下第11师团,顶在北面的第1、第3、第2三个师团虽然下达了撤退命令,但为了不惊动支那军,他们都是夜间分批次撤退的。这些师团前锋还没撤到凤凰附近,安东城外支那军的大炮就打了过来。这时寺内正毅又面临一个选择题,是命令第11师团死守,还是边打边退。边打边退那其他五个师团可真要被支那军给包圆了,虽有一条生路,但背负骂名;而就地死守,一定是守不住的。 和之前总参预料的一样,进攻安东将是一场血战,为了增强火力,不光是加强了第7军好几个炮团。东北战区能抽调的自走火炮都调来了。这几百门火炮拂晓就开始轰击,冲锋被打退又再次轰击,如此一连五次,才将整个安东的城防体系粉碎,待第六次攻入城内时,复兴军所受的抵抗寥寥,日军都被火炮消灭了。 “息霜,叶壮士来了。”军参谋长曹祖德不顾正在忙着的李叔同,一把将他扯了过来。 “啊,叶…”李叔同正想问是谁。但看到一袭劲装,对着自己抱拳施礼的叶云彪立马就冲上去,搂着他大声道,“叶兄弟。你……你怎么来了?!” 叶云彪是杨锐革命时的贴身护卫,是戚少保刺刀术发明人李存毅的徒弟,当年杨锐在沪上被暗杀,他以调虎离山之计引开巡捕,而后被捕入狱。当时他是被判十年监禁的,却因杨锐承诺不加入同盟国、中英关系缓和而提前释放。八年的牢狱生活让一个少年变成了青年。但叶云彪眼中的锐气依旧不失,只是波光很多时候比以往更柔和了些。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本以为还有两年。”叶云彪看着李叔同肩膀上的将星,有些羡慕,记得当初他还是只是个团长吧。 “哎,八年了。”李叔同回想着先生遇刺失踪那段时间诸多同学都很焦急,有一些人都准备抄家伙南下去了,但被参谋长老雷和当时通化城的总负责人杜亚泉一起拦住了,幸好后面传来了先生获救的好消息。李叔同回忆往事只是一刹那,等回过神来便拍着叶云彪的胳膊说道,“叶兄弟,你怎么不在京城……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李叔同抓着头,终于终于知道叶云彪是先生派来接师母的——程莐要上战场,齐清源拦不住塞给了他,唯有他这边是面对日军一个师团的,其他地方的狙击战激烈无比。 “息霜兄,现在还在大战,你就告诉我个地方吧,我自己找去就行。”叶云彪在京城杨锐那里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但来东北之后慢慢明白了司令和夫人的隔阂,他对夫人是愧疚的,若不是他保护不周,那先生也不会娶了二房。 “其实我也不知道师母现在在哪。”李叔同苦恼道,为了抢占安东,部队的编制都乱了,那支部队在前头就那支部队送上前线,现在凤凰那边的日军还在反攻,妄想打开一条东归的通道;而大孤山的两个师团虽被己军包围,但也有往北打到安东的意思。“狙击手部队素来书我行我素的……副官!副官!” 李叔同大声叫喊道,随着他的声音,一个年轻军官跑了过来,他当即问道:“周快腿能不能找到人?他那帮狙击手呢?” “报告长官,周团长带着人好像去了朝鲜,说是要把日本大将给绑回来。”周快腿帽儿山胡子出身,入伍后战术、战略教不会,最终只好让他发挥胡子本性,打游动狙击去了。多年下来,凭战功、凭资历也做到了团长。李叔同为保险起见,将程莐和白茹都划归到了他的部队,并要求严密保护,不想却出了篓子。 “息霜兄,给我套衣服再给杆枪,我自己入朝去找人。”叶云彪说道。 看着叶云彪是说真的,李叔同当下不说二话,让副官领着他去了。 叶云彪现实换了套衣服,十年前他是穿过军装的,先是棉布乱染的迷彩服,而后是俄军的军服,但是现在这所谓的单兵装备他却有很多不明白的,幸好李叔同的副官将那些东西功能解说了一遍。 “这是钢盔,防弹是防不了,但是能防炮弹的破片,日本人最喜欢用榴霰弹了,这东西半空中一炸,数不清的破片往下散,有钢盔就能护着头……这是白朗林曲尺手枪,可连击七发,而后换弹夹便成……这是防毒面具,日本人打不赢就放毒气,有这个就不怕了,”李叔同副官不少,眼下这个就是刚才军校出来的新兵蛋子,之前一直在司令部憋着,现在居然能陪着人去朝鲜,心里真是笑开了花。介绍完这几个大件,小副官又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玩意显耀道,“这个是一般人都没见过的,这是……” 叶云彪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当年,他抢过那个东西‘叮’的一声翻开盖子,拨动转轮将火打了出来,把嘴上的烟点着后,他看着眼前的副官道:“打火机,我知道。”而后又把烟递过去一根:“来一根么?你叫啥,哪人啊?” “报告长官,下官傅作义,山西荣河人。”此时的傅作义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军校实习生,看着叶云彪的来头知道他是个大官,不敢接烟,神态也拘谨的很。 “山西,山西不是在大搞建设吗?家里舍得你出来当兵?”叶云彪把腰间的皮带拴好,把白朗林曲尺手枪在手上转了几圈也插到黄牛皮枪套里。 “报告长官,我自小就想着从军,再说国家羸弱,军人自当奋起杀敌!”傅作义大声道。他其实也算是根红苗正了,举义前在太原陆军小学时就入了复兴会青年团,而后入保定军校,现在是毕业前分配到军中实习。 “有志气!”叶云彪笑着道,自出狱以来,他就感觉这国家、这百姓和以前是不同了,大家伙都好像精神了许多,走路都快了几分,似乎、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有奔头;而对于朝廷,大家伙也满怀希望,并相信这次一定能抵御外辱、保国保种。 “这一次去朝鲜不是打仗的,而是招找人的,且找的人很重要。”叶云彪抽了几口就把烟掐灭了,他想快一些出门。 “我知道。司令部的警卫连会跟着我们去。”傅作义虽然不知道这次要找谁,但他能感觉眼前的这人来头挺大,要找的那人那来头将会更大。 “嗯。”叶云彪无意的嗯了一声,他本来对李叔同照顾夫人不周有些不舒服,现在听闻警卫连也跟着去,也就释然了,毕竟战事紧张,为将者只想着战局,不可能只盯着一个人。 太阳稍微偏西的时候,叶云彪就同着警卫连出发了,走过已变成瓦砾状的安东城垣,一行人往安东火车旁边的渡口行去。安东城被炮火轰成了齑粉,但火车站却被故意避开了,占领安东之后李叔同可没管城内如何,只问鸭绿江桥和火车站。 死守安东的第11师团在复兴军优势火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血战而亡,最后只有一小股部队裹挟着司令部诸人弃城而逃,因为走的匆忙,鸭绿江桥虽然炸了,但没有炸彻底,只是几截强梁炸断落在江心中,墙墩却是还在的。 坐在过江的渡船上,看着江桥上那密密麻麻的修桥工人,叶云彪问道,“这是要光复朝鲜了么?” “当然,还要光复日本,只要是我中华以前的蕃属,都要一个接一个的光复!”马上就要跨过鸭绿江国界,傅作义居然有些手舞足蹈,但接着的下来事情可就糗了,船工为避开江中的日军尸体将船猛一转向,没站稳的他‘哎呦’就掉进了江里。 庚卷第九章特权 自从前日总理府召开新闻发布会以来,一连串大胜的消息从总理府传出,举国上下先是不信,而后都处于狂喜状态,沪上、宁波、南京、九江、广州、汉口、沈阳等通商口岸,市民自发组织大规模庆祝胜利游行;而地处内陆的州府县城,百官士民则齐聚皇殿朝祝, 北京是首都所在,赎买满人居所之后,内外城百姓不少是辽东、严州、沂州烈士移民,是以庆祝最为热闹,鞭炮在头一天就卖光,而后京中的戏班子全被包下彻夜唱戏,各胡同居委会庆祝之余,更不忘凑钱买猪宰羊送往前线劳军。不过,庆祝刚没两天,一切都被礼部一则通告给搅黄了。 上午去到总理府向中国人传达日本希望和谈的消息后,英国代理公使麻穆勒回东交民巷的路上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好像之前无比喧闹的北京在今天忽然安静了下来,棋盘街上除了威严的禁卫军外,那些行人大热天居然都身着盛装,他看着那些走在路上却不断擦汗的中国人,好奇道:“中国人疯了吗,他们为什么要穿冬天的衣服?” “阁下,情况不是那么的好。”秘书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他很无能为力的道,“我听来的消息是说中国的岷王殿下要在今天下午接见朝鲜使臣。” “哦,上帝!”麻穆勒惊的嘴都合不拢,中国围歼日本军队后进入朝鲜是意料中的事情,但不想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这么快接见朝鲜使臣应该是为了入朝作战有一个正当的名义。 “我们应该回去总理府吗,阁下?”秘书关切的问,按照以往,不列颠公使一定是要制止这种破坏远东平衡的行为,更不说朝鲜是不列颠盟友日本的国土。 “不。我们回不去了。”麻穆勒很是无奈的道。欧洲战事正酣,不列颠既然参战那就不能再顾及远东。和其他人不同,他并不认为欧洲的战争会很快结束,同时欧战战争只会让欧洲各国极度衰弱,也就是说。战后的协约国并无干涉远东的能力,特别是中国军队在三天之内就围歼了俄国西伯利亚军团,这简直是震惊世界,没有人知道中国人是怎么做的。 也正因为此。英法对中国倒向同盟国越发忌讳,真要是把中国逼入了同盟国阵营,那不光是俄属远东、法属安南、英属缅甸都在中国军队的威胁之内,如果再考虑到中国部署在西藏的那个旅,印度也是极为危险的。欧洲诸国可以强大。但欧洲不能统一;亚洲中国可以统一,但不能强大,这是不列颠的外交准则,可现在亚洲这边不列颠已经顾不上了。 朝鲜特使李相卨一身官袍,刚刚下了飞艇,其实他早就到了中国,只是为了使外人相信光复朝鲜不是事先计划好的,他在南京待了许久,直到昨天天才从南京上飞艇秘密北上。赴京的路上,他即是兴奋又是担忧。兴奋是多年复国之梦,今日终于成真,想到此他就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而担忧则是担忧朝鲜国内的高宗陛下,海牙密使事件之后,在伊藤博文的逼迫下他被迫退位,由儿子李坧即位。高宗虽然退位,但之前和复兴会接洽之事却完全是在他的全力支持下完成的,所以现在复兴会不认纯宗、只认高宗。可一旦自己进京请兵入朝之事被日本人得知,高宗还能保周全吗? 李相卨就是这么一路兴奋又一路担心赶赴京城的。在城郊南苑下了飞艇后,迎接他的是礼部尚书章太炎。 “藩臣李相卨拜见尚书大人。”李相卨初来咋到,不太明白当今中华接见外国使臣的礼仪。 “李大人不必自称藩臣,我中华视朝鲜为兄弟之邦。所以没有藩臣之说。”章太炎一身官袍很是得体,胡子修剪的也很整齐,话语平淡,但神情却是倨傲的。 “请尚书大人明示,我小邦当用何种礼仪觐见天朝岷王殿下?”李相卨局促不安把头低的更下。朝鲜之前信日本、后来信俄国、再后来信美国,这些人说的一个比一个好听。但到关键时候一个比一个更不可靠,今日中华复兴军大胜俄国、日本,之前的约定会怎么变他心里没底,现在觐见的礼仪居然变了,他就更是忐忑了。 看见高丽棒子很是恭顺,章太炎终于满意笑道,“以友邦特使身份觐见即可。李大人,请兵复国的文书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请兵复国的文书其实在帮着朱宽肅做龙袍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直到今天才终于用上。激动李相卨说罢就把手掏向怀里,不过却被章太炎拦住了。 “李大人,不必忙活了,现在就请请入宫面圣吧。”章太炎道。 “啊!”李相卨大惊,他忙道:“小使还未练习觐见礼仪,也未沐浴更衣,如此觐见……” 李相卨一说到觐见礼仪章太炎就大怒,为了迎接朝鲜特使入京之事,不说委员会,就是礼部都吵了好几次,很多人考虑到我中华大国风范,要求觐见必须按照前明规制来办,但有些人则认为居然理藩院都没了,现在又都是平等之国,当按平等兄弟之邦来办。吵来吵去最后是杨锐定了政策,朝贡那一套在意不再形,就算是给了朝鲜平等之邦的名义,他真能和中华平等么? 总理拍板,礼部实行,但章太炎还是觉得很受打击,他之前冥思苦想的觐见礼仪全都泡汤了。现在李相卨说到他的痛处,他当然很是不悦,当下拉长脸道:“全线军情如火,还讲什么觐见礼仪啊?复兴军今日就会追击日寇入朝,甚至这时已经入朝了,再等三日,怕平壤汉城都要光复,到时候请兵复国的文书还有意义么?” 李相卨不知道辽东那战局如此,脸上惊喜的忽然掉下泪来,章太炎看他哭哭啼啼的,更是不耐烦,感觉这朝鲜人怎么都是娘们一般,当下让人把李相卨扶入马车,自己也坐了上去。 按照中华外国使臣觐见规制。外臣应从使馆坐皇家马车出发入宫觐见,一路除禁卫军护送外,还要有人敲锣宣示这是哪国使节觐见等待;现在朝鲜在华并无公使馆,加上事情紧急。所以李相卨一下飞艇就被要求立即觐见。 为了制造声势,以防中国临时变卦,李相卨不但带来了丰厚贡礼,新民会不少骨干也都一同来京,不过因飞艇座位有些。只有三十余人入京。这三十多人加上那些不可缺少的贡礼,一共装了八辆马车,再加上前前后后的护卫,一行十二辆马车从南苑直入京城。 外藩来朝,向来都是走永定门瓮城侧门,可现在李相卨看到的却是正门大开,他终于忍不住道:“尚书大人,小邦……,母邦再造之恩……” 章太炎坐在马车上,听着前面士兵鸣锣大喊‘朝廷使臣入京觐见’,再见路上行人、两旁商户都身着盛装出门观看。脸上喜笑颜开,他拉长的脸也才放松下来,万藩来朝虽然遥远,但身边就已经有一藩了。 章太炎只顾自己YY,根本没有听到李相卨再说什么,只等马车进入千步廊的之后,才想起一些事情没有交代,当下叮嘱:“李大人,中朝即为兄弟之邦,那就不要行三叩九拜之礼了。见岷王殿下只要四鞠躬便可。你若有用国语觐见,那就不安排通事了,这样你也好让殿下出兵帮你复国……” “小臣明白,小臣明白。”李相卨一个劲的点头。多年夙愿,今日可是要实现了。可他再见马车直接驶入承天门内,吃惊道:“小臣怎能如此直入大内?” 李相卨因恭顺而多话,却又弄得章太炎脸色发黑。庚子之后,列强强制性的更改了觐见规则,那就是马车可直接驶入紫禁城内之景运门。而后再乘骑轿至乾清宫门外,最后步行入乾清宫觐见。洋人是爽快了,可这景运门都已经是大内内宫了,素来就不是接见外国使臣的地方,中华开国之后,美国最先承认中华,章太炎曾与美国公使交涉,希望其不要乘车而改为坐软轿入内宫,但被美国公使拒绝,于是觐见之礼从此沿袭前清,让他深以为耻。 “这是洋人之祸,不得不如此。”章太炎倒不在乎面子,实话实话。“对洋人既然如此,对友邦也是如此,不然就是轻慢了。” “小臣……小臣……”李相卨想起身谢罪,但在并不宽大的輿车内直不起身。 “从岷王殿下、到总理、至黎民百姓,都希望朝鲜国能自立自强,按照前明算起,这是将我中国第二次援朝驱日了。你们啊,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乱糟糟,谁说的漂亮就信谁,这天下,可都是狼啊。”章太炎对朝鲜复国之事也是了解的,这些复国者也算是竭尽全力一心想复国,奈何里面没有竟成这样的神人,以致故国不复。 “大人教诲,小臣铭记五内。”李相卨再次拜谢,不过此时马车已到景运门外。已知道为何马车能到此的李相卨说什么也不肯上骑轿,非要步行觐见,他如此,他身后有资格跟着觐见的几人也如此,好在从景运门到乾清门只有一百多米,这一行人不乘软轿并无大碍,唯有中途插进来的李承晚对此并不赞同,美国公使芮恩施早就告诉他觐见的一切流程,同时他也深知此次觐见事关朝鲜日后国家尊严,复朝既然是在美国总统威尔逊要求下进行的,那朝鲜就不必要对中国太过谦卑。 身为正使,沉重的一步一步走在前面的李相卨可想不到后面李承晚的心思,他此时身在紫禁城,却以为自己只在梦中,多少年夙夜忧叹,今日终于得尝所望。 “宣朝鲜国特使觐见……;宣朝鲜国特使觐见……;宣朝鲜国特使觐见……”朦朦胧胧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红墙黄瓦、灰地白阶,站在乾清门前毕恭毕敬的李相卨等人闻声顿时身子一震,而后,那声音似乎到了近处,又不好象是在天边,过了不知道多久,只等立在一侧的礼宾官提示道:“李大人,殿下宣大人觐见呢。”李相卨等人才醒悟过啦,颤巍巍的抬步踏上了乾清门正门的白玉阶,往远远那座无比威严的宫殿行去,这。就是天朝! 乾清宫是明清两代帝王的寝宫,康熙之后因为悬挂了块‘正大光明’匾,被康熙命名为正大光明殿,加之清代牌匾之后有一个建储匣。事关帝位继承人,是以世人皆知。新朝开国之后,紫禁城内一切因袭明制,所以那块‘正大光明’匾扔出去烧了,而后重新挂回了‘敬天法祖’的牌匾。以归正溯;乾隆手书的那两幅唧唧歪歪唠唠叨叨的对联也一并去除销毁,章太炎看到洋人使节都不入大明门觐见,便把大明门那副对联挂在了这里: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君!壮志豪情,仅此以表。 朱宽肅此时就坐在敬天法祖牌匾下,等着朝鲜特使觐见。他今日算起来十八岁了,开国以来,接见外国使臣此数不少,但这一次却有些紧张。朝鲜,这可是大明几百年的藩属,且朝鲜将在中华天恩之下复国。再也没有比这更扬国威的事情了。 朱宽肅正盼望间,只听外面礼宾官长长的高呼:“朝鲜国特使李相卨大人觐见大中华国岷王。”而后见身着明朝官袍的几个人无比恭敬的行至正厅,而后按照觐见礼仪开始四鞠躬,朱宽肅也按照礼仪规制起身受礼,待鞠躬罢,李相卨带着哭音说道:“外臣相卨参见中华国大岷王殿下。” 李相卨说的汉语,朱宽肅不经通事便道:“贵使远来平安否,从何处启程啊?” 朱宽肅按照外交礼仪套路,先问来使路途情况、再向来使国之皇帝元首,这是剧本。却不想李相卨全身颤抖,不按照剧本走,闻言一言不发,朱宽肅只好按顺序再道:“贵国大皇帝、皇后均好?” 李相卨站在金碧辉煌的乾清宫本就激动。现在再听闻岷王殿下问候高宗皇帝,他一个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大哭后道:“敝国四年前…为倭寇所吞并,国君被逼退位,又被倭人所禁,生死不明。外臣今奉国君之敕命请大中华岷王殿下念两国三百年藩属之情。发兵朝鲜,光复故国!” 李相卨哭的撕心裂肺,感人至深,在场诸人其实都明了失国之痛,顿时颇为神伤。李相卨哭喊之后,又从怀里拿出那份请兵入朝的国书,激动的打开,而后双手呈上。 以庚子之后的觐见礼仪,中国皇帝必须亲自双手接受外使使节国书,是以朱宽肅见此起身,走出龙位以接国书,他虽然不见他上面说的是什么,但看见那锦缎之上文字暗红,当下明白这是一封血书。 “贵使请起,贵国国君已被我复兴军将士汇合贵国义兵从汉阳王宫救出,数日之后便可抵京。”朱宽肅接过国书,又将李相卨扶起,再告之最新消息宽慰其心。 “啊!”李相卨无比吃惊,他身后诸人也是震惊。高宗因为不与日本合作,深为日本所惧,海牙密使事件后他被迫退位,但仍旧被日人监视,复兴军居然能把高宗救出,这要不是话出自岷王之口,简直没人相信。 “贵使还请放心,事情确实如此。”早就在乾清宫站着的外交尚书谢缵泰在一边说道,“托殿下洪福,我复兴军锐士昨夜已救出贵国皇帝陛下,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 “殿下对敝国之恩德,外臣……”李相卨涕泪满面,说着说着又跪来下去,这一次不单是他跪下,后面几个副使也跟着跪下,弄得朱宽肅又将李相卨扶起一次。 “寡人早知日人吞朝侵华之心,是以去年力主对日一战,今中华开国未久,又力战拒敌,虽胜战不少,但将士殉国者多矣!”朱宽肅说道此是神情哀叹,京畿战场他是去犒劳过的,伤亡数字他也大致知道,虽然他这个王是无权的,但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虑的是一国之民。就此看来,战争虽胜,但忠义热血之士亦逝,真是没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李相卨等人也听出他言语中的哀伤之意,闻言之后头立即低得更下,不敢瞻仰天颜,只能看向那御前金阶,而朱宽肅感伤之后再道:“然日人狼子野心,不奋起而击中,则会使其声势做大,并持船坚炮利为其作恶之理,颠倒黑白、混淆善恶。念明时高宗皇帝有援朝之战,今日寡人亦将命复兴军将士即刻进兵朝鲜,光复箕封。” 乾清宫内,身坐龙椅的朱宽肅声音洪亮,李相卨等听到他最后那句‘进兵朝鲜,光复箕封,心中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叩头以谢皇恩。之后,便是礼部制书,加盖宝契传至总理府了。 一切都是商量好的,只是要走这么个程序,等宫中宦官和稽疑院议长杨度与圣旨一同前往银安殿时,数不清的记者已经在新闻发布会现场等着来,中国击败俄军是大事,光复台湾也是大事,但出兵朝鲜却将深远的改变整个东亚的政治格局。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在回答诸位的问题之前,我有以下消息发布,”吕碧城这一次双颊通红,眼神发亮,不过台词依然如旧:“应朝鲜国大皇帝陛下所邀,我复兴军将于今日即神武三年六月二十正式入朝作战,其目的旨在歼灭驻朝日军,光复朝鲜故国……” 吕碧城说道这里,镁光灯闪烁,在场记者不约而同的抓怕相片,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历史性时刻,这代表着这个古老大国的开始真正觉醒。 “……此次复兴军入朝作战并非像日本昔年所做,明以独立,实则吞并,复兴军此战只为朝鲜之真正独立。另据情报局消息,我复兴军精锐士兵夜袭入汉阳皇宫,已将高宗大皇帝陛下解救出城,预计四日后大皇帝陛下将对我国进行友好访问……” 听闻朝鲜的高宗居然被复兴军精锐士兵从汉城救出,新闻发布厅内猛然是一阵掌声,日本吞朝之事就发生在这十几年,虽然各国记者各有各的立场,但对于弱者的同情、对持强者的愤恨却是人之常情,中国居然把高宗救了出来,理当受到世人赞扬。吕碧城的发言被打断七八次,每一则消息宣布后都掌声不断,这是中国的胜利,是正义者的胜利。不过掌声廉价,混在众人之中谁也不会在意,等她宣布可以提问的时候,记者们却不是那么和蔼可亲了。 “请问吕大人,此次入朝作战只是为了驱逐日军、谋求朝鲜独立,那请问我国军费由谁承担?”这次第一个被点到是民报记者戴天仇,他的问题一下就把诸人从狂喜拉到了现实:据闻现在的军费已经超四亿,朝鲜再开战那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 “朝鲜将由中朝联军一同光复,军费也将由中朝两国共同承担。”吕碧城答非所问,而后就不理此人,直接点了下一位。 “吕女士,贵国帮助朝鲜独立确实是文明世界的福音、正义者的楷模,但是二十年前日本也是以帮助朝鲜独立为名开始侵占朝鲜的,贵国如何能保证此战之后能遵守现在的诺言?” 一个洋人记者结结巴巴的说道,他说得很变扭拖拉,但吕碧城的回应却极为利索,“很简单,因为我国不是日本!” 新闻发布会上吕碧城应付记者游刃有余,但在银安殿内,再次前来的美国公使芮恩施和杨锐之间的谈话局不能这么一触即走了,很多事情此时应该说透彻、说明白,这样才能减少中美两国的误会。 “公使先生,户部给我的预算是,帮助整个朝鲜独立将花费三亿七千两军费,因此,从公平的角度来说,此战过后,我国在朝鲜必定要谋求一定的特权,但,这只是经济方面的,并不会影响之前我们所议定的门户开放政策。”杨锐看着凝神细听的美国人,严肃说道。 庚卷第十章打破 杨锐随便拿着一个数字就懵美国人,他相信芮恩施这个学者一类的公使对战争花费毫无概念,自己把成本说的越高那索要的好处将会越多。要知道这已经是入朝的关节口了,一些事情必须摊牌,不然等占领朝鲜之后再说就晚了。 “总理先生,我完全理解战争巨大的花费……”芮恩施礼节性的回答,他此来正是来谈朝鲜独立的细节的。中国虽然对外有一个要光复朝鲜的强硬表态,但他感觉这只是在试探外界的反应,毕竟英国是日本的盟友,他们对此不会坐视不理的。“……总理先生,你说的是整个朝鲜吗?”芮恩施此时才发现杨锐所说的是全部,而不是之前约定的半个。 “完全正确,我说的是整个朝鲜半岛。”杨锐道,“如果只占领一半,那以后对抗日本人的军费将会非常惊人,只有把日本人全部赶下海,在釜山和他们对持就轻松多了。” 芮恩施能听懂杨锐的意思,作为他个人来说,光复整个朝鲜当然要比光复半个更好;而对于美国来说,这也是有利的,此战过后,日本将只有一个仇敌,那就是中国,太平洋上美国的最大的威胁将会因为敌人转移敌对目标而解除。 芮恩施思考间,杨锐接着说他的想法,“我现在比较担心还是英国,他们即便现在不会有什么大的抗议,但是战后欧洲可以放开手后,身为日本盟友的他一定会支持日本要回整个朝鲜半岛或者半岛上的一些利益,这个时候局势就需要美国的支持了……” “我完全赞同这一点,我相信威尔逊总统一定会站在正义的立场上在外交上支持中国。”想到自己所能完成的事情,芮恩施忽然有些莫名的激动——把一个有两千万人口的国家从奴役中解救出来,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壮举。 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芮恩施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胡子,只待心情平复之后才回到了正题,道:“总理先生,那中国将通过怎么样的特权来补偿自己的军费开销?” 美国人问。杨锐则把事先准备好的备忘录递了过去,而后道,“主要是分成这么几个,一是彻底改造现在朝鲜的各自情况。主要的目的让她以后能独自对抗日本,这就要全面整顿她的土地、税收和文官体系、再就是要重建朝鲜陆军;再一个则是为了弥补我国这次出兵的军费,日本在当地的产业将有我国继承;还有就是整个国家的政治模式,考虑到高宗陛下的因素,整个国家的政体将采用类似英国的模式。实施君主立宪,我们相信这种模式的政体最为适合现在的朝鲜,毕竟在朝鲜各处的起义者,他们都效忠高宗陛下……” 杨锐递交的文件很厚,但还是像一般简报那样做了一个简要提纲,而后才是具体内容。芮恩施简要的浏览之后并没有对中国的要求提出反对意见,不乏商业头脑的他,很清楚中国是要拿回自己的投资的,但他却对改造朝鲜的土地改革方案有着不小的兴趣,他道:“总理先生。据我所知,中国的土地问题解决的很完美,为什么朝鲜不能按照中国这样解决土地问题呢?” “公使先生,中国的土地问题是没办法的选择,”朝鲜是彻底全面土改的,这也是杨锐极力要求的,“如果在开国初期就强制地主把土地分给农民,那么复兴会难以在政局不稳的情况下获得对日战争的胜利,地主们知道自己的土地最终失去后他们一定会发动叛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观望妥协。 而朝鲜。在我们的保护和协助下不需要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可以彻底对国家的土地分配做一个彻底性的改革,即便有地主叛乱,也不用担心他们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真要是叛乱,那就坚决镇压便是。朝鲜要想正为一个正常国家,就必须要经过彻底的改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上,不然国家的政权会很不稳定,同时。那些有钱的富人并不能创造太多的购买力。” 芮恩施听着杨锐的解释,但还是对土地改革一类的东西他知道还是不多,只好道:“总理先生,我想我应该彻底看完它才能答复您关于美国对此方案的态度问题,但我很高兴能看到您和整个政府并没有将朝鲜看成是一个附属国,而是将其作为一个正常国家对待。” “当然,我一直坚信,一个人完全没有理由去奴役控制另外一个人,一个国家也没有理由去奴役和控制另外一个国家。中国所秉承的,一向是互惠互利,协同发展。既然是几千年来的邻居,为何不能相互友好呢?”杨锐笑着阐述着美国自由精神,芮恩施听的满脸笑容,一会他就起身告辞了。 当天的夜里,李承晚告别李相卨等人后来到美国公使馆,芮恩施把备忘录交给他之后道:“这就是中国人的条件,我已经看过了,我想它基本上公正的,最少中国获得的特权在十年之后会逐渐放弃。他们确实是用商人思维在做这个计划的,先是投资,回收成本后就放弃在朝鲜的一切。” 李承晚觐见岷王之后晚上又被赐宴,下午那几个小时主要是主使李相卨在和中国外交尚书谢缵泰谈判签约,他这个副使的副使根本就看不到文件,也插不上嘴。但以谈判的时间和友好程度来看,中朝双方怕是早就谈好了一切,这一次签约盖印才会如此顺利。所以他很担心高宗、李相卨因见岷王答应出兵,脑子一乱就出卖国家权益,这才连夜托词来到公使馆打探消息,他知道在他觐见岷王的时候,公使先生也在拜访总理杨锐。 紧绷着心弦将备忘录的提纲读完,松了一口气的李承晚又接着看具体内容,小半个小时之后他才对芮恩施道:“中国确实不再把朝鲜当藩属国看待,虽然有一个十年的协助管理时期,但是他们对朝鲜的控制是一步步放松的,朝鲜的主权也是完整的,除了不能租界军事基地给中国的敌国外,并无其他什么限制。” “李,这下你可以彻底放心了。中国如果有不正当的想法。美国将不再会支持他对抗英日同盟,哦,对了,还应该加上俄国。复兴军有一个军团正在往哈尔滨进军。”芮恩施不好直说中国的外交策略实在是缺乏灵活性,既然和日本交恶,又不和俄国缓和关系,真以为欧洲战争能打十几年吗。欧洲的战争一旦结束,中国就将遭受英国和俄国两个强国的压力。这将使中国在外交上处于一种极为被动的局面。不过这对美国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到时候孤立无援的中国将更依赖美国。 “先生,中国虽然不再把朝鲜当作藩属国,但他想控制或者应该说,想要影响朝鲜的目的是很明显的。朝鲜军队将在中国的帮助重建、文官体系将在他们的指导下重建、财政制度也在他们的指导下重建,政体也完全抄袭中国、还有这个闻所未闻的土改……”李承晚抱怨道,他是一心希望朝鲜变成亚洲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共和国,而他则会成为这个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但现实却将他的这种想法击碎,做一个身在美国的密使。他对朝鲜义兵和其他革命者没有丝毫影响力,新民会在朝鲜的宣传资料中,一直是李相卨那班人频频露面,靠着那些义兵的战绩来鼓舞斗志,他在美国的成绩一点也没有提及。 听到李承晚抱怨,明白他心思的芮恩施没有像一个无耻政客那样挑拨离间,而是学者解惑般的劝解道:“孩子,想得到什么,总是要放弃些什么,关键朝鲜要是朝鲜人的。就以正义而论。我不认为中国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就备忘录提及的内容看,贵国高宗陛下很早就在和复兴会合作驱赶日本人了,不管处于什么动机。高宗陛下这样的做法对于这个国家是有益的,只要战后他能真正的把大部分权力交给议会,是像英国那样而不是德国那样的议会,那我们就可以接受。 李,我越来越感觉……不,我是说。我认为在一个帝制传统久远的国家里,有一个皇帝是好事。据我、以及公使官武官观察所知,中国士兵之所以能在战场上能承受难以想象的伤亡,就是因为他们效忠于自己的皇帝,他们每个人都认为为皇帝去死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同样,日本士兵也是如此,他们的对天皇的崇拜更加让人难以置信,很多人为了皇帝可以自杀。在中国十年后从朝鲜撤军,朝鲜要想抵挡住日本人的进攻和挑衅,我认为必须让他们信仰什么,或者是上帝、或者是皇帝。” 听着芮恩施不站在外交立场,而是公平立场,李承晚很是失望,他在芮恩施说完好一会才道:“可是如果同意中国人,那就是要把日本人抢夺来的那些财产转让给他们,特别是铁路,这条铁路贯穿整个朝鲜,它的价值巨大……” “可它终究会还给你们。”芮恩施看着略显激动李承晚有些无奈,“美国有很多人也想要这条铁路,但是他们都出不起中国的价钱——这意味着要派十几万军队深入朝鲜作战,这是他们难以完成的。英国人现在正在策划中日和谈,如果我们不答应中国这些条件,那么他们完全可以跨过鸭绿江袭扰日本军队即可,没必要打到汉城或者釜山。报纸上很多中国有识之士都认为政府应该马上和日本和谈,收回台湾之后获得少量赔款便可,这样就能中日和解; 一旦杨锐阁下选择中日和解,通过协商结束战争,通过协商解决朝鲜问题,那么朝鲜获得的最多只能是名义上都独立而不是实质上独立。李,想想琉球吧,当初琉球被日本吞并时,清国政府北洋大臣李并没有出兵,而是选择了默认,你想朝鲜也和琉球一个结局吗?” 芮恩施说道这里才感觉自己说的东西太多了,就美国而言,关键是要中日敌对,其他一切利益都可以放一边;虽然威尔逊总统曾经询问过他美国在朝鲜获取利益的可能性,芮恩施考虑到国内除了海军想参与到远东战争中来外,国会和陆军一点也不想介入战争,不管事欧洲的,还是亚洲的。因此,他只能回答威尔逊总统,美国在远东最大的利益就是中日敌对。其他一切都没有这个重要。 芮恩施懊悔自己说的太多了,他无奈之余只好再次安慰李承晚,“李,根据杨锐阁下对我的承诺。中国将光复整个朝鲜,而不是之前在华盛顿时所承诺的一半。” “是的,先生,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李承晚下午在乾清宫就知道这个消息了,这是中国的外交尚书亲口承诺的。见在美国人这边无法获得支持。他只好站起身鞠躬告辞道:“先生,威尔逊总统和您才是朝鲜光复真正的恩人,总有一天这段历史会被朝鲜国人所铭记。” 李承晚认为威尔逊总统和芮恩施公使是朝鲜光复的恩人,但朝鲜的太皇帝李熙却不是这么看。朝鲜之所以能光复,完全是天命所致,祖宗所佑。确实,谁能想到七年前那骗子一般、问自己索要龙袍冠冕、宦官宫女,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复兴军真能夺取天下呢?谁能料到开国才两年的后明能再次屠尽倭寇、光复朝鲜呢? 年已六十李熙每当想起这七年来发生的奇迹,就如年轻人那般激动。虽是退位,但他还是通过一些忠实的宦官获知着复兴会的一切消息。他知道他们在杭州举事失败,知道他们最终避入了严州山区,还知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围歼满清部队,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辉煌,最后,奇迹般的,这支军队居然在鞑虏皇帝寿典当日神兵天降至京师,而后举国光复。 李熙每每想到这里就热泪盈眶,他认为这一定是大明诸帝在天之灵在保佑着这一切。是他们不想中国沦落到朝鲜这般境地,才请玉帝派了杨竟成、蔡元培、王季同、林文潜、雷以镇诸多星宿下凡,辅佐岷王重登帝位。大明复则朝鲜复,这是李熙复国的希望。从辛亥年中日辽东大战开始,他就预感到复国很快就会到来,可不想他居然这么快。 当北京银安殿新闻发布会召开的时候,身处几百米空中的李熙想着这些事,第一次腾云驾雾的喜悦完全被他所忽略,他想的只是朝鲜复国应是天命所归;而在他身前驾驶着飞机的齐小毛少校除了不时回头看他的状态。其他时间则是专心编队飞行。 齐小毛是复兴军战士出身的军官,最早是隶属辽西游击队,当时排长是陈锡民;后隶属俄属独立军1师1团,司令是王启年;再后来被抽调至复兴军第2军京城突击队,队长是王孟恢。开国之后突击队做了精简,除了最优秀的那十几人,其他都划归了禁卫军。 当时大家见此都心灰意冷,最优秀的不能做禁卫军,难道要去打酱油么?不过诸人气馁时,总参一个调令就把突击队划归号称‘西厂’的情报局,同时每个人官升一级,本是上尉、按照资历难以再升的齐小毛居然变成了少校,其他那些士官都升为尉官,待遇也翻了几倍。不过,变化有好那自然有坏,在第一次见局办张实少将的时候,突击队名字就被废除了,新名字取得很文雅,叫做‘绣春刀’部队。 绣春刀是明朝锦衣卫的标准佩刀,张实对诸人也做了一番解释,那就是情报局主要的工作就是对外,敌人全都是想要覆我中华社稷的洋人,是以岷王下诏、总理敦促,这才有了这么一支部队。部队组建的目的,就是要防范于未然的打击外洋敌对势力,要像绣春刀一般快速、准确、锋利。 张实少将训话完毕就喊了解散,之后则有不少部队的精英调入该部,甚至还有五大三粗的洋人入队训练,不过部队以组为单位,每一组就十几人。洋人那些明显是另一个组的,和齐小毛的甲组根本不搭界。 营救朝鲜高宗皇帝是甲组成立以来第二个任务,任务安排很简单,就是在朝鲜汉城王宫内外友军的掩护下,五架飞机拂晓时飞抵庆运宫上空。两架滞空盘旋,三架直接降落在王宫前的空地上,两名组员自庆运宫将李熙救出塞上飞机后再次起飞。计划极简单,宫中也有内应,但伤亡还是难免的,好在特制的机体和发动机使众人在日军士兵的射击中强制起飞。 按照计划,齐小毛所部是要在往北飞至山区义兵基地加油,但自从起飞后无线电罗盘就收不到消息,虽然学习过如何修理,但没人知道这是仪器故障还是义兵基地被日本人端了——感觉到各处义兵又要大举作乱的朝鲜总督府,很早就下令各处军警竭力清剿义兵,中国战局未明,受日本人宣传所致,很多朝鲜人依然认为日军此次必胜,所以清剿的极为卖力。 无线电罗盘既无效,从庆运宫起飞之后,齐小毛只能以地图和指南针为导引,尽量往北飞,待飞机没油的时候,那就找空地迫降,而后展开电台联络国内,带着朝鲜皇帝步行回国。 五架飞机从汉城起飞已有一个小时,两百二十公里的时速让心中默算的齐小毛感觉此刻应该到了平壤上空,但这只是猜测,自从有无线电罗盘起,部队就没有盲飞的经历,加上地面没有象征行的标的物,他很难分辨现在是哪里。当然,还有一个办法是往海边飞,以海岸为地面标的,但考虑为了加装双人座位、防弹钢板而减装油料的飞机,折返飞行并不划算。 齐小毛少校一边飞一边在找着落地点,他想的是降落之后五架飞机的剩余油料集中到一架,也许还是能将朝鲜皇帝顺利带回国的。他这边想着,飞在最前面的那家飞机摇晃机翼,看来是找到了着陆的地方。确实,那边是有一块处于树林间的开阔地,是着陆的好地方。 发动机低吼声中,齐小毛少校拉低飞机在降落跑道的上方掠过了一次,这是空军教官教的,主要是看一看地面是否平坦,是否有洼处。飞机可是娇贵的武器,近两千斤的东西,那么高速度冲下来,又全靠三个轮子撑着,真要是地不平,那降落飞机可就要乱翻了。 数架飞机都从掠过地面,飞机后座上坐在的李熙才从无数的遐想中回国神来,他想说话,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这些人他只知道是来救他的,但怎么救他是不知道的。 一架飞机尝试着降落了,而后又是一架,齐小毛是最后的降落的,客人在他机上,他要等诸人把地面都压一遍完全没问题再降落。 飞机触地之后微微的一弹,而后就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地上,发动机熄火之后,飞机又滑出几十米才停稳。此时其他人都聚拢到他的飞机旁边,把李熙给扶了下来。 “齐小毛见过朝鲜国皇帝陛下。”齐小毛按照之前交代的那样,一落地就对着李熙行礼。 “壮士不必多礼!”李熙上机前被强制套上了飞行外套,乌纱帽也除了,换了一顶飞行皮帽,他一落地就把皮帽摘了下来,但是飞行外套因为是拉链的,他有点搞不明白这东西怎么解开,所以即便不喜也还是穿着,李熙打量眼前的这几个复兴军锐士。“齐壮士,此时到了中华了吗?” “此地还在朝鲜境内,离鸭绿江还有百余公里,安东处我军正在围剿日军,到那就安全了。”齐小毛道,他很不习惯这文绉绉的语言,“现在飞机油料不够,待将各机油料汇集一处,那便可马上再飞。” 腾云驾雾老半天都还在朝鲜,李熙想着这毕竟不是筋斗云,再听齐小毛说可以再飞,心也就放下了,他此时就想着早日赴京入大内,好在岷王面前哭诉一番,以泄心头多年郁结之气。不过他的想法立即被齐小毛下属的报告给打破了。 庚卷第十一章接受 太阳已经升高,着陆树林远处的小河在委婉流淌,宁静而凄凉的水面映射着深玫瑰色的反光,透过望远镜,看得清楚且显得很近,似乎这河面就在五步之内,而朝阳初升下的小河对岸,依然有些幽暗的森林使人感到荒凉、神秘、朝气勃勃,但却没人知道哪里有什么。 齐小毛少校用望远镜环顾四周时,其他几名组员正在抽油加油,若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将飞机的油箱加满,那么这些能飞三小时的油料,可直接将李熙送到沈阳。这将是一场极为利落的营救行动,甲组的所有人都会被授予双龙勋章。 “当家的,大胆快不行了。”组内军医将齐小毛拉到一边,而后小声说道。 “怎么不行了,不是没有伤到要害么?”齐小毛看着远处依靠着白桦树、半躺在草地上的刘大胆很是吃惊,起飞的时候他记得刘大胆是带着伤跳上飞机后座的,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 “子弹打中血管,流血不止,大胆之前虽然压着伤口,但还是止不住。”军医刚才彻底的查看了伤口,但能做的很有限,甚至连子弹都没取——那子弹卡在血管上,他根本不敢动,一旦动了,血管里的血可就要喷射而出。 “那怎么办?”齐小毛感觉军医把自己拉到一边商量,总是有办法的。 “马上送到团级医院去,最好是师级医院,这样才能救人。”军医不经意的扫了那架正在加油的飞机一眼,而后又看着齐小毛的眼睛,有些期盼。 “这做不到。”齐小毛此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中矛盾了一下,随后立即否决。他说完就快步走到白桦树下,俯下身子抓着他的手喊道:“大胆……”可刘大胆处于迷糊状态,毫无回应,他的肋下刚换了止血棉,白的就好像他的脸。 “怎么了。伤势重么?”副组盛钢也跟了过来,他问的是站在齐小毛身后的军医。 “嗯。”军医没说话。 “哎……”盛钢叹息一声,然后摇着头走开了。此次行动本就极为危险,伤亡也是在预料之内。但一个兄弟就死在自己的眼前,他不忍直视。 飞机再一次的被发动起来,再次带上飞行帽的李熙就像毫无皇帝威严,但他此时却是笑着的,也许一个小时之后他就能踏上大明故土。不过。飞机在就要离地时,发动机突然停止了运作,机头一沉,远远的滑到了开阔地的尽头。 “怎么了?”机械师张亮宗疾跑过来喊道,飞机之前他是完全检查过的,现在发动机转着转着却不转了,他很奇怪。 “换个人回去。”齐小毛从驾驶舱中站起,在李熙和诸人差异的目光中跳下飞机。 “陛下,给我的命令是将陛下平安护送回国。本来可以用飞机,但是我的部下需要使用飞机。他的伤势如果耽误太久,那么将无法挽回。”齐小毛看着李熙坦然说道,他可以为了完成任务不顾一切,但不是说在还有其他办法能完成任务时,他可以不顾人命。 李熙本来以为飞机出了故障,却不想原来是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一个伤员。若对方是皇祖亲贵那也罢了,可现在这人一看就是普通当兵的,所以齐小毛的请求让他震颤当场。 “陛下请放心,我们七人定能将陛下平安护送到辽东。”齐小毛看着李熙木然呆滞,还以为他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就是。日本人要是敢拦咱们,那就要他好看。”一般的火力手钱祖盛说道。他背着的是马克沁机枪,彪悍的像一头熊,看着李熙笑的同时露出了银牙。 十分钟后。刘大胆被飞机送走,李熙则被留在当地,他身上的飞行服也被接下。在诸人将飞机推到树林,装好定时炸药后,包括李熙在内的八人在齐小毛的带领下往北行去,他们要步行数天才能抵达安东。这期间还很有可能会遇上小日本的溃兵,再考虑到六十多岁的拖油瓶,这真是一项难以完成的任务。 齐小毛想着前路漫漫,可他将李熙拉下飞机的行为却引得情报局内部一阵鸡飞狗跳,因为日本人在安东和辑安的残军都会溃退至平壤,两班人真要遇上,那李熙很有可能会在战斗丧命。中午的时候,终于找到高山的甲组终于和东北战区联络上了,齐小毛申请飞机救援的电报被张实骂得狗血淋头,但骂归骂,人还是要救的,标定坐标之后,渡过鸭绿江、离他最近的一个团的复兴军将紧急赶往目的地救援,安东平整机场工作加快,以求空中救援甲组。 而营救行动的最终消息传到银安殿时,已经是晚上了,杨锐在张实汇报完毕倒没有责怪,而是在银安殿度步之后道:“还是准备飞艇吧,我和李相卨一起去安东迎接李熙殿下。” “什么!”张实吃惊,徐敬熙对此也是吃惊:“先生,安东还是战区,现在日本那些残军还在凤凰,晚上说不定就要突围,此去不安全!” “这又什么安全不安全的,第7军几个师就在安东,难度怕李叔同守不住?”杨锐这一次很是决断,他说完就不在解释,直接买了李子龙道:“备艇,我们连夜走,明后日就能回北京。” 杨锐坚持,李子龙犹豫之后又再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欣然安排去了,倒是被电话通知总理连夜将去安东的谢缵泰很不不解,杨锐是一国总理,跑到安东去迎接朝鲜高宗,听起来很合情理,但实际上却极为毛躁,这受朝鲜高宗请兵入朝的照会刚发出却一天,其他各国、特别是英国是什么态度还不知道,杨锐一走,京城没人定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谢缵泰越想越不对,他连夜披起衣裳赶到银安殿时,杨锐早就出了城,往南苑机场去了。 夜里九时,杨锐已经带着李相卨等人上了飞艇。李相卨昨天就没有睡好,今日白天又大喜大哭几次,精力已很是不济。但听闻是去安东接高宗,亢奋之下神色他却异常的兴奋,在他看来,真要接到高宗。那他的复国之功可就要圆满了。 “李大人和谢大人谈的怎么样,双方没有分歧吧?”看着眼睛比艇内灯光还亮的李相卨,杨锐感觉要与其做一次毕竟彻底的沟通,此人现在在朝鲜的影响力极为惊人。 “回总理大人,母国厚爱。小臣永世不忘。”李相卨很是正规的对杨锐施礼,杨锐也没避让,直接就受了,“其他小臣都理解原委,可是土地改革此案谢大人虽然多有解释,但小臣愚钝,还是未能明了。” “土地改革只是稳定人心,整理税赋。李大人,你精通汉学,难道就不知道现在中华是怎么统治的吗?”杨锐看着他笑道。 “统治?”李相卨莫名。他这几年都关注复国,从不没想怎么治国,或者在其看来,既然复国,按照原先那套治国不行吗。 “李大人,你知道吗,只要是半岛国家,国运都不太好。朝鲜能有几千年安定,那是因为海权力量并未兴起,可近百年来。海权至上的理念越来越深入人心,这也就是说海权国家和陆权国家的争斗将会越来越剧烈。甲午战争的时候是满清和日本抢夺朝鲜,而日俄战争则是日本和俄国抢夺朝鲜,只不过战场并不是在朝鲜罢了。发生在辽东半岛,而不是朝鲜半岛,可一旦日军失败,退入朝鲜,那战争也将发生在朝鲜。”杨锐看着被惊吓到了李相卨暗笑,他就是要让朝鲜人有一种危机感。 “不看东亚。看看欧洲就知道了。欧洲战争为什么会打起来呢?还是为了抢夺巴尔干半岛,并且在这次战争之前,巴尔干半岛上就发生许多次战争,大家都想抢夺这块地方,奥斯曼土耳其强大的时候还好,现在他衰弱了,巴尔就战争不断。由此可见,只要是半岛国家,命运就要比一般国家更加不幸。中华的衰弱就是朝鲜动乱的开始,虽然现在中华在复兴,可是日本这个恶邻太近,海面上的强国也太多,朝鲜虽然不会再被灭国,但战争怕是难以避免的。” 李相卨从来没有从朝鲜的地理位置去考虑朝鲜近几十年来面对的灾难,现在被杨锐点醒后,顿然明白这是总理大人在教诲自己,他当下恭敬的一揖,道:“还请大人不吝指教。” “这不是指教,这是在解释为什么要土改啊。”杨锐道,“现在的社会已经不是早前皇权不下乡的时代了,就是连传教士都下到了乡镇,政府权力组织也必须下到基层,不然这个国家会不稳定,而且还收不上税。一旦收不上税,上面就想着加税,底下呢,就借着上面加税的名义,不断的中饱私囊,使得基层更不稳定。 如果百姓困苦、恶史横行,就一定会有人想着造反,这些人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为了私利,而是会打着民主大义的旗帜蛊惑不知情的书生和过不下去、不明真相的群众一起造反。土改就是防止这一点的,乡村的绅权也要限制,中央的命令必须能直接贯侧到乡镇村,不然朝鲜按照老样子下去,还是不能自立。” “总理大人,要想限制绅权,那士绅们一定会反对的。”李相卨有些明白杨锐的意思,但政权深入到乡他是无法想象的。“恶史既然是恶吏,那就应该限制他们下乡啊,大明的时候,除了秋税春税,这衙吏可是不得下乡的。” 听到李相卨说前明,杨锐大笑道,“前明的事情都已经几百前了,中华看上去一切都循明制,但实际上却行商制。” “商制?”李相卨很是狐疑的看着杨锐,中华历来就是奉周为正溯,可现在…… “对啊,商制。”杨锐一点也不是开玩笑,“西方人说中华行的是议会制度,其实行却是商代的稽疑制度。现在立国未久,礼教之类没有全弃,孔孟也还在尊崇,但假以时日,五十年一百年后,周礼这些东西将会完全被政府抛弃。在我看来,殷商才是正溯,周独出西土,本来就是外来户,几千年来以夷变夏。总有一天是要复归原本的。” 李相卨看着杨锐难以置信,这就是中华的治国逻辑吗?真要是如此,那皇权还怎么维系?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反驳杨锐的言论。但此时有求于中国,又不好反驳。 杨锐没管李相卨怎么想,他道:“朝鲜要先从土地上稳定住局势,把中央政府的权威深入到基层,如果士绅们要反对。那就杀了便是。日本人统治的时候,他们那么配合,不全是朝奸,那也有一半是朝奸。借复国大势,不利于中央的势力都要铲除,如此,国家才能真正稳定,军队、法制、财政、海关,这些东西才能完整的建立起来。 李大人,其实客观的来说。因为日本的吞并,客观上朝鲜复国后的环境比中华还要好,它不存在任何一条不平等条约,这个国家等于是全新的,在这样全新的国家里,要建设那是很容易的,土改之后每年的赋税就能满足全国的铁路、教育、实业等方面的投资……” 杨锐是侃侃而谈,李相卨听的是胆战心惊,杨锐的好心他是明白的,此君真是想为朝鲜好。但高宗陛下会怎么看?君主立宪本就会削弱皇权,现在还要废除周制,提倡商制,这让高宗如何接受。 杨锐和李相卨谈话未久。李子龙这边就送电报来了,航母编队晚间已经和潜艇编队会合,这也就是说,整个编队已经脱险,收到此电报杨锐挂着的心完全放了下来。现在航母只是实验船,使用经验、战术养成、飞机性能都是很薄弱。再加上保密的缘故,他是不太同意邓子龙号参战的,可当时局势如此,不参战,那巡洋舰队就很有可能全灭,这千人可是挑出来的海军精华,真要是死光了,那海军就真的要重建了。 未来的时代是航母的时代,但航母真正发扬光大,从技术上来说还要二十年不止。现在鱼雷机能击沉军舰,主要是敌舰防空能力薄弱,更确切的说,那是根本没有防空能力,很多军舰上机关枪都没有一把,一旦遭遇鱼雷机,那只能挨打。等日本人反应过来,军舰上一定会装上密集的机关炮、机关枪,那局势又不一样了,一百五十公里、要在千米以内十五米以下小心投雷的鱼雷机,将会是军舰防空火力的最好标靶。| 这是总参战术部门研究的结果,这个结果和杨锐之前道听途说来的早期航母的失败是因为鱼雷机航速太慢,追不上水面军舰的理由完全不同。现在的军舰航速最快也就是五十公里,鱼雷机一百五十公里,这怎么就会追不上水面舰艇呢?说到底还是防空火力太猛,鱼雷机飞的太慢只会被当靶子。 航母真正的技术突破还是在于鱼雷投放条件的改善和俯冲轰炸机的载弹量提升。前者,如果鱼雷可以在超过一百五十公里的速度下,高于十五米的高度下投放,那鱼雷机活靶的因素将会减弱;后者,如果俯冲轰炸机能携带一千公斤的炸弹,那这于军舰的杀伤将是致命的,任何军舰都不可能布设太厚的水平装甲,这这重一千公斤的炸弹将会穿透水平表面,在军舰的深处爆炸,造成的破坏将是惊人的。 杨锐在飞艇上想着航母技术睡不着,日本人则因为当下的战局根本不能睡。支那派遣军被围困、台湾被占领、安东被占领,高宗被解救,支那政府宣布将派军光复朝鲜……,这任何一条消息传出去都会使民众疯狂抗议,可因为支那战局的消息一直被封锁着,桂太郎还未像上次那般倒阁。局势如此诡异,但桂太郎本人却深知,现在之所以还未倒阁,那是因为上面的大人物需要一个人来解决这一切麻烦,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承担这个责任。 他很不幸,被选为这个背黑锅的人。诚然,他是敌对支那政府,辛亥的时候他是支持对支那用兵,可是,这一次在没有准备情况下突然发动战争又是谁下令开始的呢? 其实如按照桂太郎的意思,战争最后是从秋收时开始,那时支那军根本就做不到现在这种程度的清壁坚野,京畿的攻势也不会受到一个月的雨季影响,即便不能拿下北京,现在也应该打到了通州。但是,现在说这一切都太晚,战局已成为定势,支那人根本就是设了一个圈套,一心想把帝国军引入直隶。然后再关键时刻封锁渤海,断绝后勤。 身处直隶的支那派遣军一旦被歼灭,那日本再无第二支陆军可供保卫朝鲜、争夺台湾,甚至当支那军占领釜山之后。本土也会受到危险…… 霞关官厅内,桂太郎召开的内阁会议正在进行,但是在场诸人都是沉默不语,兵败如斯,没有人讨论问题。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讨论。 睁着猩红的眼睛,桂太郎看着在座的诸人一眼,最后把目光盯在外交大臣加藤高明身上,他道:“加藤君,英国还没有回复我们吗?支那人今天下午已经宣布要进军朝鲜,这已经是直接侵犯帝国领土了,英国难道真的要不履行同盟协约吗?” “阁下,英国已经安照协议,展开了对台湾海峡的封锁行动,所以不能说他们违约。”加藤高明之前是驻英大使。想问题只是站在中允立场。 ‘砰’的一声,桂太郎一巴掌打着矮几上,他大声道:“英国人只是派了一艘前无畏舰和一艘驱逐舰,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帝国要的不是海军,帝国现在要的是英国的外交支持,要的是英国陆军士兵能和我们并肩作战!” “阁下,这不可能。英国现在正忙于欧洲战事,不要说陆军,就是皇家海军也要全力剿灭德国海军,他们根本没有可能放下欧洲的战争来远东干涉我们和支那人的战争。”加藤高明看着有些失去理智的桂太郎。极力辩解道。“帝国陆军已被支那人围困,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在这种无可挽回的情况下,英国除了会支持我们与支那媾和外。更无出兵的可能。” “陆军如果全军覆没,那也是海军的责任。”一直沉默的陆军大臣木越安纲看对面坐着的海军大臣八代六郎很是不顺眼,陆军会到如此境地,完全是海军的错。 “即使是皇家海军,也对德国人的潜艇没有办法。海军之前就警告过,京畿攻势要速战速决。不然支那潜艇再来,那海军无法阻挡。”八代六郎不动声色,却把一切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弄得木越安纲牙齿恨的极痒。 海陆两大臣若是以前斗嘴,桂太郎必定要喝止,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个心情了,此时他只在想和支那媾和的可能性和需要付出的代价。 “加滕君,如果媾和支那人将会提出什么条件?”桂太郎问道,随着他的问题,陆军大臣木越安纲立马安静了下来。 “支那人已经占领了台湾,马上就要占领朝鲜,旅顺现在虽然不在他们手上,但渤海如果不能打破封锁,那么旅顺的陷落是一定的……”加藤高明猜测着支那现在可以获得的利益,一个个细数,不过这显然让陆军大臣木越安纲很不高兴,他大叫一声:“八嘎!帝国陆军用十数万生灵换来的旅顺绝不能交换给支那!” 陆军大臣的心思就是在场诸位大臣的心思,他如此说加藤高明很是无奈道:“既然这些地方都会被支那军占领,那么媾和谈判时这些东西支那人都会索要,用支那人本应该得到的东西来交换一些其他权力的保障,这难道不是要比这些都失去更好吗?” “加藤君,朝鲜南部能保住吗?”桂太郎问道,他已经不敢多求什么了。 “朝鲜南部……”加藤高明想着和支那媾和的可能性和对方的条件,他摇头道:“即便能保住,也将是重新将统治权还给朝鲜自己,朝鲜最好的结果是变成中日两国的势力范围,支那的势力在北部,我们的势力在南部。但这需要在其他的方面多付出代价,比如说赔款。” “赔款?”在座的诸多大臣念着这个词,很不习惯,历来都是他国对日本赔款,谁想到日本也要对他国、特别是对支那赔款,这绝对不能接受。 庚卷第十二章大手笔 北京到安东直线六百多公里,但这条直线是要经过渤海上空的,为求安全,飞艇沿着锦州营口一线赶赴安东,虽然多了几十公里,但在两台大功率迈巴赫煤气机带动下,飞艇的速度达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七百多公里的航程,六个多小时即可抵达,到达安东时正好是拂晓时分,对凤凰三个日军师团残军的总攻刚刚开始。 因为不想为着三个师团的日军浪费弹药,战区参谋部只将二十个师属炮团,约一千余门大炮调入此次围歼,可天色昏暗之际,地面上炮兵阵地和炮弹的着弹区依旧是火光一片,隆隆的炮声鼓动着飞艇上每个人的耳膜,杨锐对次并不惊讶,电视电影上万炮齐发的场景见多了,可李相卨以及他的随从,却被下方的炮击场面惊的口呆目瞪,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多的大炮集中在一起发射,更没有从半空中俯视过整个战场,现代战争即便还只是雏形,也让他们无比震撼。 炮火准备的时间有好几个小时,等飞艇着陆在安东火车站时,进攻的炮声依然没有停歇。杨锐下飞艇时,第7军集团军司令李叔同已经在下面等着了,他是一个小时前才收到总理亲临安东的消息,想到师母自己居然照顾不周,在飞艇落下前,李叔同头皮有些发麻,脚趾头也在靴子里狠狠的抓着鞋面,很是懊悔愤然。 “报告,第7集团军司令李叔同……”看着下了飞艇的杨锐,李叔同敬礼道,但他的话却被杨锐打断了。 “打得很好,但战役正在总攻,你还是回指挥部去吧。”杨锐看着拘谨的李叔同道,“我此来是迎接朝鲜来的客人的,”一说‘朝鲜的客人’李叔同就低头羞愧,不过杨锐说的人和李叔同想的人不一样,“朝鲜高宗被情报局的人救了出来。他昨天在平壤北面,现在不知道会在哪里。好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其他事情不必多想。” “明白了先生。”李叔同道,可他还是把最新的消息报告道,“我部截止到今日,拂晓前追击日第11师团残军已深入朝鲜一百公里,现在位置是在安州。本来要抽调更多的部队入朝。但铁路桥还未修好,仅有的火车头是新义州火车站未被日军破坏的一辆,运载能力有限。” “嗯。把知道这些情报的参谋调派过来便好,高宗的生死关系甚大,不得出任何问题。”杨锐点头,他说得是煞有其事,即便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高宗不得出任何问题,还是程莐不得出任何问题。 战争进行到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多花心思了。日本陆军已入笼,京城那边增派的五个师已经到位,相信处于防守一方,铁丝网机关枪迫击炮之下,日本要想突破复兴军阵地是没有可能的。其实现在局势是攻守易位,主动权完全在自己这边,日军也就剩余旅顺要塞、基隆要塞、马公要塞,这三个地方的日军短时间难以拔除,但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封锁海面。得不到补给的日军终究会吃完存粮举手投降的。 “总理,总参急电。”随行的机要参谋说道,杨锐此行到安东虽有电台,但飞艇载人有限。参谋部的那些人是装不下了,这只能让派一个电台随行,徐敬熙回到了总参。 听闻是急电,杨锐着紧拆开,看完之后却眼眉深皱,这是有关台湾的事情。兹事体大,总参那边无法定夺,不得不一大早上就发到这边来,请杨锐亲自决断。 西边战场上的炮声依旧不断,硝烟的气息顺着风飘过来,让人神情一震。安东城已经在战火中毁了,司令部此时就设在安东火车站,这里已完全变成了军营。越来越清晰的晨光中,南面变做瓦砾的安东城逐渐展现在杨锐面前。战争永远是残酷的,无法避免,统帅能做的只是尽量将这种残酷施展在敌人头上。 “回电:我同意总参之方案,但是一定注意分寸,量力而为,切记不可冒进。另外考虑到日本海军占据完全优势,所以每占领一地,就要构筑一地的工事,囤积弹药粮食,这是防守重中之重,千万不可马虎。”杨锐终于定下了决心,他的回电很快就经北京转发到了台北。 从六月十八登陆台湾到今日已有三天,这三天时间,陆战1师已把整个台湾从打狗到台中、新竹到花莲横扫了一遍,三天的时间,驻守在打狗、台南、台中、台北的日军要么被消灭,要么躲入基隆要塞,而讨伐太鲁阁部的讨伐军,在1旅与太鲁阁部族、抗日义勇军的前后夹击下抵抗半日即崩溃,随军的日军被击溃后,大部分日本警察投降。 此战过后,一班铁血分子都觉得战事打的不过瘾,参谋长胡塍指着地图发表一通高见,倒是把诸人眼光引到了台湾东侧的宫古群岛上去了。这些小岛虽然孤悬海外,但最近的离宜兰也就一百公里出头,完全在鱼雷轰炸机的作战半径之内。同时这些小岛并无多少日军驻守,很多甚至是没有日军驻扎,如果能摸过去,占领之后建一个机场,那一直往东到宫古岛都在飞机的作战半径之内。 胡塍其实是想占领宫古岛之后再打其他岛屿的主意,但对于冲绳岛他没有把握,只得先打宫古岛以西岛屿的注意,特别是渡难岛(与那国岛)离花莲就只有一百一十公里,自己不占那日本一定会建设机场,到时日本人的飞机可就要威胁台台北了。 胡塍的提议获得坐在诸人的赞同,基于台湾现有的船只和兵力,他们草草制定了一个抢滩计划就发给了总参,总参对该计划也持赞同态度,即便是最远的宫古岛离台湾也只有三百五十公里,这个距离如今的飞机作战距离虽然不能达到,但假以时日,等飞机航程增加后,台北一定在日机的轰炸航程之内,而且以航路看,宫古岛和那霸之间是中国船只进入太平洋的常经之道,即使不能占领那霸,能占领宫古岛也是好的。 计划先到了总参。总参连夜补充修正之后再请杨锐定夺,杨锐这边同意之后,修正的电报又发至台北陆战1师总指挥部,是以早上一大早陆梦熊就召集诸人开会商议。 “总理已经批准了计划。他的指示是量力而为、不可冒进,另外叮嘱我们组织的抢滩部队要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上岛之后要修筑工事、囤积粮食弹药。”参谋长胡塍最先读的是杨锐的电报,而后他再介绍总参修正计划,“总参认为。日本海军围堵我巡洋舰队不得,现在他们主要是有两个去处,一是封锁台湾海峡,以防止我们增兵台湾,为今后反攻做准备,毕竟马公要塞、基隆要塞都还在日军手上;再一个去处就是渤海,日本陆军被囚困在直隶旅顺需要尽快解救。 基于这种考虑,总参不建议我们用木船登陆这些岛屿,潜艇部队有数艘运输潜艇,这些吨位大概有一万六千吨。这些潜艇将调拨给我们使用。”胡塍一说有一万六千吨潜艇可用,在座的陆挽和李二虎激动的只拍桌子,陆挽道:“这么短的距离,每名士兵安三吨算,一次可运一个旅的部队上岛,有这样的运力,我看还是直接把那霸占了吧,现在日本人已经风声鹤唳,只要能上岛,那必定能占领。” 陆挽中校是不懂潜艇的。胡塍见此道,“如果只有八千吨呢?” “八千吨?那就是一个团最多。怎么,为何只有一半的船么?”陆挽问道,他有些奇怪。 “潜艇的吨位只能看作水面舰艇的一半。”胡塍说道。“这也是潜艇部队多年下来的经验总计。八千吨一个团能拿下那霸吗?” “拿得下。但守不住。”陆挽想着冲绳岛大小,很是摇头,除非一万六千吨运量都支撑冲绳方向,同时潜艇和鱼雷机密切保护,不然日军一反攻,那情况就不容乐观。 “第一阶段的作战目标只是宫古岛诸岛。这些岛屿根据之前的了解不但没有驻军,连电报都没有。日俄战争时岛上有人发现俄国舰队,为了通知日本还要渡海去冲绳发电报。”胡塍简要介绍着诸岛的情况,“所以,上岛之后除了要清剿日本警察、商贩、亲日分子,还要密切控制所有船只,谨防有人渡海到冲绳报信。在日本人还未发现宫古岛被占领的这段时间里,作战物资、岛上机场、工事要竭力准备。我其实担心正处于战争时期,日本人要不了多少天就能发现岛上情况不对……” 参谋长胡塍一贯的唠叨,但他说的那些事情在座诸将都没怎么听进去,陆战队诸人对于抢滩作战、登岛作战完全清楚,宫古诸岛只要修筑了机场,配合潜艇、水雷还是能有效阻止日本人登陆的。但要是能守住,调那支部队上岛呢? “还是让太鲁阁那些人去吧。”李二虎说道。“我军士兵登岛,后勤需求诸多,一旦生病,那不但影响士气,还削弱作战兵力。太鲁阁部的战士,完全适应海岛生活,不存在疾病减员一说,即便是有,那也是极少数。然后就是这些战士不需要额外补充给养,后勤只要提供弹药就好,日常粮秣他们可以动手解决。” “可他们并未经受过完全的训练啊?”参谋长知道李二虎也想拿些功劳,台湾光复是陆战1师的事情,如果合情合理,他不介意李二虎的人去强占宫古群岛。 “他们不需要训练,我们的山地战操典也不适合他们。”李二虎道,“八千吨船,就一两百公里,如果挤一挤,还是能装三千人的,这三千人,一千五百名太鲁阁战士,一千五百名义勇军精锐士兵,保准能顺利拿下这些岛。而且这样下来,台湾的正规军兵力不会减,要知道宫古岛我们可以丢,台湾是不能丢的。” 李二虎早前是个胡子,但他的心思不像一般人粗。他手下那帮乱七八糟的部队正常情况下,要想派去攻占宫古诸岛绝对是不可能,可相对与台湾的重要性,将他那帮人派去抢占宫古诸岛却是合情合理,毕竟这只是趁日本人不备捞一把,能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参谋长胡塍听完心中赞同,不过他没有表态,而是看了陆梦熊一眼。他才是台湾战区最高指挥官,一切主意还是要听他的。 陆梦熊没怎么听李二虎的建议,他只是看着地图上冲绳岛,感觉很是惋惜。他记得十年前先生在军校给大家上课时说过。中华在海上面临着两道封锁,一是日本、琉球、台湾、菲律宾一线,这条叫做第一岛链;二是小笠原群岛、硫黄列岛、马里亚纳海群岛,这条叫做第二岛链。中华海岸线虽长,但却被这两条岛链束缚着。不能自由进入太平洋,而南面更是被南洋群岛做封锁着,其战略形势,和德国相差无几…… 十年前的话今日犹在耳畔,占领台湾只是打开了第一岛链的一个缺口,要想真正在不被监视下出入大平洋,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占领琉球,可在海军不能击败日本时,这难以做到。现在总参勉强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但能不能成还是难以预料的。 死死的最后盯了地图一眼。陆梦熊问道:“二虎同志,气象部门说明后日就会有风暴袭来,真要你的人去,怎么应对这天气?现在日本估计也在国内抽调兵力前来,虽然说他们最有可能增援的是澎湖和基隆,可难说会上宫古岛啊?” “如果有风暴,那我更要建议派太鲁阁战士去,再有就是从军中抽调一些技术兵种补充就好,后膛炮尽量少带,以迫击炮为主。最好是六零迫击炮。”李二虎道,他说完又解释原因,“太鲁阁战士虽主要生活在山上的,但对风暴并不陌生。和我们的士兵相比,不管是岛屿作战,还是适应环境,他们都要占优。” “可他们都不是正规军士兵啊?没有受过什么正规训练,部队里没有军官,根本就不懂战术战略。他们上去怎么打?”陆梦熊也把问题的焦点放在训练上,十年征战,他很能明白有组织和没组织、有训练和没训练的部队会有什么样的差距。 “各位同志,太鲁阁的战士是天生的战士,他们比我所见过的一些强兵都还厉害,特别是在海岛作战上。军官的问题可以从义勇军当中抽调一些军官和他们配合,这半年来,义勇军和他们都已很熟悉了。现在缺的其实是技术兵种,机枪兵、迫击炮兵、工兵、通讯兵、卫生员,这些要是补全了,他们的战斗力不可小视。”李二虎坚持道。他现在已经打报告给总参,建议将太鲁阁战士和义勇军整合编为陆战2师,但报告还没有下来。 “师长,李长官说的没错,那些山民不可小视。”朱建德三天前占领台北后,连夜顺着铁路扑向宜兰,和李二虎一起夹击将日军,他是见识过那些山民的战斗力的。 朱建德人老实,他的话陆梦熊信,这时1旅参谋长吕月全也道,“我们能去的地方他们也能去,他们能去的地方我们就不能全去。这些人是游击战的路数,海岛上如果不要硬抗,他们去最合适。” 1旅完全赞成李二虎去宫古岛,陆挽到现在还在想着冲绳岛,是以无人反对下,光复琉球南部诸岛的任务就交给了李二虎。 部队既然确定,那作战细节就由李二虎和参谋长细谈了,陆梦熊站台湾布政使衙门里,抬头望向东面的天气。剧烈的东南风下,总督府门前旗杆上的龙旗和海军旗在风中狂舞,在这一黄一红的两面旗帜下,整个台湾都变了一片天。无处不在的日本警察没有了,各式各样的限制也没有了,此时的台湾,已经变成台湾人的台湾,中国人的台湾。 虽然战事未完,攻入台北时误伤不少、也轰塌不少店铺楼房,可百姓一片欢腾。当陆梦熊代表军方去慰问时,百姓心中悲痛,却一点没有埋怨,送出去的赔偿金也概不接受,他原本以为是居民害怕自己,但让本地人出面去送赔偿金,也鲜有人领钱。赔偿金不拿,各处的百姓还送猪送鱼送鹿前来犒劳,公共财产在当地人主动的协助下回收、清点、入册,还有进兵花莲时征召民工,消息一出去,布政使衙门外全是人影……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民心,陆梦熊也好,复兴军任何一个战士也好,都能感受到。但宫古岛那边会如何?琉球亡国四十年了,怕是岛上的人都已经说日语了吧。陆梦熊想着宫古诸岛的登陆战事,很是担心。登岛作战,一个不好那就将全军覆没,特别是在没有制海权的情况下…… 他正凝神想着,却突然听见‘啪、啪、啪……’的声音,这不是枪声,而是风越来越大,旗杆上的旗帜被吹的作响,这暴风雨怕明天就要来了。 暴风雨的消息不只是陆梦熊关注,邓子龙号上的朱天森上校等人也在关注,昨天和巡洋舰队汇合后,晚上又和潜艇编队汇合。这让朱天森挂在外面的心放回一半,只要第二天天亮后舰队附近没有日军,那白天再航行一日,舰队就能平安脱险了。 大家都希望天亮的运气不要那么坏,一觉醒来这运气确实不错,四架侦察机都没有在一百五十公里内发现日舰。可日舰虽不在,天气又出了问题,以目前的海况和各处汇集来的情报推测,暴风将在今明两天从台海一带席卷而过,为避免遭受不必要的损害,舰队最好能找到一个避风港以躲避风浪。 巡洋舰队吃水浅,什么港口都可以避一避,可航母吃水接近八米,就目前的位置最好是能去台湾诸港躲避,当然也可以不躲避,直接绕风暴而走,可一旦如此,要再靠近台湾那就要好几天时间了。现在总参又有新的作战命令到,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入港避过风暴,而后出港支援作战。总参海军办公室给出的建议是让航母入打狗港暂避,那里虽然没有炮台,但是鱼雷机、潜艇、水雷还是可以确保军舰安全的。 此时邓子龙号就航行在前往打狗的路上,此时海上风浪四节,高速前进中船内依旧平稳,刘冠雄在自己房内,从舷窗看着外面随风浪颠簸的海筹号和海琛号,心中只是感叹,这大船就是好,不但住的舒服、吃的精美、适航性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作为一个老海军,耐风浪是基本功,可能有更大的船、更舒服的船位和伙食,又有什么不好呢?特别是能在大船上做管带,那回到家传出去也多几分面子。 因为对船上诸多事物的感慨,刘冠雄脑子里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人生价值而言,他之前的目标是赚够钱后,去买下那一栋房子——小时候和父亲经过那时,房主对父亲住不起好房子的羞辱让他至今难忘。但这个理想在新朝难以实现,现在海军军官,特别是管带的薪金减的极为厉害,贪污、捞外快的门路也都断了,要挣几十万两买那栋房子已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那就做这种大船的管带吧,回去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一回。 “子英…,你,你没有出去啊。”随着刘冠雄一起登船的郑祖彝敲门进来,他嘴上吃着冰激凌,还给刘冠雄带了一根。 “时间还早呢,例会应该是七点半吧。”刘冠雄接过冰激凌,没吃只是放在一边。 郑祖彝见他不吃又拿了回去,而后道:“子英,你知道这船花了多少两银子吗?” “多少两银子?”刘冠雄倒是没去想这个问题,现在见他问,只好道:“五百万两吧。” “不是,再猜。”郑祖彝飞快的把手中的冰激凌吃掉,而后开始拆刚才给刘冠雄的那一根。 刘冠雄见他卖关子,一把将冰激凌抢过,道:“你要是还想吃的话那就说。” “一千万两。”郑祖彝道,他趁刘冠雄愣神忽然将冰激凌抢回,咬了一口才道:“女内,朝廷就是有钱,花一千万两买这么条连八英吋炮都没的船,啧啧,真是大手笔。 庚卷第十三章臂章 刘冠雄登船之后就一直在猜想这船买来到底多少钱,和战列舰不同,在他的目测中,邓子龙号只在炮塔和舰桥有六英吋装甲,侧舷的装甲只有两英吋不说,还只保护船体的关键位置。以当今的造舰成本看,一艘战列舰需要六千至八千吨装甲钢,这些装甲钢每吨在一百英镑出头,也就是说,战列舰装甲成本占总价三成左右; 除了装甲,火炮也是战列舰造价的大头,以刘冠雄所知,火炮要占战舰总价的两成半左右,考虑到本舰只有六英吋炮,脚下这条船看来只及相同吨位无畏舰造价一半,最多也就是八百万两,可郑祖彝却说此舰花了一千万两,刘冠雄心中一颤,猜想着上头那些人到底黑了多少银子?不对,这么大的数,说不定当朝总理也参与其中…… 刘冠雄少将一阵暗忖,把事情越想越坏,他突然脸色大变,拍大腿埋怨道:“你他妈的吃冰激凌就吃冰激凌,干嘛还要去打听这船花了多少钱?” 郑祖彝只是八卦了一回,不想把刘冠雄吓成这样,他不知所谓的道:“舰上的军官都知道的,说是上面要让大家尽职尽责,所以索性告诉他们这条船花了一千万两。这是随便问就能问出来的东西,怎么能怪我打听。” 刘冠雄还想埋怨,外面一声报告道:“舰长请刘将军例行早会。” “知道了。我马上到。”刘冠雄答道,而后再瞪着犹自再舔冰激凌的郑祖彝,“要想脑袋留在脖子上长久些,就不要把这事情乱张扬。” 刘冠雄赶到会议室时,舰上各部主官都已经到齐了。最先说话的是航海官吴镇南中校:“早上侦察机搜索后,可以确认一百五十公里洋面都是安全的,当然,水下情况未知,能确认安全的只是舰队周边水域。”吴振南说完安全,在座的诸人都松了口气。但他紧接着道:“按照气象部门分析,台风明日便将来袭,所以最迟明日晚间,我们要避入海港。” 吴振南说着。指着打狗港道:“如今英日军舰说封锁海峡,但日本海军忌讳我军潜艇,只是做象征行的巡逻,其航速极高;唯有英国远东舰队的老铁甲舰凯旋号以为我军不敢将其击沉,才慢悠悠的在海峡里乱转。这两拨舰艇都很容易避开。所以总参建议我们进入打狗港暂避台风。我们现在的位置在打狗港以东三百海里处,往西航行二十个小时,正好在拂晓时可以入港。” 航海官吴振南简要介绍局势之后,朱天森道:“总参早上来电,命令我舰队务必全力支援陆战队攻占宫古列岛,当然这条命令是否执行主要看天气如何,很有可能要台风过后我们才能出港以作策应。” ‘舰队入打狗港?还要打宫古列岛?’不明白当下形势的刘冠雄很是诧异,他看着桌子旁一圈的年轻校官,有些犹豫的问道:“台湾占下来了?” “是!台湾四天前登陆成功,现在岛上的日军基本清剿完毕。只余澎湖的马公要塞还有基隆要塞有残余日军驻守;辽东和直隶的日军因为潜艇部队封锁渤海陷入绝境,昨天安东已被我军攻占,入侵我国的日军完全陷入包围;对了,昨天岷王殿下已下诏命令复兴军即可开赴朝鲜,清剿倭寇,光复箕封。” 朱天森全面介绍最新的战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发发八英吋炮弹,轰击在刘冠雄的心里,少将蓦然站起,可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好半响他才慢慢坐下,“好…好……”他忽然有些凝噎,“打的好…打的好……” 甲午之败刺痛当时每一个军人的心,虽然过去二十年。可当年伤痕只是不再想起,却从未忘却,今京城外复兴军起死回生,居然反将日军包围,如此大胜,焉能不让昔日老兵激动?刘冠雄坐下之后才回过神来。记起朱天森是提到总参的命令,他又是站起道:“廉颇虽老,尚能斗饭!巡洋舰队刘资英以下,坚决服从总参命令,竭力支援陆战队攻占宫古列岛,为朝廷、为民族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刘冠雄表明心迹的之时,北方辽东凤凰战场的炮火准备才刚刚结束,并未如之前那般步炮协同,这一次总参安排的科目是步车协同,道路条件最好的草河口方向,以及安东方向,都是三十余辆狼式战车打头,五十余辆豺式战车殿后,一堆堆步兵跟在战车后侧,疾步跟着战车前行。按照训练要求,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战车不被日军击毁,特别是要警惕那些绑满炸药冲上来想和战车同归于尽的日军。因训练不足,为使步兵更明白保护战车的意义,前指最后硬性将每一辆战车分配给一个排的步兵保护,要是战车让日本人轻易给毁了,那排长将被调查,若有失职,军法处置。 柴油机轰鸣,钢质履带尖叫刺耳,日军本以为支那军又是像以前那般追着炮弹式的进攻,是以不管炮击是真往后延伸还是假延伸,他们都缩在仿支那军挖设的猫耳洞里,可炮击真往后延伸后,支那军并未如期而至,这些人只听到一阵让人牙酸的钢铁摩擦音。 一个士兵探出头看向前方,未来得及喊话就被战车车顶机关枪射出的子弹打死,但是扫射总会有疏漏,终于有士兵厉声叫道:“妖怪!妖怪!!” 一个士兵厉叫,其他士兵也全身颤抖,硝烟未散的战场上,他们等来的不是支那军,而是一排排无比凶恶还能自动行走、并吐出子弹炮弹的钢铁怪物。“射击!杀给给。”堑壕里的小队长一边对机枪手下令,一边拔出指挥刀,带领士兵们出击。 因为服从命令的惯性,士兵们在颤抖中依旧跃出堑壕,举着刺刀往前突击,不过这正中突击兵团的下怀,看着蜂拥而来的日本人,战车上的两挺机枪疯狂吐出火舌,躲在战车后面的步兵也探出脑袋,一边前进一边对着日本人开枪,待少数日本人冲到战车近处时。车后随行的步兵立即冲上去和日军展开白刃战。 防守物资紧缺的日军连铁丝网都没有设置,宽不到两米的堑壕在对于加速而来的战车犹如臭水沟,一跃而过,在突击兵团压路机一般开往第二道堑壕时。第3师团师团长冈市之助中将急忙要求后方炮兵炮火增援,但他得到答复是炮兵联队在支那炮兵的打击下消亡殆尽,弹药尽毁,无法支援前线作战。 对支作战近一年,没有炮兵那就是没有进攻力也没有防守力。眼睁睁的,看着支那钢铁怪物逼近到身前的师团长冈市之助亲自举着指挥刀带着部队做白刃冲锋,以求玉碎报国,他大喊着刚冲出堑壕不远,就被机关枪扫中,与所有决死玉碎的士兵一起倒在离堑壕不远的地上,被战车履带碾压成泥。 和之前空中侦察的一样,日本凤凰防线完全是一个脆弱的核桃,外圈是最坚硬的,突破外圈后鬼子则无险可守。突击兵团一直稳步进逼到凤凰城下,才遇到日军的剧烈抵抗,可凤凰被就是一个易攻难守的城市,李叔同没想着跟日本人打巷战,而是和攻占安东一般,直接调炮团轰击,而后再冲锋,如果下一次进攻阻力依然很大,那就撤回步兵,然后再调集炮火覆盖性炮击。如此反复四次,当凤凰也如安东那般变成瓦砾时,城内日军的工事完全坍塌,复兴军轻而易举的占领了凤凰。由此歼灭了日第1、第2、第3三个师团。 凤凰拿下,大孤山也拿下,被分割成两块、无险可守的近卫师团和后备第1师团比凤凰日军还更早覆灭。此时整个东北,除了已退入朝鲜的第5、第8两个师团,以及旅顺方向的第22、第23、第24,后备第2、第3五个师团外。东北全境的日军已经荡平,复兴军下一步就是要消灭直隶那二十多个师团、三十多万人的日军主力了。 下午时分,李叔同拿着参谋部汇总的战果赶往杨锐的行帐想汇报战情,却被李子龙拦住了,他说总理正在会见朝鲜高宗,不得打扰。不想在屋里的杨锐听到了他的声音,高声道:“叔同,战事结束了吗?你进来吧,见一见高宗陛下也好。” 杨锐如此说,李叔同只好进去,不过他还没有说话,那个长胡子朝鲜人却辩解道:“总理大人万万不可称小王为陛下,小王当初称帝改号,实乃保国之举,非自愿也。” 老头子使劲解释,杨锐只是笑,他对着李熙道,“这是第7集团军军司令官,李广平中将。正是他率部突袭安东,这才断了日军东归之路,使入朝的日军只有两个半残的师团。” 伴着杨锐的介绍,李叔同没有鞠躬,而是郑重的向高宗等人敬礼。他敬礼完杨锐看着他笑道:“战打完了吗,那就介绍战果吧。” “是!”李叔同再次敬礼,而后朗声道:“在我第7、第11两个集团军的夹击下,死守凤凰的日第1、2、3三个师团全军覆没……” 李叔同还想说,杨锐却转移了话题,“大孤山那边的两个师团呢?” 李叔同有些明白了杨锐的意思,当下道,“一并被我军歼灭。整个东北,只剩旅顺五个师团在苟延残喘,待战区司令部命令一下,定可灭此朝食。” 李叔同如此作答,杨锐脸上笑意更浓,道:“旅顺那边的日军不急,这股敌人最后消灭。现在关键的是要尽早出兵朝鲜,以光复邦国……” 杨锐如此说,李熙几个朝鲜人立即可怜巴巴看着李叔同。尽早出兵朝鲜太重要了,特别是刚才杨锐介绍过当下的局势,说按东北雨季看,虽然前段时间下了一波,但大雨还未下完,真要是连绵数天大雨,怕半个月都不能作战。这半个月足够日本从国内各处抽调警察等后备兵源渡海以防守朝鲜了,听闻日本国内征兵的年龄已放宽到五十岁,一旦如此,那朝鲜南部各城战火肆虐下,势成鬼域。 “是!下官立刻厉兵秣马,早日进兵朝鲜。”李叔同朗声道,而后就退了出去。 李叔同前脚刚走,杨锐清咳了几声道:“叔同早年成婚,但那是父母媒约,不得已而为之。殿下若有才貌双全的宗室女子。与叔同又能情投意合,可赐嫁与叔同。我国入朝主力,按照总参的安排,一为第1军。再则是第7集团军,不过真正的主力还是第7集团军。” 杨锐的提议说到了李熙的心里,他几年前就安排了一个貌美王女赠于杨锐,奈何杨锐不解风情,认为没人帮朱宽肅撑场面。不要;而朱宽肅又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所以联姻之策不成。现在杨锐光明正大的把李叔同推出来,李熙顿时心花怒放,想当年袁世凯驻朝鲜时,闵妃还送了一个王女,现在李叔同率十数万大军驻扎,再送一个王女根本不是问题。 宾主双方对此都心领神会、杨锐怕李熙乱来,好事变坏事,又道:“叔同素来喜爱歌赋乐曲。且非情投意合者不娶,身份倒不是关键,这个…这个……” “总理大人还请放心,小臣定会安排妥当,以成秦晋之好。”李相卨在一旁插言道。 “那就好,那就好。”杨锐点头,只是喝茶,这又让朝鲜君臣开始着急了。 早上确定齐小毛诸人位置后,空军立即把李熙运到安东。这李熙在野外过了一夜,本来极为辛苦。但听闻日军兵败如山倒,顿时就想进京面圣。可杨锐本不是为了他来安东的,他只是以为要和李熙就光复朝鲜的诸多问题一一谈判,要在此地滞留数日。不想这李熙已是抓住稻草就当救命绳,看到中华确实要帮其恢复社稷江山,所以对其他的问题一个劲同意,根本没心思谈,弄得杨锐说走也不好,说不走也好。 自己女人身在朝鲜。真要是死了哪里,杨锐无法接受。恨一个人不是可任她被别人欺负,而是只能自己欺负。带着这样的逻辑,杨锐一直不同意李熙马上进京的要求,一直找各项理由在安东拖着。 再一次的拒绝李熙马上进京的提议后,李相卨私下前来打听,他倒很聪明没直接问杨锐,而是问了杨锐的秘书李子龙。 看着惶惶不安的朝鲜人,李子龙不好明说,只是道:“总理素来喜欢贵国,也喜欢贵国百姓,根本就没有半点要为难的意思。总理常常说贵国就是中华的臂膀,臂膀有力那中华边疆将愈加稳固,所以总理给贵国设计的那套改造方案,根本原因是想使贵国能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富足强盛之国。” “啊!”李子龙说的自然真实,让李相卨不得不信,他鞠躬谢谢完却还是不明白为何要在安东逗留而不肯入京,这高宗是做梦都想入京啊。 李相卨委婉把问题说出,看着朝鲜人不知道原因不放心的样子李子龙只好道:“总理不是有意刁难贵国国王,总理只是想等一个人,这人到了,那就立刻回京。” “啊!”李相卨再次啊了一句,李子龙话说完就走了,只把他一个留在那里。“等一个人,这个人到了,那就立刻回京。”他复述着李子龙的话,很是莫名。 李相卨莫名,终于接到李叔同坦诚相告电报的周快腿也是莫名,他搞不明白为何总理大人的夫人会出现在自己的队伍里,是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家伙这么祸害总理、祸害自己,真要是出了事情,那自己死一万遍也是不够,是以,在周快腿一通狂吼下,团部一通鸡飞狗跳,整个团都停止前进,作战变成了找人。 程莐不知道有人在等自己,更不知道许多人在找自己,她和白茹两人在朝鲜向导的带领下,一直追着第11师团残部,往平壤进发。程莐按军阶只是一个列兵,但白茹却是个中校——白茹早就嫁为人妇,孩子也已两岁,可她和丈夫明白程莐在总理心中的重要性,所以收到她的电报后,白茹便立刻赶赴辽东——全团除了周快腿外,就是她军阶最高,所以,这两个人一路优先,追在最前面。 丈夫之前曾为总理秘书,对于总理和夫人为何如此较为清楚,夫妻间不和吵架时陈广寿一时语快,赌咒说要像总理爱夫人那般爱自己,白茹却知道总理和夫人是分居的,更气恼下丈夫竭力解释中却说出了一番男女之爱的至理。 以男人论,不管他多恶多坏,心中多半会铭记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不管怎么伤他害他他都喜欢。且时间越久喜欢就越深,怨恨则越浅。为何会此?细究下来,只能说男子之爱只在其年少情真时才有一次,此次过后。便只会游戏人间、害女无数,故而说男子之爱如直线,少年时爱谁,年老时依然爱谁,始终如一。永不会变; 而女子之爱,年轻时或许曾有托付之人,可要是时过境迁,那早前中意的男子多半会忘记,若是成婚,那前事更成云烟,故而说女子之爱如横线,一条过去再是另一条,遇到张三爱张三,嫁给李四恋李四。要是再改嫁给王五,照样和王五过的和和美美。 白茹读书不多,丈夫说的道理她听的一愣一愣,根本没注意到丈夫之言要是被秋瑾那帮人听到,将会召来多大的祸事。不过她却在丈夫的解释中,知道总理对夫人看似不喜,实则深爱,只是夫妻两人好强性犟,无缘和好。 夕阳西下的山林间,白茹看着背着步枪举着望远镜不断左顾右盼的程莐。忽然想到以前夫妻间的私话,面颊红热的同时,她越来越感觉看不懂程莐为何要孤身入朝,大战朝廷已经打赢了。光复朝鲜更不在话下,抢先打死几个日本鬼子也无助于整个战役,有必要这么赶吗? “就在附近过夜吧。”白茹指着远处一个山坳道,她刚才似乎看见了那边有炊烟,但转过山脚却不见了。 “啊,不再往前一些吗?”程莐用木炭涂花了脸。身上罩着一件大码的细绵迷彩,因为着急赶路,她身上全是臭汗,可即便如此,皮带束紧的细腰身和清脆的嗓音,依然能让人感觉这应该是一个美人。 “不能再往前了,我们离日本人很近,真要是夜里遇上,他们人多总是能占便宜的。”白茹作战经验比程莐丰富,追了这么久她感觉日本人就在前面。 白茹说完便对着朝鲜向导比划,做了一个要睡觉的姿势,向导虽然不懂汉话,但意思却是明白的,叽里呱啦一阵,带着两人离开大路,走向了一条山道,几经无路后,三个人终于拐入了一处山坳,那正是白茹早前看见有炊烟的地方。 “???!”满是金光的灌木林里,一个男子大喊叫道,随即是拉枪栓的声音。 枪栓声比喊声更让白茹警觉,她即刻身子一倒,把程莐也扑到在地。两人倒地的时候,向导则大声的用朝鲜话不断喊叫,几经对话,灌木林的人站了出来,灌木林后面也冒出一些人来。感觉安全了些的白茹起身将手中的步枪枪口垂下,看着眼前那些并不出声,只是静静的打量。 良久,一个文文弱弱的少年跑了出来,对着她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复兴军?” “对,复兴军!”白茹回应道,她的女声顿时让对面的人吓了一跳。 一阵扰动之后,对面终于出来一个壮实的汉子,看样子像是这些人的首领,不过他依然不懂汉语,喊了几句朝鲜话后,还是那个少年说道:“首领请你们,进来吃饭。” 村子外面来了人,男子扛枪出来戒备,女子和孩子也好奇的透过灌木林往外张望,看见村里有女子和孩子,白茹终于把枪放下,也让伏地的程莐起身,跟着这些人绕过灌木林一起进村。而这时候,一个小孩飞快跑在所有人前面,像是报信似的重复的喊着几句话,村子里出来的人更多。 看见白茹有些狐疑,随行文弱少年道:“他在告诉大家说复兴军来了。”他此时也看出来的两个人都是女子,也狐疑道:“你们真是复兴军么?” 乡村的气息让白茹心中轻松,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简章,并亮出臂章:“复兴军。” 白茹佩戴中校肩章,她的臂章则是一个圆形十字狙击视界,下书两个暗绿色汉字‘狙击’,少年根本不认识肩章,也不认识狙击手臂章,但他汉字却认识的,‘狙击’两个汉字读出来后,他激动大叫跑到首领面前,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庚卷第十四章祸水 不知名的村庄只是一个很小的地方,除了那个文弱的少年,壮实的首领虽然不懂汉语,可是懂汉字,他能和来客做简单的笔谈——在这个没普通话的时代,即便是国内不同省份的士人交流也多是笔谈,是以宾客双方借用着方块字完成了一次交流。 这个离肃川不远的村庄,几里外的集市上便有倭寇警察所,但去年冬天那些警察征集了一批壮丁和粮食年后就久久不见踪影,后来传言就起来了,传言都说倭寇在清国境内大败,被复兴军杀的尸山血海,所以不断征召朝鲜人西去助战,并强制征收各处的粮食。现在,大部分地方都有义兵在抗倭,这里也有义兵,不过这里离肃川太近,离铁路线也近,那些人只是路过,并没有在这里发展‘根据地’,不过村里有一些吃不饱的人跟他们去了,叫金熺太文弱少年的兄长就是其中之一。 和名为朴德禄的村头笔谈后,就餐时宾主双方的关系变的极为融洽,白茹将两盒军供肉罐头作为晚饭的谢礼,这种复兴军老兵每吃必厌的神秘肉让朴德禄郑重致谢,他将村里珍藏的蛇酒取了出来,奈何白茹和程莐滴酒不沾。 女人不喝酒并不太过奇怪,但女人成为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却让所有人奇怪,金熺太不断偷看两人放在墙角、用细布包起来的狙击枪,说不出的渴望。白茹倒好,明白小孩子好奇心的程莐看他机灵,笑着问道:“你也知道开枪?” “会,但是打不准。”少年老早就知道复兴军的狙击手是什么样的人。倭寇的大将被他们杀了好几个,他们一个个百分百中,在他的床头下,就有这义兵散发的诸多抗倭海报,其中有一个军人端枪射击的图,那就是他心里的狙击手模样。 “那你的枪呢?”程莐再问,少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让她想到了儿子。 少年这次不答话。窜出门一会就扛了一把枪过来,但是跳进来的时候因为没站稳他差点滑了一跤,这使得屋子内外都是响起了欢快的笑声——在确定来的是客人后,看戏一般、村子里男女老少都围在朴德禄的屋子外。打量着这两个清国人。 金熺太懊恼的满脸通红,但他还是在心目中英雄面前站直了,在程莐再问他怎么开枪时,他做了一个标准的端枪姿势,而后立正持枪的模样让程莐看到了复兴军的影子。程莐诧异的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白茹。却听她道:“开国前后,很多朝鲜人进了我们在东北办的简易军校,这是日本人最忌讳的。真要没有教走样,他们动作和我们是一样的。” “还是枪不行。”姿势没有问题,那打不准估计是枪本身存在问题。程莐拿着少年的单打一村田式步枪猜测道。“也可能是弹药问题,也许可以改一改……” 程莐说改一改白茹便看了过来,她知道她要干什么,不得不认真道:“按照复兴军军规第三十七条,改造枪械是违纪行为,尤其是技术可能外泄的情况下。” 白茹很认真。程莐抽着匕首的手只好放下了。以总后装备技术研究部的研究,狙击步枪除了弹药本身影响射击精度外,步枪本身的结构也是影响精度的一大因素,借助品管七大手法,研究部发现枪管被固定在护木上是射击精度不高的罪魁祸首。毕竟木质纤维作为天然材料其一致性非常差,她会随着温度、湿度形成不同的膨胀差异,这必将导致大幅度、而且是无规律的应力变化,严重破坏了枪管振动的一致性。 而如果解除对枪管的固定,使其只通过尾部的螺纹与机匣相连,除此外和护木之间存在明显的间隙。不做直接的接触,那么枪管的一致性将变的非常高,射击精度在远距离标靶上也开始变的有规律可循。因此,狙击手部队的步枪全部使用这种后来被称为‘浮动枪管’的设置。从而使得射手的命中率大幅度提高。并且最值得称赞的是,这种精度的提高,只是要将枪管从护木的束缚中释放出来便可,根本不要花多少钱、做太多改动。 程莐是这次从军在白茹的解释下才知道枪管浮动的原委,是以为了使少年打得准,便想着将这把村田步枪的枪管像狙击手步枪那样释放出来。不过这是违反军规的,日军之所以在辽东的狙击战中稳落下风,存在训练、专用弹药,以及浮动枪管多方面的原因,因素虽多,但浮动枪管的改变却是最省事的,一把匕首,十分钟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晚饭之后,两人问村头要了一个位置极佳的房子,她们没睡在屋内,而是上了屋顶。已经是廿二,月亮越来越弯,并不晴朗的夜空月牙居然带着些血红,程莐虽是后半夜值哨却没睡着,她仰躺在屋顶上,呆呆的看着月亮,忽然道:“为何人总是要互相戒备,戒备到即便是夫妻也是如此?难道人就不能平等的、自由的、和平的相处吗?” 相处这段时间,白茹和程莐的谈话不在少数,从本心来说,在白茹看来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虽然因为分居有不少幽怨,但她依然是一个好人,同时她也是一个坚强的人,在沈阳其他官员的夫人都去伤病院时,她却拿起了枪。可就这么一个善良而坚强的人,总有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并且还很特别容易亲信别人,尤其是孩子。 “天下总是有坏人。”白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好这般回答,不过她说话时候心思却不在这里,微风中,她似乎听到了几记飘忽不定的枪声,它们是那么的远、那么的细,只要稍微不留神就根本听不到。 白茹警觉的时候,同一片月空下,日舰出云号装甲巡洋舰上的下平英太郎大佐也在凝神细听海面上各处的声响,不过除了轮机的震动以及舰首破开海浪的‘哗哗’海浪,他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此时,他已经过了大东沟,离旅顺已经很近了。 面对着支那潜艇的封锁策略,大本营按照佐藤铁太郎大佐的办法制定了一个夜间突击计划,即用一些航速较快。但舰龄较长的军护送着一批运载战物资和给养的高速商船趁夜开赴天津大沽口。料想到支那潜艇必定单艘行动的佐藤铁太郎不经意的想到了几年后英国为对抗德国潜艇而实行的护航体制,在他的计划里,如果船队够大、航速够快、夜色够黑,突击船队还是能只付出少量损失完成计划的。 佐藤铁太郎的想法是好。但在其他参谋看来,所谓的支那潜艇单艇行动根本就是一厢情愿,即便趁支那人不备,船队趁着夜色平安到了太沽口,可白天它必定会被支那飞艇发现。对此支那海军一定会调集所有潜艇对这支船队进行围捕。如果是在大沽口还好,这里可以建立一定范围的防潜网,可是出了大沽口怎么办?船队回来的时候,难道能拖这防潜网回来吗? 佐藤铁太郎对其参谋的质问无言以对,其实在他看来,要想在支那潜艇封锁下将物资运往天津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想一艘船也不损失,那根本就不可能。佐藤的计划本来是要作废了的,但听到支那政府宣布要进兵朝鲜、帮着朝鲜人复国后,大本营以及内阁。甚至包括内阁后面的那些人只能是同意这个冒险计划,由海军抽调航速较快,但舰龄较老的军舰护送一批商船前往大沽口,可和原先计划不同的是,这并非只是往天津运输物资,大本营还有一个要求便是要船队将直隶的部队运一部分出来。 此时的朝鲜和本土兵力极为空虚,以朝鲜为例,除了两个更换常备师团的后备师团,就只有从辑安撤回来的第5、第8两个正规师团,可这说是两个正规师团。其实兵力也就是一个师团加一个联队,靠着这三个师团,即便从国内抽调士兵前往朝鲜也守不住,真正能保证朝鲜安全的办法。那就是将直隶的部队抽调回来。调回的部队越多,那在直隶遭受的损失就越小,朝鲜和本土就越安全。 在内阁后面那些人看来,当今的形势下,失去台湾是可以接受的,失去朝鲜北部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让支那军兵临釜山,隔着对马对本土虎视眈眈,那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现在挽回局面的唯一办法就是将战线稳定在朝鲜境内,而后等着欧洲结束,那时候英法俄都会站在日本这边而遏制支那,这是日本保住利益的最后希望。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天皇已经召见了海军大臣,示意海军那些老舰即便全部损失了也在所不惜。 日本海军的军舰都是天皇的私产,每一艘军舰的舰首都一个皇室的菊花家徽,既然天皇为此在所不惜,做臣子的也不得不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突击渤海,以求运回更多的士兵。 下平英太郎大佐站在舰桥上,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警戒的探察四周,而在另外一段时间,他就站在舰桥上冥想局势为何会到如此境地:是陆军的马鹿太过无能,几个月时间,日露夹击下都打不败支那军?还是支那军真的脱胎换骨——为了东西夹击露国,独国人已经教授了他们最新的战术,这才使得陆军寸功未建?还有海军,独国到底卖了多少潜艇给支那?还有,为何其他人,包括佛国都没有像支那这样大规模运用潜艇,难道支那人真的觉醒了吗? 下平英太郎大佐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看着前面无边无际黑夜忽然想到支那这几年翻天覆地的变化,辛亥的时候在他看来杨氏只不过是一个乘乱而起、无比愚昧的野心家,这个野心家居然不想着西化支那,反而妄图着要用支那远古的思想来治理国家。他当时想这个愚蠢的人难道不知道现在所有文明都是西方人建立的吗?支那在一千年虽有灿烂的文明,但那是一千年前,当时的欧洲还没有经历文艺复兴,没有工业革命,可现在,完全现代化的欧洲是一切东亚文明所不能抵抗的。 日露战争就是最好的例证,日本击败露西亚,不是东方文明击败西方文明,而是更西方化的东方民族击败西化不那么彻底的露西亚民族。支那如果退回到远古,用春秋战国的思想、或者用更古老的夏商周的思想来治理国家只会退回到原始社会。 几年前的想法今天再想起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正是一个不推崇西化。反而提倡返古的支那击败了已经全面西化的帝国,最少在陆地上支那已经击败了帝国,如果帝国没有海军的话,那么这场战争剩下的事情就是谈判、割地、赔款的事情了。 为什么会这样?下平英太郎大佐想不通这个问题。按照以往的解释这个问题是无解的,支那是比清国都推崇支那古老传统的国家,清国还有一些西化的迹象,可听说在如今的支那,官员的服饰、行为都越来越保守。甚至有消息说支那政府内部连咖啡、红酒都禁止购买、饮用,他们待客的东西只有茶和凉茶。 海浪哗哗声中,下平大佐的问题还没想完,大副就过来报告道:“阁下,我们已经过了北隍城岛了。” “过了北隍城岛了吗?哦,这已经是渤海内海了。”大佐有些高兴,可他还没有高兴多久,侧面一艘驱逐舰突然灯光大作,几个声音狂喊道:“水上雷!水上雷!” 一听闻有水上雷,商船队顿时全都乱了。之前反复叮嘱过的船长此时疯了似的乱打轮舵,他们都想按Z字形航行,可因为商船毕竟不是军舰,有些船往左,有些船往右,一时间不等被水上雷击中,它们就有自己人撞沉自己人的风险。 “快!马上开灯、发信号,所有船只跟随旗舰运动。”下平英太郎大佐当机立断,做出了最正确的决策,但他这样只能使船只不互相撞击。根本无法抵御来自潜艇的鱼雷攻击。就在出云号领航灯大亮时,海面上剧烈闪光后传来一阵闷响,一艘商船被鱼雷打了个正着,爆炸之后商船开始燃烧。而后火焰引发了船上的弹药,再一次更为刺眼的火光和巨响后,整艘商船被炸了个粉碎,十几秒钟功夫,这艘四千吨的商船除了留下一片高高跃起的水花,已经从海面上消失不见了。 一艘商船被击沉。更多的商船陷入惊慌,可对于潜艇袭击来说,惊慌是无用的,紧随着前一艘商船,又有一艘驱逐舰挨了鱼雷,虽然是军舰,但是几百吨驱逐舰根本无法抵御一枚鱼雷的轰击,驱逐舰在不到半分钟就倾斜在海面上,舰上的灯光照亮了这一片混乱惊慌的船队,也照进下平英太郎大佐的心里。 “保持编队航行!快!保持编队航行,商船在中间,军舰在四周,打开探照灯!打开探照灯!”大佐拉长着脖子,手里武士刀挥舞着,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派足够的水兵接管那些商船,以致在潜艇的袭击中船队如此混乱。 因为出云号的命令,随行的军舰恢复了镇定,他们排成两条纵队,将商船护在中间,探照灯大开下,海面上黑乎乎一片,众人都凝神屏吸的时候,一艘军舰上上忽然传来一声厉叫:“潜艇!潜艇!那边,潜艇!” 紧接着,那艘军舰的副炮立即轰响起来,其他相邻的军舰也对着那个说不清的方向开炮,一时间海面上炮声不断,火光四溢。下平大佐看着水兵们在胡乱射击,想制止的他刚说了半个字就停下了,对于无比惊慌的船队来说,也许这炮声能让大家找回些勇气吧。 军舰上的炮声响了十多分钟就被舰长喝止了,节省弹药是日本海军的优良传统,为了祛除恐惧、同时也驱逐潜艇对海面上开几炮那倒没事,但已射击了十多分钟,再下打起炮弹都要打光了,到时候真遇到潜艇怎么办?是以一通训斥后,船队上的炮都停了,海面上只余下不断交错寻找的探照灯光柱和那黑沉沉的大海。 二十分钟后,北京颐和园总参。 今日未值夜的贝寿同忽然被徐敬熙喊了起来,他正以为是出什么大事的时候,徐敬熙便兴奋道:“进来了!进来了!他们进来了!” 贝寿同睁着睡眼,一听是徐敬熙这个疯子,当下半起的身子又倒了下去,他闭着眼睛问道:“什么进来了?日本人进了伏击圈难道?” “不是!”徐敬熙一点也不怕扰人清梦,他道:“我说海军进来了,日本海军进渤海了。” “什么!”这一次贝寿同跳了起来,他吃惊道:“日本人疯了吗?” “日本人本来就是疯子,只是以为自己不疯罢了。”徐敬熙大笑:“潜艇U52报道,在旅顺以南十五海里处,他遇上了日本海军船队,其中除了有大量商船,还有十数艘日本海军舰艇。他发射的鱼雷击沉一艘商船和一艘日本军舰,现在日船队正在编队航行,航速大概在十七节左右,因为它们以Z字形航行,他很难抢到射击角度。” “十几艘日军军舰?!”贝寿同这下彻底是醒了,现在虽然对日军是围歼之势,但各种计划的衔接、调整还是让他累的够呛,谁让他是总参谋长呢。 “是。日军用探照灯驱逐潜艇,所以反光下他没有认出有哪些军舰,但是光看这些军舰的轮廓,应该是万吨级别的大舰,U52粗略估计,最少有五艘万吨舰在内。”徐敬熙道。“我收到消息之后就在想,按照先生的意思,不是说对日本海军要网开一面,使其尽量对美国人保持压力么,现在这些军舰入了渤海,我们是打还是不打?如果要打,那应该怎么打?全部击沉他们吗?”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总参有很多计划都很完美,但因为不符合政治需要,所以一改再改。以合纵连横的眼光看,对日本要打,但不能打垮,特别是海军,能不打就不打,能不伤就不伤,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玩法几千年前中国人就会了。可是,现在日本人这么犯贱,跑进渤海来送人头,不打的话可要被全国人民指责海军无能了,所以,徐敬熙拿着海军办公室的请示电报很是犹豫。 贝寿同完全能明白徐敬熙的顾虑,不过他也不多话,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道,“这事情还是请示先生吧。现在日本人已经进了渤海,他们大概是直奔天津而来,前几天不是说日本人在大沽口排雷布设防潜网吗?他们既然来了,那就走不了了。先生执掌全局,他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贝寿同的提议徐敬熙完全赞同,当下两人草拟了一篇电文发往安东。不过,这个时候的杨锐已没空理这封电报了。 第7军的作战室内,除杨锐以外,唯有司令官李叔同、参谋长曹祖德在场,帐外吹入的微风将油灯吹的摇曳,灯影下杨锐的眉头是紧锁的,半夜里听到自己女人被日本人给围上了的消息,换做谁也不会高兴。 “日本知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听完曹祖德的介绍,杨锐沉默了良久才重重的说道。 “应该不知道。”李叔同回答的同时抹了一把汗。他心中已经懊悔几千遍了,当初如果跟周快腿实话实说而不是保密到底,那也就没现在这事情了,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先生,师母和白中校都是狙击手,现在日本人对那个村子死咬不放,估计是她们狙杀了他们什么人,日本人要报复吧。”感觉到李叔同的尴尬,曹祖德说出了自己不成熟的猜测。按照事后的调查,他猜的其实很对。 “周快腿情况怎么样?”杨锐知道自己的女人就是个祸害,她不应该叫程莐,应该叫程祸,或者叫程祸水。 “日本占据了地利优势,周团长那边毕竟是轻步兵,没有重炮,要想在短时间突入很难。其实周团长的处置意见很对,师母和白中校在山谷里,日本人在山谷口,他在山谷外,真要他这边极力进攻,那日本人将不得退入山谷内,要是这样,那情况就……”曹祖德道。 “那就等天亮了。”杨锐点上一支烟,不过没吸他便狠狠掐灭。“联络空军吧,另外让他们给我准备一架飞机。” 庚卷第十五章足够 从白茹听见远处若隐若现的枪声,到村口灌木林警戒哨处的狗狂吠,这个过程只花了半个钟。而当村外进来一波人时,那个叫金熺太的文弱少年急忙奔来相告,说他的兄长,也就是义兵队伍回来了。 在谷口方向大作的枪声中,白茹和程莐赶到了朴德禄的房子。正在此处的几个狼狈不堪、浑身褴褛的男子见到两个持枪的士兵进来很是惊讶,在金熺太文的解释下终于有一个年纪略长的青年看着白茹的肩章试探性的问道:“请问,是复兴军的同志吗……” “我是白茹中校,现在报告你的姓名、部队番号、当前敌情!”看着那些人腰间挎着的手榴弹,白茹就知道这些是国内扶持的义兵,所以当下亮明了身份。 “报告长官,”在白茹军事化语言下,青年有些佝偻的背猛然挺直,他敬礼道:“职下车永泰,隶属义兵第十六纵队三团一营,按义兵总司部的命令阻截日军南退并保护铁路线,夜间忽然遇见大股日军……” “安州已被复兴军占领,日本人是从哪里来的?”白茹很是惊异。朝鲜其实是东西两道战线,西线的除了第11师团残部外,其他日军都全军覆没,而东线的第5、第8两个师团,早在数天前通过壁虎断尾的从海路撤退,往朝鲜元山去了,这也是白茹敢同着程莐孤身前行的原因。按照情报,北方已没有日军,日军目前都龟缩到了平壤以南,妄图以大同江阻挡复兴军的步伐。 “报告长官,”车永泰此时才知道面对是一个女子,但复兴军中女兵不少,虽然白茹的军衔出人意料的高,他还是按照训练那般一丝不苟。“是平壤方向过来的日本,不是北面来的日军。” “有多少人?”白茹的眉毛拧了起来,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情况。难道日本人是要攻占安州吗,借此以获得更多的缓冲空间吗? “报告长官,夜里无法确认,但不少于一个中队。我们怀疑这是往前做试探性进攻的部队。所以才在夜里行动,被我们发现之后就跟着打了过来。”车永泰说道。 “你有多少人,你的人呢?”明白当前敌情后,白茹心里镇定了不少,她其实就怕这些人被日军给围了。 “有四十多个。全在村外准备阻击日军。”车永泰道。 “可外面听枪声可不止几十个人啊,甚至也不止一个日军大队。”白茹看着也有些弄不明白状况的车永泰说道。 “报告长官,我不知道。”车永泰也听出外面的枪声越来越密的枪声,根本不止一个中队,所以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放了几枪,怎么引来那么多人。 整个朝鲜只有一条贯穿南北的铁路,这就是京义线和京釜线。复兴军没有海权,无法海运物资兵员,所以只能是沿着京义线南下。身受重伤、侥幸未死的寺内正毅那一天被部下抬过鸭绿江。坐火车撤回到平壤后,并未被大本营治罪,反而继续委他为朝鲜派遣军司令官,原来驻守于朝鲜的两个后备师团、从海路退至元山的两个半残的主力师团、还有整个朝鲜的一万五千多名日本警察和数千名宪兵,全都归其管辖。 有这是六万多人不算,大本营最新征召的后备军很快就会渡海运至朝鲜,虽然这些都是年纪在四十岁以上或是在二十岁以下的士兵,拿得也是日露战争时所缴获的俄式步枪或者是已经淘汰了的村田式步枪,但好歹在数字上,朝鲜派遣军的人数已有了二十一多万人。如果朝鲜义兵不炸毁南部铁路的话,支那潜艇不封锁海面的话,那这国内派来的十五万人将在半个月之内到达平壤。另外,要是直隶派遣军也能撤出来的话。那朝鲜派遣军的人数将会更多。 寺内正毅假设了很多如果,但其实在心里,他却知道直隶派遣军是没有办法撤出来的,那里是在渤海的最内侧,这两百公里海面将是海军的噩梦,真正能撤出来的只能是驻守在旅顺的那五个师团。不过,大本营是不会放弃旅顺的,国内现在全力守住朝鲜、守住旅顺就是等着欧洲战争结束后英法调停。 直隶派遣军期望不到,京釜线的安全也难以指望,义兵本就是朝南多过朝北,有支那间谍提供足量的炸药,要想国内的援兵快速北上,那等于是做梦。因此,在国内援兵未到前竭力阻拦复兴军以获得足够的时间,那就显得很重要了。 基于这种构想,寺内正毅不光在大同江铁路桥的每一个墙墩上绑满了炸药,还派遣一支联队的日军前往七十公里外的安州,如果支那人没到,那就占领安州,而后伺机防守,真要是守不住,那就彻底炸毁清川江大桥,借此拖延支那军一段时间。 早前跑的太急,交通线未彻底破坏,现在人多胆壮,杀一个回马枪,这就是日本人打算。虽然日军沿途昼伏夜行,可若不是周快腿的团被其他事情耽误了,他们也不会杀到肃川;即便他们杀到了肃川,也瞒不过本地义兵部队眼睛,夜间一通枪响,不但使其暴露,也将周快腿部吸引了过来。 周快腿胡子出身,开国前山地军的时候跟杨锐混过一短时间,之前他叫杨锐叫大当家,后来就不敢这么叫了,只跟着大伙一起叫总理大人。虽然不明白总理大人为何不自己做皇上,可开国之后辽东那些老兄弟都有好归属,不说杨老太太、董老道这些人俱都入京受封,就是死了兄弟也封了一个烈士,家眷由朝廷养着,一辈子衣食无忧。 周快腿心眼实在,知道这一切都是大当家给的,现在大夫人跑到自己团里,真要是出个什么事情,不说活着无法交代,死了也没脸见下面兄弟。本来应该固守安州的周快腿率部往前伸出了二十公里,这说是说为了防止日军袭扰,根本的原因还是为了找人。 这找了一个白天还不见踪影,晚上就听见了枪声,是以半个团的人都围了过来。这就跟寺内正毅派出的那个日本联队忽然遭遇。和去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时不同,该联队是从辑安那边侥幸撤回元山的第8师团一部,被第1军全面压着打了大半年后,日本人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因此。一听见前面密集的枪声,联队长成富利武中佐便命令部队立即撤退,至于炸什么清川江,还是换大同江炸吧,不过奈何山路崎岖。黑夜里又不辨方向,半个联队全跑进了山窝子。 此时在车永泰和朴德禄的带领下,这个几十人的义兵小队就守在入村谷口的灌木丛里,白茹和程莐则选了西侧一处较低的土坡,等着日军过来,她们准备顺着日军开火的火光一枪一枪干掉这些慌不择路的鬼子。同时她们也猜出来了,外面是日军大部和周快腿的团在交火,在给入谷的日军迎头痛击后,能堵住那他们就和周快腿南北夹击这股日军,不能堵住那就撤向后山。待天亮后在大部队优势兵力下清剿日军便可。 夜越来越沉,弯月似乎没升到头顶就要往西面直坠下去,黑暗中除了连绵不绝的枪声,还有就是猫头鹰‘咕咪、咕咪’的惨叫,这声音使得原本就森冷的山谷又多了几分凉意。并没有等待多久,呼喊声、脚步声就由远及近的奔来。白茹稍微稳换了下姿势,等着那般人走进。 而此时成富利武中佐并不知道到了那里,暗淡的月色下,他甚至连身边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就在傍晚时白茹卧倒的地方。成富利武中佐停下了脚步,他只见前面一片漆黑,以为是到了绝路尽头,顿时大叫道:“快。探路!看看前面……” 白茹这次选择了更低洼的地方作为藏身之所,而不是像白天一般选在高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月色太暗,站在高处看低处是黑乎乎一片,可身处低洼看高处,那人的轮廓在星空映衬下就格外的显眼。洼地里白茹听见有人说话后。几个人影对其中一个人特别恭敬,再见那人转身时凸显出来的指挥刀,顿时不再犹豫,扳机稳稳扣动后一枪就将那人给嘣了。 按照事先约好的内容,白茹的枪声就是命令,一时间灌木丛中的几十个义兵火力全开,将摸到近处的日军打得鬼哭狼嚎,这些日军本来以为这里没路了,现在再挨一顿冷枪,立马就退了回去,不过谷道那边周快腿的兵也追的急,一排迫击炮又将日军反推了过来。两头都是死,没有出路的日军缩回去之后一会又打了过来,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挨一顿枪便退,而是不顾伤亡往前白刃突击,尤其是见到这里阻击的火力极为薄弱,更是横着心往前冲。 正规军和非正规军也许其他东西都一样,但面对敌人白刃冲锋时,非正规军百分百要跑。是以,虽然在白茹和车永泰的竭力喊叫,面对着黑压压冲来各种怪叫的日军这几十个义兵还是不约而同的跑了,见此情景白茹也不二话,拉着还在使劲开枪的程莐绕过灌木林往山谷内撤,这一下,谷口全让给了日军,她们倒跟着朝鲜人撤向了后山。 义兵在山谷内的后山,日军占据谷口,周快腿的团则堵住谷外。黑幕里前面的连硬冲了两次都因为地形不熟被日军打了回来,灌木林中黑乎乎一片,曲射火力无法发挥,而随行的后膛炮又还在安州,所以谷口的攻势一时间停了。不过这种停顿更深的原因是在于周快腿把日军全赶进山谷会对大当家夫人不利——司令李广平虽然之前只是说这两人要保护,并没有细说这两人是谁,可他还是照例派了几个兵跟着,这也是他也能找到这里、知道大当家夫人就在里头的原因。 “团长,咋不打了?”一营长杨二柱从前线急急的赶来,他本来是要来一次白刃突击的,不想后头周快腿叫了停。 “不着急!”周快腿看着西下的月亮,虽然嘴上说不着急,可他心里比谁都急。“鬼子进了山谷不好打,还是就这么僵持吧,等天亮的时候再收拾他们。” “天亮再打,天亮你就不怕他们给跑了啊?”杨二柱嚷道,“这乱战俺们以前不都是以乱打乱、以快打快吗,真要是停下来了,那天亮可又不一样了。” 杨二柱是杨老太太的外甥,也是个大字不识的。但打战和周快腿是一样的,战略不懂,战术略同,能活到今天对战场的节奏感的把握还是很强的。他这般说的完全正确。可周快腿有难言之隐,正要解释的时候,政委拿了一份电报过来,他很是慎重,没说是谁发的。只道:“司令来电,停止进攻,天亮的时候有飞机来助战。” “飞机?”周快腿和杨二柱都吃了一惊,周快腿知道那东西,可他和杨二柱一样不知道飞机怎么助战,隶属第7集团军的他根本就没见过几架飞机。 “自己看吧。”政委强笑道,他也是复兴军的老人了,和周快腿一样知道山谷里面的是谁。事情到这地步,真只能求老头爷保佑了。 肃川这边停止进攻的时候,安东野战机场却是忙开了。从沈阳那边飞来的两个俯冲轰炸机中队马上就要降落,是以机场各处的灯光标识都要准备周全。也幸好之前就准备好了机场和油料,要不然这些转场的飞机根本无法支援一百四十公里外的朝鲜内陆。 静静的看着外面忙碌的士兵,杨锐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局促。调派空军是他能想到的最快方式,但真等命令执行下去,这又是一个牵动无数人,无比复杂的工程。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他应该是一个极度讲求公平的人,一个极度不想以权谋私的人,或者反过来说。他是一个极度在意外人评价的人,一个有着某种精神洁癖的人,而之所以如此,在于他的家庭、他小时候的成长。 人的性格除了遗传。更多在于幼年的经历,一个常常被人否定、不时被人欺侮的人长大后不管怎么改变总会有一些说不出的怪癖。这种怪癖多半是因为极其脆弱的自尊心造成的,一方面他无比的固执,敢于在全世界的否定下依然我行我素并以此为乐,而另一方面他又苛求自己的言行要贴合某种价值观,并极为注重外人对自己的评价。当然,这个外人只能是他最亲近的朋友。 如此之下,他开始有自己的一套固执、可笑、不切实际的处世法则,不过这套他认为无比光明的处世法制,看上去很美好,实际则给他带来了难以化解的矛盾和痛苦。比如,他认为爱情应该是神圣的,但现实却告诉他,房子比爱情更重要;比如,他认为革命应该是神圣的,可现实却告诉他,革命比厕所还肮脏。 这种暴力的、现实性的颠覆,虽然他看似接受,可他内心就是不认、不服、不甘,他总觉得人应该是向上的,不能完全是趋利的,更不能被权力束缚,而应该束缚权力,是以他很多时候都告诫自己,必须清楚你是谁,必须明白不是你创造了时代,而是时代创造了你。 自从被那个记不清楚名字的民妇告上法庭后,他早前内心的困苦似乎清零了,可这一次为了一个女人劳师动众,却又和他内心深处的东西相抵触,这是以权谋私吗?这就是以权谋私!并且,有了这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 杨锐胡思乱想的时候,导航灯下,第一架飞机着落了,紧急着,其他在空中飞机也陆续降落。按照之前李子龙的汇报,这一次来的虽是只有两个中队,但全是俯冲轰炸机的尖子。另外因为是需要夜间降落,半数飞机都没有携带炸弹,而携带了炸弹的一半,也都没有抽出引信保险,生怕夜间降落的时候出现意外。飞机着落后地勤人员就忙着检修并给这些飞机加油,灯火辉煌下杨锐看着这些飞机忽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不过这些是双翼机,不是他常在电影里见的单翼机。 “报告,俯冲轰炸机联队秦国墉向总理报告,我部三十二架轰炸机安全抵达安东,请指示。”来人是空军的秦国墉,他杨锐在严州的时候见过。 “稍息。”杨锐看着这个湖北人中年军人点头道。“这一次……”杨锐本想说‘这一次是私事’,但想到作战本身又不是私事,所以他不好说下去,只道:“什么时候可以起飞?” “报告总理,目标地区距此一百四十公里,并将在四点二十分天亮,四点五十分日出。下官以为在四点出发最好,太早怕山中有水汽。”秦国墉完全知道这次作战是为了什么,所以他亲自飞来了。 “那还有半个小时。”杨锐点头,他又问:“飞行服带来了吗,我要一起去。” 杨锐一说去,旁边李叔同就对秦国墉使眼色,不想杨锐早知道李叔同会反对,转头刚好看见了他的眼色,于是道:“这边没你的事情,你回去休息吧。” 先生下了逐客令,李叔同索性不再顾及,劝道:“先生,还是做火车去吧,一百多公里路,也就五六个小时的事情。真要是……,我这我这怎么交代啊。” “交代什么?”杨锐佯怒道,“飞行员坐得飞机,我怎么坐不得。你要知道我现在只是坐飞机,不是开飞机,就是开飞机,你以为我不会啊?滚一边去。” 大力发展飞机后,杨锐用稿费私自买了一架飞机,但为了安全,飞机速度极慢,而且在诸人强烈建议下只允许在昆明湖上面飞,以防出事,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有五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算是一个菜鸟。 总理执意要去,秦国墉来前是做好准备的,于是说道:“总理,李司令请放心,飞机是特意检查过的,由我驾驶,并且不参加战斗。真要出故障了,那也有降落伞。” 秦国墉如此说,也清楚自己是拦不住的李叔同只好作罢,他只能看着先生拿着飞行服去换衣服了。而对在一般静立的秦国墉,他几次想开口,几次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飞行服是皮制夹克,仿造于后世带来衣服上的拉链也用上去了,加上其本就要求修身方便,是以人穿了后显得极为干练有型。杨锐衣服穿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这般做很幼稚,一个早前宣布不会再理的女人,居然要为她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去一次朝鲜,这是不是很出尔反尔?这样的想法让他一下子就坐在凳子上不想起来,直到外面李子龙敲门催促,他才感觉自己已是骑虎难下,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为儿子把妈找回来,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吗? 因为在更衣间的犹豫,飞机晚了五分钟才出发。杨锐坐在秦国墉所驾驶的飞机后座,听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刚才的犹豫顿时消散,心中变得热血起来。随着飞机往前加速,并不太长的滑行后便迎风起来了。和降落不同,秦国墉是最晚起飞的,是以他一起飞,空中等着飞机就编队往东飞去。 一百四十公里的距离并不长,而此时离天亮也不久。飞了没半个小时,东面的天空便露出了光亮,而脚下却依然是黑通通的夜。肃川那边是没有导航无线电的,飞行编队能用的办法是在天亮后找到京义铁路,然后顺着铁路往东飞,到安州后地面就会有巨大的标识牌,而在安州东面二十公里的肃川战场附近也会有标识牌,虽然那东西并不精确,但对于时速只有一百七十公里的飞机来说,这已是足够了。 庚卷第十六章保密 暮色从北京城褪去的时候,四合院里虞辉祖正好起身。他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身体不比从前,是以每天早上醒来总是要打几趟拳,到身上微微出汗才作罢。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几日他精神亢奋的很,国内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复兴军也已开赴朝鲜作战,如此局面使得财政终于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从歼灭俄国军队开始,即便沪上那帮洋人作对,战争债券也卖的越来越好,特别是政府宣布进兵朝鲜的第二天,国内外有两千多万两债券成交。 中国穷吗?这是户部官员常常想的一个问题,以平均来说,国人是极穷的,可要单个单个来说,国人一点也不穷,汇丰银行里上千万两的储户有几十个,上百万两的储户那是数以百计,更少一些几十万两的那种,就更是多如牛毛。这还是汇丰,其他洋人银行里存的也都是富户们的钱。并且更可笑的是,这些富户将钱存在那里,很多都不给利息,或者就只给一分利,如此的结果便是洋人银行借中国人自己的钱控制了中国的金融,而他们所提供的仅仅是某种程度上的安全而已。 如今,通过建立健全的法制措施,限制政府无端没收私产行为,存在洋人银行里的银子开始有一些流出租界的趋势,而通过战争债券、国家建设债券、各种国有、私有公司的股票,租界里的银子在一点点的抽出来,投入到实际的建设中去。 可就这么平常的举措,便使得汇丰等洋人银行开始有些受不了了,汇丰银行北京分行的那个顾问,在京四十年、前些年逐渐双目失明的礼熙尔及其副手艾伦先生,早前就不断的通过英国公使对户部施压,抨击户部以及国家银行实施非自由的、官僚式的金融管理政策,妄图重建橡皮股票风潮前外资银行所具有的对各地大小钱庄的控制力,除此,他们又纠结着一些钱庄主。软硬兼施,对现在户部进行的‘废两改元’举措指手画脚,以确保洋元或进口银锭能如之前那般顺利进出中国的金融体系,为将来有针对性的操纵物价银价留出可能…… 洋人总是变着法子侵占中国的利权。掌管户部这几年,虞辉祖对此深有感触,而唯一能夺回利权的办法,也许除了战争或者战争的威慑,再无其他良策。虞辉祖边想着这些边打拳。他一趟拳打完正洗脸的时候,院子里忽然多出两个人来。 “虞大人。”一个身着五品官服的官员跟着管家进来了,他施礼之后没有说话,只是递出一个封有火漆的信封。大早上忽然来官差虞辉祖很是奇怪,但他远远的看到信封是政治局秘书处的样式,心忽然悬了起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回礼接过信封便回房看信去了,半盏茶功夫不到,他草草穿好衣服,急急的往总理府赶去。 此时银安殿内。委员会诸人早就等着了,见他一来,主持会议的谢缵泰便道:“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谢缵泰说到这里又环看了不安的诸人一眼,道:“此次会议和战事无关,就是竟成,哎,他跑朝鲜去了!” 其他五人本以为有什么大事,却不想是杨锐的事情,放心之余杜亚泉道:“他不是去安东迎接朝鲜的高宗吗?难道那高宗还在朝鲜?” “朝鲜高宗早就出来了。”谢缵泰苦笑。而后道:“事情是这样的,竟成开始为了稳定东北的军心民心,将一个王爷安排去了沈阳,他夫人孩子也去了沈阳。可竟成夫人毕竟是狙杀慈禧的英雄人物。闲不住,不去伤病院,倒重新上了战场。东北那边唯岫岩日军最少,齐清源只好将其调到了李广平的第7集团军,李广平为了安全,又将其调到了复兴军起家的老部队。一个叫周快腿团里,不过他也没对人家说这是竟成夫人。 前几日第7集团军进占安东,这周快腿杀敌心切,追着日本人就往朝鲜打,这竟成夫人也就去了朝鲜。竟成放心不过,前天晚上连夜去了安东,不想昨天晚上那边被日本人围上了,他救人心切,一个小时前坐飞机也去了朝鲜……” 谢缵泰废了不少口舌把事情理了一遍,而后道:“找大家来,一是把情况通报一下,谨防意外;再就是竟成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了,他毕竟是一国总理,去哪都行,可安全第一啊。我建议,这事过后,我们一定要要有一套规制,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都要写明……” 杨锐离开北京前,诸事都交由谢缵泰负责。正因为如此他才第一个知道杨锐亲自前往朝鲜的消息,他当时吓了一跳,朝鲜可是战区,万一出了意外,那可怎么办?是以着急的他立马紧急召开会议,一是为了应对意外,二要防止杨锐再次冒失。 “好!我同意。”秋瑾最先叫好,不过她主要是为杨锐此举交好,“竟成有情有义,为妻涉险,此大丈夫之楷模。” 会议就此一下就开始有些偏离主题了,蔡元培道:“竟成现在是一国总理,此去实属不该,现在战局已定,国内百废待举,他这么不顾安危,这将国家置于何地?” “竟成若出意外,国家就会万事停顿?如此得一人而国兴,失一人而国衰,这将国家制度置于何地?”秋瑾言辞锐利,立即反击。 “你!”蔡元培被她呛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竟成身边的护卫呢?”徐华封问道,“他是一个人坐飞机去的,还是一圈人坐飞机去的?还有,竟成夫人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形,被日本人围上了还是怎么的?” “去的是两个轰炸机中队,三十二架飞机,有几架飞机是预留了后座的,竟成的身边的护卫也跟去了几个。竟成夫人昨天晚上入了一个朝鲜人的村子,后来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日本人也进了那个村子,现在我们的部队在山谷外面,不好打,怕一打就把山谷口的日军赶到山谷里面去了。”谢缵泰细说着朝鲜那边的情况,又补充道。“还有陈广寿的夫人白茹也在,哎。这真是……这叫什么事情啊!” 徐华封问明了情况,嘴角不由笑了笑,道,“真是红颜……”他本想说红颜祸水的。可碍于秋瑾在场,只好改口道:“……红颜知己啊。大家还是散了吧,竟成有时候是毛躁了些,可他大事不含糊,再说他素来是贵人福相。遇难呈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徐华封劝诸人安心的时候,杨锐已在周快腿的前线指挥部了,身着飞行服的他除了周快腿几个长官,没人知道他是当朝总理,只知道他是从空中飞下来的人当中的一个。谷口的战事依然在僵持,可这只不过是复兴军故意克制,要攻入谷内只是一道命令的事情。 周快腿对着杨锐敬礼之后,又不好叫总理,一时无措。‘大当家的’叫法又喊出来了,弄得旁边几个人都忍不住笑。 杨锐对此倒不以为意,只道:“马上进攻吧。天色的飞机还要回安东,油料有限,只有两个小时滞空时间,你两个小时能拿下来日军阵地吗?” “报告长官,一定能!”周快腿昂首挺胸,他早就想打了,奈何投鼠忌器。 “那就开始吧。不要顾虑什么,这边打得越快。里面就越安全。”杨锐说道,他觉得自己此来更多是为周快腿担负责任的。 “是!”周快腿再次敬礼,之后就跑到隔壁打电话给各部下命令了。 数分钟之后,静谧的山谷外响起迫击炮出膛的声音。雨点般炮弹落在谷口高处的日军阵地上,连绵不绝的炸响,它们有些炸出一捧泥土青草,有些则收割着日军的生命。支那军的步炮协同他们日本人是领教过的,所以预感到支那军即将要进攻的日军,慌乱间即便没看到敌人冲锋。大小火力也是全开,以防止追着炮弹而来的支那人突然出现自己面前。 原本伏在草丛里的敌军忽然开火,这就乐坏了空中的俯冲轰炸机,对准那些机关枪、迫击炮所在地方,它们一架接一架的开始俯冲,让人牙酸的厉叫声一旦响起,整个战场的士兵都抬头张望空中的场景:那飞机以近似垂直的角度往下坠落,口呆目瞪中,它们又在接近山岭的地方拉起,这时,一个小黑点映入诸人的眼中,可还未等诸人猜测那是什么时,黑点落了地,火光之下,一声巨大的爆炸响起,这声势比迫击炮大多了,那简直就是重炮轰击。 驻守山谷的日军虽然早就感觉这些天上飞着的东西是一个威胁,可没想到他的威胁如此之大,一次俯冲轰炸下来,机关枪阵地不说,连阵地所在山丘都被炸的不见。一次又一次厉叫声中,仅有的数挺机关枪和四门迫击炮被炸飞,剩下的迫击炮根本不敢再开火。可即便如此,天上的杀神也不放过地上鲜嫩的祭品,更多的飞机拉低高度,用机载机枪横扫着地面的守军,虽然日军的堑壕吸取了复兴军的经验,不再是一条直线,可整条堑壕依然在一条线上,一次从头至尾扫射,就能造成十几人、数十人的伤亡,几十架飞机,来回扫射下,堑壕内的日军已溃不成军,无心再战。 一直用望远镜盯着战场站的周快腿此时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飞机助战,这飞机他娘的比大炮厉害多了,哪里有重火力就对哪里俯冲投弹,而且是一炸一个准,这真是比炮兵还炮兵。他此时倒是庆幸自己的炮火准备时间不长,要不然日本人早就被这些天上的杀神杀光了。 周快腿想着的时候,只听一阵冲锋号声,潜伏在谷口近处杨二柱的营开始做全营冲击,此时的日军正被天上飞机杀伤,一个个全躲在猫耳洞里,是以冲击而来的复兴军一到,这些人全被堵在堑壕,他们要么被杀死,要么举着手投降。一个突破口被打开,更多的部队就顺着口子往里冲,一时间整个山谷都是复兴军士兵和他们的喊杀声。 看着山谷口的鏖战,躲在后山的车永泰终于是见识了什么是战无不胜的复兴军,手舞足蹈间他也想带着人冲下冲,但却被白茹拦住了。义兵穿的是乱七八糟的衣服,真要是冲上去了,那说不定会被当作日军给毙了。 她这边叮嘱着车永泰,却没发现程莐躲在一边抹泪。当天空中飞机出现的那一霎那。程莐便如中雷击,其他人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却是清楚的。在朝鲜的这个小山谷里居然会有这么多飞机出现,那一定是他的命令。而他之所以会这么下令,那一定是他知道自己这里……,想到此她整个人忽然有些颤抖,她本以为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在乎自己,她本以为这如灰烬般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什么色彩。她本以为两人之间再无和好的可能、一辈子只能老死不再交心。可现实却不是如此,最少,他的心里还重视着自己的安危,而不是像她之前想的那样:即便自己战死在某个角落,他也不会触动分毫,便如他将自己和孩子赶去沈阳那般冷血无情。 程莐想着自己的心事,白茹则叮嘱这诸人不得擅动,很快,突进山谷的复兴军士兵不少大喊道:“白长官!白长官。” 听闻此声的白茹立即了回应了几句,一会就有两队士兵冲上了后山。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问道:“是白茹中校?” “我是。你是谁?”看着这个男人,白茹忽然有些警觉,即便男人脸上带着笑,她还是能从他的姿势上感觉一种压力。 “别紧张,我是总理的护卫,我是来找夫人的。”叶云彪在谷外埋伏了一夜,若不是夜里敌我不分,他早就摸进来了。 “总理让你来的?”白茹看了叶云彪一眼,而后又回头看了不远处的程莐,她可是明白程莐为何会上战场的。 白茹这样问。叶云彪笑了笑,走进几步道,“总理就在谷外。” “真的?这怎么可能。”白茹看着这男人,已经放下了戒备。不过对他的话还是不信。 “是不是真的出去便知。”叶云彪还是笑,他再次问,“夫人在哪?”说罢他的眼睛在人群里寻找,程莐他是认识的,最早一次见是在天津。扫过几人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 “职下云彪见过夫人。”叶云彪走进之后看着画花脸了程莐。朗声说道。 “你…你,你不是……”程莐也记得叶云彪,但她知道杨锐被刺后,此人被租界当局判了十年牢狱。 “正是云彪。”叶云彪笑道,“夫人,还是请出谷吧。总理在等您。” “他…他…,他来了吗?”程莐忽然感觉头有些晕,手上的枪也有些拿不住了,刚刚她就隐约听到叶云彪说总理来了,想不道这是真的。 “就在谷外。”叶云彪说道,虽然知道先生和夫人有着隔阂,可当听到总理也来了这里,他不由想到九年前天津那一幕。先生对夫人是真喜欢的,是以他希望两人能重归于好,“总理担心夫人安危,前天从北京到了安东,昨天夜里又到了谷外。” “嗯,我知道了。”程莐颤抖的心此时镇定了下来,她开始觉得自己女人的虚荣心太过容易满足,有必要因为他激动成这样吗,女人终究还是要自主的活着,就像君瑛、秋瑾那般。 山谷外杨锐和程莐的见面有些怪异,两个人都憋着心事没有说话。当着一帮下属和大头兵的面,素来公事公办的杨锐只是轻轻的说了句‘回去吧’;而程莐虽然潜意识里想男人抱抱自己,跟男人说说离京之后的种种事情,但倔强的她只是咬着牙轻轻的应了一声,而后就跟着护送的队伍回去了。 肃川一切平安的消息传到京城,让几个担心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在他们等待的时候,一套极为严苛的总理行止办法已经制定了出来,这主要是安全局刘伯渊带的头,将平时那些反复叮嘱的东西写入了文件。 杨锐不知道京里有什么这么一套东西在等着自己,他此时正在周快腿等人护送下回安州,到了安州后再做火车回安东,这是叶云彪安排的路线,和天上飞的家伙相比,他还是认为地上跑的东西更安全些。 杨锐倒不在意怎么回安东,他中午到安州的时候,正纠结总参转来的电报:日本海军昨天晚上居然硬突入渤海湾,这是要干什么,把潜艇和鱼雷机当无物吗?他想到此忽然发现因为台湾那边日本并没有登陆,所以鱼雷轰炸机还没有出场,这也就是说日本人还不知道自己有这种武器,是要好好教训教训日本海军了,杨锐如此想到。不过考虑到不要太过削弱日本海军实力,他还是决定此次打击就针对那些商船为好。于是,来自安州的电报被迅速被转至安东,而后再转至北京,明白杨锐意思的总参,即刻将作战命令发至环渤海的各个机场,久久藏匿的武器即将登场。 天津大沽口一片欢腾,只损失了一艘商船、一艘驱逐舰就突破了支那人所谓的渤海封锁线,这使得被困于直隶的派遣军军心大振。看着从商船上卸下来的大米弹药等物资,参谋长上原勇作问道:“支那潜艇在夜间是不是毫无战斗力?” “阁下,这点我无法回答。”下平英太郎大佐实话实说,根本不敢做任何乐观的估计,不过周围陆军参谋渴望的眼神还是让他想多说几句,他道:“我只能肯定,以Z字形航行,只要速度足够快,就有摆脱支那潜艇追踪的可能,但是如果遇到成群的潜艇,这样的办法就未必可靠了。” “但是黑夜里潜艇如果无法看清楚目标,也就无法进攻了。”司令部的一个参谋说道。虽然是陆军的参谋,但为了想办法对付潜艇,这些人也考虑怎么对付潜艇。 “除非是一点也看不清的黑夜。”下平英太郎说道。“不过现在是夏天,天黑到天亮只有九个小时,这个时间并不能使船队航行多远。现在我们所想的办法是,天黑从天津出发,日出前抵达旅顺,然后再在第二天晚上出发,然后抵达朝鲜……” 下平英太郎一说朝鲜,上原勇作和其他参谋神色都是一暗,天津是租界,虽然海面被封锁但是消息却是灵通的,他们已经得知了支那军占领安东、支那政府宣布派兵前往朝鲜的消息。这也就是说,朝鲜西侧比如牙山这些港口作为航运中转站的计划已经不可能了。 下平英太郎不知道参谋心中所想,他只是鞠躬道:“拜托诸位加快卸船吧,然后请安排好上船的士兵,现在国内兵力已空,朝鲜需要这里士兵的增援。” “放心吧,都已经安排好了。”上原勇作稽首道,短短十几天,他好像老了十几岁。支那人封锁渤海之后,为了动摇己方军心,还用日语传单和广播大肆宣扬其他战争的消息,台湾被占领、安东被占领,朝鲜被攻克的消息一一播报出来,弄得部队里人心惶惶。好在对天皇的效忠使得部队都很稳定,现在船队抵达天津,更使得士气大振。 “那就拜托了。”下平英太郎大佐鞠躬道,他看着诸人困顿的模样,又好心劝慰道:“请大山元帅和帝国将士们放心,海军一定会想到办法的,请坚持住!” “大山元帅已经过世了。”上原勇作回礼之后说道,他的神色更加深沉。 “纳尼!!”下平大佐燥热的身体像是被一盆雪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他完全无法相信这个消息,“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参谋长上原勇作透入出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元帅积劳成疾,前天晚上已经过世了。他虽然走了,但陆军一定能坚持住。下平君,为了稳定军心,这则消息知道人很少,请保密。” 庚卷第十七章雷击 参谋长上原勇作的坦诚相告,让下平英太郎大佐感觉整个世界都无比灰暗。‘陆的大山,海的东乡’,如此一个显赫的元帅忽然就这么走了,而且还是身亡与支那前线,这难道是天照大神要抛弃大日本了吗? 下平英太郎大佐脸色灰白,上原勇作也不好多劝,只能沉默。其实大山元帅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在对支开战前身体便不如十年前,直隶战事不利,部队久攻不下,元帅本就焦虑万分,加上天热食物难以下咽,胃病再犯时胆囊炎又发作,这才使得元帅这么快的故去。为了不动摇军心士气,在与大本营密电之后,大山元帅过世的消息完全封锁,但这只是对在身在支那的帝国陆军而言,对日本国内民众,内阁以及内阁后面那些人的意思还是是要大力宣传,这将是对支战争陆军为何战败的一个重要借口,让国民悲哀总是让国民骚乱好得多。 用大山元帅的死来获得国民的同情,到此时上原勇作终于明白对支战争帝国已经输了,现在,列强们都开始远离日本,即便不远离,他们的目光里也开始有一种嘲笑的意味,而帝国唯一的盟友英国,他们毫无作用,远东舰队以封锁台湾海峡为借口远离了最需要他们存在和帮助的渤海,这便使得帝国陆军最终陷于绝境——上原大将从泰晤士报上看了不少德国潜艇的新闻,见到英国皇家皇家海军也对潜艇束手无策,他开始认为在直隶的三十多万士兵难以安全撤离,即便是大神保佑,能撤出三分之一的人那就要谢天谢地了。 时值西历八月,少雨的华北终于在前段时间把雨下完,炎炎烈日开始灼烤着这块黄褐色的大地,泥泞不堪的道路僵硬之后又变的粉尘四起,不过比尘土更恼人的还是炎热的气温,虽然不比六七月份四十多度的高温,但如此干燥的天气却让一切生灵都毫无生气。奄奄一息。 可即便如此,码头上卸货的日军也是兴高采烈的,船队的到来使得支那封锁渤海的谣言不攻自破,有一些人开始抱怨司令部不应该把那些朝鲜人放跑。但有更多的人则又在憧憬打下北京该如何如何……,然而,唯有站在大沽口一侧,看着无数空荡荡木制栈桥的参谋们才知道,这些船对于直隶派遣军来说远远太少。并且,船队这次来了,那下一次什么时候来呢? 同样是炎热的午后,在大沽口南一千多公里的东海,数艘巡洋舰的护卫下,两艘无比巨大的战舰排着一字队形高速破浪而行,战舰是如此的硕大雄伟,四座双联装356mm巨炮直指天穹,没有人会怀疑战舰一旦开炮,其即刻可以毁灭一座城市。哪怕那座城市再繁华、再庞大。 带着这样的信念,日本海军第1舰队司令加藤友三郎拄着指挥刀稳稳的屹立在金刚号的舰桥上,战舰的乘风破浪让他心中喜悦,但当下的局势却容不得他有半点轻松。 强大的帝国海军居然被小小的潜艇弄的狼狈不堪,特别是这些潜艇居然是支那人的,这就更让他无法接受。腐朽的清国奴,老鼠般卑鄙的战术,这是世界上任何海军都要鄙视的行为,可支那报纸却推崇有加,还认为战列舰时代已经过时。是以,他今天就要让那些老鼠般的支那人真正领教一下战列舰的怒火。 “阁下,还有五十海里就到沪上了。当地来报,支那海军并无防备。”司令官不肯在指挥室。偏偏要立在舰桥上晒太阳,舰队参谋长山路一善大佐不得不跟着来到了舰桥。 “呦西!支那人在扬子江口布置的雷区都探明了吗?”加藤友三郎中将依旧保持威严,只是他的三角眼和淡眉毛使得要装出来的威严在旁人看来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残酷。 “大部分都探明了,支那人只留下扬子江南侧的航道给商船进出,他们对吴淞炮台太自信了,所以南侧航道都没有布雷。阁下。我还是建议天黑之后再进行炮击,这样吴淞口岸炮将无法进行防御,哪怕我们稍微靠近一下黄浦江口。”山路一善大佐说道。 “不,岸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水雷。”加藤友三郎道。“而且晚上炮击难以校正,炮击租界太过敏感,现在帝国不适宜交恶英美诸国。” “那支那潜艇怎么办?”山路一善大佐毕竟刚上任不久,司令官一意要白日开炮,他不得不同意。 “南侧的航道大概有多宽?”加藤友三郎问道。 “大概六海里。”山路一善答道。 “那就足够了。我们要做的并不是说一定要炮击那里,我们要做的是让支那人恐慌、让他们害怕。今天,我们炮击沪上,明天我们炮击海州,后天我们在炮击泉州、厦门、汕头……,只能在舰炮射程内的支那城市,我们都可以炮击,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些老鼠的胆子吓破,让他们懂得帝国海军的军威。”加藤中将似乎是在解答参谋长的问题,又好像在自言自语,高速航行之下,他的话语一出口便被海风吹走,唯有脸上的残忍久久不散。 此时的沪上繁华依旧,甚至,从去年年底中日开战起,这里就变得更加繁华。而今,对日开战已大胜,再加上欧洲也起了战事,作为最大通商口岸的沪上又热闹了几分。如今这街道上再也看不到独轮车了,人力车全改为东洋车,各处的行人多了不算,马车、汽车、洋行、商行、银行、学校、百货公司、旅馆、酒楼、妓院、一家接着一家的开业,弄得沪上地皮房价几乎要翻一倍;而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内,股票、债券、期货、票证,也样样看涨,特别是和战争有关物资的公司股票和期货,最离谱者价钱十几天内被炒高了十倍,重现了四年前股票风潮时的疯狂。 与半月前唱衰中日战局不同,现在即便是沪上最刻薄的洋人报纸也都承认中国这次是把乙未失去的东西拿回来了。不过,和中文报纸预计日本将赔款五亿到十亿不等不同,英文报纸一致认为在日本强大海军还存在的前提下,中国人拿不到一分钱赔款。他们最多能想日俄战争中日本人那样,收到几千万两的战俘伙食费。 赔款几千万两还是几亿两不提,这个在很多老少爷们看来都只是个添头,现在朝廷大军收归台湾。再复朝鲜,这才是了不起的大事,煌煌天朝终于是扬眉吐气了一回,此战过后我大中华国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列强了。 国威重振是时人最热衷讨论的话题,但更有不少人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应该乘此良机。联合各行各业上表请皇上登基。要知道此战胜倭,外患已轻,可这内政却越来越吃紧,其他各国都是皇帝,唯我大中华还只是一个岷王,这出去怎么好见人? 炎炎夏日里,沪上的文人士绅们正构思着如何上表,如何劝进,如果从中捞些好处,但已完全是商界翘楚的虞洽卿根本无心这些虚应功夫。按照他隐秘得来的消息,欧战大战之日便是中华赚钱之时,这时节,哪有功夫上表劝进,做生意都来不及。 和半个月前不一样,此时的虞洽卿终于找到了自己事业的最佳定位,那可不是去做什么实业了,对于他这种京里有门路、洋行有人脉、商界有影响、背后有商帮的人来说,最佳的行当就是办一个证券股票交易公司,平时嘛。电报往来下、帮有钱的外地乡巴佬炒炒股票,有机会的话则帮那些想上市的公司搞上市交易。今日,他所负责代理的冯氏飞机公司股票上市推介会正在外滩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外召开。 “各位先生、各位老爷,飞机虽是十年前发明的新机器。可这种新机器正日新月异,越造越好,终究有一天要大大发展。这种新机器不光能用在军事上,还能用来载人、载货、送邮件、做表演,正可谓是前途无量。今冯氏公司总办冯如先生乃海外华侨,其在国外时多次获得国际飞行比赛大奖。是举世公认的、一流的、飞行大家、飞机设计大家和制造大家。 冯氏飞机公司成立于神武元年,后蒙皇上恩准,该公司列入工部实业扶持计划甲类,获贷华元二十万元,现在冯氏飞机公司落后南京,建设新厂区、招募新工人、现在大家看见的就是冯氏飞机公司的产品:冯氏一号机,该机器已经甫一上市,便售出二十五架之巨……” 证券交易所内本有路演大厅,但冯氏一号机抬不进去,所以上市推介会只好放在交易所外面、黄浦江侧。户外没有空调虽热,但想亲眼目睹飞机的人可不在少数,特别是站在飞机旁边的那一男一女,男的是一机撞三机的空中英雄林福元,女的则是他的恋人,美国女飞行家凯瑟琳.史汀生小姐。两个人在组织者安排下,身着羊皮做的飞行服立在那里微笑,可微笑之下即便是猛灌冰水,身上的汗犹如雨淋。 看着台上的虞洽卿虞大老板将自己的公司吹的天花乱坠,站在一边的冯如想笑又不好笑。新朝开国之后,他通过华侨的关系,专门就飞机制造上书给了工部,虽然工部立即回信,但热情却较前清更淡,正当他以为朝廷不知道飞机重要性时,广东工业厅的官员专门和他谈了一次关于工部对飞机工业的发展构想,来人建议冯如将飞机公司迁到南京、武昌、或者太原,这样才能依托当地的工业基础,同时,他还建议冯如专精于液冷发动机。 风冷、液冷是发动机的冷却方式,冯如虽然造的就是液冷发动机飞机,可他很好奇为何工部建议他专精于液冷而不是风冷,在他的询问下,来人不得已拿出了一张照片,并附带介绍了照片上飞机的性能。冯如当时不敢相信,直到赴京城在南苑亲自驾驶飞机过后,他才深信国内的飞机工业水平世界领先。自己造的飞机只能算是二流,飞机公司也只能算是二流,可就这么个二流飞机公司也拿来上市圈钱,要不是工部对此早有交代,这招股推介会他是怎么也不会来的。 冯如自嘲间,虞洽卿刚宣布完一会将有空中英雄林福元做飞行表演时,黄浦江上,一大片飞机呼啸而来,发动机的轰鸣掩盖了河道两侧的一切声响,飞机大家是见过的。可这么一大群排着整齐队列飞行的飞机还是前所未见。 其他人正惊异,素来讨巧的虞洽卿立即大声叫道:“各位先生,看到了哇?这就是冯氏飞机公司造的飞机!各位先生,这就是冯氏飞机公司造的飞机……” “好!好好!!”围着的股民和看西洋镜的闲人根本不知道虞洽卿只是信口胡扯。还真以为是冯氏飞机公司制造的飞机在表演,立即喝彩起来。 诸人喝彩,冯如、他公司里的搭档黄杞、张南,以及林福元等人则是面面相觑,他们隐隐知道复兴军有一支极为强大的空军部队。可战打到现在,谁也没见过,现在突然间出现几十架飞机,这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日本人打过来了吗? 几人狐疑间,坐镇于沪上吴淞口的华东战区司令林文潜中将正在听下属的报告: “……日海军有六艘巡洋舰,两艘两万吨级战列舰正奔吴淞口而来,根据飞艇目测,此两舰应为日海军新造的金刚号战列舰和比睿好战列舰,其意图不可能是突入长江。而应该是想炮轰沪上各地,以制造混乱” 总参下令围歼直隶日军后,沪上、台海、虎门,这三处都增设了巡逻飞艇或巡逻飞机,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日海军炮击沿岸城市,破坏沪上至菲律宾沿海的航运。不过道目前为止,日军虽然封锁海峡,可沿海航运依然无碍,所以海峡中的敌舰并未派出鱼雷轰炸机驱逐。可现在日海军舰队突然出现,这可不是为演习而来。想到此林文潜道:“空军通知了吗?” “报告司令。空军已经通知了,三个鱼雷轰炸机中队已经出动,另外两个正在待命,以防日军另有他策。”参谋汇报道。 “那炮台这边也准备好了吗?”林文伟想到来的是日本最新锐的战列舰。心中倒有些不安,不知道日本人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报告司令,也都准备好了。”参谋答道。他说完见司令不再询问,敬礼后便出去了。 “日本人真的要孤注一掷吗?”参谋长周思绪有些想不通。他有点搞不明白这日舰来沪上是干什么的。长江还好些,黄浦江航道狭窄,两万多吨的战列舰要是硬挤进来。那十有八九是出不去的,再说黄埔江边是吴淞口炮台,自己刚换掉了那些200mm以下的大炮,改装了十门305口径的德式快炮,他们就不怕被这些新式炮击沉吗? “应该是有这个意思。”林文潜沉默寡言,浅钱的说了一句。“他们总不能是为吴淞口炮台而来的吧?舰炮对轰岸炮,看来他们是想搏一搏了。” 林文潜说话间,带队飞行的鱼雷轰炸机联队联队长刘佐成上校刚刚到了川沙,这已经能看到大海了。和其他眉飞色舞、庆幸终于登场的飞行员不同,刘佐成上校凝重着脸,生怕飞行员们发挥不出平时的效果,毕竟打商船活靶是打过了,可打战舰活靶还没有打过。真要是日本人有先见之明,像训练船一样,装了一水的对空机枪或高射炮,那自己这边的伤亡可就大了。 刘佐成上校正思索间,机群已经飞临海面,这时候耳机里忽然传来一中队队长黄光锐的声音,“发现敌舰!发现敌舰!!” 蓝澄澄的大海上,北侧急驶而下的日海军舰队尤为显眼,六艘巡洋舰正护着两艘三个烟囱、两个桅盘的万吨巨舰破浪而来,看着桅杆高处悬挂的日海军战旗和司令旗,刘佐成上校瞳孔收缩下心也猛的一紧,这就是日本海军最新式的战列舰金刚号,这么大的一艘舰,可惜…可惜命令上要求不能击沉。 刘佐成上校不知道是哪个混蛋下的这道命令,但深知军纪的他一点也不想违抗这个命令。稍微的调整了一下心态,还没等他给各中队下命令,二中队队长杨逸仙就在频道里喊道:“还有一艘是什么舰,两艘金刚吗?” “别管他是什么舰。”刘佐成上校大声喊道,“马上行动,目标,巡洋舰!” 电子管无线电不比火花隙无线电,它不但天生小巧,而且还不会被汽油机内火花塞所干扰,可即便如此,对于编队攻击的鱼雷轰炸机,无线电的配备也只是到中队长这里,往下的小队只能是由中队长用手势比划了。 刘佐成这边命令一下,第一、第二两个中队立马按照训练时的那般,采用迎面攻击战术,即两个中队对准日舰航向以左右六十度角迎面逼近,这样的角度如果日舰像左转向,那么其右翼正好暴露给了其右侧的鱼雷轰炸机编队;而如果其往右转弯,那其左翼则暴露给了其左面的鱼雷轰炸机编队;如果他不向左也不向右转,那左右两侧的鱼雷轰炸机都可以对其攻击。 正如一飞临海面鱼雷轰炸机就看见了日舰一样,日舰也在第一时间看见了突如其来的鱼雷轰炸机,站在舰桥上的加藤友三郎中将用望远镜猛然看到这一大堆飞行机腹下挂着的鱼雷,整个人就好像被雷击过了一样,脸色顿时变得焦黄。 海军部之所以敢派金刚和比睿出来,就是因为两舰的航速都超过二十五节,这个速度是支那潜艇无法追踪的,只要两舰不掉入支那潜艇的包围圈里,那么即使身边有支那潜艇,也可全身而退; 除此以外,派这两条新锐战列舰出来的另一个原因便是金刚级上的十四英吋四十五倍舰炮是英国威克斯船厂的最新设计,和因为北海能见度太低,交战距离一般在一万米以内的英国战列舰不同,该级战列舰建造之初就极为注重火炮射程,为了能获得超过两万米的射程,建造时日本海军特意要求威克斯船厂将金刚级主炮的仰角加大到二十五度,这样仰角使得炮弹的射程必定超过两万里,虽然在目前的观测技术下,因为精度的限制,这样远的射程并无太多用处,但金刚级战列舰却具有这样的性能。 如今,正是这鸡肋一样的超远射程使得海军部参谋将这两舰派出来炮袭支那沿海城市,比如沪上,超过二十公里的射程能使金刚号在吴淞炮台的射程外、也就是长江入海口处炮击沪上城市。即便这样的炮击毫无准确度可言,但这样的行动本就为了袭扰和牵制,炮弹只要不落入租界,随便落到那里都能造成支那人的恐慌。 海军要的就是制造恐慌,一旦如此,十四英吋炮弹造成的巨大弹坑被支那报纸报道后,支那政府就一定会派支那潜艇保护远海城市,如此,渤海的封锁力度将会减轻,直隶的帝国陆军将有更大的可能逃出升天,可不想,支那人除了潜艇,居然还有其他对舰攻击武器。 看着几十架挂载鱼雷飞行机越来越近,根本不知道那些飞行机阵位奥妙的加藤友三郎中将,只知道有十四英吋主炮、六英吋副炮,以及还有数个鱼雷发射管的金刚号,根本就没有任何武器可以对付这群从天而降的秃鹰,是以,在中将略略失声的喊叫声中,旗舰金刚号下达了‘左满舵’的命令,这是想避开迎面而来的鱼雷轰炸机。 任何人第一次面对成群的鱼雷轰炸机都会茫然失措,加藤中将一个‘左满舵’的命令顿时将舰队的右侧彻底暴露给了在其右侧的鱼雷轰炸机中队,看着猎物如此乖巧的将侧翼送到自己面前,一中队队长黄光锐少校不由舔了舔牙齿,他手上一番比划,和他齐头并飞的另外三个小队长领命后稍稍退回到了自己的小队,而后四个小队十六架鱼雷机开始按照战斗队形排成一条宽大的直线,它们就好像一把镰刀似的挥向正在左满舵的日本舰队,雷击开始了。 庚卷第十八章外海 每一枚鱼雷都是一枚鸡蛋,我们要做的就是将鸡蛋平安的放回鸡窝。’编队飞行的一中队队长黄光锐少校不由想到之前受训时司令官潘世忠的唠叨,当时训练用的是陶瓷做的假鱼雷,投放之后要是谁的‘鱼雷’破裂沉下了水,那就将判为训练失败。一百多次的训练后,如何在大海之上稳稳当当把机腹下的‘鸡蛋’平安的放回鸡窝,对于飞行员来说那已经是强制性条件放射行为了。 鱼雷轰炸机编队越飞越近,他此时能清几艘日舰上的水兵或是惊异的指着自己大叫,或是在甲板上手忙脚乱,终于,在刚进入离敌舰两千米的时候,护卫在外侧的秋津州、千代田、千岁三艘巡洋舰上的47mm哈奇开斯速射炮和8mm机关枪猛然开火。 日舰吐出的火舌并不在黄光锐的意料之外,日本海军虽然很多大型军舰都是大口径火炮,但是很多老舰,特别是五千吨以下的巡洋舰基本装有上个世纪的速射炮和机关枪,这也是鱼雷轰炸机在训练时要反复与防空火力对抗的原因。己方对着敌舰侧翼排着整齐的队列,以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飞行,且离海面只有十五米,对于准备好了的敌人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打的活靶子了,可对于鱼雷轰炸机飞行员来说,即使是活靶子也要保持队形,好使‘鸡蛋’平安的放回鸡窝。 看着日舰射击的火光,黄光锐少校皱眉的同时,马克沁机枪一拉枪栓,扳机拉动下,机头也喷出了火焰,他这边一开火,齐头并进的其余十五架飞机也立即开火,一时间海面上枪炮交错,弹如雨下。 日舰上的枪炮手对飞机上喷发出的火力毫无戒备,飞机射出的密集子弹顿时将十数名裸露在外的炮手和水兵打死。可同样的,三艘巡洋舰上一侧十四门47mm速射炮和三门8mm机关枪也获得了战果,在短短的一瞬,就有两架飞机被速射炮射出的三磅炮弹击中而凌空解体。另外还有数架飞机被击伤,这些飞机要么掉队,要么发动机损坏开始失速并冒出黑烟,至于剩下的飞机,也有不少被瓢泼而来的8mm机枪弹击中。但这对极为讲求坚固和防护的鱼雷轰炸机来说并无影响。 一千米的距离对于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飞机只是二十多秒航程,渡过这二十秒就是鱼雷轰炸机的投弹距离了。烟雾之中,明白已经到位的黄光锐少校紧张的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同队的战友——他飞机的发动机已被打坏,一股一股的黑烟从机头往后冒,在他的竭力维持下,飞机终于勉强飞到了离敌舰一千米以内的地方——只见编队里那些空隙的位置被剩余的飞机补满,欣喜间他再忍耐了十秒,而后,飞机在他的操控下略微有了些下降,大概离海面十米时。投放鱼雷的手闸被拉动,突然的,飞机猛的一震后再是一轻,机头开始往上高高跃起。 空投鱼雷全都是直径457mm、重达四百五十公斤的压缩气体鱼雷,其从飞机投放的时候,尾部的气阀就被打开,在落入海面之前,一股可以目视的气流从鱼雷的尾端高速喷出,等落到水中后,因为重力而沉下的鱼雷数秒钟间又在压缩气体的推动下浮出海面。最后拖着一条明显的白色轨迹,直直的往目标高速驶去。 编队最中间的中队长投下了鱼雷,两旁的飞行员则以他的角度为基准,遵照着扇面原则也投下了鱼雷。一瞬间,海面上十数条白色轨迹径直往日舰而去。 按鱼雷轰炸机投弹要求,飞行员在一千米的距离上投放鱼雷即可,但黄光锐少校在进入一千米后又忍耐了十秒,这就使得投放点和日舰的距离只有六百米不到,这么短的距离、这么密集的鱼雷攻击。使得站在秋津州号桅杆上的瞭望手喊了一声‘水上雷’便哑然失声,他根本不知道该通知舵手往哪边避让,因为不管怎么避让都会被鱼雷击中。 “只能祈求天照大神抱怨了。”秋津洲巡洋舰上舰长有马纯位中佐只下达了保护旗舰的命令,之后他唯一做的就是站在司令塔内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六百米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三十五节高速迫近的鱼雷只花了四十秒的时间就击中了千代田号巡洋舰的舰首,而后是千岁号的舯部和尾部,航行在舰队最末尾的秋津州号因为鱼雷定深失效,居然奇迹般的躲过了这一波鱼雷攻击,但外侧巡洋舰的好运就是金刚和比睿号的厄运,这轮发出十一枚鱼雷中,除了击中外侧巡洋舰的三枚外,其余八条鱼雷除了五枚失的,剩余三枚有两枚命中了比睿号,一枚命中金刚号。 和连中两击的顷刻间沉没的千岁号不同,比睿号虽然也中了两枚鱼雷,但是毕竟是皮厚体大的战列舰,鱼雷虽然炸开了直接两米的大洞,七号锅炉房进水,可这只是使比睿号舰体右倾五度,航速微微下降,两次爆炸都能未给舰内的弹药库和其他要害部位带来重创;至于金刚号,命中的那枚鱼雷也没有给它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损害,甚至连航速都未降。 第一波攻势就使己方六架飞机受伤,两名飞行员阵亡,带队的刘佐成上校顾不上什么禁令不禁令,他现在想的就是将眼下狼狈逃窜的日舰全部击沉。于是,在他的调度下,一直在旁等待的第三个中队从日本舰队失去巡洋舰屏障的东面再次发动进攻,见此情景,另外一侧的护航巡洋舰急忙变更航向,希望能挡住从东面攻来的支那水上雷飞机,可飞机的速度总是比军舰快,在他们还没有到来时,第三鱼雷轰炸机中队就完成了投弹。 这一次因为只有一艘巡洋舰火力的干扰,第三中队的投弹极为顺利,而且他们的投弹距离比第一中队更近,只有不到五百米。十六枚鱼雷入水后三十秒,金刚号和比睿号再次连受重击,冲天而起的巨大水花中,两艘战列舰身躯在爆炸中瞬间停顿、跃起、龙骨和船肋发出‘咯吱…咯吱……’的巨响。此轮攻击中比睿号被三枚鱼雷击中,巨大的爆炸使其舰体防御隔仓被破坏,第三机械室和水压管路通道的所有辅墙材料全部崩落。海水成吨成吨的涌入舰内,舰体倾斜达到十度,舰首几乎平行于海面,航速从之前避归鱼雷的二十四节忽然下降到八节。造成其迅速脱队; 而金刚号运气极好,射向它的数枚鱼雷大部分在其二十七节的高航速下避归,真正无法躲掉的三枚鱼雷有两枚定深过深,从其舰脊下穿过,最后剩余的那枚鱼雷虽然命中右舷副炮塔下方。但这一击只是使得炮台下方弹药库进水,并未引起弹药库爆炸。 看着两艘巨舰连续被己方击中,飞行员们不由自主全都欢呼起来,可这时见到比睿开始倾斜的刘佐成却是满头冷汗,这下完了,违抗命令了!他赶紧命令没有投弹的第二中队队长杨逸仙避开战列舰,全歼巡洋舰。 受伤极重的比睿号航速越来越慢,而之前高速避归鱼雷的金刚号现在也只能蹒跚而行,第二中队中队长杨逸仙一边想着命令,一边看着猎物。在诅骂和不忿中他终于带队越过只剩一口气的比睿号和急速逃离的金刚号,对准其他几艘日本巡洋舰发泄怒火,这一次进攻不再是一个中队全上,而是小队攻击,四架鱼雷轰炸机编组寻找敌舰防御火炮的火力死角,逼近到敌舰近处才投放鱼雷,之前侥幸逃生的秋津州、舰队西侧的高千惠号、高砂号中雷之后一番挣扎下都被击沉。 两艘新锐战列舰、六艘防护巡洋舰组成的快速炮击舰队,在短短半个小时的交战中全部被击伤,四艘被击沉。下午炽热的阳光下,在第二波鱼雷轰炸机赶来时。海面上全是沉浮不定、不知死活的日本水兵。 而一直在眺望战场上空的日本舰队,见又有飞行机飞来,终于是死了回来救援的心思,生怕这些刚来带着水上雷的秃鹰。会再拿自己开刀。不过,让舰队司令官加藤中将预想不到的是,落后的比睿号伤情越来越严重,舰体的倾斜不再是之前的十度,而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十四度,为了平衡舰体。舰上能够搬动的东西都被搬到左舷,舰员们全部向左舷集中,甚至连鱼雷攻下的水兵尸体也被堆到了左侧,右主锚也被抛弃。 如此抢救,可比睿号还是不断右倾,此时它唯一的活路便是找到最近的岛屿抢滩搁浅,可是这里就在支那近海,一旦抢滩搁浅最终整艘军舰将被支那海军俘获,这是海军绝对不能容许接受的。 下午三点四十三分,比睿号完全失去动力,舰首全沉入了水里,舰上的机械也停止了运作,舰长高木七太郎召集军官并委托副舰长向司令部发出诀别电报,并下令弃舰。 鱼雷轰炸机编队投弹完毕后,见到日舰远循,有四个小时滞空时间的飞行员并未立即返回机场,而是像一群秃鹰一样围在比睿号战列舰的上方,此时接到刘佐成上校电报的海军终于派出通济号训练舰和数艘炮艇赶到现场,虽然满海面都是日军水兵,不过他们最先做的还是在飞机的指引下,将落水的那几名飞行员捞了上来。 看着十几公里外被数十架飞机围着的那个黑影,通济号舰长毛仲南中校很吃惊,他问向旁边的参谋,“那是什么?也是日舰吗?” “是的,长官。是比睿号战列舰。”参谋官许秉贤刚刚收到司令部的电报,知道那是什么。 “那可是一艘大…大舰啊!”毛仲南脑海顿时浮现了一艘两万六千多吨的巨舰,这是和金刚号同级别的战列舰,“快去,看看日本人会不会投降。”他赶紧道。 通济号开始的时候是快速接近比睿号,待到了一万米以内速度降了下来,再等瞭望手最终发现比睿号倾斜严重,这才加速驶向比睿。 两万多吨的大舰此时已经右倾斜了二十度,而且完全失去了动力,毛仲南少校见此情景顿时心中一凉,这可是神仙也没得救了。不过他他还是不死心,开始对着比睿号打旗语,要求接受比睿号的日海军舰员。 看着支那海军那艘上个世纪的破船,比睿号上军官跟本不想搭理,毕竟击沉比睿的不是支那海军。而是支那飞行机部队,要他们向飞行机投降可以,但要向支那海军投降说什么也不干。 军官如此想法,但水兵却巴望着不远处的通济号。己方舰队毕竟已经远离,真正能救自己的只能是支那海军。 官兵心思各异,舰长高木七大郎大佐为给部下一条活路,当下命令信号员和支那海军联络,而比睿号倾斜严重。他虽然想将战舰自沉,可现在舰内进水太多,这根本难以做到。 在小艇的帮助下,一船船的日本水兵被运到通济号上,通济号装不下,就装到随来的海军炮艇上,而当炮艇也都装满人时,从沪上开出的轮船招商局的邮轮也赶来了,是以一千多名日本水兵又被赶到了邮轮上。 一番折腾后通济号的甲板已经清空,不过舰长毛仲南围着空无一人正缓缓下沉的比睿号战列舰就是不肯走。舰长的心思大家是知道的。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参谋官许秉贤少校终于想到了办法,他当即说道:“舰长,真要想把船给救回来,还是有一个办法的。” “什么办法!?”毛仲南大声叫道,一把就将近视眼参谋官给扯了过来。 舰长如此激动,许秉贤很能理解,他扶住自己的眼镜道:“这舰连续中了鱼雷,这才倾斜的这般厉害,最难弄的是失去了动力,以致不能抢滩搁浅。要救回来。我看先是要让其回复平衡,然后再抽掉舰内部分积水,还有就要去江南厂里找一个大马力拖轮……” “你这不是废话吗?真要能恢复平衡,日本人会投降弃舰?”毛仲南一听就感觉这事情没谱。两万多吨的大舰,里面成千上万吨海水,这怎么能抽的干。 “舰长,它现在右倾是因为鱼雷都打在右舷,要是左舷再中两枚鱼雷呢?”许秉贤被舰长一顿抢白,脸顿时通红。 “什么!再给左舷来两枚?”毛仲南瞪着许秉贤。似乎要把他给吃了。 “是,左舷在来两枚,不够再来三枚,但是拖船要事先就等着,一平衡就开始拖,一刻也能不能耽误。”许秉贤道。 “就是舰体平衡了,你能拖回沪上?”毛仲南看着许秉贤,眼珠子转了几转,开始考虑他的办法是不是可行。 “不要拖回沪上啊,只要拖到那边即刻。”许秉贤指着南面一个方向:“舰长还记得海天号吧,它就是在南面不远处触礁沉没的,这里到那就二十海里,拖到那搁浅那这船就有救了。” “啊,对!对!!”毛仲南终于想起来海天号就是在这一片沉没的,把船拖到那说不定真能救活。“快!马上发电!马上发电给林司令!” 击沉日舰五艘,其中包括一艘两万多吨的战列舰,这个消息摆在林文潜的案头上他是哭笑不得。总参之所以下令不要打沉日舰,其中的深意虽然没说,但他还是能猜到的,可现在,好家伙,一下子击沉五艘,还有一艘刚服役没几天的两万吨战列舰,这些下美国人可要高兴坏了。 “空军那边说当时打红眼了,日舰防护能力又弱,所以就……”参谋长周思绪在一边解释道,对于空军解释他是很能理解的,“世忠从北京来电求情了……” “他求什么情啊。”林文潜有些自嘲道。“你没听到外面都在放鞭炮、拉汽笛吗?这事情也只能内部批评,该报的功还是要报的。” 海战已过去两个多小时,沪上各处都知道适才日本人想偷袭沪上,可复兴军从天而降,一下把日本军舰打沉五艘,还有一艘是好几万吨的大舰,是以现在到处都在放鞭炮。 “报告!”林文潜自嘲间,司令部的参谋拿着电报进来,“通济号训练舰舰长毛仲南中校说想到了挽救比睿号战列舰的办法。” “哦!”林文潜和周思绪顿时来了兴趣。挑了挑眉毛,林文潜问道:“他要怎么救?” “报告司令,情况较为复杂,要调动的东西颇多。”参谋拿着通济号发来的电文,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将电报交给林文潜自己看。 林文潜看罢又交给周思绪,两人都看完,周思绪道:“真要是这样,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这大马力拖船,就要江南厂想办法了。” 空军在嵊泗海域击沉日本海军五艘大舰,这消息传到江南造船厂的时候,总办郑清廉正在船坞里看那些标准船。两年前总理执意要建设三十万吨船坞,他和魏瀚都极力反对,认为当下的中国不需要造这么多船,可现在欧洲大战一起,江海里的洋船都回了国,各地的商人们一个个心急火燎,四处找船,可这船怎么找都没有,大堆的货物在各处口岸和码头。渐渐的,那些等不及的商贩也不管洋人的船什么时候回来,不少人来船厂准备定船。 不过这些商贩大多是小本经营,即便财大气粗的也不敢花几十万两定一艘几千吨的大船,是以定的船都是几百吨。这么小的船江南厂根本就不造,按照工部的计划,江南厂只造六千吨和四千吨的标准船,二千吨、一千吨的船交给其他船厂,于是厂办将这群商贩一股脑送到了求新船厂,不想求新也不造几百吨的商船,朱志尧那么鬼精的人现在造船也使劲往大里造,于是也礼送他们去找那些造小火轮的小厂。江南和求新这么一搞,那些外资船厂老板见利眼开,也开始接受工部订单开始造大船,一时间沪上造船业一片繁荣。 巨大的船坞内,已半成的船体上爬满了工人,这些刚从技校毕业的技工,学的就是如何造船,现在学以致用,加上年纪轻,稍微赞许赞许就死命干活,是以效率比那些老工人还要高出一大截。 船坞之侧,郑清廉看着越来越纯熟的工人不由满意的点头,他正指着船体某处想说话时,一个办公室的办事员疯了似的跑来,到了面前不待喘气就道:“大人,司令部周中将来电,说…说是在嵊泗外海…击沉日本大舰一艘,现在这舰马上就要沉了,问咱们有没有大马力拖船?”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郑清廉好一会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福建人,马尾出身,和海军那些将领全是同乡,因此对海战也不陌生,当下急道:“多大的船?咱们打赢了吗?” 郑清廉后面那个问题简直是废话,都去拖船了,那不是打赢了,好在办事员只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当下道:“很大,说是有两万六千吨。现在说是舰身进水严重,倾斜已达二十余度,再不救那就要沉了。” “啊!”郑清廉听说是那么大的船,捻着的胡子顿时断了几根。不过能做江南厂的总办毕竟不含糊,他原地转了两圈,最后一拍大腿,叫道:“女内,有了!那艘透平机试验舰可以拿去拖!” 总理建设大海军的意志极为坚决,为此工部很早就从美国柯蒂斯公司购买了冲动式汽轮机的制造许可专利,而后就投入巨资开始试造汽轮机,最开始的时候试造了一部八千马力的汽轮机,技术娴熟后,去年开始造更大的,马力达到两万四千匹的汽轮机。为了不引入注意,这些汽轮机只装在不起眼的小船上,出海航行主要是为了测试汽轮机运行的稳定性和各项数据,现在那艘二号汽轮机船就在江南厂检修,两万四千匹马力,就是三万吨的船也能拖得动。 事情紧急下郑清廉不再顾及什么形象,他连跑带条的回到了总办办公室,几通电话下来,一个小时后,二号透平机试验船立即出航,奔向嵊泗外海。 庚卷第十九章杀了你 一封接一封的诀别的电报虽然只是发向旗舰金刚号,但大功率火花隙无线电所发出的长波却越过旗舰,向佐世保海军基地而去。在电报房里值守的通讯长看到诸舰发来的电文难以置信,但最终这些电报还是转发到了东京霞关海军省军令部,看到这些诀别电报的海军第二次长佐藤铁太郎少将呆如木鸡,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落下。 趁夜快速突入渤海湾是他的计策,而为了牵制支那潜艇,炮击沪上等地、吸引支那潜艇南下也是他的安排,可是现在计划失败不说,舰队还半数沉没,只有金刚号战列舰,千岁号、音羽号三舰带伤返航,本来万无一失的计划,现在却遭次惨败,真是…… 不过佐藤少将毕竟是大日本海军的战略家,大日本海军主义的奠基人,一艘主力舰和四艘巡洋舰的沉没并不能将其打败,脸色煞白的他恍惚后开始死死盯住电报上‘水上雷飞行机’六个字细细思索。这六个字说明,舰队遭遇的并不是支那潜艇,而是支那飞行机;而再从比睿号也沉没的消息推断,支那飞行机携带的不应该是十四英吋鱼雷,而应当是十八英吋鱼雷。十八英吋鱼雷,那可是超过一千磅的重量啊。 “佐藤君,是炮击舰队发来的电报?”秋山真之看着佐藤铁太郎拿着电报汗如雨下,有些不安的站了起来。 “是的!”佐藤铁太郎拿着电报沉声说道:“计划失败了。支那人用飞行机上携带水上雷袭击了整支舰队,比睿号、千代田等五艘战舰沉没;金刚号也受损严重,它们正在返航的路上。” “纳尼!”秋山真之也好,山下源太郎也好,岛村速雄也好,全被他吐出的消息惊呆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反应最激烈的是山下源太郎,他听到比睿号战沉就懵了,佐藤之前的计划是炮击城市外的荒地,而他则要求舰队务必炮击城市,如此以惩戒支那。现在舰队受创如斯,他害怕失败是因为他执意要舰队靠近海岸的原因。 “和潜艇一样,支那海军又运用了新武器。飞行机上挂载水上雷,逼近舰队后袭击。这不是加藤中将阁下能抵达得住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秋山真之。飞行机挂载水上雷或者炸弹并不稀奇,全世界的海军都曾经产生过这么的想法,只是这一次被支那人先实现罢了。 “就这样吗?就这样吗?”想着那些帆布破木头的飞行机击沉了帝国海军的主力舰,军令部总长岛村欲哭无泪,要知道比睿号上个星期才服役的。第一次出航就被支那人击沉,他这个军令总长可是做到头了。 “阁下,还是马上通知下平大佐吧。”回复理智的佐藤铁太郎提醒道:“支那人既然在沪上布置了水上雷飞行机,那么渤海沿岸也一定会有,还有台湾那边也要通知。可惜我们不知道支那的飞行机能飞多远,如果他们能飞过几百海里,那佐世保也危险了……” 佐藤少将嘴里说出来的东西让军令部内所有人的背脊都颤颤发抖,真要是支那飞行机能飞到佐世保,那整个第1舰队就危险了。 “马上下令,让佐世保的舰队到横滨来。如果不行那就再往北,”这下轮到总长岛村速雄额头冒汗了,他无法想象整个帝国舰队被支那飞行机击沉的场景,真要是那样,那帝国几十年辛劳将毁于一旦。 “还要通知我们的盟友。”秋山真之插了一句,“和潜艇一样,支那不可能单独研究出这种飞行机,一定是独国卖给他们的。” 在更大一号危机的促使下,军令部的人再没有纠结于比睿号被击沉,而是马上忙碌起来;至于秋山真之提醒盟友的好意并不必要。英国的沪上总领事在听到海战结果和简要过程之后便即将鱼雷轰炸机击沉战舰的消息急电到了伦敦。 只是,在外行人看来的如此紧急的消息在英国海军大臣丘吉尔爵士看来一点也不着急。英国皇家海军早就开始了鱼雷轰炸机的研制了,而且对于驰骋四海的皇家海军来说,她的研究走的更远、要求更高。皇家海军需要的是能随舰队同行、且能在水上起飞的水上鱼雷轰炸机,而不是没有金属机桴的岸基鱼雷轰炸机。 为此,今年春天的时候,肖特兄弟公司就在海军部的要求开始研制肖特Type166型水上鱼雷机,这款水上鱼雷轰炸机这个月初刚刚试飞完,虽然该机搭载的只是十四英吋鱼雷。但如果去除那巨大沉重的金属机桴,同时将三千五百磅的飞机略做减重,将其变成岸基鱼雷轰炸机,那么其挂载的八百一十磅重的十四英吋鱼雷立刻可换成一千两百磅重的十八英吋鱼雷。 当然,没有人知道复兴军使用的是十八英吋鱼雷,也没人知道这种鱼雷因为大量使用铝合金部件,其重量只有四百五十公斤,也就是一千磅。当来自沪上的电报到丘吉尔手上时,他除了深吸几口雪茄,含糊的嘟囔了一句‘走运的中国人’外,下一件做的事情就是催促肖特飞机公司赶快研制更先进的肖特Type184型水上鱼雷机,这款新飞机将采用两百二十五马力的SunbeamMohawk液冷发动机,它比之前肖特Type166型的发动机增加了六十五马力,速度也更快,达到七七节(145km),比166型快了二十一节。 丘吉尔督促肖特飞机公司后,这才照例让驻中国公使馆武官弄清有关中国岸基鱼雷机的事情,不过等他的电报到达北京时,公使馆的参赞麻穆勒先生已经开始着手打听这件事情了,他还想等到明天上午一上班,就亲自去拜访外交大臣谢缵泰。 英国人在行动,德国人、法国人、美国人也在行动。特别是德国人,仗着革命前在沪上结下的友谊,吕特和公使馆参赞辛慈一收到海战消息就前往谢缵泰的宅邸拜访。 “谢大人,祝贺贵国获得一场难以想象的海战胜利。”吕特的情面谢缵泰难以拒绝,是以他和辛慈在客厅没等多久,谢缵泰就出来。 “胜利?”谢缵泰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听吕特说到海战。他顿时明了两人此来的意思,当下笑道:“这次只是日本人毫无防备所致,总理大人常说,战争不是仅靠一两件新武器就能胜利的。” “是的。我完全赞同这一点。”吕特也笑道:“不过,在海军大决战的时候,如果有携带鱼雷的飞机出现,那么海战的结果很有可能会被改写。谢大人,我是应海军部提尔皮兹元帅的请求前来拜访您。我国希望贵国能出售数架这种鱼雷攻击飞机给我国海军。” “吕特先生,这其实是军事上的事情,照理说还是和总参直接联系比较好……”谢缵泰这边其实早有腹稿,毕竟趁欧洲大战时推销中国国产军火就是外交部的重要职责之一,但他还是拿捏了一下,当看到了德国一脸急色的时候他才道:“吕特先生,有些事情本不该多提,可是贵国公使一直拖延交付青岛一事,这……” 谢缵泰一提青岛,吕特的期望的神色就僵住了。国内那帮人满心以为这一次战争德国会胜利,所以根本就不想交还青岛,特别是在中国没有加入同盟国的前提下。归还只是为了诱使中国和进攻青岛的英日舰队作战才做出了这样的承诺罢了。现在倒好,中国人三天功夫就消灭了远东俄军,这就让自己处于一种很不利的位置,不知道是选择交还还是食言。 “谢大人,我国皇帝陛下早就决定归还青岛,但是这件事情一直被国会的议员所反对,毕竟青岛和胶济铁路我国此前投入极大。不过,谢大人请相信。交还青岛只是时间问题,我国皇帝陛下绝对不会食言。”辛慈见吕特不好回答,当下出来圆场面。 德国人打什么主意谢缵泰早就和杨锐讨论透了,在认定德国会战败的前提下。青岛并不是大问题,谢缵泰只是想提醒他们还欠着自己一个事情没做。 辛慈说完后谢缵泰故意没有答话,只等客厅里气氛足够尴尬的时候他才说道:“总理大人一直崇敬德国,而复兴军在德国的帮助下也很受益。考虑到我们两国的友谊,我想出售这种飞机并不是难事,只是这毕竟涉及到专利问题。我国直接销售给贵国样机和图纸即可,之后就采取授权生产的办法……” 谢缵泰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他记得这鱼雷轰炸机里面有很多铝合金部件,铝合金不是保密的,但是铝合金部件就目前而言全世界只有山西才能制造,飞机设计可以授权,可铝合金配方、铸造工艺这些可是不外售的。 “是这样的,”谢缵泰转口道:“按照我所知道的消息,只有十八英吋重一千两百多磅的鱼雷才能损害无畏舰,所以为了在有限的马力下要使飞机能搭载一千多磅的鱼雷,我国使用了一种新型铝制材料对飞机和鱼雷机进行减重,不然,飞机只能携带更小的鱼雷。飞机和图纸可以销售给贵国,制造也可以授权,但飞机上独有的铝制部件只能由我国供给,我很担心英国会阻碍贵国的海外贸易啊。” 见谢缵泰这边同意此事,吕特和辛慈都是大喜,他们倒没有在意什么铝制部件,谢缵泰这样说,再他们看来无非是要德国多买飞机的借口而已,吕特当下道,“谢大人,贸易通道英国并不能完全封锁,北海之内还有荷兰、丹麦等国需要海外贸易。我国提尔皮兹元帅希望能尽早知道这种飞机的具体性能,然后酌情购买五十到一百架。” “性能?”谢缵泰深思了一下,而后请诸人稍候就去书房取那一大堆产品广告了,盏茶功夫不到,一本设计精美的产品宣传册出现在吕特等人面前,封面上除了数架飞机外,还有两个拳头大的汉字‘冯氏’,而后再是一排小字‘飞机制造公司’。 大概是考虑到客户都是外国人,这份以杨锐记忆、仿造于后世医疗器械公司的产品宣传册,除了封面上有几个汉字,其他都是以英法德三种语言编写的,在一大通天花乱坠的细节描述后,宣传册的封底是整个飞机的性能: 长度:三十五英尺七英吋;翼展:五十英尺三英吋;机翼面积:五百三十平方尺;空重两千八百磅;毛重:四千五百八十磅;动力:黄河二型液冷发动机,两百马力;最高时速:六十五节;耐力:四小时;武器:十八英吋航空鱼雷;水上型:…… 吕特只懂化学。辛慈除了四处刺探情报、懂得些阴谋诡计外对机械一无所知,两人拿着宣传册就回去了。不过客厅茶盏还未收拾,门房又报美国公使芮恩施求见,谢缵泰对此只是嘴角一笑。这飞机卖给德国是要让他们把战争打的久一些,其他国家可没有这个待遇了。谢缵泰笑完后,不知怎么又埋怨起杨锐来,在得知朝鲜一切平安之后,似乎从白天到现在杨锐都好像消息了。一封电报都没有,他到底在干什么? 总理大人在干什么?这事情怕除了他自己和他夫人程莐之外怕是没人知道。 从安州到丹东坐火车也就一百三十公里,可是铁路上全是东进的军列,所以这一百三十公里从下午一点磕磕绊绊走了八个小时还没到安东。火车上同处一室的杨锐和程莐本来是像以前那般彼此沉默,可洗过澡后的女人却把乌黑的长发盘了起来,一根翠绿色的簪子插在脑后,有一种说不出的古韵,再加上因为头发盘起而露出的修长细颈,合身军服所衬托出的玲珑身躯,以及沐浴后的特有花草香味。这一切都让杨锐想将她好好抱在怀里疼爱一番。 可是两个同样固执且自尊心极强的人都没有给对方这样的机会,他们在目光交错中慌乱掩饰着自己想向对方靠近的企图,使得这一切都如之前那么冷淡平常,不过,两人都没有离开这节所坐的专用车厢,杨锐全然不收李子龙的电报,不管那些电报多紧急;而程莐也没有去白茹的房间,虽然她之前说过要和她商量事情。 几个小时的沉默,只等外面李子龙隔着门通知说马上要到新义州,女人起身准备下车的时候。杨锐突然将她拉入怀里,捧着那张有些惊讶的脸重重吻了下去……,这一瞬间,在男人宽广有力的怀抱里。程莐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碎了。 “再乱跑我打断你的腿!”长长的一吻后两人都急促的喘息,但杨锐还是憋着气恶狠狠的威胁道,而后看着女人眼眸中的笑意,他再次威胁:“再吃里扒外我就杀了你!” “那无名怎么办?”程莐本来想哭,但此时却忽然笑起来,还出言反击。 “无名不管。我说的是你。”杨锐瞪着女人,他感觉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要在擅作主张,你是我的女人,你所知道的,你所做的、所说的,对这个国家都影响深远。我,只想把这个国家带回曾经的辉煌,而你,必须和我一致对外,哪怕是杀人放火!” 男人说的很是严肃,脸色也极为坚毅,可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程莐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哭了。自从那次吵架后,她的泪水已经积攒了四年,可在这一瞬间,她再也忍耐不住,只想将它们全部瓢泼出来。 虽然笨拙于言语,可女人越是哭,杨锐心疼的同时就越将她抱紧,并不断的抚摸着她因为哭泣而抽搐的后背。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列车停稳李子龙再次在门外敲门的时候,程莐才制住了哭泣,从男人的怀抱里挣扎出来,然后开始擦眼泪,她不想别人看见她哭过。 看着女人哭的发肿的眼睛,明白她心思的杨锐将内袋里被他当作风镜的墨镜拿了出来,轻轻的架在女人鼻梁上,而后笑道:“嗯,好酷。不愧是我中华第一女杀手。” 男人的戏谑让程莐哭笑不得,但知道外面的人都在等着自己,她只是跺了跺脚就被男人牵着手拉下了火车。 “总理,沪上那边日本舰队来袭,被空军打退了。空军击沉日军五艘,其中有一艘是比睿号战列舰。”李子龙八个小时之后终于见到了杨锐,赶紧把最大的消息报了上来。 “比睿号?”消息让女人一震,而后她就笑了,但杨锐却不是那么的高兴,他越来越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不需要多久,美国就会抛弃自己。 “是的。该舰中了六枚鱼雷,现在已经倾侧,不过海军不想放弃这么艘大舰,他们在想尽一切办法挽救它。”李子龙说着这消息也是笑的,两万多吨的大舰,只要救起来了那我中华海军也有战列舰了。 “哎,救就救吧。”杨锐半点高兴都没有,他打断还想念电报的李子龙,道:“我今天很累,叔同那边就不要迎接了,马上给我安排一间不吵闹、隔音的屋子,我要睡觉。一切事情都明天再说。” “我明白了。”李子龙答道,虽然他知道安东已成瓦砾,根本没什么房子,可这事情还是交给李广平去烦吧。 而站在杨锐身边的程莐一听男人说要找一间不吵闹,还要隔音的房子,她的脸就猛然一红,幸好此时已是黑夜,没人注意到总理夫人的脸是红的。 程莐的脸是红的,不过再怎么红也没有探照灯下围着比睿号的那一干人眼红。 在得知比睿号情况之后,江南造船厂、求新造船厂的电动抽水机都被调了过来。这些抽水机可以在半个小时之内抽干整个船坞的水,现在抽水机如果往舰体右侧灌水,那就不必发射鱼雷将舰体再开几个洞。十数台大型柴油发电机在四艘驳船上轰隆作响,全力运转的电动抽水机不但将舰内右侧的水抽出舰外,还有数台将舰内的水抽往左侧,几个小时的折腾,舰体在一阵嘎嘎作响后,终于有了扶正的希望。 比锐号的动作是对所有在场救援人员最好的激励,船体稍微回复后,一干人就想着怎么把舰右舷的破口堵住,只是破口实在太大,普通的堵漏办法无法实施,但此时围在比睿号旁边的不只是江南造船厂的人,还有求新造船厂、外资的瑞镕造船厂、耶松造船厂、以及一干小型造船厂的人和不少商船船长。 为了征求救援办法获得这条大舰,海军沪上办公室拿出一百元两专门用于奖励救援献策,这条消息一经广播,似乎全沪上的人稍微懂船的人都来了现场。众人乱七八糟的主意下,最终决定采用对称灌注救援法,同时考虑到台风今明两日就要来袭,之前搁浅的计划取消,改为拖入黄浦江。 一圈圈围着看西洋镜的小船中,前朝海军提督萨镇冰看着探照灯下的比睿号,目光中有急切也有担忧。几个已经被革职或是弃职不就的海军元老则立着他身侧,看着波浪中沉沉浮浮的比睿号赞叹不已。 “这船能救起来吗?”前清海军副提督沈寿堃问道,尽管不再是海军,可他还是见船则喜。 “大概能吧。”萨镇冰抚着抚胡子,也没有转头,只看着救援现场一动不动。“那么多电动抽水机,只要抽空一个舱室堵一个舱室,这船早晚得救起来。” “抽空一个舱室堵一个舱室?”沈寿堃念着这句,忽然开朗道:“对啊!既然那些鱼雷破口堵不住,那我们可以堵舱室啊,每一个舱室不管怎么说都有隔水层,即便破坏了也比堵那几米宽的破洞好,再说操作也在船内,根本就不要潜水。” 沈寿堃想着萨镇冰的办法,想了一遍后道:“鼎铭,这个办法要马上告诉清廉啊。” “啊。”萨镇冰只是随口一说,不想倒是一个办法,当下他也不再矜持,让船东划着船往旁边的一艘海军巡逻的炮艇去了。 庚卷第二十章买地 一晚上的功夫,新老海军、各大船厂、诸多船长想尽设法,海军水兵、商船水手还有几十台电动抽水机的不间断的工作,比睿号终于在天色微明的时候给救了回来,此时船身虽然浮力损失巨大,但倾侧已扶正到了十度,随着那艘透平机试验船一声汽笛,巨舰在诸人期盼的目光中缓缓移动,蹒跚的往吴淞口驶去。 看着巨舰终于动了,通济号训练舰上,苦熬了一夜的舰长毛仲南诸人和昨晚登舰的萨镇冰不约几个而同的齐声欢呼,当年的海天号没有大功率电动抽水机所以没救回来,可今天靠着沪上船厂的那些大家伙,这比睿号只要没有倒扣,无论如何都是能救回来的。 刚服役没几天的战列舰,价值两百四十万英镑,一千八百万两银子,这真是赚大发了。从此以后海军也有战列舰了,而且还是缴获的,这可是要气死日本人了。 比睿号救了回来,毛仲南中校又开始打那几艘沉了的巡洋舰的主意,不过那些船真的是沉下海底了,要打捞也要等台风过境之后才好动手,再说那些舰都是近二十年的老舰,捞起来的价值也不大,当下也就打道回府去了。 海军缴获了一艘东洋大舰,这船还没到吴淞口沪上就满城空巷,十几万市民争相往吴淞口赶,在通报战区司令部获得准许后,比睿号就停于吴淞口蕰藻浜河汊处供市民参观,并规定上船一次一角,收入将用于比睿号的修复,这不由让沪上除了洋泾浜的妓楼、张园的茶馆、跑马场的马赛之外,又临时多了一个娱乐项目。 因为同是海军,沪上海空战的结果当天晚上就发给了邓子龙号,清晨比睿号一获救,高昌庙这边又立即把消息发过去以振军心。舰长朱天森上校等人高兴之余不免有些遗憾,照理这战绩应该是邓子龙号得的,不想给岸基飞机抢了先;而刘冠雄少将等人。听到海战的消息一晚上没合眼,第二天比睿号救回来的消息传来,这些五六十岁的人一个个放声大叫,不过等大叫完。除刘冠雄和郑祖彝外,其他的舰长都在暗打主意,想着这战列舰修好后到底谁能当舰长? 台风已擦着台湾的边了,海面上的风浪到了六节,邓子龙号航母的航海官刘振南中校听闻沪上的好消息只是一笑便回复之前的严肃。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在台风来临前把船驶入打狗港,现在英国远东舰队那几艘破船还在海峡巡游,想打沉他们不行,只能避开。 “U12来电,英国人往北去了,可以入港。”副舰长奚定谟拿着刚到的电报说道。此时舰队就等在上次帮陆战队助攻打狗的位置,却不想几天前打下的打狗现在成了自己的避风港。 “旗后山和哨船头之间的入口,只有一百零九米,港内水深虽说有九米,可深度不到八米的地方也不少。要特别的小心。”奚定谟说完电报又是一通叮嘱,他深怕出什么事情。 “放心吧,那地方都在我脑子里。”吴振南长叹了一句。此时轮机加速,航母在风浪中高速往打狗港驶去。 航母入港,打狗港自然戒备甚严,刚被封为打狗复兴功臣的余清芳没等到点,就吆喝的赶着那几个领水员出港等候,这是朝廷水师入港避风,马虎不得。于是乎,风雨飘摇的小船上。领水员满脸不情愿的出港等待,好在舰队船速甚快,比之前约定的时间早到,这些人一出港就看见数艘龙旗飘扬的兵舰护着一艘硕大无比的平顶船劈波斩浪、疾驰而来。 “撒女内!”这么大的船。一干领水员都吓了一跳,刚才的不满顿时不见了踪影,他们又是灯光又是旗语,赶紧和来船联系,生怕一不小心这船搁浅,那自己的脑袋要不保。 陆战师二旅旅长陆挽站在灯塔上看着航母驶来。这船一露脸他就明白为什么能起降飞机了。航母入港速度很慢,这让他可以仔细打量这艘平顶船:舰首照例是龙虎兽标徽,不过因为船大,所以标徽也大,而且造的极为精细,老虎嘴上的牙齿和头顶的龙角都闪着寒光,而修长的舰身上除了右侧有一个突兀的舰桥外,整条舰几乎看不到火炮的影子。 “这船没炮吗?”陆挽嘟囔着。平顶船前面开路的巡洋舰都有炮塔,可这舰除了侧面有几门小炮外,根本不见炮的影子。 “好像海军叫它叫什么航空母舰……”一边站着的参谋长陈子明答道。“这船真是大啊!” “沪上有一艘更大的,还是是缴获鬼子的。”陆挽白了参谋长一眼,不过他虽然如此,但当航母经过灯塔时,他还是被船身的巨大震撼了一把。 在几个领水员的竭力嘶吼下,邓子号终于入了港。它这边一入港,港外那几层防潜网就被几艘渔船迫不及待给拉上了,自己有潜艇,所以怕敌人的潜艇,自己有飞机,所以怕敌人的飞机,不过就现在这天气,飞机怕是飞了不了,最担心的就是日本的潜艇会入港偷袭。 航母太大没有栈桥,陆挽是坐小艇登舰的,不过见面的时候有一些麻烦,因为攻台比预期顺利,总参已将陆挽晋升为上校,但他的肩章和领花还没有更换,所以他弄不明白是不是要先向舰长朱天森上校敬礼,好在朱天森已从电报上得知驻防打狗的是陆挽上校,所以这个麻烦也就过去了。 “司令部判断台风五日后就会较弱,所以登陆宫古列岛的行动将在五日后展开。负责行动的是陆战2师李二虎少将所部。为了隐蔽意图,他们将乘坐潜艇趁夜登陆各个岛屿;而前一天晚上,对岸将会有专门的物资船过来,舰队的任务就是护送这些物资船前往各岛;如果登岛部队还未拿下岛屿,那就需要海军的炮舰飞机协助了。”待舰队诸将坐定,参谋长陈子明没什么闲话,直接介绍下一步作战的情况。 “五日后天气如何?”作战官谭根中校最怕起风下雨,一起风下雨那飞机无法作战。 “预计会比今天好一些。”陈子明道。“台风前锋刚过,在第二波没来的时候,中间有十二小时间隙。这些只是推测,是不是真的这样还要再观察。如果天气不好。那就由巡洋舰舰队完成此项任务。”陈子明一说巡洋舰完成此任务,刘冠雄顿时胸脯高了几分。在他看来,如今日本海军是兵败如山倒,不抓住这种机会立功。他这巡洋舰代理司令的位置可要被别人抢走了。 “舰队的补给物资都到了吗?还有在这里停五天安全吗?”既然要看天吃饭,舰长朱天森上校也就只有干等了,他在意的是航母的安全和补给。 “要补给的物资都到了。”陈子明道:“至于安全,我们只能说将尽最大努力保障,能想到的、能做到的。我们都做了。唯一的就怕日本人来几架飞机,要么就是来一艘战舰隔着十几公里炮击港内,打狗毕竟是商港。” 航母停在打狗也是没办法,从秘鲁那边过来,在德属殖民地虽然补给了一次,但那是临时补给,油料未完全加满,再在海上转几天那可就要没油了。 “大家小心戒备吧。”朱天森也知道打狗港的弊端,“港内鱼雷不是大问题,就怕有战舰在港外开炮。” 台风来袭。南中国是一片暴雨,可东北的天气一直很晴朗。不下雨对复兴军是好事,现在部队顺着京义线往南突击,昨天晚上部队就杀入平壤,和日军对持在大同江一线;而东线的第1军,虽没有铁路,可前锋部队也占领了咸兴,这朝鲜东海岸,终于有了一块立足之地。 杨锐早上起来就收到了这些好消息,可他并没有太高兴。昨天晚上李叔同给他找了一间‘不吵闹、隔音的房子’。可是他却把杨无名也送过来了——儿子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朱宽肅的叔叔看见朝鲜高宗被晾在安东,不过意便从沈阳过来了,程莐离开沈阳前。孩子本就寄在他府上,他一来杨无名也就来了。‘拖油瓶’这个词终于让杨锐领教到了是什么力量,这小子许久不见父母高兴坏了,腻在身边不想走,于是乎,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朝鲜那边具体的方案做出来没有?”好消息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现在已经进入朝鲜,相应的政策可是要出来了。 “做出来了。”李子龙道。“前几天总政拿出了最终的方案,大概的意思就是马上开始土地改革,不是等占领之后再开始。” “为什么?”之前讨论的是打完了再土改,现在却不是这样了,杨锐有些奇怪。另外朝鲜一土改,那中国怎么办? “总政的范安将军认为,朝鲜的特点是北部佃户少,南部佃户多,这也是义兵南面多于北面的原因。现在日本人想守住南面,所以他认为土改现在就要开始施行,这样日本人所占南面的佃农将会全体暴动,他们将会没办法抵抗我军的攻势。”李子龙介绍着总政拿出来的新土改方案。 “朝鲜有多少地?地租是多少?”听闻范安整出来的新方案,杨锐开始往深里去考虑朝鲜土改的事情了,之前这些工作都是交给下面的。 “暂时没有太准确的数字,有的是神武前两年的资料,当时朝鲜有水田八十四万多町,旱田有一百五十八万町,加起来一共是两百三十九万町,这是日本人当时统计的资料。”李子龙道:“一町也就是十五亩,这里也就是三千四百万亩地。不过日本人这几年一直在做林业田地调查,这几年又在大规模开荒,现在估计下来,耕地总面积在四千五百万亩以内。” “朝鲜两千万人口,人均下来也就是两亩地了?”杨锐说道。感觉朝鲜的情况要比中国差一些,现在中国的数据是每人大概在三亩地。 “应该是这个数字。”邓子龙道。“现在朝鲜佃户大概占农户的三成五,自耕农兼佃户有四成,中农两成出头,剩余都是地主,他们占的地是所有耕地的三成。总政的意思直接定一个赎买标准,以二八交纳地租,十五年之后耕地就归佃户所有。” “这不是明抢吗?”杨锐笑道。果然不是自己的地方,动起手来就是利索,他却没想到更细的方案不是这样。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李子龙看不透杨锐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很好!但要杀人的事情一定不要我们的人出面,把朝鲜人推出去。就那些在法政学堂的朝鲜留学生。让他们出面组织农民干这个。”杨锐吩咐道。 “是。总理。”李子龙道。“范安将军也是这个意思。他现在就在安东,是不是……” “嗯,让他来吧,我跟他谈一谈。”杨锐点头道。他一点也不在乎朝鲜的事情,高丽棒子真要这样一搞,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范安很快就来了,他其实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为了把朝鲜变成中华永远的邦国,他可是动了不少心思。虽然不明白为何要在朝鲜搞中国都没有的土改,但他还是把朝鲜的事情研究的极为通透。 朝鲜这个地方,满清的时候还好,现在人丁滋生到两千多万,人均耕地只有两亩,加上洋人欺压、政府腐朽,百姓活的怕是没有中华好。佃户一般都是五成交租,北面可以打折,可南面的佃户一般是一年一签,根本就没有像中华有些地方的佃户那般仗这有田皮赖着不走。所以交租子打不了多少折扣。 复兴军入朝即土改,虽然南方的地主会和日军站在一边,可要的就是他们和日军战一边。真要是这样,杀人放火后财主家的积蓄则又是一笔收益;而且,为了使地主和日军勾结,范安给出的方案是前期放出风去就说朝廷将直接没收土地,一分钱也不补,以使那些地主不满和气愤。人一不满气愤,那就很容易铤而走险,要是战事再假装胶着几会。那就有更多地主会上日本人的贼船,到时候复兴军平推到釜山全朝鲜开批斗会的时候,亲日的地主就可以拉去打靶了,要是心狠一些。让佃户多咬几口,怕全朝鲜的地主都全灭了。 范安不是南非军校生,也正是如此,他能到今天完全是杨锐的提拔,所以他百分百是杨锐的死忠。对着杨锐他不要掩饰什么的,还有随同他来的国家银行的张坤。也算是杨锐的亲信,因此他就将全盘计划托了出来。 “两个问题,第一,这样做的对朝鲜是减轻了负担,可是地主带头抵抗,军费和伤亡也就上去了,这怎么办?第二,朝鲜这边不要赎买就分地,国内怎么办?”死人对于革命领袖不是问题,人死的越多,仇恨也就越大。为了不受良心的折磨和社会的谴责,那些杀人者以后回忆起来这些往事来,会极力为今天所做的一切辩护,于是,如果要说杀人是正义的,那就要先承认土改是正义的;而要承认土改是正义的,那中国就是是正义的。 “大人,我军攻占大同江后,剩余战事将交由朝鲜义兵完成,他们现在已整编了六个师,年底可以整编出二十个师,虽然军官不太够,但可以在战时边打边培养,我军只在重要战役中出战便可。这样作战只要给就粮食子弹就行了,炮弹反而可以少给一些。”范安道。 他说完又看了旁边的张坤一样,张坤会意道:“现在,主要是……户部核算过了,怕打下去军费收不回来。” “军费收不回来?”杨锐有些意外,他和美国人狂吹军费要几亿几亿的,其实日本人兵败如山倒,以现在的情况一亿军费都不要,当然,这一定要快,快到日军没准备,不能全力抵抗,可要按照范安这么搞,那日军有防备下军费反而会增加不少。 “先生,朝鲜的经济情况不如之前想象的好,以去年为例,它的财政收入不到五千万日元,支出则达五千五百万日元。这还是有日本输血用于朝鲜建设的结果。朝鲜和台湾不同,它是没有养大的鸡,还要不断输血才能下蛋。 以数据来看,其农业产值在四亿一千万日元左右,工业就更少,只有三千万不到。军费如果花了一亿,十年收回每年就要一千五百万,之前我们认为通过没收日本人产业可以弥补,可现在看怕是不能,最挣钱的南北铁路年利润也就只有六十三万元,加上其他工厂、矿山总收益不会超过三百万。虽说投资之后收益会大增,可那是另一笔生意了。 这些军费要收回来,只能从农税上想办法。可我们又不能减少从朝鲜税收中投入国家建设中的资金,那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朝鲜地主那一块收益给剥离。比如,朝鲜现在的GDP为四亿四千万,百分之十的税收,那么每年财政在四千万左右,去除地主的地租后税收可提高到百分之二十,也就是每年八千万税收。减去因此而产生的行政费用、每年需要投资的国家建设资金,还有两千万左右的盈余,这就能把我军费给补上了。土地赎买的话,农户前面十几年要交租给地主,税收提不到这么高,计算下来我们难以回本。” 一切都是钱惹得祸。杨锐之前的要求是:朝鲜目前的建设不能停顿,或者说不能让朝鲜越来越穷而是要越来好;同时军费要收回,中华再有钱也不能乱花,何况自己都一屁股债。不想两个要求下,对于偿债能力不足的朝鲜,唯一的办法就只能牺牲那些地主,用交给地主的地租偿还军费,这样百姓满意、朝鲜官府满意、中国也满意,就是地主死翘翘。 “那国内怎么办?”杨锐不置可否,思路转向了另外一个问题。 “大人,地主如果都是卖国贼,那没收其家产并没什么不妥,事情传到国内并不会引起太多不满。”范安说道,他计划的核心就是给那些地主戴一顶卖国贼的帽子。也许有不少地主没有卖国,但关键是谁来决定他们是否卖国。交给局外人审判或许还能实事求是,可交给收复失地的法政干部和农会干部审判,那一百个地主九十九个都会判为朝奸。 “另外,国内的土改最终方案也出来了。”范安很是严肃的从怀里抽出一份报告,递道杨锐面前。这份东西他已经做了好几年了,如今复兴军打败了日本,政府终于有足够的威望来做想做的事情了。 “还是简要的说罢。”杨锐心如止水,他一直在想怎么把这份东西递交给委员会。那一年在香港的时候,一是条件都不成熟,再是他信不过虞自勋,所以他的土改方案只是减租。 “是,大人。”范安道,“之前确定的减租还要继续;这份补充方案主要的办法是佃户贷款赎买耕地。这几年统计下来佃户所占耕地的确切数字为四亿三千万五百多万亩,但是这些地如果按照之前定下来的方案将地租减少到一成,将有一大半的佃户不会贷款买地,尤其是南方,很多人并不是因为过不下去把田骨卖掉,而是他们的习惯就是这样。现在民政部、农部、国税局每个县都做深入调查,真正有可能贷款买地的佃户大概在三成左右,不超过四成,耕地面积为一亿七千万亩,绝对不超过两亿亩。 两亿亩地价平均以二十两一亩计,就是四十亿两。政府可以分十年完成这项计划……” 范安介绍到这里,杨锐打断了,他道:“不是打着欧战挣来的那些钱的主意吧?是不是能挣到四十亿还不知道,就是挣到了,还要修铁路、办工厂、办教育,哪有那么多钱拿去贷款给农民买地啊?” 庚卷第二十一章睡着 “先生,范将军说的是总投入为四十亿两,而且地价是定死的,现在白银不断在贬值,十年下来,最后卖出的地价算购买力怕还不到五两一亩。现在具体的方案是佃户如果申请购买其所耕种的地,那么地主必须按照规定的地价卖给佃户。银行支付三成左右的头期款,剩余七成由农户自己分期支付;至于银行先付的那部分,也将由农户数年分期偿还,这只要出十二亿两就可以了,从银行的角度来看,这只是商业贷款并不会造成亏损。 至于这十二亿有四个去处,一是被地主埋起来,二是存银行,三是投资实业,四是借给别人或是去炒股。我们真正要担心的只有一,一旦他们把钱埋起来那这些钱就失去了价值;存银行这钱还是投入到国家建设当中来了,不过我们要支付一定的利息给他们罢了;投资实业和和炒股也一样,最终还是回到了经济循环当中,差别就是这些钱不是政府主导投资方向,而是那些地主觉得什么赚钱那就投资什么。 现在股票火热、同时洋货断绝,做什么买卖都挣钱,那些有本事会拿钱去投资实业,没本事的则很有可能会把钱投入到股票上,所以说这钱绝大部分还是用以国家建设,特别是大战期间,物价高涨,钱不值钱,有钱的就更会想着把钱升值。” “问题是现在沪上交易所市值还不到三亿,你有那么公司上市?有那么多股票卖给他们吗?还有,现在只有沪上有股市,虽然说发电报就可以炒股,可就这一个地方能吸引多少人去炒股?”杨锐质疑道。土改的事情极为繁琐,减租是一条路,但总有些百姓想要有自己的地,这些人如果不满足,说不定后面会是动乱的根源。 “先生,工部扶持的那些公司都可以上市。还有一些人想买机器办实业的人也可以让他们上市,甚至……,到大战后期,钢铁厂、造船厂。还有天字号也可以部分上市……”张坤的眼睛闪烁着,看着杨锐很是不安。 “嘿嘿……你小子!”毕竟是自己教出来的,是以他一开口,杨锐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就问你,这种事情如果洋人的因素怎么办?” “先生。大战结束,甚至还没结束,我国在美国的支持下就能去除那些不平等条约。”张坤对此胸有成竹,“我国已胜俄国、日本,英法等国即便他们不同意,这件事情他们也无法阻止。到股市收割的时候,治外法权的因素已无影响。再说,这完全是公平买卖,以前一次橡皮股票风潮来看,国人炒股赌性甚重。毫无节制,如果股票连续四五年都是猛涨,到收尾的时候一定还会有很多人往里陷的。” 张坤细细的声音勾勒出整个阴谋——先借钱给农民买地,地主收钱在舆论影响下知道白银贬值厉害久放不得,股市火爆下入场就能挣钱,自然会把钱拿去抄股票,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股市受欧洲大战所推动的,需求完全真实,如果报纸舆论再渲染一下谁谁谁一夜暴富。那财主们更会眼红。待物价股价涨到最高,各种公司的股票出笼,套现后,就可坐等股市大跌了。股市一定会大跌的。战争结束后两三年经济将会有一个萧条期,股市这次大跌就相当于财主们被剪了一次羊毛。 “先生,这其实也不算坏事,这些钱不管到了我们手里,还是在上市公司手里,办的都是实业。我们最怕的就是那些地主会把银子藏起来。这钱就相当于没了。而现在股市连续几年猛涨,会最大限度减少这种情况。”张坤解释道。 “现在国家最值钱的就是铁路和矿山,真要你说的这样搞,还是要把铁路和矿山拿去上市,不然市值不够,这等于就是用铁路和矿山去换地主手里的耕地。煤矿也就罢了,可铁路被私人控制不是好事。”杨锐记得几年前在香港的时候提过这个方案,他当时是不同意的。 “先生,这并不是将铁路卖给地主,而是……”张坤很是着急,他斟酌着用词,可最后着急下还是用资料原词说道:“其实就是PPP模式,铁路的投资收益人所共见,只要能按照PPP项目规范操作,那社会闲散资金就能真正的运用到国家建设上而不是像之前那般,让私营铁路公司只占路权,股金全拿去吃利息。先生,这样操作也不会仅限于铁路,市政、公路、给水、电网、航运,这些都可以用这个模式操作。全国有这么大,即便是有一百二十亿,也怕不够来买的。” 张坤嘴里吐出几个洋词,一般的范安搞不懂这是什么,照说现在官员条例规定,书面、口语上禁止用洋文,而且据说这条还是总理和礼部章大人亲定的。不过杨锐听了这几个洋文也不生气,这本就是他从后世带来的东西,PublicPrivatePartnership模式,说具体就是后世的高速公路模式,私营老板出钱修高速公路,运营三十年五十年赚完钱后公路交还给政府,这样下来政府只负责监管、不需要出资;最重要的是,这路权还是国家的。至于弊端,那就是收费站林立,并且存在一定的官商勾结,特别是省属、州属下面的此类工程。 “可以!”想到收费站林立,杨锐就想笑,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但是各种项目的技术监管要抓紧,不能到最后几辆货车稍微重一点那桥就塌了,还有就是要有专门团队运作此类工程。” “这是一定的!这是一定的!”张坤忍不住擦了把汗,他知道先生极力反对国家基干产业私有化的,他这个提议算是打了擦边球。 “赎买耕地的头期款开始不要定的太高,你说的三成是合适的;把赎买分八年十年,减少国家资金压力也不是问题。”杨锐再道。“但如果地主们接受这种模式,他们的钱不会拿去埋起来,可以适当的增加首付款比例,但最好不要超过五成。至于农户的贷款利息,现在我们是银本位,以后换成金本位,这就要全面考虑金银升值贬值的因素。不要求挣钱,回本、甚至略微亏损都可以接受。” 杨锐一边说,张坤一边点头,其实这些他早就考虑过了。杨锐也不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废话。不过他最后说了一点张坤没想到的,“最后是烈士、或者现役军人的购地申请优先。范安,现在军人立功都奖励什么?” 范安是总政的,这事情杨锐倒没有问错人,他当下答道。“大人,我们讨论了很久,和总理府下各部商议的结果是除了平常的那些奖励,实物上奖励就两样,一是奖励手扶拖拉机,二是奖励大学堂入学名额。” “手扶拖拉机造出来了?”上一次视察沪上轻工业园与求新造船厂的朱志尧商谈之后,杨锐把手扶拖拉机给想起来了,现在的农村,根本就没有动力机械,灌溉、耕田、运输、榨油、碾米都用畜力水力。工部和农部是想推农机以带动机械行业发展的,可机器比牛马贵多了,而且乡下人还不会用这东西,真是让人一筹莫展。 “造出来了,只是马力和现有的拖拉机比起来特别小,只有四匹。”范安说道, “那这要多少钱?四百两?”杨锐记得柴油机是一百两每匹的,四匹就是四百两,加上整个拖拉机,怕要四百五十两不止。 “通化柴油机厂改进了铸造工艺。还说固定什么摊销也做了调整,大批量做这种机器成本在四十两以下,薄利的话两百两开开眼出厂,除了手扶拖拉机外。还有其他配套机械,就看将士们怎么选了。”范安道。 “那质量如何?”杨锐知道按照天字号的惯例固定成本摊销在成本里份额极大,毕竟当时是革命年代,只想着四五年可以回本。 “质量比以前的机器更好,这是朝廷奖励,又涉及军心民心。谁也不敢出问题的。”范安回忆着拖拉机厂总办的话,“只是现在钢价涨的厉害,说是后面还要涨,还有油价也有些涨。” 范安一说钢价涨杨锐就笑了,各国的商船回国后,贸易断绝下,整个东亚,不,应该是说整个亚洲只有三处地方有钢铁厂,除了国内,另外两处一是日本人那个需要靠进口中国生铁才能运转的八幡制铁,二是印度人的塔塔钢铁,这家后世知名的钢铁公司,现在只是小规模试生产,预计要等一战后其产量才能上来[注:]。这也就是说,现在亚洲的钢铁价格完全由中国操纵,运价涨的这么厉害,钢铁价格已经翻了两三倍,这还是德国没有开始无限制潜艇战,真要是一个月击沉几百吨了,那钢价要翻上天了。 再次询问赎买土地方案几分要点后,杨锐把范安递上来的东西交给李子龙保管,而后就打发他们走。只是,两人刚转身又回转了过来,范安红着脸、很是局促的道:“大人昨日之举,让下官终见大人本心,下官……” 他如此,旁边的张坤身躯也是紧张,他也红着脸道:“先生此举温慰学生之心,学生对先生爱戴,难以言表。” 两人这般让杨锐大吃一惊,不过他习惯的板着脸道:“拍马屁就滚出去吧,我不吃这套。” 两人闻言顿时有些尴尬,可杨锐最终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好道:“出去吧,好好干活,干的好的年底加工资发奖状。” 终见杨锐大悦的两人这下也是笑了,灰溜溜的出去。杨锐却没有接着下一件事情,而是有些发愣,昨日之举在他看来是冒失的,却不想底下的人还有这么一层反应,真是奇了怪了。他却不知,即便再怎么改这国家也还是人情社会,你若是对自己的妻子都无情无义,那下面的人再怎么敬仰也只会惧怕,而不是发至内心的爱戴,再有像立国之初那个民妇状告复兴会草菅人命的案子,杨锐当时是可以把严州政委张承樾给抛出去,可真要是这么做了,那以后还有谁敢做事? 中朝土改的事情暂时定下,当日下午杨锐就同着朝鲜高宗和王叔朱访纶入京。因为来的是朝鲜高宗,所以飞艇拂晓于南苑降落之后,又等了数小时才在礼部官员的通知下启程入京,这次的场面就不再是李相卨来京的级别了。章太炎特别将整个欢迎仪式弄的浩大,一入永定门御道两边就人山人海,更把一个营的禁卫军调出来检阅,李熙见此场面痛哭流涕、不能自己。行一路哭就哭一路,西风东渐后,他这时才真算找到了靠山。 朱宽肅早就在紫禁城等着了,传旨的司仪还特别让程莐和白茹一同入宫赴宴,在盛书动的细语中。杨锐这才知是王后对女狙击手仰慕的很,说是她也找了杆枪在南海子赢台练习,可近十斤的步枪不是一般女人能举得起来的。 宫内赴宴完毕,志得意满回到总理府刚坐下一会谢缵泰几个就来了,一番指责杨锐只有举手投降,委员会定下的那个什么规矩全部遵守照做,而且还做了一番保证,今后绝不再干这种事情,如此几个常委才放过。不过委员会这关过来,岑炽却来了。 “总理大人。炽此来是向您辞行的,炽年岁已老,还请大人准许回乡安享天年吧。”岑炽一袭灰衫,背着一个包袱,话说的很是认真,完全是马上要走的样子。 “辄任先生,这是……”杨锐面色大变。岑炽入幕以来,内政外交帮了不少大忙。杨锐虽然在这个社会,可他却不了解这个社会,面对下面那些官员。特别是外放各省的省长之类,用后世经理对下属那套是不可行的,用复兴会那套也极为勉强,唯有依前清那套。才能切正要点,即把要紧的事情交代了,又把该关心的都关心好。除此以外,如何团结那些因减租而受损失的地主,怎么斗而不破、损而不反,岑炽也建言良多。这就使得很多事情都缺他不得,可没想到这个人现在要走。 郑重的站起对着岑炽一揖,杨锐道:“先生有话请好好说,要是杨锐有什么不对或是亏待的地方,还请谅解一二。人孰无过,能改则好啊。” 杨锐郑重,可后面那句‘能改则好’却让岑炽摇头,他忍不住道:“竟成啊,你是一国总理,国战在即,你却……哎!!!你要出了事情这该怎么办?这国运很有可能就此逆转,十年辛劳、十数万烈士头颅就此枉死啊!” 岑炽如此直言,杨锐耳根瞬间通红,早有的一点自得消散的无影无踪,作为男人他这么是英雄了一会,可作为一国之长他却是完全失职。 汗如雨下,杨锐只好再次对岑炽一揖,“还请先生教我助我,万万不得回乡啊。” “哎!日本人已被复兴军围死,此战胜后,取朝鲜复台湾,自然是扬眉吐气,待去除那些不平等之条约,此后之中华韬光养晦便可,炽留此已无大用,总理大人还是放老朽回乡吧。在京三年,甚念桑梓,是该回去了。”岑炽将心中郁结说出,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但他似乎真对北京再无留念,只想回乡。 看见岑炽执意想走,杨锐顿时苦笑:“先生一走,这国我真没法治好,特别是之前商议的那个土地赎买办法马上推出,以求造福亿万百姓,如无先生,诸多利益调配不均,这国真是要大乱啊!”杨锐看着岑炽的脸色,见其眼珠转动,当下一边挥手让李子龙快把那份报告送来,再一边诉苦道:“当今之世界,弱肉强食,治国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战虽胜了日本,可列强还在家门口啊,北面沙俄,国衰民弱,很有可能在欧战中会爆发革命,强人英雄乘乱而起,届时我国北有强俄,南有英法、东有美国,依然是层层围堵,不得发展,中华这三十年抓不住机会,那这一百年可就真要耽误了。先生才高绝伦,老成谋国,这一走可就……” 李子龙把文件交了过来,杨锐又在他耳边低语两句,而后挡在岑炽身前,只把那东西送到岑炽的眼前,岑炽看着那份东西也犹豫不下,均田之策他之前就献过,但听闻杨锐是想先打日本后,他又把这个事情放下了,现在方案已成,他还真想看看自己的建言在那帮能干官僚下被改成什么样子,只是他刚刚表示去意已决,现在就妥协那面子放不下去。 两人正尴尬推磨间,程莐带着杨无名来了,杨无名的开蒙老师就是岑炽,一见他就行弟子礼,而后小大人般道:“老师要走,那就带无名一起走吧。” 程莐则在斟了一杯茶,敬给岑炽道:“竟成这次孟浪,还是我不懂事了,先生要怪他就先怪我吧。这回以后,以前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了。” 程莐敬茶就是认错,岑炽只好接过。他这边一接,旁边李子龙就将其挽着的包袱给顺带拿了下来,这么一杯茶喝过,杨锐就扶着他一起讨论均田计划了,可是这一讨论,那就是一直谈到半夜才罢。 带着些倦意,杨锐回到后院,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早就等着了,程莐帮他脱衣服的时候,寒仙凤就把洗脚的热水端来了,不过她没和以前那样伺候到底,而是在杨锐耳边说了一声她和无名睡,便回房去了。 之前都是寒仙凤伺候着,这一次却是程莐,杨锐看着她忙碌的样子,舒了口气道:“辄任先生终于不走了。” “嗯。”程莐只是笑,没有说话,嫩手帮男人按着脑袋,吐气如兰。 杨锐却想到她刚才说的‘以前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了’,睁眼道:“你真的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吗?” “我,我还是不知道。”程莐一遍揉着男人的太阳穴一边道,男人闻言要转头的时候,又被她按住了,再听她道:“不过我知道你是真疼我,和对仙凤不一样。” 她这么说,杨锐忽然冒出一句话道:“哎,你们女人啊,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只能带孩子绣花,绝对不能从政。” “为什么,秋姐姐不是从政吗?”程莐反问。 “秋瑾那是另外,她对事情虽然不一定能分清,但她对人分得很清。一个好人干了坏事,一个好人忽然变成了坏人,她很马上感觉出来的。”杨锐享受着女人的按摩,不由感叹起来了,“好人半好事不等于好结果,好人半坏事不等于坏结果,这中间,不要说能看透的女人,就是能看透的男人也实在是少。” 杨锐的话似乎又拐到孙汶那边去了,这么多年看下来,女人对孙汶那些人早已失望,特别是男人被刺一事,还有黄兴一案,更让她对孙汶同盟会旧人有些责怪。只是,自小成长的环境和教育让她对国家这样实行变异的君主立宪很是不解,现在听男人提起了话头,她不由道:“真只有现在这样吗?我是说国体。” “国体?”杨锐闻言就笑了,这都是几年前讨论的事情了,不过那时候两人少有交流,这一段是要补上的,“中国从秦开始就是中央集权制,中央集权的好,那就国家强盛,反之,国家则衰弱;而民主共和制是大家谈得来,齐心协力建立一个国家,合得来便合,合不来便散。 如果国人能接受国家分成好几块,蒙古、西域、西藏都建国的话,那是可以实行民主共和制的。民主共和吗,共同一致才和在一起。我说的那几个地方都自成一体,语言、文化、人种都和关内有很大差异,一但民主共和是立马要出去的,这你还没办法拦,因为民主共和注重的就是民意,他们全民都要独立,你拦住人家根本没有道理。 蒙古西藏,是我华夏的有力臂膀,黄沙西域,通向那无穷的宝藏……” 杨锐说话的声音越来小,到最后却听不见,鼾声起,他已经睡着了。 PS:  注:资料来自《今日的印度》P326,潘公昭着,1947年 庚卷第二十二章奔去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从蓟县到宝坻,从宝坻到杨村,再从杨村到马厂,这一百五十多公里战线上,经过一个多月的对持和沉寂,到处都是复兴军炮声。为总攻准备的三千五百门大炮,此时已经超出操典的规定,密集的排列着,对准日军的堑壕防御体系狂轰滥炸。猛烈的炮火中,那些单薄的铁丝网,犬牙交错的堑壕,全都被摧毁、击碎,而其中,更有不少炮弹炸开就是一团黄色大蒜味道的气体,随这硝烟在日军阵地上飘散。 面对复兴军如此巨大数量炮火的轰击,日军一千余门根本不敢回应,其实他们也回应不了,对失去制空权、同时缺失隐蔽物的日军炮兵,炮战刚一开始,复兴军的炮弹就砸落在他们的炮兵阵地上——炮阵的数量如此庞大,以致可以不再按操典规定的那样,依照一定的秩序炮击,炮战甫一开始,日军就受到了全面的覆盖性的火力打击,所有有价值的目标都是炮轰的对象,不分先后。 烟尘、爆炸、硝烟,这一切使得小小的京畿战场地动山摇、遮天蔽日,以至于炮战开始一个小时后,天空上的观测站,根本没办法再看请地面上的炮击目标,于是乎,炮战只能依靠地图作业,反反复复的对那些目标轰击、碾压。 从炮战刚一开始,直隶派遣军参谋长上原勇作大将、黑木为桢大将、奥保巩元帅就枯坐在天津城外的司令部里,当知道炮击的规模后,几个人都没有语言,以支那军的编制看,三千多门大炮代表着复兴军所有主力都调即到了京畿战场,虽然这在时间上不可能,但事实就在眼前,既然支那军主力已经入关,那战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和内室里的安静不同,参谋所在电讯处却是电话报告不断。电话那头师团指挥官的焦灼、狂燥完全传染了过来,参谋们的语气也跟着大声和焦急。只有负责对内报告的参谋立花小一郎在每一个消息往内汇报时,才将焦灼和狂躁稍微冷静下来,最终变成诸位大将眉头的狂跳。 再汇报支那军使用了一种不知名毒气。己军伤亡严重后,立花小一郎深深的鞠躬,便退了出去。参谋长上原勇作本想说话,可再一想发现自己对此毫无办法,又是沉默了。当时参谋本部决心使用氯气炮弹的时候。他就提出反对意见,认为这种举动最终会使支那军报复。不过在田中义一少将的极力说服下,这项决定还是得到了参谋长长谷大将的支持,所有人都认为打下北京支那就投降了,何来报复之说。 现在,报复终于来了,不但三十多万人围困在京畿,被三千余门大炮轰击,不知名的毒气弹也出现了。和支那军不畏氯气炮弹不同,己军根本没有抵挡毒气弹的能力。 上原勇作的沉默中、懊悔间。临近中午时分,立花小一郎又进来了,他还是以一种极力平静的声音汇报道:“阁下,支那军开始全线进攻了,综合各个师团的报告看,现在进攻最猛烈的地方是宝坻方向。” “宝坻!呦西。”沉默的黑木大将终于说话了,“支那军是想占领唐山啊。” “下令给各部吧,今天开始恢复三餐供用。”奥保巩对上原勇作说,也是对立花小一郎说。 “哈伊!”立花小一郎看了参谋长上原勇作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终于出去下达了司令部的第一个命令:从今天开始恢复三餐供应。 这条消息传到驻守宝坻防线的第19师团司令部的时候,师团长神尾光臣中将对着参谋长山梨半造笑道:“现在你可以把电话砸碎了。” ‘把电话砸碎’是露西亚军总参谋的名言,十数天前露西亚的总动员一再被沙皇阻止,所以他宣称。如果再次接到动员命令,就要把电话砸碎,不再接受相反的命令。这句话在露西亚人说来是一种决绝,可在神尾光臣中将口中却是诀别。 支那军之所以进攻宝坻,就是想拿下唐山,而拿下唐山。那就等于把己军分割成了南北两部分,其中负责蓟县京东攻势的这一集群,将彻底被支那军包围。不,不能用包围这个词,现在己军已经全部被包围了,本来满心希望的海军救援计划,却因为飞行机的出现而唯能完成,除了几艘军舰逃脱了之外,全部商船都被支那海军和飞行机击沉在渤海里。 神尾光臣中将还有心事自嘲,可顶在最前线的第23旅团的堀内文次郎少将连话都不能说,他正拿着一块沾了特殊药物的棉布掩在口中,司令部外面全是士兵的喊叫声,按照前线传来的消息,支那军大量使用毒气,很多人开始咳嗽,还有一些人已经瞎了。 “阁下,我们必须撤退。”咳嗽中,参谋官大杉少佐忍不住大声说道。 “撤退到哪里,海里吗?”堀内文次郎少将反问道。而后再道:“代我向师团司令部诀别吧,我部将全部战死在这里,战场便是我们的埋骨之所。” 少将说完就扔掉那个讨厌的防毒棉布,走出指挥部来到堑壕内无比慌乱士兵的中间,默默注视后便跳上堑壕高处,开始大声讲话:“诸君:战局已临最后关头,我等在前线,祈祷皇国必胜及安泰。目下支那军毒气肆虐,我亦决孤注一掷,粉身碎骨,以报皇恩。”他说罢之后抽出指挥刀,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天皇陛下板载!天皇陛下板载!!” 堀内文次郎少将的话语和呼喊终于挽回了堑壕内士兵的士气,这些嘴上绑着大口罩的日本兵,不少都将将口罩扔掉,一起高呼起万岁来。而后,随着堀内文次郎少将一句‘杀给给’,士兵们全部跳出了堑壕,往硝烟弥漫的前两道堑壕冲去。 日军全线发动板载冲锋时,负责此段攻势的复兴军突击队刚刚解决完前面两道堑壕的守军,正向这最后一道堑壕奔来,硝烟虽有日军冲锋时惯有的哇哇啊啊之类的呼喊,可带着防毒面具的他们耳目失聪,只等日军跑到近处都未发现。 板载冲锋在最前面的堀内文次郎少将看着那一片载着可怕面具的支那军本是一惊,但既已经冲到了这里。他便强忍着毒气侵体的不适,指挥刀一指,再次高喊道:“杀给给”,带着诸多士兵加速奔来。 堀内文次郎不叫还好。一叫反而给突击小队提了个醒,一时间,冲在最前面的霰弹枪手对着前方‘咔嚓、咔嚓’一顿狂射,随行的机关枪小组也立马倒地射击,如此近距离扫射。子弹顿时将冲上来的日军打得往后直翻。但更多的突击队仓促间被日军冲到了身边,无比惨烈的白刃战开始了,突击队的士兵虽是白刃战高手,可带着毒气面具终究格斗不便,日军又是困兽之斗,猛然间伤亡惨重。 苦苦支撑间,却见这些决死玉碎的日军一个接一个发狂,最后狂喊着自己人杀自己人去了,局势由此逆转。此处使用的芥子气,不愧是这个时代的毒气之王。短短几个小时就达到了如此效果。终于,感觉不对劲的突击队士兵渐渐的退出了战斗,绕开这群已经疯了日军,往纵深驶去。半个小时后,前指收到突击队的报告,先锋刚过石臼窝,渡过双城河和还乡河,正快速往唐山逼近。 收到前线的电报,战区司令部的参谋立即在作战地图上对此做了相应的标记,参谋长徐大纯和司令官雷以镇中将对视一眼道:“好像比我们预计的要快的多啊。第18师团照说是刚才东北调来的。怎么说也是主力师团吧,这怎么防线这么快就崩溃了?” “情报上说日军每天只吃两餐,也就是是两个拳头大的饭团,这怕是饿的吧。”参谋长担心部队前出太过。不在总理府而在此的徐敬熙中将不由笑道。其实他是见过芥子气威力的,但他又不好说那是毒气厉害,只好拿日军的给养开玩笑。 “后面部队跟上去了吗?”雷以镇倒不担心日军有抵抗有埋伏,现在这时候了,日军越多花样,那就越难以抵抗复兴军的攻势。决战,靠的是兵力、火力、运气和意志。就这么短短三十公里突击,他不相信被全线进攻牵制的日军还有余力翻盘。 “突破口一打开,整个军就跟上去了。”徐大纯说到这里又感觉自己多虑了,笑道,“第2军休整这么久,此去猛虎下山,日军即便死守,怕也是拦不住。” 杨村大捷后,主力师基本上都下去休整了,唯有少数几个师带着诸多预备役师支撑着防线,雨季前的那一段时间,基本上是预备役师在前线死顶,和日军精锐师团打消耗战,第2军经过两个多月漫长的休整,士兵们已是战意满满,苦待决战了,现在大炮开路,毒气伴行,当然攻势势如破竹了。 徐大纯刚想着第2军势如破竹,可临近天黑时分,复兴军的前锋却在离唐山还有十五公里的新军屯被日军从天津调过来的预备队给堵住了。唐山只是车站,无城无险可守,听闻宝坻防线被支那军突破、18师团全体玉碎的消息后,派遣军司令部立即下达了增援命令,由一直在国内留守、而后为攻入北京从国内抽调过来的第6、第17两个师团前往唐山,以求防守住此处,好把在京东方向和支那军对持日军抽掉会天津 ——这个调遣命令其实早该下达,但贪图秦皇岛这一港口,同时担心离开堑壕会被支那军尾随并影响全军士气,所以命令迟迟没有下达,现在倒好,支那军兵锋直指唐山,蓟县那边又被支那咬住,即便保住唐山,能撤下来的也是部分部队。 第6、17师团一到唐山,在增强唐山外围工事的同时,第6师团师团长梅沢道治中将便率部往西尽量前出,以期和支那军接触并就地防守,是以两军在新军屯短兵相遇。第2军是复兴军的主力部队,两个月休整前此时士气正旺,而第6师团则是日军老牌师团,开战后一直在国内驻防,之前根本没有上过战场,正齐装满员,两股生力军甫一接战,就是死战不休,怎奈复兴军先头部队只是一个旅。要干翻一个专门顶上来的师团还很是吃力,于是在拼杀一个小时后,旅长张富贵上校下达了停战作战的命令。 两个团长一收到命令就心急火燎的赶往前线司令部,可此时张富贵也带着人前往前线。三个在路上就遇上了。 “旅长,这战怎么就停了,这马上就天黑了。”一团长看见旅长敬礼就问,满心委屈。 “担心啥,天黑前还能打一轮。”张富贵忙不在乎的答道。说罢又道:“走,往前线去。” 前线就在新军屯外围,两军一相遇的时候,日军就被复兴军的迫击炮和掷弹筒教训了一阵,日军损失严重后侧复兴军追击时,却被日军师属炮兵联队虐了一阵,趁着这个间隙,日军急忙草草挖了一道堑壕,他们的命令不是收复失地,而是遇见支那军便立即就地防守。 同样是草草挖就的堑壕中。张富贵在望远镜里细细打量一公里外的日军,旁边的参谋长商诰道:“飞机侦察的结果说这是日军总预备队的那两个新到师团,从联队旗上看是第13联队,也就是熊本师团。” “嗯。”张富贵低低的应了一声,而后笑道:“娘的,总预备队都被咱们打出来了,好家伙!” 听闻敌军总预备队就在眼前,两个本来有些焦急的团长顿时欢喜起来,既然总预备队都出现了,那就说东洋鬼子只有一口气了。 终于将日军堑壕地势打量完。张富贵放下望远镜问道:“炮团上来了吗?” “上来了,可是炮团说不能用毒气炮,要不然不等天黑冲上去自己人也遭殃。”商诰说道。芥子气毒性太大,使用时若不隔个半天等它消散。即便有毒气面具部队也有很大危险,所以这种快速的短兵相接炮兵还是使用榴弹炮。 “不用就不用,那东西不带打的还更畅快。”一团长吴殿扬中校说道。刚才突破日军防线的时候,他的团被板载冲锋的日军打了措手不及,虽没大的损失,可当头一棒也够憋屈的。说到底还是毒气面罩误事。 “扯!咱们不用毒气,日本人就不会用了?”张富贵训斥道。“待会进攻的时候让兄弟们把毒气面具都带上,日军的毒气是黄绿色的,咱们毒气有股子蒜味,两样碰上了都给我戴上那猪头罩。” “是,旅长!”吴殿扬被旅长一训,当下就抓后脑勺。 “都回去吧。炮击准备时间是半小时,天黑前务必击溃熊本师团!”张富贵当场下了命令。 几分钟之后,复兴军的炮兵再次朝日军堑壕和其后的炮兵阵地轰鸣起来,半小时后,当炮火转向日军防御纵深、日军堑壕还在被硝烟完全笼罩时,一团报告说,一营各连出发了。此时张富贵不顾危险的站在几个弹药箱垒起来的凳子上,他不安的听完参谋的报告,在望远镜中关切的看着冲击的一营。 己军的炮火已向敌后延伸,可日军未被完全压制的炮火依然怒射在两军之间空旷地带,有些是榴霰弹,它们像一朵朵烟花似的绽放,高高的在十五米的空中炸开,吐出霰弹,杀伤那些从一个弹坑跳到另一个弹坑的己方士兵;而有些则是榴弹,落地之后,在碰撞引信的作用下,炮弹猛然炸开,火光、泥土、生命,都在这声爆炸中飘逝。 张富贵没有听到连队冲击时的呐喊,但他能从士兵们的动作中感觉到他们的生命在奔腾,不过,他觉得这一次进攻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每当炮弹炸开的时候,他总感觉人命是那样的软弱无力、不堪一击,特别是现在日军炮兵还在猛射炮弹。 张富贵上校皱着眉,他不安的看向一边的电话,想着是不是要催促炮兵全力压制日军火炮,可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却响了,电话员员接过之后高喊道:“报告,一营冲入了敌军堑壕,正在清扫敌军!” 张富贵上校闻言心中一震,感觉背脊上起了针刺似的鸡皮疙瘩,他立即对着电话员喊道:“二营和三营,马上冲锋!” 旅长发布了全团冲击的口令,收到命令的吴殿扬也用电话接通了两个营部,他一样最大的声音在电话里高喊着:“二营三营,马上冲锋!马上冲锋!” 随着他的命令,低矮堑壕里的士兵跃出堑壕,带着枪声和呐喊声,往日军阵地冲去。近千名士兵顿时将田野给铺满,日军炮弹不断在他们当中、在他们头上爆炸,硝烟遮住了士兵的影子,但一会又被风吹散了,士兵们倒下、起来、奔跑、爬行,穿过那青灰色的烟雾,绕过那黑漆漆的弹坑,往日军堑壕疾驰而去。 “二营好样的!”吴殿扬看着正面不断前进的军旗,他认出来了,那是他同乡俞季春的营。 他这边赞赏,旁边团参谋陈桂法少校脸色却是汗如雨淋,他不明白为何己方炮兵到现在都没有压制住日军炮兵,现在士兵们被敌炮杀伤很大,要是日军和以往一样,待己军完全冲入日军堑壕时来一个无差别炮击,那损失可就大了。 团部这边如此,旅部张富贵也对进击的那个营很满意,这个营就在战场的正面,遭受的日军火力甚大,他问道:“好样的!这是谁的营?” “应该是俞季春的。”参谋长商诰说道,他也认出了那面军旗,和其他营的旗帜不一样,二营的营旗几年前被满清禁卫军打了几个窟窿,当时的营长不想补,最终就留下这么一面破洞旗。 参谋长正说着,两发远程炮弹却闷声闷气的落在了指挥所附近,轰隆轰隆的爆炸之后,裹着泥土的巨浪落向了堑壕,泥土打到了商诰中校的头上,打在电话机上,而站在弹药箱上的旅长张富贵,则被爆炸的气浪推向了堑壕的另外一侧,军帽也落在了地上。 而此时在堑壕的另一侧,吴殿扬却看到另一面没有破洞的军旗停滞了,他大声喊道“三营怎么回事?”他拉过电话员道:“快!命令三营,不许停滞向前猛冲!” 从望远镜里他看到,负责正面冲击的二营已冲入了日军堑壕,唯独最右翼的三营却没冲进去,这种拖延他便让他无比紧张起来,冲击中失去进攻速度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当电话接通的时候,吴殿扬激动的面目透红,他从电话员手中抢过电话,大声叫道:“马秀成,你他妈搞什么?!你想带这整个营……” 吴殿扬剧烈的喊,可他还没有说完,话筒里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报告团长,马营长牺牲了!敌军有两铤机枪…有两个机枪掩体,迫击炮打不着……” 炮声中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吴殿扬最终知道三营是被两挺机枪所阻,扔下话筒他抓起望远镜极力寻找,终于,他似乎看见了那两个所谓的掩体,那是两个坟包,两挺机关枪若隐若现的吐出火舌,三营的士兵倒在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联络师属炮兵,把那两个坟堆给我炸了。”吴殿扬大声叫道。可当电话接通时,一个坏消息传来,刚才有一发炮弹落到指挥所近处,炮团观测员被炸死,和后方联系的电话线也被炸断。这也就是说,短时间内无法调集炮火拔掉坟堆,而团属迫击炮,威力又没那么大。 天马上就要黑了,三营不能迅速拿下右翼那这轮进攻只能是失败,而且失败不光是一团的,堑壕如果留下一断缺口,那另一侧二团占领的阵地也很可能会在夜间的战斗中被日军夺回。想到此吴殿扬中校再也忍不住了,他交代了参谋长一句“这里你先看着”后,便冲出了堑壕,在弹雨里往三营的方向奔去。 庚卷第二十三章黑锅 张富贵忽然看见一团长吴殿扬出现在望远镜内,倒也没有什么意外,军中嵊县人多,骂人说的嵊县土匪多,这帮人别看个子不高,可争强斗狠、浴血死战没一个不是带把的。 奔跑在田野上的吴殿扬穿的是一件军官制服而不是迷彩服,这便使得他的身影在黄褐色的背景下显得极为显眼,旁边也在看着的参谋长商诰比张富贵更紧张,不间断的炮火中,好几次他都以为吴殿扬被炮弹击中,可等硝烟吹散后,那个倔强的身影又露了出来。 而此时的吴殿扬根本就没想自己会被鬼子的炮弹击中,如何在敌军的炮击中迂回而毫发无损的前进,他当年在东北时就知道了,现在的鬼子炮击和当年根本不能比。在并不平坦的战场上,他奔跑着、跳跃着,只觉得大地在他的脚下滚动、闪烁,和那些零星射向他的子弹一样向后飞驰,炮弹爆炸之后的硝烟扑在他的脸上、有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要窒息。 团长正愤怒的往自己营冲来,知道这个情况几个连长不想他赶来之后踢自己的屁股,三人在简单的布置一番之后,一连长终于站起身发动进攻,他高喊道:“全营!前进!” 跨过那些倒毙在地士兵的尸体,一连长握着步枪最先跳出了弹坑,他如此,他身边跟着的政委也如此,和连长的喊叫不同,政委高叫道:“复兴会员,前进!” 此时刚刚冲到三营跟前的吴殿扬见此也高叫道:“前进!全营前进!” 在迫击炮火力的掩护下,全营五百多人挺直了身子往前冲击,他们跟着几个军官奔跑,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冲锋的呼喊震耳欲聋,目睹这一切的吴殿扬歇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一异常的感动,热辣辣的东西在他胸口翻滚,久久不散。 前线指挥所内,长官们看见吴殿扬带着三营往前冲击。爆炸、火舌、身影、硝烟,这些全都被交错在了一起,让人无法看见整个战斗的过程,他们只能在烟雾的隙缝里。看见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不断有人爬起。 张富贵上校用汗啧啧的手指捏紧了望远镜,听见背后的电话员用无线电和炮团交涉炮击支援、还听见几个参谋们在轻声交谈,说着吴殿扬的名字,最后又听见参谋长的口令。“准备行动,报告伤亡情况。” 浓浓的烟雾终于散开,光秃秃的田野上弹坑累累,之前日军占据的那两个坟头此时正在燃烧,火焰带着浓烟,数不出的惨烈,一具具士兵的尸体横那在周围,而吴殿扬等人,似乎早就冲入新军屯内了。在视线里,唯一活动就是天空中不断炸开的榴霰弹。炮弹炸出的团团黄烟在霞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妖艳。 “二团马上冲击!”张富贵下达了命令,“还有,马上和一团联系,让他们报告伤亡情况。” 天黑前指挥所前移的时候,新军屯内的战斗终于结束了,面对着不按照常理格斗、一有机会就来几发霰弹、或扔几颗手榴弹的复兴军,村庄里的日军被轰的昏头转向,而且这些支那人似乎还会穿墙术,很多时候明明没路的地方,他们硬是冒了出来。弄得守军根本分不清前方后面,完全组织不起有效防御。 习惯和俄军斗狠蛮干的熊本师团完全不适应这种既刁钻又强硬的打法,为了不被复兴军包围于村庄内,他们只得一退再退。等出到外面被凉风一吹,这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赶出庄子。可知道也没有办法,此时复兴军已在屋顶上假设了机枪,无险可守的日军只得越跑越远,最终远离了新军屯。 在村庄的边缘,吴殿扬不等休息就下令全团马上土木作业。他不明白司令部的具体计划,但不管是什么计划,就地防御可是融入复兴军骨髓里的东西。 拼杀之后的士兵面容憔悴,刚才狂跳的心脏此时还在‘砰、砰…’作响,每个人头上更满是热汗,脸上黑黑黄黄的,他们站在习惯的位置上,迟疑的东张西望,找不到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不安猜测中,在军官的口令下,他们放下步枪,用随着携带的工兵铲开始挖掘工事。 站在一边的团长吴殿扬脑子里此时还是热烘烘的、昏沉沉的,经历刚才的冲击之后,他此时真想躺在地上,然后抽根烟,可全团都在站在干活,他也只能勉强站着。 此时旅部政委匡义快步走了过来,他没戴军帽,额头上缠了一圈白绷带,绷带被血染成了褐色——这是刚才那两发榴弹的战果之一。 “列一个士兵名单。”他压低这声音对吴殿扬说道,“要表彰全营,所有的人!包括每个士兵,就在今天,我要军长亲自给每一个人授勋。” 政委的低语顿时让吴殿扬眉毛扬了起来,不过他在交代完副官之后却道:“炮兵到底怎么回事?压制不住对方吗?” 历来冲击敌军的炮火都被己方压制的,不想这一次在冲击的时候日军还在频繁的开炮,这让他很不解。他如此问,匡义只是一笑,道:“有矛必有盾,现在日军炮兵阵地都用浓浓的烟雾护着,天上的观测所难以看清楚他们的位置。所以,以后还会遇到这种情况。” “烟雾护着?”吴殿扬转头看向唐山方向,那边是有一团烟雾的,不过这也是一团攻占新军屯之后才看见的,他本以为那边是鬼子放火烧房子,不想却是掩护炮兵的烟雾。想到接下来的战事,他重重的点头道:“我明白了。” 张富贵的旅占领新军屯后就没有再往前进,部队现在的任务就是驻守该处,以防东面的日军夜袭、或北面退下来的日军狂咬。按照他的记忆,整个作战计划是互相配合纹丝合缝的。在第2军往前突击以占领唐山的时候,从北面迁西下来的第9集团军主力第9军正从迁西往南面的丰润猛攻,这是为了切断蓟县那边日军往东的退路,这样就能将京东方向的日军歼灭大部。不过,现在不是洪涝季节,说不到落网的日军就会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 张富贵对着地图想着整个作战计划,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歌声: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洋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全旅都在挖工事,就是唱歌也不会唱这个。他正想着间,外面传令兵报告道:“旅长,是5师,他们说是要连夜追击。” “连夜追击?”张富贵嘟囔着。新军屯离唐山还有二十公里,按照这样的进攻势头,那自己可真要在新军屯死守了,唯有等歼灭完京东方向的日军部队才能轮换着阵地往前推进,也许只有围歼天津那边的日军时。自己才能再吃到肉了。 “是。司令部的意思是要追着日本人打,不让它们有所喘息,不然等明天拂晓再进攻,说不定天津那边又来了援兵。”参谋长拿着刚刚从司令部发来的电报道。 “是这样啊。”张富贵道,他说话间,政委已经把一团的名单拿上来了。上面排列的很密,最前面的是士兵名单,四百多个名字用铅笔写的极细,纸的正面都被写满,而在背面。则是阵亡者士兵的名单,张富贵目光忧郁的落在那几十个名字上,他沉默了一阵,把手伸向了旁边的副官,“给我支铅笔。” 他把名单放在地图上,在那些名字下面,用流畅的文字补充写到:“阵亡。为攻占新军屯。授予蛟龙一等勋章。”他写完后习惯性的重重的一顿,吧嗒一声笔芯却断了,细细的笔尖顿时变得很不规则,尖刺不平的笔端在纸面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印记。 犹如接力赛一般。一个师停歇的时候,后面的一个师便紧接着越过友军,往唐山方向快速的插去。时间已经是廿六,月牙上来的时候。前面就传来交火声和炮声。没人知道前面的战果如何,但想来疲惫撤退的熊本师团怕是料想不到复兴军会这么快追着屁股打过去,现在甫一交火,一定是惊慌不已。 唐山外围战还在继续,京城银安殿里杨锐却还在加班,当然。京畿外围的战事只是一盘死棋,日本人已经被围死,粮食吃一顿少一顿,弹药打一发少一发,这根本不值得他太过关注。现在他所关注的还是国际局势,同时他很想知道,日本人会怎么面对这一次战败,是打到底,还是半中途赔款投降。 不过,站在他前面的情报局局长张实明显不是汇报这件事情。朝鲜复国在即,全世界的高丽棒子们从去年就开始关注着这场战事,满心希望中华大胜日本,而后大兵东进帮其复国,但在二十年前,也有一群这样的人的关注着日清战事,也期盼满清大胜,好帮其复国,那就是琉球。四十三年前,日本吞并琉球,而今,日本大败于中华,有些人想动些心思了。 “你那里找到的这个尚顺?那个王子不是叫尚典吗?”杨锐给自己点上烟,他感觉战事有一种越来越不受控制的趋势。 “这个尚顺就是尚典的弟弟,是尚泰王的四子。”张实介绍道。“他和我们人接触估计是想知道我国对琉球的观感,目前看来其心理还是想复国的。” “他怎么找过来的?”杨锐还是奇怪,照说情报局的网络很隐秘,这琉球人怎么知道的。 “先生,是早前联系的潘佩珠传来的。”张实又牵扯到了另外一个人。 “越南人?”杨锐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似乎整个想复国想革命的革命者那些全来了。 “是的,先生!”张实说道,他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国现在大胜日本,现在又帮朝鲜复国,菲律宾、印度、缅甸……” “等等,这菲律宾和印度什么时候接触了?”杨锐问道,这两个地方一是美国一是英国,真要是被人抓到了什么把柄,那外交压力可就…… “先生,这些人都想着和我们接触,现在正在从各地赶来我国的路上,他们是想和我们建立一定的联系,以获得帮助。”张实道。 “这些人真没什么好帮的。”杨锐脑子里转了一圈,一点心思也没有。背后都是大国,一支持是要开战的,最怕就是这些大国合。不过,若是战后取消不平等条约的时候,越南和印度怕会有些作用。 “泰国那边如何?”就现在而言,殖民地还是无法解放的。南洋这边,杨锐关心的还是泰国。 “前年政变未遂之后,拉玛六世对华侨开始很戒备,军中的那些华裔军官都被他裁撤了,另外就是大建猛虎团以维护其统治。而且还化名给报纸写文章。说华侨是东方的犹太人,说什么……”只要是国外的情况,张实都了如指掌,泰国就在眼皮子底下,情况知道的就更细。 “他说什么?”杨锐笑着问。他好像从哪里看到说泰国是从来没有排华过的国家,不由对其有些好感,但现在在泰国国王的口中华侨都变成犹太人了,这得有多恨。 “他说如果泰人欠了华人的钱,华人会借口说春节要到了,要求尽快还钱;但如果是华人欠了泰人的钱。他就会借口说春节马上要到了,很多地方要用钱,等过了春节后再还钱。”看来泰王的言辞张实记得很清楚,这么细碎的事情他都记得。“他还在另一篇文章里写道,以前,泰人挑着担子,穿街走巷卖菜卖点心,可如今大家都要到华人的食品摊上买食品;以前泰人把持的工匠活,如木工、建筑,如今都落入华人手里……” “他到底要想干什么?”杨锐来此知道排华事例。只有两件,一是辛亥那年墨西哥排华,海圻号去了后事情得到了解决,墨西哥政府还前年还签署了一份赔偿协议;再就是去年到现在的印尼爪哇。因为商业上的冲突,当地人焚毁了华侨商铺,还杀了几个华侨。因为正值中日交战,外交部只是废物一样嚷了几声‘强烈谴责、强烈抗议’,军舰都没派一艘。还好华侨们体谅,要不然借了这么多钱给国家。海军连军舰都不派一艘,那不光是自己这个伪华侨,就程莐这个真华侨也要被人骂了。 “先生,泰国现在是君主专制制度,其悉心培养的军官所组织的罗梭130却想着革命以施行君主立宪,虽然事情未成,但泰王已经感觉到华人很不可靠,他建猛虎团就是想架空军队的华裔军官。离间泰人和华人,也是为了提倡泰国民族主义。”张实道。 “泰国还民族主义?”杨锐很是笑,他之前还想着拉拢泰国、经营南洋的,却不想莫名其妙一堆华裔军官想搞政变,搞就搞吧,可动都还没动就被一锅端了,弄得泰国小王吓成那样。 “菲律宾不要去碰。”杨锐叮嘱道,“印度、缅甸可以保持一定的关注,但最好不要做过多深入的接触,越南潘佩珠这边……,这个人以前不是跟孙汶混一起的吗?”忽然间说道孙汶,杨锐倒发现自己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当下问道:“孙汶那帮人在干什么?” “先生,孙汶休妻之后娶了一个姓宋的女子,是之前他女秘书的妹妹。本来两人年龄相差太大,女子父母根本不同意,但后来两人生米已成熟饭,这事情就只有同意了。”张实道:“其余骨干,都在东京办报,主要是在争夺华侨、蛊惑学生,但战争期间他们还反华亲日,再怎么鼓吹,也都收效甚微。可以说,中华革命党除了孙汶那几个嫡系,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也不完全是名存实亡,只要有人觉得又需要,它又会死而复活的。”杨锐悠悠的道。 他这边把话题叉到孙汶,张实却把话头转回了潘佩珠,道:“先生,现在越南革命党当中,唯潘佩珠最具有影响力,也最有成功的希望。之前他是和孙汶等人有交流,也颇受孙汶民主共和的影响,但其本来就追求君主立宪的,我们革命成功之后,他更在广州成立了越南复兴会,去年想携带枪支回国革命,被关员查出被捕,就此我们建立了一定的关系。以目前的情况看,越南要行动,此人是不二人选。” 解决完日本,才有心思关注南洋,只是现在这些革命者都不是杨锐所熟悉的,什么胡志明啊、昂山啊,一个都没有。现在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成色,以后将会如何,那也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毋庸置疑的是,此战胜了日本,那东亚霸主将是中国,以后乱七八糟的人、乱七八糟的事的将会越来越多。 成功者考虑以后,失败者考虑当前,接到支那军强渡大同江、进逼唐山消息的幕后主使,终于忍不住要出面了。同样的弯月之下,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少将双膝端正的跪在坐垫上,他的面前是中日战事幕后主使之一,山县有朋。 这个七十六岁的佝偻老头,很多时候已然是日本的太上皇,他的命令可以影响日本内阁首相的归属,更能决定日本的即行国策。在以前,明治天皇还在的时候,诸多藩阀牵制下,他的影响力还没有那么大,可现在明治不再,各位元老俱已西去,日本的命运越来被其所掌握。不过出来混终有要还的一天,从这一次伐支失败,日本衰落的同时,他已能看到长洲藩的未来了。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挽回战局?”沉闷了好一会儿,山县有朋开口说道,他的声音短促、有力,根本不像是一个七十多的老人,而像是一个战场上的军官在询问下属。 再一次的鞠躬,田中义一道:“阁下,陆军精锐全在支那直隶和旅顺要塞,这些军队辎重粮食无法送递,更无法将其运出,现在国内召集的都是日俄战争时的老兵。不管是数量还是战力,都不能和支那复兴军相比。” “那复兴军强在何处?”山县有朋一辈子厮杀,听闻一手出创建的部队不如支那人,他的眉头顿时紧锁起来。想想二十年前的支那军,差别真有那么远吗? “复兴军之强,一在于军纪,据闻其中队上就有监军,以督促士兵奋力杀敌;二在于战法,复兴军的火炮向来都是间接射击,步兵冲锋很多时候可以追着炮弹前进,当我军以为敌军还没有冲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冲到了眼前;三在于武器,复兴军每个师除了直属炮兵联队外,步兵联队、大队、中队、甚至是小队都有曲射炮,军中机关铳也很多,一个师团多的大概有一百余门。” 田中义一一边说头上一边冒汗,他只敢介绍两军正常对垒时情况,根本不敢提此次进攻支那战略上就是错的。不但选了错了时间,还被支那人诱敌深入。可这也是无解的,以日本的国力,要想击败支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进攻京畿,只要占领了北京,那战争才获得胜利,而一旦战场拖入持久战,那国力完全无法支持。由此,一开战就必须深入敌境,久攻不下也属正常,帝国六千万人口,真的是没办法和支那四亿人口相比。 田中义一说的,山县有朋之前就听说了,田中义一没说的,山县有朋心里也猜得到,战败说到底,还是小国对大国的悲哀,日本必须一击必胜,不然败势难止。此战失败,还是因为现在的支那不是二十年前的支那,以前的支那摇摇欲坠、一触即倒;可现在的支那却越打越勇、越打越强,真是应该再早一些解决支那啊。 山县脑子里一想到战败,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丰臣秀吉,这一次失败,黑锅该让谁来背呢?是宫里面的那位,还是内阁里的那位? 庚卷第二十四章松方 元老在沉思,田中义一只能低头看向矮几上的茶杯,茶叶已泡了很久,俱都沉到了杯底,茶水在灯下一片暗黄,宛如当今的战局,无比昏暗。他此时有些感激山县会招他来此,这也就是说,接下来要担负的罪责他可能要少一些。只是,陆军怎么办?全体玉碎吗? 山县宅邸里的商议一直持续到深夜,而在东京城的另一处宅邸里,原敬和山本达雄则看着沉默中的西园寺公望,帝国大败,是坏事也是好事,坏事就是帝国数十年的努力、十数万生命、亿万万财产所获得的所有而今毁于一旦,支那崛起之后,帝国再无西侵大陆之可能;而好事,则是帝国终于可以从山县为首的军阀控制下摆脱出来,真正的实现立宪民主。 “情况真的这么严重吗?”西园寺公望张望这眼前的两人,从他们的苦涩表情中似乎找不到挽回的可能。 作为上一届内阁的倒阁者,他其实对事态还想再观望一阵,前年陆军大臣上原勇作辞职、陆军不再排现役军官入内阁担任陆军大臣以使内阁倒阁时,诸元老就曾经力劝元老松方正义组阁,但松方实在是太老了,诸人又推荐了山本权兵卫伯爵、最后又属意平田东助子爵,但都无结果,最终使得桂太郎上台。 现在征讨支那大败,桂太郎倒阁是一定的,可和支那人议和该有谁去呢?且去了议和,那又会有什么结果?这些都是要好好考虑的。特别是支那人的态度是什么?仗打到现在,赔款是少不了的,台湾估计也要不回来,但最终的条约会怎么签是很值得深究,还有这次战败,长洲藩损失甚大,作为征支真正推动者山县有朋,他是不是该彻底的隐退? “是的。阁下,情况已到最后关头了。”山本达雄说道。他是上一届内阁的财务大臣。“欧洲大战一起,金融市场都开始管制,黄金也禁止输出。罗斯切尔德家族之前虽然答应了三千万英镑的借款,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米国人则认为我们败局已定。他们只想帮我们发行赔款债券而不是战时借款……,帝国目下是山穷水尽了。” “民众对桂内阁不满正在加剧,很多人已知道台湾被支那军占领了,还有直隶和朝鲜的战事,一些英文报纸上也有报道。这些消息传的很快。虽然桂内阁在压制,但也控制不住战败的消息四处传播,我想很快日比谷公园又要集会烧打了。”原敬想着九年前作为西园寺内阁的内务大臣入阁,一上任刚好是日比谷烧打,所以至今心有余悸。 “支那人不会签订上一次那样的条约的。”西园寺公望感觉自己似乎要被推到风尖浪口上,桂内阁倒阁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谁接手呢?接手之后怎么签订条约呢。 “即使支那人想获得赔款,为了结束战争也是可以同意的。”原敬道,“战争的花费比赔款更多,现在支那报纸上有一种声音。说是为了日支友好,两国废除马关条约便可,当然还有朝鲜必须复国。这么来看,支那人的要求并不是太多。” “是支那的中华时报吗?”西园寺忙问。支那能代表官方的报纸,就是这中华时报了。 “这…,不是。是支那的帝国日报。”原敬说道,“他的背景是支那国会的议长杨度,而杨度素来是杨氏的亲信,这个消息有很大可能是支那人的底牌。” “杨度?”西园寺说了一句,又问道:“那国民党宋遁初君呢。还有礼部尚书章太炎君,女届的秋瑾君,他们对议和都有什么看法?” 帝国日报最多只能是支那第二权威报纸,西园寺难以确定下不得不问那几个曾来过东京且常驻过东京的支那政要。他们的意见也能体现出支那杨氏的意思。朝鲜复国可以,那是不是能和甲午前一样,成为日支两国共同的保护国呢?即使不能成为保护国,那帝国在朝鲜的权益是不是能保住一部分呢? “阁下,在欧米观战团和军事家看来,帝国陆军难以和支那军对抗。海军也没有办法克制支那潜艇,在独国有一种言论说,只要派一百艘潜艇封锁英国,英国物资匮乏将最终投降,而带水上雷的飞行机,按照大家的判断应该可以飞行四个小时,最短四百公里,也就是如果从釜山起飞,那飞行机可以控制整个对马海峡。”原敬毕竟在报社干过,虽然不是军事家,但知道的东西比一般人多的多,见自己的消息让西园寺很吃惊,他再道:“如果支那潜艇封锁了帝国各个港口,或者支那飞行机控制了对马海峡,都会给帝国带来支那威胁,前者可将帝国围困成一个死岛,后者则可以掩护支那军侵入本土。” “军部难道没有办法吗?帝国真要亡国了吗?!”西园寺终于仁不住了。原敬说的任何一种情况都是当下日本无法承受的。 “军部在誓死抵抗,但最终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英国身上,只是现在,”原敬摇着头。“独国军队正进攻布鲁塞尔,与英国远征军、比国、佛国军队交战,欧洲战事最少还要半年才能结束……另外,听说支那各个造船厂都在造船、造大船,船厂的人说这种船为了加快工期,寿命非常短。” 刚才原敬说的还只是战局,现在再把这些消息说出来,西园寺心中无比震惊,支那人根本就是想进攻本土啊。斡旋、媾和……媾和、斡旋……,这几个词在西园寺公望脑子里旋转着、碰撞着、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人突然站了起来,只是会客的屋子狭小,他走了几步哪里也去不了,这也如当今的局势,狭小的让他无法操作,更如这小小的日本,好不容易西进登上了大陆,但一下子又被推回来了。 东京各处暗潮涌动,政客藩阀们挽救局势是其一,如何从中获得最大利益是其二,可就在西园寺公望苦思一夜,第二天中午受邀拜访元老松方正义的时候。却传来桂太郎辞职的消息,随着这个消息同来的还有是一个消息,说是桂太郎宣布辞职后对诸多记者说自己将要启程前往战场,希望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战死在支那。西园寺想到桂太郎六十多岁的人了。他去前线战死沙场,那帝国怎么办?这不是胡闹吗! “阁下,您来了啊。”松方正义的府邸前,侍者扶着他下了马车。不过院子里早就停了几辆马车,看那马车家徽。应该是山县和井上都来了。西园寺公望心中一紧,在被侍者引入内室后,便看见山县有朋、井上馨、还有桂太郎的亲信后藤新平、海军元老山本权兵卫、以及日露对马海战功臣东乡平八郎都坐在里面,可以说整个日本能说话的人都到齐了。 很是沉闷单调的见礼后,见诸人蹲坐好,山县有朋最先道:“诸君,目下帝国对支作战失利,盟友又无暇东顾,唯只袖手,这就需要帝国所有人团结一致。共度难关。现今陆军大半玉碎,为平息国民愤怒,桂内阁只能倒阁,而要想抵挡住支那军的攻势,唯有更多倚仗海军,此战后,帝国陆军保留足够师团保卫本土便可,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扩军了。” 陆军大败,直隶旅顺山县有朋已经不抱幻想了。陆海之争,今日也终于是有了彻底的结果。海军将是今后帝国发展重点,这是山县要获得萨摩藩支持的重要承诺,意思是以后的军费陆军再也不和海军争了。 “目下桂内阁已经辞职,但中枢不能空虚。今天我们与会之目的就是要确定下一任首相的人选。”山县有朋环顾诸人,一点也不像败军之将,似乎一切依然还在掌握。“支那用潜艇和飞行机特攻,陆军玉碎如此,朝鲜之战,当以海军优先。以此看,还请山本君担此重任,以防支那军侵入本土。” 长州藩桂内阁下台,萨摩藩山本内阁再上台,西园寺公望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抛球游戏,说不定海陆两派已达成了什么密约,这才到松方府邸邀自己来谈论内阁总理人选。 “山县君,你还是说说当下的战局吧。”松方正义咳嗽着,不知道是想了解战局,还是故意打岔,总之会议的议题一下子就转了向。 之前是没有介绍战局,山县和后藤新平对视一眼,后藤新平说道:“阁下,现在战事非常危机。支那军用潜艇和飞行机,切断了直隶派遣军的弹药补给,而满洲支那军,已经攻入朝鲜平壤,福建支那军,也渡海攻入了台湾。” 松方正义是第一次听详细战况,他灰白的脸色猛然潮红起来,等着不远处坐着的山县道:“陆军还有多少人?咳咳……还有多少人防守朝鲜?” “陆军……”真实的情况是陆军主力和后备师团只有五万人,其余的只是后备兵的后备兵,但后藤新平又不好直说,他看了山县一眼,见其点头这才说道:“陆军大部分都陷于支那本土,被支那军包围,现在在朝鲜还有…二十万后备军……” 后藤新平话还没有说完,松方正义就一手砸在桌子上,茶杯顿时跳了起来,他大声道:“二十万后备军?帝国有四十多个师团,现在就只剩下二十万后备军了吗?” 元老咆哮,后藤新平这个后辈真不好怎么解释,旁边井上馨道:“就剩下十万人,陆军也会死守朝鲜,誓死为天皇陛下玉碎。” “玉碎又有什么用。”茶杯‘哐当’一声被松方正义扫下了桌子。他此时正盯着山县有朋,而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支那军有一百万人,帝国只有后备军二十万人。这是不是说,朝鲜难以守住?” 松方正义目光炯炯,山县看着他嘴角无奈的牵笑,道:“是。” “朝鲜无法守住,朝鲜又丢失,南满更已失去,这是不是说,明治陛下以来的所有努力都已全部葬送?”松方正义这时一点也不咳嗽,脑袋上青筋暴起。 他的问题根本无法回避,再一次的,山县有朋眼神闪烁着,无奈的答道:“是。” 话音刚落,横置在松方正义面前的茶几就被他掀翻,他猛然扑到山县身上,又捶又打,同时放声大哭道:“你让我们死后怎么去见陛下?你让我们死后怎么去见那些玉碎的士兵?你让我们死后葬在哪里?你说!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松方正义早前就知道对支作战很是不利,却没有想到帝国陆军现在只剩下二十万后备军。而且支那人还占领了台湾,攻入了朝鲜,这突然间他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他想到当初帝国励精图治、蒸蒸日上的时候、想到所有人为帝国崛起奋斗的时候。想到那些去南洋远东支那卖身的日本女子,想到那些死去的帝国士兵。这一切的一切都铭刻在松方的记忆里,在以前他认为自己的付出是有价值的,那些人的牺牲也是有值得的,可现在。当一切都不存在,这只是一场梦么? 松方正义对山县的捶打没有人去劝解,所有人都哭了,本来还在怨恨着山县的西园寺公望此时也是眼泪涟涟,此战过后,帝国往昔的一切都将失去。 良久良久之后,屋内垂泪的人都静了下来,西园寺道:“下一任内阁总理除了要抵挡支那军侵入本土,更要借助各国帮助限制支那、挽回利权。若是诸君没有意见,还是我来吧。” 下一届内阁却不是那么好做的。特别是要和支那议和停战,而且很有可能会赔款,到时候协议一签订,内阁总理将在国民的暴怒中下台,西园寺如此不顾自己名声挺身而出,顿时让诸人吃惊,而本来要吞这个苦果的山本权兵卫立即大喜过望,他其实也不想顶缸的,可谁让海军受贿之事的把柄在长州藩手里内呢? “还是我来吧。”松方正义撑着山县有朋的肩头有气无力的站了起来,蹒跚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在对着西园寺道:“下一届内阁总理再是你吧。还有现役武官不能再有了。” 松方正义如此安排,山县有朋、山本权兵卫、后藤新平,几个心中都咯噔了一下。松方正义也好,西园寺公望也罢。都代表着财阀势力,战时不说,战后也由他们担任,加上内阁现役武官制度废除,也就是说陆海两军不再派现役军官进入内阁担任陆海军大臣,无法像上次弄垮西园寺内阁那样。靠陆军大臣、或海军大臣辞职从而逼迫内阁总辞职,这是不是说以后的内阁总理大臣都将是财阀派系担任? 松方正义不管军阀们再想什么,他咳嗽一声再问道:“现在有人有办法应对当下局势吗?朝鲜如何守住陆军有办法吗?对马如何守住海军有办法吗?欧米各国如何交涉斡旋大家有办法吗?” 松方正义俨然已经是日本总理大臣了,但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担任此职的人选,后藤新平闻言最先道:“阁下,陆军正全力以赴往朝鲜,但…但,支那军正在快速推进,二十万人不是马上能抵达朝鲜,现在的朝鲜我军只有十一万名士兵,其中有五万人是刚刚抵达釜山,可京釜铁路被朝鲜义兵破坏严重,朝鲜诸港也被支那军封锁……今天上午的战报显示支那军前锋已到沙里院,朝鲜南部更少有山地……” “能守住多久?”后藤新平有些语无伦次,松方正义不得不打断他,“这难道说支那军能一直推进到釜山?” 松方正义粗鲁但直截了当,他的话如武士刀一样把后藤新平的掩饰砍成两半,见此他只好道:“阁下,如果朝鲜还不下雨的话,支那军很有可能在两个月内打到釜山。” “那如果下雨呢?”松方正义再问。 “下雨的话,那要看海军是不是能想到应对支那潜艇和支那飞行机的办法,如果不能,也只有四个月。”后藤新平说着朝鲜军司令官寺内正毅的判断,朝鲜只有一条单轨铁路,靠这一条铁路根本无法支持二十万人的大军作战,真正能使支那兵力多于自己的,还在朝鲜各处的港口。谁控制了朝鲜近岸的制海权,谁就能成为胜利者。 后藤新平把事情推向了海军,松方正义又目光炯炯的看向山本权兵卫,山本权兵卫立即道:“阁下,潜艇就是英国皇家海军也没有办法,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在设置防潜网,但是准备防潜网需要不少时间,国内也缺少那么多的水雷;而飞行机,我们可以在军舰上加装机关枪。沪上海战的结果显示,那些携带鱼雷的飞行机一般是对准军舰的侧面投放水上雷,只要有足够的机关枪,还是能有很大希望阻止这种武器的。” 金刚号逃回日本。海军军令部的一干参谋们根据舰上诸人描述的情况,立即想出来用机关枪消灭水上机的办法,这虽然还没有试验,但理论上已经可以防止惨剧再一次发生。 “山本君,那对马海峡呢?如果陆军没有守住朝鲜。支那军要侵入本土怎么办?海军能守住海峡吗?”松方正义问道。 “阁下,海军正在对马岛靠近本土这一侧布设防潜网和水雷区,它们将未成一个大型局域,老式战舰将在区域内帮助岛上守军防守支那渡海部队。”山本权兵卫说着办法,这其实是将秋山真之之前在渤海布设两重防潜网的想法移到了对马。 “能守得住吗?”松方正义想着对马的情况,还是有些不放心。 “海军誓死守住对马。”山本权兵卫道。 “潜艇有防潜网,可支那飞行机怎么办?”松方正义再问。 “军舰和对马岛上都会架设机关枪,还有新研制的高角三七粍炮。不过主要是机关枪。支那水上雷飞行机为了确保水上雷能平稳入水,飞行高度只有十米。”山本权兵卫道。 “只要能守住对马,那一切都还有希望。”松方正义说道。他回过头看向西园寺。“现在帝国除了要靠自己努力外,还要马上对独国宣战。” “对独国宣战?”元老思维是跳跃性的,但后藤新平和西园寺都明白他的意思。“阁下,加藤阁下之前向英国驻我国大使格林先生,以及英国外交大臣格雷爵士提出过我国对独国宣战的事情,可是他们并没有同意。”后藤新平道。 “没有同意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主动向独国宣战,不要去管他们允不允许。”松方正义道。“另外,海军除了要封锁青岛港以为,逃入南太平洋的独国远东舰队也要全力追剿。我听说潜艇是很小的船。大的战舰对它们还不如小型战舰。” 松方正义在重新调整日本的内外策略,对此海军的精神支柱东乡平八郎道:“阁下,米国现在是想借支那打击我国,好使我国不在太平洋上对其有威胁。如果调主力舰前往南太平洋围剿独国海军,我们很担心米国会联合支那一起对我国开战。” “那米国海军如果真要联合支那对帝国开战,海军有胜算吗?”松方正义问道。 他这么问倒把东乡平八郎问住了,米国如果真要对帝国开战,那是要把整个舰队都抽掉到亚洲,和露西亚舰队万里远航不同。米国舰队完全可以到了支那舟山港再对帝国宣战。这就等于米国舰队变成了支那舰队,再加上支那的潜艇和飞行机…… 想到这里,东乡平八郎不无忧虑的道:“海军难以保证。” “既然海军无法保证,那就去南太平洋吧。”松方正义道。“直隶的陆军,如果真的无法抵抗,那就退入天津城二十公里内吧。那里按照条约是不允许支那军队进入的。” 松方正义说完,后藤新平则道:“阁下,陆军最大的问题是海路被封锁,部队得不到给养。” “放心吧,总会有办法的。山县君、井上君、西园寺君,你们跟我一起去青山离宫拜谒天皇吧。”松方正义说着,便又站了起来。 松方正义起身,其他人也跟着起身,后藤新平鞠躬正准备和山本权兵卫等人出去的时候,他又被松方正义叫住了,“中华革命党那些还在东京吧?”见他点头,松方正义再早:“马上让孙汶等人离开吧。” 后藤新平完全知道孙汶是谁,听完松方正义的吩咐,他当下‘嗨’了一声,急急退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收拾 夜幕低垂的时候,锅炉早就升腾的川崎丸号拉响了汽笛,再一次催促那些滞留在码头的旅客,船长正准备启动轮机,驶出横滨,航向那无比浩瀚的大洋。听闻检票员的再一次催促,孙汶顿时将眼前宫崎滔天紧紧拥抱,在接到日本友好人士的劝告后,他预感着这一次离开日本怕是以后再也不能回来了。 “先生!!”宫崎滔天眼里含着热泪,他也紧紧的抱着孙汶。作为一个日本人,虽然是黑龙会的边缘人员,但他比孙汶更清楚官方要孙汶离日的内情,支那已经崛起。日支关系完全颠倒,政府以后难以再私下支持中华革命党了。 “我走之后,日本这边事情就只能拜托给你了。要告诉犬养君和其他内阁要员们,只有推翻杨竟成,中日关系才能真正友好下去。不然,他还会为了获得米国的支持、米国的借款,不惜人民的生命去做他国的刽子手,这根本就是不顾中日两国同是西方列强压迫者的现状。 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友好交往的历史源远流长。革命之后,中日关系仍处在不正常状态,但我相信在两国人民和两国有识之士的推动下,中日关系应该能逐步由民间交往恢复正常的好友邦交关系,并最终带领东亚人民摆脱被西方列强的殖民……” 临别时分,千言万语却无法倾述完,孙汶刚刚说了个开头,蒋志清便赶紧跑了过来道,“先生,船马上就要开了,夫人也很担心……” 孙汶依依不舍,宫崎滔天却知道这班船不能耽误,连忙道:“先生,还是先上船吧。” “好。好。”海风徐徐,孙汶紧紧握住了宫崎滔天的手,终究还是放开了。 宫崎滔天目送着孙汶上船。正对着邮轮挥手惜别时,一干浪人在码头区的另一侧出现,他余光扫视,在那些浪人指着他大喊时就拔腿开溜了。怎奈浪人是从两边进来的,他没跑几步就被那些浪人揪住,推倒在地上开始被暴打。 已经上了邮轮的孙汶在一等舱里着急万分,他指着下面的场景喊着救人时,胡汉民心里则捏了一把汗。他劝慰道:“先生,宫崎君只是被高利贷者逼债而已,他们不会真正伤害他的。” “我们不是有钱吗,为什么宫崎骏那边的钱还没有还?”孙汶此时看见宫崎滔天被那些浪人从地上拉起,押着他出码头去了,很不解的问道。 “先生,日本银行已把我们存在银行里的钱冻结了。”胡汉民道,“手上有的也只能支撑党内的日常开销,其他的钱都存入沪上证券交易所炒股了,现在股票涨得厉害。人杰先生认为千万不可撤出股市,要不然损失将是十倍不止。” “哎!”孙汶看着死狗一般被拖走的宫崎滔天,再想到党内现状,无比的感叹。和庆铃成婚以后,宋查理那边不但断绝了资金支持,多年的交情也不可挽回,好在还有张人杰支持,沪上股市现在利好不断,要不然身边这些人早就做鸟雀散了。 孙汶正感叹着,旁边响起宋庆铃低低的声音。“先生,刚收到电报,檀香山那边的华人……,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孙汶接过电报。看着‘拒绝、驱逐……’几个词忽然发愣,他不由然想到当初梁启超假借他的名义,将檀香山华侨全部网罗成保皇党会员时的情形,只不过,这一次要比那一次更绝望、更被动。 “先生,这该怎么办啊?”宋庆铃不安的问。天下虽大,可却没有自己这些人的容身之所。 “发电报给旧金山华埠洪门……”孙汶下意识的说出一个办法,但他随即就被否决了,杨竟成政府的战争债券买的最多的就是美国华侨,据说有不少人为了购买债券不惜变卖家产,旧金山洪门也在复兴会的协助了下彻底改组,华侨正在被组织起来,而那个被杨竟成等人操作了的傀儡国会,居然有二十多位华侨列席,这比一个普通省的议员还要多。 “发电报给加拿大洪门的马湘吧?”孙汶终于想到了一个去处,辛亥时马湘就一直跟着他,虽然去年离开了自己,但最终他还是中华革命党的党员。“他一定会很欢迎我们的。”孙汶自我肯定的道,而后将手中的电报扭成一团,扔进海风里。 桂太郎倒阁、松方正义组阁、日本对德奥宣战、孙汶离日……,日本一夜之间就发生这样的转变,身在京城银安殿的杨锐不由再次召集谢缵泰和张实商议,以判断下一步日本将怎么走。 “松方正义是明治九元老中才能最短拙者,他的影响力和人脉主要是在财政金融领域,而且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他每次上台总会弄出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大事来,日本财阀最终做大,和他脱不了干系。”谢缵泰道。“这次战争失败,长州藩是罪魁祸首,现在山县有朋让桂太郎去朝鲜赴死,加上大山岩被日本天皇下旨国葬,这些都是为获得民众同情,以求脱罪的办法。可仅仅如此还不够,战争毕竟是失败了,这一任内阁要想结束战争,必定会为以后的合约付出代价,总理大臣定是要担负卖国骂名的……” “按照你这么说,松内阁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结束战争?”杨锐不知怎么想到了李鸿章,难道这松方正义要做一次李鸿章吗? “正是如此。”谢缵泰答道:“松方正义还是代表日本财阀的利益,前一次西园寺公望内阁倒阁的时候,日本国内本就有他将出任内阁总理大人的传闻,但最终还是桂太郎出面组阁。现在他被元老和天皇支持着组阁,想来是有做替死鬼的可能,可他为什么会做这替死鬼,那就不知道了,我猜这里面一定有其他的原因的。” “是这样……”杨锐思索着,说实话他对日本政界的情况还是不太熟悉,松方正义这个人也陌生的很,甚至在不久以前他还以为日本犹如俄国德国一样,是一个君主专制政府,但事实确是。天皇和朱宽肅一样只是一个忽悠百姓的牌位,明治的时候藩阀互相牵制,天皇的影响力大些,现在大正愣头青上台。以为自己有权却被财阀操纵搞出了民主护宪运动,要不是他的欲求和想开战的长州藩山县有朋一致,怕真要被底下人逼疯了。 “那就现在看来,日本是想要以最小代价结束战场战争了?”杨锐道。“怎么西园寺没有组阁?” “应该是这样的。松方这个人办事虽然强横,但也不能说不圆滑。加上他本身就是元老,又是摩萨藩出身,和财阀的关系更是亲近,这个人上台是各方面都能接受的最好选择。他现在对德奥宣战是想投身于协约国一方,好在欧战结束后借助列强迫使我国归还朝鲜;而下令直隶日军退往天津城二十华里内,那就是想借列强和条约保住这支部队了。”谢缵泰道。 “日本人真是打的好算盘。”杨锐冷笑道,不过再一次听到天津城二十华里,他好奇道:“这天津城二十华里不得驻军是什么意思,我翻遍了辛丑条约也不见这一条啊,上面只是说京城到大沽口的炮台要削平。京城到山海关各处要点列强要驻军,可没这天津二十华里不能驻军一说啊?” “这个要求是不在辛丑条约正文及附件范围内的,而是在壬寅年(1902)由公使团递交满清外务部的外交照会上,照会的原文是‘禁止华兵距驻扎天津之军队二十华里内前进或屯扎’,这‘天津之军队’,说的是各国在天津所设立的兵营。这照会虽然是壬寅年的,但也被列强归为辛丑条约中的附件。复兴军真要进入二十华里内,那就违反了辛丑条约,而条约的签字国又是所有列强,其中还包括美国……” 天亮的时候。第2军占领了唐山火车站和胥各庄火车站,直隶日军由此被切割成两块,本以为天津日军会全力进攻唐山,好打通京东方向日军南撤的道路。却不想天津外围的日军十多万人全部撤入天津城外二十华里内。这让前线的将士狠的牙齿直痒,即便是战区司令部严令,前线部队也有冲进去干掉鬼子的心思。谢缵泰此处的意思是要让杨锐劝住军队,不然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缵泰的意思杨锐是明白的,他微微点头却又较真道:“那我炮弹打进去算不算违约?” “炮弹?”谢缵泰有些傻眼,他想到杨锐要干什么了。当下道:“可要万一打入租界,打死了洋人呢?那情况就是我们被动了。再说,现在炮弹多少钱一发了,你舍得吗?” 欧洲才开始半个月,英法、甚至连俄国这个交战国都因军火不足而向湖北兵工厂订购军火。硝石涨价、硫酸涨价、铜料涨价,现在国际上炮弹价格涨了快六倍,而且还在上涨,想到此杨锐笑了起来:“最新签的合同是六十二两一发,打出去我真舍不得。” 杨锐笑,谢缵泰也是笑,他很庆幸杨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头脑还是清楚的:“还是按照之前我们商量的办吧,这几年先挣钱,等洋人在欧洲战场上血流光了,那就是取消不平等条约的时候。” “那天津城外的日军怎么办?”定下赚钱的心思,杨锐再问道。“他们就不怕饿死吗?” “如果天津城外的日本军队向租界当局交出武器,甚至,甚至自愿加入欧洲战场,那这盘棋就可以活了。”谢缵泰说着一个难以想象的办法,只让杨锐口呆目瞪,他本想饿死那些日本鬼子的,却想不到他们还有这招。 “这可能吗!”杨锐大叫道,围歼所有日军是既定计划,总参的目的是要彻底打断日本陆军的脊梁骨,士兵死了可以从新征召,但是整支部队被围歼那要重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毕竟高级军官没有二十年难以养成。复兴军若不是久经战事,加上杨锐亲自强加了一些后世的战术并加强火力,打日军还真打不过。 杨锐叫的极为大声,把谢缵泰吓了一跳,他抚住他的手道,“竟成不要激动,从条约上说,只要那些日本人加入英国国籍,变成英国人。然后申明即刻参加欧洲战事,我们是拿他们没有办法的。” 他如此说,旁边张实也道:“先生,情报显示。重安先生说的这些日本人正在实行,现在工部局已经收缴了日军武器,日本天津总领事松平恒雄也正在和英法密商日军参战之事,相信明后两天,这些日本人就会变成英国人、法国人。最少也是其殖民地人。 而日本国内,海军已派主力舰前往南太平洋追剿斯佩舰队,另据下午收到的密报称:现在日本想完全放弃朝鲜,以保留兵力全力防守对马海峡。至于旅顺、马公、澎湖这几个要塞,估计是会勒令守军死守到欧洲结束,以求到时在各国的干涉下多争取一些利益。” “日本人要退出朝鲜?”天津的这十几万日军去了欧洲十还有可能十不存一,但朝鲜的日军可千万不能放走的,对日作战有一个根本目标就是全面毁掉日本陆军。 “很有可能。”张实道:“从东北辑安撤出的第5、8两个师团损失惨重,朝鲜本有的两个后备师团也极为虚弱,但不管怎么说这四个师团都是日军现在的绝对主力。在日本大本营看来。有他们在,守住对马海峡还有一线希望,要是这些部队还有那些超龄后备军在朝鲜被我们全歼了,那对马海峡将无兵可守。” “那如果我让复兴军停战汉城以北,让朝鲜军队往南进攻呢,日本人会怎么样呢?”杨锐下意思的摸出支烟,局势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变化,真是让人始料未及。现在的日本陆军,要么在要塞里,要么在租界里。怎么才能消灭? “这……”张实毕竟不是总参人员,只能从情报而不是从军事上判断日军的应对。“先生,这其实要看日本中枢决策之人是否坚决,如果他们一门心思只求防守本岛。那么即便复兴军不往南进攻,他们也会退往釜山。以松方正义以前的处事的惯例看,这人只要认准了的东西就会坚持到底,很多时候近似盲干,我想即便复兴军驻足汉城以北,他也会坚决退出朝鲜的。日本这么撤退。还有一个要担心就朝鲜南部将被朝鲜军队拿下,那对于我们控制整个朝鲜极为不利。朝鲜光复最好还是以复兴军为主力。” “竟成,我也是这个意思。”谢缵泰接过话头,“如果日本会死守朝鲜,那可以行你之前所定之策,但如果他们真要一心是撤退,那就要快速占领朝鲜全境,不然美国人和李承晚那边很有可能会弄出一些事情来。” 香烟的醇香留在口鼻间,使劲吸了几口之后,杨锐点头道:“朝鲜就这么办,如果日军一心撤退,那第1军和第7集团军立即占领朝鲜全境。” 他说罢转头看了看那副中华地图,目光从旅顺、朝鲜、对马,再扫射到琉球、台湾、澎湖,最后又转回到天津,“真要来这么一招,那真是……,斩草要除根,不然,这些日军极有可能在数年后会变成英法等国的干涉军。” 杨锐如此说,透过窗子,看着夜色下灯火斑斓天津城的陶大勇,对前来巡视的战区司令雷以镇中将也是如此说。“长官,这十几万人日本留下终究会是个祸害,总参就是不下命,我也要带人打进去!” “荒唐!”雷以镇喝道。陶大勇所部中午的时候已经越线了,租界工部局和各国驻军就驻扎在城外二十里线上,若不是自己命令下的及时,那双方肯定要打起来。 “可咱们总不能看着他们跑了吧?将士们都杀红了眼睛,哪有打不赢就跑到洋人窝里去的。”雷以镇一声荒唐,陶大勇居然有些委屈。雷以镇素有大将风度,待人处事极为威信,有北洋小扇子之称的徐树铮曾评价复兴军三位大将,说齐清源是刁,五行属火,刁钻没有空隙也会被他钻出空隙来,灵动不已极难对付;林文潜则是沉,五行属水,沉静让人不知深浅,一旦不慎就命沉湖底;而雷以镇则是稳,五行属土,山一般让人敬畏,这样的对手看似最好对付,但真要交手,那就要拿足命去换。 徐树铮人虽高傲,但评价还是基本正确。雷以镇却是以稳见长,又有威望,正因为如此,军中诸将都对他服的很。他此时一声断喝,让陶大勇心跳了几下。 “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不是你杀红了眼,战就要打下去。国家是一个整体,方略都在总理府和总参,若是这次欧战不开战,咱们能打成这样吗?”雷以镇感觉这事情不能轻纵,真要复兴军和各国驻军干上了,那当下局势必会逆转。 “副官!”雷以镇说完之后喊了一声,弄得所有师长都看了过来。 “有!”屋外副官跑了进来,看着满屋子的将校不知所措。 “陶长官在前线连夜辛劳,我来前线之前,殿下和总理都很想见见他,说说前线的战事。你带着陶长官回京城吧。”雷以镇命令道,“他的工作暂时有我接管。” 雷以镇命令一下,陶大勇面色就变得煞白,但迎着雷以镇火一般的目光,他只有愤愤的把腰间的枪套和佩剑卸下来,扔到桌子上。雷以镇见他如此,却把他的手按住:“这不是要解除你的指挥权,只是京中殿下和总理召你回去罢了,等你回来,这里的事情还是你负责。参谋长,把总理的命令交给陶长官。” 雷以镇说完,旁边徐大纯笑道:“老陶不要误会,杨村这边打的最久,京中百姓早就把你当英雄了,小孩子都说你有三丈高,三丈长,一吼声东洋鬼子就死上一片。殿下早就想见你了,总理也是,千万不要有什么委屈。” 雷以镇徐大纯一喝一哄,陶大勇心里什么味都有,但毕竟指挥权没有被解除,只是奉召入京而已,如此面子保住,当下也默然把枪套和佩剑拿回,对着雷以镇诸将敬礼之后便出去了。 他这边一走,雷以镇环视屋子里的师长道:“战事不是我们想打就能打的,战术不能决定战略,战略不能决定政治。没错,日本人就在咫尺,可我们真要杀进去了,那就是不光是和日本一国开战,而是要和庚子年那十一国开战。我知道,很多人会想,现在洋人打成了一锅粥,东亚这边我们称王,打了就打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你们千万不要忘记了,咱们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每次都钻了洋人的空子。日俄战争的时候是这样,复兴军从无到有,一下子就拉起了几万人,奠定了队伍的根基;杭州举义的时候却不是这样,当时慈禧身死以为有空子可钻,可士绅们联合着满人把我们给卖了,州髓一下子被赶到了严州,要不是北洋和满人有隙,在最困难的时候给我们留了一口气,要不是不断有飞艇补给,能有今天吗?再看看辛亥,要不是当时欧洲差一点开战,没空管这边的事情,士绅又和满人闹变扭,这天下真有那么容易夺的吗? 什么时候开战?和谁打?打到哪?那是总理府和总参的事情;战怎么打?怎么才能多杀敌少损失?这才是我们这些人的本事。今天我就给诸位交代了,谁要管不住自己的兵,冲到那二十里内去了……”雷以镇看向听着他说明的诸将,很是沉默了一会再道:“陆军大学正缺教员,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当当;或是有本事通过公务员考试,凭军衔转业到地方上去做父母官也行,但,以后不要后悔便是,” 前面说理大家还心存侥幸,可最后那句话一出,大家都心中一紧,在座的军衔最低也是上校了,真要转职,不说前途没了,谁舍得这身军装。于是,几个声音喊道:“下官明白!” “我听不见。”雷以镇看着诸人说道。 “下官明白!”屋子里的人齐声喊道。声音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好!都回去吧。让各部政委把道理说透,洋人迟早要收拾,可不是现在。”雷以镇终于满意的点头,下令解散。 庚卷第二十六章国耻 阳光直晒在天津城外,天气虽比前些天要凉一些,但依然让人难以忍受,战事看似结束部队却又在天津城外二十华里外和敌人重新对持,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和日军对持,而是和驻守在天津的诸国部队对持。没有堑壕、没有铁丝网,人数不到四千人的各国联军只是极为单薄的分散在各处,被二十余万复兴军团团包围着。此时的天津已变成了一个座钟的钟摆,海河是城市唯一的出口。 而在天津城往北,唐山火车站附近遍地成堆的日军尸首还未收拾干净,玉田、遵化、迁西、丰润四地之间的狭小山地,围歼战远还未结束,或是说这已不是战斗,只是单纯的围困,炮弹涨价、子弹也涨价,在户部和商部的强烈要求下,复兴军只是在各处挖设堑壕,架设铁丝网,其目的只是防止日军突围,以坐等包围圈内的日军饿死或投降。 总参内部对包围圈内的日军有一种意见是饿死最好,另外一种意见则是马上要开始修建的西安到新疆战备铁路,这些战俘刚好可以作为免费劳工,也算是物尽其用。但不管怎么选择,京畿除了追剿零星逃离日军的小规模战斗外,整片地区的敌军已完全肃清,战争,对于关内来说似乎已结束了。 而其他战场,唯有朝鲜中部的战事极为激烈,好不容易找到报仇机会的朝鲜人,在复兴军的力挺下开始对日军发动训练性的攻击,这些部队虽然训练不足,战斗经验奇缺,但士气极为高昂,而且在军内政工人员的鼓动下,他们最喜欢和日军打白刃战,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提升士兵胆气,还可以节省越来越昂贵的弹药。 面对朝鲜人的疯狂进攻,寺内正毅往往选择避战,不断用空间换时间。以等待国内援兵来援,但在其内心深处,更多的则是寄希望大本营能批准自己后撤至对马和支那朝鲜联军隔海攻防,在给内阁的密电里。他坦言面对一百多万的支朝联军,纵然将直隶的部队全部救出也无法守住朝鲜南部,执意要防守的结果只能是帝国最后一批陆军在朝鲜被消耗殆尽,到最终对马海峡由根本没有扛过枪的农民和学生驻守,其结果不言而喻。 寺内正毅的意见和首相松方正义的考虑不谋而合。只是,面对国内鼎沸的民意,即使是天皇也不敢贸然下诏让朝鲜军放弃防线,一口气退到对马,因此早已起草好的命令就这么在大本营放着。 欧亚大陆全是战事,但从六月十八中华政府宣布全歼俄国西伯利亚军团,到六月廿七复兴军围歼各处日军并推进到朝鲜汉城,如此迅速犀利的翻盘,使得全世界的目光从德军凿穿比利时的艰难中转移到了东亚战场,各国报纸在争相报道东亚战事的同时。也引起很多人思考中日战争结局对远东乃至整个世界的影响。 几乎每个人都能肯定,日本陆军一定难以抵抗中国在朝鲜的进攻,更有不少人猜测,中华军队很有可能可以占领日本本土——对马海峡并不宽阔,只要能布设雷区并巧妙使用潜艇和鱼雷轰炸机,日本海军是难以防守不到二百公里的对马海峡的。 华盛顿海军事务委员会内,重重的把一份华盛顿邮报扔在桌子上,委员会主席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上校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西奥多.罗斯福憋着气吐了一句:“真蠢!” “是的,这是我见过最蠢的事情,没有之一。”罗斯福总统任期结束之后就去了非洲打猎。大家以为他永远都无法从热带雨林里出来时,他却又出现在诸人面前,虽然瞎了一只眼睛。前年总统竞选因为得不到支持,他以失败而告终。但毕竟是名人,家族的影响力俱在,欧洲开战后他一心想带着雇佣军前往法国对德作战。 “中国不能发展海军,甚至连陆军也需要制约。”自从被下了封笔令后,马汉的日子越来越枯燥,“但为了微小的商业利益和解除所谓的日本威胁。就把一只睡狮惊醒,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它的惊醒会给整个文明世界带来什么!” 马汉极为激动,从中国购买水压机的时候他就不断给政要们打电话,可那些官僚保证这艘商船会在太平洋某处被日本海军击沉。结果商船确实是被击沉了,但没有人能够解释那本该沉入海底的水压机为何会出现在南京造船厂内。现在的战舰越造越大、火炮口径越来越大、装甲更是越来越厚,如果冶金、金属精细加工、战舰设计能力再得到提高,那不出十年中国就能造出无畏舰,不出十五年就能造出超无畏舰。中国不是日本,他的发展潜力能使其建设一支十倍于日本的远洋舰队,而这支舰队只会与美国海军争夺太平洋海权。 “为了遏制一条狼,于是就去唤醒一头狮子。”罗斯福把雪茄放在烟灰缸上,用手指轻微的按压那只瞎了的眼睛,而后双手交错,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协约国已经决定将日本在直隶的剩余军队编入法国的外籍兵团,从而帮助他们保全这支军队。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日本人必须为战争流血才能重获自由。只是,没有美国的支持,中国人将会继续封锁渤海,也就是说他们将会活活饿死在天津城外。” 多年的交往,马汉闻音知意,他道:“那么我能做什么?” “马上写一份报告,结论一定要是中国在不久的将来将全面威胁美国在太平洋的利益。明天我与威尔逊的助理豪斯会面的时候递交给他。”罗斯福道。“我希望白宫能立即转变对华策略,支持英法等国的这个计划,把这些黄皮猴子送到欧洲战场去,另外为了和平,东亚战争要马上停止,中国军队只能止步于朝鲜。” “事实正是如此,可他们会听我们的吗?”罗斯福把一切都想象的太好了,马汉有些不相信,“我听闻国务卿布莱恩先生不但建议总统支持中国占领台湾,还建议他鼓励中国人却占领日本的琉球群岛,据说这是为了扩大中日两国间的隔阂。那些人真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一定有用,我保证。”罗斯福笑道,“只要确定中国人最终无法被基督教感化,那些清教徒们将会彻底绝望的。” 罗斯福说的这么自信。那是早就看透了威尔逊对华问题的本质:作为一个清教徒总统,任命了一个清教徒驻华公使,同时还有一个传教士出身的远东司司长,再加上不断在庚款留学生当中宣扬的基督、美式民主,以及越来越重要的中国基督教青年会。这一切都说明,由上个世纪教会发起的感化中国野蛮人的行动已被这些人推至了最高点。 可是,中国当政的复兴会人士当中,没有一个人信仰耶稣基督,而且他们还全力推崇本国文化,再因为那两个邪恶的灾难巫师,中国信基督的人数正在大幅度下降。如果再有马汉这个海军战略权威撰文分析美中两国在太平洋上的战略利益,传教士们阐述中国人不可能被基督感化的结论,再考虑中日两国实力已反转的事实,威尔逊很有可能会放弃之前的对华政策。转到真正正确的道路上来。 在第二天的午间,马汉一夜写就的名为《中华帝国与太平洋海权》的报告由威尔逊最信赖的助理豪斯上校带入白宫,草草看完报告的威尔逊总统吃惊的看着豪斯上校道:“情况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马汉先生认为情况比报告上所写的更为严重。”豪斯看着扶着眼镜的总统,很是郑重:“而且根据英国情报部门的情报,中国和德国之间存在一个密约,在击败日本获得赔款后,中国将马上进攻俄国。总统先生,中国进攻俄国无非是俄国失去远东地区,可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如果中国军队南下进攻印度支那乃至印度。那么情况……” “这不可能!”威尔逊总统激动的扶了镜框,他无法相信英国人的这个推断,“中国人击败日本之后财政已枯竭,而且他们并没有海军。无法获得海上优势的情况下他们无法进攻印度支那,更何况是印度。” “总统先生,事实上中国有不少于一百艘的德国潜艇,还有不清数量的鱼雷轰炸机。潜艇的航程超过两千英里,鱼雷轰炸机的作战航程超过两百公里甚至更多,凭借这两件武器。中国海军能获得近海两百公里内的制海权,这就足够了。印度支那本来就和中国本土想连,即便是印度,也隔得不太远。”豪斯上校说道。 “另外,远东司的卫理先生上午也和我谈过了,他认为中国现在虽然在去野蛮化,给予民众更多利益和自由,但在异教徒的干扰下,信仰基督的人不是在增加而是在减少,最糟糕的是基督教青年会的青年信众和留学生中的信众在不断减少。他很悲观的估计,也许不需要十年,以前所取得的成果将毁于一旦。” 豪斯上校把情况说的这么严重,威尔逊总统沉默一会却沉声问道:“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件事情?日本人吗?还是英国人?” 见总统问到了点子上,豪斯上校道:“这次出面是罗斯福先生,但是背后是谁在推动,我想有海军的人,也有英国人。总统先生,我认为我们之前的策略似乎真的存在着一些问题。马汉上校认为:中国如此庞大的四亿人口一旦集中到一个高效政治组织中去,以现代器具装备起来,并且囿于对他来说已经是狭窄的领土之内,那是极为危险的。[注1] 在中日战争之前,他所建议的对华政策是防止任何外部国家和国家集团处于政治上的绝对控制地位;同时,必须要求中国坚持门户开放,而且是在超出对这个词的一般理解得更广泛的意义上,也就是说,中国不仅应在商业上开放,也应对欧洲的思想和来自各个领域的欧洲传教士开放。[注2] 而现在的情况是,复兴会政府完全控制了这个国家,随着对日战争的胜利,这种控制将越来越稳固,它虽然也开放,但这种开放仅仅是商业上、技术上的开放,而不是思想上、文化上开放。之前我们认为中日战争会和日俄战争一样使两国两败俱伤,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中国财政虽然枯竭。但还能维持。和日本借款开战不一样,中国是靠着自有税收储备最为战争军费,现在战争这么快结束,他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外国的资本就能维持政府运作。 总统先生,情况在这十天里根本就不是我们当初推测的那样,如果我们还坚持之前的对华政策,那么一个比俄国更恐怖的敌人将崛起于太平洋西岸,这对于美国的长远利益将造成极大的破坏。我们是应该要调整之前的对华政策了。” 豪斯长长的一席话说完,威尔逊总统回味之后开始有些意动,他道:“也就是说现在就要放弃支持中国,转而支持日本?” “是的,总统先生。”豪斯说道。“杨竟成政府真正担心的是如果和协议国交战,那么他的外贸通道将会被英日等国海军切断,这就是他今年年初和我们签订那个条约的原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他希望在若干年后取消多项不平等特权时,美国能够支持。” 豪斯连提中国两个软肋,威尔逊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道:“如果我们违反那个条约,那我们将在外交上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 “是的,总统先生,情况确实是如此,但是我们和英国签有仲裁条约,如果因为支持中国从菲律宾转口贸易而遭到英国反对,那么按照仲裁条约,和中国的条约将被取消;而支持中国取消多项不平等特权,这也仅仅是道义上的支持,如果国会反对。条约也将无效。” 中美年初签订条约时,豪斯、国务卿布莱恩等人就做了详细的讨论,如何避归条约内容上的风险则是其中的重点,诸人商议之后最终认为。和英国用美英仲裁条约避归英日同盟签订后的美日矛盾要承担的责任一样,美国也可以用美英冲裁条约规避可能发生的中英矛盾所要承担的责任。虽然条约上没有申明这一点,但当中英矛盾发生时,强行将其纳入冲裁条约解决的范围也无不可,仲裁法庭里的冲裁法官都是白种人,其结果也会偏向白种人。 终于把一直把玩的铅笔放下。威尔逊说道:“帮我通知在华盛顿的所有人,我想紧急召开内阁会议,以重新讨论我们的对华政策。”威尔逊总统说完又不安道:“豪斯,如果真的要变更之前的对华政策,那么中国人一定会很愤怒,我们在华已经取得的那些成果很有可能会全部失去,而我,如果在华的商人们强烈抗议,很可能被国会弹劾。” 见威尔逊终于定下了决心,豪斯上校微笑道:“总统先生,失去中国市场总比让中国变成另一个俄国好得多,如果各国能在对华政策协调一致,那么中国人最多只能再来一次抵制美国商品事件,而后,事情会逐渐冷静,最终恢复原样。另外我不觉得我们做错了什么,维护1901年北京议定书是所有签字国的共同责任,美国不能置身其外。 也不必担心商人抗议和国会弹劾,欧洲的战争正让美国的工厂全力运转,对华贸易只是我们对外贸易中最为微小的部分,而且英法都将商船召回国内,太平洋上商船奇缺,即使中国人不抵制美国货,商人们也很难找到商船。” 豪斯上校最后的劝解终于打动了威尔逊,美国的借口很正义,而中国对美国能做的也就是像九年前那样抵制美货,但现在欧洲正处于战争之中,商人即使有怨言也很轻微,而当欧洲的战争结束,英法俄势力回国东亚,在外界的压力下,美中之间这些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用中国人自己的话来说,以夷治夷才是最终良策。 白宫紧急召开总统内阁会议,而当会议结果传到北京时,已经是六月廿九了,收到训令的驻华公使芮恩施将电报看了好几遍,最终感觉对华政策发生根本性转变时,他忽然有一种羞愧。是的,从里到外的羞愧,他认为杨竟成是一个伟大的人,在他面前自己虽不敢像白种人那样骄傲,但最少很自信,因为他站在正义的一边,而现在,这道训令却让他秉持的正义消散的无影无踪。 芮恩施并不是外交家出身。而是一个清教徒一个学者,外交上的尔虞我诈他不但不习惯,也不喜欢。把朝鲜从日本的磨爪下解救出来,这是他认为美中两国所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这将改变了朝鲜两千多万人民的命运,让他们彻底摆脱被殖民和被剥削的处境,依照中朝两国签订的协议,朝鲜最后将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国家,朝鲜人民也将获得真正的民主。 可是如此正义而伟大的事业却最终被抛弃。美国不再支持被压迫者和解放者,反而要站在侵略者那一边,这让他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芮恩施在公使馆里呆坐良久,直到大厅内的座钟敲了三下时他才惊醒,今天是中华历六月工作日的最后一天,他必须在总理府下班之前将这份照会送至银安殿。一想到银安殿,一想到杨竟成,芮恩施忽然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人。 芮恩施想着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进来的参赞说道:“先生,英国、法国以及其他几国公使都在门外,他们准备一起就中国海军封锁渤海之事照会中国政府,考虑到中日之间在直隶的战争已经结束,公使团一致要求中国政府立即解除对渤海的封锁。他们希望我国和公使团一致行动,以维护北京议定书中所规定的各国权益。” 芮恩施听着下属汇报,神情变的恍恍惚惚,参赞连喊了几句他才反应过来:“请他们稍等,我和他们一起去。” 下午四点三十分,除德奥两国外。所有驻华公使全部行至总理府银安殿,递上了一份由所有驻华公使签名的照会,杨锐傲然的坐在总理椅上,谢缵泰和李子龙站在他的身侧。他如同看猎物一般的眼睛在芮恩施身上停留了好几下,才站起身亲手接过这份薄薄的照会。 他并没有当着诸位公使的面打开,而是直接把照会放在桌子上,然后沉着声音用公式化的口气道:“照会我已经收到了,按照外交部标准操作程序,我国政府将在收到照会后的二十四个小时内做出答复。节假日除外。也就是说,在七月初二下午四点三十分之前,我国政府将会就照会所提事项答复诸位公使。” 在法国照会日本陆军已全部加入外籍兵团之后,英法两国就‘法国军队’撤出天津一事和总理府做了多次交涉,杨锐对此态度强硬,坦言战争并未完全结束,中国海军潜艇部队将按照以往的命令在渤海范围内实施无限制潜艇战,如果有船只进出渤海,那结果就必定会被击沉;而想将这些军队通过铁路运离中国,德国公使明确表示,津浦铁路北端拒绝运输这些敌国士兵,同时中国政府也认为这些士兵无害通过北中国找不到条约依据。 本来双方纠缠不下,这些日军很有可能将会困在天津饿死,不想美国人却来了,芮恩施加入照会签字方使得中国在外交完全处于被动,而从半个小时前刚译出由驻美公使陆征祥发来的加密电报中,杨锐等人已知美国政府撕破脸皮加入协约国一方,之前的条约和承诺完全作废。 总理办公室里即便这些公使走了,也还是寂静无声,杨锐抽了几口烟悠悠的对李子龙说道:“去看看,人走远没有。” 李子龙不知道总理要干什么,闻言出去看过回报道,“总理,都走远了。” “真走远了?”杨锐再问。眼色很是寒人。 “确实走远了。”李子龙再道。 他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巨响,杨锐一巴掌拍在那份照会上,大声骂道:“操他娘的美国佬!!” 谢缵泰知道杨锐要干什么,早就护住了耳朵,李子龙这回发傻,顿时被吓的半死,而忙碌中嗡嗡直响的银安殿,更是被总理屋内的这一声巨响吓的鸦雀无声,好半响工作人员才静悄悄的重新忙碌,但却没任何人责怪总理又发脾气,所有人都知道,眼睁睁看着侵略者大摇大摆安然而去,这是国耻! PS:  注1:原文照抄自1901年3月12日,由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致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信件;<  注2:原文照抄自《大国海权》P186187,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著; 庚卷第二十七章帮他们 “谁又招惹你了?看你弄得,全肿起来了。”第二天早上,总理府后宅里,程莐拿着伤药一边帮男人小心的涂抹,一边怨声责怪。 “招惹我的人多了,个个都好像活得不耐烦了,我枪不能开,脾气总能发吧。”杨锐一手摸着儿子的头,一边对女人的埋怨毫不在意,自小他就喜欢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并以此为荣。 “你……”程莐闻言秀眉一蹙,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旁边寒仙凤只是用团扇掩着嘴笑,她比程莐更明白男人的处事习惯,他常说的是:发泄比淤积好,不然总会憋出病来。 “美国人真就那么坏?”程莐说着又想了当下的形势,她不比仙凤,是个会出门的。昨天晚上杨锐忙公务的时候她去了那个被女老虎们霸占的专属茶馆,也知道现在外交形势猛然大变,以前支持中国的威尔逊现在居然站在日本人那边,想把那些被围的日本兵救出去。 “在我看来美国只比日本好一点……”程莐不光是摸药,还帮他搓揉伤处,忍着剧痛的杨锐不由要找一些话来转移注意力,“日本人是想占了整个中国,最好是杀光中国人移民大陆……美国人是要中国病怏怏的,永远仰他的鼻息……” 似乎不认同杨锐的观点,程莐道:“不是说俄国人最坏吗,杀了我们不少人,还差一点把东北给抢了。” “俄国?俄国比美国好多了,他真正的目的只是要一个出海口而已,地最多也就占到关外,这是割肉,不是亡命。日本人是亡命,美国人是投毒,我宁愿缺条胳膊受俄国的气,也不要变成病号让谁都可以踩一脚……,啊…啊…好了,好了……”终于是忍不住了。杨锐开始喊疼,想从女人的搓揉中把手抽出来。 他这边喊,旁边仙凤和儿子都笑了,小孩子还转头特意做了个鬼脸。杨锐这时已经把手抽了出来。看着他样子顿时把脸板了起来,问道:“今天功课做了吗?” “做了!”小孩子有些骄傲的答道,“老师也检查了。” 孩子的教育是放养的,唯独每天规定的那几个小时功课不能拉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雷打不动。以杨锐的总结来看。礼拜日、节假日是最害人的,人做事最好的督促是自身固有的习惯,习惯十四天就能养成,可一个礼拜日懒觉就能破坏,所以儿子从小就没有休息日,过年也好,生病也罢,照样读书,坚持几年来下,已不需要再督促了。 “好!出去玩吧”杨锐挑不出毛病。只得和蔼起来。他这么说程莐却道:“不许去!都快变成不着家的野人了。和雷奥家的那个丽贝卡,还有孑民家的蔡无忌,带着一帮子小孩天天玩打战游戏,一边装日本人,一边装复兴军,小半个内城都被他们闹腾乱了,巡警也不敢拦,前一次还把石头当炮弹使,砸了好几户人家的屋顶……” “嗯…”女人的话让杨锐面色由晴转阴,瞪着这小子道:“还有这种事……” “父亲……我。”杨无名也是个嘴笨的,只是运动神经发达,他眼巴巴看着杨锐,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幸好寒仙凤道:“已经让无名去跟人家道歉了。为了要这几个家伙不敢再犯,补屋顶的那些瓦片还是他们这些人推着个车去马神庙那边自己买的。” “真是这样?”杨锐目光柔和了一些,他就把儿子会变成太子党,虽然他已经是太子党了。 “是这样儿的……”终于见有人说项,杨无名道。他见父亲脸色放松下来,赶紧奔了出去。 “无名不能老跟雷奥家的丽贝卡多玩。谁家小姑娘会像她那么疯?都是国公家的孩子,就她最野,蔡无忌就被她给带坏了。”程莐收拾着那些伤药,还在一边抱怨。 中华是有爵位的,但除朱宽肅的亲属外,他人爵位最高者也就是开国八大国公,蔡元培和雷奥是其中之一,杨锐虽然拒受,可外界还是这样称呼的。 “丽贝卡有那么野吗?”杨锐倒不在意,“再说男孩子野就野一点,长大以后做水果买卖山里跑总要野一些。” 见男人又提旧事,程莐闷哼了一声,她怎么也想不通男人为何老提水果买卖,不但自己想着开水果公司,儿子也要子承父业,还说以后要把水果卖到东南亚全世界,想不通一个开国元勋、革命领袖,为何对买水果情有独钟。 “丽贝卡早就是孩子王了,学校里那真是无法无天。她还认了秋姐姐做老师,秋姐姐也喜欢她,什么都教。我看啊,这孩子长大不得了,肯定没人敢娶。”程莐道。丽贝卡是雷奥的养女,因为职业的原因,她从小就受德式军事教育,程莐虽然欣赏这女孩儿,但不喜欢她。她这边说话见男人不搭理,使劲跺了一下脚,娇嗔道:“无名长大不许去卖水果!” “我就一个儿子,他不去谁去?”杨锐笑道。他以前为了水果生意构思了一大堆商业计划,现在要治国他没空,加上商业环境也不允许,这个商业计划最终只能交给儿子去完成了。 “问仙凤去。”程莐笑着道。她一说寒仙凤脸就通红,杨锐见此有些疑惑,而后才反应过来,用那只受伤的手指向寒仙凤,很是惊喜。这种惊喜不是后世包小三那种人能感受得到的,在后世,老婆以外的女人坏了,那是愁眉不展胆战心惊;在这里,可就是一件大喜事,全府上下、亲戚朋友都要高兴的。 “好!”杨锐把寒仙凤拉了过来,抱坐在自己腿上,抚着她的肚子道:“我决定了,生下来如果是男孩,那就叫无用,生下来若是女孩,那就叫无花。” 丈夫取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差,程莐当即啐了一口,她更想到无名当初取名字的事情,口中长叹;而寒仙凤到底是个没文化只懂音乐的,把这个两个名字念叨了几遍,倒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只依偎在男人肩头,说不出的幸福。 因为仙凤终于怀上了,本来不悦的杨锐顿时从心底里高兴,是以当管家汇报杨度求见的时候。他放下这一天不想见客的心思,让人去把杨度请进来。 美国翻脸不认人,支持日军平安从天津撤军的消息杨度是昨天晚上就收到的。作为帝王学传人、当世纵横家,杨度虽然在华夏鼎革之际赌对了一回,可毕竟功劳有限。杨锐虽极力提拔,但最终只得了个稽疑院议长的无聊位置。复兴会一家独大,稽疑院本就是牌坊,杨度每日的工作只是和国民党诸人的稀泥罢了,对此他是不甘的,所以为了能离开稽疑院,他不断的四处寻找机会,现在,他感觉这机会终于是来了。 “总理,这美国有变。琉球还打吗?”杨度开头一句话就是如此,他虽然不知道复兴军是不是有占领琉球的计划,可他猜测一定会有。 “呵呵……”杨锐笑道,“皙子猜的倒很准嘛。照你说,该打还是不该打?” “当然不该打。”杨度还是坚持之前的观点,“美国这次虽然翻脸,但还是不够阴狠,若是我,就等着这十余万日本人被我们吃掉,然后等我们打完琉球。再联合着英法等国干涉要求把琉球归还给日本,那时候我国可就真被动了。” 上一次诸人的讨论还历历在耳,杨锐闻言笑道:“你之前反对攻占琉球就是如此想的?” “是。”杨度正色,“美国虽富。但国人却不想打仗,而且舆论极为影响民意,若是没有合适的借口,他们是不能像其他列强那样开疆扩土的,打个西班牙也还要自己炸自己一条船,着实可笑。这样的国家。根本不能在争霸之时和对手硬碰硬,大多时候只看风头,反倒是日本能打硬仗,要比美国好。日本海军驰骋东亚,威胁菲律宾檀香山乃至美国西海岸等地,现在日本主力舰队前往南太平洋追剿德国海军,美国人估计是担心了。” 杨度正色而谈,理由却不被杨锐所认可,他听完后质疑道:“美国太白舰队前些年访问横滨,日本当时在外交上口气就软了,他们怎么可能会担心日本联合舰队?” “那时候的总统是罗斯福啊,威尔逊敢和日本开战吗?”杨度反问。“即使敢开战,败了不说,胜了的话又最终便宜谁?” 杨度的话倒有些意思了,他再道:“对日本,美国真是不好应付,强硬吧,便宜了我们,服软吧,自己又输了面子。这样打的赢打不赢自己都吃亏的国家,最好的办法是敬而远之。或是像罗斯福那般,吓一吓就好,千万不要动真格的。 美国真正的上策是合日攻我,可是威尔逊还有其前任总统塔夫脱都与日本交恶甚深,是以策略一时间用老,支持我国对日开战便基于此。现在日本国内都盛传是美国出钱出枪助我国攻日,恨美胜于恨我,而美国又更改之前支持我国之策,如此境况,我国还是要变更前计,联日为好。” “皙子,你就不怕日本是条养不熟的狼?真要联日了,就不怕他反咬一口?”杨锐又开始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杨度所言还是之前那套。 “总理大人,请问日本能咬得动当今的我国吗?”杨度越说越自信,“辄任先生所提南洋之土列强可让于日本,而我国之土不可让与日本,此话精辟。但,若是我国能把南洋之地抢来分于日本,那情况又是不同了。关键,还是谁比谁强的问题。南洋英法美俄荷五国,不但远隔万里,还分属两地,真正可惧则也就是只有美国,但美国若是找不到开战之借口,那只能眼看着我国对英法俄分而破之……” 杨锐听他说得美国,打断道:“皙子,借口是可以制造的。” “问题是这样的国家真的会为了英法殖民利益和中日两国开战?”杨度反问,“再则,日本人会不会相信美国人会为英法开战?” 夸夸其谈中还是有珠玉的,杨锐凝神道:“那要看日本谁当政了。如果是山县有朋这些人当政,那是不会相信美国人会开战的,如果是西园寺公望这些人当政,那是会相信的。美国也是如此,如果是罗斯福当政,那以他的手腕,即使不开战也会全力支持英法。但其他的总统是不是有手腕去扭转舆论,那就要看运气了。” “正是如此啊!”杨度抓住这一点赶紧道,“日本有相信中日连横能战胜英法俄荷的可能,也有不相信这一点的可能;美国也是如此。他们有找到开战的可能,也有找不到开战的可能。借口是可以找,但万一穿帮如何是好?日本如果只是一味打压、全力敌对,那连横的可能一点儿都没有,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皙子啊。说了半天你可是做说客来了。”杨锐大笑,“你收了日本人多少银子?” “收了十万日元。”杨度开口惊人,“不过我来总理府之前都送到督察院了。我此来倒不是为了日本人而来,而是为我国今后之制霸而来。英国称霸世界三百年,可现在却难以为继,不说美国,即便是德国也能让其疲于应付、狼狈不已。此战过后,其霸权已是日暮西山,我国若是能与日本连横,那执掌亚洲牛耳并未难事。” “那要不和日本搞连横呢?”杨锐问道。 “最多称雄东亚。”杨度说完反问道:“大人以为我国和日本相比。有何难以追赶之差异?” 默然的想了一想,杨锐沉声道:“人。日本普及教育已有二十年,有几千万较高素质和技能的人口,这是我们短时间内难以追赶的。” 杨锐此言一出,杨度就击节赞叹,“正是如此。教育我国起步较晚,可人之黄金岁月是在五十岁左右,没有这些人,一个强国万难撑起来,德国、日本是例子。我国要想真成霸业。没有三十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可欧战之后英国颓势不定,三十年内万一有机会该怎么办?中日两国,海陆双雄。真要能连横唯一,那亚洲格局将大大改观。” 杨度越说越欢,可杨锐却越来越静,中日同盟,放弃今生后世的仇恨他也想啊,可自己想不代表别人也想。他冷静的听杨度说完,再道:“皙子啊,不扯乱七八糟的了。我就一句,结盟是可以,但日本能给我们什么?而且,不管有好处没好处、守承诺不守承诺,就算真的能结成,那也是八年之后英日同盟到期的事情,你能确定日本现在做出的保证以后还有效?” 半天的预热,事情终于到节骨眼了,杨度放下扇子道:“美国能给我们什么,那日本同样能给我们什么。我国交好美国,所求三点:一是外贸通道,二是今后支持我国取消不平等条约,三是支持对日开战吗?这几条日本也可以给啊。 其一,日英同盟,借助日本的关系,我们直接可以把商品卖给英国,何必转求美国?其二,我国取消不平等条约,日本那一定是会手舞足蹈,他们所想的是洋货断绝,那不就是便宜日本货吗?这其三……”杨度掉书袋了,杨锐看着他笑。“其三,和美国密约是为了要对付日本,和日本密约那为何不能针对俄国?” “俄国?”杨锐确实有些跟不上节奏了,他以为杨度要说对付美国,却没想到是要对付俄国。 “是啊!俄国。中俄之间还未停战,俄国更还占领蒙北诸地,我国攻入远东海参崴等地,理由完全正当,如果英美法三国抗议,并封锁我国外贸,那日本可以打开封锁的局面啊,菲律宾可以转口,那日本为何不能转口?”杨度胸有成竹。他身为稽疑院议长,又是亲信,中美协约的内容和目的他是知道的。 “战争局势如此,日本所期望的无非是保住朝鲜南部,以免腹部受到威胁,台湾那不是他们能够拿回的。如果我们能够保住其在朝鲜南部的一定利益,同时保证不在朝鲜南部驻军,同时我们从所占领俄属远东的利益中分出一些给日本,那他们一定是乐意的。” 远东问题现在就解决?杨度所言不由引起了这样的思考。动日本协约国是没什么意见的,毕竟他不是交战国,同时英法也认为战争短期就可以取胜,无需日本相帮。可动俄国可就不同了,虽说歼灭了俄军二十万人,但那是入侵部队,真要复兴军打到远东,占领海参崴,那可就震惊世界的事件,英法两国的牙齿都要咬碎了,而德国威廉要笑开怀了。 可现在不解决远东,那就要等列宁同志革命成功了。他能如历史那样成功吗?成功之后能兑现承诺吗?脑子里想着这些问题,杨锐开始在会客厅里度步了。 “要是日本也像美国那样半中途把我们卖了怎么办?”杨锐问道。“还有,皙子,你就不担心,英法美俄四国再来一次亚洲大战吗?” “哈哈,欧战此战可不是一年两年能结束得了的,这是大人的观点。”杨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几年征战之后,英法俄三国还打的动吗?其实也就是俄国可畏些,可想想九年前日俄战争都差一点使俄国皇帝垮台,他打完欧洲打亚洲,还不会垮台吗?英法虽说国基比俄国更牢,但他们能派多少人来亚洲呢?只要日本不出兵,两国万里之外也最多派几十万军队罢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即便有二百万军队,能不能赢还在五五之数,英法美三国有必要为了俄国这一片领土大动干戈?” “似乎、好像、也许、可能,有些道理。”杨锐不知所谓。他感觉杨度说的在理,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列强不让自己挣钱,至于英镑美金赚到后是不是能花出去倒是不怕,中国手中的英镑真要是被拒收,那可就动了英国货币霸权的根本。 “这件事情要开会解决。”杨锐说道。 “我明白。”杨度听闻这个提议居然能开会讨论,当下就明白自己游说的目的达成了。 “作为我来说,只要能保证这几年能赚到钱,我还是很乐意给英法美三国一些眼色看看的。”杨锐表明自己的态度。“就怕再被日本坑一次啊。” “大人,日本真要坑我们,也要等到欧战结束啊。最少在英法俄美等国军队还没有派过来之前,他和我们连横是最佳选择,如果列强联军势大,那时候再倒伐不是更好?”杨度道。“而我国要想取消列强的那些特权,不打战是不行的,既然要战,那不如把西伯利亚铁路先拆了再说,这样也算有了个先手。此战若胜,那日本必定会和我连横而不再倾向列强,这事情就真的成了。” 杨锐送客之后很快就把几个常委召集到总理府了,昨晚商议之后,谢缵泰的意思是只能同意公使团所请,但要要求一定补偿,比如暂停支付庚子等各项赔款、海关改用华元结算之类,这些其实都是小问题。 杨锐把杨度早上的那番话说完后,补充道:“就现在来说,除了朝鲜南部、三个要塞没有拿下外,战争基本上已经结束了。至于琉球,美国人支持还好,可以压着日本认了,但美国不支持,琉球那几个岛不同台湾能自给自足,即便是占了也会被困死。 既然对日战事已经结束,那剩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在这几年中挣钱。美国人正是拿着这个软肋,才使我们做出昨天晚上的决定。可如果中日之间能协商对朝事宜,并保证对外贸易的畅通,那复兴军的刺刀完全可以指向俄国,不必再等什么俄国革命党了,早些拿到手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哈尔滨被李烈祖给围了,远东沙皇的兵力不到两万五千人,真要动手,比日本还好对付,另外德国人那边还可以要一些军费补偿,这战可是帮他们打的。” 庚卷第二十八章小池君 “如果英法等国连日本也一起封锁呢?”商部杜亚泉说道。好不容易战争要结束,可军队又要打仗,他和虞辉祖、徐华封都很担心占领俄国远东会使得欧战收益减少。 “不会的。”杨锐道,“首先一个,现在不是普通的商业买卖,而则我们销售的是战争紧需物资。最重要的,日本对此将完全中立,甚至还可以出兵以保护俄国领土为名,占领一定领土和我军对峙,协约国没可能将日本也推向同盟过这边。我们和日本签订停战条约之后,中日双方贸易虽有适当限制,但也是正常往来,我国的商品卖给日本洋行,当然,这些洋行只是挂了一个日本招牌罢了,然后再卖给英法俄三国,那是不存在什么问题的。” 他说到此看了虞辉祖一眼,道:“银行也将有我国银行赴日开设,生产商、洋行、银行都是我们的人,甚至包括运输商,都是我们在控制。英镑是一定能拿到手的,可黄金是不是能拿到手那就要看货硬不硬,对方要的急不急了。” “那我没有问题。”虞辉祖笑道:“可是赔款呢?我们有求于日本人还能要到吗?” “现在美国转变了立场,我想赔款是难以要到。”杨锐道,“唯一能要到就是被俘日军的各种费用,再就是一些百姓重建家园的资金,这其实就是幌子,拿不到多少钱。除了这些,我们要付出的还有就是经济利益,比如朝鲜和东北的铁路,比如不再抵制日货,或者说日货的厘金要比其他各国的商品低一个档次。” 从杨锐口中居然吐出这样的话,在座的诸人难以置信,秋瑾说道:“这到底是我们打输了,还是日本打输了?他除了丢了台湾,好像什么都还在。” “台湾也会考虑到日本之前的投资利益,日本出钱建设的铁路、工厂的收益也归他们。”杨锐看着秋瑾莫名的微笑。在看到她嘴唇惊成一个O型时,他眼眸一寒,“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内,一旦中日交恶。一切都还是我们的。 其实我认为,就现在这二十年来说,台湾收回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利益,不去投入,那个岛能有多大的收益?朝鲜的情况也是如此。他最大的意义也是象征性的、或是战略性的,而不是经济性的。但外东北不同,那里除了可以掐断俄国对我国的威胁之外,还能移民,特别是阿穆尔地区,拿下直接就可以填人过去,库页岛北部还有石油,矿产那就不要说了,这地方占下来那是有实际利益的。” “可是西域怎么办?”谢缵泰比其他人更明白中俄地缘形势,中国在远东占有绝对优势。而俄国则在西域中亚占有绝对优势。“我们占了远东,那俄国一定会出兵西域。前几次竟成你的意思都是西域及中亚比远东重要,这一次怎么……” “俄国此战一定会垮台的,现在运部已开始筹备建设西安到西域的铁路,这条路不但长,而且荒,怕是没有七八年修不好。俄国欧战打个三四年,内部革命再乱个两三年,那我们和俄国在西域的差距就没那么大了,不说开疆。守成还是能做到的。”杨锐道。 “其实从历史来看,俄国对西域的兴趣一直不大,那里都是沙漠戈壁,又不接海。跟远东完全不能比。我们收回了外东北,那就等于俄国双头鹰被斩断了一个头,这是俄国人所不能同意的,不管是沙皇贵族、还是麦克思主义者,只要是斯拉夫人,都不会坐失远东被我国拿回。” “竟成是说。那些俄国革命党在哄我们?”谢缵泰道。 “嗯。百分之八十是哄我们,中亚可割,但远东必定不会坐等失去。一旦失去远东,整个西伯利亚就是一片死地,虽然我们保证会租借铁路和海参崴,可这只是租借,一旦我国国内政治变化,租期说到期就到期,革命党是不会同意的。”杨锐道。 “我不想和俄国交恶,不管主政的是沙皇还是革命革命党。沙皇是命不长了,可革命党真要上位那就要打长久交道。如果我们现在就占了外东北,那道理上说,远东就不是在他们手上丢的,打几仗再谈几次,最终他们会默认;可要是在他们革命的时候我们再出兵吞并,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就像我国,举义的时候失去外蒙,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会义愤填胸,可对外东北台湾,谁稀罕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是满清搞丢的,和我们有何干系。” 杨锐越来越觉得皙子说的那些有道理,不自觉的变成了一个说客,看着其他几人都在沉思,他总结道:“我们要付出的,就是还给日本原先所占有的经济利益,但只要日本敌对我国,便可收回;除了经济利益,被俘的日军合约签订后可以遣返;那三个要塞要斟酌,我的认为是澎湖一定要拿回的,其他两个没办法的情况下可以保留,这要看具体谈判;朝鲜要的只是复国,但复到什么程度,可以商量,但日本不许在朝鲜驻军,我国也可以不在朝鲜南部驻军;外东北地区,可以给予日本一定的经济利益,但领土主权在我。就这么几条吧。最后我要强调的是:只要过了这几年,打退了各国干涉,那对日本翻脸不翻脸完全在我。” “竟成,就不能欧战后再打远东的主意?”杨锐的思路很多带有后世的背景,而这些背景却不被诸人所了解,所以大家对他这些判断的理解还是有些误差。徐华封听他说了这么多,细听下来还是不明白为何那么急要拿外东北。 徐华封年老望重,他这么一说杨锐只觉得自己先前的话白说了,他长舒一口气道:“华封先生,欧洲还没有结束俄国就会撑不住崩溃,而我,不认为我们资助的那些革命党会老老实实的把失地还给我们。我们是可以和革命党所建立的国家打几仗,最终拿回东北失地,但中亚那边就不要想了,而且两国交恶对我国一点好处也没有。东北我们占有,但西域、中亚他们占优。如果一百万军队压在西域,我们是出兵还是不出兵?不出兵西域没了,出兵打胜了那国家的钱也就打光了,建设从何谈起? 在沙俄时期占领东北失地一造成既成事实。最关键是把那里的几十万俄国移民赶走,我们的人填充进去,数年之后俄国革命党再来的时候,这边已完全被我们控制,到时候两国交战时会有的。但最终的结果更多的可能是和谈。如果是和谈,那俄国不单单要承认土地为我所有,而且他们为了换取西伯利亚铁路以及海参崴,就得拿中亚来换,这是唯一能将东西两面失地都收回的办法!” “那要革命党也出兵西域呢?”谢缵泰出言道,“沙皇是一定不会签订土地割让条约的,一旦签署,他的垮台将会更快。” “我知道!我知道!”这话题纠缠这么久,杨锐有些激动,“革命党会不会百万军队出兵西域我不能确定。但如果是从他手里丢了远东,出兵是一定的,而从沙皇手中丢了,他就存在不出兵的可能。我们所做的只是为了这个可能!而我们所付出的,只是把日军俘虏遣返日本罢了,给予日本的那些经济利益随时可以拿回,只要他加入列强干涉军的话。赔款,日本人是不会给的,特别现在连美国都支持他。” “也不能完全确定美国就支持日本啊。”一直在看简报的蔡元培说道。“这一次我们放开渤海让日本人离开,美国这样做的理由。跟可能就像驻美公使陆征祥汇报那样,只是因为辛丑条约的缘故。我们占领外东北,美国应该找不到其他的理由封锁我们的贸易通道吧?他现在还不是协约国成员啊。” “孑民应该多去看看战国策或者三国演义。”杨锐怒而只笑,话语古怪。 “怎么?”蔡元培扶着眼镜不解。“这和战国策三国演义有关系吗?” “孑民兄,正所谓远交近攻,对美国而言,近的是我国和日本,远的是俄国。而我国和日本间,又是一大一小。所以最终的办法是扶小的拉大的,亲远的打近的。美国既然支持日本,那更会支持俄国,日俄战争罗斯福总统主持的日俄谈判,日本人什么都没拿到就是明证。”杨锐还没有答话,秋瑾就开口了,杨锐不由对她极为赞叹。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大家再想想这事情该怎么办吧?”杨锐道:“外东北的机会就此一次,不和俄国革命党交恶、或少交恶的可能也就这一次,失去了那就真没有机会了。对日关系,以后能不能交好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用那些日军战俘和短短几年的经济利益来换这么个机会,我觉得是值得的。又要想挣钱,又要拿回失地,我认为只能让日本占一次便宜。” 口干舌燥中,杨锐灌了好几口茶才感觉嗓子眼好受一些,而在此时在杨度府上,日本说客,前天津总领事小池张造也口干舌燥的猛灌茶水。 “小池君,你说了半天不要兜圈子啊,你们日本政府到底要什么,能出什么价钱,来个痛快。老是扯什么中日友好、共拒白种,这些都什么事情啊。”杨度看着面前的日本人很是责怪,“你知道吗,为了你的事情,我早上去求见总理大人,被他一顿臭骂。你要再不出些干活,那还是请回吧,这事情我真没法帮。” 以杨度留日时期的日本友人为引,支那通小池张造很顺利就摸到了杨度府上,不过杨度收到他的拜帖和支票之后一直不见,直到今天才被杨度家人通知前来会面。杨度一开场就问他日本政府的条件,却丝毫不透入自己的意思,小池只能不断的打圆场,现在见杨度恼了想送客,他只得道:“杨大人,我国政府可以放弃在台湾的一切权益,也同意朝鲜复国,但要求中日共管朝鲜,不被第三国,尤其是美俄进入。” “就这些。”杨度看着他笑。“小池君,你既然找了我那就要相信我,你的底牌可以留几张,可不能全部都留下吧,要不然我怎么去帮你说服总理大人。你知道他对日本素来缺少好感,而且这场战怎么说也是你们日本人挑起的。现在复兴军马上就要打入汉城了,汉城一下,朝南无险可守,真要到中日两军在对马海峡隔海相望。那说不定复兴军的将军们一时间脑热,搞几次渡海战役,那可就不好了。 中日两国一衣带水,千年友邦,明太祖又曾言日本为不征之国。万一贵国军队没守住,让他们上去了,那这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英国现在又在欧洲自顾不暇,给你们做主……给你们帮忙那也要到欧战结束。若我是日本总理大臣,那不管怎么说,这停战条约不管什么条件先签署,欧洲打完了,如果协约国打赢,英国又支持,那再开战也不迟啊。” 杨度花言巧语的。每一句都说到了小池张造的心里,不过毕竟是外交官出身,闻言脸上只是一片惶恐,双手连摆,急道:“杨大人,此言差矣,既然停战就无再战之理。日本虽小,但守诺如山,万万不可如此臆断。” “小池君,这我就不管了。我只是越来越感觉,这满洲之地犹如三国,十年前,俄国是魏。贵国是吴,我国是蜀,而今,局势反转,我国是魏,贵国还是吴。俄国倒变成蜀国了。贵国既然在我国没有拿到好处,还损兵折将,为何不调转枪头,贵我两国一起把俄国给……”杨度一本正经,举手做了一个砍的手势,让小池张造从心里震惊,“如果是这样,那两国停战也好,朝鲜共管也好,都好说。毕竟我国民众那边也好有个交代啊。百姓说,为何不去打日本岛啊?官方就好说啊,日本占来无益,不如打俄国好,那边才是良田万顷啊。你看,是这么个道理吧?” “杨大人,我国已经对德奥宣战,虽未加入协约国,可和露西亚的立场是一致的……”小池张造掩饰着眼中的炽热,他现在才觉得外人对杨度的赞誉实在不虚。日露攻支,转而被他劝成日支攻露,就目下而言,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这个没事。”杨度早有对策,“我国军队攻打俄属远东,贵国军队为尽同盟义务,也可以派兵入远东抵抗我国军队吗,大家也就朝天放枪罢了,关键是把那里的俄国移民赶走就成。到时候,贵国占的地方由贵国负责移民,我国占的地方由我国负责移民,将这地方的白种除尽,以后由你我两国共享,岂不快哉!”杨度说完便如唱戏那般大笑,他终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啊!”小池张造没想到这战还可以这么打的。他惊了半响道:“那西伯利亚大铁路呢?还有海参崴海港归哪国所有?” “铁路经我土地上过,那自然是归我,海港只要你能占领,那就归你。”杨度忽悠道。“以十年前俄国革命党的声势看,俄国这次大战很有可能会崩溃,一旦崩溃建立新朝,那贵我两国共同出兵、共同谈判、共同受益。反正就如做生意一般,两人筹股,共同进退,共担盈亏。这一次若是挣到了钱,那咱们再合伙南下,南洋殖民地那么多,可就是没有你我两国立足之地,大战之后,英法必定虚弱,中日连横,那不就是手到擒来吗。” 杨度越扯越大,小池张造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唇宛如做梦,好一会他才惊醒过来道:“杨大人,请问这是贵国总理大人的意思吗?” 看着被自己侃晕的日本人,杨度傲然道:“这当然……不是总理大人的意思,总理大人的目光还没有放到那么远呢。小池君,如果贵我两国可以连横,那一切都好谈,毕竟要一致对外吗,若是贵国碍于那毫无作用的英日同盟,要处处和我国作对,那就……” 杨度此言说得小池张造低头,不一会他才想起杨度所说的‘连横’,当下道:“杨大人,如果是合伙,那以哪国为主,哪国为次?” “这个嘛……,连着大陆的地方我国为主,飘在海上的岛屿,那就以贵国为主。”杨度再一次的忽悠,还很自傲的敲了敲扇子,“小池君,此事还是先打电报回国吧,只要贵国有这么个意思,那我们就再接着谈,没这个意思,那我们就接着打。” “在下明白了,在下明白了。”小池张造站起身对着杨度鞠躬,而后便退了出去。 数个小时后,东京收到了他的加密电文。松方正义看完把电文递给旁边的几个元老,一边想着上面的内容,一边静等他们的答复。电报在井上馨、山县有朋、西园寺公望手里转了一圈又交回松方正义面前,几个人神色各异,山县有朋最先说话,“支那杨皙子真是奇才!不说这个合谋抢夺露西亚远东的计策,就是他今日为敌、明日为友的思想,便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只要支那同意朝鲜日支共管,我支持他的办法。” 山县有朋最先说话,但如今他的意见已经无足轻重了,西园寺公望说道:“在欧洲战事未明了之前,我国绝对不能和支那达成这个协议。” “达成又如何?”井上馨来了这么一句,“这只是停战,德奥胜利,那就依照杨度之策,如果是英佛露三国胜利,那就从远东退出来,然后再看英佛露对支那的态度,如果他们干涉,我们也可以加入,这正好可以将之前失去的台湾夺回来。” “可我们再也没有出兵的军费了啊。”西园寺公望看着老神在在的井上馨很是苦恼,对支一战,不但把国库打空,国民也被打穷。没有朝鲜和台湾的低价大米输入,现在各处都有暴乱的迹象,这个时候再出兵,那国家可真要大乱了。 “何必我们出军费?”井上馨奇怪的看着他,“年初请露国出兵满洲,他们出了军费了吗?这一次是反过来,露国请我们出兵,军费当然是露国出。且杨皙子说过,两军朝天放枪,主要的目的还是赶走白种人好移民远东。即使欧洲大战是协约国战胜,我国的这些移民利益露西亚也要保证吧。” 井上馨说的西园寺公望哑口无言,他只能看向没有说话的松方正义,“阁下,这个……” “你们说支那杨氏会同意中日共管朝鲜吗?”松方正义根本没想远东,他此时就想保住朝鲜,特别是南部。 “杨皙子是杨氏的亲信,小池君拜访他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杨皙子之建议,很有可能是杨氏授意。”山县有朋再一次说话。 “财政已到了万分紧急的边缘,只有英国借贷了两千万日元给政府临时款项。远东诸君就不要去考虑了,台湾短时间内也无法夺回。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一个体面的停战。今后会怎么样谁知道呢?”松方正义看着几个元老说道。“西园寺君,还是更改之前的谈判内容吧,既然支那有求于我们,那就把条件提高一些,台湾……可以交还给支那,但台湾的那些铁路、煤矿,依然为我国所有,朝鲜除两国共管外,也是如此;旅顺要塞可以归还支那,但是关东州租界、南满、安奉等铁路要归还我国。另外我国不会支付战败赔款,只支付战俘的日常费用。 你把这些发给小池吧。如果支那人同意,那我们就可以暗中支持他们占领露国远东,而我国是不是会出兵,就看露国政府的态度,如果他们邀请,那我们就出兵;不邀请,那就看欧战最终结果,帝国现在已经很虚弱了。” “嗨!”西园寺公望点头道:“我马上将这些条件发给小池君。” 庚卷第二十九章合盟 神武三年七月初二下午四点三十分,各国公使再次来到总理府银安殿时,端坐总理椅的杨锐并未开口,旁边外交尚书谢缵泰就前一个工作日公使团递交的照会做出了回答。当他‘考虑到直隶地区战争已经基本结束,将命令中国海军潜艇部队解除对天津及大沽口的封锁’的话语一出,整齐站立却心中忐忑的诸国公使顿时大声赞叹并不断鼓掌。 只是,谢缵泰的话语还未完毕,他认为解除封锁只是针对天津而不是整个渤海,毕竟旅顺要塞还有五个师团七万多名日军,同时,作为失去俘虏的补偿,他要求海关要暂时停止支付庚子赔款,暂停时间为五年,以使中国经济恢复元气,同时,户部虽然已经废两改元,但海关依然在使用银两,籍此他要求海关即日起停止使用银两而改为使用华元,最后,他还要求日军离境之日,所有武器都交由中国处理。 你答应我的,那我就答应你的,这种交换式的谈判其实就是英式外交精神的体现。英国代理公使麻穆勒先生当即同意召开公使团会议讨论中方所提出的补偿是不是合理,会议的结果将在明天下午做出答复。说到这里他又本着人道主义原则,要求中方开放对天津的粮食供应。因为他的要求在常委会的讨论范围之内,是以谢缵泰当即同意取消对天津城的粮食禁运。 粮食是天津最紧缺的物资,日本人一天两个饭团也许能再挨三五天,但这三五天后那就要杀马充饥了,再三五天之后要是还没粮食,那除了自杀和杀人外,十几万人只能饿死在天津城外了。午夜的时候,来自京城的第一批粮食运到,在火车站苦等的日军士兵抓着高粱米兴奋的哀嚎,不过次日早晨,直隶派遣军参谋长上原勇作大将、第1军司令官的黑木为桢大将、第2军司令官奥保巩元帅三人俱在夜间切腹自杀。 消息传遍军营。日军各部一阵大乱,不过好歹日军自古有战败即自杀的传统,且上原勇作大将自裁前已交代了了诸事,在副参谋长松石安治少将的指挥下。大乱并未变成真正骚扰,但经此之后,原本还残存士气的日军彻底垮了。 天津事变如此,而在第二日公使团回复谢缵泰所要求补偿时,中方三个要求除了上交武器那个外。其他两个被公使团认为是合理的,但同样的,英国人在表示同意之后又提出了新的要求,那就是中日、中俄之间签订和平条约后,这两条才予以施行,麻穆勒的理由是担心中国用这些本该赔偿各国的钱继续对日俄开战。 中日签订和平条约也就算了,放开日本本就为了更好的虐毛子,谢缵泰对公使团的要求当即表示反对,作为让步,中方可以同意日军保留一定武器。但他要求海关立即废两改元,而在日军离津之日,海关将暂停支付庚子赔款,直到五年之后。 公使团最终的目的是要求中国停战,而银安殿的意思其实要海关暂停支付对各国赔款,按照户部的数据,现在财政每年为支付各项赔款的本息高达五千余万两,甲午借款和庚子赔款占了其中八成,其中庚子赔款的数额每年为一千八百八十二万九千五百两,五年停付。那可以节省近一亿两。这要比日军手上那些枪炮值钱多了。 不出意外的,第一次交涉就此失败了,天津城依旧在复兴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唯一的区别就是通过京津铁路和山海关铁路。每天都有粮食运抵天津以维持日军生计,不过令人发指的是,这些粮食极为昂贵,真要是吃个一年半年,日本财政将完全破产。 几经斡旋施压,数日后中方终于开始和日俄进行和平谈判。公使团是想要中日、中俄停战和谈一揽子解决,但谢缵对此表示反对,中日是中日,中俄是中俄,两者不可混为一谈,于是最终谈判分成两块,上午谈中日谈判,下午中俄谈判,且谈判过程中不停战,什么时候谈好,什么时候停战。 第一天的谈判中,公使团就发现了中国人对待日俄是有差别的,对日本,中国除要求归还台湾、恢复朝鲜、取消马关条约外,只要求日本赔偿两亿两白银,但该款项并不要日本政府支持,而是用日本在东北、朝鲜所投资各种资产的利润赔付,这等于声明不没收中国军队所占领的日本资产,铁路和矿山最终将归还日本;而对俄国,除了取消不平等条约外,中方极为离谱的要求俄国赔偿十亿两白银军费,并且要求立即支付。 中方如此厚此薄彼让主持谈判的英法美三国公使大失惊色,英法认为这是中国被德国收买的证据,放过日本也不放过俄国,以此帮德国解压;而在美国看来,这是中日之间关系缓和的征兆,政府内部的亲日派压倒了亲美派。 听闻中国的条件,根本不想赔款、只想撤兵恢复原样的俄国公使库朋斯齐当场咆哮了一阵就退席以表抗议,而中日谈判则照常进行。美国公使芮恩施第二天就没去谈判现场,而是去了总理府求见杨锐,他认为自己必须协调中美之间的隔阂,使中国坚持敌对日本而不是中日亲善。 “公使先生,总理今天一天都在总参,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回来。”被总理府工作人员接待之后,芮恩施听到了一个扫兴的消息。 “那好吧。我想我明天下午再来拜访。”芮恩施站离开时说道。 此时在颐和园仁寿殿内,中日双方真正的谈判正在进行。 “考虑到之前贵方之前所为,朝鲜政府不同意贵方再驻军朝鲜,不过贵国经济利益可以保留。这也是我方所认同的观点。” 仁寿殿的谈判人数较少,中方是杨度、前驻日公使王广圻、情报局日本司司长章宗祥三人,而日方除之前碰头的小池张造外,还有新到的日本谈判代表币原喜重郎,以及一个日本皇室亲王:伏见宫博恭王。 其他的一切都谈得拢,唯独朝鲜的利益分配和驻军是两者最大的分歧,为了彻底改造朝鲜,也因为没钱赎买,朝鲜必须进行暴力土改。但这是日本的大忌,朝鲜如果这样土改,那日本国内怎么办?另外就是朝鲜驻军问题,日本希望能在朝鲜南部驻军。中国对此不作任何让步,但保证汉城以南不驻军,且十年之后所有驻朝军队都将撤出。这几条日方原则上同意,但又有一个问题,中日都不在朝鲜驻军。那中日两国的利益如何确保? “杨大人,我提议还是暂时休会吧。”一直冷眼旁观的博恭王说道,他觉得对于当今的形势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结果了,中方提出的条件原则上是可以接受的,但这还要和在京城的代表团以及日本国内商议之后才能做最终决定。 “我同意。”杨度也感觉双方达成协议并不遥远,心下很是轻松,他点头再道:“我国总理大人已亲来颐和园,晚上将邀请各位赴宴。” “啊!”几个日本人猛然一惊,秘密谈判设在这里。他们以为除了杨度谁也见不到,不想杨氏却亲自来了。伏见宫博恭王最先起身鞠躬致谢,币原喜重郎和小池张造也赶紧起身鞠躬。博恭王道:“真是太感谢了!” 能说服总理前来是杨度的面子,他对此也极为高兴,见日本人客气,他当下道:“总理大人寄希望于中日两国能长久友好,我国对此贵国的让步也是大人亲自定的,诸位万万不可听信谣言,说什么总理大人亲美疏日,那可都是革命成功、立国未稳前的说辞罢了。今贵我两国鏖战至此。争来争去也就是朝鲜台湾这两块贫瘠之地,打到现在徒让外人笑耳!” 当今的局势是中国势大,盟友又帮不上忙,杨度再怎么吹几个日本人也就只有认了。日本人退出会议室后,杨度和王广圻也忙得赶到乐寿堂,这是杨锐来颐和园固定的住所。 “谈的怎么样了,日本人怎么说?”杨锐笑着问道,他想到那些洋人听到谢缵泰问俄国索要十亿两赔款心里就欢乐的很。 “回大人,大部分都谈完了。就是驻军和土改日本人有些意见。”王广圻道。 “他们这么快就对台湾死心了?”杨锐有些惊奇,他还以为日本人会寸土必争的。 “大人,台湾本来就是我国所属,岛上都是华民,这一次被我军占领,即使日本再凭借各国相助夺回,那没有十年二十年时间,也难以平复各地的叛乱。可这十年二十年,我国不断再强大,列强是不是会持之以恒的坚持无人能肯定,故而在日本人看来,失去台湾并在我国巩固下,想夺回那是永不可能了。”王广圻道。 “朝鲜也是同理,经此一次,朝鲜民气高振,再被日本吞并已完全不可能。既然事实如此,那能保证日本本岛安全,同时能多拿回一些经济利益是再好不过了。我想如果没有他国压力的话,这个月中日本就会和我国签订合约了。” “嗯。外东北还没有谈吧?”杨锐问道。 “外东北是放到最后谈的。”杨度挥扇道,“日本人对此很在意,所以来了一个亲王。” “那是被你忽悠来的。”杨锐看着他说道,“可不要忘记了,那地方是中国的,不是日本的,可以移民,但移民数量不可超过我们的人。” “这怎么可能超过我们呢?”杨度笑道,“我们这边是边境一放开,走个几步就到了。日本人可就要坐船,再说外东北那地方,寒冷的很,日本人到了那里不怕被冻死啊!” 杨度笑的这么自信,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拉日本去外东北,其实是担心美俄拉拢日本敌对中国,当然,这条狼是不是能养得熟,还还得看后来的表现,就眼下这几年来说,还是值得养一养的,而且除了遣返战俘,各处日资产业的收益都抓在自己手里,这算是最低付出了。 当天晚上,中日双方谈判代表在石坊就宴,杨锐本不想太说话,但杨度情绪很热,觥筹交错间宾主双方都极为尽兴。撤宴后章宗祥、小池张造两人借故离开,厅里剩下的四位就喝着茶开始谈论真正机密的事情了。 “总理阁下,中日两国真能打败露国吗?”没想到伏见宫博恭王第一个问题是这个。杨度和币原喜重郎都有些吃惊。要知道十年前可是露国战败而日本战胜。 “现在的俄国是很容易对付,但革命之后的俄国是很难对付。”杨锐道,“现在占领俄属远东是最好的,而以后占领则有无穷的麻烦。当然。我国在西面,贵国在东面,所以真正承受压力的是我国,这也为什么说这块地方从投资来说,主权应该属于我国而不是贵国的原因。另外要是从历史那就更是如此了。 贵我两国,如果真能同心协力,三十年之后,当可横扫亚洲,把那些殖民地都赶走,将当地民众解放出来;可如果彼此内斗,那三十年后……” 杨锐说道此忽然停了下来,见日本人正听着,只好道:“交恶的后果贵我两国都负担起,这种最终的结果只是便宜了美国。” “米国?”博恭王有些奇怪又有些赞同。他是海军出身,现任横须贺镇守府舰队司令官,是有名的舰队决战派,对于美国的恶意那是极为明显的,现在听闻素来亲美的杨锐也忌讳美国,他居然有些高兴。 “是的,米国。”杨锐按照日本说法笑着道,“中日两国如果不能守住东亚海权,那几百年内都会被米国压着,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可英国呢?”博恭王好不容易听到杨锐流露内心想法。顿时装傻想细问究竟。 “英国?”杨锐似乎明白他的意思,道:“英国还要看他是不是能获得一战的胜利,如果同盟国胜利了,东亚就没有英国什么事情了。这也是英国现在全力欧洲,无力顾及东亚的原因。即使英国侥幸胜利了,那大战后他对世界的控制力度也将削弱。” 杨锐如此判断,博恭王心中只是猛跳,他觉得英国衰落对日本是好事,这样很有可能东亚的海权会成英国转移到日本手里。杨锐说此话之前早就猜到了他想法。接下去道:“阁下,其实德国的今天就是日本的明天。” 杨锐毕竟是公认的一代伟人,他忽然来这么一句断语让伏见宫博恭王和币原喜重郎都很吃惊,两人对视之后,伏见宫博恭王起身道:“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请坐。请坐。”杨锐见此笑道:“英国称霸世界海洋三百年,唯一忌讳的其实只有俄国。为了围堵俄国,不让熊爪探入温水海洋,英国支持过三个国家,其一支持普鲁士立国,因为他是中欧唯一能打赢俄国的国家,结果是德国建国;其二是奥斯曼土耳其,照理这个老大帝国早就该倒下了,可现在还没倒,这这是英国人在全方位支持;其实就是贵国,俄国想南下获得旅顺,可英国要拦着,满清不争气,英国只能和贵国结盟以阻止俄国南下。 这三个国家中,土耳其老大帝国,难以振兴,而贵国和德国都是后发国家,君臣励精图治,国势蒸蒸日上,但,如果贵国强大到威胁到英国霸权之时,英国会不惜向对付德国那般,将贵国打回原形。我刚才是说了,英国此战不知道胜败,即使是战胜了,也虚弱无力。可是不是说,大战后虚弱的英国就会将部分海权让渡给贵国呢? 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能抢夺海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实力说话,就如提尔皮兹的风险战略,让自己的舰队达到英国的七成,英国不想两败俱伤只能让渡部分海权,德国正是因为想这么做,但还没有达到七成而被英国打压……” 杨锐看着凝神细听的日本人,这对美七成论其实就是日本人搞出来的,想来自己的话已经说到了他心里,他再道:“世界上所有的国家中,只有美国能挑战英国的海权,英国在大战之后真的衰弱了,那取而代之的只能是同文同种的美国,而不是日本,更不可能是中国。而要想改变这一局面,只能是中日合盟,组成真正的联合舰队以应对美国的挑战,要不然英国换成美国,咱们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中日合盟、真正的…联合舰队…”伏见宫博恭王感觉心底下有火在烧,他现在马上就想会东京召开紧急御前会议,讨论中日合盟的之事,不过杨锐的话还没有就此说完。 “中日之前虽然开战,但都是历史旧怨,这些总是要放开的,要不然敌对一辈子,彼此消耗最终便宜了白种人。此战过后,作为日俄战争的报酬,朝鲜、东北的经济利益贵国可以保留;以后我国获得关税自主,贵国可以获得关税最惠国待遇,现在的欧美占领的市场由我们两国瓜分,谁多谁少,凭本事竞争;而俄属远东地区,这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可以承认贵国存在独占的特殊利益,并且可以移民。” 杨锐说到这里,旁边币原喜重郎欲言又止,杨锐见此笑道:“皙子说海上都归你们,陆地的归我们,这只是一个大概划分。贵国若真要获得整个库页岛,那就要出兵到我国西域。俄国在远东交通不便,但是在中亚交通却比我们便利,到时候他们在中亚屯兵百万,就看贵国能出多少兵了,还有以后两国军队对峙在西域,贵国也要出力,这样才能算公平。” “西域?”博恭王本想说新疆,但他知道中国把这个名字改了。 “是啊。西域。往西交通不便,很有可能我们占了俄属远东,而西域却被俄国抢去一大半,那地方黄沙漫漫、路途遥远,不说打战,就是行军过去也很艰难。”杨锐道。“有的时候我其实很担心外东北的收回还补不上西域失去的土地。但是,为了石油,这也就算了。” “石油?!”杨锐随心一句,不想伏见宫博恭王和币原喜重郎两人身子都一震,和历史不一样,九年前日俄签订合约,库页岛南部并未割让给日本,日本也就未曾在岛上勘探,这库页岛之前虽然有油,但已经枯竭,而俄国几年前的勘探只是探索性的,并无成果。随着战舰锅炉大规模使用石油,海军大国都开始关注并寻找石油矿产,伏见宫博恭王出身海军,自然对石油铭记在心。 “外东北毕竟不是我们的地方,石油是有,但储量只能根据经验推测,就是由我国地质学家……发现南洋油田的丁文江先生,他认为外东北地区有大约十亿到二十亿吨石油,当然也有可能会更多,这些石油虽然埋藏的较深,但还是有开采价值的。”杨锐一提丁文江,日本人神色就是一紧,正是此人当初判断延长石油没有开采价值,美国人勘探之后真的放弃了,而在南阳盆地,他在当地转了几天,很快确定这地方有石油,勘探打井真发现了油田,只可惜这油田最终便宜了美国人。 “为了补偿,外东北地区的石油可由我们两国合资开采。”杨锐人畜无害的笑。“不过,到时候在俄国军队出兵到蒙古一线的时候,贵国要出力。” “阁下之善意,在下一定转告内阁,并极力促成中日合盟。”伏见宫博恭王道。他脑子里一直在转着‘海权、真正之联合舰队’‘丁文江、石油、十亿二十亿吨’这些东西,生怕一不小心就漏了内容。草草的行礼道别后,后日谈判一结束,他起身赶赴日本——这不是京城谈判代表能决定的事情,这关系到日本未来几十年的国策,国内应该马上召开御前会议,商讨中日合盟的具体方案。 庚卷第三十章后遗症 东京青山离宫内,刚刚抵达的伏见宫博恭王即便是已经沐浴,也难以掩饰身上的疲惫和眼中的热切,在他将颐和园密商的结果述说一遍后,天皇御前的诸人都是一声声惊叹和沉默,大正天皇听闻俄属远东那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顿时道:“伏见,明朝皇帝愿意将多少土地分于日本?” 中国那讨厌的政治制度大臣们一直没有详细汇报给天皇,这就使得天皇一直以为中国是明朝复辟,推翻了清朝,杨氏也和日本内阁总理一样受到皇帝节制。在座诸大臣心中叹息间,伏见宫博恭王道:“陛下,杨氏言:权利和义务相对等,露西亚失去远东,就好像双头鹰被斩去了一个头颅,他们一定会报复的,而报复的对象不是我国,而是中国。如果我国能和中国军队一同在西域和蒙古对抗露西亚大军的话,获得多少土地不是问题,但如果对露防务和战争大部分都由中国承担,那日本在该地只有特殊利益。” 开疆扩土是天皇所爱,听闻这地自己得不到,本来屁股悬空的大正又失望的坐了回去,低头俯首的伏见看到天皇脚的姿势,很明白他的心思,他又补充道:“陛下,谈判代表杨度阁下曾言,如果日本确实出力甚多又对领土划分不满意,远东可以另成一国,为中日两国的保护国,国内的国民为中日朝三国臣民,这样两国就不存在土地多少的问题了。” “陛下,如果该地真的存在有十亿吨石油,国土并不重要。”元老井上馨说道,“况且,我国现在已对独奥宣战,露国是我们的盟友,我国只能看着支那占领露属远东,除非俄国发生革命,不然日本在国际上将失去声誉,什么都不做就能获得特殊利益。这已经足够了。” “是的。陛下,我们对此什么都不必做。”伏见宫博恭王道。“杨氏的要求很简单,只有四条,第一。中国占领俄属远东如果被各国封锁,中国商品可用我国的名义出口;第二,在中国取消不平等条约时,我国外交支持军事中立;第三,露国军队大战结束后反攻远东。我国需要出兵,出兵多少决定土地获得多少;第四,日英同盟不再续约时,中日合盟以对抗米国。” 伏见宫博恭王吐出的四条是谈判最后的总结,前面三条诸人并无异议,但第四条却让大臣们很是疑惑,西园寺公望立即道:“日支合盟没有日英同盟重要,帝国……” “阁下,杨氏的意思是日英同盟不再续约,而不是要我们放弃日英同盟。”伏见宫博恭王在北京确实被洗脑了。满脑子都是欧战大战后的世界格局,“欧洲大战之后,英国如果失败,日英同盟在东亚的主导权在帝国而不是英国,帝国再和中国合盟并不会不妥;而如果协约国胜利,英国也将因战争而元气大伤,米国将获得足够的主导权,以米国一向敌对帝国的惯例,日英同盟一定会被米国拆散。” “拆散?”西园寺惊道。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的,听起来玄乎。但细想真有那么几分可能。 “是的。米国一直想谋夺太平洋的海洋霸权,其敌人就是帝国,他支持中国对帝国开战就是想借此削弱我国,但。杨氏对此早有防备,”伏见宫博恭王说到此目光炯炯,把站在前面几人都扫视了一下,才道:“米国建议杨氏占领琉球,但杨氏反对;米国人希望杨氏击沉帝国海军舰艇,杨氏却给潜艇和飞行机部队下令。禁止击沉帝国主力舰……” “啊!!”不单大臣们,就是大正天皇也‘啊’了起来,“伏见,这真是吗?你不会被支那人欺骗了吧,他们已经击沉俘获了比睿号。” “陛下,击沉比睿是舰队离中国沪上太近,飞行机上的士兵看见战友被击落冲动的结果,如果不是有这道命令,金刚号一定也沉入海底,出云号等战舰将永远消失。”伏见宫博恭王大声的道,“谈判中,杨度阁下向我透露,中国潜艇超过一百艘,而且都是远洋型潜艇,杨氏一直对我国克制使用潜艇,尽量少击沉我国主力舰和商船。 杨氏还认为,帝国现在虽然负债累累,但欧洲大战正是中日两国发战争财的好时机,谈判中杨度阁下建议中日两国应该马上实行煤钢联营,这样不但能通过销售商品给协约国获利以消除债务,还能通过煤钢联营消除彼此再次发生战争的可能。” 谈判之外的消息一条比一条震撼,伏见宫说完中国禁止击沉帝国主力舰后,海军大臣八代六郎道:“陛下,杨氏的话是可以相信的,军令部对沪上海战和渤海船队的分析后,都认为支……中国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金刚号和出云号能回来不可能都是因为运气。” “陛下,如果支那市场只有我国商品能够进入,那么战争的胜负已经不重要了。”松方正义听了很久,在大臣的小声议论中终于开口。“即使不是这样,我国商品能获得最惠国待遇,而他国商品无此待遇,对帝国的意义也超过台湾和朝鲜,甚至是俄属远东。我们开战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要使南满的利益稳固并扩大这种利益吗。现在这些利益我们并没有失去,反而会增加,帝国从此可独享巨大的支……中国市场,而我国要做的仅仅是中国在取消不平等条约时外交支持、局外中立,这实在是太幸运了。” “阁下,杨氏原话是市场谁多谁少,凭实力竞争。”感觉松方正义误解了杨氏的本意,伏见宫博恭王立即解释道。 “我国商品会竞争不过中国商品?”松方正义笑道,“杨氏政府虽然在振兴实业,可支那的基础太差,一旦欧美商品被逐出支那市场,那结果只能是我国商品独占支那市场。支那有四亿人口,杨氏政府现在实行的又是富民之政,支那民众购买能力将越来越强,市场也会越来越大,我想全日本的工厂日夜不停的生产估计都不够支那市场的消耗,这将是帝国无上的福祉。” 总理大人连‘福祉’都出来。旁边的大臣,一心想开疆辟土的大正脸上都是一片笑意,唯有山县有朋因为陆军损失严重而不悦,他道:“那陆军怎么办?” “中国的意见是。被俘虏的士兵支付伙食费即刻遣返回国;旅顺、澎湖、基隆三处要塞的士兵可以携带武器一起撤退,要塞内重型武器售予中国,南满铁路、朝鲜铁路由中日两国巡警共同维护;朝鲜由中日两国共同保护,利权也有两国均沾,汉城以南不驻守中日军队。汉城以北的中国军队驻军五年,五年后撤军。”伏见宫博恭王道:“另外,杨度阁下还示意,合约签订后,天津城外的部队如果不想去欧洲,那可离开天津由中国方面负责遣返,他们不是战俘,待遇和各处要塞士兵一致,可以携带武器回国。” 中日如果合盟,有中国陆军在。帝国陆军永无出头之日,可现在陆军大败,再怎么扩军也是不可能的,这点山县有朋早有准备,他虽然心情不悦,但听闻天津城外十几万部队可以不去欧洲,当下对天皇鞠躬道:“陛下,陆军虽有负皇恩,但依然是帝国子民,佛国本就认为帝国陆军对其战事无所助益。黄种人参加战争会玷污白种人,臣恳请陛下恩准直隶陆军返国。” “臣也有此请。”松方正义也深深鞠躬,“帝国陆军虽败但罪责全在指挥官,士兵并无责任。还请陛下赦免其罪,准其回国!”松方正义如此,在场的其他元老和大臣们都一起鞠躬。 面对诸人的恳请,想到派遣军司令自杀了好几个,大正天皇终于道:“好吧,让他们回来吧。” 神武三年七月十三。耶稣历一千九百一十四年九月二日。中日两国政府在北京外务部签订终战合约,史称中日甲寅条约。 条约规定:中日先前条约即日起作废;日本政府将台湾及其周边岛屿归还中国;朝鲜恢复原状,由中日两国政府共同保护;旅顺军港交还中国政府,日本在南满、朝鲜两地资产及特殊利益由中朝两国政府承认并保护;日本在中国各处租界改为自治社区,由社区纳税人组成自治机构自治;中日朝三国国民一律平等,侨民须遵守当地法律;三国政府组成善后委员会,以日本在中朝资产之利润建立甲寅战争基金会,赔偿中朝两国国民的战争损失,赔偿上限为三亿华元…… 条约签订的同一日,中日两国在颐和园仁寿殿签订密约,史称中日甲寅密约。 密约规定:朝鲜南部中日两国不得驻军,北部复兴军驻军五年,五年后撤军;欧洲大战中,若有认为有需要,中国商品可由日本转口,日本免除关税及公司所得税;日本支持中国废除不平等条约并收回关税,欧美诸国如果干涉,日本严守中日,作为回报,中国收回关税后,日本商品享受最惠国待遇;日本支持中国占领俄属远东地区,大战结束俄军反攻时,中日共同出兵抗击俄军,作为回报,日本在该地享有特殊利益并视情况获得领土;中日合资组建石油公司,共同开发俄属远东地区石油;中国海军美国顾问聘期到期,中方改聘日本海军作为顾问;中日即日起组建煤钢联营公司,共同规划煤钢发展; 合约签订的当日,法国驻华武官布里索特.德斯曼莱特中校宣布日籍士兵不符合法国外籍兵团士兵标准,要求日本士兵退出兵团;中俄谈判破裂,俄国突厥斯坦兵团增援哈尔滨,英法两国照会中国政府,要求复兴军解除对哈尔滨的围困;复兴军华北战区司令官雷以镇中将命令第10集团军潘承锷部进军青岛,勒令青岛总督七十二小时内交还青岛。 即使身处银安殿,也能听到外面的锣鼓和鞭炮声,李子龙站在总理书房外,阻挡一切消息,房内,总理此时正在和德国密使争吵。 “放屁!加入同盟国?怎么加入?你给钱啊!”书房内烟雾弥漫,为了不引入注意,依然是复兴会友人吕特和公使馆参赞辛慈两人前来,但他们都是沉默的,说话的只是杨锐。“现在英法美三国都支持日本,战争打下去即使登陆日本本土。我还是要不到赔款,没钱怎么打仗?还有贵国,其他什么都别说,先把青岛还了再说。” “总理阁下。可我国担心贵国收回青岛后依然会站在协约国一边敌对我国。”辛慈说道,每次看到他杨锐都想,在一票古板的德国人里面出这么一个坏蛋该有多难啊。 “贵国连答应好的事情都做不到,我怎么相信加入同盟国后贵国答应的事情能够兑现?”杨锐看着这个坏人反问。 “杨,德军已经穿过比利时。正在向巴黎进军,我们就要胜利了。这个时候加入同盟国对中国是最好的,中国马上可以变成一个世界强国。杨,这不是你的理想吗?”旁边的吕特也开口说道,国内的消息越来振奋人心,连他都有些激动了。 “胜利,先生们,这还远着呢。”一说到欧洲战局,杨锐就马上摇头,自己苦心给的那些东西。除了爆破筒、飞机、合成氨、无线电之外,卡车、坦克、迫击炮都被德国总参谋部认为多余的。迫击炮因为还没有发生堑壕战也就算了,但杨锐想不通卡车和坦克为什么不使用。 “真的已经不远了,法国人正在狼狈撤退,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会击中力量于右翼,从比利时穿过边境,往巴黎迂回。”辛慈这个坏人立马纠正杨锐的悲观,“总理阁下,您是军事大师,但欧洲的战争和东亚的战争是不一样的。我们不需要进行肮脏、枯燥的堑壕战,几天之后德军就会占领巴黎。我真的建议阁下应该妥善考虑和德国将来的关系,撤回对青岛的最后通牒将是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 听到辛慈还在吹捧德国,杨锐忽然想笑。但是看到吕特也如此认真,他长叹道:“先生们,即使占领了巴黎又如何?法国人就会投降,真是笑话!我越来越觉得贵国自毛奇元帅之后,就再也没有真正出色的元帅,有的只是一群不知道战略为何物的武夫。先生们。我现在正式通知贵国,七十二小时内交还青岛,不然兵戎相见!” 本想以欧洲德军的胜利说服中国加入同盟国,不想杨锐还是坚持己见,辛慈很是恼怒,而吕特则是无法相信的站起,看着杨锐道:“杨,这是要向德国宣战吗?” “不!这只是中德两国的小规模冲突,也是要求德国履行承诺的履约之战。德皇陛下真要是顾及我以及这个国家人民的感受,那就请交还青岛,该补偿的我国一定补偿,但千万不要感觉自己很聪明,所有人都在股掌之间。”杨锐把烟头掐灭,站起身准备送客。 “总理阁下,贵国还有几千名技工在我国受训,你就不担心……”辛慈眼看着局势无法挽回,只好动用最后的威胁。 “我当然不担心!”杨锐笑道,“如果真要这样,我马上和俄国停战,然后征召两百万部队前往法国,还有那一百五十艘潜艇也将前往大西洋,我相信战争很快就可以结束!” “总理阁下,这如果是威胁……”辛慈本以为自己能掌握这个男人,却不想他还反威胁。 “这就是威胁!”杨锐看着辛慈的样子就像揍,安全局已多次汇报此人在四处制造混乱。 “杨,我理解你的心情,这件事情我将马上汇报给国内,我会将你的真实感受告诉他们。”见杨锐是来真的,吕特只好从国内想办法。 “当然,中德之间要想友好,那请先言而有信。”杨锐听闻吕特所言,心情不由更好了一些,“另外,有一个情报极为重要……”白了辛慈一眼,杨锐只看着吕特道:“贵国马格德堡号轻巡洋舰在芬兰湾沉没,因为沉没的地方不深,俄国潜水员已经获取军舰上的海军密码本,这些密码本现在已经送往伦敦,我想不需要多久,贵国海军密码就会全部失效。” “哦,上帝!”吕特和辛慈都是惊呼,“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杨锐述说着历史,“那发电回去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另外,英国人已经发明了一种无线电测向仪,只要海上的军舰和潜艇发送电报,那么伦敦就能测算出大致方位,这对潜艇和破袭舰都是很不利的。” “杨。真是太感谢你了!”海军对于中国情报部门的情报素来重视,这条消息由杨锐转告,那一定是经过中国情报部门核实,吕特和辛慈立即躬身道谢。 “不用感谢。”杨锐道。“贵国海军我还希望能看见他们如何和英国人好好打一场,真要是中了英国人的诡计那不是很遗憾?吕特先生,请转告贵国皇帝陛下,德国到底是一个骑士国度还是一个无赖国度?如果是骑士,请交还青岛。” 杨锐说完没理辛慈就打开书房房门让李子龙送客。目送他们离开后他问道:“下午还有什么事情吗?没事就早下班,明后两天中元节呢。” “总理,谢大人求见,说是英法再次照会我国,要求解除对哈尔滨的包围。”李子龙道。 “那就请他进来吧。”中元是大节,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放假,本以为可以休息的杨锐想到俄国那边的事情没玩,只得让谢缵泰进来。 “英法两国的照会写的严厉,但得知我们对青岛总督下达最后通牒,交涉口气顿时软了不少。”谢缵泰一来就说到刚才的照会。杨锐不想见客,英法只好到外交部递交照会了。 “英法说到底还是怕我们动东南亚,只要对俄国做的不出格,他们不会干什么的。”谢缵泰所言符合杨锐的判断,英法还是现实的很,东亚这边能息事宁人就息事宁人。他说完再问:”庚子赔款能缓付吗?” “只能缓付一半。”谢缵泰道。“已经是尽了全力了。芮恩施还是建议这些钱应该纳入留学生计划中,被我反驳了。” “芮恩施……”杨锐想到美国人心中就有气,这翻脸比翻书还快,“上次芮恩施找了我,跟我解释美国支持日本撤军是不得已苦衷之类。被我敷衍过去了。我看,这一次之后,我们和美国的关系只会越来越远。” “然后和日本的关系越来越近?”谢缵泰开始的时候也有些接受不了外交上亲日疏美的决定,虽然这个政策的后果在最近三五年不会显现出来。但等英日同盟到期之后,那中日就要结盟,而且海军莫菲特中将不再续聘,中美关系将降至冰点。 “嗯,现在是朝这条路再走。”杨锐道。他感觉话题扯远了,又问道:“美国人对我们不和俄国停战是什么态度?” “芮恩施虽然中立。但他建议我们马上对俄停战。他认为我们的外交政策是对日友好,对俄冷漠。”谢缵泰道。“他还对中日条约特别有意见,认为这违反之前我们在华盛顿的承诺,没有给予朝鲜真正独立国家的待遇,并且认为保留日本在东北和朝鲜的产业是违反门户开放原则。” “屁话真多!”杨锐很不屑。“他怎么不看看是谁先违反华盛顿密约的。美国人只能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要么让中国强大,同时获得商业利益,要么遏制中国发展,从而获得霸权利益。哪有两种都要的,没门!” “竟成,我们和日本真能走到一起吗?”疏离美国那自然要亲近日本,想到那个密约,谢缵泰很是不安。“如果真给予日本最惠国待遇,不说列强会不乐意,国内的实业界怕也会有怨言啊!” “怨言,商业利益比得上战略利益吗?再说日本商品又不是不收关税,没关税的还竞争不过有关税的,还有几年缓存,他们怎么不去死?”杨锐怒道:“我知道,不满意的也就是那些投资了实业的买办,自持有面子说话响亮,他们要是送脸上京我会很高兴的。 至于是不是能和日本走到一起,关键看煤钢联营了,办的好,那中日最终会实现经济一体化、货币一体化、政治一体化,办的不好,那就看谁身子骨结实,能承受散伙的后遗症。” 庚卷第三十一章胜喜 来自北京的愤怒通过电报传至柏林时,虽经吕特润色少了些尖锐,但中国人七十二小时通牒是无法隐瞒的,在夏洛腾堡宫,听到宰相汇报这件事情的德皇摸了摸胡子,神情很是不悦,对于中国他是寄予厚望的,可没想到中国人居然如此无礼。 “那么,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皇帝看着宰相贝特曼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中国人的‘无礼’要求,两国真要翻脸,那中俄之间签订合约,东线唯一牵制力量就没有了,总参那些元帅一定会极为不满,可若要放弃青岛这个远东唯一据点,又是马上就要取得胜利的自己难以接受的。 “陛下,虽然我军获得了坦能堡战役的胜利,但俄国的力量不能轻视,现在沙皇又派遣了新的兵团前往远东,这对我们是极为有利的,中国人如果拿下哈尔滨,那不但能牵制俄国军队,还能切断俄国唯一的外援通路,俄国军工生产不足,他们将没有足够的步枪和我们作战。用一个青岛换取整个东线是明智的。”贝特曼道。 “可要是归还青岛后,中国人也像和日本人那样和俄国和谈怎么办?”皇帝还是有些不安,他其实是舍不得青岛。 “不,陛下。如果中国人真的只要青岛,那为什么不和俄国和谈之后再对我国宣战,最终拿回青岛呢?”贝特曼反问道。 “可是有几千名的中国技工在德国,所以中国人不会对我们宣战。”皇帝笑道,之前不愿意的事情,现在成了他最大的把持。 “陛下,那中国人为何只派技工到我国而不是美国或者法国?”宰相再次反问,“根本的原因还是中国人从军事到教育到工业都想效仿我国。这就是杨锐阁下派人到德国而不是法国的原因。陛下,最近得知的消息,杨锐阁下曾经被一个法国医生救过命,还有他的妻子,第二个妻子。曾经在巴黎留学,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第二个妻子?哦,真是野蛮的黄种人。”皇帝似乎被宰相说服了,中国确实很崇尚德国。友好的交还青岛将会使德国在中国民众当中获得更好的印象,“那他的第一个妻子呢?”皇帝忍不住问道,他明白和自己顺利继承皇位不同,东方的那位是靠着步枪和大炮才有的今天,这不由让他多了几分好奇和尊敬。 “他的第二个妻子只是一个舞女。因为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娶了她;而第一个妻子则是他的战友,是一个出色的狙击手,就是她刺杀了慈禧太后。她出生于美国的檀香山,可以说是一个美国人,说着很流利的英语。”东西两线都传来捷报,这使得宰相有功夫八卦一些无聊的东西。 “为什么就没有一个能说流利德语的妻子?”皇帝不自禁忘记自己对多妻制度的牵制,开始为杨锐阁下的两个妻子犯愁。 “陛下,中国人可以娶很多妻子,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有第三说德语的妻子。”贝克曼道。他不想再八卦下去,道:“陛下,我建议您亲自召见中国公使,将交还青岛的消息通知他。” “好的。就这么去做。”皇帝陛下从关于杨锐妻子的沉思中回过神了,答应了宰相的请求。但是三个小时后,情况却让他和宰相口瞪目呆。 “陛下,这就是敝国总理阁下的真正目的,所以感谢陛下的仁慈和慷慨,请拒绝敝国的最后通牒吧。”驻德公使施肇基鞠躬说道。虽然国内传来的训令让他无法接受,但训令就是训令。 “你们的总理疯了吗?”皇帝张着嘴好一会才吐出了这句话。这只让旁边的宰相跳脚。皇帝因为口不择言而引起外交纠纷,这不是第一次了。 “陛下,杨锐阁下应该是有另外我们所不知道的计谋,东方人总是无比聪明的。”宰相连忙打断皇帝的发言。又加上了一些好话。 “陛下,敝国不认为贵国能短期取得胜利,尤其是海运仍被英国封锁的情况下。总理阁下一直希望贵国海军能出海和英国舰队决战,或者用潜艇全面封锁英国,这是贵国获胜获得胜利的可靠办法。”施肇基重复着德皇并不爱听的一些话题,最后解释道:“陛下。敝国军队在三日之后占领俄国远东地区……” “什么!?”德皇威廉二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忙问道:“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旁边的宰相贝克曼也极为震惊,这是他们之前想做却无法做的事情。 “是的,陛下!”施肇基说道。“鄙国政府现在所处的压力巨大,英法美三国已经联手压制我国在东亚地区的发展,即使敝国和俄国处于战争状态,一旦进攻并占领俄属远东,控制符拉迪沃斯托克,三国也会恼怒的铤而走险。为了减少外交的上的压力,还请陛下命令青岛守军坚决抵抗敝国军队,这样在外交上敝国就可以……” “真是太聪明了!真是太聪明了!!”德皇从皇位上走下来,用他的右手抓住施肇基的一只手狠狠的摇晃,“贵国总理阁下是最聪明的中国人了!上帝作证,他为德国所做出的一切一定会得到我国最大的回报!” 施肇基本是一个文人,被德皇威廉二世抓的脸色发白,头上急切的冒汗,他结结巴巴的表示感谢之后,醒悟过来的德皇才把他的手放下。“好的,我马上下令,让青岛总督不交出要塞,然后战斗至最后一人。这样可以了吧,亲爱的公使先生?” “陛下,这完全可以。”施肇基感觉手已经断了,忍住剧痛说道。 “可是,亲爱的公使先生,我那些忠诚的士兵该怎么办,他们都有妻子和孩子?”皇帝坐回皇位,忽然又感觉不妥,青岛要塞有四千五百多名士兵,这就等于四千五百多个家庭。 “陛下,占领符拉迪沃斯托克,俄国的西伯利亚铁路将被彻底被切断,沙皇和他的臣子们对此绝对无法忍受的。敝国情报部门认为,这很有可能牵制俄国最少一百万军队。陛下,即使驻守青岛的四千多名士兵全部战死,他们也是光荣的。况且。只要我们军占领了青岛附近的外围要塞,那么无险可守的总督就可以下令士兵放弃无谓的抵抗了,这最多带来一千人的伤亡,或者更少。”施肇基道。 “很好!德国能接受这样的损失。”德皇赞许道,“如果战争结束。德国将支持中国在远东崛起,占领法属安南。” “陛下,敝国总理阁下认为,德国要获得胜利,那就一定要通过舰队决战打破北海的封锁,特别是现在施佩阁下的远东舰队正牵制英国海军,这是英国海军最薄弱、与贵国海军差距最小的时刻;而要想平局结束战争,那就只能通过无限制潜艇战对大西洋进行封锁。总理阁下还说,在最后一个印度人没有死光之前,英国是不会投降的。”施肇基道。 又是舰队决战。海军内部提尔皮兹元帅也常常提及这个,但他们都不懂德皇的心思,英国是亲戚,最以后德国的盟友,真要是舰队和英国两败俱伤,那最终只能便宜美国人、日本人。皇帝挪动了一下屁股,当下道:“贵国总理阁下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只要机会合适,帝国海军将在北海和皇家舰队进行决战。另外,感谢贵国这次提供的情报。我希望贵国以后还能继续为我国提供情报,我会为次支付足够的报酬,就比如这次……” 皇帝越说越又送客的趋势,他这番话说完后。施肇基就起身告辞了。不过他走出皇宫的时候,从不知名角落射来的目光细细的打量着他,看到他苍白的脸色,目光又急忙收了回去。当天晚上,泰晤士河边的伦敦军情六处办公室里,施肇基的表情是间谍门判断的重点。 和中国负责国内安全的东厂和负责国外的西厂一样。英国自五年前军情六处成立后,原先军情五处所管辖的海外情报网就逐步由军情六处吸收,军情五处专门负责帝国及殖民地的安全,而军情六处则负责刺探海外情报。 革命之后新成立的中国不单是一个无法控制的国家,还是一个和远东殖民地以及不列颠王冠上明珠印度相接壤的国家,更是一个极为亲德的国家,这便是军情六处的关注重点。和白厅那些老爷们所判断的不一样,六处的头头曼斯菲尔德.卡明上校不认为中日战争能消耗中国的实力,使其在远东趋于安分,这反而会使中国由此重新执掌东亚霸权,并最终威胁英国在该地的利益以及各处殖民地。 但帝国国防委员会的人却认为,即使日本不能打败中国,帝国也可以联合法国和俄国进行外交斡旋和干涉,使得中国人的胜利化为乌有,并陷入财政危机。可谁也没想到,东亚战争还没有分出胜负,欧洲自己就打起来了,而当欧洲一打起来,东亚战场就接连发生巨变,俄国军团被全歼、台湾被登陆、日本主力部队被围困,朝鲜被占领…… 这一切都使得卡明上校极为后悔听从了帝国国防委员会所属小组詹姆斯.埃德蒙兹上校的意见,没有把中德潜艇交易的内幕完整、正式的警告日本人。当然,这也有所有人对德国潜艇的航程估计不足的原因,没人知道德国的柴油机潜艇能航行那么远。 “大臣们想知道小威廉对中国人的最终答复,你不会让我们失望是吗?”帝国国防委员会的埃德蒙兹上校和军情五处主管弗农.凯尔上尉急急的赶到军情六处,他们是被几个贵族老爷命令来的,目的是要弄清中德外交关系的走向。 “我们还在分析和监听无线电,但就对中国公使走出皇宫的神色来判断,小威廉应该没有对中国太过友好。”卡明上校叼着烟斗,看着他们说道,“先生们,这很重要吗?也许几个小时之后中国人或者德国人自己就会宣布最后通牒的交涉结果。” “可以确定吗?中国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埃德蒙兹上校追问道。“有几个先生想提前知道德国的答复。” “暂时无法从中国人这边确定,你知道的,他们的保密措施很严密,而且密码非常古怪。我很早就说了,我们需要汉学家,需要汉学家,但是委员会都给我们找了一些什么人?那些反政府分子根本就是些考不上的落榜者,他们根本就无法破译中国人的密码。”说到中国人的密码卡明上校就很愤怒,而且现在是非常时期。委员会禁止军情六处采取行动去盗窃中国人的密码本,认为这会激怒中国人。 “上校,不要担心,下个月就会有真正的汉学家抵达伦敦。他们是支持清朝皇帝的举人和进士,不是革命党的秀才,也许他们会对中国人密码会有办法。。”军情五处的主管弗农.凯尔上尉说道,他很早就去过中国,也懂汉语。对中国的形势比六处了解的多。“现在先生们关心中德外交的最终走向,如果能通过这件事情离间中国和德国的关系,就想我们上个月在纽约做的那样,那就最好不过了。” “中国和德国之间联系非常紧密,但是杨竟成很聪明,最善于利用国际形势,所以这一次我认为他的对德国人下达最后通牒是有另外目的的。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分赃不均。根据情报,他们和德国人有协议,我们虽然不能知道确切内容。但可以猜测的是,中国帮助德国在远东拖住俄国人,而德国将青岛、租界、远东舰队剩下的那些鱼雷艇交还给中国人。现在中国人已经做到了德国人要他们做的,而德国人则一直拖延不交还青岛,这就是他们纠纷的由来。” 卡明上校的推断基本就是中德交易的真实情况,在埃德蒙兹上校和凯尔上尉点头之际,他再道:“德国人能交给中国的东西就是青岛和胶济铁路了,除了这个……”卡明上校猜测道:“还有一种可能……就像戈本号一样,我很担心无路可去的斯佩舰队会突破我们的封锁,在某一天忽然回到青岛。然后,小威廉会和上个月那样,宣布这几艘战舰售予中国人。” “这种情况可能吗?”被卡明上校分析震惊的埃德蒙斯看着凯尔上尉问道。“中国人有可能加入同盟国吗?” “情况是可能的。”凯尔上尉说道,“但这只是舰队而不是说中国人会加入同盟国。杨竟成对国际局势的判断很准确。这就是他能主导中国并战胜日本的原因。先生们,你们认为不列颠要输掉战争吗?” “但德国人却认为他们要赢得战争。”卡明上校没有接口他的问题而是说着另外一个问题,“我认为德国人应该同意中国人的要求,交还青岛,这样中国人可以接着被利用;但现实却让人困惑,中国公使离开皇宫的表情明显就不是愉快的。如果小威廉同意了他们请求,他应该会笑着走出皇宫。先生们,为什么德国人不同意呢?” “小威廉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也许中国人用这种方式冒犯了他,也许他觉得自己胜利在握,马上就要占领巴黎,反正不管什么原因,德国人和中国人产生了问题,甚至还可能会引发战争,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福音。”埃德蒙兹上校笑道。他觉得自己的今天是来对了。 “那么先生们,我们是不是可以讨论一下,如何让这种分歧扩大?是不是可以在中国制造一些舆论,激起中国人的愤怒呢?我记得北京事变的时候,小威廉的发言完全可以触发中国人的怒火,还有在七十二个小时之后,我们的记者应该全面关注发生在青岛的战斗,并且要把战争里最残忍的一面展现出来,甚至有可能的话联合美国人,他们控制了很多教会学校,是不是可以发起一场热闹的游行?中国现在打败了日本,杨竟成应该很骄傲……” 埃德蒙兹上校越说越发现得不到两个情报部门主管的支持,他兴奋声音越来越小,卡明上校说道,“先生,中国的东厂虽然没有控制租界,但他已经控制了全国的邮政,不符合政府言论的报纸是无法邮递各处的,而且那里人人都是密探,告密成风,谁也不相信谁,我真的很怀疑出了租界,我们的消息是不是能传到十英里以外的地方。” 卡明上校说完,凯尔上尉又道:“先生,中国人依然是野蛮民族,他们从来就不为杀死敌人而庆祝,也不为杀死敌人而骄傲,最少官方没有这样的庆祝活动。革命成功时推翻清王朝就是这样,这一次战胜日本估计也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埃德蒙兹上校对于卡明所说不惊讶,但不太明白凯尔说的东西,哪有战胜了不庆祝的。 “他们认为敌人也是人,只要是人的死亡就是一件悲哀而不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北京没有战胜的庆祝,只有盛大的葬礼。”凯尔悠悠的答道的,思维早就奔向了东方。 北京的时间比伦敦早了八个小时,这一天正是中元节。从早上开始,北京都是一片素色,茶馆、妓院、酒肆等等在在一天都这一条打烊。每家每户都在准备纸钱和河灯,南苑、以及其他寺庙已经开始做法事了。凯尔上尉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场葬礼。 直隶派遣军副总参谋长松石安治少将带着副官很早就坐上了入京的火车,身着土黄色日军军礼装的他们一下火车就很惹眼,许许多多的中国人打量着他们,目光中有惊讶、不屑、愤恨、好奇……,不过这只是打量,和之前想象的不一样,没人上去来找茬。 “请问……”一出检票口,副官小田就去那一堆人力车里面叫车,但是没人理他们,还有几个人在远远的唾骂。 “我们还是走过去吧。”松石安治少将明白自己这幅打扮是叫不到人力车的,当下阻止了小田,他指着火车站广场前竖着的巨大地图和道路边竖着的路牌道,“我们可以走着去。” “阁下,这……”小田看着松石很是不安,他可以走路,但长官是不好走路的。 “这没有什么,就当着一次行军吧。”松石安治讪笑道。 两个小时后,正在司令部百无聊赖的雷以镇中将接到禁卫军司令部的电话,说是有一个日本陆军军官求见,现在已护送到了司令部门口。他感觉困惑的时候,下面的卫兵已经把日本人带上来了。 “鄙人日本陆军松石安治,见过雷以镇将军阁下。”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地方的松石被禁卫军送了过来,他看见雷以镇年轻的脸有些吃惊,但想到复兴军本是新组建的军队,心下在惊叹的同时也就默然了。 “不必多礼!”雷以镇看着鞠躬的日本人只是敬礼,他有些搞不明白的他来干什么。 “阁下,敝国大山岩元帅去世前,嘱咐参谋长上原勇作大将将他的佩刀献给阁下,上原大将去世前,留书要求鄙人完成这一使命。”松石安治从副官手中接过那个长长的包裹,解开绳子之后露出一柄浑身通黑的太刀,他双手捧着,举了过来。 中日缔结和约,国人都是大喜,但军官们对此却又不少怨言,其他不说,战功就少了一大截,好在战功是每个都少,而且所有人都很年轻,先生威望又压得住,这也就是大家私下嘀咕。雷以镇身为战区司令官,比下面的将领更能理解先生的苦心,虽觉得遗憾,但不抱怨。 此时见日本进京献刀,心下满足的同时却觉得要做些什么,他当下接下自己的佩剑道:“大山阁下是贵国军中元老,能死于军中而不是卧榻,是我辈军人之光荣。以镇愧受其佩刀,故将此剑赠予贵军。” 松石安治本以为雷以镇会骄傲的接过,并以此为荣,却不想他是想以剑换刀,于是心中仅存的一丝战胜复兴军的念想也熄灭了。不以胜喜,天下有多少将军能做到? 庚卷第三十二章准备 寺庙里和尚道士们念着经文,天擦黑的时候,京城像是着了火,无数的纸钱包被焚烧,烟雾笼罩着全城,各处的消防人员都待命着,生怕一不小心就着火;而到了晚上,京城近处的通惠河、凉水河两岸则有数不清的人在放河灯。 雷以镇站在通惠河边,看着河面上的点点河灯,感觉它们和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一颗星星就是世间一个人,而一盏河灯就是一个亡魂,天上星星密密麻麻,河面上灯火也密密麻麻。对日一战,总参的数据是复兴军共计战死八万九千余人,这些人如果真变成河灯,那从北京到天津的河道都将被他们铺满。 雷以镇看着河灯沉思的时候,旁边日本陆军的松石安治少将也微微失神,在他看来,这一战打的真是莫名其妙,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要报复中国击沉海军军舰,而后又想攻占通化,以彻底占领整个南满,再到后来则是要占领北京,以彻底使中国臣服,就这样一步步的转换目的,打了一场谁都无法形容的战争。 这一切,在松石安治看来,根本就是政客们为了保住位置而进行的一场无谓之战,或者为了实现某人二十年前旧梦的偿愿之战,反正,每一次战斗都和日本国民没有干系,每一个士兵的死亡都是因为野心家的私欲,更让人气愤的是,直到现在,这些野心家依然安然无恙,只有带兵的元帅们背了黑锅。 “阁下,回去吧。但愿中日两国永不再战!”旁边雷以镇的声音把失神的松石安治惊醒。 “嗨!中日两国永远都不能再战!”回过神来的松石安治少将鞠着躬,表达着自己的心声。 同一时刻,东京银座的某处公寓,全日本最有钱势的几个人也聚集一堂,他们中有人倒不像见识过复兴军军威的松石安治少将那般肯定中日一定不会再战,而是很担心即使签订了条约,中国人也很可能最终打到对马海峡。 “诸君,开战的话是不可能的!”诸人当中实力最弱的大仓组财阀大仓喜八郎说道。“支那提出煤钢联营之目的。就是从根本上监控两国的军械生产,只有监控了军械生产,双方在军事上才能做到了解和共信。能想出这个办法的人一定是个天才,在煤钢上实现联营。不但能取得互信,还能在军事上进行深层次的合作……” 全日本最大的钢铁厂就是官营的八幡制铁所,而大仓喜八郎很大一个任务就是负责为其寻找足够的优质铁矿石,这项工作以前是做的很不顺利,但现在中日一旦煤钢联营。那大仓组将变成日本钢厂的一部分,最终成为这个钢铁巨无霸的一员,那时候,财阀间的会议他将不再是坐在下首。 看着大仓喜八郎的脸色的笑容的,三菱刚接手家族事业的岩崎小弥太、住友的铃木马左也,安田的安田善三郎、以及三井的池田成彬、都是轻笑,唯有三井大掌柜团琢磨神色凝重,他在大仓喜八郎说完之后道:“诸君,支那此次提出煤钢联营,虽说是有监控军械生产的意图。但更大的意图是想和日本经济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如果没有杨氏所建立的天字号,那么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幸事,可天字号规模庞大,支那实业又日新月异的发展,真正到了双方紧密融合的那一天,说不定是支那的实业占优,还是日本的实业占优。” 团琢磨的发言甚是精到,安田善三郎道:“阁下,按照支那工部的分类,支那虽然有天字号。但它主要集中于重工业,具体是制铁、化工、军工、造船、还有拖拉机生产,这些虽然和我们有所竞争,但也是和官营产业竞争的可行性更大。只要两国经济融为一体,关税为最惠国待遇,那么支那的那些实业是竞争不过日本企业的,其他不说,纱厂、布厂支那就完全处于劣势。” 安田善三郎的发言众人从心底里赞同,重工业投资大。见效慢,没有战争刺激是难以有巨额利润的,在座的财阀其实都少有重工业,起家大部分是靠轻工业和矿业,特别是纺织业,四家都有投资且投资巨大。 “可惜啊!”在一圈人都赞同的时候,三菱的岩崎小弥太道,“马关条约取消后,帝国再也不能在支那创设工厂了,支那如果对日本全面开放,最惠国是不够的,最好的办法是把工厂建到支那去,支那西北正在大面积种植美棉,当地的纱厂虽然很多,但规模都还很小,如果我们能在西安或者太原建设纺织厂,那么工资不但更低,运输也能节省。可惜啊!” “阁下,帝国已经没有治外法权了,在支那内地设厂将无法得到保护。”三井的池田成彬道。合约和密约的内容,在座的人都知道,也都满意,唯一不满意就是治外法权没有了,这比欧美人低了一个级别。商业总是要有一些特权才能打开市场的,现在特权没了,日本人跟普通支那人平起平坐,这对以后的市场开拓极为不利。 “不必太过担心,也许不需要多久,欧米各国的治外法权也会被杨氏取消,这一天不会太久的。”住友的铃木马左也说道。“支那需要帝国为它的商品进行转口贸易,这也就是说,支那很快就会做出让欧米列强无比忍受的事情。诸君,有没有发现,支那现在就像几十年前的帝国,正在蒸蒸日上,各种产业也在爆炸性的发展,我们越早和支那经济融合,收益就会越大。诸君,不要再去想和竞争有关的事情了,支那本就是一片白地,那里没有竞争,只有开拓。” 铃木马左也说话的时候两眼放着光,把在座的几位财阀巨头完全感染了,日本只有五千万人口,而支那有四亿五千万人口,是日本的九倍,真要这个市场打开了,那自己的财产将翻好几倍。支那本身是有实业,支那政府也在大力的振兴实业,可毕竟是底子太薄,发展再怎么快也难以追上日本。而且最关键是,经过多年的磨练,日本已经有了一大批实业界商界实用人才,而支那还处于古老的商帮模式之下。这样的竞争完全是不对等的。 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支那政府在支那商人的压力会对日本公司进行制裁和限制,这是无法避免的,越是弱势的群体,就越是希望靠政治来获得竞争优势,在支那军事实力明显高于日本的情况下。这种情况最有可能发生。也许应该大力支持海军扩张,这个想法忽然间在财阀们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签订中日条约的杨锐没想到,一个煤钢联营就让日本财阀们牵扯出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更没想到养不熟的日本狼这么快就养熟了。其实在未来纵横家杨度看来,中日合约让日本三种人极为满意。对于军阀和天皇,俄属远东的土地能使其暂时满足,这虽然是暂时,但南面那一大块欧美殖民地,即便看着就能让两国的军阀们紧紧的站在一起; 军阀们满意,财阀们则更加满意。中日友好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中国市场被日本完全独占,虽然中国自身的工业也在发展,但日本财阀有先发优势,他们的资产将在市场开放和经济融合中获得成倍的获利。这并不是中国人竞争不过,而是工业发展的速度跟不上市场发展的速度,特别是土地赎买之后,交通的遍及、化肥农药的使用将使中国百姓的购买力大大的增加。中国经济的强势崛起,将使其身上依附的一切资本成倍增长,这无疑会让日本财阀们激动的涕泪满面。 军阀财阀都满意了,日本政坛上的那些政客们也会对此欢欣鼓舞。相比于君主独裁的日本。复兴会控制的中国应该是属于相对民主的政体,复兴会的巧妙之处在于借用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从而获得绝大部分选票,而复兴会执政之时频频通过的惠民政策。又让农民们感恩戴德。 双方的这种互利互惠的模式虽然最终会被新兴的工商业主所打破,但农民的无知和宽容并不会反对复兴会拿他们的血汗去浇灌工商业,他们所着眼的只是自己碗里的饭是不是比以前满些,口袋里的钱是不是比去年多些,只要是如此,那就是皇上赐福、老天保佑。至于交的那些农税,这不是孝敬皇上和大人们的吗,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如此下来,工商业最终也会支持复兴会,复兴会根本就是万年江山永不倒。 中元节的第二天,听着杨度扯出复兴会万年江山永不倒,杨锐顿时一阵大笑,在他私下的谋算里,复兴会能撑到三十年后取消农业税就谢天谢地了,至于复兴会的红旗能打多久,关他屁事!这天下不是、也不可能是他子承父业,甚至妻子们生的全是女儿、杨家从此断了香火,他也毫不在乎,这便是一百年来的观念变更。 其实自从进了北京,或者说自成杨无名生下来,学生们、下属们、亲戚们对这个孩子就多有期待,即便是饱受英美教育、很是开明的程莐,也希望儿子能成为政治家而不是水果贩子。这些人的愿望只让杨锐心中发笑,并更让他执拗的要把杨无名培养成一个真正的水果贩子。他的这种执拗来自于对历史粗浅的认知,历史上伟大的帝王,每到老时往往会大杀元老,真是老糊涂了吗? 完全不是,究其根本在于伟大的帝王总是有一大堆天才臣子,而伟大的帝王更往往有不成器的儿子,于是老皇帝临死之前就要掂量了,是要国业还是要家业?要国业那就把国是交给那些天才臣子,结果有可能是国家繁荣昌盛,也有可能是帝统最终被曹操们所篡夺;而要家业,那就是杀尽那些元老和能臣,最终留下一片白地让儿子重新建立威望。 杨无名真要子承父业,那复兴会的元老有一半都要死,死人或许不重要,但这个国家的发展最终会因为内乱而停顿,杨锐不在乎谁接手这个国家,但要是有人敢毁了他一生的心血,把这个国家弄得一塌糊涂,那就会犯他的忌,这是他绝对不容许的。 看着太过自信的杨度,杨锐说道:“皙子,日本内部的势力不是你我现在能够预见的。军阀也好,财阀也罢。他们都处于一个极不稳定的政体当中,只要天皇有变,这个国家的政策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这是我们所不能掉以轻心的。” “天皇有变?”杨度琢磨着这句话。他道:“据我所知,日本天皇就是一个好大喜功、艳羡欧美能广开殖民地的简单武夫,他现在本就被那些人控制,以他的心计手腕,他能有什么变?” “大正是这样的。但他儿子昭……咳,他儿子未必就是这样的。”杨锐咳嗽着,他差一点就把‘昭和’说了出来。 “他儿子,你是说皇太子裕仁?”这段时间杨度和杨锐间的关系亲近多了,他不再是大人大人,而开始直接说你了。 “是的,裕仁。”杨锐眼眸中闪着厉芒。是这个人用军国主义把权力从财阀政客们手里真正夺回到手里,也正是这个人下令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侵华战争……,当然,也是这个人。在美国政客们的默许下逃脱了审判,最终活到了八十多岁寿终正寝。他,在继承皇位后会给中日之间带来什么新的变化?谁也不知道。 院子里杨度忽然感觉到了阵冷意,他讪笑着道:“这…这裕仁很特别是吗?” “嗯。”杨锐没有多言,直道:“皙子啊,既然你有志于外交,那下一届开始,就把议长的职务辞了吧。先到总理府办公室干一段时间,等再过几年去外交部做个副职,或者直接去外交部。从基层干起也行。” “我……”没想到话题转到这方面来,杨度眨着眼睛,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有杨锐这个强人在。他这辈子也就只能干干外交尚书了,可他干外交尚书,就不知道谢缵泰放什么位置。复兴会里,乃至整个政坛的能人年龄都在三四十岁,这就使得一些权要位置的竞争极为激烈,他这个外来人真不知道能不能身居高位。 “皙子啊。你以前是要做帝师,现在中国已经没帝师了,你说要改做先秦时的纵横家,那张仪苏秦之辈,也是当时伟人啊。可真要实现这个目标,我看你先是要周游列国十几年才行。当然,现在交通发达,到地球那一边行程最多也就一个月,不过要把世界上这些强国都转一圈,也要好几年,不如此,你怎么能了解世界局势?”杨锐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发笑,只好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啊!对!对!要周游列国,而后才知天下之形势,最终才能使中华雄霸世界。”杨度顿时被点醒了,虽是弱国,但谢缵泰身上的那种自信却是少见的,这完全是得益其早年的华侨生涯。“那我是不是能早几年出发呢?议长就换个人当当也行啊,比如农会的徐君贯田就能担此大任啊。” “现在就想走?”杨锐见他着急,更是笑,“皙子啊,你通几门外语?” “啊!”杨度开始发傻,他这才想起来列国不是说汉语的,而是什么语言都有。“再有,你到了他国如何结交权贵?这要做纵横家,人脉是第一重要的,不认识人,你怎么去影响他国国策?还有资金,周游列国,所费不少,公费总要有项目才能列支的,你这周游,怕是难以列支吧。” 一瓢接一瓢的冷水把杨度的热情浇灭,他颓然道:“那该如何是好?” “你这几年先把英语学好吧,然后再练练文笔和口才,每到一地化缘也好,像梁启超那般写些文字骗稿费也好,都能结识不少人。”杨锐道。 他一说梁启超,杨度就关切的问道:“这梁卓如听说在台湾被抓了?” “嗯。”杨锐点头,“但和日本签完合约又放了。不是说要中日友好吗,他战前就鼓吹这个,现在真友好了,也就没罪名告他了。”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情,杨度道:“卓如兄是我国第一鼓吹高手,若是要能收为国用……” “皙子啊,梁启超这个人两面三刀,一天一个变,比康有为差多了,比你就更差。康有为再差,也对君主专制持之以恒,你呢,一心坚持君主立宪,梁启超是什么都自己有利就说什么,而情况一变,他就一变,之前说的话全当放屁。 我不是因为不信任他的人品而不用这个人,而是认为他这么鼓吹来鼓吹去,全国人心必将大乱。我们为什么要皇权那个牌坊,不就是为了安定人心吗?人心安定,大家意见一致,劲往一处使,国家就能强盛;反之,今天立宪,明天共和,后天复辟,这国家怎么能复兴?梁启超这一次走狗屎运,没住进牢里,下一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执掌天下越久,杨锐身上威严就越盛,他说梁启超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但杨度背脊上已经发汗了。他这边发汗间,杨锐出去拿了几本书回来道:“这几本书拿去看透了再谈纵横吧。” “这是……”杨度当即打开,第一本便是《海权对历史的影响》,再是《海权对法国革命及帝国的影响,17931812》、《海权的影响与1812年战争的关系》,以及《历史的地理枢纽及其他》。 “知道欧洲大战为何现在打响吗,和这几本书有很重要的关系。”杨锐道,他说着忽然岔开一个话题,“马汉这几本影响全世界、间接推动欧洲大战乃至世界历史的书,却被我国某个出身海军、名气震天的翻译家视而不见,他不但视而不见,反而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乱我华夏,真要是杀人不坐牢,我第一枪就嘣了这个沽名钓誉的王八蛋!” 杨度知道杨锐口中的翻译家是谁,对此人的恶意,杨锐在开国之前就曾经提及过,他的原话是:那一天XXX死了,(我)总理府一定要放几万响的鞭炮以示庆祝。而除了这个翻译家外,大名鼎鼎的孙忠山是另外一个死了后总理府要放鞭炮的乱国之人。 不敢接杨锐的话茬,杨度问道:“海权如此之重,这是竟成兄转而支持中日友好的原因吗?” “差不多吧。”杨锐点头道:“日本如果是友,那最少可以少打一场灭日之战。争霸不是游戏,正常情况下,每一次大战都要十年修养国力才能复原。日本是可以灭,但灭了日本再等十年,那很多机会就丧失了。以利益计,日本接收德国在太平洋的那些岛屿,对遏制美国是极为有利的,要是菲律宾最终独立,那美国的势力将被逐出西太平洋地区,这是很难得的。 我已经想过了,日本和英国其实很像,但日本没有英国那么大的殖民地,他需要中国的市场,而欧美又不可能把殖民地以及本国市场对他开放,这就使得中日存在合作的基础。等中日两国把中日韩的市场填满,那就是发动战争、抢夺欧美殖民地市场和原料的时候了,这个时间不会多久,也许二十年就到了。” “二十年,这么短?不是说有第二次产业革命吗?”杨度不知道总理大人为何会有如此的判断,他感觉这个时间最少能维系三十年。 “不算短了。”杨锐道,“是有第二次产业革命,但问题是,如果欧美产品竞争不过我们,他封闭市场、控制原料怎么办?要知道最富裕的人可是在欧美,特别是美国,所以他们若不开放市场,那我们就要用坚船利炮轰开他们的国门。” 听到要用‘坚船利炮轰开国门’,杨度大笑道:“这不是英国人在几十年前干的吗?” “是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东方人不单心灵手巧,也极为吃苦耐劳,自由竞争的结果就是东方商品的竞争优势最终压倒西方,而西方为了不使黄金外流,那就要闭关锁国。满清的闭关锁国召来了坚船利炮,凭什么英国的闭关锁国就能平平安安?”杨锐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他感觉和杨度闲聊这么多很是无趣,心思不由转到了海参崴,那边,应该准备好了吧。 庚卷第三十三章未来 邓子龙号从佐世保海军基地开出的时候,刚好是中元节这一天的早上,除了随同为它护航的海琛、肇和、应瑞三艘轻巡洋舰外,还有一艘之前没有的日本海军通报舰最上号。这艘为试验蒸汽轮机而造的军舰,虽然只有一千三百五十吨的排水量,但动力却有八千匹,最高时速能达到二十三节,它此次随行的目的,还是为了了解空母作战的细节,按照日本海军的作战记录,利根号巡洋舰就是被这艘空母击沉的。 在接到总参取消宫古岛攻势,并命令舰队前往佐世保海军基地的时候,舰队司令刘冠雄少将和航母舰长朱天森上校都以为电报发错了,可再三确认后,总参的意就是这个。 昨日为敌,今日为友,海军这些人显然难以接受这样的转换,不过这对于中枢来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击沉利根号之后,飞行编队虽然对利根号上的幸存水兵赶尽杀绝,却没想到日本那破破烂烂由商船改建的若宫号水上飞机母舰的侦察机,借着云层的掩护,看到了这艘奇特的平顶船。虽然没有看到邓子龙号收放飞机,但若宫号航空队队长金子养三少佐一看船的模样就想到这是一艘陆地机空母。 起先,他和海军军令部的参谋们都以为这只是支那海军的侦察舰,作用和若宫号类似,但到后来沪上海战后,开始有人猜测这是一艘陆地机空母袭击舰,利根号那么快就击沉,一定是鱼雷飞行机干的。 中日和谈既然是往中日合盟、中日联合舰队的方向上靠,是以伏见宫博恭王在最后的谈判中请求能参观这艘陆上机空母。日本人的要求谈判代表是无法决定的,消息传到杨锐这边,考虑再三,特别是想到一战后期暴怒号航空母舰就会出现,让日本人参观也无所谓。 再有另外一个在杨锐看来的重要原因,就是二战日本海军一直到中途岛战役后才从战列舰对决的迷梦中惊醒,喊停丸五计划并迅速抛出以航母为中心的改五计划。但到此时已经为时太晚。中日真要组建联合舰队,那必定要以航母为中心而不是以战列舰为中心——中日合盟是德皇威廉二世所提醒西方文明世界要极力避免的黄祸,也是陆心说提出人麦金德在其《历史的地理枢纽》一文最后所例举的威胁‘世界自由’的组合之一。 西方人既然有这样的认识,那么将太平洋视为后花园的美国一定不会对此置之不理。战争既然会爆发,那能拉上日本挡在东面是最好的,为此,增强中日联合舰队的实力,把那帮大舰巨炮党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就显得极为重要。当然。日本最终也有成为敌人的可能,但那绝不会在二十年代,提早几年让日本海军见识航母,在杨锐看来并无大碍。 银安殿神武三年做出的这个决定深深改变之后的历史,但中日两国海军要员对此却茫然不觉,只当刘冠雄少将和朱天森上校看到有日本马汉之称的佐藤铁太郎少将请求等舰,才感觉有些吃惊。日本海军两参谋,一为佐藤,一为秋山,想不到今天能见其中之一。不想等佐藤铁太郎上来,日本海军另一个参谋秋山真之也来了。 日夜研究日本海军的朱天森上校见到两个赫赫有名的海军参谋站在自己面前一时语塞,反倒是长于交际的刘冠雄镇定自若,在两位按照惯例自我介绍后,他笑着道:“欢迎两位少将登舰,请!” 从敌对关系转化为战友关系不是那么的容易,佐藤铁太郎跟着刘冠雄等人前往舰桥,反倒是秋山真之边走边打量这艘平顶船,还没有到舰桥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用手指敲着脚下的柚木说道:“请问。这些木板能够支持飞行机起飞吗?” 秋山真之素来怪异,他如此佐藤铁太郎只是浅笑,中日两国海军其实都师从英国,军官们的英文都很流利。他这般问,舰长朱天森上校便用英语答道:“阁下,明日早上你就会知道了。” 中国人如此回答秋山也不在意,他再度敲了敲那些柚木才起身,晚餐之后,四处转了一圈、聚在佐藤铁太郎舱室的他开始谈论对这艘飞机母舰的感受。 “佐藤君。飞机将彻底的改变海战模式啊,支那这一次走在所有国家的前面。”秋山真之感叹道,他开始沿用中国人的说法,不再说飞行机,而是飞机。 “是啊,这也是他们想尽快建设大海军的捷径。我现在想的是,飞机还要过多少年替代战列舰成为海洋中的霸主。”佐藤铁太郎对飞机也很看好,但是时间很关键。 “也许……十年。”秋山真之细细思索之后说了一个时间。 “不,十年时间太短,最少需要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佐藤铁太郎道。“鱼雷轰炸机速度太慢,投弹的高度也太低、太近,只要船舷有足够数量的机关炮,那么鱼雷机的损失将会很大。沪上海战猝不及防的帝国舰队就击落击伤了多架支那鱼雷机,所以我想,只有等航空鱼雷技术和飞机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空母才能真正取代战列舰成为海上霸主。” “佐藤君太悲观了。”秋山真之对他的判断不以为然:“潜艇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它只能近海防御,要想发展也需要三十年时间,可是柴油机改变了这一切,独国海军最让皇家海军烦恼的就是潜艇,让帝国输掉战争的也是潜艇。技术的发展总是比我们想象的快一步,帝国的八八造舰计划,最好能加上四艘大型空母……” 八八舰队是海军长久以来的奢望,但日俄战后疲软的财政不足以支持这样的扩张,更何况战列舰越造越大,所费不少。不过现在陆军彻底失势,海军造舰按照协议又将和中国海军配合,这八八舰队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只是要造四艘大型空母…… “秋山君,你是想让支那海军建造空母,而我们建造战列舰和巡洋舰吗?”佐藤忽然猜到秋山的企图,说话的声音顿时低了几分。 “不是!按照密约。两国造舰计划虽然要互相协同,但不是说谁就要做出更多的牺牲。而且既然空母是战舰的发展方向,帝国就应该早一些建造使用,以积累经验。”秋山真之吐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再道: “自从听说支那将和帝国合盟后,我就感觉是神在保佑日本。佐藤君,露国、米国、支那,在这三个大国间,日本真是太渺小了。帝国要想自存那一定要和这三个国家中的一个结盟。露国对土地太过贪婪,他们也缺少优良的出海口,帝国和他结盟最终会变成他的海洋奴隶;而米国,他本身就是一个极为重视海洋的国家,在东亚又有菲律宾这个踏板,帝国对他的作用只能是遏制露国南下和支那东进,和他结盟,帝国将永远被压制在东北亚; 只有支那才是帝国天然的、最恰当的盟友,他们缺少强大的海军,他们的国力并不比帝国强大多少。但支那潜力无限,它的西南更和印度支那半岛以及印度接壤,两国如果结盟,西太平洋和印度洋都将成为联合舰队的锚地,而因为支那海军不强,和它合盟帝国才能获得平等的利益。” “你相信杨氏的判断,米国会最终会拆散日英同盟?”对于秋山想法佐藤铁太郎并没有发表意见,但他在心里对此是赞同的。不过让他、以及海军诸位大人犹豫的是,日英同盟是不是真的无法挽回。 “会的,我感觉会!英国正在衰弱。”秋山真之说道。“既然独国将被打败,那么米国就将趁势崛起。英国既然能退出加勒比海,那也能退出西太平洋,她宁愿将海权让渡给同文同种的米国。也不会让渡给异教徒黄种人。其实这一次对支战争就能看出英国对待盟友的态度,挑唆帝国开战是英国,见死不救的也是英国,它在乎的只是自己的世界霸权而已。” 盟友在对支战争中的表现在日本国内是禁忌的话题,知道内情的人早就对所谓的同盟条约愤愤不满,不过官方担心影响两国邦交。对所有报社都下了禁止令,可越是如此国民的气愤就越大。不恨打败自己的人,只恨背叛自己的人,以为找到战败理由的准国民们已经把失败的矛头指向了英国,很多人都倡议帝国应该和露国结盟,再次开战击败支那。 愤青式的想法佐藤铁太郎向来都是不理会的,但看看作为盟友的英国在对支战争中的作为实在是太……,想到此,佐藤不想再谈下去了,当下道:“秋山君,还是回去休息吧,再过六个小时我们还要看空母的对地攻击呢。” 佐藤铁太郎一提醒,秋山才想到了正事。在他告辞的六个小时后,航母机库灯火通明忙忙碌碌。虽然舰载机早就彻底检修过,但临战前的加油、装弹还是极为紧张,一早起来的佐藤铁太郎和秋山真之两人看着机库里忙碌的地勤人员,和一时间难以数清的飞机,佐藤不由问向舰长朱天森:“阁下,请问这里有多少飞机?” “一共有四十架,但是这一次只需要出动一个中队,敌人很弱小,不是吗?”飞机的数量可以太概目测,朱天森只说了数量没有说机种——不管是陆军还是海军,俯冲轰炸机是绝对保密的。对于毫无戒备、只有一艘珍珠号巡洋舰和几艘鱼雷艇的俄国太平洋舰队,一个中队已经很给面子了,他说完又道:“这其实还是把你们九年前没干完的事情接着干完。” 朱天森回答的很公式化,但他最后一句话迅速的把双方的心理距离拉近,佐藤铁太郎和秋山真之早年就有攻入浦盐(海参崴)军港计划,想不到这个愿望却由中国人来完成。 “阁下,我们能看到中队怎么攻击吗?”秋山真之再一次好奇。 “我们看不到,攻击在一百公里以外。”朱天森答道。 “那我能坐在飞机上前往观看吗?”秋山真之恳求道,对这种新型作战,他似乎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在航母上等结果,就不如跟随飞机前往战斗现场。 “这……”朱天森有些犯难,他看向刘冠雄,刘冠雄根本不管航母的事,他又看向副舰长和政委,这时候副舰长奚定谟上前低声说道:“总参的命令是不可泄露厉鬼、不能做详细解释。至于鱼雷机。沪上海战时日本人已经见识过鱼雷轰炸机攻击了,他去无非是重现一次。” 奚定谟这么说未必能打动朱天森,他可是把航母和舰载机当宝贝的,但奚定谟最后又补充道:“比睿号上的射击时钟和指挥仪。美国人可是不肯教我们的,现在日本人愿意教,总是要让他们感觉物有所值吧。” 参观航母的一个条件就是日本海军要教授最新的海军炮术,以及帮助中国训练合格的比睿号操作人员。虽然战列舰炮术二十年后会因为航母的兴起而过时,但海军上下对此都极为重视。毕竟现在还是战列舰当家作主挑大梁的时候。旁边听闻奚定谟话语的刘冠雄啄米鸡般的点头,他早就预定了比睿号的舰长室,要是那军舰玩不来,那可就要丢人了。 “好吧,我明白了。”朱天森道。他转身对着期盼已久的秋山真之道:“阁下,随同飞行员作战是很危险的行为,但阁下执意要求,我也就只能同意了。不过,上去之后一定要听从指挥,不可擅动。” “真是谢谢阁下了!”秋山兴奋的有些手舞足蹈。只等佐藤在旁边拉了他一把才镇定下来。 半个小时后,在一片发动机的轰鸣中,坐在一架侦察机后座的秋山真之在夜幕里升空,他不明白为什么飞机可以在夜晚飞行而不迷失方向,但在几百米高、有些寒冷的空中,看着身边那些闪烁着指示灯的战机,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温怒和骄傲:温暖是与他同行的还有众多支那海军的勇士;而骄傲,则感觉黄种人终于走在白种人前面,用飞机袭击敌军军港在世界海军史上可是前所未见。他不由想到了十年前对旅顺的那一次夜袭,想到为闭塞作战而牺牲的广濑武夫…… 航母飞机的起飞时间掐着日出时间。鱼雷轰炸机中队飞了半个多小时东方的天际就开始发白,而后是云层渐渐被朝霞染红,变得异样美丽。就在秋山侧望东方美丽的朝霞时,前面的飞行员一只手向后伸出。然后指了指下面,往下俯视的秋山这才发现自己就在浦盐军港的上方。 如今的海参崴是一个有着十几万人口的海港城市,其中五分之三为华人。虽然人多,但毕竟是侨民,这里的华人毫无地位可言,在俄国人需要的时候。华侨的头面人物能发些财,但当俄国人自己都过不好时,华人就成为最好的鱼肉对象,特别日俄战争日本打败了俄国,本来压在最底层的朝鲜人忽然咸鱼翻身,开始狐假虎威四处横着走,更使得华侨地位急降。 辛亥年全国大举义,而后是明皇复辟,当地的华侨不由得有了些期盼,但中日战事一起,这里的华人又只能夹紧尾巴做人。到后面俄国还居然趁火打劫,这便让有血性汉子们义愤填胸。当地的刘玉双,这位历史上和张宗昌一起被沪上青帮头目李征五忽悠到沪上干革命的胡子,见此也想博个功名富贵,但他的举动被情报局的联络员给拦住了,他这千把人是有大用的,毕竟越境作战,有熟悉地形的带路党再好不过。 星期天的早上,整个海参崴都还在沉睡,阿穆尔总督区总督关达基中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是黄皮猴子们突袭的目标,虽然西伯利亚军团被莫名其妙的全歼,但中国人一直不敢发动反击,在沙皇的威慑下,他们甚至连哈尔滨都不敢占领。而前几天,结束和日本战争的黄皮猴子居然要进攻青岛,这无疑是大快人心的,但除了大快人心,更能证明中国人只是色厉内荏。俄国是世界大国,现在她只是被德国人牵制住了力量,一旦整个俄国军队转向东方,那黄俄罗斯就不太遥远了。 关达基总督就带着这样的想法看着围困哈尔滨的中国军队的,当他还在美梦中时,对准停靠在栈桥的珍珠号巡洋舰,四架鱼雷轰炸机在六百米外轻松的将鱼雷投掷入水,而其他的鱼雷轰炸机则对着了剩下的那几艘鱼雷艇,对于这些密集排列的小船,飞行员根本没有横向攻击的角度,唯一能击沉的办法只能是对准其舰艏精准的投送鱼雷。为了不互相影响,它们杂耍般的、排着纵队一架接一架的拉低投弹。十几秒之后,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声在安静的清晨中响起,俄国太平洋舰队最后的舰船,永远的沉没在海港里。 秋山真之高处看着这些鱼雷轰炸机表演,开始的时候他为这些飞行员精湛的技术而赞叹,但看见露国海军在东亚最后的战舰爆炸、沉没,他背上又出了一身冷汗。他很庆幸支那海军没有对自己赶尽杀绝,邓子龙号有四十架飞机,即使不全是鱼雷机那也有三十架,三十架就是三十枚鱼雷,要是联合舰队也像下面的露国海军一样被支那鱼雷机突袭,那损失的惨重将让海军无法承受。 秋山想着回去之后日本军港一定要加强防空,而此时下端的海港终于是被码头上剧烈的爆炸惊醒了,水兵们、警察们衣衫不整的跑出营房眺望码头,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飞机只留下一地狼藉,早早的振翅远去。 “难道是中国人的潜艇?”总督关达基站在总督府的阳台上眺望着起火的码头,他记得特别交代过舰队要多布置几道防潜网的。 “大人,有人说看到了飞机,中国人的飞机。”纷乱的人群中,急忙跑过来的警察局局长神什库尔金上校仰望着阳台上的总督,讨好的报告道。 “飞机?”总督神色凝重起来,他大叫道:“电报通吗?电报通吗?” 总督想问的是副官,不想什库尔金上校却对此知情,他接着道:“大人,电报昨天半夜就不通了,电报局报告说可能是……” “不是可能,是一定!”总督极为肯定的说道,“马上准备战斗,中国人就要来了!中国人就要来了!”他话音刚落,身后副官就开始打电话,但这为时已晚,几发炮弹已在城市的边缘炸响,中国人不但来了,而且到了。 秋山真之并不知道海参崴后面发生的事情,太阳此时刚刚从海面上跳跃出来,霞光映红了整片海面,水天一色的场景让他极为陶醉。他此时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战争,只在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 其他的飞行员可就没功夫去欣赏天边的景象,他们正借着太阳初升的灿烂背脊寻找航母的影子,航行一个小时之后,邓子龙号的侧影终于落在所有飞行员的眼里,公共频道里顿时响起了欢呼声和‘感谢妈祖’的祈祷声。 航母正在平稳的航行,降落甲板上地勤已在待命。都是老飞行员了,在佐藤铁太郎以及秋山真之的担心中,飞机一架接一架的安全降落。经此一番奇特历程的秋山真之真正跳下飞机后抓着佐藤的手摇晃着,激动的说不出完整的话,他道:“空母…一定…太完美了…太完美了!” 没有随战机同行的佐藤看着航母如何放飞飞机,又看着这些飞机如何安全着落,战斗的场面他虽然没有亲见,但知道没有防备的露国海军一定已被这些飞机击沉,他抚着秋山的背道::“空母是海军的未来,就让我们走在所有欧米人的前面吧。” 庚卷第三十四章训令 在七月十七日中午之前,杨锐并未关注海参崴以及哈尔滨的情况,而是让总参全面给他介绍欧洲的战事。这已是9月6日了,按照历史法军已开始了马恩河战役,并最终把从比利时迂回而来的德军击退,从而创造了马恩河奇迹。这自然是德军长距离奔袭的自然后果,杨锐虽然极力推荐坦克和卡车,但德国总参谋部依然我行我素。 不过在雷奥刚一开始解说,就告诉他德国第1集团军兵现在临巴黎近郊,离城市只有五公里远,但没有攻城。在小毛奇的命令下,部队继续往巴黎东南方向迂回,试图俘虏或击溃不断退却的英法联军。 杨锐听到这里就惊呆了,他不知道历史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来自后世的信息告诉他德军从来没有兵临巴黎五公里以内,他忙的打断了雷奥的解说,开始细问到底发生……,不,应该说德军到底发生了什么转变。 雷奥不明白杨锐为何会问这个,他略一思考就道:“改变在我看看来有三个:第一个是师旅级指挥部都配备了无线电,它比老式的那种无线电可靠多了,部队比任何时候联系都紧密;第二个则是飞机,装备机关射击协调器的飞机完全控制屏蔽了整个战场,这让法国人无法空中侦察,飞机甚至还能帮助作战,飞行员会拉低然后对地面法国军队进行扫射;最后一个就是机动炮兵,我们出口德国的那些拖拉机和柴油机全被总参谋部改装成了重型牵引车,马匹不再是炮兵的机能力量,它们被更可靠、动力强劲,在泥泞道路里也能勇往直前的拖柴油机替代。” 雷奥一说无线电杨锐脑子就嗡了一下,他确实是忘记了可靠的无线电给军事指挥所带来的巨大促进。其实如果没有这些配备到师旅指挥部的电子管无线电,德国陆军的推进不会这么顺畅,历史上逼近巴黎时,无线电故障使五个集团军和设在卢森堡的最高统帅部忽然失联,除了一同前进的第1集团军和第2集团军外。另外几个集团军司根本不知道友军的确切位置。长途奔袭的疲惫、缺少足够的后勤支援、互不联系只能臆测的战局,最终使得法国人楔入了最外侧第1、第2集团军之间二十英里宽的缺口,猛击德军侧翼使其不得不大踏步后撤。 然而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德军五个集团军目标清晰、配合紧密的从巴黎和凡尔登之间穿过,以追击不断后退的英法联军;而可能通过空中侦察发现德军破绽的英法航空部队,一起飞即被德国战机击落,这便使历史上曾发现德军侧翼破绽的巴黎守将加利埃尼将军带着守军安静的置身于巴黎城中,以等待德军发起进攻。 想到自己对历史改变的杨锐舒了口气。他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德军不攻占巴黎,而要穿过巴黎往东南方向推进?” “法国人只是在后退,德军并没有俘虏或者击溃他们,只有大规模围歼法军,战争才能获得最终胜利,所以进攻巴黎是不明智的。”雷奥有些无奈的笑,和他的老师戈尔兹元帅不同,德军总参谋部里全是速胜派军官,他们一厢情愿认为自己能围歼所有法军。 “这不可能。”杨锐否定道:“马恩河已是极限,英法联军无非再后退一步罢了。如果德军还要往前追。那一定会被击败。根据驻法公使的报告,法国政要好几天前就离开了巴黎,说是要迁都波尔多,只是还没有通知民众罢了。” 很明显的,雷奥也赞同杨锐的判断,他点头道:“德军最有可能的是拿下凡尔赛或者巴黎,当然,我认为凡尔赛更有可能,然后整个战争变成让人厌烦、同样让人无奈,单纯比拼国力的堑壕战。德国将被耗死在这上面。杨,我想回德国!” “回德国?!”雷奥又有些发疯了,杨锐叫道:“战争已经开始,你去根本于事无补。那帮军阀们根本不会听你的任何意见;而且,你用什么身份回去,威廉公爵,还是威廉上校?” “可我不回去我又能干什么?”雷奥看着杨锐,声音说不出的沉重,也说不出的无奈。“眼睁看着德国在战争中覆灭吗?!我以前认为我能做到。但现在我发现我做不到!” “可德皇并不会听你的,戈尔兹元帅并不能在总参谋部发出任何声音,德皇也很讨厌他,不然,如果他是总参谋长,就不会因为钢铁不够而拒绝生产坦克,也不会只注重炮兵机动而忽视能改善后勤的卡车。总参谋部里都是一帮急功近利的疯子,你去根本不能取到任何作用,除了是外交上的。”杨锐并不担心雷奥回去使战局发生大的改变,武器若是英法没有,中国可以卖。而今,马恩河是德军能到达的最远处了,之后,只要海战不发生太多改变的话,历史还是老样子。 “我走之前将放弃这里的一切。”雷奥道。“我将以一个德国人的身份回去……”雷奥说的决然,而见杨锐想劝的时候,他又道:“杨,如果你是我,我相信你也会这样做的,我们都是爱国者。” 十余年的交往,面对军人作风的雷奥,杨锐劝无可劝,他默然了好一会才道:“好吧。你要怎么做,或者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也许我回去什么都做不了。”雷奥苦笑道,脸色很灰暗:“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已经做的够多了。现在英国人封锁着一切,我只想能平安回到德国。” “这我能做到。”即便北海被封锁,潜艇也还可以进出北海,送一个人回去是很简单的,杨锐想到此又道:“那丽贝卡怎么办,留在中国还是带去德国?” “我不知道。”提到女儿雷奥脸色难得的有些柔和,这个当年要被溺死的女婴,现在不但长大,还和自己越来越像,这不单是脾气,甚至连模样都相像,几乎就是一个德国女孩。“我会尽量劝说她留在中国。” 杨锐和雷奥提到丽贝卡的时候,她正和杨无名凑在寒仙凤房里闹着要看动画片。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那叫动画片,只知道那叫机器人的故事。十二年后还勉强能用的笔记本,资料掏空又没有能力‘解剖’,于是每隔几天开一两个小时机是杨锐唯一能想到的‘保养’办法。而上面的无害电影就成了家人的最好娱乐;至于笔记本怎么来的,和当年的摩尔谎言一样,这同样是一个落魄而有才的洋老头赠送的。 程莐有事不在,被两个孩子唧唧喳喳闹得没办法的寒仙凤一时心软,只好答应。她一番准备。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缓慢处理后,影音文件终于被打开。片子虽然看了看了好几遍,但动画片还是看不腻的,可就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寒仙凤忽然感觉身下有些湿,伸手一摸却发现是血,她惊慌间想起身,却不想腿发软倒在了地上。 “啊!”沉浸在电影里的丽贝卡最先发现不对,不知所措的她连忙推了不所觉的杨无名几把,道:“无名。快去找你爹,快去!快去!” 五分钟后,急忙赶来的杨锐把寒仙凤抱了出去,而以为女儿又惹祸的雷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随杨锐去了医院。丽贝卡站在房间里,看着也被吓呆了的杨无名不知所措,她脑子里嗡嗡一片,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去找我娘。”杨无名嘟囔了一句,逃也似的出去了。丽贝卡也想要出去的时候,笔记本里,已经结尾的电影刚好结束最后的字幕。屏幕全黑一下跳到了下一个播放记录,但这是已删文件,于是又在跳到下一个,又是已删文件……。直到跳到最后一个文件时,一个早已删除却仍被播放器按以往路径找到的文件开始播放,呜咽的音乐中,屏幕上闪现几个英文:Hitler:TheRiseofEvit。 寒仙凤的事情让杨锐在医院折腾几个小时,以致他再一次看到谢缵泰时,才想起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英法美三国对复兴军占领俄属远东一事的表态。当下这种局面。英法很有可能会在俄国的督促下对中国宣战,而一旦宣战,那挣钱大计就会受到难以估量的影响,如果美国也站在协约国那一边,情况将会更坏。静静的看着谢缵泰走进,杨锐细看他的脸色希望能看出一些东西来,但很遗憾,他脸上什么也没有。 “竟成,芮恩施来了。”谢缵泰说道,“他就在外面,他怕不方便,所以……” “没什么不方便,只是小事而已。”几个知名的中西医大夫都看过了,寒仙凤只是体虚,流血症状初孕并不少见,这才让杨锐安下了心,程莐也赶来了,这里已没他什么事情。“英法两国公使没有找你?”杨锐狐疑的问。 “没有!”谢缵泰摇头,“其实英法就是对我们宣战,事情也于事无补,宣战了就能施压让我们撤出外东北?宣战的结果只会把我们推入同盟国一边。” “可万一有人要铤而走险呢?”杨锐依然不能完全放心,他道:“沙皇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还是先见见芮恩施吧,我想他此来就是为了此事的。”谢缵泰道。 杨锐点头同意。这所由洛克菲勒基金会创设的医院,在院方的协调下,终于有一个清净的所在能让人畅谈。美国公使芮恩施看着越来越难以估摸的杨锐,很正式的道:“总理先生,复兴军今天发动了对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进攻,这让大家很不安,中华政府是不是要以收回清政府时期所丢失的一切领土为目的,不断扩战争的规模?” 没想到中国成了扩大战争的罪魁祸了,杨锐不怒反笑:“公使先生,战争是俄国发起的,现在只不过是将战火燃烧到俄国的领土之上。俄国打过来就可以,我打过去就是扩大战争。不严惩战争的发起者,反而责怪被侵略者反抗,这个逻辑岂不是太过荒谬?” “总理先生,确实是俄国进攻在前,但是,欧洲正在进行一场正义的战争,如果中国一心想扩大和俄国的战争,只会受到文明世界、包括美国在内的谴责和不满。我想,即使中俄之间存着纠纷和仇恨。也应该能通过谈判解决,而不能…而不能趁火打劫。”芮恩施道,他不准确的用了一个成语。 “公使先生,事情很清楚。是俄国人先趁火打劫的;事情也同样很清楚,是俄国人不想谈判、不肯退出中国领土的,他不但如此,现在又调派兵力前往远东,这到底是谁在扩大战争?”杨锐寸步不让的反驳。 “可贵国要求俄国赔款十亿两白银……”芮恩施想到这个数字就有些咋舌。如果面对的是日本,那这个赔款是恰当的,但对俄国却明显是不合适的。“最重要的是,中国如果继续和俄国交战,那么全世界都会认为中国已经加入了同盟国,这将受到全世界的敌对。” “美国不是严守中立吗,怎么也敌对同盟国?”杨锐忽然岔开话题,直击他言语的上破绽。 “美国政府是严守中立,但向往和平自由的人们总是会站在协约国这一边,是德国首先挑起了战争。他的目的是要称霸世界。”芮恩施道。 “公使先生,欧洲战争只是大家抢夺世界霸权和殖民地罢了,哪有什么正义和不正义,无非是狗咬狗罢了。中国不会站在协约国这边,也不会站在同盟国这边,德国人言而无信,青岛我一样照打不误。中国和俄国的战争发生在欧洲大战之前,而且还是突然的、趁火打劫的向我国宣战,这样的国家如果不得到严惩,正义有何在?”杨锐道。 “可中俄战争关系到欧战战争。”俄国本就理亏,芮恩施真是无计可施,“威尔逊总统表示,如果中国能和俄国友好的结束战争。那么美国将提供三亿美元的低息贷款帮助中国恢复经济,同时,关于中国取消不公平待遇一事,他也会游说英法政府,督促他们……” “感谢贵国总统的好意,只是现在物价奇高。钱不值钱,除非贷款三亿只要归还一亿五千万,不然真不敢借钱。”杨锐打断了芮恩施的叙述,“中国和俄国开战已经得罪了英法,总统先生再让他们同意取消不平等条约,只会让他们更加气愤,这件事情,还是在大战结束后再提吧,不然就成了趁火打劫了。” 说理不成,给好处也不行,芮恩施倒有些焦急了,他只能以退为进道:“总理阁下,那中国怎么样才能结束和俄国的战争?” “怎么才能结束?”杨锐想了想笑道,“公使先生,俄国会赔十亿两白银给我国吗?” 置身于大战之中,军费都只能靠狂印钞票解决,加上在日俄战争已打穷了的俄国哪有十亿两白银赔给中国?而他的盟友法国,早就劝俄国不要干涉中日战争,再说他也在战争中,如何能拿十亿两白银帮俄国赔款?芮恩施想了半响,道:“俄国现在无法支付这么高的赔款。” “我感觉也是。所以在俄国退出谈判之后,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杨锐含笑道。 杨锐含笑不语,芮恩施便追问道:“请问是什么办法?” “办法很简单。”杨锐还是笑,“俄国不是视西伯利亚铁路为生命线吗?以海参崴为出海口吗?这些我都满足他,但,五十多年前的中俄北京条约、瑷珲条约、堪分西北条约必须废除,这些早年被武力割让的中国领土……” “这不可能!俄国是不可能答应的。”芮恩施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不等杨锐话说完,就激动的站起身来。“总理先生,在别国最困难的时候提出领土要求,这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是的,公使先生,这当然很不道德,不过我就是想向俄国人学习而已,尝尝不道德的滋味。几个月前他们向我索要蒙古,现在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理其人之身罢了。”杨锐对芮恩施一点也在意,肉到了口中,就没有往外吐的道理。 “总理先生,欧洲的战争关系到整个自由世界……”芮恩施挥舞着手臂,他感觉杨锐就是一个奸诈的土匪,看见体面人家着火,不去帮忙反而要挟。 “公使先生,自由世界和中国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杨锐也很激动,他只想着俄国的事情关你美国鸟事,“当日本人侵略我国的时候,在俄国人侵略我国的时候。自由世界又干了些什么?他们屁都没放一个,而且还对我国实行禁运,这样的自由世界索性毁灭更好!” “哦,上帝!”芮恩施根本没想到杨锐对自由世界有这么大怨恨。在他给自己的解释中,法国是反对俄国进攻中国的,而日本是英国的盟友,自然不好阻止,日俄进攻中国最多要中国赔款并且增加特权而已。根本就不是割地,却不想杨锐的理解和他完全不同。 “公使先生,中国对俄国的要求就是这个,侵略者总要受到惩罚,不管他标榜自己有多文明多自由。只要俄国签署条约,战争立即结束。”杨锐不想再和芮恩施无聊的争执下去,该说的已经说了,协约国想要干什么那就放马过来吧。 杨锐走后,芮恩施在椅子上枯坐良久才离开医院,他刚到公使馆。就看见英法两国的公使坐在一楼的会客厅,他们已经等他很久了。 “中国人怎么说?”法国公使康德最为急切,德国正在进攻法国,而能解救法国的只能是俄国,可现在俄国却在和中国交战,俄属远东今天更被中国占领,这么下去,沙皇会不会退出战争全力往东还不知道,但调兵往东却是一定的,这无形中将分摊德国的压力。对于法国是最不利的。 可即便不利又能有什么办法?对中国宣战?以法国目前的状况,宣战和没宣完全一样,宣了还不如没宣。至于英国,人家当初都不曾为盟友宣战。现在怎么会为俄国宣战。除非中国人一心一意要帮德国牵制俄国,可就现在来看,中国又没有完全倒向德国,真要想加入同盟国,青岛就不会有炮声了。 “他要领土,五十年前失去的那些领土他要拿回来。然后给俄国保留西伯利亚铁路和符拉迪沃斯托克港。”芮恩施回忆杨锐刚才的话,毫不保留的把之前谈话的内容吐露出来。随着中国在东亚的崛起,美国国内认为,英美法俄,甚至包括日本,这五个国家都应该联合起来,遏制将要发生的黄祸。 “哦,上帝,这是抢窃!”康德诅骂的同时心里不知怎么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中国完全倒向德国,现在中国只是为了领土和俄国敌对,那问题就更好解决了。 “这是很不文明的行为,民主国家应该集体反对中国的野蛮要求。”和法国人相反,英国代理公使麻穆勒的口气却很严厉,好像中国不是再问俄国要领土,而是再问英国。 “但是俄国开战在先,要求蒙古也在先。中国人的行为无法指责。”芮恩施把自己和杨锐的对话想了好几遍,感觉俄国确实无法在道义上获得支持。 “不。先生们,这是一个设计非常精妙的阴谋,彼得堡的德国间谍欺骗了沙皇,故意让他出兵中国支持日本,这是阴谋家设计好的圈套,最终的目的就是要使中国在东方牵制俄国,好让德国在欧洲赢得战争。 先生们,我们不能被他们这样欺骗,德国的海因里希亲王第一次来北京时,就和中国人谋划了这一切,我们一定要揭露这个阴谋。”麻穆勒使用后世一贯的伎俩,将侵略者细分成‘有血有肉’的个人,然后再宣扬这些人也是受害者并极为可怜,顿时将沙皇洗的白白净净。 芮恩施和康德被他说得口呆目瞪,法国人立即来了精神,热切的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麻穆勒也是没底,道:“我们应该联络记者,向他们揭露这个阴谋,然后……,然后就是等待国内训令。” 中国报纸完全控制在政府手里,召集记者是没用的,而等待国内训令,这根本就是废话,康德看了看美国人也没有好办法,只好道:“各位,还是先把情况汇报给国内,等待训令吧。” 庚卷第三十五章篱笆 将电报从北京发往伦敦或巴黎,而后再从那边返回二十小时便足够了,只是,现在法国的政要们正在前往波尔多的路上,总统和总理无法立即召集要员开会,反而是英美两国的训令最先抵达北京。 或许是已经通了气,在第二天英美公使给总理府的照会中,两国政府一致谴责中国政府肆意将战争范围扩大,同时认为海参崴和西伯利亚大铁路是国际重要通道,劝告中国开放铁路,并将海参崴交由各国共管,以保证当地外侨的安全。 听着英国人把照会念完,杨锐说了一句‘原来战争只有发生在中国领土才是正义的,发生在敌国领土就是非正义的’后就把他们送走了;在第二天下午,法国公使康德则带来了一份最后通牒,上面要求中国军队在四十八小时内撤出俄属远东地区,和俄国重新开始和谈,否则法国将在四十八小时后与中国进入战争状态。 康德面色惨白的读完最后通牒,他昨天晚上接到训令就被国内的意思吓呆了,现在和中国宣战那完全是找死,印度支那地区就在复兴军的军刀之下,两国一旦宣战,那些少的可怜的殖民地军队不要一个星期就会中国人踏平,这根本就是授人以柄。 法国的决定无法及时传递给中国驻法公使,只能通过法国驻北京公使来完成这一使命,听到最后通牒的杨锐和谢缵泰有些惊讶,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德军势如破竹杀到巴黎近郊给法国政要带来了多大的恐慌。总统雷蒙.普恩加莱接到彼得堡沙皇有意让俄国主力调入东方作战的电报后立即慌了神,俄国动员速度本来就慢,坦能堡被德军伏击损失精锐部队后,俄军要想再在东线给德国带来压力,完全要靠沙皇乃至整个俄军高层的个人努力。 现在沙皇属意向东,那估计等下一批俄军开到东普鲁士的时候,法国早就被德国给占领了。在靠近波尔多的昂古莱姆,总统雷蒙.普恩加莱、总理维维亚尼以及各部政要回合商讨过后,内阁当即作出要对中国强烈施压的决定——印度支是重要。但失去盟友俄国将是法国的灾难,殖民地和本土之间谁更重要,一目了然。 随同法国人前来的还有英法两国的代表,康德念完最后通牒。两国又补充了一份劝告,那就是中国军队不能涉足印度支那,一旦进入印度支那地区,英美两国将对中国采取必要的措施以防止战事扩大。 看着他们几个唱双簧唱的那么起劲,杨锐拦下了要说话的谢缵泰。站起身看着这三个衣冠楚楚的文明人道:“先生们,难道在你们的逻辑里,只能是你们的军队打进来,不准中国的军队打出去?如果是这样,那也就不要反复照会了,大家干脆操家伙打一仗得了。中国现在是很穷,但两百万支枪还是能凑的出来的。” 杨锐气势汹汹,麻穆勒和芮恩施当即色变,他们完全明白杨锐此言属实,俄国即便调集军队往东。也不可能超过一百万人,中国剩余的一百万军队南下,淹没整个南洋乃至印度都毫无问题。 芮恩施不知道杨锐所说的‘大家’是不是包含美国,他正在组织词语时,杨锐又开口了,“我本来只是想和日本好好打一仗,把侵略者赶出去,可是,俄国人忽然来了,他们以为这样能趁火打劫把蒙古抢了去。但谁知道俄军的战斗力就是豆腐渣,一触即溃,打到今天这种局面也是他的报应。 好吧,既然俄国来了。那我就想好好教训他一下,让沙皇以后知道怎么做人,可万万没想到贵国又来了。难道欧洲的局势真那么危难、德军那么强大,贵国只能寄希望于俄国身上,以致不得不在远东和他共同进退?康德先生,这根本就是错误!德国这么一个连粮食都不能自给的国家。失去贸易即便再强大也最终会失败,法国只要坚持下去最终将获得胜利,可是,哎……” 杨锐的立场似乎已经站在了协约国这一边,法国如此危急下,听到他口中说出‘法国只要坚持下去最终会获得胜利’,康德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康德先生,不用等四十八小时之后了,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对俄国,中国的要求不会改变;而对贵国,我很理解贵国的处境,并对此深表同情。我认为即便真的两国处于战争状态,只要我国的利益没有受到侵犯,双方也可以宣而不战,但要是法国军队踏入我国领土或是对我国发起进攻,那诸位可就不要说什么中国趁火打劫、野蛮强盗什么的了。” 杨锐能做这样的让步难能可贵,芮恩施看着他感觉之前那个伟大的人又回来了,他在杨锐说完后道:“总理先生如果真的同情欧洲,那就应该开放西伯利亚大铁路,并将海参崴交由各国军队共管,以表明中国不站在同盟国一边,严格保守中立。” “公使先生,中国是非交战国而不是中立国。”杨锐提醒道。“外东北本来就是我国的领土,交给各国共管没有法理依据,而各国驻海参崴的领事足以保证侨民的安全。西伯利亚大铁路是俄国投资兴建的铁路,如果俄国不再扩大战争的话,我国可以适当允许物资经过中国所管辖的部分铁路以运往俄国。” 昨天照会上的两个要求一个答应,一个不答应,明白这是答复的芮恩施和麻穆勒当下回去汇报了,而法国公使康德自觉中国人的让步已是仁尽义致,也是深鞠了个躬便回去了。 他们这边一走,杨锐就把手上的最后通牒无力抛在桌子上,一脸遗憾的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个机会啊!” “竟成,占领外东北是各国的底线了,南洋那可是蛇窝啊,离英美殖民地都很近,复兴军真要占领安南,英国将马上宣战,美国也会立即翻脸禁运,这对我们实现当下的计划极为不利。”应对英法宣战的方案早就商议好了,谢缵泰坚持不能动南洋。在他的劝说下,本就半心半意的杨锐也就答应了。 “还是实力不济啊!”机会谁也不想错失,但在审视手上的实力和国家的现状。杨锐不得不同意谢缵泰的观点。其实以战略利益来看,占领安南还有马来亚、还有菲律宾。这不但不能改变中国的战略环境,反而会激化和各国的矛盾,得不偿失,唯有外东北的占领能彻底将熊爪从头顶上挪开,这样剩余的威胁就只在西域了。 “总理。开会了。”在一边等着的李子龙看见时间快到了,当下出身提示。 “好!我马上到。”杨锐答道。 开国三年,如何建设这个国家,一直是总理府以及各部工作的重点,之前杨锐所布置的只是怎么在欧战中捞一把,但战争不管打多久终究会结束,几年之后这个国家该如何建设就很值得深究了。现在国家已真正稳定,在土改方案公布之前,还是要重新梳理整个国家的建设纲要,以确保各部的工作能彼此配合。杨锐赶到侧殿的时候。礼部章太炎正在作关于铸造国民精神、弘扬东方文化的报告。 统治思想是极为重要的,没有精神上的感召,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兴盛,而当一个国家的国民全认为外国的月亮比本国圆时,那这个国家离覆灭也就不远了。儒家的三纲五常、太平天国的天父天国、美国的自由民主,普鲁士的军国主义、日本的武士道,以及后来苏联的麦克斯主义、纳粹的种族优越论、伟大且光荣之朝鲜的主体思想、甚至是塔利班的原教旨主义,都是有一套成体系的理论,可颠覆受众对现有世界的一切认知,进而组织起所有人。或者更简要的说。那就是要有信仰!唯有信仰,才能献身;唯有献身,才能强大。 章太炎的设计明显是没有领悟这一个精髓,一个能使国家崛起的思想最终的指向是死亡。即为信仰而死是光荣的,不为信仰而死则是可耻的。可他倒好,居然是反的,要求大家求生。 “……东方之文化,本是自然之文化,三纲五常禁锢民心。而要去除这种禁锢,那就要提倡齐物主义。何谓齐物,即是‘齐不齐以为齐’,易言之即‘任万事万物之不齐’……” 章太炎的报告是所有尚书中最让人难懂的,杨锐听了半响,越来觉得不对味,但好歹是听他把报告做完才质疑道:“枚叔兄,你这‘涤除名相’‘体非形器’‘理绝名言’,难道是要叫全国人都出家修道吗?” ‘涤除名相’‘体非形器’‘理绝名言’类似于佛家的词语,‘涤除名相’意思是说要破除名利,脱离功利世俗;而‘体非形器’是说要破除本体,何谓本体?一切宗教体系就是本体;最后的‘理绝名言’,则是不认为有一至高无上的理存在,这和后来海德格尔的‘事事皆合理,物物存善美’有些类似。放在平时这些东西杨锐是赞同的,可若是都没有绝对真理存在,那中央政府和伟大领袖如何能一言九鼎、统治国家? “竟成说笑了,我提倡的正是破除宗教,还人以自然,何来叫全国人都出家修道。”要是别人章太炎早就发怒了,可面对杨锐他还是让了一步。 “我是说笑了。”杨锐坦诚,“可是枚叔,我们是一个集权制的国家,齐物主义会让大家各自为政,不能团结,不能团结就会被敌人一一击破,这样的教训是不少的。只有每个人都团结,我们才能克敌制胜。” “我知道国家是集权制的,可不管何种集权都是在奴役民众,今日政府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清廉的,一心为国的,可以后呢?如何能保证以后的人不会假团结之名行奴役之实?我之认为:只有涤除一切理之禁锢,人才能真正成为人,只要真正的人,才能反抗一切暴政。”章太炎道。他环顾四周,想找到目光上的支持,但这种思想层面的讨论,其他各部的尚书侍郎除了秋瑾偶尔会插言外,基本都是只听不说的。 “我们知道要让人成为真正的人,但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太少了。”杨锐摇头,“就和很多百姓觉得没皇上心里慌慌,担心生计不保一样,很多书生学生一样认为要信仰一个什么主义才有力量、才觉安全。以前有很多人把同盟会孙汶的三民主义当宝贝。有了复兴会,又把国粹主义当宝贝,再往前,戊戌的时候康有为的儒教也曾被广大书生所信仰的。 诸位有没有发现。治国和育人根本就是相反的概念。不管是儒教,还是孙汶的三民主义,还是之前我们所提倡的国粹主义,都是凝聚人心的,人心不可散。一散的话,那国家将不好治理,到那时候……” “竟成,唯有真正在思想上不被束缚的人,才是一个民族的真正栋梁。提倡齐物主义是想多一些这样的人,一个国的国防不在中央朝廷,而是人心。只有国民都知道要抵御外辱,保家卫国,这国才能长久,也只有国民不被官僚愚弄。这国才能强盛。这和之前我们所提倡的国粹主义是一样啊。”章太炎大声反驳道,他扇了下扇子,最后又道: “这说到底,是信朝廷还是信百姓的问题。信朝廷,必定要有一个便于集权的思想,团结以求安;而信百姓,那自然是破除一切思想束缚,让人真正成为人,只有人之成为人,才懂尊严、才知反抗、才能自强。” 章太炎的发言甚是鼓动人心。诸人都鼓掌之余,杨锐只能不断摇头,这是内阁会议,不是会内会议。很多事不能明说,他等诸人掌声稍歇,问道:“枚叔兄,我就这么说吧,日本人以武士道为治国之本,全民效忠天皇。这是他这么个小国能有今天的精神内在;而我们呢?我们有什么?我们信什么?” “日本有武士,而中国则有侠士。”章太炎越说越来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数千年朝代更迭,国人自立反抗之精神完胜日本,此精神可做治国之本。诸君,我们为何革命,真是我们这些人日子过不下去吗?不是!我们是看不惯满清朝廷的昏庸奴役,看不惯满清朝廷丧权辱国,这才路见不平,拔刀革命,这便是我们的革命精神,也是我们为之抛头颅、撒热血,敢践踏一切道德戒律的原因。若全国四万万五千人都是侠士,巍巍华夏,何人敢犯?” 章太炎侠士之说一出,与会的诸人都大笑鼓掌,杨锐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妙语,复兴会真正的根基是浙江人,而会中元老之所以革命,确实是因为行侠仗义。杨锐等大家欢笑完,也笑道:“全国都是侠客,那贪官怎么睡的着。”他这么一说,大家更笑,待笑毕,他再道:“今天只是大家过个场,通过不通过我们明后几天在讨论吧。” 杨锐说完,主持会议的虞辉祖才道:“是这样的,各部的报告今天都过一遍,全部结束后再做全面讨论。下一个是……”虞辉祖年已五十,眼睛有些发花,当下扶着眼镜看了本子才道,“下一个是农部,焕卿,该你了。” 陶成章早就准备好了,他闻声清咳一下道:“我的报告是农业是工业之母。总理提倡要将建设工业化中国,工部也做了不少规划,五十六个工业项目花钱甚多,但,其目的还是以欧洲大战为指向,一旦欧洲大战结束,那这些工厂不少都将停工。 而上午华封先生的报告规划了诸多工厂,我听后只担心一件事情,就是这些工厂造出来的东西卖给谁?各国都有殖民地,各殖民地都是宗主国高价售出工业品,低价收购农产品的不平等市场,除非我国能建设像柴油机那般全世界只此一家的工厂,不然这些工厂最终将关门大吉……” 陶成章素来强项,他以农业部尚书的身份反对上午徐华封所提的工业化计划,但徐华封的报告是和杨锐反复讨论过的,陶成章不了解工业而要反对工业,杨锐和徐华封就笑了,不过他的报告听到后面还是有些意思的,他虽然不懂工业,却是懂农业。 “……以美国为例,美国工业之发达冠绝全球,可美国的工业为因何发达?其根源还是因为农业发达。从美国内战之后,是农业作为主导产业在引发和带动工工业的产生与发展,农业前向关联产业,如食品工业、纺织工业、皮革、制鞋工业很长一段时间占整个工业产值的一半以上,而农业的后向关联产业,则直接刺激和孕育了钢铁、汽车工业的发展。 以汽车工业为例,商情局的调查数据认为,美国汽车的买主有七成以上都是农民,这就是福特公司将汽车价格定在一千华元以下的原因,因为农民对价格敏感;而在欧洲国家,任何一家汽车公司都不会将汽车价格定在两千华元以下,因为这是富人的专享,车价卖的再便宜买的人还是很少。商情局调查发现,美国农民之所以愿意花钱买车,其一是因为他们不但能驾车进城、远道游玩,还能以此作为移动的动力来源,其二则是农民可用汽车拖曳农产品去市集售卖,以免受中间商的盘剥。 由此可见,农业是工业发达的前提。有发达的农业,才能有价低量足的棉花,才有繁荣的棉纺业;有发达的农业,才能有价低量足的粮食,才能有繁荣的食品工业;有发达的农业,才会有为农业服务的农机产业、化工产业,才能使钢铁和化学得以发展。可以说,除了矿业外,一切产业都是农业的衍生产业,只有农业的发达才有工业的繁荣。 然后,我国情况毕竟和美国不同,美国是地多人少,而我国是地多人更多,以去年考察的情况看,我国不适宜美国农业的发展模式,而适宜法国、日本、意大利农业的发展模式。换而言之,美国农业其实就是农业机械化,农民只要广种就能多收,其真正的关键是怎么能多种地的问题,我国的拖拉机在美国大受欢迎,年销数万台不止,除了柴油机使用成本最低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使用拖拉机能增加耕作面积; 而法国等国,去时很少见到大型拖拉机。有,也只有小型农械,这些国家的农民要想增收,除了发展轮作,充分利用土地以外,只能从肥料上想办法。对此,我称之为农业化学化,化学肥料和化学农药的使用和普及才是增收之本。欧州大战结束后,我建议我国的合成氨炸药厂全改为氨肥厂,并在全国四百多个府推而广之,以增加土地肥力,帮农民增收;而第一代剧毒农业,除了在非食用农作物上推广使用外,食用农作物也可以在监管下酌情使用。另外,杂交水稻应该加大投入,争取在十年内获得初步成功,以将水稻亩产提到……” 陶成章去年带队出国到各国考察了一圈,而国内农业前两年也看了个透,是以对如何振兴农业心中完全有谱,但他的发言却涉及到了工业,虽然举得是美国工业化路径的例子,但对中国工业化还是有启示的。 杨锐所知的工业化道路只有两种,一是斯公模式,二是邓公模式;苏联1926年才开始五年计划,到二战也就十四年时间,这么短时间要将内战打的一塌糊涂的苏联工业重振,非斯大林模式不可,要是换一个软弱一些的领导,那二战真要投降了。中国可以走这条路,但杨锐感觉没必要,他认为中国的时间比苏联多了一倍,同时一战能拿到战争红利,再加上有高科技路引,发展到二战也极为可观。 而邓公模式,在这个时代根本没可能。改开是工厂在中国,市场在外国,但现在改开只会是工厂在中国,市场也在中国,何苦请外国人来挣中国人的钱?所以这次和日本签订新约之后,即日起马关条约中关于外国人可在中国办工厂的特权取消,算是扎紧了篱笆。 庚卷第三十六章路径 陶成章报告上提及的是第三条工业化道路,也是最为客观现实的道路,这基本解决了工业化之后产品卖给谁的问题;而斯公模式,那产品根本不存在卖,那是直接计划分配,这也就是说,要想实施五年工业计划的政经体制必须是极权模式,不然根本无法做到按计划分配,这也是杨锐不选择这种模式的根本原因,谁让他当年决心革命的时候选择的不是麦克斯主义呢。 只是中国农民的购买里太弱小了,记得十年前在东北的时候,一头不到三十两的小牛很多农民都买不起,哪像美国农民那样有钱,又是拖拉机、又是福特车。现在柴油机的成本已经压到最低了,不计任何利润、折旧、计提,四匹单缸柴油机机体的物料人工成本在十两以下,但喷油泵每一套成本为四十三点七五两,转上轮子、车架等配件,一部小型手扶拖拉机成本超过一百五十多两。这么贵的拖拉机,谁买得起?农业机械化行不通,只能是农业化学化,这是完全可行的,但只有这一种办法吗? 陶成章的报告作完,在座诸人鼓掌之余,杨锐问道:“焕卿,你说要么是农业机械化,像美国;要么是农业化学化,像法国;难道就没有第三条出路了吗?” 杨锐的问题切中要害,世界之大,难道就真只有这两种模式吗?是以他话语刚落,各部的官员都看向陶成章,他略略细想,道:“还有一个国家是在这两种模式之外的,那就是丹麦。丹麦也是地少人多的国家,其运用机械却很多,虽然那里牧业很发达,但也能证明农业并未只有机械化或化学化这两条路可走。不过,”陶成章特意看了学部尚书蔡元培一眼,很无奈的道:“丹麦的模式,我姑且称之为农业科学化。但这要求全民的素质到达一定的高度,在教育没有普及、国民素质没有提高之前,我国实行农业科学化根本不可能。” ‘啪啪啪啪……’蔡元培的掌声最先响起,虽然还没有轮到他做报告。但明显他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忍不住道:“之前建设五十六个项目时,财政是向军事倾斜的,现在战争结束,是不是要以教育为重点。开始普及小学教育?” 之前所决定的初小教育市场化,实行下来虽有问题,但却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可道德洁癖的学部官员总觉得这有辱斯文,对这种教育方式的评价很低。可杨锐只看结果,督察院下属审计局的报告对教育市场化则多有肯定,认为初小教育市场化充分调动了社会资源办学,而不完全依靠师范学校的毕业生,使师资力量的压力大为减少; 同时,从经济收入上看。师范毕业生因为执教高小和高中,社会地位、工资收入都能让人满意,而废科举后的那些秀才童生,以及那些留日学生,终于不在无所事事,有了一份正当职业。考出一个初小毕业生虽只给七两银子,可实际上学生家长年节时多多少少还会送一些粮米鱼肉,这就使私塾老师的收入比之前估计的好得多,乡间没有出路的读书人对此趋之若鹜。真要说什么缺点,那就是那些旧士子多信儒家。教的多是千字文论语之类,待到考试的时候才教授学部指定教材,这也算是儒教信徒对政府的一种软抵抗。 见蔡元培再提小学教育普及,民部的秋瑾也道:“确实是要由政府来普及教育。不然很多私塾都不收女学生,长此以往,女子还是不识字。” 杨锐记得以前算过,普及初小就要一亿两,若是连高小也算上,那要两亿两不止。土改赎地要钱,工业化要钱,修铁路要钱,哪有那么多钱搞普及小学,再则现在读书人这么少,小学生就相当于后世的大学生,一年一千万大学生毕业,找不到工作当不了官那岂不是要全国大乱,以综合的眼光看,教育必须紧跟经济发展,两者必须匹配。 秋瑾出声附和,挑起整个话题的陶成章道:“我有一个提议,不管怎么普及,我都建议要在小学教育中加上农技教育。农业化学化,那最少要农民知道氮磷钾,农药,以及它们的使用,底层农会会员识字率很低,就是识字也不懂化学;再说中学录取比例很低,那些没被初中录取的学生回家后这些知识都能用得上。” 陶成章说完,蔡元培正要开口赞同的时候,会议主持虞辉祖敲了敲桌子道:“如果诸位对焕卿报告的内容没有不解之处,那农部这边就到此为止吧。”虞辉祖一说,蔡元培只能是住口了,而后虞辉祖再道:“下面请运部盛大人作报告吧……” 运部是大部,盛宣怀拉上来只是个牌坊,他本人也知道这一点,是以除了当初在回收邮政权时全力以赴,其他的时候大多是打哈哈,不过看到杨锐这边确实是不计过往,加上自觉年岁不久,估计是想在临死前办些事情,今年以来倒是有为起来。 随着他老迈的一声清咳,各部尚书中第二难懂的报告被念了出来,他的大意是赞同户部所提的特许经验模式,就是担心民间是不是有那么多钱投入铁路建设——他还不知道铁路特许经营权的初衷是为了土改后回收地主所得的首付现金,他的建议还是铁路由国家出资建设最好,特别是干路建设,刻不容缓;至于现在正在修的西域铁路,他认为如果财政允许,应该从日本聘请筑路工程师,多处开工,尽早把铁路修到伊犁…… 西域铁路是国家重点工程,历史上这条铁路修了十年,但减去因特别原因造成的耽误,若像成昆铁路那样不惜血本,那在神武十一年是能抢先开通的,而且中华政府修铁路极为吊诡,那就是根本不需花时间勘探,直接按照后世地图修即刻,一定错不了。 记事本上把盛宣怀报告中的关键内容、特别是从日本请工程师一事记下后,便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虞辉祖宣布散会,回到后宅的杨锐想着章太炎的报告和陶成章的报告,虽然在陪着寒仙凤散步。但对她的娇语根本就有一句没一句‘嗯嗯啊啊’,寒仙凤见他如此也不责怪,男人想的都是国事,不理就不理吧。 月亮还没上来的时候。管家却说徐尚书来了,杨锐回去一看,发现徐华封正眉头紧锁的坐在客厅,等杨锐进来,他才回过神道:“竟成。听了焕卿的报告,我可怎么也放不下啊。” “呵呵,我也在想。”杨锐笑道。不过他想的不光是陶成章的,还有章太炎的。 见杨锐也赞同,徐华封神色稍微舒展了一些,道,“其他我都想,我就想建设那么多工厂,造出来的东西卖给谁?俄国还有可能吗?” 之前商议的是想把工业品卖给革命后的苏联,但越来越觉得海参崴对苏联重要性的杨锐逐渐对这个想法开始失望。这其实是对的。伟大的列宁同志在后世有一句名言往往被世人所忽略,那就是‘远东虽远,但确是我们的。’真选择和苏联友好相处,最多能花大代价将外西北南部,也就是中亚失地拿回来,但远东,那是绝不可能的。 徐华封之前受杨锐影响,但他昨天看了国际形势通讯上所摘取俄国报纸的文章,见俄国人宣称宁愿失去波兰也不能失去远东,当下就对以后的中俄交好开始怀疑。真要是两国交恶,那工厂可就白建了。 将烟卷在烟盒上顿了顿,再缓缓的点着,第一口烟吐出来后。杨锐才说道:“难!如果没从沙皇手里要到远东,那只会和革命后的俄国交恶。” “那沙皇不可能答应是不是?”徐华封追问。 “嗯。很难,皇帝不是政客,每一块地都是他的肉,割了会心疼。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外东北的俄国人收买也好、驱赶也好,反正全部弄走。之后三四年间,和日本人一起填个一两百万人进去,造成既成事实。”杨锐说着现在仅能想到的办法,然后道:“最后在建立一个远东国,这样就避免了两国直接冲突,而这个远东国,如果人口都是亚洲人,那政府的主导权将最终被我们所掌握,海参崴将是商业港,可以租借给俄国。这就达到了阻止俄国在远东驻军的目的。” “远东国?”徐华封念着这个奇怪的名字,殊不知这就是历史的远东共和国,当时列宁因为不想和日本直接对抗,便曲线救国了一下,杨锐反复考虑着历史,感觉这是唯一一个能不和苏联交恶,又能防止苏联驻兵远东的办法。 “对,远东国。要是没有从沙皇那里达成割地协议,那这是最后一个不交恶的办法。当然,仗还是要打的,可那是远东国在和俄国对阵,和我们没关系。”杨锐道。 “这样啊,”徐华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响后他道,“俄国的军队不是不能打吗?” “呵呵,华封先生,那你看满清的军队能不能打?”杨锐明白他所指,当下反问。 对比着现在的复兴军和以前的清军,徐华封不由点点头,杨锐再道:“中俄两国,是这块大陆上真正的强者,真要举国开战,那就不是几百万对阵几百万了,而会是上千万对阵上千万。远东我们一定能赢,可西域呢?开国的时候西域有两百一十七万人口,汉人只有十四万,这两年鼓励汉人西去,大概有三十万吧;中亚那边,有七百万人口,俄国移民大概在两百万,俄国不需要动员欧洲部分就能吃定我们了。” “所以着急着往那边修路?”徐华封道。西域铁路已是一号工程,所有资源都往这边倾斜。 “是啊,修好了铁路,部队过去,还能打一打,没铁路那真可能会一退退到甘肃。”杨锐道,远东和中亚的事情他不想再谈,当下问道:“如果和俄国交恶,工业计划确实是要做出调整的,焕卿那些话我想了很久,还是极有道理的。我不是说农业化学化,而是说农业才是工业之母,扶持农业,不但能繁荣轻工业,也能带动重工业,这条工业化路径是对的,可我们的底子太薄啊。要想实现工业化,那可不是三十年能完成的。” “我想的也是这个路径问题。”徐华封道,“陶焕卿说的没错,工业必须依附于农业或者矿业才能有大发展。而要扶持农业,一是提高亩产,再是加强物资流通,竟成你不是说‘要想富,先修路’吗。这交通和亩产是相辅相成的,不然粮食打多了,最终只能烂在地里,所以说,铁路要建,河道要清,公路也要修。” “公路?”杨锐很吃惊,运部也有公路计划,但杨锐没有细究。 “是啊,公路。当然不是天津到京城这种柏油马路。而是普通的石子路,这个只要在农闲的时候由县乡政府修筑便可,财政上是要拨款,但大头还是当地政府通过国税局筹集。咱们真要让农民增收了,那多收一些税并无大碍。”徐华封道,“有路才有车,美国不是有福特车,那我们就造三轮车。” 徐华封如此说,杨锐顿时失笑,可不想他却很认真的拿出一份资料出来。道:“这是太原柴油机厂几个大二暑期实习生,领头的叫支秉渊,设计了这么一款车,你看成不成?” 徐华封拿出的是几张图纸。最后才有一个照片,那样子一看就让杨锐亲切无比,这不就是后世的时风农用三轮吗。他笑着道:“手扶拖拉机都要到一百五十两,这三轮农用车多大马力,怕要三百两不止吧?” “他们造的是四马力,后来马力不足。就换了一台八马力的柴油机。你知道的,柴油机关键是还是喷油泵贵,我没让人细算,但真要大规模生产,并像福特车那样彻底简化,成本还是能降到两百两的。”徐华封说完再道:“竟成,你也不能太低估农民的钱袋子了,直隶农村的一户中等人家,每年能收两千多斤粮食,一百多斤棉花,加上副业和做工,一年下来收入也是有五六十两的,如果能分期付款,加上化肥增收,这两百两的农用车还是能买不少的。 再有,我把工业制成品考虑透了,这不就是钢铁吗,说到底还是人工工时。比如在美国,美国汽车厂工人干一天活,能拿两点五美元,可我们呢,半个月能拿二点五美元那就了不起了。一辆车也就半吨多钢,二十多两银子,除了原料,剩下的成本就是人工,只要我们的效率能和美国人一样,那成本就能是他的十五分之一,也就是说,同样是造福特车,只要效率一样,我们人工成本只是他的十五分之一,他卖五百美元一辆,我们卖四十美元就够了。” 徐华封的成本算法很是新颖,冶炼业会因为矿山位置、埋藏深浅、矿质的不同而造成成本的不同,但当矿石变成了钢铁,那剩余的事情无非就是将钢铁变成零件,便最终组装,这其实就是人工。现在中国技术工人稀缺,所以工人工资比美国不是更低而是更高,但这是可以解决的,只是生产规模呢,福特一年可是造二十万辆车的…… 想到此,杨锐说道:“一年能造二十万辆吗?” “不是能不能造二十万辆,而是成本真的降到每辆四十美元,也就是六十两会有多少人买?”徐华封反问道。 “呵呵,我真是昏了头了,”杨锐笑道,“车价真要是将到四十美元一辆,那全世界都要疯了,不光是中国。” “就是这个道理啊!”徐华封失态的大拍大腿。“我来之前没想通,但来了你这里却是相通了。真要实现工业化,五项工作要做好的,第一是教育,现在有些技术的老轨都贷款去开工厂去了,那些会出来做事的,也自以为是个师傅,要价高的很,离谱的一年居然开到一千两,也幸好我们之前培养了不少高中生、技校生,要不然真要被他们拿捏住了,所以要工业化第一条是必要有足量的、对工资要求不高的产业工人,这是降低成本的关键。 第二,要有买主。我国百分之八十都是农民,农民不富,那工业品真不知道卖给谁。现在咱们是什么情况,就是国内办工厂,规模化不起来,农民购买力差,市场太小,技术工人呢,薪水又很高,结果就是效率比欧美低几倍、十几倍,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就贵的离谱。 这就使得在美国卖给农民的车,在我国卖给了富人,于是我们造富人车就要和外国的农民车竞争,而造农民车,农民又买不起。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农民富裕,农民越富,工业规模化的门槛就越低,比如农药化肥让农民增收,一年收入五十两的变成一年收入七十两,那这多出来的钱积攒两年就够买一辆汽车了。 第三,就是交通,不管是水路、还是铁路、还是公路,农民多打的粮食只有运出来才能变成钱,这钱不管是买汽车,还是买其他工业品都能拉动工业。 第四,就是技术和管理。我们的优势技术不少,所以不得不承认专利,可一旦承认专利,那工业化如果涉及到了别国的专利,那就要人家授权付专利费,这自然就会增加了成本;再是管理,我虽没有去过美国去看福特的流水线,但竟成所提倡的细胞式管理我感觉比那要好,或许我们这样对工人的要求更高,不光是要教他拧螺丝,还要教他为什么拧螺丝,这样培训费就上去了,但这些人不是机器一样永远只会干一件事情,而是能不断成长,这是最难得的,就像打仗一样,我们的兵以后有可能当将军,再不济也是个士官、尉官,这士气就上去了。” 徐华封难得长篇大论,但他的这几点正中要害,特别是第一条,工业品的成本有很大一块就是人工,而降低人工只能靠教育,原先认为小学毕业生不能太多的杨锐终于明白为何他高考的时候国家扩招了,这根本就是为工业化提供廉价技术工人。看来小学是必定要普及了,技校也要大规模招生…… 到此时他很是明白,什么是工业化?工业化就是工业劳动力成本和农业劳动者购买力达成交集。美国地广人稀、矿产丰富,农业劳动者购买力很高,大量欧洲移民又使得工业劳动力成本很低,这才使其工业规模为世界之最,汽车产业就是最好的例证。中国要实现工业化,通过普及教育拉低工业劳动力成本,再通过土改和农业化学化增强农民购买力,两者达成交集便实现了工业化。 杨锐一边听徐华封说,一边在客厅里渡步,只等人家说完,他才醒悟过来,还很不解的问,“华封先生,就说了完了,还有嘛?” 杨锐听的意犹未尽,徐华封倒是连着灌了好几口茶水,这中元节一过,北京城就开始有些秋意了,特别最近这些天干燥的很。他道:“路子算是这一条了,不过原先的那些计划我认为一些外销产业还是要保留的:一为柴油机,特别是中小型柴油机,与此相关的产业农机、载重汽车、商船都有优势,这是一块; 二是电动机,永磁电机比现在所广泛使用的励磁电机不管是可靠、性能、价格都有很大优势,以永磁电机为基点,各种各样的电器,都能被其惠及,这是一块; 三是化工,联合制碱,合成氨衍生的化肥肥料、农药,有机化学以及高分子化学所产出的人造丝、合成橡胶、各种塑料等,这些都是我们的强项,这是一块; 最后是军工,战车、潜艇、飞机,要大规模出售;特别是飞机,我想应该像柴油机那样尽早推出去,我们保留代差即可,就是没代差我们也还有四乙基铅。这样就能抢在别人之前先进入市场,还能通过大战不断升级性能,保持性能领先,这是最为重要的。” 庚卷第三十七章报告 和徐华封相商到深夜,座钟敲到十二点、程莐送夜宵来的时候,两人才意犹未尽的从规划中回过神来,不过吃完东西两人又开始讨论。最先一个,财政是不是能够支持教小学普及和技校普及,初小三年,高小二年,这里就是五年;毕业后要读技校那要先上两年简易初中,而技校虽要读三年,但学校只待两年,剩下一年在工厂实习,完全靠实习工资养活,这就是加上了四年,不过初中和技校是要考试入学的,学生不会像小学那么多。 原来判断初小适龄儿童有一千万,数字未必是正确的。四亿五千万人口,开国后以平均寿命三十岁记,那从一岁到六十岁,每个年龄的平均人口都有七百五十万,既然三十岁是平均点,那自然是超过三十岁的每个年龄人口将不满七百五十万,低于三十岁的超过七百五十万,而且是年龄越小,超出越多,毕竟按照自然规律,年龄越大,存活率就越低,整个人口年龄结构图应该是一个金字塔形状,最底部是婴儿。 位于底端的学龄儿童,每一岁的人数都将超过一千万,一年一千万,五年就是五千万,这么大一个数字,按照之前学部得出的初小教育成本:每人每年须银三两,因此普及小学就需要一亿五千万两;初中和技校的这四年,一年三两肯定是不够的,初中要达到六两,而技校则与高中等同,一年要算到十两,以初中五百万计,这里就是六千万;技校呢,两百万学生则要四千万。这些全部加起来,就已是两亿五千万了,而高中、大学、留学生三者,之前是一千五百万两,现在呢,三千万?四千万?五千万? 教育预算接近三亿两。行政如果不包括教师工资,不考虑物价涨幅补贴,那可定在八千万两;军费可不只是当初的四十三个陆军师加一支小海军了,现在陆军有八十八个师。海军有近两百艘潜艇,还有一艘战列舰和一艘实验航母,并且为了能在未来的华盛顿海军条约中获得一个有利的吨位,战后这一两年,两亿两左右的造舰费还是要有的。最后就是空军,部队已经有一千多名飞行员。 这么个规模,陆军军费肯定要超过一亿,保守在一亿三千万;不包括造舰,总吨位四十万吨的舰队每年的维护费用最少四千万,再加上空军和一些特别费用,这又要两亿了。 外债,之前是每年五千万两,其中庚子赔款近两千万,甲午赔款两千三百万两。剩余一千万两则是其他借款。如果法国真的宣战,考虑到甲午赔款之借款有一亿卢布是问俄法借的,那以后每年对外支付的赔款将在两千五百万两以下;关局和外交合为一千万两,河工以三千万计,官业(研发)三千万,那总的预算在六亿七千五百万两,宽算在七亿两。 以去年六亿五千万的税收看,这似乎能和财政收入打平,但筑路和实业怎么办?一战红利假设有三十亿,但赎买耕地就需要十二亿。另外担心佃户全部一窝蜂赎买,还是要多准备五亿;剩余十三亿,两亿海军造舰,还有下十一亿。 这些钱。修路、办实业、打仗都在其中。西域铁路修筑标准极高,甚至还虑到复线,西安到北庭(伊犁)三千两百公里,轮台(乌鲁木齐)到喀什一千五百公里,这四千七百公里铁路,预算为三亿五千万两;最后不可预估就是和苏联干战的军费。若在远东打,苏军补给不利,四亿两也许能搞定,可要是在西域打,那就悲催了,就算剩下的钱用作军费摆平了苏联,可修公路的钱呢?也让那帮地主出吗?这可不是铁路,谁上来都能走的,地主会投资也就投资那些繁华路段,剩下的谁稀罕。 钱怎么算都是不够,电灯之下杨锐和徐华封对视苦笑,杨锐道:“现在就看德国人会不会早些实行无限制潜艇战了,要是早实施了,那航运也许真能赚二十亿两,加上军工钢铁之类,真有四十亿那就谢天谢地了。” 杨锐一直对欧洲极具信心,徐华封却问道:“现在德军势如破竹,他们怎么可能会那么做?竟成,这欧战不会今年就结束了吧?” “不可能!”杨锐摇头,“现在的战争已经总体战,靠的是整个国家的工业实力,法国即使被德国占领了,他也还有殖民地支撑,有英国和俄国支撑,目前看来德军可是强弩之末了,最多打到马恩河一线就打不动了,再往前,英法军队就会把他们推回去。” “巴黎都打不下来?”徐华封遥想着欧洲战争,居然有些心驰神往。 “难,德军的重炮是被拖拉机拉到了前线,可炮弹够吗?凡尔登和巴黎两个要塞,德国人只能选一处占领,真正对德军威胁最大的是凡尔登,巴黎如果真被德国看重的话,那德国人就不会故意绕开巴黎,去追击撤退的英法军队了。”杨锐道。“我和雷奥的判断是德军将在马恩河一线和英法军队以堑壕战的形势对持,并且双方都想迂回对方的右翼,这样战线就会从马恩河一直延伸到英吉利海峡。呵呵,英国人一定会很激动……” “为什么?”徐华封不知道杨锐笑什么。 “因为这样往海边推进,英吉利海峡在欧洲大陆的这一侧将会被德国人控制。”杨锐道,“这样德国的飞艇和飞机只要跨过海峡就能抵达英国进行轰炸,我们的空军有事做了。” “啊。我们的空军?难道要向德国宣战?”徐华封不解。 “当然不宣战,但是可以组建自愿航空队,他们就保护驻英公使馆好了,顺带保护半个伦敦,这样可以讨好英国让他们多买些东西,还能给飞机打广告。”杨锐笑道,他是知道一战齐柏林大恐慌的,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飞机打飞艇嘛,根本不是问题。“其实派陆军去欧洲送死,就不如派空军去保卫伦敦,几百人就够了。军费也不高,又惹眼,任何一个士兵的牺牲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可要是在法国死上一万人那也不是个事。” 杨锐说着自己讨巧的办法。徐华封也笑,这就像那些美国来华的自愿者一样,稍微有战功都要被皇帝召见赞扬,造成的印象又好,而且还没死几个人。“竟成。这样德国皇帝可就要不高兴了,咱们的那些人……” “他不高兴什么啊。”杨锐不屑,“他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外甥,炸哪里也不能炸伦敦啊,炸到舅舅舅老爷七大姑八大姨怎么办,我这是教他要做人。” ‘哈哈哈哈……’徐华封爆笑起来,他本有些倦意,一笑之前的困乏全没有了,他道:“既然都是亲戚,那他还炸?” “当让会炸。”杨锐可半点笑意也没有。“法国战场一进入相持状态,德国人就会想尽办法让英国退出战争,轰炸伦敦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恐吓,这也算德国人铤而走险吧。无限制潜艇战也是这个道理,有舰队不去决战,只希望困死英国使其退出战争,这德皇根本就没想要把英国往死里打。” 他摇着头,一二战德国都对英国存在幻想,可结果却是……,杨锐不想多提欧战战事。他道:“我忽然觉得我们的潜艇太多了,等一战结束都快有两百艘了,要想省钱,还是要卖掉一些。留一百艘就好。” “卖掉?”徐华封道:“这东西卖给谁?卖给德国吗?” “嗯。卖回一些给德国,乘着无限制潜艇战还没开始的时候,不然等潜艇战开始一定会被英法指责。”杨锐道。 “可这事情最终会给英法知道的,到时候……”徐华封道。 “我们并未违反国际法啊,再说中立的美国人都能买武器给英法,那我们非中立国难道不能卖武器给德国?”杨锐道。“一百艘潜艇可以用黄金交付,再适当的把价钱翻上一倍,也能卖个一百五十吨黄金吧,这些潜艇再把英国人的船多打沉一些,那运费可又要疯涨了……” 看着眼前这人这么做生意,徐华封顿时汗了一点,他等杨锐憧憬完再道,“竟成,这钱可不是一次两次能挣得完的,户部的报告不是说,现在全国GDP接近一百亿两,几年后真到了一百亿两,那税收收取一成,财政不就有十亿两了吗,刨去那些收不到的,打个八折八亿两总有吧,减去刚才你算的七亿,这剩下一亿就用来修路吧。英国人可不能太得罪,这钱不是挣这么一回,以后都还要打交道的。” “那不行。英国在我国利益最大,废除那些条约和特权损失最大的就是他,他不会同意的,双方总是会有冲突,不过英国人好就好在很识实务,打了几场打不过后,他就会认怂。如果卖给德国潜艇能让我们多挣十亿,那就豁出去了,没钱什么都成空。”杨锐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弄钱。 当天晚上的讨论到此就结束了,两个人最大的成果就是确定了工业化路径,但如何实施,那就要各部尚书在此基础上再做讨论修正了。 第二天上午会议刚开始的时候,杨锐就打断了之前会议进程,宣布新的施政纲要,因此受益的学部、农部、运部的官员都是大喜,而其他如商部、医部则很是失望,这等于说支持实业和医疗建设的资金将会被他们几个部门挤占,商部的谢缵泰和张謇看向徐华封,见他老神在在也不反对,当下张謇就道:“总理,各位,现在欧战在即,洋货输入大减,应该大力扶持发展实业才对啊,只有大力支持实业,这国家才能真正富裕。” “没有,张四先生,现在的问题就只有一个,发展实业之后生产出来的东西卖给谁?”杨锐道。前几年的低息贷款让这些人拿的很爽,现在还想要政策。 “现在洋货大减,当然是卖给百姓。实业界好不容易有此良机,错过那就将……”张謇道。 “现在确实是良机,可张四先生,欧战再怎么打也会结束,那洋货再来怎么办?”杨锐再问。 “我国可以在这几年谋求关税自主啊,”张謇说道,“只要提高了关税,那洋货也将大减。” “张四先生,现在进口也就四五亿两白银。假设这些销售份额都给国内的实业,洋货一件都进不来,那实业占完这些市场该怎么办?”杨锐再问,一点点把他逼入死角。 “这……”张謇只想着驱逐洋货。从来想过要是没有洋货只有国货那会怎么样。“可现在实业界缺少资金,如果政府不扶持,那这些洋货让出来的市场也抢占不了啊。” “那可以上市,或者发现企业债券融资啊。”杨锐道,“现在大家都知道投资实业赚钱。要找人入股那是很容易的,为什么不这样融资呢?” 杨锐说完,张謇再次语塞,他当然知道上市卖股票能融资,可身为大生纱厂大股东的他如何舍得把股份让给别人?政府的实业贷款可是低息的,如果考虑到白银贬值,那等还的时候,这钱不但没有利息,反而是亏的,这是整个实业界都希望政府提供贷款的真正原因。 “是这样的。政府的实业贷款将会一年年的降低,到最后只会在企业起步或者危难的时候相帮,实业界以后要想融资,那就请上市或者发现债券。中国不是没钱,实业也不是借不到钱,现在大家盼着政府贷款无非是看重他是低息的罢了。”杨锐道,“诸位可以想一想,如果一件洋货都进不来,那这四亿份额的市场都被国货占领之后,生产出来的产品还能卖给谁? 焕卿昨天的报告我细想了一晚上。和华封先生也讨论到了半夜,就眼下的局势,我们不能只想只把洋货那几亿市场抢过来,我们还应该创造更大的市场。这个更大的市场只能是发展农业。提高农民的购买力。试想,四亿五千万人,一人一年多做一套体面衣裳,那布匹市场将扩大多少?这才是真正的金矿。农业发达、农民有钱实业才能做得大,到那时候,洋货让出来的这几亿市场份额就会显得很小。所以说。农业不但要化学化,还要科学化,科学化之后,实业自然发达,实业的繁荣目前来说不是政府推动,而是市场拉动,这才是正道。” 杨锐说完,蔡元培和陶成章等人就带着部里的人鼓掌,不过杨锐却没有领情,他伸手压下掌声后道:“之前各部的报告都是以振兴实业为前提写的,但是现在变为振兴农业、教育、交通,因此我提议还是先休会吧,大家回去考虑一下这么定有什么问题,还有各部将如何配合这条国策。” 国策变更,这就等于各部之前的计划白做了,受损失最重的就是商部和工部,但工部下辖的那些优势产业还是保留的,所以只有商部那些投资轻工业的是受灾大户,杜亚泉对此闷闷不乐,张謇站起身又坐下,只是埋怨道:“这国策不能说变就变的啊。” 张謇说的小声,但杨锐还是听到了,他笑着道:“现在国策还在讨论,前年也只是初定要振兴实业,但现在焕卿的报告却让我们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百姓如果没钱,再怎么扶持实业都是空,到最后那些工厂总不可能政府养着吧。再说了,现在讨论的是几年后的国策,开国到现在,政府的一切工作都是在准备欧洲大战和抵抗日本入侵,现在日本人打完了,欧洲大战迟早也会结束,接下来该怎么走,就是现在要讨论的。都散了吧,我希望在下个月展览会之前看到大家的报告。” 本来准备开好几天的会议就这么散了,实在是让人意外,诸人或喜或愁的离开,但盛宣怀等人杨锐却让人留了下来,在换一盏茶后杨锐问道:“我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修公路的成本到底是多少?铁路我是清楚的,便宜的两万两,贵的三四万两,超贵的就是西域铁路了,差不多八万两。公路呢,你们的报告上只有省道、县道、乡道,根本没有造价啊。” 本以为杨锐留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想却是问成本的,运部来开会的这几个人都是修铁路的,公路造价并不熟悉,盛宣怀看了身侧几个人,倒是一个叫胡栋朝的官员用带着粤语的京话说道:“回总理大人,国内公路能行车的,就只有京城到天津、还有京城到库伦的这两条,京城到天津是军队修的,运部虽有参与。但成本却是不知,到库伦的那条修的太早,要查过资料之后才能确定。” 胡栋朝斯斯文文,一开始居然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他后面却道:“下官曾在广东帮几个侨商简要勘测过公路,以运部现在制定的路面标准,这省道每公里估计在一千五百两上下……”感觉自己说的还不细,胡栋朝再细细解释道:“公路和铁路不同,没有钢轨和车辆。其造价以大致分成三块,一是路基,一般占造价的百分之二十五,一是路面,占百分之二十五,剩余百分之五十,全是桥梁涵洞,如果直隶修路,那桥梁涵洞少,自然会很省钱。但要是广东福建,甚至云贵,那造价将会翻上好几倍。就现在确定的标准而言,省道每公里造价在一千五百两上下,县道次之,一千两上下,乡道就更少了,一般五百两每公里便够了。”[注:造价来自《广东公路交通史》,P121。对原造价增加了五成。] “一千五百两,看来比铁路便宜了十几倍啊。”杨锐不由谈了一声。他说的是省道,乡道那就更便宜了。 听见总理说公路便宜,胡栋朝又道:“可是铁路的运价比汽车运输便宜十几倍啊。” 胡栋朝这么说话,杨锐没有在意。只是盛宣怀清咳了一声,他追问道:“那省道、县道、乡道有何不同?承重能力是多少?桥梁涵洞的限高又是多少?” “这……”胡栋朝一时间语塞,旁边制定公路计划细要的颜德庆便接上了话,“回大人,桥梁涵洞暂且没有限高,承重省道我们定的是十二吨。超过便会压坏路面,县道……” 限高没有就算了,但承重怎么能只有十二吨,杨锐当下摇头道:“这不行。”不过想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又道:“你接着说吧。” “是,大人,县道不能超过六吨,乡道不能超过三吨。省道、县道、乡道之不同在于,省道是弹石路、县道是碎石路,乡道是沙土路;省道宽八米,县道六米,乡道为四米……”颜德庆道,他还要解释为什么选这个尺寸的时候,却被杨锐打断了。 “弹石路是什么路?柏油路不是很好。”杨锐问道。 “大人,弹石路也可以修成柏油路,只是天气一热,这柏油路就会化了。”颜德庆道,“弹石路主要以三合土修成,三合土分量以一二四为合格,即一分青州泥、两分净沙、四分坚白石,这路最为耐用。” “但是只能承重十二吨?”杨锐摇头道,对现在的筑路技术很是不满意。 “是的,大人。国内外暂时还没有超过十二吨之汽车,所以我们就……”颜德庆道。 “那也只是暂时没有,不是说以后没有。”杨锐想到自己苦心设计的集装箱物流系统,航运、铁路在设计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集装箱,可不能被公路给毁了,他强调道:“现在工部已经研发了载重十吨的大型运输货车,十年以后还会有载重二十吨的货车,加上车的重量,整车应该接近四十吨。再有就是公里限高,车高再加上货物,最少也有三米五六,这些都要在设计公路的时候注意到。” 高度也就算了,车重居然有四十吨,运部的官员包括盛宣怀在内都傻了眼,要不是这话是杨锐说的,他们无法相信怎么又这么重的车,这都快赶上火车了。几人惊讶间,盛宣怀道:“总理大人,十年之后汽车真的能拉二十吨?” “当然能做到。”杨锐道,“其实现在就已经能做到,只是技术还不够成熟而已。铁路是给火车走的,公路是给汽车走的,去工部要资料吧,你们修的路务必要能让工部造的车能走。加紧时间在这一个月时间去重新实验路面,然后再给我一份新的、全面的报告。” 庚卷第三十八章成器 时代中的任何事物总是有存在的前提,也有消失的理由,三合土路在当下的中国已经是最先进的路面了,而当今世界,津京公路这种柏油混凝土公路已是先进公路,远胜于一般的柏油路和被各国广泛建造的碎石路,当然还有更先进的碾压水泥混凝土公路,不过因为碾压设备如混凝土振捣机还没有发明,所以即便现在出现,也要到二战后石油危机沥青稀缺时才会普及,而再高端一些的钢筋混凝土路,那只有雏形。 是以贸然要求路面达到能承重四十吨的要求,在当下确实是强人所难了,可筑路技术发展的细节伟大领袖又怎么能知道的。运部一干人在总理发话后便低着头出了银安殿,回去想办法去了。 这些人才打发走,代总参谋长贝寿同带着一份急电就过来了:俄军越境占领北庭(伊犁)。 “他们有多少人?”杨锐放下电报,毫不惊慌,这是事先就预料到的,而且给西域省省长杨增新的命令是保存实力、保护汉民、等待时机,并不要他做什么大举反攻。 “大概在一个师左右,都是些哥萨克骑兵,良莠不齐。”贝寿同道。“先生,杨大人手上有一个整师,我们要打还是能过去吗?” “嘿。打过去干什么?”杨锐笑道,“我是巴不得他打过来,这样外交上我们就不会这么被动了。下令给13军军长彭彦颐(清鹏),他要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下,那就提头来见我。” 因为欧战,俄国部署在中亚、西亚的部队大部分都抽调去了东欧,前段时间因为又凑出一支集团军往远东,所以现在中亚力量极为薄弱。西域虽然只有一个师,但加上一些当地武装,凑个三万人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杨锐如此决断,贝寿同只得点头。 “还要告诉彦颐。也不是俄国不能打,而是不能把伊犁,不对,是北庭。不能把北庭的俄军赶走。”西域的地名更换了许多,大部分都恢复了汉唐旧称,省得听起来一股伊斯兰味,现在整个省只有一百七十万维民……,“俄国终究会有奔溃的一天。那时候才是反攻的好时机,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修路!使劲修路!” “明白了,先生。”贝寿同听到此见杨锐再无吩咐,敬礼之后就退了出去。他这边走,谢缵泰则拿着一份宣战书过来:法国宣战了。 草草的把宣战书刊了一遍,杨锐把它卷成一支细杆,问道:“他们撤侨了吗?” “好像没有。”谢缵泰说完又觉得词不达意,道:“租界的法国人不少都去了英美租界避难,他们怕我们占领租界,但领事馆没有组织撤侨。只是驻华公使、领事们大多离开了,只有少数几个留下了。” “看来这应当是宣而不战?”杨锐再问。他觉得法国人真是被德国吓慌了,不然怎么能和俄国共同进退呢?真是意想不到啊。 “这就难说了。”谢缵泰道:“竟成,那我们怎么办?宣战还是不宣战?” “当然不宣战。”杨锐说道,“我可不想站在失败者的那一边。” “可万一德国真的赢了呢?”谢缵泰道,现在英法是被打得无还手之力,巴黎也在德军炮口之下,全世界都是舆论大哗,认为德国将赢得这场战争,谢缵泰持重间。不由开始想同盟国是不是可能战胜,如果真要能战胜,那…… “德国不可能赢。”杨锐道,“再说德国赢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能和我们做生意吗?这次大战我们必定要站在英法一边,只有他们才能和我们做生意,也只有他们赢了,我们赚的那些英镑、法郎才有购买力。除了法军大举进攻我国,不然我们不对他宣战。” “我明白了。”谢缵泰看了杨锐一眼,郑重点头。他想走的时候杨锐又问:“英美什么反应?” “芮恩施拜访过我,希望我们保持冷静。”谢缵泰道。 “呵呵,我们当然冷静。”杨锐笑道,他感觉英国人不出面只让美国人出面很好笑,“沪上的展览会下个月就开了,邀请他们了吗?” “邀请了,他们都会派人参加。”谢缵泰苦笑道,他觉得外交部都快变成沪上博览会的下属部门了,这段时间尽干些拉入参展的事情。 “嗯。那就好。那什么泰国、波斯、土耳其怎么样?也会来?”杨锐在细问其他。 “都会来,泰国是自己组团,波斯就要我们贴钱,他只来人来货。”谢缵泰道,“竟成,波斯可是西亚弱国,那国家就和满清一个模样,国内乱的很,驻波公使天天抱怨不安全,要增兵保护。这样的国家,我们贴钱邀请他真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阿富汗要不是英国人的保护国,我也想直接邀请,而不是通过英国请他们来。”杨锐道:“这两个国家对我们来说可是极为重要啊……”杨锐说着说着又想到了苏联,想到了伟大的列宁同志,远东和西域真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可以简要透入消息给英国,就表示我们现在不想打仗,只想做生意,复兴军那些预备役师过一段时间就会解散。” “我明白,我已经对他们传达了这么个意思,中俄之间都是大国,真要打起来那干系甚大,我们现在可以和俄国有默契的停战。”谢缵泰道。“不过现在俄军占了北庭,传出去那可怎么办?国内现在民气极旺,真要是事情被传开了,那可不好收拾。” “传开了怎么样?”杨锐道:“学左宗棠入疆吗?俄国会自行奔溃,我们到时候去收尸就好了,他就是打到兰州也就是这样处理。” 对苏联杨锐没底,但对俄国如何他是胸有成竹的。不过他这么安排,第二天通过租界友人各大报纸就知道了法国宣战,俄过侵占伊犁之事,亲政府的报纸上全是呼吁政府要对法国宣战,要派复兴军入西域的文章;而其他如洋人的报纸,则详说法国宣战是因俄国所请,而俄国侵占伊犁则是因为复兴军占了海参崴。现在国家接连大战,休养生息才是最要紧的。政府应该像对日本一样尽早和俄国签订合约,早日罢兵。 舆论上人言汹汹,政府不得不出面公布对法对俄政策,对于法国的宣战。政府认为两国并无纠纷,其宣战只是受盟友俄国所邀,如果我国利益和国民未受其实质侵害,政府暂时将不对法国宣战;而俄国侵占北庭,复兴军必定将收复失地、保家卫国云云。 政府如此表态。舆论算是消停了一会,不过不知道为何,沪上股市接连下挫,有些人说是法国宣战所致,有些人则认为是因为有传闻说政府将逐步减少对实业的扶持,转而大兴农业所致。杨锐从刘伯渊那里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不利消息,好使股市大跌。 “阿德和这个事情有关系吗?”杨锐问到了虞洽卿,他在沪上的能量可不小。 “暂时没有证据。”刘伯渊道。“据调查他的家产大多已投入股市,这事情不太可能是他做的,可即便不是他。他也应该知道是谁做的。” “哦。除了那般买办,席家之流,怕是没有其他人了吧。”杨锐问道。 “先生,也不完全是这样的,调查发现,抛盘的人有不少是甬商。”刘伯渊道,“总的来看,是有人想拉低股市,而打期货的那帮人才是买办和洋行,现在军事物资极贵。像猪鬃什么的,农户都不肯卖货,要卖卖价也奇高,所以他们一直想压低价格。但国家银行一直在给重庆猪鬃同业公会贷款,期货市场也砸钱把这些军事物资的价格做到极高,双方斗法,洋行的钱和精力都在这这里,股市绝不是洋行买办。” “那还能有谁?”杨锐忽然想到了张謇,还有沪上那些实业家。振兴实业变更成振兴农业,这些人怕都要反对吧。 小心的、带着些不肯定,刘伯渊道:“很有可能是沪上那些吹鼓实业的士绅,除晋商外,各个商帮都有参与。现在沪上有一个舆论,那就是德国即日将会拿下巴黎,欧战大战年底就会结束。到时候英国会退出战争,法国会投降,俄国会调转矛头……” “荒谬!”安全局毕竟只针对国内,欧洲的事情了解不多。德军跨过马恩河后,英法军队在今天已开始就地死守,这一次将是德军撞在英法的铁丝网堑壕上,攻势将被遏制。杨锐喝过之后又觉得自己太激动了,当下道:“股市跌了就跌了吧,下个月的博览会注意好安保吧。” “是,先生。保证万无一失!”刘伯渊感觉杨锐有些异样,点头之后见杨锐再无吩咐就走了。 马上就是八月,中午的阳光倒不再炎热,反而有了些暖意,特别是光线从玻璃窗中射入这间老旧的大殿里,更让人觉得生动鲜活。杨锐一边想着张謇、甬商、微商、粤商那帮人联合起来的可能,以及联合起来的力量,一边有些烦闷的抽着烟。 士绅的力量虽然被复兴会赶出了政坛,但并未受到多大的损害,最少家产没有受什么损失,那些领头的,也就是前朝的国会议员、省议员还在口岸和识字阶层中享有民望,开国后大力提倡工业、振兴实业,这些人都贷了不少款项,算是被自己吓着或收买了。但这只是大家还不熟,可以后真要全力投资农业,并且政权紧握毫不相让,这些人会怎样,政变吗? 一根烟抽完,杨锐又感觉自己太多疑,那些士绅腿都是软的,历史上辛亥那年要不是武昌革命党已经打下了武昌,他们也不会紧跟着出头,满清要不是有袁世凯这人两面要挟拿好处,这些人最终会把革命军卖给满清,以图一个好价钱…… “总理,杨皙子来了,说是有要事……”想着想着,门口的李子龙报告道。 “那就请他来吧。”杨锐,把第二根抽了一半的烟掐灭,想着杨度此来是干什么。又要搞纵横吗?英法可不是好弄的。 杨度不想自己一来总理就有时间,他还没完全酝酿好怎么说呢,是以进到屋子里好一会才说道:“总理,我看了礼部的报告,认为章大人之议万万不可。” “嗯。”杨锐没有表示自己意见,虽然他也不认可章太炎的那套东西。 “咳咳……”杨度咳了好几声提气,才道:“度以为。我国之历史经过三个大阶段,一为封建阶段,二为列国阶段,三为大一统帝国阶段。之所以如此。乃是我国东南是海,北面是无尽的草原,西面则是黄沙隔壁,整个国家自成一体,少有与外界交流。因此,历朝历代都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外国都是蛮夷。同时既然世界只有这般大小,那遏制人性以保持国家的稳定就是必须的,儒学之出现正好切合了这种情况。 可现在,世界强国林立,有文明之国度却无文明之世界,我国要想在这个激烈无情的战国时代图生存、求发展,那必是要抛弃大一统皇权制度下的儒教意识,更换虚弱无力颓废的文化。这才能适应西洋各强国的挑战。” 杨度这一番话说完,杨锐笑道:“善!皙子请细说。” 杨度看完章太炎的报告憋了好几天,今日一来就把心中所想对着杨锐喷薄而出,弄得好像战国时的策士,而杨锐也如当时的君王一般作答,两人顿时会心一笑。 “既要抛弃大一统时之文化,那就应当倒走两千年,再建战国七雄时代的意思和立场,重拾战国型之文化,以根除两千年大一统文化所带来的因循、自足、慵懒、懦弱等国民性。可何为重拾战国型文化呢? 度以为。可从士入手。战国时有士,当下也有士,可这两种士截然不同。战国之士,光明磊落、文武兼备、出将入相。乃国之栋梁;而当下之士,虚伪做作、文弱无力、卑鄙欺诈,乃国之蛀虫,故而战国之士为大夫士,而当下之士为士大夫。 大夫士为贵族武士,士大夫为文人官僚。前者是封建制度结构下之产物,后者是大一统皇权专制下的必须,因此,大夫士是一种刚道的人格,他们以义为基本,进而用忠、敬、勇、死,这四者来贯侧其世业的抱负,守职的恒心。这种义不是江湖义气,而是一种身为贵族的荣誉,而礼只是这种荣誉的体现; 而大一统下的士大夫,开始变得文人化、官僚化,义变成了面子,礼成为了应酬,忠、敬、勇、死则变成了孝、爱、智、生,刚道的人格变成一种弱道的人格,如此才能适应其在皇权专注下猎取功名、企图闻达的欲望,于是,功名代替了世业,升官代替了守职,忠为道德之首变成了孝为百行之先。这天下人人不再有份,也不再人人有责,出了事是皇帝昏庸、权臣作祟,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江山倾覆、社稷不保,他们也只是换一个发式、官袍继续沽名钓誉。 特别是孝,此为传统家族宗法制度之物,它只是一种私德,这两千年来孝为百行先,培育出无数家族的孝子孝孙,在家族和国家之间,重家而轻国;而战国时代,最要紧是每个国民都成为国家机体的一部分,公德重于私德,政治德行重于任何德行,一切公德中,忠为第一,唯有人人都能忠于国家,才可化个个国民之力而全体化国力。” 杨度所言很合胃口,但显然他没有组织好语言,思路不是很流畅,但杨锐却从其中发现了闪光点,这不就是自己要的吗?是以杨度说完他就问道:“皙子,这忠、……勇、死做和解啊?” 杨锐居然有一个字说漏,杨度也没有补充,而是马上答道:“若要知忠、敬、勇、死,那就要先说义及礼;若要说义及礼,那就要先说荣誉。 世袭下的大夫士有世业和守职观,而有世业和守职,他才能有荣誉观,所以我说义即荣誉。这也是西洋常说的贵族精神,但这在我国称为义。大一统的士大夫们虽然也常常谈及义,但只是在他们的口头而不是精神,失职在他们看来无可厚非,而在大夫士心里,义即是一种极端敏锐、极端强烈的自我尊敬心,把自我看作为一个光荣圣洁之体,它的存在不容任何一点污垢。 这污垢来源有二,来自外的,与来自内的。对来自外的污垢,要决斗以自卫,对来自内的污垢,要自杀以自明。荣誉的后头,必定有一个凛凛风霜死的决心。最能代表这种意味的,就是当时人人必带的佩剑,义在大夫士心里,其实就是剑。 明白了义,那就能真正的明白什么叫做礼。礼在当日,绝不是送往迎来的礼节,礼是大夫士荣誉意识的一种自然表示。他并不是对人的应酬,而是自遵心的流露,宛如西洋骑士的荣誉之规。士大夫虽然也重礼,但他们已经脱离了荣誉意识,变成了交际花样,入世手段,不但有虚伪之嫌,更缺尊严之概。 是以我说,礼只是荣誉的外在表现,而除了礼,更有四点为大夫士行事的中心要素。这便是忠、敬、勇、死。 忠,是一种对上之诚,而对上的关系是大夫士所以立身的最基本关系。荣誉意识最要紧就是在忠字上表现,战国时所有的大夫士都对其主君绝对输诚、忠贞不二。而换到当下,此种忠当为对国之忠,对社稷之忠。 敬,是一种持诚之道。这在当下已经完全沦丧,士大夫对事对人,只惯于排斥笑傲,嫉妒指责。而大夫士之敬,是保留自己人格的同时公允的接受他人人格之尊严。这敬的身后,其实就是荣誉,敬的意思是自敬以及敬人,便如总理不会以度是个下属从而作践或取笑,度也不会因为总理是总理而丧失人格的讨好,如此忠才能持久。 勇,是一种致诚之力,平日充满对上之诚,但事到关头,立刻畏怯规避,此不能谓之忠。贯侧忠,要靠勇。勇是一种现实之力,有勇一切可真实,无勇则一切尽空谈。西洋的贵族传统所以特别注重勇力,缘故就在这里。万恶怯为首,西洋人到现今还作如此观。我们受了儒教之毒,总是把勇字硬认为是次等之德,把孝作为首要之德,其实这是士大夫逃避忠之缘故,这些人一旦临死,他们就会嚷嚷着,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此去放心不下云云,说到底,还是怯弱。 勇自何来?来自死的决心。死可以说是生力之志。能死便能勇,死是一切的试金石。荣誉之所以成为荣誉,全靠它后面有一个死的决心。推而广之,整个大夫士的刚道人格,最后最关键的因素还在死的一个字上。孔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反过来说恐怕更合真理;未知死,焉知生?” 杨度的宏论终于是说完了,他的结论是要养成战国大夫士刚道人格,关键在于死,而在杨锐看来,战国大夫士荣誉感的关键怕是在于世袭。即,用自己的血捍卫祖先的荣誉,商业上很多世袭接手祖业的老字号,都是为了不砸祖先的招牌,不为利益所动,一切因循守旧,保持传统。这或许是好,可难道说中国的现在的那些假贵族要变成真贵族搞世袭制吗? “皙子,你说的都很好。我就问一个,如果不世袭,那些你所谓的大夫士是不是会有荣誉感?”杨锐问道,这是他关心的关键。 “必须世袭,但,可以不世袭职位,只世袭封号。”杨度道,“国家的封号,不管是什么爵位,都是一种荣耀,它在名而不在实。如果父亲为国战死沙场,那能有投敌卖国的儿子吗?我看是不可能有,除非含了冤屈。” “那如果儿子因为成绩不合格无法考入军校怎么办?”杨锐问道。“难道破格录取,世荫一次?” “可以念其父之忠,酌情减一些分数,现在学部的中考和高考,不都有对烈属减二十分吗?总理担心如此作为对其他人不公平,但很多事情只要拿到桌面上,就不会有人觉得不公平。”杨度道。“再则,孩子不会只有一个,总会有一个成器的吧。” 庚卷第三十九章三思 杨度说成器不成器的时候,杨锐却想到另外一个事情,那就是这是军国主义吗?看上去像,但细究却又不像,这第一没有宣扬种族主义,第二也没有号召侵略他国,三也没有穷兵黩武,杨度所提的无非是要士人要有荣誉观罢了。西风东渐,世风日下,尚若人人都有操守,不随波逐流,能忠于国、敬于人、勇于行、不惧死,那自然是好的,即便人和人存在不平等…… “总理,度说错了,”杨度忽然道:“既然以荣誉为中心,那酌情减分之举对大夫士而言就是一种侮辱,所以说,只要世袭封号便可,其他一概不必照顾。” “呵呵,连减分都省了。”杨锐不由笑道:“那我问你,读书人或许明白这个事理,可那些大字不识的老百姓怎么办,他们也懂忠、敬、勇、死?” 杨锐此问正中杨度下怀,他大声道:“大人,这就是保留皇帝的好处啊!百姓哪懂什么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国粹主义,他们只知道皇上。朝廷若无皇帝,世间就不会太平;皇帝身边若有小人奸臣,那大家的日子就不好过。复兴会做的最好的,也是最要紧的就是用皇帝凝聚了民心,这才是我中华稳定之根本啊。谁要是动了这一条,那就是祸国殃民! 团结才能自强,自强才能图富,要做到团结最基本的就是要有一个重心,一个天下人都承认的‘一’,唯有这个‘一’存在,那整个国家才能是一体。当下我国施行的其实是虚君立宪制,因为有君,所以百姓安定,因为君虚,所以各界才满意,这可是两全其美啊! 身处强国乱世,要想求富图强,大夫士精神就必须重建。而当今立宪已舍去了士大夫官僚臣下之可能,人真正变成人,国家主权更是完全属民,总理是民选的。议员也是民选,这大夫士精神必能重建。而要重建,读书人可以让其忠于国,百姓可以让其忠于君,这不是两全其美了吗? 政府要做的只是宣扬大夫士之荣誉。对合格者授予封号,再派人督促其行止便可。譬如,获大夫士尊号者,可御赐皇家宝剑一柄,住所门匾一面、盛装之穿戴一套,另准其随身佩剑,再赐于其少数特权,那事情大半就成了,这不要花多少银子,就好像军中的勋章一般。” 杨度说的倒是有模有样。不过听他要特权,杨锐道:“其实我看啊,责任和权利是对等的,大夫士既然都以死报国了,那么给予其特权也是理所应当。人是有完全不顾理智的一面,但他不顾理智,国家却不能没有理智。皙子啊,这事情,想法是很好,但还有三个问题还没有解决。这三个问题解决了,那这个价值观就能推下去。” “这还有哪三个问题?”杨度见计策得售,很是欣喜,忙问下文。 “其一。礼部是枚叔管辖的,你这套东西他认不认可,特别是这还弄出了特权、贵族之类的,枚叔未必会同意。他可是一个平民主义者,当初搞代议制选举议员,他都很反对。认为西欧也好。日本也好,实行代议制的时候都是封建社会,限制去除贵族特权,保障民权,所以这代议制是可实行的; 而我国呢,封建制度从春秋战国时便开始瓦解,到了秦汉,根本不再有什么封建制,只有郡县制、官僚制,皇权看上去专制,其实却是放任的,要不然怎么会有皇权不下乡之语。以满清的国会看,我国实行代议制,其实就是从新建立了贵族阶层,而且选出来的都还是些废官豪绅,这是仰民权,不是伸民权。你现在一提什么贵族精神,他是不会同意的。” “总理大人勿忧,大夫士精神本是要倒退两千年以重建战国时代之文化的,这和国粹主义要弘扬先秦上古之文化本是一样的。再说这贵族……”杨锐考虑道,“章大人素来推崇侠客精神,可是这侠本就是失去了生计之大夫士精神所化啊,这才品格高洁、言必信、行必果,再说荣誉是自守的,不是欺民的,提倡此等精神章大人一定不会反对。” “那就好!”杨锐点头,感觉杨度所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当下接着道:“这第二,还是此大夫士实行的细则问题,何为大夫士?谁评判?如何评判?如何监督?这其中只要有一处出了差错,那整个体系就要全毁。” 杨锐忽然想到IS0认证,本来一个很好的东西,居然被弄的烂大街,可见国人腐蚀力之强。大夫士立意再好,可要是认证监督体系做的不完善,那最后还是会被腐蚀。 “这……,这不是问题,只有能做到两条,那此事就能成。”杨度道。 “做到那两条?”杨锐好奇的问。 “第一是不能政府评判,也不能由政府监督,那就能真正做到长青不衰。”杨度道。“第二就是被封大夫士的人数不能超过三千,并且名额永远都不要满,永远只有两千人上下,空缺三分之一。但除了这些,还可以有许多没有封号的大夫士,比如大学堂里的学生,可以赐剑,激励其成为大夫士,如果其操行良好,死后可补授其次一等的封号以为荣誉,但是这不能世袭。” 说到这,杨度顿了一下再道:“索性封号都不可世袭,其子只能接受次一等封号,不过要比大学堂学生的要高一等,如果没有特殊功勋……”杨度再次一顿,又道:“这也不对,真要是通过功劳决定其是否被封,那不是又会弄出一些势利小人来,这不好!这不好!” “哈哈……”看着杨度的模样,杨锐笑道:“这事情你慢慢想吧。是不是大夫士是要民众认可的,被封不被封影响不大,关键是在于民心。我接着说第三个问题:但凡改制,像独尊儒术、戊戌变法这种,都是要有人上书的,以制造声势,以此声势才能……也不对,”杨锐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但说不出来。只是道:“这上书之前民间就需要造势,皙子,你还是完善这套东西之后,在帝国日报上以私人的名义发表文章吧。若是得到社会认可,那再商议上书不迟。 当下西洋自由民主观念渗透甚巨,什么叫自由民主,其实就是个人主义;而什么叫个人主义,在国内有法律督促就是没有廉耻、毫无节制、不顾他人的功利主义;在国外没有法律督促就是没有善恶、不存人性、持强凌弱的殖民主义、白人至上主义。 儒家那套东西在明末就死了。蝇营狗苟,沽名钓誉,明末的士绅已是那样。现在礼部在拍一部有声电影,就是要批驳这些人的。你这大夫士之说恰好能从另外一个侧面抨击这种像以自由民主为口号的功利主义,也算是为政府帮腔。不过我话可说在这了,要是大夫士精神不被民间认可,政府可不会鼓吹哦。” “杨度明白。”见总理从自己的蛊惑中跳了出来,杨度心中差异但还是对世人接受大夫士精神深具信心,文章虽只能以他的私人名义发表,但他本身就是官啊。稽疑院院长,这可是国内屈指能数的大官。不过想到鼓吹,杨度眼珠一转,再道,“度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还要什么?”杨锐看着他笑道。 “我想把梁卓如请到京城来,他可是鼓吹高手,这事情要鼓吹可少不了他。”杨度一出口就是一个千年老妖怪,只让伟大领袖心里咯噔了一下。 “梁卓如?哼哼……”杨锐笑,他想到了一些历史旧事,这梁启超就是亡国灭种他也不会用的。当下道:“你邀请谁我不管,那是你的私事。但只要我活着一天,梁启超就别想进政府当官,此人品性之劣。呵呵……,还是康有为好啊!” 康有为都已是叛国贼了,特别是这一次他蛊惑满清复辟,骂名千古。中日签订条约后,这些满清遗老都滞留在天津租界,后在督察院的要求下被工部局引渡。洋人虽然庇护政治犯。但这些人可不是只会发发宏论的政治犯,这些人全是勾结帝敌国侵略军的判国贼,中外各国对此都无法接受,加上英法等国求着中国要为日本留一口元气,也就是答应引渡了。 为表仁慈,溥伟等满人被朱宽肅下旨免除了死罪,发回东北监视居住,软禁一生;康有为这些人如此行径刚好是自揭儒家之丑,也不杀,但要其认罪、进行思想改造,以破儒家之根基,让世人看看儒家之私德只为君,不为国,实为欺世盗名、只图功名利禄之徒。不过康有为这些人算是愚忠到底了,只肯认乱国之罪,不肯认儒家之罪,所以到最后也是格外开恩没杀,同样是软禁一生。 康有为如此乱国之人在总理心目中都要比梁启超印象更好,杨度背脊上升起一阵冷汗,可好在杨锐没有其他限制,只是不许这个人做官,他当下道了声‘明白’就出去了。 半个多月后,一篇由陆军预备役局长蔡锷少将撰写,名为《军国民主义与甲寅战争》的文章在中华时报上发表;数天后,由杨度署名,题为《大夫士与士大夫——战国时代的文化重铸》在帝国日报上发表;在舆论热烈讨论‘大夫士’‘士大夫’之分别时,梁启超的署名文章《再论尚武精神》在沪上时报头版刊出,加入‘大夫士’和‘士大夫’的讨论。不过他完全是一副局外人的做派,只从尚武精神谈起,但文章不可避免的提到了杨度的‘大夫士’荣誉观和‘忠、敬、勇、死’四原则,虽然梁启超评述这种‘大夫士精神’存在瑕疵,可最终还是拐弯抹角的肯定其是有一定的价值,切合现今时代下的中国。 梁启超虽然不曾为官,但他在满清垮台前失势,中日开战后又鼓吹中日提携,本来名声都要臭的,可不想这两次不但化险为夷,名望还居然大涨,着实让礼部的王小霖感叹此人真是命好。他此时也不在台湾,而是到了沪上租界,和徒弟蔡锷一南一北,鼓吹起尚武精神来了。当然,他们的鼓吹基本是为了杨度造势,这不由让看到报纸的杨锐在想这杨度到底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使得梁启超这帮人这么卖力。 “先生,好像是梁卓如在台湾得了一些捐助。又网罗了一些前清国会议员,比如汤化龙、王揖唐、周自齐、王印川等人,还有一些早年的留日学生,如林长民、张东荪、蒋百里、张君励等。他们正筹备一个叫进步党的政党,打算下一届议员竞选中在国会中占据若干席位。”王小霖主管文宣,圈子内的事情他比较清楚。“杨度和他们之间怕是有一些交易,不然这些人不会这么卖力的鼓吹大夫士精神的。” “这杨皙子!”听到梁启超聚了这么多人,其中还有汤化龙、王揖唐、林长民、张东荪、蒋百里这样的名人。杨锐心中不由对杨度暗恨,忽然再想到那什么蒋百里,他道:“这蒋百里不是陆军大学的教官吗,怎么也被他们扯进去了?” “先生,您有所不知啊,这蒋百里和蔡松坡一样,是梁卓如的爱徒,对梁奉之如父,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王小霖道。“文宣这边是不是要对这些控制一下?” “控制?”杨锐摇头,“这帮王八蛋都在租界。只写文章又不造反,怎么控制?这租界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更是全国关注的重心所在,不收回来全国必定大乱。” 之前藏身于沪上指挥革命的杨锐因为屁股坐的地方改变,开始说起租界的不好来了,王小霖再想到自己也是如此观想,心下不由暗叹。他道:“那邮路上呢?是不是……” “也只能控制邮路了。其实控制邮路用处也不大,梁启超这些人只在外贸口岸里宣扬自己的那一套东西,再有就是一些内陆城市。但他的同党家中都有钱的很,自己找人把那些报纸运入内陆也无不可。我们总不能搜查每一个人的行李吧。”杨锐说道。“让他们去闹的,不到百分之五的比例,那就不要想进稽疑院。” “学生明白了。”王小霖道。 “那电影筹备的怎么样了?”杨锐转而想起召王小霖来的原因了,其实是为了一部电影。笔记本里的电影都用黑白摄影机拍了下来。这一次后交给王小霖的是后世电影大明劫,但这不是母盘,只得找人重新拍一遍。 “这……先生,演员、场景、道具、剧本、拍摄,这些都没问题,导演是以前拍军事片的那几位。算是有不少经验,而且军队飞机飞艇都支援,这片子也快杀青了,就是…就是……”写电影的小说不少,那些东西让王小霖迅速变成了电影三把刀,说起东西来一套一套的。 “就是什么?钱不够吗?”杨锐问道。 “不是,不是钱不够。”王小霖道,“先生,这大明劫里面可是有崇祯皇帝的啊,电影就差金銮殿里的那出几处戏了,这是要在紫禁城拍,不是我能做的了主的。还有,就是电影里这崇祯皇帝的形象……可不是太正啊。” “没黑就行,实在不行就加点内容上去,说孙传庭被关押是奸臣所害不就好了。”杨锐道,他知道礼部下属电影局的导演看了后世的电影完全是傻了,对原作一点也不敢改动,“小霖啊,记住,这片子的目的是要突出那些无良士绅,他们占了田地,让百姓饿死的饿死、从匪的从匪,军队出征要粮没粮,要饷没饷。这大明亡国虽说是天灾,可没这些士绅盗占军屯、兼并田亩酿成的人祸,也不至于会到那种地步。这整个片子就是奔着这个主题去的。” “学生明白,现在拍出来的士绅比原作还要坏,只是金銮殿还有崇祯皇帝的戏……。先生,这电影要年末上映的话,那可得赶紧和紫禁城里说说。”王小霖道。 “好!我一会就入宫去给你说项,让你的人能进去拍电影。”杨锐道。 杨锐本以为随便找个行宫,拍拍就了事了,不想电影局那些人非得要去紫禁城里拍,难道是怕朱宽肅大怒吗?杨锐想着这些,刚让李子龙弄出时间准备去紫禁城,不想章太炎就来了。他气呼呼的看了王小霖一眼,然后把几叠报纸摔在桌子上,气道:“竟成,这杨皙子到底是什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杨锐挥手把王小霖打发之后,给章太炎倒了一杯茶。 “这大夫士精神到底是怎么回事?”章太炎不喝茶,只想问明杨锐的态度。 “就那么回事啊。”杨锐一点也不理亏,“上个月杨皙子来找我,说要宣传这大夫士精神,我听的挺好,但是觉得……,我也说不出来,反正是有些感觉不对,后面我就叫他先去造舆论,如果大家都赞同搞这一套,那政府就宣扬,如果大家都不吃这一套,那就过过嘴瘾。” 听杨锐说感觉这东西不对,章太炎脸色稍微好了些,他道:“杨皙子此议看似为国,实则害国。儒家以三纲五常奴役人,他呢,用什么荣誉束缚人。何为荣誉?荣誉由何人所评?他是要把大家都装到另外一个套子里去啊。” 章太炎思想倾向老庄,不希望人的精神被任何主义和道德所约束,他认为人最为宝贵的,就在于他可以不受约束的去感受自然、体悟生命,这是生之可贵,也是万物之可贵。这点杨锐是知道的,但他又想到上回杨度说道侠义,不由道:“枚叔,杨皙子说这侠之精神,便是大夫士之精神,莫非有什么不对?” “他这是强词夺理。大夫士是为荣誉而死,而侠客是为仗义而死,荣誉是为己,仗义是为人,这两种死岂能相提并论?”章太炎怒道,“宣扬大夫士,最终会人人变得不知生为何物,只懂得沽名钓誉的莽夫。国家有这么些人,迟早会穷兵黩武,好战必亡的。” “可最少它能团结民众,知道忠于国家,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杨锐道。 “可什么是国家?这国家不正是由千千万万人所组成的吗?让每个人不受束缚,懂得生之可贵,让每一个人都真正的成为人,这才是真正的保家卫国。”章太炎道。 “那敌寇来了怎么办?”杨锐见他老是说生,很是气恼,他学着杨度的话道:“孔子说,未知生,何知死?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未知死,何知生?民众没有决死的信念,如何能明白生之可贵。” “这是放屁!”章太炎本想用扇子敲桌子,可用力过猛,扇子都不知道扔哪去了,他道:“一个人若是不知生之可贵,不懂生应该是怎么样的生,他怎会用死去捍卫?!这就像一个家财万贯的财主,过惯了好日子,可忽然哪天你让他去讨饭,那对他来说还不如去死。 我们让民众懂得何以为生,何以为生之可贵,那么当敌寇来临,为了捍卫生之可贵、己之尊严,民众必会宁死不屈,视死如归,这就是为生而死啊,看看商周之变,那些民众之所以会和箕子去朝鲜,不就是因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何种主义、何种荣誉下的奴隶嘛?竟成啊,复兴会的文化从建立之初便是如此,它是一种生之文化,杨皙子说的是一种死之文化,而且我怎么看都有德人哲学的影子,你可不要信了他,把本来的生机给切断了。” “生之文化……,死之文化……,”杨锐明白章太炎的意思,他其实要的是小国寡民,可自己要的是全国团结如一人,“枚叔啊,对日战争是胜了,但现在整个国家还是在悬崖边,稍微不小心还得掉下去。全国若是不能团结成一人,那这国家还是不能复兴。就算苦也只是苦这几十年,你说的那些下一代再实行吧。” “不行!”章太炎此时回复了平静,“三岁看到老。这国如果现在走上了杨皙子那条路,以后是万难改回来的,纵使是要改,也是要把这个国拆散再重铸一次,这就等于我们所做的那一却都白做了。竟成啊,我们走的路可是前无古人啊,这每一步都不能走错,要不然又会掉落到以前那种境地里去,革命由此毁于一旦,而且这一耽误可要几百年才能转回来,你千万要三思啊。” 庚卷第四十章跑了 马车缓缓的驶向紫禁城,再过几天就是中秋,是以街道上熙熙攘攘,店铺里宾客盈门,说不出的喜庆热闹。京郊虽然历经大战,但因战受损的百姓都拿到了甲寅战争基金会的赔偿——条约上赔偿三亿元根本就是个幌子,真去核算中韩两国百姓的损失,最多也就是四五千万元的损失。这钱听起来多,但半条铁路就比这多了好几倍。也正因为此,日本人赔款态度极诚、核算从宽、付款飞快,弄得因战而受损失的百姓都发了一小笔财。有钱又逢节,于是本就热闹的京城又热闹了几分。 杨锐对外界的喧闹毫无反应,刚才他和章太炎吵了一顿,心情很是不畅快。他很坚定的认为,以私论,章太炎是对的;而以公论,自己是对的。那章太炎怎么说都是一个清洗匠,要把人心上的一切束缚都除去,还人以自然;而自己则是一个建筑师,要用最牢固的办法把人心搭成一部钢铁机器,以求强大。这是两个人最基本的不同,毫无解决之道。 “……前年开始,法国电影的份额就被美国电影超过了。到去年为止,美国胶片,包含未洗和已洗的,进口额已超过三千万美元,而全国各城市,已有四百一十四间大小影戏院,最大的一家是沪上的虹口大戏院,内可坐一千余人,小的则不计其数。学生认为,为和美国电影竞争,应对尽快建设一所电影学院,以培养各方面人才;市场管理也得跟上…… 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就是,现在所有美国电影中的华人都面目可憎,不是盗贼,就是智障,没有半个好人,其侮辱之意慎重。礼部曾多次要求外交部照会美国公使,可根本没用。美国公使说他无法控制国内的电影公司,而且这些电影全是拍给美国人看的,华人从不观看。所以这算不上侮辱。那些影戏院基本都在租界,那里我们没有管辖权,学生认为应该扶持国内电影公司,多拍片、拍好片。以驱赶美国电影……” 因为同着去紫禁城,王小霖便趁此机会汇报一些不紧急但却重要的事情,丝毫没感觉到杨锐心不在焉,说着说着,他忽然又想到了件事情。道:“对了,先生,国安局密报说沪上的新民影戏公司背景有些复杂,他们怀疑这间公司和中华革命党有联系……” 中华革命党这几个字终于让杨锐回神,他道:“革命党怎么会开电影公司,钱多的烧吗?” “可国安局发现这公司表面依附于美国人的亚细亚影院,其实亚细亚已被甬人张石川租下,公司里的郑正秋、黎民伟都是广东人。这黎民伟早先在香港,今年才到的沪上,在香港的时候。为帮同盟会筹集经费,他曾多次策划义演。去年这些人有一个剧本是要拍神武前一年的红花岗起义,可因投资太大,唯有作罢,最后只拍了一些短片。”王小霖道。 “黎民伟……,郑正秋……”杨锐念着这两个陌生名声,他本以为只是道义上支持革命党的,可他们想拍红花岗起义的电影,这可就不是一般的同情了。 身在沪上某黑暗之处的黎民伟和郑正秋身上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寒,但这并不是因为北京有人在说他们的名字。而是被电影局放出的第一部预告片惊出了冷汗。 礼部电影局其实就是以前复兴军的电影队,这个说不清名堂的机构七年前就拍了几部拒俄的短电影,后来又拍了严州革命军鏖战满清新军的短电影,这些电影因为是有声电影。更因为战争写实,是以无一例外受到国内乃至全世界华人的追捧。其他的电影票价两角,这些电影票价卖到一元戏院也人满为患。开国后,早前的电影队变成了礼部直属的电影局,也拍了几部好片子,比如今年年初上映的杨村之战又引得观影者如潮。逼的沪上稍微大一些、气派一些的戏院都得装声设备。 可就这么个电影市场的王者,不趁甲寅战争胜利拍几部他们拿手的战争电影,却拍了这古装电影,真是让人想不通。当今坐江山的是明朝宗室,这电影却叫大明劫,这不嫌晦气吗? 沪上懂电影的人都觉得这电影名字取的太差,不过当这个月拿到电影局放下来三分钟预告片胶片,急忙放映后,所有人就被镇住了。根本没人从专业眼光去看这个所谓的预告片是何物,然后再品头论足,他们完全沉浸在预告片所勾勒的那些画面和情节里,直到三分钟片子放完,画布上一片白光,这些人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他们真的杀人吗?”闷了半天,第一个说话的是新民公司的老板张石川,美国人垮了之后,亚细亚公司就是他出面租下来的。他看到电影预告片里面杀人后那鲜血直射,感觉不可思议。“可不可能是死囚?” “不太可能,应该是血水袋弄的。”商务印书馆影戏部的学徒任彭年道。沪上从事电影这行当的人还不是太多,他身在的商务印书馆,也是业内大公司之一。“就是不知道那些炮弹是怎么弄的,明朝时炮弹就能炸响了,这不对啊,前清的时候还要问洋人买呢。” “原来预告片就是这样啊,吊足了人的胃口,电影局真是好手段。”新民的总导演郑正秋看完却是笑,虽然刚才他也被震惊了。“诸君、民伟,我们以后也可以把电影里精彩的部分拿出来,剪辑成这样几分钟的小段子,用于宣传。” 郑正秋想着预告片是一种很好宣传手段,但黎民伟却想着里面的拍摄技巧和手法,他虽然不在现场,但是能从镜头的角度想象出摄像机的位置。每看一次电影局所拍的片子,他都感觉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这一次更是如此。而且和以往的那些电影不一样,他能感觉这部电影不是那些熟悉的电影局导演拍的,而是另有他人,其技艺之高,完胜一切西洋片,让人佩服的无以复加。 三分钟的预估片在黎民伟的要求放了十几遍才作罢,当放映厅里的门打开时,外头已是夕阳西下了。此时工厂下班的汽笛声和远处的烟囱才把诸人从明末拉回了现在,时空‘穿梭’后,几个人都不胜唏嘘。 浑浑噩噩的回到住所,刚入家门黎民伟却听妻子说有客来访。入内一看原来是旧友刘思复。 “思复兄!”黎民伟看到来的是刘思复很惊喜,这位当年可是个革命英雄,不过一会他又想到了他来的原因,当下皱眉道:“思复兄,这红花岗举义的电影。公司里……” “不,不是。民伟你误会了,我此来不是为红花岗一事。而是现在股市不景气,晦明学社的钱也亏了不少,你们电影公司挣钱快,是不是能让我们投些钱进去,等电影拍成了好分些钱。”刘思复早年醉心暗杀,因而面目受伤,左手五指全毁,可现在则在沪上组织了一个晦明学生。招募学生进行工读互助,不过虽说是工读,可沪上物价极昂,那些学生很多时候都要靠学社接济,所以在张静江的建议下,学社里的钱投到股市里去了,可不想…… 没想到刘思复是来商议投资的,黎民伟当下道:“这没问题,可是,”他又想到电影局的那部大明劫了。那片子年底就要上映,一旦上映,必定万人空巷,比俘获日舰比睿还要轰动。这时候没人敢拍新电影。他只好道:“思复兄,短时间可能不行,京城电影局又要出新片子了,而且这次出的片子还非同凡响,公司里原有的计划我看很有可能会更改,以重新写一个故事拍。这样吧。要是故事定下来,我再找您如何?” “那要多久?”刘思复听说要缓期,再想到过几个月就要揭不开锅的学社,很是不安。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最少也得三个月吧。思复兄,你若是要救急,拍电影可是不行的,现在电影越做越精良,新民公司虽说是小本经营、只拍短片,但从花钱到收回钱也要有半年时间啊,这还得电影卖座、一切顺利才行,要是像去年那两部短片一样,拍出来不卖座,那可就……” 黎民伟说着拍电影挣钱的难处,不过刘思复听到他说收回钱要半年时间,顿时就死了这条心,他起身告辞刚出门,从里头追出来的黎民伟就把一个布褡裢塞到他手里。刘思复知道那是一袋子银元,本想推辞,可盛情难却下,只好揣到怀里回去了。 刘思复是同盟会的元老会员,但他在加入同盟会后却与诸人渐行渐远,到最后就不再认同孙汶的三民主义,开始信仰无政府主义。他宣称自己主张社革革命和大同主义,要建立一个无国界、无种族、无人我界、无贫富、无尊卑、无政府、无法律、无纲常的平等自由大同社会。这种思想细究起来,还是由因苏报案逃到法国的吴稚晖宣扬起来的,他办的天义报主要宣扬无政府主义,那些报纸寄到国内,影响了一大批人,刘思复就是其中之一。 革命之前,同盟会也支持无政府主义思想,因为俄国虚无党人推崇暗杀,而暗杀又是同盟会的最佳利器,但在革命之后,中国国势日上,最后居然一战而胜俄国,再战而胜日本,革命青年们的革命迫切性大减,更有很多人认为国家将由此崛起,很多都报考公务员去了。可刘思复却感觉革命远未结束,但他也不会再行刺政府要员。在他看来,如今的革命不再是刀枪的革命,而是思想的革命,这思想的革命只能从教育入手,这便是晦明学社组建的初衷。 刘思复回到学社之前,老革命家吴稚晖已在学社的油灯下等候半天了,听着一片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吴稚晖猛然想到了十二年前的爱国学社……,他看了同来的朱执信一眼,道:“既然大家都饿了,那我们就先去外面吃些东西吧。” 吴稚晖如此说,莫纪彭、郑彼岸、黄涓生、华林、袁振英、区声白、黄凌霜等人欣然起身,却不想学社的另类女社员杜雯说道:“大家还是等思复同志回来再一起去吧,他要是没吃饭刚好和我们一起去吃。” 杜雯一提刘思复,站起身的诸人想到出去筹款的社长,顿时又坐下了,一直等到八点钟,刘思复才回来。看到来的人是吴稚晖,刘思复打招呼后便将吴稚晖带入书房。喝了一大口茶水,气喘吁吁的刘思复看着吴稚晖诸人道:“敬恒先生、执信兄。两位此来,还是为上次的事情吗?” “上次的事情?上次什么事情?”吴稚晖打着哈哈,满脸是笑,“思复啊。你既然不想加入中华革命党,忠山先生是绝不会勉强的。这一次来,实是为了另外的事情,我们啊,有一些相熟的同志。也想像你们一样进行工读互助,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相帮啊?” “你们也要工读互助?”刘思复有些吃惊,但他没有多想,只感觉吴稚晖找对了人。晦明学生能组织学生工读互助,自然对沪上各大学堂的情况一清二楚。这工读互助,说白了就是一边去各大学堂旁听,一边找零工养活自己。沪上大学堂最负盛名的就是同济大学堂,它校区大、课程多、洋教授多,对旁听生也不似其他学堂那样排斥,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在黄浦江对岸。来往都要坐渡轮,而且很多课程都是德语课程,没有基础的人根本听不懂。 看到刘思复这么惊讶,朱执信眉心突然一跳,幸好刘思复又道:“友爱互助乃晦明学社恪守之精神,诸位既然要思复帮忙,思复定当尽心尽力。” “好!我先在此谢谢思复了。”吴稚晖道。他来之前就知道刘思复会帮忙,但听他答应还是松了口气。说完正事,吴稚晖又下意识的扯了别处,他道:“思复。现在报纸上都对大夫士议论纷纷,你对此如何看啊?” “另一种愚民之术罢了。”这段时间报纸上热烈讨论的大夫士刘思复也有所关注,作为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他对什么大夫士极为不屑。只是晦明学社名声不张,他的文章也登不到大报上去,所以很多话只能在自己的内部刊物上说,很是憋屈。 “说的对!”吴稚晖抚须笑道,“这杨皙子可是杨竟成的心腹的,还是什么稽疑院的议长。复兴会那班人推到了儒家,而今要弄一套法家了。” 吴稚晖言之有理,刘思复只是道:“革命的时候是一种说辞,革命之后又是另外一种说辞,复兴会那些人啊,可真的忘记当初革命的理想了。就现在看,复兴会做的根本不能叫革命,它只是改朝换代。满清的皇帝拉下来了,明朝的皇帝又送上去了。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吗。忠山先生曾说,杨竟成是一个很奸诈的人,现在的中国,多年的革命和牺牲使得共和民主深入人心,他不敢犯天下之大不韪,只好把一个傀儡皇帝推出来……” 吴稚晖和复兴会那帮人简直是太熟悉了,想当年大家在爱国学社教书,同一个灶头吃饭,却不想十多年大家际遇各异、立场各异。每每想到此,吴稚晖就对章太炎的恨意深上了几分,要不是有他,同盟会和复兴会才不会水火不相容呢。 吴稚晖甚是健谈,可他之所言刘思复虽然认同却依然坚持暴力无法进行社会革命,认为只有教育才是正在革命的正道。胡侃一通并细商好工读互助的具体事宜后,吴稚晖和朱执信两人便起身告辞。吴稚晖习惯走路,租界夜间的街市热闹非凡,两人走了许久才回到住处,憋了半天的朱执信这才问道:“敬恒先生,事情关系甚大,这些人靠得住吗?” “思复本来就是革命党,怎么会靠不住?”吴稚晖笑道。“他就是起疑也不会出卖我们。” “可他们……,就他们这样也叫革命?”朱执信来之前对刘思复还是很仰慕的,可他刚才在吴稚晖身边听了半天,才发现这些人根本就不是革命党,他们的那种革命若是能成功,怕要三百年后了。 “执信,大同理想对百姓之吸引力可不小,思复虽然不想动武,可晦明学社中不是人人都同意他的观点;即时那些人现在同意这种观点,但杨竟成稍微有点什么出格的举动,那情况就会马上不一样。”吴稚晖道。“这天下啊,靠杨皙子那套是不行的,唯有忠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才是救国之良方。实行三民主义,使地尽其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生产高效、物质充裕。人人不需为生计斗个你死我活,大家都能人人为公,社会最终能进入无政府的大同时代。可惜啊,思复那些人不信仰三民主义。不知道三民主义是实现大同社会的必由之路……” 吴稚晖唠唠叨叨,述说着无政府主义和三民主义的辩证关系,但朱执信却无心去听,在吴稚晖话语告一段落时,他匆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四马路的戏院内。商定好的接头再次进行,不过戏院在放一部美国默片,全场的观众为要显得文明,全是悄无声息,是以坐在一起的两人说话不单要交头集耳,还要极为小声。 “事情安排好了吗?”接头的那人问道。 “都安排好了。”朱执信小心答道。“明天六点半钟人就要到新马路余庆里,晦明学社的人会带着他们去同济大学堂。” “余庆里?!”来人听到这个名字很是诧异,这可是老地方,于是他再问道:“可靠吗?” “完全可靠。晦明学社很多人都是革命党,有几个以前还是老同盟会员。不会有事的。”吴稚晖是革命前辈,朱执信对他还是很信的过。 见朱执信说得这么肯定,来人也就信了。可朱执信却对后面的事情不太放心,他反道:“要是杨竟成不去同济大学堂那该怎么办?” “注意党纪,这不是你该问的。”来人一个‘党纪’就把朱执信给堵住了,弄的他只好尴尬的在看着前面画布上的百般作态的小丑。过了好一会儿,待他再想问其他事情时,刚一转头却发现接头那人已经不见了。他正想走时候,戏院的灯光忽然就亮了,一个士绅模样的人在上头说了几句沪上话。而后身边的观众全都在拍手,不知道下面会放映什么的朱执信看到时间还早,便又坐了回去。 灯光转瞬即暗,一个手持号角的古代士兵映衬着身后繁乱的军营出现在眼前的画布上。在朱执信感到奇怪时,那号角却真的发出声音来,他顿时被摄了心魂一样被定住了。 “你觉得的大明朝气数已尽了吗?”电影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然后是一个武将在利索的杀人,那血喷来的时候,整个戏院都是一片惊叫;然而让人惊讶的还止于此。接下来便是一场激烈的攻城战,炮火在城墙和城下肆虐爆炸,双方士兵喊杀震天…… 直到电影的声音再次想起:‘孙传庭所率的可是我大明朝唯一的精锐了’,朱执信才有些明白这是明末时期的电影。和刚才那美国小丑默片截然不同,眼前放的这个短片,虽不明条理,但还是将人看的呼吸急促、惊心动魄,直到短片结束各处灯光亮起,诸人揪紧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不过放松后的诸人看着那白晃晃的画布很是遗憾,只希望那电影还有。 朱执信看着画布失神的时候,马路对面一间戏院的雅座内,进步党党魁梁启超却眉头紧皱,旁边的林长民却道:“章太炎真是疯了,这电影的名字居然敢叫大明劫。” “叫了又如何?”徐佛苏笑道:“紫禁城那位难道敢把银安殿那位给斩了?” “纵使不能斩了,可时评也不好吧。”林长民道,“这天下名义上还是朱家的,章太炎他怎么就……” “咳…咳……”看到两人居然在争执电影的名字,梁启超扇起了扇子,道:“好了。两位,你们怎么不去想想,银安殿那位为何要拍这种电影?”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长民和徐佛苏齐道:“卓如是说这电影是银安殿……” “那当然。杨竟成柄权在握,他做事的习惯可是先造势、后动手,这样好使自己站在道义的高点。电影局前面拍的电影都是打仗的,可这一部为何要拍明末的战事?要歌功颂德也不会在电影名字上用一个‘劫’字啊。”梁启超道,他合拢的折扇在左手的手心上不断敲击,揣摩着京城那位的意思,最后他道:“你们去找一找熟人,看看这电影到底说的是什么。早一些知道我们也好早一些准备,现在杨皙子好不容易吃了饵,可不能让他给跑了。” 庚卷第四十一章正确 沪上有很多想看电影,也有人不想看电影。上个月从朝鲜赴辽东,再从辽东到山西,而后又山西再到武昌、南京,最后到达沪上的日本钢铁业代表团就一点也不想看电影,那怕报纸上都是电影广告。 大仓喜八郎、大仓喜七郎、大仓组的总办岛冈亮太郎,协办岩濑德藏等几个这半个多月都闷闷不乐,他们都被大中华煤铁厂矿股份有限公司的规模吓坏了。本来刚到辽宁本溪的时候诸人情绪还很高涨,虽然中国人在大规模建设本溪钢厂——投资两千万华元,建成后将有十二个日出生铁五百吨的大型高炉,年产生铁一百万吨,用这些生铁炼钢,每年产钢六十万吨,这个规模已是日本钢铁业总和的两倍。 规模虽大,但毕竟是没建成,一干人心中不免存了些侥幸,大型钢厂可不是说建好就能建好的。不过等他们到了太原,看到五台山钢铁厂林立的高炉、和城市一般的厂区时,从大仓喜八郎到最下面的翻译、文书,脸色猛然苍白起来。日本也想成为钢铁大国,但却缺少优质铁矿,这不得不依仗于大冶,而中国不但有大冶,还有本溪、五台山、马鞍山这三个超大规模铁矿,更有数不清的优质焦炭,这才是天生的钢铁大国。 不算通化钢厂、本溪钢厂以及汉阳钢厂,就五台山和马鞍山两厂,钢铁产量就超过一百五十万吨,而在两年后,中国五大钢厂的总产量将达到两百四十万吨,这是日本全国产量的八倍,而且时间越久,这个差距就会拉的越大。钢铁业如此,那在此基础上的军火工业也将会是日本的好几倍,就代表团所参观的武汉军工产业园,他的产量已经是日本军火生产的两倍,这还不包括其他军工厂。 面对中国这个庞然大物。代表团不得不从承认,就安全来说,中日煤铁联营其实对日本好处超过中国。而排除安全,因为联营不是合股。只是一定程度上的市场和资源调配,因此,日本的钢铁业因为联营将获得充足的原料,从此得到极大发展。但,这本该喜悦的一件事。代表团却将其看成是中国反超日本、成为亚洲霸主的先兆。明治以来千瓦国民几十年的努力,到今天却依然改变不了之前的命运——帝国最终将重新成为中国的附庸。 “父亲,我们能拿到更多的市场份额吗?比如朝鲜,那里离本土很近,我们的钢铁可以卖到这里。”一干人闷闷不乐,喜七郎看着沉思喝酒的大仓,不由出声打破了沉默。 不过大仓还没有搭话,岛冈亮太郎却道:“阁下,本溪离朝鲜也很近,虽然陆运比海运昂贵。但是抚顺是一个露天煤矿,哪里的煤即时是运到日本,也要比日本本地的煤便宜。” “阁下,中国钢厂的成本比我们低,效率却又比我们高,如果不是保留了本土市场,中国只有生铁能进入,我想八幡制铁所明年就会因为中国钢的挤压而倒闭。”大仓组的另一个骨干岩濑德藏道,中国的人工工资低于日本他是知道的,却不想效率也高于日本。 “诸君。我们不能只看中国,而是应该站在东亚看向世界。”毕竟不同于年轻的儿子和能干的下属,大仓喜八郎终究是一个财阀、一个商人,爱国虽然有。但利润更重要。“米国的钢产量超过三千万吨,独国近两千万吨,英、佛、露三国都在四百万吨以上,就是小小的意大利,钢铁产量也近一百万吨。亚洲要成为亚洲人的亚洲,那中日两国的钢铁产量就不能低于两千万吨。而现在,中日两国加起来都还不到三百万吨,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中国这头睡狮是已经醒了,可是要想超过帝国绝不会那么简单。现在中国的钢铁和军工业,无非是在杨氏政府强力支持下才达到这个规模,可其他产业却没有很大的发展,即便杨氏政府在竭力振兴实业。国家和国家的竞争其实是国民和国民的竞争,中国国民能和帝国国民相比吗?”大仓说道这里用目光询问着几个下属,然后自答道:“不能!中国其实和露西亚是一样的,他的强大不是因为国民比帝国优秀,而是因为数量巨大。可这只是打仗,商业竞争不是比谁的人更多,而是看谁更优秀。” 大仓终于在单个国民对比上找到了优势,他的发言让人听的精神一振,诸人刚想附和以重新找到自信时,屋外一声通报:三井大掌柜团琢磨阁下、三菱大掌柜岩崎小弥太阁下马上就要到了。三井、三菱是一等财阀、大仓组无非是日本枪炮大王罢了,听闻两大财阀大掌柜要来,大仓喜八郎连忙带着诸人到街边恭迎。 沪上本是最繁华之地,而虹口之繁华近年来又远胜沪上各处,是以在一片喧闹的街市上,两辆莱斯莱斯轿车缓缓而来,就着路灯,看到轿车前端金色的散热器时,大仓喜八郎恭敬的低头,等团琢磨和岩崎小弥太下车后,再将他们恭敬的迎进去。 “真是一个好地方啊!”团琢磨看似心情不错,他站在屋子里度了几布,奇异发现透过玻璃窗,居然能看见黄埔滩的最高建筑——沪上证券股票交易所大楼。 “是啊,大仓阁下,这个地方比支店好。”三井物产沪上支店支店长森恪对这里也大加赞叹。中日开战前,他就是沪上支店支店长,战争期间因为中国抵制一切日货,他就只好回国。中日和谈后,他再次被任命为沪上支店店长,先于大掌柜团琢磨赶到沪上。 三井的人很是高兴,可三菱的大掌柜岩崎小弥太却半响不说话,大仓喜八郎不明所以不好劝慰。只等外面的办事员将茶水送进来,他才笑着请诸人喝茶,而后笑道:“诸君,来中国多日,观感如何?” 听闻大仓开口称中国而不是支那,三菱大掌柜岩崎小弥太道:“大仓桑,这么快就被支那人收买了,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支那人怎么可能会给我好处?”大仓喜八郎道。“支那钢铁产量是帝国的数倍,要追上他们已经不可能了。我忧愁还来不及。岩崎阁下最近参观了支那造船厂,哪里是什么情况?我在参观钢厂的时候,负责人告诉我,这些钢铁绝大部分都用于造船。” 三井的产业有纺织有煤矿。而三菱除了纺织和矿业,造船和航运也是重点产业,这一次横须贺海军工厂的人前来沪上协助修理比睿号战列舰,早闻支那人在疯狂造船准备进攻本土的岩崎小弥太特意去参观了江南造船厂。到了船厂他看见船坞全满就吓了一跳,再打听到整个支那二十多万吨船坞全满。而且还都只造一种船,他当即毛骨悚然。他不知道支那人这样做到底是赚钱还是亏钱,但不管怎样,按照现在这种造法,不出两年,支那的商船吨位将超过帝国,这是很可怕的。 更可怕是这些船的造价极低,根据造船厂负责人的只字片语和其他情报,岩崎小弥太能大概算出这些商船的造价每吨不会超过一百日元,这比当下日本船厂的成本低了一半;而且这些船为了达成快速制造的目的。很多装的都是柴油机,小吨位商船使用柴油是要比用煤节省的多,日本船都是旧船,无法再改,运营成本于是差了一大截。如此下来,日本航运业怎么和支那船运公司竞争,难道以后东亚各地将全是支那标准船吗? 感受到巨大压力的岩崎小弥太本来就不悦,现在大仓喜八郎再戳中痛处,当下道:“支那所有的船坞,包括上个月刚刚接手的青岛造船厂。全都排满了订单。因为每艘船都一样,建造简单,他们今年将下水五十万吨商船,是帝国现在的八倍……” “纳尼?!五十万吨?”团琢磨大惊。来这之前他没有和岩崎小弥太会晤。他来沪上除了参加几日后的博览会。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和中国商部的官员一起宴请三井物产的各地买办,中日战争使得三井下面的买办人心惶惶,而且现在日本不再有治外法权,不拖着中国官员给三井物产背书,以后中国这边的生意将万难开展,特别现在欧美商品的输入大规模减少。 “是的。五十万吨。”岩崎小弥太说道:“其他地方就不要看了,光沪上江南、求新、耶松三家造船厂,今年就将生产二十多万吨商船,还有南京、武昌、厦门、青岛、旅顺,这些造船厂因为只生产一种船,工艺简单,五个月时间船就能下水。” “真是疯了!如果欧洲战争今年就结束……”团琢磨能做到三井大掌柜位置上,能力自然不再话下,当年三井购买三池煤矿就是他力主的,三井低价买下煤矿再使用从欧洲购入的大型水泵,一举解决因渗水而产量低下的问题,使得三井矿山成为三井财阀所有投资中效益最高的事业。这样的经历使得团琢磨很明白机会的重要性,可像中国人这样以全国之力去赌欧洲战争,这真让人难以想象。 “欧洲战争短时间内难以结束的。”岩崎小弥太关心航运,自然对国际局势的了解要比团琢磨更深。“现在独国军队和英佛联军正在‘奔向大海’,为了保住英吉利海峡的东岸不被肚国人控制,英国已经全面动员。战争马上将进入胶着的堑壕战了,以独国的实力,将战争拖到两年之后是没有问题的,特别是露国在远东被支那牵制着。” ‘奔向大海’是中华时报发明的专用词,德国的右勾拳在马恩河一线被迫停止后,英法军队和德国军队都想尽一切办法以迂回对方的侧翼,可大家的迂回都不成功,是以双方军队将堑壕一直往大海延伸。英吉利海峡东侧的法国最北端和比利时北部极为重要,这就好比釜山之于于日本,占领了这里,那英国本土将全面处于德国威胁之下,感受到威胁的英国人全面动员,半个月内战死二十多万人,勉强保住了法国的加莱地区。 “战争还要打两年?”听到喜讯的大仓喜八郎两眼放光,作为枪炮大王,他也一直在关注欧洲战局,但毕竟实力有限,不如三菱的关系广。 “大仓桑,日本的造船所也要大规模的造船,你们造钢厂能提供多少钢铁?”岩崎小弥太看着欣喜的大仓道。日本造船工人、船坞都有。就是缺少船用钢板,英美等国对钢铁虽然没有限制出口,可运费吓人,现在要想造船只能靠支那钢板。 “支那承诺可以提供足够生铁和钢板。”大仓喜八郎小心的说道。他这句话让岩崎小弥太很满意,但是后面一句就不是了,“只要我们出的起钱。” “什么意思?”岩崎小弥太的眉毛挑了起来,他很是不安。 “现在支那供用的生铁完全按照市场价格,这个月的生铁出厂价是九十华元。”大仓道。 “纳尼?九十…华元!!”岩崎小弥太大惊。团琢磨和森恪也是动容。华元和日元的汇价相近,九十华元是以前生铁价格的两倍半。以当下的炼钢技术,十吨铁六吨钢,这等于说船用钢板要涨到两百日元以上,这么贵的钢,造出来的船谁用的起? “是的,阁下。支那人说全国都在修铁路、造船,钢铁根本不够用。本来是要一百华元的,但几经商议,价钱最终定在九十华元。他们说钢价还要涨。建议我们现在多买。”大仓回忆着和大中华煤铁厂矿股份有限公司总办穆藕初的会晤,很是唏嘘,这个人虽然不是股东,但却很敬业,不为任何利益所动。 “太昂贵了!没有其他办法吗?”岩崎小弥太叹了一句,之前设想的造船计划顿时想放弃。 “阁下,这并不昂贵。”大仓说道。“英国的生铁切断来源后,能供用东亚的只有米国东海岸的生铁,可米国生铁也在涨价,每长吨需要二十米元。运费现在涨了四倍,大概要二十二米元一吨,这里就四十二米元了。如果再算上关税,已经接近五十米元。按照汇率算,这就是一百华元。和米国生铁相比,支那生铁质量稳定,供用充足,我们不可能不在支那购入生铁而转入米国。” “那船用钢板呢?”岩崎小弥太终于问道自己最关心的船用钢板,这就是他连夜会晤大仓喜八郎的原因。没有钢,船怎么也是造不了的。 “两百四十华元每吨,也是足量供用。”大仓再次说了一个让岩崎小弥太肉疼的数字,让他又啊了一声。 “为什么要二百四十华元?二百华元不行吗?”岩崎小弥太道,恨恨不已。 “不行。这四十华元是支那政府的船用钢板特别税。”大仓喜八郎道。“现在支那国税局对一切和战争有关的物资都开征特别税,说是打仗花了很多钱。” “八嘎!”听到这么蹩脚的借口,岩崎小弥太顿时大怒,“支那国家银行现在已基本统一了华元发行权,纸币发行量已经超过十亿元,只要杨氏一声令下,印刷厂马上可以多印几亿华元出来,支那政府根本就不缺钱。” 岩崎如此说,团琢磨也是点头,倒是大仓喜八郎不经营银行,对其中的奥秘并不知晓,他不解道:“如果支那国家银行多印了几亿华元,那不会造成涨价和挤兑吗?” “现在什么都在涨价,据说支那政府还曾经推行过涨价命令,涨价本就是他们要的。至于挤兑,支那和帝国不一样,原来交易多使用金银实物,但金银毕竟携带太不方便,支那国家银行纸币取得信用后,很多人开始使用纸币。支那有二十多亿银元在流通,现在纸币已经占到十亿,这些纸币所换取的银元都在各地的银行存着。这就是支那政府的额外资金,只要政局平稳,最少可以调拨五亿银元出来使用。”岩崎小弥太说道这里想到日本,很是感慨道:“支那最大的一笔财富就是在市面上流通的二十多亿银元,比帝国当年可是多多了。” 岩崎小弥太一席话,让大仓喜八郎立即醒悟是被支那人骗了,不过此时议价已定,同时钢铁价格一直再涨,他只好道:“阁下,钢铁素来是帝国产业的弱项,这一次所制于支那还是因为欧战大战。如果战争两年内会结束的话,那么我想船用钢板价格不会超过三百华元。” “三百华元?”岩崎小弥太笑道:“你知道三百华元的钢板造出来的船要到多少钱一吨吗?超过三百日元!可你又知道支那船厂的造船成本是多少钱一吨吗?不超过一百日元!也就是说我们一条船的成本是支那人的三倍,更不要说他们全是柴油机引擎,运营费用低廉。航运业是帝国的支柱产业,如果被支那人超越了,那真是帝国的不幸。” “阁下……”三菱是船运大王,大仓喜八郎是知道的,他所提及的中日两国船价对比很是严峻,不过这也是大仓无能为力的,他道:“支那造成只是为了填补因为欧战大战所缺少的船只,大战后英国船回来,这些商船将会没货可运吧。” “即时英国商船回来了,支那内地的航运也将被支那商船夺回,这块利益已经足够大了。而且战争才是航运业赚钱的最佳时机,控制了亚洲的航运就等于是控制了整个亚洲的物价,现在帝国有一百四十万吨商船居亚洲第一,但明年之后就不是了。要是战争再持续一年,那支那将有两百万吨商船,这势必会挑战帝国航运的地位,控制整个亚洲的商品定价权。” 岩崎小弥太最后那一句话是几乎是喊出啦的。这是一条真理,是他最为伤神的事情,也是最犹豫的一件事情。船用钢板的价格这么高,造船肯定是不划算的,毕竟商船不是只用两年三年,而是要用十几二十年;可如果不大规模造船,看着支那商船队的吨位节节攀升,最终超过帝国商船吨位,那战争期间因为欧米商船撤出而暂时获得的定价权就会失去。再也没有什么比操纵商品价格更挣钱的事情了,一旦支那人掌握了定价权,那帝国的利润……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帝国海军威胁或限制支那商船队。不过这个办法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否决了。支那不是只有几艘破巡洋舰的清王朝,而是有一百多艘远洋潜艇的中华,这些潜艇超过全世界潜艇的总和。要是当初支那人真想传说的那样用这些潜艇封锁整个本土,那帝国即使不被支那复兴军登陆,也要元气大伤。 岩崎小弥太喊完之后,屋子里就是一阵难受的沉默,好一会三井大掌柜团琢磨才道:“诸君,这一次来中国,虽然去的地方不多,但是我能感受到这个国家的深刻改变。我们,虽然在谈判中挽回了许多东西,甚至连以前未解决的南满问题,也因为他们肯定帝国在日俄战争中付出,从而永久性的保留了帝国在南满的特殊利益,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就是:我们脚下的这个国家正在崛起,而且是快速的崛起。 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控制他、欺压他了,他的陆军动员起来将超过两百万,而这只是现在,随着他的崛起,陆军能动员的人数很快会超过一千万,我想世界上除了露西亚以外,再也没有这么一个可怕的国家了。 局势就是这样严峻。如果我们依然把他当作敌人,那帝国将永无出头之日;但如果能和他融合在一起,把他当作一个朋友,那么这两个伟大的国家将会让整个西方世界敬畏。独国皇帝在十年前就宣扬,中国如果被帝国控制,将会酿成比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还更严重的黄祸。呵呵,既然西方人害怕,那我们就让黄祸变成现实吧。” 团琢磨微笑着说完,而后再道:“诸君,这是我这次来中国的真实想法,请不要介意。如果大家对我的想法有疑问,可以先看看几天后的博览会再想一想我的话是不是正确的。” 庚卷第四十二章民工 沪上博览会马上就要召开,但杨锐对它失去了兴趣。现在最要紧事情是政府政策的调整——西线战场双方已经‘奔向大海’,堑壕战势必发生;即便坦克的使用会改变战争进程,中国也能给德国提供反坦克武器以及反坦克战术使战争持续下去,更何况德国人本就对坦克不感兴趣,英法如果不使用,他们未必会用。 在不要忧心欧战战局的情况下,确定今后的长远国策,同时将其与开国后所实行国策顺畅的衔接就是尤为重要了。比如造船业,战后肯定会出现大规模失业。虽然在杨锐看来,除了江南、南京、青岛、旅顺、天津这五家,其他造船厂都不是政府建的,他们要倒闭就倒闭,要破产就破产,和政府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但考虑到伟大苏联的影响,那些私营造船厂的失业工人还是要给条活路的。以工部徐华封的建议,技校生完全可以转到铁路建设部门和工业部门,现在那里正缺人,而只会鼓捣铆钉的临时民工,就只能去修路了。 造船业是一个例子,再有就是实业界的协调。政府将逐渐转而扶持农业,工业除了在关税、厘金、管理、技术上扶持外,将任其自生自灭。自生自灭是杨锐的用语,其实只要收回关税,那么工厂主们的日子将好过的很,只是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再好的商业环境和政策工厂主们也会要求政府资助这、协助那,这种得陇望蜀的心思最让人恶心,似乎政府不贷款、不奖励,实业就永远不可振兴一样。 这种心思在沪上总商会的上书中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那份万言书老调重弹了一些实业救国、洋货盈市、白银外流、夺回利权的大道理,还列了一个振兴实业十策。这十策除了收回关税、废除厘金这两策外,其他都是要好处的,这就让杨锐更加不悦,他越来越认为,振兴工业政府的义务只在于三点:一是扩大内需外贸。增加商品市场容量;二是健全完善商业法律法规,构建良好的竞争机制;三是关税自主、合理税负,营造有利于企业成长的商业环境。这三点下还成长不起来的企业,那趁早死掉以免给后来者挡路。 在昨日的会议上。杨锐所提及的工业振兴三策获得了除张謇以外所有人的认同。张謇对此没有反驳,但他举了日本振兴实业的例子,认为日本当今大公司都是政府扶持起来的,而唯有组建大公司才能有利于商业竞争。 日本的例子确实很有说服力,可以美国反托拉斯为例。巨型公司虽然有利于国际竞争,却不利中小型公司成长,一个巨无霸公司和无数中小型公司这两种企业结构,杨锐认为后者更富有竞争力,根据帕金森定律,越大的公司官僚作风越加严重,它除了垄断以外难有竞争优势。 日本巨型公司的竞争力并不是他的市场竞争策略、技术或效率优势带来的,它的竞争力来自政府的全力帮扶,换而言之,这其实是拿全体国民的血汗在养着这些公司。官僚和贵族依靠着职业、地位、财力上的优势。使得日本产业最终形成财阀这种怪胎,看上去很强,但却比玻璃还脆。为此杨锐坦言,这种专门吃政策饭、毫无竞争力的公司不可能在中国存在。 杨锐最后的那句让张謇到会议结束都不再说话,而商部尚书杜亚泉对转工扶农的政策转变选择默认。就理性来说,他认为杨锐说的对,但以职位来说,政策的突然转变,让他这个商部尚书对外不好交代。 昨天会议的最后讨论使得今后国策最终有了一个雏形,简而言之就是三化:一是教育普及化;二是农业化学化。为好听改为农业科学化;三是交通便利化,其实这就是农产品市场化。 这三化只是纲领,下面有诸多诸多细节要做。这其中教育是最简单,砸钱而已。只要教材合格、教育方法得当,那么政府只要投入资金就能获得大量技术性人才;而农业科学化,那除了砸钱外,就更要有一些耐心了,毕竟农业技术比如杂交水稻的研发需要十足的耐心,深入农村教导农民科学种田那就更需要耐心; 至于交通便利化。这除了砸钱还要悉心规划——以商部的统计,全国有五万多个农村集市,而这些集市将全国的农村连成一片。交通便利化不是道路村村通,而是要将这些五万多个集市用水路、铁路、公路紧密连接起来,最终使农产品市场化。这是一种很考验智慧的事件,运部所有官员都认为除了总后勤部外,无人能将这个交通网最优化。 运部和总后因为工作需要接触繁多,交通网的建设需要大量的数量分析,为保证交通网建设成本最优化的同时运营成本也最优,全国除了总后有那么多数学家能做如此大量的定量分析之外,再无他处。 ‘三化’的具体方案,学部立马就可以拿出来,农部则要六个月之后才能拿出,而运部的交通网具体规划,保守估计需要五年时间,这其中除了交通网需要时间测绘外,还有道路测试,运部已拿出合格的公路技术方案,但这种技术要经过多年的试验才能最终放心使用。 八月初十的早上,上班之后杨锐刚想把昨日会议商讨出来的政策再做细节上的修改时,李子龙就报告说学部的蔡尚书来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杨锐只是一笑,他敢保证昨天散会后学部那帮人一夜未睡,以求连夜将教育普及化的实施草案拿出来。 他这么想,等蔡元培和蒋维乔进来,他们的眼睛果然布满血丝,脸色也困倦的很。杨锐见此笑道:“看你们的样子,又是一夜没睡吧?” 听杨锐这么说,蔡元培和蒋维乔顿时一笑,蔡元培道:“竟成,不要说不睡觉,短几年命我们也乐意。稽疑院年底就要开院,不把方案早些确定让代表们举手,我的心还是悬着啊。呵呵……,竟成,三亿两啊!”蔡元培说着说着就乐坏了。“全国财政收入的四成五,这么多钱,全部给了学部,你没看到张四先生昨天眼睛红的。” “是啊。他本想每年有一亿两用作振兴实业的低息贷款。”杨锐笑意有些收敛。他算是看透了,张謇的提议再次让他感受到了实业界那些商绅的贪婪和狡猾。凭借这些低息贷款,这些人的公司马上能成为巨无霸企业,而成为巨无霸企业后,一旦经营不善又必定会要求政府接济。帮。就成了政府养着他们;不帮,社会影响不好、前期贷款没了,这怎么都是冤大头。这样的企业后世不少,但后世这种企业更多是因国企转型不善所致,而在如今,自己要扶持出这么一帮‘爷爷’来供着,那还不如抹脖子上吊。 “还是说说你们的计划吧。”杨锐把张謇的事情丢在一边,开始正式商议学部拿来的方案。“我很担心你们吃透教育普及化的深意。” “深意?”蔡元培和蒋维乔都是一怔,昨天他们开完会后兴奋的回去做方案了,哪想到什么深意不深意。 “好了。不说这个,还是先简要说说你们的计划吧。”杨锐没有细说,直接入了主题。 “我来说吧,”蔡元培抢先开口道:“教育普及化的目的最终是实现全民教育,而实现全民教育则要从小学做起。考虑到初小前几年已经施行了市场化,那么我们只好保持以前的政策不变,但如果民间教学力量不能普及初小教育,那么就将通过官办学校补充。 高小教育则将完全由官办学校主导,那些私人学校要是能通过学部考核,那么将和初小一样。通过毕业考试、学籍、户口本获得教育补贴。”说到这里蔡元培岔道:“本来认为学生只要上学就可以发放一定补贴,但综合考虑下来,还是否决了,我们担心学生会和学校联合起来骗取教育补贴。 初中不在普及范围之内。讨论下来这方面的招生数要充分考虑到大学、技校的录取人数。这毕竟不比小学,按照现在的学制,读完初中学生的年龄已有十五岁,没有出路将是一个大问题。” 听蔡元培说道这里,杨锐就知道他完全没有理解教育普及化的真正内涵,但他没有打断。而是想看看学部这些人到底怎么花这三亿两白银。 蔡元培不知道杨锐的心思,待说完委派留学生后,他没有介绍预算,而是转而谈起沪上有很多学生在工读互助,而且他们还想把工读互助放到国外去,比如法国。听闻到此,不想再等待的杨锐当下打断他的话道:“孑民是和吴稚晖有联系吧?” 没想到一提互助杨锐就说吴稚晖,蔡元培当下道:“确实有联系,我本来还想请他到大学堂任职,但被他推却了。” “孑民难道就忘记了当年学社分离之事,吴稚晖如果来了,再闹一次怎么办?”杨锐看着蔡元培道,他越来越觉得他坐学部的这个位置很不合适,可又找不到安顿他的地方。 “竟成,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何必再计较呢?”蔡元培道,“你不会真信枚叔所说,以为当年是他出卖了我们这些人吧?” “出卖不出卖我不计较,但你不要忘记当年学社分离的时候吴稚晖是怎么说的,他说不管谁有道理,谁弱他就帮谁。当时我不在场,我是后面听枚叔说的,枚叔还被他蛊惑章行严弟弟打了一耳光。吴稚晖这个人啊,看上去仗义的不得了,其实呢?除了会捣乱什么都不会干。”杨锐道。“孑民,现在所有的政府官员都要通过吏部的审查和考核,老师也是公务员,他们虽然没有官职,但影响的学生甚多,审查和考核本来也归吏部管,可在你的要求下,老师的考核都由学部自己负责。今天我这里可明言,如果哪天学部弄出什么乱子来,这个权利可要回收到吏部。” 杨锐忽然有些翻脸不认人,蔡元培当即头上冒汗,他道:“这老师的审查权不还在吏部吗,竟成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我不是不放心你,而是不放心学堂,特别是大学堂。这里面本就思想烦杂,有些东西说说、研究研究也就罢了,可真要组织起学生,搞成一些什么组织。那事情可就大了。”杨锐道。“所以,我不同意学部去资助沪上工读互助的那些人。大学堂招生考试的资格很宽松,考试费只需一元钱,他们考不上能怪谁?而且来自沪上的消息显示。这些人全部是由一个叫做晦明学社组织的,你这是要资助这些学生,还是要资助晦明学社?” “竟成,我只是想资助那些学生。因为这些工读学生,沪上各大学堂上课常常人满为患。甚至影响正常教学,这么放任他们根本不是办法。”吴稚晖前段时间拉拢刘思复不成,就好心的把晦明学社的情况写信告诉了蔡元培,希望他帮忙。吴稚晖对此本来不怎么抱希望,毕竟当年的隔阂很深,可谁料到蔡元培看到信后不自觉想起爱国学生当年的境况,他倒是想帮上一帮。 “如果影响正常的教学,那学校可以制定出政策禁止这些工读生入教室旁听。”杨锐道:“如果因为这样学部就掏钱资助,那么对于其他学生来说有何公平可言?今天三千人工读,那学部就资助三千人。明天五千人工读,那就资助五千人,那还要高考干什么?索性大家都工读好了。孑民,很多时候好人、好心做出来的事情比坏人做出来的事情还糟糕十倍。学部是一个政府部门,公平最为重要,事情不是你善心一起就能决定的。” 杨锐不留情面的批驳让蔡元培很是难堪,半响之后他道:“可我已经给吴稚晖去信答应资助这些工读生,做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问题是你做人的信誉不能建立在国家利益上。如果这是你自己的钱,我不会反对。可为什么一个故旧来一份信你就能拿国家的钱去答应他的请求?”杨锐道。 “可这些都是学生,这些钱也不是给我的故旧!我只是想到当年我们在爱国学生时的艰难。那些工读生很多每天都饿着肚子去上课……”蔡元培大声道,他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怀疑。 “全天下有一亿人常常吃不饱饭,可税还不是照样收。”杨锐见他大声,口气下来了一些但依旧坚持。“这些人凭什么就能得到比其他学生更好的待遇?学部今年资助这些人。那明年呢,又要资助多少人?以后学部的开支立项里是不是要专门增加一个工读生资助费?到时候你怎么对稽疑院解释这些人为什么能获得资助,难道是因为他们长的帅?” ‘扑哧’两声,听闻杨锐最后一句,蒋维乔和犹自紧绷着脸的蔡元培顿时笑了,杨锐倒是没有半点笑意。他接着道:“孑民兄,你这个人什么都好,但也就因为人太好,所以好到不能当官。还有一个,就是你什么时候能拒绝一次别人的要求给我看看?你这个也答应,那个也答应,这样过的不累吗?” 性格上弱点杨锐不知道说了蔡元培多少次了,这个人脸皮薄、心眼软、很容易轻信别人,而且还不善于拒绝人,很多事情弄到最后只有自己担着,然后跟着他的人就倒霉了。这样的事情从他坐镇学部以来发生不少,苦头也吃了不少,可就是改不了。 “李子龙,”杨锐说完没理蔡元培,而是叫了旁边的李子龙,“马上打个电话去运部,让他们把孑民发出的那份信追回来,追不回来就让运部出这笔资助费。” “明白了总理,我马上去办。”李子龙边说便起身。 蔡元培本以为口气软下的杨锐会说下不为例,答应资助一事,却不想他的办法居然是追信,他当下叹了一口气,无奈苦笑道:“竟成,你……,哎,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真忘记爱国学生那时候大家有多苦了吗?那时候要不是有你这个财主,大家都得饿死。” “爱国学社我当然没忘,可现在咱们屁股坐的位置不同了,以前认为是黑的东西现在我会说是白的。以前说慈禧昏庸卖国,可我们到了这个位置,又能比她强多少?”蔡元培感叹,杨锐也感叹。“好了,不说这个,你们拟定的计划我听了大概,我认为你没根本没有明白教育普及化的意义。” 他说完看了蔡元培和蒋维乔一眼,然后道:“这个问题等下说,我先问你们。对比以前的秀才,现在的秀才是什么?小学生、中学生、还是大学生?” 蔡元培无心作答,旁边蒋维乔道:“虽然我们一直提倡大学生是秀才,硕士生是举人。博士才是进士,但是民间还是把小学生当作是秀才,中学生是举人,大学生就是进士了。这个说法虽然和宣传不符,但为了鼓励学生求学。学部没有纠正。” “既然这么乱,那我在这里就重新定一下。”杨锐道:“以后,博士后是进士,博士是举人,硕士是秀才,大学生就算是童生吧。” “这怎么可能?!”见杨锐把标准提这么高,蔡元培当即反对。“这样划分那小学生是什么?开蒙吗?还有那些已经拿到文凭的人怎么办?” “这就是教育普及化的意思啊。”杨锐道:“什么叫教育普及化?教育普及化就是大学生民工化,普及的最终目标就是要他们一毕业就失业,而且就算找到了工作干的也只是民工干的苦力活,月薪在六两以下。朝不保夕……” “竟成,不要说笑……”蔡元培立即怒视,蒋维乔则惊愕,这种话让人无法相信是当朝总理嘴里说出来的。大学生多么珍贵,开国时各部为了部里能多几个大学生抢的头破血流,不想现在居然变民工了。 “我没说笑,我很认真。”杨锐一本正经的道。“知道现在大学生出去月薪多少吗?进入政府的另说,其他的,只要专业不偏门,出去就是二十两打底。可现在工业是什么情况。民工占绝大多数,月薪三两到六两不等。依靠民工就能建设这个国家吗?不能!可凭那些一出来就二十两打底,几年后月薪五六十两、还一副老爷模样的大学生行吗?也不行!教育普及化的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就是大学生民工化。你们想想。如果连扫大街的都是大学生,这个国家的将会多么强盛。” “这根本就是有辱斯文。”蔡元培这次真是被气着了,读书人是有尊严的,把天之骄子大学生当民工扫大街,他万万不能接受。 “孑民,昨天我说张四先生的时候就想到。那些士绅为了能永远保住自己的地位,就会以实业救国的名义要求政府出钱帮他们把公司做大,而他们一旦做大,凭借规模优势和政府官员的关系——这种关系很多时候是官员入股到他们的公司里,然后官商勾结,最终使这些商绅能垄断市场、左右政局,形成日本那样的财阀。为此,昨天晚上我就让工部、商部,以及廷尉府联合起草反不正当竞争法,以彻底杜绝这种可能。” 杨锐表情严肃,他说完商业上的事情再说学部,“国人素来尊师重教,这是好事,可却又有很多人希望桃李满天下。这看上去好,但这些桃李老是会抱团,他们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最后变成学阀。这些学阀总是不想别人学历比他高,巴不得大学生凤毛麟角,自己好永受殊荣。看看日本,不就是这样吗?专科学校六十六所,在校生只有一万七千三百五十人;大学呢,只有七所,在校生才七千四百人[注],每年毕业生还不到两千,比我们外派的留学生还少。” 杨锐一通话语,稍微明白他意思的蔡元培悲怆道:“竟成,我就问你,普及那么多大学生出来,毕业找不到工作怎么办?闹事怎么办?” “我不是说了吗,做民工啊。”杨锐看着他的模样好笑:“闹事或许有,但闹不闹在于控制。再说大学报考自愿、学费免收,他们有什么理由闹事?谁保证过进了大学就一定有工作?谁又保证过大学生月薪就比民工高?教育,绝不是少数人的专利,如果为了保住少数人的斯文搞贵族教育、精英教育,最终的结果只会出来一大群学阀。到时候只有学阀认可的学生才会录取,然后一窝桃李党同伐异,把学阀捧成大师。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我不要什么狗屁大师,我要民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  注:近代日本高等教学研究,p258。数据为1915年。 补充第四十章美国胶片进口数字: 1913年美国对中国输出的胶片总额为2100万美元,为189,740英尺,其中包括未曝光和已使用的胶片,到了1926年则剧增为9400万美元。 ——沃伦.科恩(CohenWarren),美国回应中国:中美关系史,P68、107 庚卷第四十三章挣美元 杨锐‘狗屁大师’之语明显是语有所指。开国前就对高等教育做了规划,可两年下来,大学毕业生才一万出头,离之前目标差好一大截。这里面有客观因素,比如学生人均教育费不够、教授不够、校舍建设未完等等,而主观上则是学部担心毕业生太多影响就业。 杨锐对此原本信以为真,可当月前看到学部呈递上来的皇家科学院院士草拟名单时,他忽然有些明悟,那就是学界似乎有学阀横行的征兆。杨锐质疑名单上为何有那么多文科类院士存在,蔡元培的回答是说这人是某某大师,那人又是某某大师,听得人很是不爽,特别是梁启超还列入其中,是以他将这名单永远给‘留中’了。 大师之称,泛滥于民国。为何民国出大师而后世不出大师?以前杨锐不知,但现在身处此间,却不由质疑每年大学生毕业万余人、留学生当成宝的高等教育环境下,那些大师的含金量有多高?再则对中国而言,这是一个中西文化大交融的时代,就世界而言,这又是科技大爆发的时代,在这么一个灿烂的时代,还只出一些文科大师,真是让人脸红。 中华不是民国,不需要那么多大师,也不会每年只有几千人大学毕业生。带着后世的残念,杨锐认为总有一天大学毕业生人数要达到五百万,而当下,他认为每年最少要毕业二十万名大学生。这些大学生将进入工厂一线,或成为基层技术/管理人员,或带着一班技校生,成为工人班组长,要想做到高层,那就拼命、拼才、拼爹吧。 杨锐说完狗屁大师,蔡元培应付了几句就告退了,待到下午下班前学部将计划重新调整再送过来时,来的只是蒋维乔,蔡元培没来。 “孑民呢?”拿着修改好的草案。杨锐看着蒋维乔问。 “孑民说困了,先去睡了。”蒋维乔目光有些躲闪,他支吾后忙把话题转入草案:“我们重新做了一个规划,大致是这样的:初小每年一千万人。学制三年,每人每年三两,但考虑到市场化削减了成本,预所以预算定在八千万;高小每年一千万人,学制两年。每人每年四两,预算也是八千万;初中定的是每年三百万人,学制两年,每人每年五两,预算三千万;高中每年八十万人,学制三年,每人每年十两,预算两千四百万,技校每年八十万人,学制三年但只算两年。每人每年十五两,预算两千四百万;” 蒋维乔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道:“大学生,每年十万人,学制四年,每人每年四十两,预算一千六百万;博士硕士每年两万人,这个只能算每人费用,综合考虑下来,每人平均费用定在一千两。预算为一千万;留学生每年选送五千人,考虑到有些人还要读博士和硕士,所以每人的费用平均定在三千两,预算为一千五百万。这样累计为两亿七千九百万两,剩余的两千一百万两将用于皇家科学院。” “两千一百万给科学院的那些大师当零花钱吗?”杨锐听到大学生只有十万,并不太高兴。他转而从文件架上翻出一份名单道:“皇家科学院不要只分文理两科了,我们还是按照西洋的学科将其分成十三个类别吧。” 蒋维乔没理杨锐的怪话,接过名单却看到文科变成了文学,位置只排在艺术学之前。而且上面还有军事学,当下问道:“竟成,这文学是什么?” “文学就是吟诗作赋写小说,像王国维那样写文艺评论的也能算。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就算了,科学院不是遗老的养老院、也不是留学生的表演场,不是阿猫阿狗卖给面子就能进去的。”杨锐笑着,说完又道:“我们这些人里头,枚叔凭那篇俱分进化论可以算哲学院士,华封先生给公务耽误了,严格来说只算半合格,我不行,很多成绩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受之有愧,至于其他人就不要去丢人现眼了吧。” “这……”蒋维乔拿着新分类办法很是忐忑,真要是这样分成十三个学科,那以前名单上的人有一大半都要刷下来。学部可不比杨锐六亲不认,那里可是有不少故友同窗的,若不是教师聘用的审核权在吏部,那学部可真要自成一统了。 “其实要想大家心服口服那就该把大家的成绩罗列出来,摊开来比一比好了。不过,标准可不能太低,还有外国的那些文凭也不能盲信,没有成绩的留学生,依然只是一个是学生。”杨锐道。 “竟成,这事情我回去和诸人商议一下吧。”杨锐说的认真,蒋维乔只得暂且答应,不然这科学院不知道何年马月才能建起来。 “不是商议,是确定。”杨锐强调道:“你告诉孑民,科学院不是翰林院。” “我明白了。”蒋维乔点头道。 “还有,大学生毕业生数太少,初小一千万人学生,高小不可能也有一千万学生,每年算八百万,这里多出来的一千六百万用在大学上,预算由一千六百万增加到三千两百万,每年毕业生二十万。十年之内达到这个目标,二十年之后就要要上升四十万,三十年后一百万。”杨锐道。 “竟成,你真要把大学生当白菜啊?”蒋维乔苦笑道,三十年后每年毕业一百万大学生,他想都不敢想,到时候这大学生可真要去扫大街了。 “白菜也还是太贵,依我看,每年最少要有五百万大学毕业生,这教育普及化才算完成。”杨锐道,“竹庄啊,千万不要被那些凭学历爬到高处的人给忽悠了。他们是恨不得全天下就自己认识字。当年中国教育会的理想是什么?难道你们都忘记了吗?教育的目的是让人增加智识、陶冶精神,而不是让人有好前程,你们学部难道还要包就业?” 杨锐的这个说法忽然让蒋维乔开始能坦然接受教育普及化的真正概念,他道:“那就先定十年实现二十万吧。这三十年后的一百万,是不是缓一步再提?” “一并提上去好了。学部做一个三十年教育规划吧,做好之后就召开新闻发布会,把草稿公布出去征求意见。当然,我不认为能收集到什么好意见,那些读书人听闻大学生每年二十万出来,他们是一定会反对的。”杨锐认真道。他忽然觉得这教育和买房是完全相反。房子是买了之后巴不得别人也买,房价越涨越高;可教育呢,自己上了岸,就巴不得后面的人全部淹死。好唯我独尊,这种情况政府一定要坚决压制。 下班前最后一刻,教育普及化的方案最终定板,杨锐把学部递交上来的方案交给李子龙,让总理府办公室督促着事情的进度。 不过当他放下学部事情。离开办公室前又拿起了运部送来的公路报告。报告上面除了将省道改为国道、县道改为省道、乡道改为县道外,还在第一页列出了杨锐最关心的路面方案和建造成本。 要想三合土路的承载能力达到四十吨,运部给出的方案有两个,一是像京津公路一样,使用沥青混凝土;再是就是欧洲最新的道路修筑技术:碾压式水泥混凝土,但这个还存在一些技术问题有待解决。 两个方案都奇贵无比。前者,因为国内沥青产量少,核价只能以国外为准,现在国际上沥青价格超过十八两每吨,而且美国才是沥青大国。真要大规模修沥青路,还是要从美国进口,这样算起来,到国内的价格将不低于二十八两每吨。一立方沥青混凝土需要一百三十公斤沥青,国道路面以宽七点五米、厚零点二米算,每米光沥青就需五两六钱,每公里则需五千六百两,加上施工费用,沥青公路每公里的修筑成本为九千两。 而碾压式水泥混凝土,同样标准的公路。每公里需要水泥五百公斤,以水泥每桶三两七钱的现价算(6桶一吨,每桶170公斤),每公里光是水泥成本就要一万两千两。加上其他,每公里的造价在一万五千两,比沥青混凝土还要贵。 杨锐此时终于知道运部的人为何对承重四十吨的路况要求那么吃惊了,这造价,根本就不是在修公路,翻上一倍价钱。都能修铁路了。国道如此,宽度只有四点五米、厚度零点一五米的省道,沥青混凝土每公里需四千五百两,而碾压水泥混凝土每公里则需七千两;至于县道,虽不用沥青和水泥,只是碎石路面,但价格也从五百两每公里提升到了一千两。 报告最前是国、省、县三种道路的造价和成本分析,不过第二页却有一个喜讯,那就是方案上之所以列上昂贵的水泥混凝土公路,在于水泥的供给比沥青充足,而且最重要的是,水泥的成本可以大规模压缩。就国内而言,水泥公司只有启新水泥和湖北水泥两家,每桶水泥的售价为五华元,合三点七两,但如果能降低成本,最终能把水泥售价压低到一点五两每桶,合九两每吨。以此核算,国道的建造成本为每公里六千五百两,省道为四千两,县道因为是碎石路面,造价为一千两。 而全国的公路规划,国道的方案基本做出来了,全国将规划甲等国道九条,计九千九百二十九公里;乙等国道六十一条,计四万九千三百四十三公里,两者合计五万九千三百七十二公里,预算总价为四亿两;省道没有具体规划,但估算里程为十五万公里,预算为六亿两;县道同样没有具体规划,暂且估算里程为五十万公里,预算总价为五亿两。如此,全国公路建设里程为七十万公里,总预算为十五亿两。 钱虽不少,但这七十万公里公路网可通达各个地区,连接所有大中城市,除西藏的墨脱县外,县县都能通汽车,全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乡镇将被公路网覆盖,公路密度达到零点零五五公里/平方公里,再加上规划中三万公里铁路和十七万公里的内河航运,整个国家将真正的连成一体,各地的商品能够快速、低成本的流通,全国各地也能真正实现经济一体化,届时工商业将获得爆炸性的增长。 当然,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三十年的时间,按照神武元年的币值,铁路二十亿两。公路十五亿两;河运最省,除了航道治理外,将扩建或增建两千两百四十三个内河码头,其中万吨码头二十五个。千吨以上的码头一百五十个,百吨以上码头六百个,航道治理、码头建设预算只在三亿两。 三十八亿两换一个全国交通网,投资虽大,效益却高。并且通过车船税、过路费、运费、燃油附加税等等,这三十八亿只要有二十亿投入交通网即可自我成长。想到此杨锐又想着和苏联不干战那该多好,这样一战挣的钱除了投入到土地赎买,其他就可以投入到铁路网建设上去了。 如果沙皇同意将远东割让给中国,那列宁同志怕是要师出无名了吧?可怎样才能让沙皇割地呢?又或者,让布尔什维克无法成功,俄国最终陷入分裂?可问题是因为自己的资助,布尔什维克不再是少数派,而是成为可以和孟什维克以及其他社会革命党相提并论的党派了。 俄国在欧战中必然崩溃,而革命党最终将崛起。没有列宁也还有有李宁,比如红军之父托洛斯基;而且苏联不出现,中国的国际处境怕会很糟,一个高速崛起的国家,还要取消所有不平等条约,更是黄种人,到最后怕会被列强集体抵制吧。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等儿子冒出来叫吃饭的时候,杨锐才回过神来,不过吃饭的时候他还浑浑噩噩。只到程莐放下碗清咳了一声,笑着道:“诶,不是说今天晚上看电影的吗?怎么没动静了?” “啊。看电影,看什么电影?”杨锐有些错愕。笔记本一直在寒仙凤哪里,程莐对此少有关注,他以为她要开笔记本。 “就是电影局的新拍的那部电影呀。”寒仙凤在一边提示道。“不是说好几天前就杀青了吗,还说今天晚上要试映来着。” 笔记本电影上的一切音乐全被寒仙凤记录下来了,是以每一部有声电影的制作她都有参与,并在电影局挂了一个电影配乐顾问的名头。算是有了一份喜欢的工作。 “嗯,这么快就好了?”杨锐还是惊讶,他没想到电影局两天时间就拍完了崇祯,也没想到几天时间片子就剪辑、复制好了。 “这只是内部试映,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妥当,以后还要再剪辑,剪辑完了再复制。真正上映要到一个多月后呢。”寒仙凤笑着道,女人怀了孩子,一颦一笑都是温柔。 “哦。”杨锐看呆了一下,而后才在程莐的笑意和杨无名的期盼中点头道:“那就却看看吧,我给电影局打电话。” 明月初上的时候,杨锐一家来到电影局所在的小经场,不想马车没入院子就看到了章太炎一家和秋瑾一家。章太炎灰衫折扇,满脸不情愿,估计是被他老婆和几个女儿拖出来的;而秋瑾则腰佩长剑、神色自若,并且大步向前,他前夫王廷钧可怜巴巴的跟着她后面,就连他女儿王灿芝都走在他前面。 看着秋瑾前夫如此狼狈,杨锐忙拉了拉程莐,指向窗外道:“她前夫怎么来了?” “来了就来了呗,秋姐姐可不会帮他要官的。”程莐不明所以的答道。 “不是。我是说他们是要复婚吗?”杨锐笑道。开国后单身的都不再单身,唯有秋瑾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没有的事。”程莐撇了走在路上的王廷钧一眼,她也是不喜这个人,“秋姐姐喜欢很强的男人,她说只有男人强迫她,她才能鼓起勇气来和男人抗争……” “这不就是母老虎加受虐狂吗?”杨锐听到这里就好笑了,同时哀叹这个不幸的男人,他听闻此人当年是抱着俩孩子挥泪送秋瑾赴日留学的。 “那是因为世上像你这样的公老虎太多了,就知道欺负我们女人家。”程莐反驳道。 这个时候马车入院停稳,一开门程莐就下去和秋瑾凑一起。不过好在大老婆走了,二老婆还在,杨锐把杨无名抱下车,又把寒仙凤搀扶下去,两人对视中都是一笑,而后迎着章太炎走了过去了。 “枚叔,怎么今天也来了?”杨锐看着他笑,也和他的大女婿龚宝铨打了个招呼。 “小霖非要我过目这部电影,不得不来啊。”上次吵了之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杨锐主动来打招呼,章太炎也就当没上次那回事。 “你来把关更好,这电影可是花了二十万两银子。”杨锐道,说罢又和秋瑾几个打了招呼,然后便带着家人在王小霖等人的带领下进了放映厅。 放映厅只是不大的陋室,为此电影局的人特意临时摆放了座椅和茶点,三家人外加王小霖和本片的导演徐凌云和几个剧组人员,一时间将房间填了个半满。或许因为杨锐存在,剧组的那些人都远远的坐在后面不敢说话,弄得他有一些想法却不能叮嘱导演。 电影在黑暗和低沉的音乐中开始,放映厅的音响效果不错,不过让杨锐吃惊的不是声音,而是色彩,这电影什么时候变成彩色的了? 看见杨锐转头看向自己,寒仙凤在他耳边小声道,“听说是手工上的色,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杨锐很是惊愕,其他人同样在屏幕亮起时很是惊讶,特别是秋瑾的前夫王廷钧更是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而后被秋瑾一句话给逼了回去。见此情景杨锐忽然想起了一个笑话:说是某日洋人在天津戏院放电影,为了拉客就找了十几个托,那些托不负重金果然给拉来两百多看客,可不想那电影里面有骑马开枪的镜头,那一堆看客看的正有劲,却见到洋人骑着马、放着枪朝自己冲杀过来,顿时全部逃散,那些托也不敢回去问洋人要赏钱…… 在其他人进入故事的时候,也就杨锐心不在焉,这电影他是看过的,说很好看也不是,他要的只是政治宣传而已。 “啊,怎么岷王也在里面?”漫不经心中,杨锐忽然发现崇祯居然是朱宽肅扮的,这事情可大条了,王小霖和盛书动怎么没有汇报? “说是扮崇祯皇帝的那个人不敢坐龙椅,然后岷王殿下就代劳了。”寒仙凤早知这件事情,岷王居然都在电影上,这电影一上映怕是全天下都要来看的。“难道不能这样么?”寒仙凤早就知道皇帝只是个傀儡,这天下真正掌权的还是自己男人。 “也不是不行。”杨锐惊讶之后却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毕竟演得还是皇帝,身份没掉价,就是他在这片子里有些不太吉利,这毕竟是一个劫啊。 朱宽肅的出现开始让杨锐细细的打量这部电影,和原作相比,画面、灯光、道具、特效都差了不少,但好在电影本身的那种悲怆和沧桑的韵味还在,演员选角和表演也算合格,至于剪辑,那本就和原作没有什么不同,故事同样在孙传庭和吴又可两条线上展开,而后再交汇到一起。 一切都是平平,不过杨锐到发现比起美国好莱坞的默片,这部电影除了颜色和声音,其所展现的完整叙事方式、快速多样的剪接、贴近真实的表演,以及对蒙太奇理论的应用将秒杀一切美国小片。特别是电影还有字幕,字不但比原作大,而且闪现的时间也长,这也就是说,即便当作默片放映,故事依然是完整的。杨锐不知道这字幕是怎么弄上去的,但既然可以显示中文,那就一样可以显示英文,莫不是说这电影应该出口到美国去挣美元? 庚卷第四十四章疯抢 杨锐不知道其实电影字幕其实是打上去的,他在电影放映时一直在想着电影产业该如何发展,都这样先进了,总不能和后世那般让好莱坞打下去吧。 他这边想着些电影产业发展计划,却不想放映厅里悲怆的音乐响起,故事已经到结尾:惨烈厮杀后的战场上,孙传庭伏尸于众多尸首之间,身上满是箭羽;而在河流之上,吴又可带着女人孩子返身苏州,于阳光明媚的湖边写就瘟疫论;再最后则是两幅字幕:一幅是孙传庭战死沙场,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于煤山自尽;再是吴又可于崇祯十五年返回苏州,次年完成不朽名著瘟疫论,领先世界近两百年开创性的提出了病毒学及病毒传播方式。 结尾歌声想起时,女人们的哭声也响了起来,杨锐身边有两个,章太炎那里似乎有四五个,秋瑾那边一个,好在她们都知道这不是家里,哭声在音乐即将结束的时候停了下来。而此时,杨锐却带头鼓掌了,刚刚亮起的灯光下,他站起身看着后座的剧组人员鼓掌,带得章太炎和秋瑾等人也站起身鼓掌。 “很好!很好!”杨锐假装从来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似的对剧组人员赞赏有加,弄得导演和演员们都不好意思。“电影虽然花了二十万两,但是很值得,而且这二十万很快就能收回来,到时候你们别忘了要奖金。” 杨锐说的和蔼,一干人都笑了,不过秋瑾却道:“为什么结局不能……” 灯光下秋瑾眼睛是红的,看来刚才不是他女儿哭,而是她自己哭,会哭是因为投入,希望结局好一些同样是因为投入,但正常都知道,明亡已成历史,无法改变。 秋瑾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杨锐则接口道:“拍得好。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这部电影的意义就在这里。” “谢总理大人!谢总理大人!”导演几个根本不知道这片子就是杨锐要拍的,对他的赞扬很是感动。 杨锐如此说,章太炎别有深意的看了杨锐一眼,只道:“王朝兴衰,唯有医道长存。这怕是这部电影给我们最大的鉴戒吧。” 章太炎毕竟聪慧。这就是电影的主题,不过少有人关注罢了。他这么点破,杨锐看了他一眼之后只先把把刚才的那些个想法告诉王小霖:“电影既然有字幕,那就换成英文,然后和商情局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那到美国去放映。” “明白,先生。”王小霖满脸严肃,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艰巨任务,那就是快些拷贝,然后组织全国的税警、巡警以及复兴军都看一遍。这是土改之前的思想动员。不管最终的土改方案是什么,笔杆子、枪把子都是要牢牢掌握住。 杨锐交代完王小霖,女人已经叽叽喳喳在一起了,剧组人员也知趣退开,章太炎这时候忽然问道:“竟成,借用电影里的一句话:总理心中充满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电影除了增加了关外鞑子残暴的袭扰外,主要认为大明覆灭的最大原因是天灾加人祸,其中人祸——土地兼并是最主要的。电影中杀士绅那出戏让人看的热血沸腾,而章太炎却从中看出了片子的政治意图。所以才有此一说。 “不充满杀气如何能扫除芜秽旧恶,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杨锐直言道:“枚叔,这一次不管于情于理,你都得站在我这一边。” “我赞成均地。可士绅也是人,能不杀最好不杀。”章太炎道。他边说和杨锐边走,两人一直行到电影局院子里的桦树下面。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减租都死了上万人,均地怕是要死上十几万吧。”杨锐感慨道,“一个国家如何不会覆灭?我的认识是政策不能只为少数人服务。而是要惠及绝大多数人。当然,也不能为了讨好最底层的那些人,去搞什么福利平均化,这正是宪法里不纳税便无权投票的原因。现在大家虽然认可这个政策,但等我们这辈死光,后人总会闹着全民普选的,而要想以后不乱国,那现在就要压富人拉穷人,这样大家才能一起发财,不至于贫富差距过大。” “那你想怎么做?”路灯下章太炎的白纸扇忽然打开,异常的惨白。 “怎么做?哎,之前想着用平价赎买的,可现在看了电影,再想到各处都要花钱,感觉还是不要用白银,用股票和粮食压价赎买好了。”杨锐点上烟,有些犹豫的道。土改、一战利润、对苏战争,这这三者土改最前,他无法预料一战能挣多少钱,所以方案只能从严,不然一战打两年就结束,那政府信用可就要破产了。 “我记得当年在香港的时候……”章太炎停下扇子,忽然想起数年前的香港会议。 “那是我们根基未稳,可现在要富强这个国家,底层佃农的待遇就要提高,不然如果有人像我们在严州那般打土豪分田地,这天下就会乱。”杨锐道。“教育普及每年需三亿两;交通网建设需要三十八亿两;而农业科技化要多少钱?陶焕卿还没有给我预算,农药化肥是盈利的,这个好解决,只要有一年的投入它就能正循环,但农田水利呢?虽然可以像沂州一样发动农民自己修,但还是要钱啊。” 教育投入来自每年的赋税,但交通网建设三十八亿却只能指望欧战利润,对阿堵物一向不在意的章太炎不由问道:“那欧洲那边能挣多少钱?” “还不知道。”杨锐笑道,“关键是看造船和航运。卖武器、卖军事物资能挣个十五六亿就了不起了,航运才是挣钱的大头。战争真要打个四五年,同时德国采取无限制潜艇战,那或许能挣个三十多亿,甚至是四十亿,但死的人会不少。可要是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说到此杨锐有些沉默,他沉吟道:“其实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在于,除美元外,我们收到的钱都是不可兑换的纸币,这些钱只能从国外购入商品。以开战前的神武二年为例,我们对外购入商品的总价也就五亿多两……” 用挣来的英镑和美元支付每年的进口商品,以前是五亿,但在战后怕要上涨到八九亿。到时即便关税自主,进口额也不会低于五亿两,这就足够了,六年就将消化三十亿外币,八年四十亿。不兑换纸币的风险不存在。杨锐想通这一节便道:“只要收的是英镑或者美元,钱都不是问题,现在就担心欧战打不长,还担心它打不惨。欧战打的越长我们挣的钱就越多,打的越惨战后干涉我们的力量就越小。就如同欧洲的繁荣得益于美洲的金银一样,我们的复兴则要建立在欧洲的血肉之上。” 章太炎谦谦君子,听杨锐直述复兴的奥妙,当下一叹,而后负手望月道:“不进化,死人;进化。杀人,横竖都是性命。这就是西洋的先进文明?” “死自己人就不如死外人。”杨锐也望着月道,“欧洲大战如此良机,我们趁此机会不但要挣几十亿用以治国,还要彻底荡平内部,把土地给均了,如此这个国家才能算真正的稳固,到战后再废除那些不平等条约,收复失地,我们这些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那个大夫士怎么办?”章太炎最后问道。“你真要推行这个?” “就让民间闹着吧。”杨锐对此莫衷一是,“不过我觉得的如果不推崇什么思想,那这个阵地迟早会被其他东西给占领,这或是英美的功利主义。要么是德俄的绝对理性,反正没一个好东西。枚叔你想法是好,可问题是现在的人不吃这套啊,教育普及化后的学生,他们信什么极为重要,我们不能丢失话语权。” “爱国主义还不够?”经过上次的争吵。事后回想章太炎也明白杨锐的苦心,齐物主义那一套,根本就没有信众。 “还不够。”杨锐下意识的摇头。西风东渐下,一旦贫富差距严重,有多少国人爱国他无法知晓。站在他现在的位置再结合历史,他已完成能看清中国近代思想脉络的演变——甲午之后开始学习西方,辛亥革命建立中华民国后这种思想到达了顶点,但是,这条路本就是错的。一战欧战文明的灾难和对巴黎和会的失望让国人把目光转向了苏联,却不想,这其实也是西方文明,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分支罢了。以中国当今的国势,当对英美所代表的商人思维失望之后,读书人会信仰什么? “竟成是在担心俄国那些革命党吗?”章太炎忽然猜透了杨锐的心思,把话说到了点子上。 “嗯,确实是如此。”杨锐道。“思想的力量不可低估,尤其是俄国那种。” “他们即便能成事,怕也要好几年之后才能把国家稳定住吧。”章太炎想着开国时会见的那几个俄国人,特别是其中那个秃子。 “他们那套思想本来就不认什么国家和民族,会认的都是冒牌。”杨锐道,“而且事情不会那么的简单,民主共和和麦克思主义其实是一码事。宣扬这两东西的人是混在一起的,一开始,大家全部宣扬民主,等时机到了,那谁是谁非就分毫毕现,毕竟这两者思想的底蕴都一样,都是理性主义。只不过宣扬民主的,市侩一些,做事情会算着人命和成本;但宣扬麦克思的,那就一切服从领袖了,难以对付。” “所以要先把地给分了?”章太炎不止一次听杨锐说那两种思想同宗同源,礼部的监控素来不曾厚此薄彼。 “是这个意思吧。”杨锐再次点头,然后就不说话了。而那几个女人看见男人在说话,当下在电影局的院子里转了一小圈,好一会儿才转回来。 秋瑾毕竟不是章太炎,她沉浸在电影里,根本没发现这是土改的先兆,虽然她已经知道的土改的大致方案。她一边挽着程莐,一边挽着汤国梨,见到章太炎便道:“枚叔兄,电影看的只让人落泪,我怕是好几个月都笑不起来,你们礼部怕这种电影,这是要全天下都哭崇祯帝吗?” 秋瑾话语脆亮。章太炎不知道怎么只是支吾了一声,好在杨锐笑道:“要笑还不简单,电影局还拍了一部西游记,虽说是只是一集。可看到那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西游记?”一干人齐声惊道,杨无名也忙的从他娘身边窜了过来。 “是啊,西游记。现在定了二十五集,以后也许会多拍几集。”杨锐笑道:“对了。还拍了一个包青天系列,这都是省钱的电影,还有……还有就记不得了。” “都是年底能看到?”女人很是惊喜,之前电影的悲伤这时已经驱散了。 “这个不要问我,到时候大家就能看到了。”杨锐说完,又和着诸人招呼了一遍,而后便带着程莐和儿子上马车回家了。他本以为能早早睡觉,不想杨无名只看过笔记本里的西游记电视剧,却不曾听说过包青天,闹得他又讲了半响故事。这才睡下。 次日已经是八月十一了,他今天本要出发赴沪上参加后日的博览会,本以为没事可做,但陶成章不知道为何找来了。待他坐下,杨锐还没问话,陶成章便伸出一个巴掌叫道:“竟成兄,我要五亿!五亿两白银!” 一大早就来了一个要钱的,素来对陶成章客气的杨锐笑道:“你要五亿两干什么,娶老婆吗?” 见杨锐故意说笑,陶成章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片道:“农业科学化的草案虽然没有做出来。但是预算还是出来了……” 他这么说杨锐更笑了,他道:“你方案都没有,何来预算?你是怕农部的草案最后拿出来晚了,担心钱都被其他部分走了吧?” 杨锐一语中的。陶成章坦白道:“学部拿了三亿两,而且是每年三亿;运部之前就说了要造公路,之前有铁路有航运,怕到农部这边什么都没有了吧。” “没有就发行债券啊。”杨锐说道。“其实农部需要的钱是最少的,农药化肥都是挣钱的好项目,你为何要那么多钱?” “可农技改良呢?新种推广呢?还有不管是灌溉也好耕田也好。地头上总是要有柴油机吧。”陶成章固执道。“现在手扶拖拉机只要二百两,听说要是造的多还能便宜许多,如果农部订造两百万台呢?怎么样?” “咳咳…咳……”一开口就是两百万台,杨锐一口茶就喷了出来,不过陶成章没受影响,只接着道:“两百两一台虽然贵,但好歹是四匹的机器啊,平时更不要饲料,几户如果能合买,农部再给一些补贴,这事情花不了多少钱的。去年在美国,我看到他们四个轮子的小汽车都只要六百两,就特意去找福特公司的人谈了,他们说如果是福特汽车接受这两百万台T型车的订单,那车价能降低三成办,也就只要四百两一辆。” “焕卿,工部是在研究如何把手扶拖拉机的成本降下来,但短时间之内是无法完成的。”杨锐说道。“而且汽车是汽车,和拖拉机不同。” “可福特汽车有四个车轮,发动机更是四缸二十匹;手扶拖拉机呢?只有三个轮,马力还只有四匹,还是单缸。人家卖六百两,大规模造只要四百两,咱们那破玩意儿,一百两总可以了吧。”陶成章看来确实是在美国细究了福特T型车,于是现在拿福特车来压价了。 “可我们是柴油机。”杨锐强调道:“车轮确切的说两个就够了,后面那个小的可以卸下来。但即便是这样,也要一百五十两。” 杨锐一说一百五十两,陶成章就在心里默算开了,一头大耕牛六十到七十两,一头大黄牛三十到四十两,拖拉机可是贵了一倍多,不过拖拉机平时不要伺候,省饲料,而且寿命也不短,按照技术人员的说法,保养的好,而且只耕地,用二十年没问题…… 杨锐见他算,感觉事情谈的很无厘头,当下道:“你还是先拿出农业科学化的草案来吧,我保证会筹到钱。还有你的两百万台手扶拖拉机,你难道就不去想想,很多没通路的地方,这柴油怎么运进去?” “柴油安全,就是背也能背进去。”陶成章暗自一番核算,还是对拖拉机不死心,道:“竟成,政府只要每台贴上九十两,共补贴一亿八千万两,这事情就成了。两百万台,平均每个县就有一千五百台拖拉机,这相当于四五千头耕牛啊。 还有农业科学化的方案我脑子里早就想好了,农业要振兴,前面这五年就要修坝、种树、兴水利、建水库,以求减灾避灾;再十年,学校的农学生也毕业的不少了,试验场的良种、化肥厂、农药厂也该建完了,这就可以开始农业化学化了;再到下一个十年,农民也富了,教育普及的效果也出来了,那就再进行农业科学化,大家有钱买机器,有能力学知识,这才是能真正实行科学化。 现在呢,农业最大的问题是水灾、旱灾、蝗灾——就现在,安徽全省就在闹蝗灾——故而最要紧的是修坝、种树、兴水利、建水库,以土部的报告看,种树不算,各地的堤坝马上要彻底大修一次,且越快越好;再有就是柴油机抽水机,农部最好订造十万套,以后哪里旱情重,就调往哪里抽水;蝗灾那真是没办法了,只能预防。 还有问题就是农户耕牛不足,有六半以上的农户不但没有耕牛,很多连耕驴都没有;还有农具,比如铧犁,知道那个好,但农民就是买不起,也担心买了不值当,如今的法子只能是农部先买下来发下去,要是大家觉得好了,那再让他们买。” “焕卿,你这也要弄,那也要弄,先拿出一个数字来吧,不然怎么规划。”杨锐觉得一早上时间全被陶成章耽搁了,还有他这么激动,要不是看在他后世悲惨命运的份上,早就将他赶出去了。 “有数字。”说了半天,陶成章现在才想起手上还捏着一张纸头,当下道:“堤坝最为要紧,我们和土部合计之后,认为今后三年最少要投入一亿两用于防灾抗险,再就是手扶拖拉机和新农具普及,拖拉机我算的是一百八十两一部,这里是三亿六千万,剩余的四千万就是新农具、良种的推广,还有就是化肥农药厂建设,加起来五亿。” 陶成章念完纸上的那些数据,又怕这单薄的一张纸没有说服力:接着道:“所有的东西都在我脑子里,我只是暂时还没有把它们整理好写在纸上罢了。竟成,你要是有不明白的,那就问吧。” 本来是农业化学化的,不想陶成章的预算全部砸在拖拉机上,杨锐当下问道他最关心的问题:“我其他就不问了,就问化肥。现在工部的合成氨厂只有五十万吨的产量,你农部是什么规划的,全国到底要建多少化肥厂?” “五十万吨合成氨能产两百万吨硫酸铵。”陶成章道:“以农部的实验,肥料中氮磷钾三种中,唯有氮肥的增产效果最佳,园艺场拿出的数据是1:3.13……”[注:] “什么意思?”杨锐对这个数字很有兴趣。 “就是一斤硫酸铵可换三斤多的粮食。”陶成章道,“铵肥对谷物的效果最佳,如果再配合磷肥和钾肥,还有有机肥,那增产效果可达百分之八十。” “那你一斤硫酸铵卖多少钱?”听到一比三的肥效,杨锐还是有些失望的。 “大概在五十两一吨,一石则是二两五钱,价钱只是进口肥田粉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洋人是算准了粮价在二两左右,所以把肥价定那么高,他们也知道农民买了化肥再配上有机肥,增产的效果更好。”陶成章道:“竟成,这已经很便宜了,现在豆饼也在涨价,一石要卖到二两银,而且肥效不如硫酸铵。我敢保证,这价钱的硫酸铵卖出去,全天下都要疯抢了。” PS:  注:中国近代农业科技史,p197\198 庚卷第四十五章有误 “疯抢?!焕卿你是在说笑吧。没有公路,单靠土路怎么把化肥运进去?知道人力背负的成本多少吗?一吨每公里三钱银子。沪上的化肥,运到河岸、铁路以外的村庄,不把肥价翻一倍就谢天谢地了。看看汉阳铁厂吧,因为焦炭要从萍乡运,这还是铁路加水路,焦炭到厂的价钱就涨了三倍。五十两一吨,离了河道铁路,最多能走三百公里,再往下走,成本就要比增收的粮食贵了。这买肥的钱多于增收粮食的钱,这还有什么意义?”杨锐道。 没想到还有交通限制,陶成章这时算是完全领会了交通便利化的意义,但他还不死心,当下道:“那除了铁路和水运,总还有大车、独轮车什么的吧?也不是说全要靠人力背负吧。” “大车要有大路,而且大车的成本是人力背负的三分之一,你不可能哪里都能行大车吧?”杨锐从文件夹走抽出运部以前的报告,道:“再有那河运铁路不要钱啊?知道现在每年全国物资运输的费用是多少?八亿两。建好交通网之后同样的运输量,成本只会有三分之一,能省五亿两,而且物流时间更短,可减少一个月以上的货物利息[注1]。你这硫酸铵肥效太差,这就使得他运输成本很高。我问你,那尿素呢,怎么不用,那个肥效要好吧?” “尿素是好啊,我早就想用了。它的含氮量是硫酸铵的两倍多,一斤能增收七斤粮食,一亩地二十斤下去,再做好水肥官管理,每亩粮食增收一百五十多斤。可是,这尿素不好产啊,价钱比天高,产量也不足。肥厂的工程师说,那什么反应平衡掌握不了,转化率低。能耗大;还有说生产尿素设备腐蚀的厉害,用了不锈钢都还不行,反正我看他的意思是十年二十年之内,这尿素还是别想。”陶成章道。 想不到后世普遍存在的尿素居然这么难产?杨锐心中默想。他忽然记起有一本小说来,是说改开后大搞什么大化肥的,这难道是说尿素要几十年后才能用吗。 他这边想着,陶成章再道:“这运部不是闹着要修公路吗,他们的公路什么时候能修成?” “早着呢。公路总投资要十八亿两白银。你陶焕卿给钱啊?”杨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之前担心运部抢资金,现在倒知道运部的好处了。“振兴农业是一个系统化工程,不是说有化肥那就好了。有了化肥怎么运进去?有了化肥怎么用才算正确、才能减少对水资源对环境的污染?有了化肥粮食增产后如何储藏运输,保证农民增产又增收?有了化肥怎么和世界粮食市场切合,多种赚钱货,少种赔钱货?有了化肥怎么适应全球气候,避开世界性的灾难天气——焕卿,你真以为我让人去测量厄瓜多尔和秘鲁洋面的水温是疯了么?” 农部虽然也管渔业,但却有一支人马远在南美,那些人不是去打鱼的。而是去量水温的。陶成章开始搞不明白那是在干什么,问杨锐也没个结果,却不想现在杨锐如此说,他不由猜测道:“这难道是说,水温会是天灾的征兆?” “差不多吧。南太平洋冷暖洋流会改变传统的赤道洋流和东南信风,导致全球气候反常,我国也在其中。”杨锐淡然的说着厄尔尼诺现象,当年卖水果他可是靠这个挣了一些钱的。当然,他那时关注厄尔尼诺现象只是为了判断暖冬还是冷冬:暖冬人们上超市次数多,吃水果多。冷冬则相应更少;暖冬次年必定会是暖春,水果不耐储存、腐烂率高变味可能性大;而冷冬次年则是冷春,一般常温储藏可以在清明安然出货,这再结合产区产量、市场走量。手中存量,那什么时候该出货就很是明了了。 杨锐回顾起以前的水果生意经微微有些失神,在这里他虽说一国之总理,可总觉得还是不如当初卖水果有意思。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卖水果挣的钱全部是自己的,有着小人物的悲苦欢乐;可现在,这个国家建设的再好也不是他的私产。最重要的是,他不但找不到人来分享自己得失喜悦,还得在众目睽睽下做一个伟人,不得有任何错失逾越,甚至连说话都得三思,仿佛是个机器,这实在是太压抑了。 杨锐在回忆往事,陶成章则回忆着农部灾害司预测气候厅的报告,他当时认为万里之遥的大洋,怎会影响我巍巍中华,现在总理如此重视,怕这东西确是真的。 “那,那,农部明年能有多少银子拨下来?”陶成章有些心虚的问。 “先防灾减灾吧。土部的预算已经拿出来了,加上种树,大概在一亿两千万。水泥价格工部正在想办法打压,目标是降到两华元每桶,这能减少修坝、兴水利、建水坝的成本。这几年有灾荒不要担心,运部不是要修路吗,你也要兴水利,还有土部要植树造林,这些灾民可以以工代赈,进一步压缩修路成本。”杨锐道。 “至于手扶拖拉机,是可以实行农机补贴,但只能把价格压到一百两左右,不然柴油怎么供用的上,还有机修人员、驾驶人员,这些都要等技校生毕业才能操作,普通的农户谁懂这个?所以说,手扶拖拉机可以先下乡,但主要的目的只做展示,不是专为代替补充耕牛的。你要想便宜的拖拉机,可以去那两个柴油机厂走走,特别是太原那家,他们是新厂,有通化厂的经验,他们的成本更低,而且他们对口的就是国内。你去和那里的工程师工厂经理谈谈,这手扶拖拉机最终能降低到多少钱,他们总要比我清楚。 抽水机可以按照你的要求订造十万套以防旱灾,但切记要注意管理,不可让现有的盐碱地面积增大,再算上其他的良种研究什么的,可以先给农部一亿两。” 一亿加上之前一亿两千两,这就是两亿两千,这算是砍掉了手扶拖拉机还少了两千万,感觉吃亏的陶成章说道:“那化肥厂建设呢,就算路没修好很多地方用不了化肥,可现在合成氨厂只够两百吨化肥也太少了吧。最近这几年年产量最少也得五百万吨。” “五百万吨?”杨锐有些闹不明白这是多了还是少了,但他知道去年的粮食总产在一亿四千多吨[注2],五百万吨硫酸铵乘以三点一三的肥效,也就将增产一千五百万吨粮食。为全国产量的百分之十,这并不是很多,当下便道:“那你再建三百万吨的化肥厂要多少钱?” “不是再建三百万吨的化肥厂,是五百万吨的化肥厂,现在我们只有五十万吨合成氨厂。没有能一百四十万吨硫酸铵的硫酸厂作为配套。这三百万吨化肥厂必须全建,另外的两百万吨化肥还得补上一百四十万吨的硫酸厂才行。”陶成章道,:“十万吨的化肥厂工部的预算是一百五十万两,三百万吨,就要四千五百万两;另外一百四十万吨硫酸厂,大概还要一千五百万,这加起来就要六千万两了。”[注3:] “六千万两?”杨锐对此没感觉贵,不过想到以后,便道:“六千万两可以给你,但是。以后可就再也没有这种钱了,以后你就是要建五千万吨化肥厂,那也只能通过现有化肥公司的运营收益,或者通过社会募捐资金来建,和政府不再有关系。” 没想到杨锐把事情就这么一脚踢开,陶成章正想着是不是该多要点钱时,杨锐再道:“还有,化肥厂也像天字号那样,纳入稽疑院下国企委员会管辖,是自负盈亏独立核算的国有企业。农部最多只是个股东,不是上级部门,不得用行政命令代替市场决策。” 稽疑院下一大串委员会,那些议员虽然不识字。可稽疑院服务部可以提供各种各样的文书为其服务,这帮人中强悍有才的便成了各种各样委员会的主席,算是真正做了一会主人。这其中,国企委员会是最有权利的委员会,委员长熊成基新军出身,早年加入复兴会。算是老会员了,杭州起义为了响应起义,他本也想率部起义,但保密不严,事败只得逃亡。 开国后他当选为稽疑院议员,去年在杨锐授意下当上国企委员会的委员长。他究竟是个武官,干练果决,一上台就在国企内部肃贪,揪出了不少老鼠;且他不是复兴会大派系出身,对那些老鼠毫不手软,全部送进了督察院,是以此次之后,他得了一个‘熊霸天’的外号,大概是说姓熊的霸占了天字号。农部若是建化肥厂,那按照规矩,它对公司是没有控制力的,他要调整化肥公司策略只得通过国企委员会。 “行,六千万就六千万。”陶成章道,说完后他又笑,“这样加起来两亿八千万,竟成兄,你就凑个总数吧,算上三亿两得了。” “预算可以先初定在三亿两,但你要给我详细的、可行的报告。还有,以后化肥厂就是你农部的财主了,要钱就问化肥厂,不要来问我了。”杨锐道。 “这……这怎么行?”陶成章有些慌神,做事情谁不会做,可说到弄钱那就只有总理椅上的这位了。农部管着三亿多农民,什么事情不需要钱,岂是化肥厂能够养活的。 “我开玩笑的。”杨锐笑道。当下又道:“你们做了实验没有,化肥一亩可用多少斤?” “多少斤?”陶成章明白杨锐想问什么,回忆道:“园艺场最高的亩产是超千斤的,可是这无法推广给农户啊。那些农户也不是不知道如何增产,他们都知道,但就是没钱。为何没钱?有些天灾人祸没钱,有些是历年积欠没钱,有些则是租佃人家的田、要交租没钱。减租确实有用,但减租无法让农户变得有钱去买肥料、换农具、买耕牛,这些如果不行,那亩产怎么提也是提不高的。” “焕卿的意思,亩产太低不是技术的问题?”杨锐问道。 “绝不是技术问题。如果农户都有钱,那平均亩产最少能增加三成,可他们那有钱啊?没钱就没肥料、没耕牛、没种子,这地不能深耕深翻,不把肥下足,哪里能高产。没钱的那些就只能撒一把种子,卖力的锄一锄,然后靠天吃饭,这亩产怎么能高的上去?”陶成章恨恨道。“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个字,那就是穷!越穷越没钱,越没钱越穷。” “那如果都不要交租了呢?农户的境况能好上多少?”杨锐让外面的李子龙重新给陶成章换了一盏茶。想旁敲侧击一些土改的事情。 “不交租子?”陶成章微微吃惊,然后道:“怎么能不交租子?不是一直都减租的吗?” “减租减到最后就等于不交租了。”杨锐掩饰道,“农户不交租那会如何?他们能有钱买肥料、买耕牛吗?” “最少肥料能多买,不过就像刚才说的,肥料和交通关系甚大。超过那多少多少公里就是硫酸铵也不行。东北的豆饼为什么大部分输入了日本,除了日本农民有钱买得起外,还在于豆饼运入日本后运价低廉。”陶成章道。“但就不交租子还是太慢了,要是每一户能借他们三十两银子,这些钱又都投到田里面去了,再加上不要交租,这亩产很快就能上来。” “三十两?一亩地二两,全国二十五亿?”杨锐打了个平均,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总额。 “是啊。二十五亿两。有这二十五亿两,再修好路。那亩产就能快速增加,然后整个农业都进入良性循环。”陶成章道,“那四亿亩佃租的地,很多亩产都是在平均亩产之下,现在交两成租,也就是三十多斤一亩,值五六钱银子。现在不交租,那也只能让农户多吃几碗饭买几尺布而已,特别是懒一些的、木讷一些的佃户,根本不会想到把钱攒起来投到田里去。还有那些半佃农。交不交租都是穷,这些人可不比佃农少多少。” 杨锐不曾想到陶成章认为佃户之所以成为佃户,总是有一定自身原因的。他沉默了一下再道:“你们是不是都听说欧战大战能挣大钱啊?为何来要钱的一开口都是二十亿三十亿的,要知道这么大的数目。以前根本没人敢提。” “这…这根本没有的事。”陶成章有些发窘,而后端着茶喝了一口再道:“那就请竟成兄先给农部批复三亿两吧。我部里还有事,这就…,这就先告辞了。” 陶成章大钱没要着,拿到一点算一点,杨锐见此笑道:“好啊。一早上就这么过去了。你就回去吧。诶……,对了,你不是说安徽全省闹蝗灾吗,去一下空军司令部吧,他们或许会有些办法。” “空军司令部?”陶成章摸不着头脑,难道飞机能灭蝗。 “叫你去就去吧,总会有些作用的。”杨锐看了他一眼,而后就端茶送客了。 陶成章见此起身告辞,只出到外面都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待同来的侍郎陈振先、康有恒见他如此魂不守舍,急切问道:“焕卿,总理没同意那数目?” “啊。不是,不,不,只同意了三亿两。”陶成章言语有些错乱,绕舌之下把数目说了出来。 “啊。三亿两啊!”陈振先大喜。这个早年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州大学的农学博士,感觉农部哪里都要花钱,可哪里都没钱,现在忽然有三亿两,顿时乐坏了,笑道:“这钱什么时候能拨下来?” “啊,这钱,这我没问啊。”陶成章道:“就我这么一个草案都没有,还开口要五亿,若不是早年的情谊在,早被总理轰出来了。你们啊,就会给我出馊主意。” 五亿两本就是信口开河,不想现在居然要到了三亿两,两个出主意的人乐坏了,康有恒道:“焕卿兄,现在不开口,那等欧战的钱被别的部要完了,那咱们哭都来不及,那学部学生多、运部道路多,哪一个不是无底洞。”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先去空军司令部吧,总理说安徽蝗灾也许空军会有办法。”陶成章说道,他转而对马车夫道,“去空军司令部。” “这是……,这是……要干什么?”两个农学博士听闻要去空军司令部顿时有些傻眼,这难道是要派飞机飞艇打秋蝗吗? 两人虽然不解,但也只得同着陶成章赶往空军司令部。一行人到空军司令部门口,刚说是农部的,卫兵就放行让马车进了去。不等他们下马车,空军司令潘世忠和政委单毓年就出来,两人敬礼后。潘世忠道:“陶大人,总理已经下了命令,只要当地官员和农技员能指出蝗虫密集地区和出土时刻,我部就能喷洒农药将其全部歼灭!” 潘世忠根本就是在打仗。其实这飞机灭蝗不是新课题。早前在严州秘密训练时,针对严州的蝗灾,就有参谋提出用飞机喷药灭蝗。总参认为这是不务正业,但总理认为可行,还特别的摸索出了一套办法。这飞机灭蝗特别适合鱼雷轰炸机飞行员。因为飞机喷药灭蝗必须低飞,高度一般在三到五米,这种高度就要小心树木、房屋等障碍物。鱼雷机本就是低飞的,还要特别注意敌舰火力,选取正确的切入角,是以他们干这个最为合适。 “这,潘司令,蝗虫现在就很多,贵军何时能准备好?”陶成章听说还有这种办法,当下急切起来。一只蝗虫一生据说要吃半斤粮食,安徽本就是穷地方,要是任由那些蝗虫吃下去,那今年又要赈灾了。 “只要安徽本地能找到机场,机场准备好农药,那部队今天就可以出动。”潘世忠一边说一边陪着陶成章几人入内,因为军事机密,他不好介绍空军有一套低空喷洒毒气的战术,不然这么短时间,部队哪里去找喷洒容器。 “当真?”陶成章看着潘世忠的肩章。有些眼红,但蝗灾紧急,他也不想进司令部坐谈了。 “军中无戏言。”潘世忠停步决然道。“只要有降落的机场,能有人配好农药帮忙装在飞机上。再告知蝗虫是否出土,指出出土蝗虫的密集位置,那剩下的就是部队的事情了,灭蝗虫绝不在话下!” 听闻潘世忠如此肯定,陶成章马上转身疾走,正当潘世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时。走了好几步的陶成章忽然停住步子对着潘世忠深深一揖,然后道:“我马上去安排。对了,你要什么机场,打谷场行不行?” 没想到是个急性子,潘世忠和单毓年都一笑,单毓年道:“平坦一点的草地就行了。长度最少要两百米,三百米最好。”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陶成章大叫了两声,说着就跑也似的上了马车,只把错愕的陈振先和康有恒两个扔在了空军司令部。 中午时分,数份加密无线电文从空军司令部和总参发向了华东战区司令部、各处机场,以及安徽省巡抚衙门。从江苏巡抚转任安徽巡抚的程德全听闻师爷念完电报,还是浑浑噩噩不明所以,只待师爷清咳了一声,他才合着折扇,抓着脑袋皱着脸道:“这不是开玩笑吧。飞机灭蝗,简直天下奇闻啊!” “大人,这电文是太尉府发来的,署名是总参谋部的贝寿同中将,绝不会是开玩笑。”师爷还没有搭话,省府的通讯科科长却先说话了。 贝寿同还有那个徐敬熙可是日本煞星,自烧军港引日军入蛊,然后再断其后路,聚而歼之,深得兵法之要。是以程德全一听见贝寿同的名字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挥着纸扇大声道:“快!快!马上按照电文上的办,让各县县令和那什么农技员汇报灾情,准备机场。” 他这么命令,通信科长和师爷便赶忙出去,可走到门边程德全又是一声大喝,“啊,回来,回来。我问你,这空军有多少人来?” “回大人,说是每县将派八架飞机,若是灾区严重,那可以派一十六架。”通讯科长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程德全知道每架飞机也就两个人,当下松了口气,道:“让各县好好招待犒劳,不得有误!” PS:  注1:剑桥中华民国史,p107 注2:珀金斯,《中国的农业发展》,p266289,谷物19141919年平均产量为283300百万斤,合1.4165亿吨 注3:硫酸铵厂造价和吨成本参考《永利硫酸铔厂建厂经过》邹秉文,去除币值贬值、美国氮气公司利润等,预估硫酸铵厂造价为一百五十万两。 庚卷第四十六章博览会 随着程德全的命令,安徽巡抚衙门的电报立即发完各县,待下面五十六个县州的地方官接到省府电报又是一通忙乱,好在县政府对基层掌握基本到村,这些命令在当日便快马加鞭的传达了下去,只是要等下面各乡镇的消息回报,那最快也得明天晚上。 而与此同时,太原毒气厂内的六六六和DDP、发动机厂的发动机、配件,以及其他相关物资被紧急调运南下,列车将经过正太路、津浦路于次日下午到达浦口,然后再由飞机将这些物资运往各地——除了值勤的中队,空军大部分飞机都将在浦口和南京降落。这里交通便利,更有汽油存储仓库,将是这次灭蝗作战的大本营。 当日的中午,命令到达邓子龙号作战官谭根中校手里时,他吃惊下又忽然畅快的大笑——他此时可不在航母上,而是在沪上龙华机场。本以为半个多月无事可干的他却不想有这么一个奇特的任务。他大笑后便紧急召集全体飞行员。一个半小时后,犹感飞机灭蝗是大材小用的飞行员们全部驾机起飞,编队前往南京。 整个东南数省都被灭蝗一事忙碌之时,总理府却是一片清净,府外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而府内除了还是忙碌的各个办公室工作人员,偌大的银安殿里就只有杨锐和雷奥两人。 “我想明天晚上就离开。”雷奥进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杨锐此时也把手上的一切事情都停下,好好陪他聊一聊。 “就你一个人离开吗?”杨锐问道。 “不,好几个人。对了,还有丽贝卡,她也想去。我们将先到美国纽约,再从纽约转到丹麦或者瑞士,最终到达德国……”雷奥道。他似乎不想多提离别的事情,一会就改口道:“杨,那对此你有什么忠告?” “忠告?”杨锐长叹口气,道:“最好的忠告就是不要去。”他这话一说。雷奥神情满是失望,但杨锐话语未落,转而再道:“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场战争的长期性和残酷性。如果今年海战中舰队对决德国没有胜利,或者根本就没有对决。那么战争的最好结果只能是和谈:德国退回原来的地方,大家都不赔偿损失,战争就这么的过去。但是,德皇是不可能批准这样的命令的,战争一旦开始。那只能获得完全胜利,因为失败的后果任何人都无法承担。我想你能做到的,最多就是让德国能要一个好一些的和谈条件。” 杨锐悲观的看法没有影响雷奥分毫,他刀刻的脸色不见一丝牵动,等杨锐说完,他问道,“就只要这些吗?” “哎……”杨锐轻叹,他不知道是该为友情还是为国家对雷奥进行忠告,在他期盼的目光下,犹豫了好一会他才道:“我给你三个忠告吧。第一。战争是长期性的,而德国的粮食不能自给,还有其他很多物资也不能自给,所以战争的胜利在于是否能对物资合理的调配和生产。特别是粮食,德国要马上将一切土地都利用起来,然后对每一个人的口粮进行配给。” “就像我们去年准备做的那样?”雷奥听到第一个忠告,难得笑了起来,但是很难看,这不是他能掌控的事情,这涉及到了整个国家。 “是的。考虑到德国的粮食自给率。我想整个管制计划怕要非常严厉,而且要尽量公平,不然那些饿着肚子的民众终究有一天会闹事。”杨锐点头道。 “好的。那还有呢?”雷奥再问。 “第二,不要太惧怕俄国。我想这一条不要我说吧。”杨锐笑道。“并且防守比进攻更有杀伤效率,尤其是在机关枪和火炮数量的增加下。” “这一点我明白。”雷奥再次笑道,俄国陆军的情况、当下战争模式下的进攻防守效率的问题,总参谋部很早就研究透了,这也是复兴军对日战争中少有进攻的原因。 “是的,你早就知道了。”杨锐摇着头道。“那就换一条吧,第二,注意控制舆论,让民众真正的参与到战争中来。德国之所以开战是因为俄国开始动员,不抢先打垮法国,那么就会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要让每一个德国人都相信,德国是在抵抗侵略,是在为整个民族的生存作战,而不是在争夺世界霸权,为皇帝一人作战。雷奥,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明白,但和第一条一样,这不是我能控制的。”雷奥也是摇头,回去只是一腔热情,但回去之后结果会如何,他真的无法得知。 “所以我最大的忠告就是不要回去。”杨锐道。 “这不可能,你接着说第三条吧。”脸色再一次的固执起来,雷奥说道。 “注意坦克!”杨锐说道,他担心雷奥不知道坦克是什么,只好再道:“也就是战车,那些履带拖拉机。堑壕战是防守方占有绝对优势,但是一旦进攻方使用战车,那么防线将会灾难性的崩溃。我们在德国的观战参谋虽然提供给了总参部一套防战车战术,但我想除非有人想起,不然毫无作用。” “那为什么德国不能抢先使用战车突击堑壕?”雷奥问道,他对此很是不解。 “因为防守方占有优势,而且战线在法国的领土上,你完全可以让士兵在堑壕里等着法国人过来送死。使用战车是会有一定优势,但是结果将造成敌人更大的反扑。要知道,在德国的贸易封锁下,美国将最终会站在协约国这一边。”杨锐道。“使用一种战术首先要考虑的不是效果,而是敌人的反扑程度。不然,开始获得的战果最终会在敌人的反扑中彻底失去。德国现在是以一国之力在抵抗全世界,所以我一直强调舰队决战的重要性,但是没人听……” 杨锐说完雷奥则是一阵沉默。以为他在寄希望于坦克,杨锐不得不带着私心道:“以复兴军使用战车的经验,那东西跑五十公里会坏掉一半,一百公里最多只剩下一成,如果敌人用平射炮,那么结果将是灾难性的,战车只能在关键战役中使用,敌人毫无防备下会被打蒙。但要用于整个战争,并期望靠他赢得战争,那是不可能的。欧洲的战争是总体战,比拼的是工业规模、各自所能调用的物资。战争越原始,对德国越有利……” “不,战车的作用我看了报告,它确实是只能在战役中使用。我考虑的是潜艇。”雷奥道:“如果施行无限制潜艇战,就像我们对日本计划的那样。那么英国有没有可能退出战争?” “这和舰队决战一样,德皇不愿意。”杨锐道。“他心里一直希望能和英国结盟,所以就处处避免伤害到海对岸的那帮亲戚,要实施无限制潜艇战,那要德皇同意。” “是的。我明白。”提到德皇雷奥就是一阵不痛快。他不由走到办公室另一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痛饮。“杨,如果我杀了德皇会怎样?这其实一直是我想做的。” “这对战争毫无帮助,民众会把你撕碎,然后很有可能德国会更快输掉这场战争。”杨锐吃了一惊。但一会恢复了镇定。 “是啊。”一杯酒猛然灌下去,雷奥的脸迅速涨红,面色更加狰狞。“真遗憾德国没有你这样的领袖。” “德国就是中国的将来,在我死后,她很有可能会面临比德国严重的多的国际局势。”杨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火辣辣的喝了下去。“知道吗,撒克逊人控制着整个世界,任何敢挑战的国家,都会被他们调集全世界的资源打压下去。德国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就是你中止对日作战计划。宽容日本的原因?”雷奥道。 “是的。日本人要的是市场,那给英国就不如给日本;他还要土地,那就把俄国远东的土地分一些给他,这样的捆绑将使他变成我们的盟友而不是敌人。”杨锐道。“有日本的中国相当于德国和法国结盟。这是中国最大的战略利益。” “没有可能背叛?”雷奥道。“日本现在还是英国的盟友。” “当然会有可能背叛,关键就看他能不能担负起背叛的成本,这种成本不光是经济上的,还有军事上的。朝鲜离日本比英国或美国离日本近多了。”杨锐搞不明白话题为何转移到了日本身上,于是道:“你回去德国之后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雷奥道。他说罢却看着杨锐道:“杨,我的兄弟。你能告诉我吗,什么情况下,中国会真正站在德国一边?” 料想到了雷奥一定会问这个问题,杨锐把杯中的酒一仰而尽,坦然道:“当德国取得海战的决定性胜利,中国就站在德国一边,这是唯一的条件。当然,这个时候即使中国不和德国站在一起,德国也会获胜。” “可这不可能。”雷奥知道杨锐的态度,也很清楚这个人的本性。作为朋友他是友好豁达的,但作为合伙人他总是精明诡异的。 “有可能。”杨锐道。“现在东亚舰队的袭击舰在四处阻截英国商船,英国海军将会调集舰艇前往围剿,而他新造的那些战列舰还没有下水,这个时候的两国海军的实力对比最为接近。德国的战舰比英国优秀,官兵同样如此,还有炮术、炮弹,防损,这些都能弥补自己数量的不足。雷奥,知道吗?舰队建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毁灭他国舰队,或者被他人舰队所毁灭,再没有第二种选择。看看清王朝的北洋舰队吧,它不是在海上被日本人击沉的,而是在军港内被他们俘获,帝国海军不如不决战,那么结果就会和北洋舰队一样。” “就像你说的那样,德皇是不会同意的。”雷奥苦笑道。战争中皇帝不能刺杀,又不得不听从于他的命令,让人无从着手。 “可以架空他。”杨锐说道。“通过不断的胜利获得威望,然后被任命为总参谋长,或者类似的职位,那么权利将从皇帝手里转移到你的手上。到那个时候,给予协约国致命打击后,德国将有可能体面的退出战争,但是做出这个绝定的人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东西,雷奥兴奋的举杯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干杯!” 杨锐是在大醉下中被架上马车、送往天津大沽口外的邓子龙号的,随同他的除了总理府的相关人员。还有以照顾他为名登船的程莐。还有,为了表示对沪上展览会的重视,朱宽肅也将亲自乘前往沪上参加博览会开幕,这就使得整个舰队的规格极高。路上碰见的商船都鸣笛致敬。 不过此时的邓子龙号不再是一艘航母。为了掩人耳目,整个航母都精巧的改装了:飞机全部清空,机库成了皇帝辉煌的行宫,飞行甲板则变为高尔夫球场,精心培育的草皮铺在上面。更还有钢铁搭建用来乘凉的葡萄架,官兵们也都换上了禁卫军的衣服,而船名,则改为神武。 但是这些东西杨锐登舰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他是在后半夜被口渴惊醒的,见到房间里的摆设和家中不一样,他拍着依旧发疼的脑袋问道:“这是在海上?” “嗯。在海上。”程莐心疼的看着他。她本想埋怨,却知道这是为德国人践行,于是不好说什么。 “什么时候到沪上?”杨锐问道。他有些记不清日程安排了。 “十三的早上,也就是明天早上。还有三十个小时。”程莐道。 听闻还有三十个小时,杨锐道,“坐船真是慢啊。” “比飞艇是慢多了。”女人不由想到上次朝鲜的事情,依偎在他肩头。“晚上的时候,岷王来看过你了,他好像有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什么事情。”杨锐终于想起了一些沪上日程安排。这一次博览会开幕的安排是以岷王为主,他为副。在紫禁城接近外国使节的礼仪朱宽肅懂,但博览会开幕该怎么做他就没底了,特别是这一次据说日本的皇太子也来,加上朝鲜的高宗、泰国国王的王弟。这东亚君王都聚齐了。 杨锐这句说完后就没有再开口,他在想日本皇太子裕仁以及随他而来的明治元老井上馨,前者是中国后世的仇人,而后者则是日本财阀势力的总代表。情感和利益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是相矛盾的。怎么见这两个人,该谈些什么,这都是要好好谋划的。 以目前的情况看,中日之间也就是两个合伙的生意,一是在北面合伙捞俄国一把,二是在南面合伙捞英法一把。北面是动刀动枪的。而南面则是正正经经的航运生意——明年年底,中国的商船吨位就将超过日本成为东亚商船大国。船虽多,但各处的码头还是日本人熟悉,加上他是英国的盟友,所以如果他能相帮那将航运大发财将事半功倍。 杨锐就是带着对这两个合伙生意的想法在次日一早抵达沪上的,吴淞口炮台的礼炮声中,邓子龙这艘皇家游艇在引水员的带领下缓缓驶入黄浦江,两侧的商船齐齐鸣笛让道,而租界各处教堂寺庙的钟声在航母接近码头时全部鸣响。只是因为块头太大,皇家游艇不得不停靠在吴淞口,而此时码头上人头攒动,人满为患,若不是当地驻军也出动维持次序,怕许多人要被推到黄埔江里去。 早早就乘坐小艇登舰的市长费毓桂迎着杨锐询问的目光,满头是汗,他解释道:“先生,这人真不是我找来的,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来啊。” “不是最好。”杨锐看着开始发胖的费毓桂说道:“历来皇帝出行都是要派兵弹压的,现在岸上不要说几万,就是十几、几十万人都有,这么多人一旦发生踩踏,那舆论可要说这是政府草菅人命所致,还是换小船从江上直接到高昌庙吧。” 博览会就在高昌庙西侧的黄浦江畔,神武元年法租界本想扩大,但没有得逞,这一片地方刚好作了博览会的会址。 费毓桂听闻杨锐打算临时改变岷王的行程,不由苦笑道:“先生,可是岸上不说有当地商绅名流,还有各国领事,就这样不去了,那可……” “你多预备两条船,把那些领事和头面人物装上一起随行不好了吗。”杨锐道,”博览会是喜事,真要是喜事变丧事,这个责任谁来担?” 杨锐如此说。费毓桂想想也是,当下点头要去操办的时候,杨锐再道:“那些记者也随行,不然报纸又要说崇洋媚外了。就说沿江直上是为了让两岸的百姓都可瞻仰圣颜……”杨锐说着说着忽然感觉一阵烦杂。不耐烦道:“这事情你去找王小霖吧,他处理起来有经验。” 杨锐这一席话交代完,费毓桂就安排去了,三个小时后,吴淞口调来数艘游艇。不过朱宽肅乘坐的是两千吨的飞鸿号巡洋舰,这船可直接行到高昌庙;而在这之前,听闻广播上说岷王殿下将沿江而上,以便抚慰两岸百姓后,聚集在吴淞口乌云一般的人群终于散去。因为沿江西上的时间在定在下午三点,这些人走的倒不是很急,终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杨锐一直站在航母舰桥上看向岸上潮水般褪去的百姓,他不烦这些人,反而有些高兴。这些人不管事看热闹也好,随大流也好。总是爱国忠君的,有他们在,这个国家将会很稳定。 杨锐的欣慰却是某些人的失望。上午八点半左右,听闻广播上播报岷王将沿江北上,抚慰民众的消息,躲在人圈里的汪精卫和朱执信等数人全是呆了,他们好不容易挤到了一个靠路边的位置,身上也夹上了手枪、手榴弹,以准备在车队路过时进行暗杀,好以身许国。不想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逐渐散去的人群,汪精卫心头恨极,举目四望却见朱执信等人也随人流褪去,他只得暗骂一声。也跟着人群退了。待回到租界,晚间他特意找到朱执信道:“怎么办?这狗皇帝居然临时变了行程,他现在进了那什么博览会官,我们一点机会也没了。” “没机会就没机会。”朱执信倒对刺杀皇帝没有什么兴趣,他攥紧拳头道:“可不要忘记了,我们这一次的目标是杨竟成。只有杀了他,这个国家才能真正的实现民主自由!” “一个傀儡皇帝都这么难杀,何况是杨竟成。”汪精卫说话大声,很是悲愤。对日取得战争胜利后,革命党声势越加萎靡,许多意志不坚定的同志退党,而去南洋美洲募捐,不但收不到钱,还会被华侨指责谩骂。面对此种境况,他本想以死唤醒麻木的民众和无望的同志,却不想连机会都没有! “忠山先生说过,革命不是一天成功的。即便遭受那么多的挫折,先生对革命成功还是充满希望、信心百倍,兆铭兄又何必急于一时?”朱执信劝道。 “可杨竟成真的会去同济大学堂?”汪精卫明白还有一个计划,但对那不是太抱希望。 “当年冒着被满清抓捕的风险,杨竟成在大学堂的开幕典礼上进行讲演,可见他对这个学堂之重视。现在他独断朝纲,为何不能再去大学堂看一看呢?”朱执信道。在晦明学社的帮助下,有数名同志已常常混迹于同济大学堂内,武器之类也事先在校园各处藏好,一旦杨竟成前往大学堂,那这些人将即可动手,如此出其不意,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也只能期盼杨竟成去大学堂了。”死志甚坚的汪精卫点头道,说罢他就起身戴上了礼帽,出门去了。 日子已经是十三,月亮越来越圆,晚饭后乔装打扮一番想带着女人去租界逛一逛的杨锐被叶云彪给拦了回来。他的理由是租界龙蛇混杂,街道也狭小,晚上更是黑暗不明,实在是太过危险,真要去沪上租界,应该明天白天前往。 别人拦也就算了,叶云彪当初可是在租界吃过苦头的,在他苦劝下,杨锐只得带着程莐在博览会园区逛了几圈。博览会虽大,场馆也很是现代,夜间灯光通亮,玻璃幕墙内的展台异常漂亮,怎奈杨锐后世参加的展览会太多,那些东西也一点也看不起劲,只得转了一圈就回去歇息了。 庚卷第四十七章屈服 月色宜人,正想着可以休息的杨锐却听闻虞洽卿求见。本来不想见,但想到沪上的股市和诡异的银价,他不得不换了身衣服前往客厅。 “有罪!有罪!这么晚惊扰总理大人……”虞洽卿一来就是念念碎,让杨锐感觉极烦。 “阿德哥,你还是算了吧。”杨锐端起茶,吹开茶叶,小心的喝了一口。“说吧,这么找我什么事情,是来打探消息的,还是来透露消息的?” 听杨锐一句话把自己的来意说死,虞洽卿讪笑道:“这…,都有,都有。前日里听说政府要振兴农业、大修道路,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振兴农业的讨论半个多月前中华时报就放出风去了,不过主要是描述当下农村农民的贫困境况,为以后的政策先行预热,但大修道路却是没有公布的……。杨锐看着虞洽卿有些严肃道;“你这消息是哪里的?” 哈哈一声,虞洽卿从杨锐的反应感觉自己蒙对了,高兴道:“运部前段时间让湖北水泥厂汇报成本明细,还要预估扩大产量后的产品售价,这不摆明了要大修道路吗。湖北水泥厂虽是程祖福的,可里面却又不少宋渭润(炜臣)的股份,既然要扩大规模,不管这钱是自筹,还是由国家银行贷款,总是要召集股东开会吧。” 虞洽卿素来精明,但凭一次询价就能推断出政府要大修道路杨锐却是不信,他追问道:“工部什么都询价,可不单是这水泥一项……” “可竟成兄常言‘要想富,先修路’,振兴农业,若是道路不通那粮食怎么运出来?四川、湖广之所以为粮仓,还不是因为这些粮食可顺江而下,成本低廉。既然要振兴全国农业,那难道能开挖运河运粮不成?”虞洽卿笑道。 虞洽卿说的跟真的一样,杨锐也无法分辩这到底是真是假。于是道:“阿德这么晚来就是问说这个来了吗?你还是直说有什么事情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很多人在议论,说政府以后要全靠泥腿子坐天下,我们这些商人可有可无。大家伙就很担心。怕这天下终究会是泥腿子的。”虞洽卿道。他话虽然说了,可依旧晦暗不明,搞不懂这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不全力资助工商业,就有人很担心。呵呵,真要是这样。那满清的时候不奖励工商,这些人岂不是连家门都不敢出了?”杨锐笑道。“再说,那些担心的人有几斤几两,他们也好意思要挟政府?难道真以为租界的围墙比天还高,复兴军打不进来?” 话语间杀气始现,虞洽卿当下陪笑道:“竟成兄,这……,一切都以和为贵吗。沪上的商绅绝对没有和政府作对的意思。” “我也没有要对付这些商绅的意思,但就以他们那两亿两都不到的资产,还是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情。政府不管振兴什么。最终的目标都是发展经济,让市场比以前更加繁荣。振兴农业还是振兴工业,说到底还是手段问题。想着政府帮着自己独占全天下的生意,旱涝保收,这简直是做梦!”杨锐道。“当朝不是满清,对商业永远只会奖励小的、有潜力的公司,那些大而无用的、全靠规模撑场面的公司,死了一点也不可惜。” “可要公司太小,怎么和洋货竞争啊?”虞洽卿听闻政府的最新策略,很是不安。公司规模太小,何来信誉和实力。 “做大不如做精。”杨锐道:“把一件事情做的很精公司也可做的很大,关键在于他有没有竞争力。不是特殊的行业,政府不会为大公司背书。使得他只靠政府资源,而不是靠自身优势占领市场。换句话说,政府不容许大公司通过官商勾结挣不应该的钱,有本事的人可以把公司做的很大,但只要不违法。” 前段时间沪上总商会上书后杳无音讯,再听闻坊间一些传闻。是以虞洽卿连夜求见,以明确政府的最终态度。就此明白杨锐的意思后,虞洽卿道:“如今洋货输入虽然停了,可等欧洲那边打完战,那情况又将变成和以前一样,这样的情况大家怎么也是做不大啊。” “关税是吧?”杨锐笑,“这个问题好解决,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竟成兄请说。”虞洽卿赶紧道。和政府资助一样,关税更是华商头上的紧箍咒,真要是去了,那没有什么不好答应的。 “这个不好说。”他这么赶紧问,杨锐却不着急说。“不和洋人打一战,那关税是收不回来的。和当初和日本打一样,只要打就会赢,但复兴军的官兵很多都是泥腿子出身,关税虽然事关国家生计,但可不似你们这些商人那么看重,所以……以后政府要是提出一些助农的法案,沪上商界最好能支持,这样他们也好有士气和洋人一决生死。” “助农的法案?”虞洽卿心中默念道,不过他马上想着另外一件事情,道:“和洋人一旦交战,那这沪上…,该怎么办,能守得住吗” “沪上?”杨锐道:“真要是谈判不成,战争只会在海上打,那会上岸?阿德你以为打完欧战的列强还有力气派兵攻入沪上?” “这……”虞洽卿对欧战的了解只是一般人的看法,列强毕竟是列强,在他心里还是极有分量的。他斟酌着,好一会才道:“要是能谈判解决那就最好了。” “是啊,我也是奔谈判去的,一开战又是几亿几亿的军费,哪有那么多钱。”杨锐不动声色说着假话,想笑只好端起茶喝了一口。“你可以给那些人带句话,只要支持政府,那政府绝不会亏待这些支持的人。” “我明白了!”虞洽卿得了这句话,顿觉得这可以交差了,神情顿时高兴起来。 “股市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虞洽卿的事情,杨锐开始问他所关心的事情,“还有银价,一比三十八,我记得去年还只是一比三十四,而且这几年都是一比三十三左右。怎么会跌的这么离谱?” “股市和银价是一体的,和我们可真没关系。”虞洽卿苦笑道:“这说到底,还是伦敦的银价跌了,大家见市场如此震荡。怕股市大跌,不少消息灵通的就把钱从股市里撤了回来。我们是银本位,洋人是金本位,把银价打压到一比三十八,那就等于把洋人的钱升值了一成有余。这样他们就好购入货物。” 银价跌十几个点,对于外贸影响甚大,以国内而言,白银贬值有利于出口,但现在处于战争状态,洋人要的都是特殊物资,不购或少购一般性物资,且战争的需求是刚性的,不存在价格便宜就大量采购的情况,是以说白银贬值对出口极为不利。奈何中国用银却少产银。而世界银市又在伦敦,银价完全掌握不到,所以只能是干坐着发愣。 “银价还可能再跌吗?”杨锐问道。他之前问过国家银行,现在想听听虞洽卿的看法。 “再跌,这都一比三十八了,就是再跌也不可能跌过四十,顶多就到四十为止。”虞洽卿道,“现在除美国外,各国都不许黄金离境,按市场价一两金子是可以换三十八两银子。可谁又会有金子来换呢?既然没金子换,那银价再低又能如何?只要白银不大规模出口,那银价再低也伤不了根本,最多就是出口的货物便宜些。可现在洋人要的那些货不都涨价了吗,这一成多的折价并不大碍,金价翻不到天上去。”虞洽卿道。 “这可不是便宜了一些,昨天日元已经贬值了一半。可我们呢?还在用实物货币,海关又掌握在洋人手里,华元就是想贬值也贬不了的。”杨锐大声道。他说着当下的金融困境,很是懊恼。海关、租界、洋人修的铁路,各处的买办、外币汇兑,这些东西牢牢的把血管扎在中国这块肥肉上,可政府对此只能掌控厘金,只通过厘金来保护国内经济,这是远远不够的。 “这……日本商品不是重新拟定了关税吗。”虞洽卿道。“再说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那货价自然要比以前贵上一倍,并无大碍啊。” “不说这个,”杨锐自觉刚才有些激动,且这事情和虞洽卿有什么好说的,便再和他闲聊几句就端茶送客了。 会展中心的客房虽然舒服,但和总理府比起来却很显狭小,回到内房程莐问道:“你刚才那么大声,我还以为你又发脾气了呢。” “发脾气倒没有。”杨锐摇头道,“只是这国事啊……” “国事怎么了,现在不是一切都好吗。飞机还能灭蝗,这可是天下奇闻啊。各地皇殿的香火又旺了几分,百姓都对皇上感恩戴德。”程莐拿着今天的报纸,很有兴趣的说道。 “感恩戴德又如何,现在洋人正在偷偷的给这个国家放血,我却拦不住,真是岂有此理。”杨锐依旧是懊恼,这是一个实物货币时代,后世的金融控制手段在现在未必好用。只有在以后收回租界、废除一切特权后,货币本位从银本位过度到金块本位,政府才能真正的管控国内金融市场,以防止有人操控金银比价而受损。 带着这样的念想杨锐沉沉睡去,因为次日并不是博览会开幕式,他又是百无聊赖的过了一日。只等到十五那日早上,展会组织官员派车前来迎接,这博览会才真正开始。不过既然朱宽肅在,这开幕式他只是去站一站,露露脸而已。上午八点半钟,宣布开幕的圣旨读完,博览会礼炮震天、锣鼓遍地,数万平方米的展览区内,第一批进来参观的人群全部高呼万岁,筹备期只有三个月的亚洲国际贸易商品博览会正式开始了。 在此之前,舆论各界都说钢构玻璃造的展馆美轮美奂,为世界各国之所无,媲美全球;又说馆内安有凉气,进去后丝毫不觉炎热,熏熏犹如春日;又有称赞博览会交通便利、会场各处更有座椅、食馆等设施,便利游人。 报纸上全是说好话的,但他们所称赞的东西都只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罢了。展览会真正的最值得赞许的还是安放在内的军工产品,除了便宜得吓人的无烟炸药,更有复兴军现役的鱼雷轰炸机和战斗机。不说飞机涂装的像一只恶兽,光凭飞机上安装于螺旋桨之后的机枪,就让在欧洲战场饱受德国飞机肆虐的英法联军高呼万幸。 机枪射击协调器将提前两年出现在欧战战场。这将多消耗多少飞机,杨锐无法猜测,但他看到一帮洋人围着那几架飞机在赞美上帝,纷纷询价的时候。心里只是冷笑。 “这是……”坦克是绝对不许参展的,但飞机展厅的另一侧,一辆轮式货车很是拉风。 “回总理,这是货车。”货车是通化柴油机厂出的,在此负责的经理虽然脖子上挂了块牌子。但却是反的,杨锐没有看到他的姓名;而他正因总理到来而兴奋,根本忘记这个疏忽使自己少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柴油机的吗?能装几吨啊?”货车做的四四方方,杨锐对其很有兴趣。 “回总理,这车能装三吨,是柴油发动机。”柴油机厂的经理说道,“实际上五吨也能装,就是慢了一些罢了。” “哦。”杨锐答应了一声,伸手打开卡车车门,发现这车还是很简陋的。这时候经理又介绍道:“这车是四轮驱动。三十马力,最高速度为三十五公里,它在没有坚固道路的野地里也可以顺畅行驶,这样部队就能快速前进。” “哦…”杨锐终于明白这车是干什么用的了,这是跟随坦克部队前进的摩化旅的车辆。本来还是在试验中,总后本着战场历练的原则,准备将其卖到欧洲战场去看看实战效果。想到法国现在对中国宣战,杨锐问道:“有法国人来看吗?” “回总理,有。还有俄国人。”经理答道:“俄国人已经买了两辆,说是拿去试试。如果用的好,他们大概会定上百辆。” “俄国人?”杨锐诡异的笑道。协约国当中,就属俄国的军供能力最弱,据说前期的部队被歼灭后。后期俄军是三人一杆步枪。当然,俄国也是最穷的,但要是他能那黄金来买的话,那一切还好说,要是纸币那几算了。 “先生,是俄国大公米海洛维奇来了。他一进来不但订购了飞机。还订购了数量巨大的无烟火药和炮弹。”旁边随同的费毓桂说道,展会的负责人就是他,朱宽肅出席完开幕式,他就陪杨锐四处乱逛。他人虽不在指挥处,但交易的情况、特别是军火交易的情况还是有人不断的向他汇报。 “他支付的什么,黄金吗?”杨锐笑问。 “是英镑,我们只收英镑、美元、还有黄金。各种货币的币值也不一样,英镑是价格最低的。”费毓桂道。“不过就性能来说,我们的飞机是全世界最先进的,而无烟火药的价格也最便宜,炮弹、枪械的价钱也不算太高,最关键是有现货。今日下定,明日就可去提货,商船也准备好了,简直是送货上门。” 为了能获得最大的经济效益,在短期内打开市场取得口碑,大部分军工品的价格都比较公道,而无烟火药价格只有两千五百两每吨,低的令人发指,相信过不了多久智利政府就要对此发出抗议了,一战中他挣的那些钱相信有一大半会流入中国。 以总后的估计,光硝石买卖一年就有过亿的销售额,真要全世界都弃用硝石而用我们产的无烟炸药,那这里可是好几亿利润。但商情局对此并不看好,协约国的军工生产早就被各国金融寡头控制,智利硝石也被其控制。再多的钱去买硝石,也还是从协约国政府的口袋落到金融寡头的手里,而购入中国的无烟炸药,那钱他们一分钱也赚不到,这种利国不利己的事情,那些人根本不会干的。 博览会的第一批观众除了沪上一些头面人物,再有就是沪上的洋行买办和各地商会的代表,洋行的经理们一过来就打算独家代理那些新产品,特别是军工产品,但是这显然不可能,除非洋行能完成工厂定的销售指标,并且接受每个月调整价格。这些都让人无法接受的,各个展厅内,常常看到趾高气扬的洋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卜内门公司的总办李德立看着天化公司纯碱展台脸色发青,纯碱是需要量极大的工业原料,现在欧洲货源不足,卜内门在亚洲的价格翻了两倍,超过两百两一吨,但现在中国人生产的纯碱却按照战前价格销售,这将彻底占领卜内门公司在亚洲的纯碱市场;而且纯碱需要的大户,肥皂市场也会被他们抢夺,这是卜内门洋行乃至卜内门总公司都无法接受的。 “先生,他们不接受独家代理,只能授权地区经销商。”李德立站在展台仔细观察中国纯碱的时候,他的助手前去洽谈处询问代理事宜刚刚回来。 “什么叫地区经销商?”李德立压抑着不满,沉声问道。 “就是可以授权我们在一个地区销售他们的产品,但这个地区最少有两个代理商……”助手道。但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德立打断了,“这怎么可能,两家代理商将会进行恶性的价格竞争,最终大家将会没有丝毫利润。” “是的,先生,我就是这么反对的。但是中国人说,销售地区内所经销产品的价格是固定的,任何一家经销商都不得降价销售,他们将定期派出市场调查员探查,如果发现有降价销售行为,那么将取消经销商资格,并没收保证金。对了,经销商每个月还有固定的销售任务,如果连续好几个月都完不不了销售任务,那经销资格也将被取消。”助手介绍着万恶的经销商制度,很是不满。“中国人以为他们的商品会供不应求,但这显然是错误的。” “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生产纯碱的吗?”独家代理中国纯碱只是一个计谋,李德立真正想要的是这些优质的纯碱是在哪里生产的,怎么生产的,生产的规模有多大,成本是多少,这对于母公司来说至关重要。 “先生,中国人说他也不知道,他只说公司年产量超过一万吨。”助手道。他说的数字让李德立难以相信,中国人什么时候能生产这么多纯碱,难道是发现了新的天然碱矿吗?李德立想着这些问题,他看着如潮人群依然在展台处站了一会,到最后想到一个较为可行的办法才退出了天化公司的展台。 李德立悻悻而归,回去租界喝下午茶的时候,其他洋行的总办也都在谈论中国人不肯授权独家代理的问题。另外大家认为中国人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之前是各种原料疯狂的涨价,还不肯签订固定的供货合同,现在则是不肯授予独家代理权。 “先生们,我相信中国人正在排斥我们,在各个方面排斥我们。”宝顺洋行的总办凯塞尔用银制的小勺敲击着茶杯,开始了他的即兴讲演:“他们甚至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夺回海关的控制权……”凯塞尔此言一出,满厅的商人都是嘘声,他见此再用力敲击茶杯,然后大声道:“我们绝不能让中国人得逞!先生们,我提议为了让中国人屈服,我们应该抵制他们的一切商品,那些工厂最终将会因为缺少现金而任由我们摆弄。” 凯塞尔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但他的提议却不被大家所认同,坐在最角落里的一个声音说道:“先生,这不可能。中国人只是军事产品不愿意独家代理,他们有自己的代理商,如果我们抵制中国货,那么最终的结果将是中国人把公司直接开到伦敦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先生们,这是战争,不是和平时期。” “不。我想我们应该尝试一下。”本不想加入讨论的李德立这时忽然高声说道,“中国人刚刚结束和日本的战争,和俄国的战争则没有结束,他们需要钱,我想不需要抵制多久他们就会屈服的。” 庚卷第四十八章爆炸 “什么!抵制中国商品?”洋行们的消息在一个小时后传到杨锐所在的寓所,他正和徐华封、商情局的沈子槎在商量怎么尽早打开局面,把货卖出去。沈子槎的建议是高调参加明年的巴拿马世界博览会,作为世界实业界之盛会,参展的商品将会被全世界商家所关注,不想这边还未商议完毕,就传来洋行抵制的消息。 “是的,总理。原本不成的,但是后来卜内门洋行的总办李德立竭力倡议,他是沪上英商商会的主席,和驻英总领事关系也极为密切,他来主持这件事情,那……”安全局沪上分局局长程子卿介绍着洋行联合抵制国货的细节,言语中很是不安。 “又是李德立。”徐华封眉毛也挑了起来,他对这人印象极深。“前年就要求化学公司将纯碱代理权交给卜内门了,但那个时候天化公司只是小规模试产,去年又因为战争,产量一直没有上来,现在打听到公司纯碱能量产,他独占不成就使绊子了。” “纯碱不是问题,关键是军工啊。”杨锐说道。博览会开幕第一天,也就飞机卖出去四百架,这还是因为机枪射击协调器技术如果转让,那就要搭售两百架飞机或单独支付一百万两白银,英法俄三国为了得到这项技术,再考虑到飞机性能确实比国内现役飞机性能先进,这才各自买入四百架,但这其实也就六百多万两而已。除此以外,也就是俄国那什么大公定了数百万英镑的无烟火药和炮弹、炮弹引信,以及其他一些军事物资,其他的大额交易真是没有了。 “能打听到洋人具体想怎么做吗?”徐华封对着安全局的程子卿道。 “这应该可以,下官这就去打听。”程子卿点头。他完全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这才亲自前来汇报。他这边说完见几个大人没有别的话吩咐,当即匆匆去了。 “从英法两国内部想办法行不行?”杨锐忽然想到天字号设在各国的分公司,他本来就不喜那些洋行,期望厂家能直接接触市场所在地的客户或经销商。 “也许纯碱这样的民用品可以,但是像无烟火药则很难。不同国家炮弹所用的火药配比不同。火炮的射表也不同,要是硝酸能直接出口的话那还好一些,但这硝酸长途运输难啊,太容易出事故了。”徐华封忧虑道。 “出事故就出事故吧。总比卖不动的好。”杨锐想钱想疯了,“现在不打开局面,等各国为了多处理硝石而增加设备厂房后再卖,那就太晚了。到时候用我们的硝酸,那之前的投资就全白费了。还让那些工厂多了一个顾虑。战争越是打,炮弹就越是缺,等各国都不用硝石用硝酸的时候,那就是我们涨价的时候。” “这……”徐华封不想生意还有这样做的,特别是这话从一国总理的口中说出,实在是不妥;而旁边沈子槎只是一笑,但随即用茶杯掩住了。 “钢铁、纯碱、硝酸、锡、钨、锑,这些都是普通工业原料,只要战场需要,洋行想抵制也抵制不来的。”杨锐道。“飞机、卡车,炮弹、这些相对来说难一些,但也不是卖不出去,关键是看战争的激烈程度。药品就不要说了,不过要等到明后年再卖为好。对了,我记得我们飞机的寿命似乎比别国的要长些?” “是要长好几倍。”徐华封说道。“气缸旋转发动机的寿命只有五十个小时,甚至还不到五十个小时,我们的发动机曲轴经过水压机锻造,寿命超过一百五十个小时。” “减下来吧。现在欧洲战场上英法飞机被德国人压着打,飞机基本全灭。即使等他们有了能前置发射的机枪。飞机寿命也不需要太长,五十个小时足矣!”杨锐道。 “好。我会将此转告给他们的。”徐华封答应着。他说罢又笑:“没想到德国人没有对此抗议。” “他们有什么好抗议的,我们帮他们的事情够多了。”杨锐道。“好了,还是接着刚才的议题。商船队怎么安排?日本人名天就会找来,该问他们要些什么好?” 杨锐这边说着日本人,博览会会的飞机展厅,一干日本人围着鱼雷轰炸机正在议论纷纷。 “哦,这就是击败比睿号的水上雷击机啊!”身着西装、说话‘噢、啊、嘿、嗨’的日本人正围着一架鱼雷轰炸机激动的用日语在交谈。 “中岛君,这就是支那飞机啊!”终于看到敌人飞机的海军少佐金子养三很是感慨。不说马力远超海军装备的法国飞机,一看这飞机的样子就远胜国内那些木头帆布,仔细观察机身,还能发现飞机上用了一种银白色的金属。金子养三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能猜测它应该是铝,可铝那么软的金属怎么能用到飞机上呢? 指着飞机可活动的副翼、尾翼,还有封闭式的机身、简洁的外观,海军大尉中岛知久平赞同道,“这真是不可想象!这将会改变全世界所有飞机的设计。真是太完美了,这比欧米各国的飞机领先最少十年,这难道是独国人的技术吗?” 飞机下面挂载的是一颗十八英吋的假鱼雷,虽然不知道鱼雷的重量,但单凭目测就能判断其应该超过一千磅,这绝不是木头飞机能够载得动的。金子养三想到这个问题,于是蹲在地上细看机身挂载鱼雷的地方,但这时忽然有个声音小声道:“立…正!”他当即条件反射式的站起身,只见一个神情严肃的少年在众人簇拥下度步而来,这是皇太子裕仁。 “这是支那……中国人的飞机?”裕仁虽小,但在东乡平八郎的教育下,沪上海战的经过他是知道的。这一次参加博览会,他第一个要看的就是支那海军的水上雷飞机,怎奈开幕式后被朱宽肅所邀请,到现在这个时候才来。 “是的,殿……”金子养三‘殿’字刚出口,皇太子的近侍就咳嗽了一声,他当即住口,只介绍道:“这边的三架是支那海军的鱼雷轰炸机。那边的三架是……叫做战斗机,是用来消灭敌军飞机的;再那边三架是轰炸机,它们都有两个发动机,可以挂载五百公斤炸弹……;这些都是军用飞机。再那一侧还有民用飞机,可以喷洒农药、传递邮件、甚至是承运旅客……” “它们很先进吗,金子?”裕仁被旁人告知了金子养三的姓名,很亲切的问。 “是的。”即使是在冷气房里,金子养三也满头是汗。想到这些飞机如果用于对付帝国,那结果将无法想象,幸好现在两国缔结了和平条约。 “我们能够购买吗?”裕仁围着鱼雷轰炸机看了起来,很感兴趣。 “我们可以购买。”金子养三高兴的道,说完又皱眉道:“但是支那人规定要想得到机枪射击技术,最少要购买两百架飞机,或者单独支付一百万两白银。” 应该是有人想裕仁介绍过了机枪前置射击的重要性,他细看后指着机头的那两挺马克沁机枪问道:“就是这个吗?” “是的。这样机枪就可以对准前方射击了。”金子养三道。“现在独国全是这样的飞机,而英国、佛国、露国飞机的机枪全部装在后端,没有办法射击自己前端的敌军飞机。现在英国和露国分别购买了两百架飞机。佛国估计可能是和英国共享这一项技术,没有购买。” “那如果不要机枪呢?”两百架飞机日本未必需要那么多,一百万两白银又太贵,裕仁不由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 “不要机枪支那人也会出售。”旁边好不容易逮到说话机会的中岛知久平说道。“飞机和战舰一样关系到帝国的生死安危,英国和露国是因为战场需要才购买,帝国暂时不需要那么多飞机,这些钱应该拿去研究支那飞机,我们不能老是寄希望于购买,还应该学会制造。” 中岛知久平虽然未经裕仁允许就擅自发言,但他话中的意思却是说出了在场日本人的心声。裕仁看着他,打量了一下,然后道:“你是……” “海军大尉中岛知久平见过……阁下。”中岛脸上涨红,能让皇太子殿下询问姓名。他激动万分。 “好!很好!”裕仁大人般的出声赞许,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金子养三的陪同下把所有的飞机细细参观完了才去下一个展厅。 裕仁这边尽情参观,总领事官内的井上馨等人却等的焦急,不过焦急归焦急,既然皇太子喜欢看博览会。那也就只有等他参观完。总领事馆内三井、三菱的大掌柜上午就简要参观完了展会,对于中国实业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两人都很担忧。 “阁下,如果帝国还不资助造船所造船,那么支那明年的商船吨位将超过帝国,达到一百八十万吨,而如果他们后年再下水八十万吨商船,那么将有两百六十万吨商船……”岩崎小弥太一直在忧虑中国的商船队规模,这对日本航运来说将是极其致命的威胁。 “不必担心支那人的商船,英国有两千多万商船,如果战后英国的商船返回亚洲,那么支那商船只能在国内运营,甚至国内也会因为洋行和海关抵制而无法承接货运。按照战前的价格,每吨商船需要一百两白银,两百六十万吨商船就是两亿六千万两白银,就这么每年几十万吨商船的建造量,支那政府会破产的。”井上馨坐在榻榻米上,一点也不担心支那商船。 “阁下,只要控制得当,支那政府完全可以通过增印纸币来解决破产问题。而且和造船有关的大多是国有企业,企业之间的交易并不需要货币,它们只需要支付工人工资便可,只有那些私人造船厂才需要支付货币。”岩崎小弥太还是不死心,非要政府干涉支那造船业。 “那你认为需要怎样做?”井上馨看着岩崎小弥太,面色有些不悦。 “应该和支那成立航运公司,或者最好长期承租支那商船,等到战争结束再退租。这样帝国就可以控制整个亚洲的航运。”岩崎小弥太道,目光无比炽热。 “那如果支那人不答应呢?或者,支那人承租的条件很高怎么办?”井上馨看着他问。 “那就要求英国禁止支那商船停靠其殖民地港口,或者不给支那商船配货、加煤。”岩崎小弥太说出了他的办法,他认为这是最合理可行的。 “英国是不会答应的。”井上馨道。“而且这样会使帝国和支那交恶,这件事情终究会被他们发现是帝国在幕后主导。” “不,这件事情不需要帝国出面。太古轮船和怡和轮船公司也不喜欢看到支那人建造那么多商船,他们会出面的。”岩崎小弥太道。“阁下,航运是帝国的命脉,既然政府不能支持造船所造船。那么就应该遏制支那造船的势头。”岩崎小弥太此话说完,就站起身深深一躬,说道:“拜托了!” 财阀和政客本是一家,他这么要求井上馨默想之后,道:“明日我们会和杨氏面会。我们可以在会面的议程里加上这个议题,你可以把你的想法提出来,不过不成功,那么我们再考虑其他的办法。” “哈伊!”岩崎小弥太见此事获得了井上馨的支持,很是高兴的坐下,他的心思已经在飘到明天了。 中日两国的商务合作会谈放在博览会的次日,也是几个财阀出的主意,他们的意思是想看看中国人这次到底会展现什么商品,如此也好在会谈中提出相关要求。但这却对杨锐行程有一定的影响,他本来是想参加完开幕式就乘坐飞艇连夜回京。以布置土改的事情。可现在为了等日本人,他不得不在沪上再待一日,而在等待中,无事可干的他却忽然想去河对岸的同济大学堂看看,虽然时空各异,他还是觉得这是自己的母校。 简装打扮的杨锐只想到校园里走走,感受一下校园的氛围,但叶云彪和沪上安全局的程子卿却如临大敌,特别是程子卿认为最近校园内旁听生众多,这些人没有学籍。难以查证来历,万一里头混入了刺客,那就不好收拾了。 他人大骇,杨锐对此倒不以为意。他只是想去校园里走走,不是去会见学生做讲演,很可能连脸都不露。是以在他的要求下,一干护卫全都换了便服,寻了一条船往张家浜。 杨锐一行人到同济大学堂南校门的时候天色已暗,学生们大多已吃过晚饭。或赶往教室上第九节课,或是前往图书馆、教室自习,最让人想不到的居然还有一些学生在操场上运动。 看着操场上正在奔跑的学生,紧急接到通知前来陪同的校董黄炎培怕杨锐说学生们不务正业,尴尬解释道:“先生,食堂里伙食太好,油水也足,顿顿都有肉,学生们……” 黄炎培严格来说不是杨锐的学生,他那一年虽然跟着诸人退学,但却没有入爱国学社,而是回乡办教育去了。他是川沙人,有着沪上人独有的细致、温和,但也有一种不被杨锐所喜的乖巧。现在听他这么说,杨锐只是微笑:“这没什么,吃在同济吗。” 杨锐说着后世沪上各大名校的特点,说完又感觉有些许惆怅,同济、复旦、交大是现在有了,可爱在华师大,华师大何在?还有Yin在上大,上大在哪? “沪上的高校还是太少了。”杨锐忽然道,“最少还缺了一所师范大学、一所沪上大学。而且这些学校都搬到洋泾来好了,到时候在这里建一座大学城,学生们可互相交流,图书馆可共用,就是吃饭,如果不嫌累,也可以骑个自行车换一个食堂吃吃……” 一国总理亲自规划洋泾大学城,黄炎培激动无比,现在沪上有同济、南洋、复旦、大同、沪上美专这些国立、民办大学,还有震旦、圣约翰、沪江、哈佛医学院等教会大学,这其中确实没有师范大学,也没有以沪上为名的大学。真要是能有一所大学能命名为‘沪上’,那真是沪上人的骄傲。 黄炎培赶紧道:“先生,我马上就给学部蔡先生打报告,可蔡先生一直想着普及小学教育,这新增两所大学,还有规划沪上大学城,这钱……” “你打报告好了。沪上本来就规划了一所华东师范大学的,全国各大区都会有这么一所师范大学;而沪上大学吗?”杨锐斟酌着,“既然沪上以后会和天津一样是直辖市,那么成立一所沪上大学并无不妥,这事情我会和孑民兄说的,他有很大的可能会同意。” “是,先生,我回去就给学部打报告。”黄炎培得了杨锐的这句话,顿时喜上眉梢,不过他还是记得另外一件事情,当下道:“那请问先生,这沪上大学城要如何规划?要建多大?” “短期就按在校生十万人建吧,另外还要留出发展余地,三十年后,沪上的大学生估计要超过五十万,这就要更大的地方了。洋泾虽大,但还是不够的,大学城还要往东边扩大,那里可以作为预留土地,省得以后学校扩大就要搬走。”杨锐道:“当然这边是荒芜了一些,所以大学城的基础设施、道路、生活设施,都要跟上。还有绿化业要跟上……” 最后的余晖中,杨锐抬头看向路边已长得极为粗壮的椴树,并不是很喜欢,于是道:“如果椴树移植太贵,种植太慢,那可以用悬铃木。沪上的街道也是,悬铃木我觉得要比椴树漂亮一些,长的也快。” “是,是。”黄炎培惊喜之余不断的答应。大学城在校生十万人不难想象,可要是超过五十万人,那可真是恐怖了。不过这浦东之地,除了沿江的能做码头外,用来办学倒是不错的。唯一麻烦就是学生过江很是麻烦。 他想到此处,便道:“先生,大学城建在洋泾,确实很好,就是…就是摆渡很不方便,去年还有几个学生不小心落水身亡……,最好能在黄浦江两岸造一座大桥……” “大桥?”杨锐摇着头,沪上地基不稳,就是沪上证券股票交易所的七层大楼也费尽了心思才盖起来的,后世南浦、杨浦大桥似乎是九十年代才建的,“黄埔江上建桥并未易事,这事情还是交给大学城毕业出来的学生吧。当时候是建桥还是在江底挖隧道,那就看他们怎么想了……” 杨锐站在操场边和黄炎培说话,叶云彪等七八名护卫则在他周围十余米的地方或立或走,伺机保护。即便这些人身着便衣,但其军人的仪态还是一望便知,不过学校是没有围墙的,校内的学生和巡警见这些人衣着得体,只以为是外地参加博览会的士绅顺便来参观校园,见他们站在操场边说话,看了几眼也就走了。 操场上待了一会天就黑了,到了点的路灯在一瞬间全部点亮,灯火通明的图书馆、教学楼、整齐平整的水泥路、郁郁葱葱的椴树、修剪整齐的草坪,以及急急行过却青春洋溢的学生,交相辉映中这一切都让人陶醉。叶云彪此时忽然有些失神,这比总理府还漂亮的学校,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进来读书啊。 “站住!站住!!”他失神的刹那,外面一个护卫忽然大声的叫道,而后却是几记突兀的、响彻校园的枪声——‘砰!砰、砰!’。 枪声中他对校园的艳羡顿时被打断,在拔枪护人刹那,借着明亮的路灯,他看见两个靠近的学生手持短枪,将外侧一个护卫击倒,而余光中另一侧还有人着急的奔来。战士的敏锐让他把枪口调转,对准奔来的那人连发了两枪,这两枪都击中了目标,但那个学生在倒地前还是扔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明白那是炸弹的他正想再射,炸弹却因为速度不足,没飞多远就落了地,‘轰’的一声爆炸了。 庚卷第四十九章言语 真是一次失败的暗杀。不知道为什么,杨锐从地上把惊魂不定的黄炎培拉起来的时候,心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看这阵势,他就知道是同盟会那帮人做的,可几年来这些人却无丝毫长进,真让人为孙汶着急。 “先生,没事吧?”叶云彪忙的扶着杨锐,他很为自己刚才的失神自责。 “没事。”杨锐摇头,他看着四处奔来的人群,笑道:“真是晦气,看来想在这学校走一圈也是不成了。你让人把刺客好好调查一些,看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们会来学校?” “没事就好,赶紧走吧,剩下的事情我会让人处理。”叶云彪道。说罢就带着几个人护着杨锐和黄炎培往校外而去,但这时别处跑过来的人群却在南面将他们给挡住了。 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上前阻拦道:“你们不能就这样走!同学们,把这些人拦住,他们是凶手,他们杀了我们的同学,他们是坏人!” 大无畏上来的有七八个学生,年轻的脸上一个比一个激愤,后面那些人看着他们的样子,也跟上来不少,把通往南面校门的水泥路拦了个严实。 学生并不是护卫们要担心的目标,见是学生挡路,他们手中前指的枪都放下了,一个最前的护卫掏出一块牌子举起道:“各位,我们是官府的人,刚才有人实行暗杀,已被击毙,现在请让开道路,不要靠近。” 护卫说不要靠近,那几个领头的学生似乎看不清他手里拿着是什么,却非要靠近,另外一个学生道:“校园里会有刺客,谁信啊!你们这些人快把枪马下,巡警马上就要来了……” 他们越走越近,待离最前面护卫只有七八米的时候,另一名护卫的枪忽然‘砰、砰’响了。子弹打在水泥路上,闪出点点火星。“各位,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突然射出的子弹将这些学生们吓了一跳。但越是这样越是激起学生们的怒火,这些当众杀人,冒充官府的人还随意开枪,简直是无法无天,是以刚刚被警告射击吓退后。又有学生挺身上前。叶云彪几个见学生靠近正端枪时,却被杨锐拦住了,他身边的黄炎培这时也着急道:“不要开枪,不要开枪。”而后急急上前几步,对着那些学生道:“各位同学,我是本校校董黄炎培,此次北京学部官员前来大学堂参观……” 黄炎培知道杨锐不想出面,便立即说出自己的身份,却不想这些学生根本不信,依旧是往前而来。叶云彪诸人见他们靠近极为不安,本再想开枪警告却再次被杨锐喝住,而这一耽误耽,那些学生都围了上来。 杨锐这边喝住叶云彪等人,看着越围越多的学生,终于站出来道:“同学们,我是杨竟成,刚才有人……” 杨竟成三字说出去,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喊道:“同学们,这些人都是骗子。他们杀了我们的同学,拦住他们,不要放他们走。” 他这边这样大声的喊,弄得本来就疑惑重重的学生更是以为这群人全是坏人。杨锐没想到自己出面都没用,难道是读书读傻了吗?他这边自嘲,好在不远处的警哨越来越近,这是校园巡警,待他们来了那事情便可妥善解决了。 两个满头大汗的巡警破开人群,出现在学生们的最前端。他们衣服上的‘警’字在路灯下极为显眼,一个手持短枪的巡警无比紧张的大声喊道:“把枪放下,快把枪放下!”而另外一个巡警则不做声,手里只拿了一根警棍和一把警用手电筒,灯光照到诸人的脸上。 面对着巡警的叫喊,不出声的叶云彪这一次高声喊道:“这里是总理府护卫,不必紧张,大家都放下枪,大家都放下枪。” 他如此说,护卫们手中的枪都缓缓放下,而那边巡警见危机解除,伸手在额头抹了一把汗后转头对着学生们道:”同学们,没事了,没事了,大家都散开……” 巡警那边没事的声音一出,杨锐心中顿时一松,只觉得事情就此解决。可就在此时,学生群中火光一闪,‘砰、砰’两记枪声响起,而他自己,则觉得身子被叶云彪猛的一靠,飞向了另一侧。 学生群中有人开枪,实在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学生们的惊呼失措间,护卫们的枪声也响了,有子弹射入学生群中,击中刚才开枪的凶手,也有子弹打中刚想举枪射击的那个巡警。场面如此混乱,谁也分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待枪声响毕,刚才那群义愤填膺的学生全都做鸟雀散,一个都不见了踪影。 “包围这里,不要放跑任何一个。”一群人影从远处奔来,声音却是安全局程子卿的。他刚进校门就远远的见总理一干人被学生围住,而后再听到枪声,顿时明白这些根本就是个仙人跳,总理府的护卫人生地不熟,压根就没看出那群学生存在的问题。 他一遍高喊着‘安全局’,一边忧心总理的安危,待见杨锐从地上被护卫们扶起,他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急跑到面前半跪在地上,大声道:“下官来迟,还请总理恕罪!” 革命党连环套似的刺杀,不由让杨锐另眼相看,这孙汶真是长进了,若不是叶云彪和护卫们机警,自己可真是要交代在这里了。杨锐看着跪在地上的程子卿,一点也不生气,皱眉道:“跪着干什么,起来!抓你的人去吧,不过千万不要伤了这里的学生!” 程子卿见总理并不责怪,答应的同时又忙带着人把杨锐护送出校,眼见着这些人上了游艇,这才放心的转回学校。他看了一直拦着校门的杜月生,杀气腾腾的道:“扼紧各处校门路口,把校警、还有学生青年会的干事找来,全校搜一遍,只要是没学生证的,或是在总理刺杀时不能证明自己不在场的,全部带走。还要那些刺客的尸体和伤者,也一并带走。” 校警那些人也就算了,但是学生青年会却是贯侧到每个系每个班的学生组织,有他们出面。辨别那些不是本校的学生易如反掌。其实程子卿此时已认定刺杀者一定是那些旁听生,也只有他们才可能被反贼渗透。特别是同济大学堂处于浦东,不是本校的学生晚上根本无处住宿,因为渡轮晚上停开。那些旁听生一般听完下午的课就会坐渡轮返回浦西,现在身处学堂内的旁听生,十个中九个半有问题,还有那个什么晦明学社,也多半参与其中。 总理游学堂遇刺。巡警大半夜搜校。沪上到底是消息灵通,第二日一早便有租界小报刊出了这惊人的新闻,上面记者虽未描述详细的遇刺过程,但却对巡警从同济大学堂抓走五十多名学生了如指掌,更确切的是,这些学生居然都是旁听生。 晦明学社的干事杜雯一大早就在报童的喊叫声中买下了这么一份报纸,她起先对此还有些幸灾乐祸——作为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任何国家首脑被刺都是她喜闻乐见的事情,但当看见文章的最末巡警抓捕的都是旁听生,她的心立即不争气的狂跳起来。她想到上一次吴稚晖带着几个人前来求见,而这吴稚晖据说又与早前同盟会诸人关系极深,这刺杀难道是同盟会的人联合社长一起做的吗。 杜雯心头忐忑,她看着跟着自己的男宠张海,心中念头转了一圈,道:“你去看看学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有事情再回来这里告诉我。” “出事情?”在昨夜的调教中未回过神来的张海有些发木,他摇晃脑袋道:“会有什么事情?” “让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干什么!”杜雯气恼道,她总是觉得这个男人无法跟上自己的节奏,笨的要死。“回来的时候注意身后。别被人跟着了。” 女王发怒,张海莫敢不从,他甚至没听清后面那句话就快步往学社行去,而杜雯在原地转了一圈。看到街对面的面摊生意正旺,便过街去那边坐着了。 租界里因总理遇刺一案正舆论纷纷时,博览会这边杨锐却像没事的人一样,甚至连程莐昨天晚上都不知道男人经历了那样一场凶险,只待李子龙进来汇报说吴稚晖求见时,她才预感到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杨锐正在吃早饭。豆浆锅贴加粢饭,这是博览会组委会统一供用的,在北方他素来吃的是油条烧饼。“吴稚晖来干什么?我跟他不熟。” “先生,这……”李子龙看着程莐一眼,不太好说话,因为总理昨天已经交代过他不要将刺杀一事告诉夫人,以免她担心。 程莐看着李子龙目光扫了自己一眼,当下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说罢就要起身。不想她一起身就被杨锐拦住了,他对着李子龙道:“说吧,吴稚晖到底什么事情?” “总理,吴稚晖希望总理念在当年的情分上,放了那些学生,还有他想……”李子龙停顿了一下,再道:“他想总理念在汪兆铭等人一心为国,只是鬼迷心窍的份上,对那他们从轻发落,留这些人一条性命。” 汪兆铭是同盟会的名人,程莐早年在同盟会刚成立的时候就认识,现在听到他们因刺杀杨锐被捕,不由惊呼了一声。 “呵呵,他果然心中没有对错善恶,谁被欺负就帮谁啊。”杨锐对吴稚晖的厌恶除了他亲近孙汶外,更多的原因在于他居然被洋人蛊惑,要在全中国推行世界语,何谓世界语?这不就是以洋人语言为基础的另一套殖民地用语吗。 人和人的竞争、国家和国家的竞争、民族和民族的竞争,这些东西说到底都是表面上的东西,真正的竞争是文明和文明之间的竞争,文化和文化的竞争。中华的文化最为独特也是最优秀的地方在于她的字,不管是简体还是繁体,都是蚯蚓般只求精确毫无想象的西方字母难以企及的。任何哭着喊着,或以人类大义、世界公理为名,要废除汉字的人那就是他杨竟成的敌人、复兴会的敌人,而吴稚晖恰恰是最热衷于废除汉字、实行世界语的人。 想到吴稚晖的‘恶行’,再想到他匪夷所思的请求,杨锐压下恶念,不动声色的道:“你把他请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说。” 没想到杨锐居然会接见吴稚晖,李子龙呆了一下才出去请人。而坐在他身边的程莐却有些局促不安,从朝鲜之事后,她就发誓再也不介入同盟会和复兴会之间事情,可如今自己的丈夫又遭到一次刺杀。而凶手还是她所认识同盟会的同志,这让她无法自处。 程莐局促间,吴稚晖一会就进来了,他对着端坐于客厅的杨锐深深鞠了一躬,高声道:“草民吴敬恒见过总理大人。” “稚晖兄不必客气。十一年前一别,物是人非,真是不慎唏嘘啊。”杨锐皮笑肉不笑,也没有起身,只是敷衍式的拱拱手,就请吴稚晖坐下了。 吴稚晖没想到杨锐会接见自己,进来一开始又提及十一年的爱国学社,他也就不客气的坐在到客座上,然后接话道:“是啊,十一年前。大人与草民还是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学校教书,不想十一年过去,大人已是柄权在握,一国之尊了。” “呵呵,一国之尊又如何,还不是差点死在某些人的枪口下。人就只有一条命,生死之间大家都毫无二致。”听着吴稚晖的话语,杨锐还是笑。 “是啊,人命就只有一条。”吴稚晖稽首,“故而得饶人处且饶人。恕敬恒斗胆,还请竟成兄念在当年的情谊上,放了那些学生,至于刺杀的汪兆铭等人。念其年轻易受蛊惑,还是饶他们不死吧,如此也好施惠于人,表朝廷仁厚之德。” “我已经够好说话了,革命党暗杀了海军巡洋舰司令程璧光,这件事情虽然知道是孙汶等人做的。但政府的人可没有暗杀回去。至于数年前沪上的往事,就更是不了了之了。都这样的仁厚了,昨天晚上还有这样的事情,稚晖兄觉得这是因为我还不够仁厚啊?”杨锐道。 “竟成兄,当初立岷王的时候,革命党等人就是极力反对,现在既然事情已成,那就只能宽仁为要,化解两会恩怨最为紧迫。这次若是汪兆铭等人能留得性命,那敬恒也好作为中间人,写信给革命党诸人,要他们放下往日之事,大家和平共处,这岂不是长治久安之策?”吴稚晖道,抛出一个建议。 “那要是革命等人不放下往日之事,还要一心暗杀怎么办?莫不是要把稚晖兄也抓去枪毙?”杨锐笑道,看不出所言何意。 “枪毙就枪毙。”吴稚晖说道:“只要竟成兄能饶汪兆铭等人不死,而我劝说无用,革命党等人还是不改初衷,那就枪毙我吴敬恒吧。” “哈哈……哈哈…”杨锐大笑:“在中国杀人是要有理由的,不杀人也是要有理由的。稚晖兄,你说杀就杀,那把法律视为何物?汪兆铭那些人,还有那些帮他们刺杀打掩护的那些学生,都将被督察院以谋杀罪起诉。哪些人该杀,哪些人该放,还是看法官怎么说吧,莫非稚晖兄认为自己的面子比廷尉府还大?” 吴稚晖承诺说服不了孙汶自己甘愿被枪毙,本满心期望杨锐会在彻底免除干戈的诱惑下答应自己的要求。他虽然冒着被枪毙的风险,可事情真要不成,杨锐枪毙他就是有为违道义——不管他今天在这里是怎么承诺的,在外人看来都是杨锐恨他办事不力而要惩处于他,到时候舆情纷纷,杨锐一国之总理怎么都是下不了手的;而朱执信、汪兆铭那些人,既然免除了死刑,按照律法则绝不可能在判刑之后再判一个死刑,这事情传出去那就是朝廷不仁。 不义、不仁,此乃为官和为人之大忌,真要是被这两条套上,那即便是皇帝也得俯首听命,不想杨锐跳出仁义之外,只说法律。吴稚晖见己计不售脸色顿时大变,道:“竟成,你真要将两会之恩怨越积越深,弄得死人无数、百官惴惴不成?” “两会的恩怨是因何而起,孙汶等人比我还清楚;一直是谁在暗杀,他们也比我更清楚。别人不顾恩怨越积越深,还杀上门来了,我这个冤大头不但不能恨,还要帮着他们去廷尉府向法官求情,难道我杨竟成天生就是贱胚,难道总理府的卫兵就是奴才,死了都是白死!”杨锐看着吴稚晖恨恨道,让他进来本就想看看他是如何说辞,不想说来说去却是这些东西,着实是无聊无味的很。 “可一国之总理,当有总理的度量,我吴敬恒对错不管,就爱打抱不平,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以势压人、以力胜人。官府不管怎么吃亏,那也还是官府,百姓再怎么胡闹,也终究还是百姓,岂有百姓欺负官府的道理。”吴稚晖说着说着,性子上来了,他站起道:“你还是把我也抓去吧,把我也枪毙得了,我以前在伦敦的时候,和孙汶就是一党。” 吴稚晖装疯卖傻,杨锐一点也不想搭理,只道:“百姓是人,官府的人就不是人,官府的人死了就是活该!这就是你的逻辑?仁义道德我从来没有讲过,中华的规矩只看有没有违法,汪兆铭等人若是证据确凿,那必死无疑,还有那些帮他们打掩护的学生,如果有证据证明这些人也参与策划了暗杀,那也要一并处置。至于你,如果有人供诉你与暗杀也有关,那督察院自然会照会工部局,要求引渡,” 说到此杨锐想起十一年前旧事,不由冷笑道:“当然,你也可以和以前一样,先避到香港,再跑到英国、美国,再和孙汶那些人混一起,继续宣扬革命什么的。可你不要忘记了,满清是满清,中华是中华,不是说倒就倒得了的。” 杨锐说道那些旁听生也将一并处置,吴稚晖大失惊色,这些人他认为只是凑巧,官府应该放人的,而再听杨锐提起十一年前的糗事,脸色瞬间发红,不等杨锐说完,他就大叫道:“你这是公报私仇!堂堂一国总理,度量居然如此……” “只要违法,势必严惩,天王老子都是一样!”杨锐不想再和他纠缠,说完便对着门外的李子龙和警卫喊道:“送客!” “杨竟成,当年是谁和复兴军在杭州一起抗击清军?同盟会诸人十数次举义,现今却落到有家不能回,有功不能表,这是谁的把戏?你还有没有良心……”吴稚晖耍泼发疯,根本不愿离去,到最后只得被警卫架了出去,可他人虽出去了,那声音却隔着墙透了进来。 杨锐回到内堂,能听闻到外面吴稚晖嘶喊的程莐看着杨锐,欲言又止。杨锐目光扫视着、审视着她,看到她嘴唇蠕动,忍不住道:“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没什么,”程莐低着头,一会才道:“昨天晚上你伤着没有?” “昨天晚上不是一起睡的,你说我有没有伤到?”杨锐见她停顿片刻,知道她想问的绝不是这个问题,心中只是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男人若无其事的回来,临睡前还折腾了自己一次,程莐想到此,本来的局促顿时化作羞赧,她走到男人身前,偎在他怀里抚摸着他的胸道:“你以后切记要万分小心。” “没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生死在天,富贵由命,何必担心那么多。”杨锐很无所谓的道,”那些刺杀的人,死光就好了。我就不信,脑袋会比子弹硬。” 杀气毕现的话语中,程莐心猛然一缩,身子也是一紧,但触摸着男人滚烫的身体,她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再言语了。 庚卷第五十章审查 博览会开幕、飞机灭蝗,以及总理被刺,此为九月三件大事,前面两件都是喜事,唯有最后那件因为是刺杀案,牵扯到五十多名学生,虽然按照正常司法程序,经过审讯获得证据,沪上督察院将针对性对涉案人员提起起诉,但舆论却认为抓这么多人有殃及无辜之嫌,加上有人故意推波助澜,事情却有越闹越大的趋势。 刺客都是抱着必死之志来,不要审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罪行都承认了,而那五十几个学生,刺客们全部否认与其认识,更不承认他们也参与了刺杀事件。怎奈安全局的审讯有独门秘技,一个晚上过去,就有两名学生招认大家是受人鼓动才围堵上前,但这只是边缘人员,他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晦明学社参与了暗杀,为次,审讯人员只能在次日照会工部局巡捕房,彻底搜查晦明学社,并拘捕晦明学社其他人员方能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案件越来越大,抓的人也越来越多,在经历初期的惊慌,同时得知同济大学堂鉴于刺杀事件,调整了校内规定禁止学生旁听后,沪上那些工读互助学生彻底乱了,在半自发半动员下,数百名学生打着横幅前往沪上巡警局抗议,要求警局释放被捕学生。学生们颇为激动,抗议半日见请愿无效便突然冲入警局,于是事情便悲剧了,两名学生在混乱中被击毙。 沪上的突发事件传到杨锐耳中已是回北京的好几天后,收到沪上血案的电报——杨锐不由想到了数年前王季同等人在沪上闹出的血案,他看也没看,当即把电报拍在桌子上,怒道:“沪上警局连几百个学生都制服不了,还要开枪?!” “总理,按照当事人的回忆,警察也没想开枪,但是人群中忽然听到两声枪响,有巡警中枪倒地。他们才开枪的。”杨锐没看电报,李子龙便只有口述电报内容。“安全局认为,这很有可能是革命党故意制造血案所致。晦明学社的学生,本来就信仰无政府主义。他们认为警局抓人是有意公报私仇,不然那些学生早就放出来了。” 游行示威中,故意开枪挑起事端,这是革命党惯用的伎俩了,杨锐闻言立即就明白沪上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当下问道:“那现在那些学生呢?” “跑了一些,但更多的都被控制住了。安全局、督察院现在都介入调查了。”李子龙说道。 “那又什么用?真要是有人故意开枪,那一定早跑了。”杨锐听闻学生没有全部被抓住,只觉得事情怕是棘手了。 “这事情明天估计要见报了,”杨锐站起身,感觉好困乏,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然后道:“打电话给王小霖吧,这件事情,舆论一定要控制住。” “明白了。总理。”李子龙道,不过他转身之前还想到另一件事情没汇报,又道:“还有一件事情,现在有晦明学社的学生供认,吴敬恒曾经带着其中一个凶手前往晦明学社,请求学生总理刘思复帮助,说是要他帮忙带一些学生去同济大学堂旁听……” “吴稚晖这条老狗!”想到那一日还两肋三刀帮汪兆铭等人说好话,想不到自己也牵扯其中。杨锐顿时怒了,“他现在人呢?” “昨天获得证据后,警局就照会了工部局。现在应该已经被拘捕了吧。这是早上的事情了。”李子龙道。。 “不管早上晚上,来求情的那些人全部给我挡着。”杨锐恨极,而后咬着牙道:“我倒要看看,就是法办了他。又会有多少人跳出来闹!” 杨锐这边话语刚落,外面的二等秘书就敲门后隔着门道:“报告总理,学部蔡大人到了会客厅,说要紧急公务求见。” 外面一说学部,杨锐目光就是一寒,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于是道:“请见来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破公务。” 杨锐吩咐将蔡元培请进来的时候,蔡元培正在会客厅外焦急的等待,他也是临时收到从沪上张元济发来吴稚晖被捕入狱的电报,这才紧急过来找杨锐的。吴稚晖这人虽然极为亲近孙汶同盟会,和枚叔也有不小的矛盾,但毕竟是曾经的同僚,且此人向来不涉政事,他会策划参与刺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蔡元培在花厅里无心安坐,只是背负着手热锅蚂蚁般的游走,忽然听闻杨锐召见,便急忙的往内厅行去。待到了杨锐的办公室,他还没有说话就被杨锐给堵住上了:“孑民你来了啊,你这边有什么紧急公务,是教育普及案的具体计划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杨锐说教育普及案之事,蔡元培不知他是故意如此,当即跺脚道:“竟成,哎呀!都什么时候了,我问你,这吴稚晖怎么会牵扯进刺杀案呢?不是抓错人了吧?” “吴稚晖?”杨锐愣了一下,装模作样在思索,好一会才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怎么,孑民此来不是为了公务,只为私务?” “这什么和什么啊!”蔡元培拍着大腿:“稚晖再怎么说也是当年的同事,大家曾一个灶头上吃饭,今日何至于此啊!” “吴稚晖牵扯进刺杀案,那自然会被拘捕。”杨锐看着他冷笑:“现在就看事情是不是属实了,如果属实,督察院将会提起诉讼,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你何必操那个闲心?” “这!”蔡元培本以为只是抓抓人的事情,不想还涉及到上诉判刑,他微微冷静再道:“竟成,刺客已经被抓了,何必在牵扯到无关的人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孑民,你应该去廷尉府,不该来这里。”杨锐正色道:“你知道我的规矩,认法不认人,在我的字典里,没有什么狗屁的仁义道德、得饶人处且饶人之类的东西。犯法就是犯法,有罪就是有罪。难道因为他以前和我们一个灶头吃饭,一个学校教书就可以网开一面,法外开恩?不说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就是有。那也没办法,这事情是廷尉府管的,和总理府没有半毛钱关系,孑民要求情、要捞人。还请去廷尉府!” 杨锐一通话说的蔡元培语塞,其实以他的为人,不管是谁,只要有那么点学问,更或者被人鼓吹成什么大师。且没有做有违道德之事,那便是有难必救、联名求情,更何况现在是曾经的同僚吴稚晖入狱。“竟成,你难道就不怕别人说你冷血无情么?” “我以冷血无情为荣,并且以此为终身目标!谁这么说我,我要高兴好几天睡不着觉。”蔡元培的质问让杨锐很是愤怒,他的语气顿时也激烈起来:“不服的那就来暗杀我吧,或者把我赶下台也行,我非常喜欢有人和我斗!” “你!”看着杨锐狰狞的表情,蔡元培吓了一跳。他原地转了一圈,再次跺了几脚便气呼呼的离开。不想他刚回到学部衙门,沪上的电报又来了,这一次不再是吴稚晖的事情,而是说沪上的学生和警局起了冲突,有两名学生中枪身亡、多名学生受伤。 学生就是蔡元培的命根子,他根本不敢去想那些学生是怎么受巡警的殴打和虐杀的。双目尽赤间,蔡元培的面容也狰狞了,他跑也似的再次奔出衙门,上到马车本想去再去总理府。可想到那个‘以冷血无情为荣’的人,又只好让车夫转往廷尉府。 以大中华国的政治架构,稽疑院以上是傀儡皇帝,以下是太尉、丞相、廷尉三府。军、政、法三府独立,但事实上,太尉之职由丞相、也就是总理兼任,这就和德、日的统帅权独立明显不同了,但吊诡的是,宪法上并没有明文规定太尉和总理这两职必须要同一人担任。只是在复兴会内部规定,复兴会军事委员会主席由会长兼任,不过这里却又没有明文标注:复兴会军事委员会和太尉一职有什么关系。 其实细究深思的话,这样故意不明确的设置,是为了杨锐万一下台仍然能掌握军队,不过和在军队的控制上费尽心思不同,廷尉这边只有最高大法官须十年考核一次的唯一条件,再有就是督察院一直掌握在复兴会手里,其他如大理寺、包含刑部职能的廷尉府都不在复兴会的势力范围之内。刚开国的时候是沈家本任廷尉一职,今年年中沈家本逝世,接手的则是当年和沈家本一起修律的伍廷芳。 廷尉是旧人,而廷尉府里面的法官和主事,也都是满清遗留下来的法律人才和其他没有党派背景的法律系留学生。因为新朝允许前朝的官员不穿本朝官服,以免成了贰臣,所以廷尉府里面很多人都是麻布白衫。衣服虽念旧,但这些前请遗臣们却是一心向法,傅伟一案就有伍廷芳亲自主审,考其罪责证据,最后依法判了一个死刑,弄得朝野大哗,这不由让之前对此有成见的人闭上了嘴。不过在杨锐看来,沈家本这些人旧情会念,但骨子里还是崇法的,毕竟满清已亡,能成为他们精神支柱的便只有司法独立了,所以他对他们很放心。 学部在东华门,廷尉府在天街西侧第二排官衙,马车上蔡元培想到杨锐之前开会的时候解释自己为什么对那些满清遗臣很放心的理由时,眉头再一次紧锁起来,真要用什么同僚、革命志士去说服那些满清旧臣,那简直是找死,他们巴不得早前的革命党全死光呢。 马车很快就到了廷尉府,当门口的法警再一次重复‘请问大人找谁’的问题时,蔡元培忽然想到了两个人,当下道:“我找章行严章大人,或王亮涛王大人……” “王大人外出公干了,只有章大人在。大人要找章大人吗?”法警回到门卫室估计是打了几个电话,把消息回报了过来。 “好,好!我就找章大人……”蔡元培点头道,说着就要往里去。 “大人,还请下车登记一下吧,这是规定。”法警说道,只等他把登记簿写完,才给了他一块牌子,放马车进去。 蔡元培之前是出示过官牌的,不想他堂堂尚书大人还要下车亲自登记,他嘀咕着这些,只等车夫隔着前窗告诉他到了地方。他才理了理官袍和乌纱帽,堂而皇之的下车。 接到门卫室的法警的电话,章士钊早在楼下等着了,看到面有忧色的蔡元培。他关切的问道:“孑民兄,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来了?” “哎!”蔡元培一声长叹,看了看周围有不少人来往,于是道:“有什么地方好说话吗。我有事想和你谈谈,很重要。” “去我办公室吧。”章士钊带着蔡元培上了楼,廷尉府的经费虽然不多,但却足数,现在这栋大楼就是去年新盖的,他作为法制报的主编,还是有一套极大的办公室的。 两人上到二楼,刚刚坐定蔡元培就道:“行严啊,我是为了沪上刺杀案来的,现在不单是稚晖兄被巡警抓了。那些前去巡警局请愿的学生,还被他们开枪打死打伤,你说!你说!这是事情啊!这和以前满清的时候有和差别,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啊!开枪打死了学生?”章士钊吓了一跳,他作为法制报的主编,消息也很是灵通的,不想沪上除了刺杀一案,还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看着激动的蔡元培,安慰道:“孑民兄别着急,我去打听下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等我一会。” 章士钊想走,蔡元培想拦可想到他是去打听消息,不由伸出的手又放下了,他只焦躁的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章士钊面色不愉的走了进来,他坐下道:“确实有这么回事,沪上督察院和安全局都介入了,想来明后几日就会有确切的消息。” “明后几日?为何要明后几日?”蔡元培听章士钊如此说话很是气氛,“现在几百个学生都被警局抓了,明后几日怕是要多死几个!” “孑民兄。现在督察院已经介入了,也就是说警局的一切举动都得在督察官的监督下进行,这还能出什么事情?我国的司法是独立的,就是竟成想干涉也干涉不了。”章士钊道。 “督察院就独立了?督察院院长徐锡麟还不是复兴会会员。”蔡元培知道的东西比章士钊多的多,对司法独立并不太看好:“现在我来就是想救救那些学生,还有稚晖兄,他只是一个书生,怎么会和刺杀扯上关系呢?一定是下面的巡警见是当朝总理被刺,巴不得多抓些人好讨好上官,这种把戏,自古皆有。行严啊,你可得帮忙把那些人给放出来啊。” “这…,孑民兄,我就是一个办报纸的,怎么能放人?”蔡元培所请让章士钊很是为难,吴稚晖之事他是知道的,此人身居租界,要是巡警没有确凿的证据,是绝不会拿他的。但他也是当初爱国学社的一员,蔡元培为何来救人他是明白的,所以这些实话真不知道当如何说。 章士钊说自己救不了,蔡元培道:“行严,可不要忘了爱国学舍啊。稚晖兄我是知道他的为人的,还有那些学生,想想以前的南洋公学,学生们不是被老师逼急了,谁会退学?这根本就是下面的巡警官逼民反、草菅人命啊!” 蔡元培的话语一句比一句重,章士钊听的很不是滋味,但想到爱国学社,他的心也软了下来,道:“孑民兄,吴稚晖被捕是有确凿证据的,他带着刺客前往晦明学社,请他们帮刺客熟悉学堂环境和各科课程。他不管知不知道刺客的目的,就凭他事后对此隐瞒不报,还跑去找竟成那里要求轻判那些刺客,就无法洗脱自己和刺杀案的干系。 还有那些学生,后面开枪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前面在刺杀当夜逮捕的那五十多个学生,有十多个确实是参与或知晓这次刺杀,另外还怀疑其他几个,但那些人都不肯招认,巡警局本来是想在今天放了那些没有证据的学生,不想却出了这么个事情。” 蔡元培之前只信张元济的电报,却不想还有这样的案情,他开始有些不安,但还是坚持道:“刺杀案既然没有得逞,为何要株连如此之广?稚晖再怎么也是国之大才,学界名人,真要判刑入狱,那以后让他如何自处?还有那些学生,即便参与其中,那也是被人蛊惑所致,怎么能真的诉之公堂呢?” “孑民兄!”章士钊见他还是执迷不悟,只好道:“刺杀一案,总理府的护卫一死一伤,死的那位就是被藏在那些学生当中的刺客所杀。这事情如果大理寺或是督察院没有尽职作为,那竟成会怎么说?那说不定廷尉府明天就要关门了。司法之所以要独立,就是为了能做到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同盟会早年便嗜好暗杀,现在恶习不改,不严惩的话那以后将更加无法无天。前几日廷尉伍廷芳伍大人就此案已专门开过会了,说这件案子是要从重判处的,绝不能姑息。” 章士钊一个从重判处,蔡元培凉意从心底里升了上来,“难道就不能法外开恩,就像…就像那什么傅伟康有为一样?” “难!”章士钊再下了一个论断:“满人会被宽容,还是因为旧士绅、旧满臣多。再是满人想复辟,大家也觉得情有可原,王朝更替,旧朝总是要来这么几回的。可沪上那些刺客,他们是为了什么,真是为民主共和么?” 章士钊回忆起同盟会那些人,再回忆起黄兴,摇着头叹道:“怎么才叫民主共和?还不是要看是不是孙汶当总统、同盟会坐天下。如果是孙汶的总统,同盟会的天下,那就是民主共和;尚若不是他当总统、同盟会坐天下,那就必定是专制独裁,这说到底,还是离不了争权夺利。竟成会同意赦免满人,但绝不会同意赦免同盟会诸人。” “这不公平。”蔡元培摇头,无法认同章士钊所语。革命在他看来是无比神圣的,也正因为如此,他觉得杨锐的做法很是过分,要知道这些人都是革命同志。 “孑民兄,一山不容二虎。这天下有孙无杨,有杨无孙。平心而论,杨比孙强,现在杨坐天下,那孙就只能被抛弃了。”章士钊说着当今世上的这一对冤家,很是感慨,想当年他翻译宫崎滔天三十三年落花梦时,可是觉得这中国非孙不可救,却不想事到如今,他却远避重洋:“哎,你就放心,公道自在人心,孙先生为革命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会被世人所知的。” 他说完见蔡元培还是忧心忡忡,只好道:“伍大人重视沪上的案子,已经专门派人去了沪上,王亮涛就在其中,真要是能帮什么忙的话,只能是找他了。” “王亮涛去了沪上?”蔡元培忽觉得抓了根稻草,这王宠惠本是南洋公学的学生,庚子时参加自立军,事败逃至日本,但次年却经张元济保举赴美留学,获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学位。他既然去了沪上,那找张元济说项便可。 “嗯。去了,这是大案。去的人还有许世英和杨荫行。”章士钊不是沪上学堂出身,对王宠惠过往之事不熟悉,但还是从蔡元培的神色上看出些端倪,道:“他们只是去巡视,并不参与审判。” “我知道了。”蔡元培只想着早些打电报给张元济,说话心不在焉,站起身拱了拱手,便急急的告辞了。 蔡元培如此匆忙的离开,而此时沪上巡警局的牢房里,刚下火车的许世英、杨荫行、王宠惠三人正在审视巡警局的档案。他们本是为刺杀一案而来,却不想巡警局发生枪击学生案件,此事影响甚大,因此不得不先审查此案案情,以早安民心。 庚卷第五十一章想好 和十年前不一样,商务印书馆再也不是身处居民院俄小书馆,书塾转学堂所带来的中小学教材市场的扩大、开国后政府对教育的重视,使其从原来年销几万两的小书馆,变作年销几百万两的大公司。这其中虽有叛徒陆费逵所办中华书局的竞争,但最终它还是靠着学部蔡元培的支持获得了教材市场的绝对优势,若不是政府的物资采购不是有各部自行负责,而是公开招标,怕这商务印书馆真要是全占市场、一枝独秀了。 商务印书馆中,夏瑞芳等虽是印书馆的创办人,但真正主持大局的还是前朝翰林张元济。张元济虽然精熟印书,但他更值得骄傲的还是育人。当年南洋公学的特班变作了爱国学社,爱国学社又再变成了南非军校一期,最终变成了诸多开国将军,这一切始作俑者都得益于当年张元济管理南洋公时创办了特班,同时还邀请蔡元培南下任教。 开国将军都是张元济的学生,可张元济的学生不止于那些开国将军,这一次以廷尉府身份来沪上审查监督案情的杨荫杭和王宠惠都是他的学生,也都是因为他的保举才出国留洋的。 闸北宝山路的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里,张元济看着身前这两个身着便装的学生,欣慰的同时又带着些不安,只道:“现在做官都是有纪律的,你们不该说的事情就不要说。我只是想知道稚晖他是不是非死不可?还有那些被捕的学生,现在巡警已抓了几百人,这是天下震动啊!刺杀一案怎么可能牵连如此之广?这,这,这分明是下面的官吏为了讨好上官,屈打成招所致,不然株连为何如此之甚?!” 张元济海盐人氏、翰林出身,生的不但白净,人也很斯文,但说到当下的案子。那真是痛心疾首。开国案件不少,但株连之广、牵扯之深的,还是这沪上行刺总理刺一案。现在中华时报上虽有辟谣,说有充分证据证明学生参与了刺杀一事;而警局一案。则是说学生冲击警局,并先开枪击杀巡警所致。说的是言辞凿凿,可却没有几个人信,张元济就是其中之一,是以这一期的东方杂志。专门针对官府公布的消息进行了批驳。 “先生,……”早就知道此来是为什么的杨荫杭和王宠惠见张元济如此,不由异口同声想劝慰张元济,但两人都深知案件内情,只开了个口就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哎,你们也……”张元济看着欲言又止的有两个学生,知道他们心有顾虑,顿时无比失望。 “不是,先生。”杨荫杭见恩师失望,只好以实情相告道:“稚晖兄一案。他确实是带着凶手入晦明学社,并请学社之人将他们带入同济大学堂熟悉环境,还有那些学生,有十六名招供事前知道刺杀一事,只是他们当时不知道刺客杀的是谁;而警局一案,确实是学生贸然冲进警局,也是学生最先开枪,一个身亡的学生还有一个伤重而亡的巡警身上的子弹取出来发现,那弹头不是从巡警的枪中射出的……” 杨荫杭无锡人,入南洋公学后庚子前一年被保送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曾参加励志会,但后来却专心学业,未入什么革命组织。他这边絮絮叨叨的介绍起案情,张元济闻之则是皱眉不喜。等他后面说那子弹不是从巡警枪中射出的,忍不住打断道:“补塘,事情难道会这么巧,连子弹都能分得清楚从什么枪里射出的?” “是的,先生。”杨荫杭道:“督察院例证,每一支枪射出的子弹都会带着枪膛膛线的痕迹。将子弹放在显微镜下细看,任何一把枪射出的子弹都是不同,而一把枪任何一枚射出的子弹膛线印迹都是相同。巡警佩枪的膛线都有记录,当时现场中弹之人的子弹都经法医取出,比对之后,最先中枪的……” “那些巡警既然会开枪,那随便找一把开枪再丢弃难道不成?”张元济听杨荫杭说的确凿,再次忍不住插言,他是不求证据的,只讲情理。 “先生,可巡警没有开枪的动机啊?”旁边的王宠惠说道。 “沪上的巡警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根本就和白相人赤佬没有差别,有的时候他们还伙同着他们一起为非作歹。学生们贸然冲击警局,巡警怒而开枪。我们是不知道每把枪是否有印迹,可巡警们知道啊,沪上洋行遍地,随便买一把枪有何不可?”张元济感觉两个学生都太迂腐于证据了,不得不提示他们沪上巡警的本质,不过,他对巡警的印象还是前朝的。 “先生……”张元济如此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作为专业的法学学者,杨荫杭和王宠惠都无法让自己相信此种猜测,但因为张元济是老师,两人都不好反驳。 张元济似乎也知道明白他们的心思,对此只好道:“这次让你们来,是为了救人的,不光是为了救稚晖,还要救那些误入歧途的学生。即便他们有罪,可都是读书人啊,历朝历代读书人什么时候不受优待?这新朝律法如此无情,难道比前清都要严酷?前些年那些闹革命的,即便是犯了死罪,但念其只是误入歧途,未成大错,终究还是放了;可现在呢?抓着一些些所谓的证据,就要把几百学生判到牢里去,这……,这叫什么事情啊!” 张元济想到旧朝和新朝之间律法的差异,就很是不舒服,就刺杀总理一事,要是在前朝,那些学生早就放了,而吴稚晖这个读书人,虽有错处,但大错未成——总理不是还活着吗,最多也是训斥,终究是要开恩赦免的,可现在倒好,就死了一个护卫一个巡警,就兴师动众,株连数百,这还是后明吗,这怎么看都像是暴秦! 暴秦之语本是写在东方杂志上那篇批驳政府的文章的,其不单指总理刺杀一案,还指国税局那些丝毫不留情面,沙子都要榨出油的来的税吏。可在文章排版赴印的时候,张元济又让人把那句话改了。他这么做。除了知道这新朝大人们都极为清廉自爱外,还有新朝击败日本,收台湾复朝鲜的缘故。 先生心中不平,学生唯有惴惴。待张元济喝了一大口茶把不平压了些下去后,杨荫杭道:“先生,为今之计,还是给稚晖兄和学生们找几个好律师吧,只要沪上大理寺的审判上能辩赢督察院的公诉人还有公诉律师。那他们自然能有救。” “好!”总算听到几句有用的,张元济高兴道。“可找律师就够了吗?” “先生,找律师只是其一。沪上大理寺、督察院和巡警局关系非同寻常,为了公正起见,还应将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主官撤换才好。”旁边王宠惠也建言。他此言一出,便见杨荫杭诧异的看了过来,他又再补充道:“许大人已经回京了,沪上就你我二人做主,以回避原则可将此他们调离。这案子,毕竟是没出大事。总理也安然无恙,只要将凶手绳之以法便是。稚晖兄涉世未深,虽参与其中,但未必知暗杀之事,轻判便可;还有那些学生,一个个都是读书种子,介入其中,也是年轻任性所致,孰能无错呢。” “好!好!好!”张元济连说了三个号,他觉得这案子真要如王宠惠所说。那是他就可以交代了,这吴稚晖和他虽然没有直接定交,可关系还是能牵扯到的,这次之所以悉心帮忙。还是受故人所托之故。 话既然到此,杨荫杭和王宠惠又商议一二才告辞离开。等次日办公,两人就发电至北京廷尉府,提请将沪上大理寺寺卿黄庆澜、沪上督察院御史陈英调离,以回避刺杀及警局一案。杨荫杭王宠惠身在沪上,自然是对沪上的内情最为熟悉。他们提出沪上现任司法主官回避,道理是有,但只适用于警局一案,不适用于刺杀一案,可两案同时立案,且互相之间还存在联系,所以如此请求并不过分。只是伍廷芳能管得了大理寺,但却管不了督察院,徐锡麟对他的提请并不同意,不过陈英最后自己辞职了,所以最终的结果是沪上司法主官都被调离。 沪上接连出人命官司,被捕者达数百人,现今又撤换司法主官。这消息一被报纸刊出,观者更深信是巡警局草菅人命所致,现大理寺、督察院主官都被调离,识字的书生们更是认定这其中必要蹊跷,若不是,为何要临审前要换人。 报纸上舆论纷纷,杨锐却专心于土改一事的筹备,半点也没有过问,只等某一天将各省、各军、各地农会的事情布置完再回顾此事时,案子已经判完了。听闻李子龙介绍结果,他无比诧异道:“吴稚晖也无罪释放?以前不是说有搜查到了有孙汶给他的信件,信上要求他要协助朱执信等人吗,这不是铁证是什么?” “总理,主审此案的法官认为那份信中所言无法查证,因为谁都没有孙汶的笔迹,而且也无法证明这次暗杀就是孙汶所指派,所以那证据无效。”李子龙道。他记得自己以前汇报过案件情况,但杨锐没反应。 “谁说没有孙汶的笔迹,枚叔那里、秋瑾那里,宋遁初那里,甚至杨度那里,都有孙汶的笔迹。他们到底什么意思?”杨锐忽然有些怒了,他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的简单。 “总理,督察院是提供了这些信件,但是法官不采纳啊,而且他请的律师也极为刁滑……,包括警局那案子,律师也很难对付,沪上大理寺也不认可子弹有固定膛线之说,判定警局一案责任在巡警局,多名巡警因此入狱。”李子龙道。 “这是放屁!”杨锐大怒,膛线之说在后世是全世界公认的,之前督察院、警局也就将此以及指纹之说专门和大理寺做过沟通,却不想现在居然被当作无效,岂有此理!“去把张荫阁找来,我要见他。” 听闻总理要找民部尚书张承樾,李子龙不知道如何多了一句嘴:“总理,案件已经审完,各地舆论都是大赞,这要翻案,怕是?” “是我是总理还是你是总理?”杨锐看着他温怒:“让你去请就去请!” “是的,总理!”被杨锐怒视,李子龙心中一惊,只得出去打电话了。半个小时后。民部尚书张承樾到了总理府。 “沪上的案子,巡警那边到底有没有问题?”杨锐看着这个越来越习惯沉默的学生,言辞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先生,案子已经判下来了。如此结果沪上警局都是不服。就昨天一天,已有三十多人辞职。”张承樾说道,“要说这案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比如像大理寺所说是防卫过度,那真是……”张承樾说道这里只是一叹。“先生,沪上警局谢元您应该记得吧。此人早前在工部局巡捕房,当年小徐先生就是他救的。他这人我是了解的,警局真要有诿过之处,不要说别人,以他嫉恶如仇的性子,他自己都会说出来。” “谢元我知道。”杨锐点头,在沪上指挥大举义的时候,此人他是见过的。“老同志了,他的话我相信。那就是大理寺有问题了。” “确实是有问题。”张承樾道:“开审之前。沪上大理寺的主官被调走,本来督察院的主官开始也说要调走的,但徐大人不愿,最后还是督察官陈英自己主动辞职。此案审下来,疑点颇多,不过……” “不过什么?”杨锐本来是站立背着身子看窗外的,听他说不过,当即便转过身来。 “就是每当检控方提出一个新证据时,对方的律师都好像有所准备,回答的滴水不漏。”张承樾沉默了一会。忽然说出这个最大的疑点。 “你是说有人泄密?”杨锐面色顿时沉下,死案变活案,想想都让人愤怒。 “有这个可能。”张承樾道。“本来司法独立,沪上安全局并不监控法官。但案子判下之后沪上茶楼酒肆有传闻,吴稚晖是因为京上有人,这才化险为夷。” “这只是一审,官司可以再打,我看看他们还能玩什么花样。”杨锐道。 “先生,这已经是二审结案了。”张承樾有些怪异的看着杨锐。很是奇怪。 “那就是说已经结案了?”杨锐大骇。他此时才想起来,本来按照大陆法系,刑事审理是三审结案的,但开国后法官有限,为为求效率,刑事案件都改为二审结案。 “是的。先生。”张承樾小心的道。“现在沪上巡警大为不服,学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们的不满给抚慰下去。” 张承樾说完,杨锐则久久的沉默,他拿起一叠简报,扔掉最上面的那些,终于找到一审结案的新闻,除中华时报在那里干巴巴说司法公正的文章外,其他的报纸都是欢呼主审青天在世、恶警自有报应云云。 草草的浏览了那张简报,杨锐把它一扔,极为冷静的道:“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先生,可是案子已经审完了,如果妄动,那不是有碍司法独立?”张承樾不知道杨锐要干什么,他知道杨锐很多时候讲求绝对公平,并对士绅之流绝无好感。就此案以他得到的信息看,这根本就是江苏士绅勾结了大理寺法官,这才有了这么一个结果,不然以巡警局和督察院掌握的证据,那一条不能置吴稚晖于死地。 “沪上巡警有意见,你就不要去安抚了。”杨锐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之后,烟雾缭绕中忽然说道。“让他们闹吧。凭什么巡警就不是人了。” “啊!”张承樾大惊,“先生,沪上正是博览会啊,各处的警力都是增派的,他们要是闹事……” “博览会来的人都是洋人,洋人都在租界,巡警就是不上岗,也伤不到谁。农村有农会,也伤不到谁,真正没巡警会大乱的地方还是城里。”杨锐吞云吐雾说发泄自己的不满。“让巡警们去闹吧,控制住枪就行。” “先生,这不行啊,就目前的证据,即便申述重审也不会有结果。”张承樾越听心里越不安,沪上繁华之地,作奸犯科实属不少,真要是巡警闹着不上班了,那还了得。“再说,终审既然判了,那结果就得认,要不然以后还有谁会服大理寺之审判?” 乱杨锐是不怕的,死人关他何事,他只是愤怒廷尉府那帮人居然在他眼皮底下玩花样。什么司法独立,屁的司法独立!就现在这世道,只要有关系、有旧谊,谁不能买通法官?最终死罪变活罪,有罪变无罪。士绅官僚总是一体的,特别是廷尉府那帮人,当初之所以能去国外留学学法律,不外是因为有钱有人。如今,这些人因为吴稚晖的案子、因为警局的案子联合了起来,玩了这么一出把戏。 杨锐想着这些狗屁士绅重重叠叠的关系网,脸色越来越阴暗,他期望通过司法独立进而实现司法公正的希望,此时忽然崩塌了。 “哎……,你回去吧!”杨锐忽然道。声音落寞的让张承樾听不出是他。 “先生,”看到杨锐如此,张承樾有些担心。 “没事,你说的对,案子既然判了,那就判决结就得认,要不然怎么叫司法独立呢。”杨锐哑然的笑,很是失态,“我前段时间太忙了,记得李子龙跟我说过一审的事情,但刚听了个开头就被其他的事情给打断了,也没有想到多关注一下这个案子。” “先生,”张承樾有些摇头,一审二审间隔时间本来有一个月左右的,不想此案蹊跷的只有十五天。他当时也未多想,但事情已是如此,多说已是无益。 “对了,刚才李子龙同样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汪兆铭几个怎么样了?”杨锐忽然笑问。 “黄复生开枪打死护卫,判了死刑;汪兆铭,也就是装警察的那个,因为未伤到人,只是无期。”张承樾道。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杨锐说道,很是平静。不过这种平静下他一直无心工作,外头送进来的文书,都被他扔在桌子上,动也没动。 他其实很想去廷尉府找伍廷芳责问,但相信以伍廷芳的牛脾气和为了维护所谓的司法独立,即便是有错他也是不会认的,而终审判决后就无法再上诉,找了他又有何用? 心中的怒气越积越深,待到将要爆发时,李子龙忽然报杨度来了。杨度是按约前来,目的是为了土改一事,想到此杨锐压着怒气道:“请进来吧。” “杨度见过总理。”从对日交涉开始,杨度就觉得离中枢越来越近,此次土改乃国之大事,总理坦然相邀,这让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被杨锐看重,是以每一天他都是笑着的。 “坐罢。咳……”杨锐说话忽然有些失声,不由清咳了一声。待杨度坐下,他才道:“皙子今日找你来可知所谓何事?” “杨度知道,为土改之事。”杨度道,“度发现土改方案还有一处漏洞,度正好能帮上忙。” “好,那你就说说怎么做吧。”和聪明人说话确实不费力,杨锐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我国体制,为三府独立,互不干涉。沪上行刺一案结果大出人意料,但却深得士绅赞许,这也就是说,一旦政府有事,士绅们就会诉至公堂。政府真要颁布土地法令,那些士绅地主必会起诉政府,而大理寺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杨度说到此看了杨锐一眼,然后才道:“大理寺必定会判此法案违宪。” “嗯,是这个道理,你接着说。”杨锐点头,这事情之前岑炽就提到过的。 “所以这条路是行不通的,真要大理寺那些无话可说,只能是修宪。”杨度道。 “看来大家都想到一块了。”杨锐再次点头,“那皙子你说,这宪能不能修,如果能修又该如何修?” “稽疑院我们的人占了八成还多,且土改只是动地主,也就是耕地在五十亩以上之人,他们人数极少,不过百分之三点几,只要提出修宪,那稽疑院立即就能通过。”杨度胸有成竹的说道,“关键还在于宪怎么修,这个杨度还没有想好。” 庚卷第五十二章无穷 在沪上案件所激起的舆论逐渐平息之后,报纸上讨论的多是博览会的盛况和那部叫做大明劫的电影。在电影上映前,梁启超曾得知北京有人先行看过,便专门打听电影里说了些什么,可是第一次看电影,且只看了一遍,问过的那些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当十一月电影在沪上公映时,梁启超只得带着进步党诸人前往戏院观看。 电影中据说能瞻仰天颜,还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时辰又有一个钟三刻之长,是以沪上戏院都没有无声放映,全是有声,票价为从一华元到三华元不等,而个别高档戏院,居然有手工上色的胶片,票价三十华元到一百华元不等。价格如此之贵,可士绅们以及阔佬们还是趋之若鹜,以求一睹为快。 梁启超诸人很早就坐在虹口维多利亚影戏院的包间了,不过到了点电影却没有上映,只有一个身着西装的讲解员站在映布下方,开始介绍电影的背景和情节。 电影讲解员制度是日本传过来的东西,没有故事、没有声音的无声电影时代需要靠讲解员向观众介绍电影的内容,以免观众不解内情或错过精彩镜头,而随着讲解员的确立,很多时候观众看电影不只是选择影片本身,而是看哪个讲解员更出名。 梁启超在东京呆过,对讲解员并不陌生,但同他前来的林长民、徐佛苏等人却对讲解员极为厌烦,只等数个洋人站起身对还不放映影片抗议时,那讲解员才灰溜溜的退了下去,而后大厅里灯光忽然全灭,自背后高墙的放映窗口射出的五彩光线,顿时将映布照亮了。 电影忠于原著有一小时四十分,梁启超看着看着根本就忘记自己此来是要在电影中寻找政府意图的,只是一心沉浸在电影的情节里,待片尾曲响起、诸人拍手叫好的时候,他才想起正事一点没办。光顾着看大写真了;而当他想通过回忆了解电影的蕴意,脑子里却全是明末天下将覆的悲凉。梁启超如此,林长民等人也是如此,等第二天睡了一觉诸人再次讨论。事情才有了些眉目。 “我怎么越想越觉得这孙传庭长得像杨竟成!”林长民说道,电影的魅力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抵挡的,所以一早上的讨论还是白搭,见大家都没个头绪,林长民不知道为何的如此感慨了一句。 “孙传统若是杨竟成。那那个吴又可又是谁?”新入党的汤化龙道。他本是国民党的一员,但被宋教仁等排挤,便脱党加入了进步党,这一次来沪主要是和梁启超讨论如何扩大进步党影响的,看电影只是凑巧。 “我看像章太炎。”林长民答道,说完感觉又不确切,笑道,“不过这章太炎不曾行医,以前倒是倡佛,说什么越是信佛就越是革命什么的。” 章太炎数年前是有一段时间常常宣传佛学。可信佛能求国那只是笑料而已,是以他这么一座,在坐的人都是笑了。 梁启超看着大笑的诸人却猛然站了起来,他如此举动笑声顿时一滞,林长民看他眉头紧锁,赶忙问道:“任公如此,是否心有所得?” 他这么问,其他人也止住笑声看了过来,诸人的目光中,梁启超白纸扇越扇越快。眉头越皱越深,忽然,‘哗’的一声,纸扇猛的一收。梁启超无比确定的道:“我想明白了,杨竟成这是要平均地权!” 梁启超说的是同盟会的口号,在座几个还是懂这个意思的,但是他说杨竟成要平均地权,几个人都是不信,汤化龙道:“这事情以前不是有断论了吗。田是私产,政府保护私产。佃户虽苦,但只通过减租改善其生计。之前的租子虽说是五成,但其实家家都是四成起收,佃户偷一些、赖一些、欠一些,最终也就能收到三成,现在租子减到两成大家都喊着受不了,何况是平均地权。” “正是减到两成大家都受不了,要想改善佃户生计,那就只能均田。”梁启超道,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朝鲜现在就在均田,朝鲜既然均田,那我中华当如何?不均那些泥腿子岂不是要把杨竟成给哄下台。大家不要忘了,复兴会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靠的可不是士绅,靠的乃是那帮泥腿子。若不是这些人拼命,他能得这天下,能把日本人赶下海?” 梁启超话语斩钉截铁,且他平时的观点诸人素来认同。他现在断然肯定杨竟成下一步要做的是均田,那便十有八九是真的。林长民豁然起身,愤然道:“杨竟成这是要自绝于天下!减租到两成大家也就忍了,现在还要均田,这还有王法吗?这还有公理吗?哪家的田不是祖上所传,他要均田,就不怕天下共讨之吗?” 进步党全是士绅,家家都广有田亩,之前担心复兴会勾结着泥腿子乱来,这才答应减租到两成,而今政府一战而胜日本,中华已然是重振雄威,大家本还想上表请求加租,虽料加租不成还要均田,这即刻就激起所有人的义愤,汤觉顿道,“在座诸君谁家中没有田亩?杨竟成此般,就是要将我等赶尽杀绝,他就不怕天下大乱吗! “他怕什么?就凭他手上的百万雄兵,还有千万农会会员,这天下还能乱得起来?”众人说话间,汤化龙也将事情想了个通透,只觉得抗争无望:“现在杨竟成民心士气正旺,此时不均田,又待何时?此人终究是诡诈多术,防不胜防啊。” 汤化龙一说百万雄兵、千万农会会员,几个怒发冲冠的人顿时泄了力气,即便是最激烈的林长民也颓然的坐了下来。复兴会坐天下才三年,可就这三年,除了偏远的蒙藏、西域、云南、两广,其他地方都被他们经营的像铁桶般牢固。蒙藏、西域地多人少,肯定不会均田,而云南穷僻,就是闹事,又能闹多大?至于两广,开始还不知道,可现在大家都算是明白了。这辅仁文社和复兴会本就是一窝的。 全国二十余省,都没有好闹事的地方。国内如此,国外更是不堪,列强被欧战所累。无法东顾,日本新败,更不是干涉不了,唯一能腾出手来只有米国……,可米国素来和当朝交好。且即便不交好,中华均地,米国人又能如何? 默然间,诸人只把内政外情都想了一遍,全是一声声的叹息,不得不说这可真是均地的最佳时机,内部臣服,外无干涉,杨竟成这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根本就找不到破绽。 毫无办法的情况下。目光又都聚集在梁启超身上,林长民道:“任公,这如何是好?” “只能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梁启超道。 “此话怎讲?”这一次不单是林长民,就连汤化龙也出声相询。 “杨竟成以前说过,实业救国、教育救国、军事救国都是空话,唯有法律救国才是真的。从其一言一行来看,他确实是相信法律能救国的,上月沪上一案,吴稚晖等人会被放出来。就是因为他要给这国家确立万事之基——只要是法院判了的,即便里头有问题,他也是认的。”梁启超想着开国以来的杨锐的所言所行,自以为分析的丝丝入扣。“这均田之事,其实就是劫富济贫,这济贫无话可说,可他杨竟成有何理由劫富?以开国所定宪法,此乃违宪之行为,只要杨竟成推行均田。那我等便可状告大理寺,诉政府违宪。” “对啊!说得好!”汤觉顿几个法盲醍醐灌顶般的喜悦,但曾在日本法政大学学法律的汤化龙却道:“任公,宪法虽神圣,可还是议员所定,既然违宪,那以复兴会在稽疑院里的比例和影响,他杨竟成何不能修宪?” “杨竟成既然修宪,那我等难道不能护宪?”梁启超道,脸上微笑,扇子又自在的扇了起来。 他此言一出,汤化龙眼睛一眯,捻着胡子也思索起来,而林长民、徐佛苏、汤觉顿等人只是高兴梁启超有护宪之策,并未明白其中的深意。 “这护宪要护到什么程度?”有些明白梁启超所言的汤化龙想了半响,又开口问道。 “最少要护到我们进稽疑院吧。”梁启超笑道,“复兴会势大,是万万不可硬来的。而修宪一事,虽然从法律程序上来说毫无谬误,可在情理上言,那便是复兴会失民心之举。地主之中是有为官数载、暴富购地的地主,但更多的人家却是历代辛劳所积,还有那些海外侨民,九死一生出去给洋人做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在家里买几亩地吗?他杨竟成真要均地,那势必会让天下有地者不满。” “可要是杨竟成均地不是像朝鲜那般,是像日本那般赎买呢?”汤化龙思考的越来越深,连均地的方式都考虑到了。 “开国初统计全国有十二万万亩田地,佃户所种为其中三成有余,也就是说,大概有四万万亩田地要赎买,以二十两的地价算,这可是有八十万万两。”梁启超对于数字过目不忘,中国之农业他早就研究过了。“杨竟成有八十万万两吗?我看把所有官产都卖了,也没有八十万万两。既要均地,赎买的话最终还是强买强卖,譬如想五年前铁路国有一般,朝廷象征性的补一些钱,发些债券,可实际上呢,那些废纸又有何用? 均地令一出,天下富户必定仇视复兴会,也必定会入我等这进步党,但我党切记不可让那些闹事的地主入会,只能在报章上多多批评政府鱼肉百姓,劫富济贫之本因是为了讨好佃农。此种强盗行为,不是为国立基,而是为国添乱。” 梁启超言语到此,即便是再笨的人也明白的他的意思:当今中华只有复兴会一个大党,国民党虽也有席位,但根本就不起眼,进步党要出头,那就要另辟蹊径。现在复兴会打算均地,那势必会得罪士绅地主,还有一些薄有家产的富户。这便是进步党的机会,若说复兴会是穷人党,那进步党就是富人党,如此一穷一富,即可打响进步党的牌子,挤掉国民党进入稽疑院。至于是不是真能保住那些富户的财产,这和进步党有什么关系?没有进步党。富户们连个说话的代表都没有。 进步党出头之办法就在此,可进步党的事情办妥,自家的田亩该怎么办?难道真任由杨竟成收去吗?想到家中那些良田,诸人欣喜的同时牙又发疼了。 以电影看政府的行径。这并不是只有梁启超才能想到,早几日看过电影的廷尉府伍廷芳就知道了总理府的意思了,今日忽然听闻秘书说总理来访,他顿时明白杨锐是为什么而来的。不过因为还不知道杨锐具体会怎么做,所以伍廷芳只紧绷着脸让秘书将杨锐请进来。而自己也离开办公室到了客厅待客。 杨锐见到客厅的时候,便见伍廷芳身着红色一品官袍,正坐在主位上冥思,见此他进门的时候只有清咳了一声,伍廷芳这才回过神来。 两人施礼之后,伍廷芳道:“总理大人公务繁忙,有事派人传信即可,本不必亲来啊。” “呵呵……”杨锐丝毫没有上个月对廷尉府的怒气,只笑道:“这事情事关重大,我必须亲来像伍大人请教。” 杨锐如此客气。伍廷芳更不敢怠慢,道:“请教不敢当,总理大人有事请讲,本府洗耳恭听。” “前几日看了电影局的电影,只觉得上面的台词甚是有理。三百年大明,之所以倾覆,除了天灾,便是土地兼并了。土地为百姓之根,一旦兼并,百姓无粮可食。那就要天下大乱,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黄帝内经有云:不知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今国家初立。百废待举,可看前明之故事,念新朝之现状,我觉的很不安。今天下有民众四万万余人,土地呢,开国初统计只有十二亿亩。人均三亩不到,可既是如此,有四亿田亩还是为地主所有。此次鼎革少有杀戮,土地未均,迟早要生出事端。 可若真要将有地之人的田地分于佃户,又深觉此举违法,不过总理府几个不成器的秘书又说,宪法上规定,全国之土地、矿产、山林、河流一切有形、无形之资产都归全体国民所有,按照这么说分地好像又不违法。锐此来就是想请教伍大人,若是政府将地主自己不种的地都收了,然后再分于佃农,此举算不算违法?” 杨锐一说电影,伍廷芳心中顿呼来了,不过听闻他只是来咨询收地主的地是否违法,神色顿时放松下来,他等杨锐说完,细想之后道:“宪法上明言合法私有财产不可侵犯,政府若是没收地主地产,当视为违宪。全国之土地是为全体国民所有,但政府既然发了地契,那就是承认地契之地为私人合法财产。此两条并不矛盾。” “伍大人,哈哈,”虽然早知伍廷芳深信宪法不可侵犯,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但他回答的如此果决,杨锐不得不打了个哈哈:“那请问伍大人,若是我国真有那天和明末一样,百姓无地可耕举旗造反,那如何是好?” “百姓举起造反……,总理大人,廷尉府只负责依照宪法行使宪法上规定的义务,政务上的事情实在不好干涉。”伍廷芳滴水不漏的把杨锐的问题退了回来。 “哈哈,”杨锐再次打哈哈:“法律之本意还是为了安国养民,若是法律不能如此,那要法律何用?便如战场上的决断一样,死一万人就不如死一千人,人在法律是命,可在军报上只是数字。现在天下三成多土地在地主之手,百姓食不果腹,要想长治久安,只能是将地主的地交与百姓耕作……” “总理大人,请问地主之土地交与佃户之手,能多收粮食吗?”伍廷芳打断道。 “不能!”杨锐侧头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不说化肥的好。 “既然不能多收粮食,那这就是将地主口中之粮均于佃户,实属劫富济贫而已。”伍廷芳道:“总理大人本是佳人,奈何做贼?” “哈哈……”杨锐更是放声大笑,不过伍廷芳还没有说完,他接着道:“今日政府将地主之地没收分于佃户,那明日是否可将有钱人之财没收,而后均分于穷人?后人是否能再寻一个由头,将全体国民之家产收归国有,以确保国家长治久安? 政府乃民之奴仆,今奴仆要没收主人之地,以讨好另外一些主人,怎么看都不合法、不合理、也不合情。真要是这么做了,那天下必定大乱,人心也是大乱。到时候除了佃户还有谁能信任政府? 我国是地少人多,可既然如此,那唯有提高亩产、节制人口才是正道。光是将地主之地分于佃农,这对提高亩产何益?且不说很多佃农耕作之资本全赖地主所出,即便是佃农真的多收了粮食,那人丁滋长下,不出三十年,人均耕地将更少。如此结果,请问总理大人,此举除了能讨好佃农,多拉选票,还能有其他益处吗?” 伍廷芳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看完电影又专门研究了农业问题,所以质问的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以现有的数据看,均地确实是无法增加粮食亩产,那些佃户没有资本、没有耕牛,真要是独立耕作,那亩产必定大减,这也是政府一直没有强制减息的原因。而要想提高亩产,就要增大农业投入,以每亩二两算,这种投入是要超过二十亿两的,可那些佃农每年所交的地租只有三亿五千万两,这些钱就是投资从地主手里没收的四亿亩耕地都不够,更何况是全国近十三亿亩耕地。 没钱则没粮,没粮又没钱,如此恶性循环,直等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所引发的农产品掉价,白银法案所造成的通货紧缩,士绅将资金抽离农村,农业便彻底破产。 杨锐知道是各种不平等条约,使得农民在农产品市场化过程中逐渐贫穷;也知道农业繁荣的关键在于加大投入、提升科技,但对于土改他是有执念的,自己不土改,革命一起,总是有人会替自己土改的,到那时,可就不是温文尔雅,而是内乱不止刀兵相见了。他不希望别人来帮自己土改,加之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俱得,此时不土改更待何时。 杨锐心中想着这些事情,脸色阴晴不定,而伍廷芳质问完,却是老神在在,小心的用茶杯盖拨开茶叶,细细的品了几口茶,就在他颇为享受的时候,杨锐道:“伍大人所言极有道理,政府也正在朝这方面努力。但,佃户问题终究是个政治问题,不解决终究有一天会出事的。现在各国社会主义理论盛行,而我国青年受严复进化论影响甚重,只认为最先进的便是最好的,我想要不了多长时间,国内的青年都会抛弃民主立宪,信奉社会主义。 真到了那一日,佃户必定会被这些人所利用。百姓思想简单,跟着谁能吃饱,能分地,那听谁的。若是有一日有人在农村杀地主分田产,这些人必定中蛊。到那时可不是普通民乱了,而是全天下之乱,要想防微杜渐,那只能先行分地,以堵塞来日之口。” 不知道杨锐此言是不是危言耸听,伍廷芳眉毛抬了抬,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杨锐对此也不在意,他只将带来的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然后道:“这是总理府起草的一份土地改革草案,三日后将公示,其中若是有违法之处,还请伍大人指出;若是能避归法律,那最好不过,若是不能避过,那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修宪。” “总理大人,若是因此而修宪,后患无穷。”伍廷芳听到修宪两个字,目光通亮。 “不土改,农村穷富之争一旦挑起,那势必会演变成革命,那才后患无穷!”杨锐答道,目光也是炯炯。 庚卷第五十三章阴霾 会客厅在两人说完‘后患无穷’便陷入了沉默,这一次是杨锐端起茶盏,小心的用杯杯盖拨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细细的品茶,而伍廷芳虽然端着茶盏,却一点也没有喝的意思,他完全能想象到杨锐此举的后果,那便是打开了均贫富之大门,真要是这样,那这个国家以后只会有穷人,富人只会住在租界,以求保全财产。 这是长远,而短期看,不说地主不借出银两,佃农无本耕作,粮食产量将大减,便是地主因此反抗就不知道会造成多少杀孽。以公义而言,保护自己的私产天经地义,可保护自己的私产却要和国家机器相抗争,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败亡。 宪法上人人平等,而今开始不平等,宪法上尊重人之尊严,而今人之尊严却将被国家机器无情践踏。这还是立宪之国吗,这分明是专制之国! 伍廷芳呼吸越来越急,胡子越吹越直,终于,他开口说道:“总理大人请回吧!伍廷芳虽不才,却深知人之尊严及财产不可侵犯,总理府若一意孤行推动土地改革,那廷尉府只有秉承司法独立之志,为护宪抗争到底……” “哈哈…哈哈……”伍廷芳不说什么司法独立还好,一说杨锐便忍不住大笑,他长笑连连,伍廷芳却有点莫名其妙,不过等一份厚厚的卷宗被杨锐拍到茶几上,封面上‘刺杀案审判调查’那几个黑字刺疼双眼时,他终于明白杨锐是在笑什么了。这是廷尉府的丑闻,他也在命令法警调查沪上离奇的审判案,不想还是总理府快人一步。 “廷尉府初立,法官沿袭前清,旧习难免不改。恕廷芳直言,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司法独立也不可能数年建成。以英国为例,要想真正做到司法独立、司法公正,那要好几代人的努力。千万不可因噎废食。总理大人不是操切之人,为何不能多给廷尉府一些时间呢……”伍廷芳颓然道。 “法官大多出身士绅官宦家庭,为何如此?这就是权利不等、土地不均之故,有钱的越有钱。没钱越没钱,弄到最后便是官官相护、绅绅互保。这张疏而不漏的关系网下,哪有司法独立?何来司法公正?只有经济上的平等才有人格上平等,而唯有人格上的平等,才有法律上的平等。要不然司法公正永远成空。 法律、法官、大理寺、廷尉府,这些都不可能超然于世外,它和整个国家、整个社会息息相关。不把地均了,所存在的不平等就会越拉越大,民众的怨恨则会越积越深,终究一天会有人高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可等到那时候,那做什么都晚了。” 杨锐一段话说罢,无心再劝的他起身对着伍廷芳拱拱手。静静的出了客厅,出了廷尉府,往总理府去了。而伍廷芳则枯坐于客厅良久,只等座钟敲响,他才茫然若失的回过神来,失神的翻看茶几上土地改革草案,又翻看那厚厚的沪上刺杀案审判卷宗,过了好一会,他对外面的文书吩咐道:“去把许静仁许大人、董授经董大人、徐季龙徐大人、江翊云江大人、王书衡王大人、朱博渊朱大人,还有沈秉甫沈大人。章行严章大人、张镕西张大人,都请到我书房来吧。[注:依次是许世英、董康、徐谦、江庸、王式通、朱深(伪)、沈钧儒、章士钊、张耀曾]” 廷尉府连伍廷芳在内有七名大法官,除了这七人外,沈钧儒、章士钊、张耀曾在廷尉府影响也颇大。特别是章士钊,当日他虽说自称是办报纸的,可明年他就将调离此位,执掌要职。 半刻钟后,十人会议在书房召开。一开始伍廷芳倒没有说土改一事,而是说刺杀案一事。 那厚厚的卷宗上除了有庭审实录。还有各当事人事前事后的记录、照片、消费记录、银行存单,甚至连录音胶盘都有五张——这是得银数千两的沪上大理寺新任主官蔡寅在租界嫖妓时的录音,除去那些男女苟且之事,其他话语都是他在向相好炫耀自己办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压根不知道床底下的胶盘正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录下来。 胶盘终于放完,连伍廷芳在内,一干人都是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听张耀曾道:“诸位大人,这录音是否可能伪造?” “既然总理会把这些东西送过来,那怎么可能伪造?”不等他人说话,章士钊便抢先开口,在他看来,对于杨锐,在座诸人都没有他了解的深。“伍大人,这一次总理亲自上门递送此物,意欲何为啊?” 章士钊话问道了点子上,伍廷芳长叹道:“他要均地!” “均地?!”一干人都吃了一惊。朝鲜均地的事情大家是知晓的,那里据说没有大理寺、没有法院,只有三人委员会。只要三人许可,那地主就会因战争罪轻则没收家产土地、重责苦役丢命,这波洪流从鸭绿江一直推到釜山海边,弄得全国富绅都往日本和国内逃窜。 想象着朝鲜的场景,大法官董康道:“总理为何行此卑劣手段?我国施行的乃宪法政治,一案有失怎可断定宪政就彻底失败?若是如此,世界诸国都可废除律法,全改人制好了。” “对啊!宪政之路漫长坎坷,怎能一案就全盘否定呢,难道就因为涉案的是总理本人?”许世英也道,“我要去总理府向总理面陈此事!此案当初是我负责,失职之罪当由我许世英承担,和廷尉府那人无关,和宪政更无关联。” 董康是沈家本的学生,而许世英,有人传说他和总理二夫人寒仙凤沾亲带故,不过这只是谣传,没人见过许世英去过总理私宅,也不曾听二夫人提过许世英。不过现在听许世英要去总理府面陈此事,有几个人心下又想开了。 “你去也无用。”伍廷芳道:“总理来此,并未说宪政半点不好,只说若田地不均,那人与人之间经济上便会不平等,结果则是有钱的欺负没钱的,司法公正无从谈起。以沪上刺杀一案的审判为例。之所以会有此结果,本因就是府内法官多是士绅之流,俱都倾向救助被告,而原告。不是官府就是巡警,一个不会喊冤,一个就是喊怨了士人也是不信。 我国历朝历代都是优待士人,当初喊着要宪政的是士绅,现今虽实行宪政。本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忘不了刑不上大夫的也是那些士绅。此案既出,严办是一定的,不如此无以倡宪政之明。除此,为杜绝再有此事,大理寺以后录用法官,应多录用贫穷农家的子弟,少录用富商士绅家的子弟,而回避原则也应考虑到贫富之别,不可再盲袭旧例。” 伍廷芳只交代如何处置沪上刺杀案舞弊一事。却半点也没有交代均地一事当如何应对。可即便如此,身为江苏武进人,深知当地情况的董康也是不安,他道:“沪上舞弊一案,牵扯到的可是整个学界啊,录音中所提的张老爷,很有可能就是商务印书馆的张元济,此人早年曾任南洋公学总办,那一届颇为传奇色彩的特班就是由他提议创建,而鼎革前教育会那些人又长受其资助。据说复兴会之前身爱国学社,就是因他资助了几千两才在退学后得以安顿,这人如果牵连入案,可要天下大乱!” “铁法无情。何来那么多顾虑?”伍廷芳看着董康很是不悦,他站起身道,“就这么去办吧。” 伍廷芳决断,其他人正起身退出书房时,许世英道:“那均地一事当如何?” “能如何?任何违宪之举廷尉府都绝不容许,我辈这一生护的就是宪法!”伍廷芳道。他说的决然,但其他人还是不安,大法官朱深有些惴惴,“大人,咱们这岂不是两面都不讨好。” “数年前我和沈大人修律,也是两不讨好。”伍廷芳回忆道:“劳乃宣等称我等无君无父,妄图毁华夏数千年传承;而新派士绅则称我们为满人爪牙,以宪法维护满人统治。可我沈大人都认为,法之精意,尽在己心,又何苦讨好他人?你们都去吧,这卷宗我亲自送往督察院。” “是,大人!”伍廷芳如此说,一干人再无二话。次日下午,在沪上大理寺主官蔡寅招供之后,督察院都御史徐锡麟亲自带人到了大理寺。 “你有权不说话,如果你开口,那么你说的每一句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请怂师,并可要求在讯问的过程中有讼师在场;如果你请不起讼师,我们将……” 拘捕令出示后,巡警照例念着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警告词,声音半是敷衍半是冷漠。而在徐锡麟和许世英两人的目光下,正凑在一起讨论如何应对沪上蔡寅被捕一事的杨荫杭和王宠惠面如土色,他们没想到当初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的蔡寅一天时间就全招供了。 “把他们的乌纱帽摘下来。”许世英看着眼前两个身如糠抖的留美法学博士,恨铁不成钢。 “是,大人!”旁边的法警大声喝道,两顶乌纱帽随即被摘下。 再一次看了两人一眼,许世英无力的摆摆手,道:“带走吧……” 随着蔡寅、杨荫杭、王宠惠的被捕,本已平息的刺杀一案再起波澜,而就在农部尚书陶成章准备向稽疑院提出土地改革案的早上,蔡元培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竟成,你到底……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蔡元培语气中有责怪也有怨恨,他是刚刚得知张元济也被督察院带走的消息。 “我,我没干什么啊!”杨锐猜到蔡元培所谓何事,可不太想搭理。 “还没做什么?”蔡元培厉声叫道,极为失态,以他半边嘴角的牙粉印迹看,他应该是在刷牙的时候忽然跑来的。“我问你,为何要把筱斋抓起来?!” 筱斋就是张元济的字。杨锐闻言笑道:“我早就说过,我国司法独立,抓谁不抓谁,判谁不判谁,都是廷尉府的事情,和总理府半点关系也没有。上个月吴稚晖无罪释放,我可说过半句怨言?还不是只有承认判决结果……” 杨锐毫不在意的娓娓而谈,蔡元培只是不信,他大叫道:“不是你杨大总理不满,这案子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孑民兄。你这可是高看我了。”杨锐摇头道:“沪上巡警局被判防卫失当,那几个被判入狱巡警的家人天天在沪上督察院门口喊冤,这事情只是沪上的报纸不屑报道罢了,怎么能说是我不满所致?” “你!”杨锐回答的滴水不漏。蔡元培只能气的跺脚,“筱斋兄对我会帮助极大,没有筱斋兄就没有特班!没有特班就没有爱国学社!没有爱国学生就没有复兴会!他怎么能,怎么能入狱呢?!” “按你所说,筱斋兄只是被捕。何来入狱之说?如果他未曾违法,不说无罪释放,怕是连开庭审理都不可能,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杨锐看他如此急切,不由多言了一句,“孑民,你难道没有想想,我们革命是为了创建一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世界,可为何当自己或是和自己有关系的人以身试法,就老想着网开一面呢?” “是。我们是要创建一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世界,可你不要忘记了,当初要不是朋友之情,师生之谊,你如何能带走那四十四名学生?辽东复兴军创建之初,若不是兄弟之义、战友之情,你如何能那么快就组建复兴军?”蔡元培历数着复兴会的往事,言辞锋锐,“成事之前只要有用,那什么都不忌讳。成事之后却过桥抽板、不念旧情,长此以往,复兴会终有一日会分崩离析。竟成,你真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像你这么冷血无情?不。我说错了。你也是有情的,若也是无情,那慈禧也就不会死了。” 慈禧死于程莐之手,而程莐能杀慈禧,则是因为杨锐太过专情。杭州一事在杨锐看来是蔡元培判断失误,指挥失当所致;可在蔡元培看来。杭州之败的根源还是因为杨锐专情于程莐,后来发生的橡皮股票泄密,也是是程莐违纪所致,至于前段时间朝鲜一事,则更是如此。杨锐虽然平安回来了,可如此几番,使得在蔡元培看来,杨锐为了这个女人屡乱国事,实可谓是徇情枉国。 蔡元培言语中涉及程莐,忽然让杨锐像刺猬般的警觉起来,他不是愤怒,反而是小心的道:“如果复兴会是因为私谊而凝成的,那我只能说这是复兴会之大不幸,是中华之大不幸。以私谊凝成的组织,最终将会是国家之贼、民众之害,它早一日解散国家就早一日得救,民众就早一日除害,我将为此高呼万岁。 知道为何我在会内反复提及愿景?就是因为我不想复兴会是私谊凝成的组织,会员不全是靠实利诱来的青年,复兴会的每一个人都怀有复兴华夏的愿景,知道为何而奋斗,知道牺牲是为谁,如此的复兴会才是真正的复兴会,如此的革命才是真正的革命。 沪上刺杀案之事,我之前是对审判结果不满,可我所做的,依然是在律法允许之内行事,本来对沪上法官蔡寅录音是违法的,可谁让他的相好身处租界,而他自己又是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抖呢?戏子无情,无义,那听闻他收了几千两贿赂却只给自己几百两,转身就将他告到了督察院。这事情能怨谁?怨我吗? 是人就有私情,可公不容私!你们以前不是笑话吕碧城最后会变成我的三房吗?可只要她是我的下属,那她永远都只会是下属;再看看政府的任何物品为何都专门要花钱印上‘公物不得私用’这六个字,就是因为狠多官员带着私情,老是把公家的东西往家里搬,所以不得不印。 从文王演义创建周礼开始,除了朝代兴替的乱世,其他数千年都讲究亲亲为大,尤其是后来再出一个‘刑不上大夫’,更是祸国殃民。吴稚晖如不是和你有旧谊,张筱斋若不是对你有旧恩,你犯得着一大早就跑来我这里又喊又叫吗?吴稚晖、张筱斋有你在为其奔走呼号,可假使此案没有牵扯到我,那些死了的护卫、巡警又有谁为其奔走呼号? 噢!读书人的命就金贵,泥腿子的命就不值钱?认识的人就竭力救援,不认识的人就落井下石?这样的国家是什么国家?这样的政府又是什么政府?这样的官僚又会是什么官僚?这种思想不革除,那我中华国和满清何异,革命和不革命又有何不同?我们为之牺牲的,为之奋斗的的结果如果是这些,那死之后我们谁敢面对先烈?谁敢?!” “好!你好……,你别拿什么先烈说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就不信你没有徇情枉法的时候。”杨锐一堆话砸过来,把蔡元培弄得哑口无言,好半响他才出言反击过来。 “我真要是徇情枉法了,我会去督察院自首。”杨锐说道。 “好!很好!很好!”蔡元培脸色猛然沉静下来,这次他没有跺脚,而是风一般的飘出了总理府,一会就看不到了。 “总理,稽疑院那边那边陶大人的报告快开始了,我们是不是……”蔡元培走后,过了许久许久,听到屋内寂静无声的李子龙走进来轻轻说道。 “好!我知道了,我洗把脸就去。”杨锐答道,起身走向屋后的卫生间。不过等他准备出门去稽疑院时,吕碧城忽然冒了出来,她拿着一份辞呈,有些娇羞道:“总理,我想辞职。” 一听吕碧城说辞职,李子龙就偷笑的出去了,而杨锐这才发觉好像他刚才激动的时候说了吕碧城三房什么的,想到此他脸皮顿时通红,对着吕碧城不知所措。 好在吕碧城是低着头的,她把辞呈塞到男人手里有意无意间用手指在男人手上轻轻划了一下,也是飘飘然的去了。她走后杨锐呆立半天才以手抚额,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在作死吗!我没说要娶三房啊!” 杨锐赶到稽疑院后,是从侧门进去的。稽疑院每年十、十一、十二三月开会,以讨论和准允明年政府法案和政策。今年虽和俄国的战争还未结束,可大家都知道这是总理在吊着洋人,想拿到更多的好处罢了,这真要宣布休兵,那洋人可就要高兴坏了。 既然战争已结束,那厘定长期国策就是最为要紧的,刚才外交部谢缵泰刚刚做了外交形势和欧战战局通报,而今是章太炎在做礼部的报告。杨锐从侧面进来后,他的发言顿时被突来的掌声打断,顺着众人的目光,他看见是杨锐进来就奇怪的摆了摆头,似乎是想说‘我说还能有谁’。 随着杨锐的坐下,众人的掌声也就停了,章太炎完全知道杨锐此来所谓何事,他把原本还有半个小时的报告压缩成到了十分钟,读完便走下了主席台,以求让农部的陶成章早些上场。 ‘啪…啪…啪…啪……’的木锤声中,议长杨度照例询问议员是否存在异议,这一次和之前不同,会场全是一片无异议的呼声。他听后笑道:“那就有请农部尚书陶大人上台讲演农部之长远规划。” 复兴会的议员早就知道陶成章要说什么,闻声立即欢呼起来。这些议员虽如牌坊一般被组织纪律所控制,但终究还是农民,而且很大一部分是佃户。做梦般的变成朝廷一品大员,跟着朱宽肅祭过天后,这些人宛如再世重生,所思所想不再是自己一家之生计,而是全天下农户之温饱。虽然,他们未必能准确了解土改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会带来什么,但既然组织上说土改是能让家家吃饱、人人穿暖的善政,那为何不打心眼支持呢? 掌声热烈,氛围炽热,陶成章华丽登场,而在他身后角落处坐着的蔡元培,眼中却满是阴霾。 庚卷第五十四章想不开 神武三年十一月初四日陶成章关于土地改革的报告犹如一桶雪水倒入了烧滚了的油锅,舆论当即沸腾的油水四溅。本在为当朝政府歌功颂德的诸人顿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支持土地改革的官系媒体,另一派则是数量更多、影响更广的民系报纸和少数租界广播电台。 前者不断引用电影大明劫里的内容,表述如果要想国家长治久安,那必须实行土地改革,家家有地可耕,人人有粮可食,那国家才不会动乱;而另一派则咬死宪法,申明政府如果不能保护私产,那就是违宪,总理及内阁应当下台。并辩证的认为当今中华最迫切的是列强压迫,如果不能全民团结一致,而内部混乱的话,那国家败亡之日不远。 全民团结抵御外辱说只是其中之一,更有宪政不可侵犯说,还有强占富户田亩有违伦常说等等。农部、民部、国税局、中华总农会之前所说的百分之三点几的地主在舆论上闹出了轩然大波,而这其中多数人被由梁启超等前清立宪士绅所领导进步党所收拢,党员从当初的数百人半个月之内就暴增到几万人了。 为了更好的与复兴会争锋相对的竞争,同时以彻底把国民党压下去,进步党最终改名为护宪党,并宣布参加下一届大选。梁启超在党报上号召广大士绅地主:‘旧朝立宪、新朝护宪、终身为宪’,风头一时无两。 面对有‘魔笔’之称的梁任公,以王小霖为代表的礼部宣传司根本就招架不住,究其原因,其一还是在于识字的多是士绅之流,而士绅之流平时讲理,但谁家没有几亩地?真要是被官府收去,虽然有各种股票、和佃户十年佃租的补偿,可怎么算都是吃了大亏。切实利益下,之前的斯文道德、为国为民的作态一概都消失不见了,只在茶楼酒肆、报纸文章中留下诸多谩骂谴责。 其二则是学界泰斗张元济被沪上督察院以行贿罪、妨碍司法公正罪正式起诉。沪上是经济文化的中心、舆论的中心。不说商务印书馆创办十余年,有东方杂志、外交报等刊物,对报界影响甚重,就说张元济在学界的影响便因蔡元培、中华教育会波及任何一省的学部衙门。文人虽然相轻。但当政府要取消几千年来‘优待士人’、‘刑不上大夫’的潜规则时,这些人也如地主一般的抱团在一起,对土地改革冷嘲热讽、讥笑连连。 舆情如此,不过在杨锐看来就是个屁!复兴会根本就不是靠这些士绅治天下的,复兴会的根据在农村。近一亿多佃户在农会的宣传下得知土改的消息后,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献给皇上。不说各处皇殿的香火月越盛,也不说那些欠税农民忽然主动上税,就是外地来大明门前磕头的人可是越来越多,弄得十字街常常人满为患,不得不排队磕头。 各地农村传来的种种消息再一次印证了电影中所说的‘人心就是粮食、人心就是土地’的真理。一个反贼喊出‘耕者有其田’就能搅得天下大乱,而现在是一个开国以来就光辉鲜亮、连连击溃外敌的皇帝要求‘耕者有其田’,那又会如何? 造反?百姓都等着分地了,兵从何来? 刺杀?朱宽肅兄弟不少,儿子也生了;复兴会则有七个首领。到底杀哪个? 上诉?修宪便是。稽疑院里大部分都是泥腿子,举手便是,廷尉府难道能不认宪法? 洋人干涉?现在洋人都在泰西打仗,日本又刚被虐过一次,美国人言语上认为政府此举侵犯私产,可这也是嘴上说说而已,犯得着为一干异教徒派兵来中国主持正义吗? 理智上每一条出路都被堵死了,但终究是有人会脑子一热想不开的。以民部的统计,从月初陶成章提出土改草案并被稽疑院通过的半个月内,全国有六百五十一处民乱。涉案人员为一万三千六百余人。这些人多是被地主所鼓动的宗族势力,他们大多是焚烧乡镇官衙、巡警处、村公所、税务所、乡农会等政府机构,并未形成流寇,且这六百多出民乱。都在没有动员特意调配各县的驻军下,光靠当地的巡警和农会农兵就将不少凶手缉拿归案。 “这么说来,形势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下雪时节,杨锐端着一杯热茶坐在暖通通的银安殿内,对着前来汇报的张承樾、陶成章、吴锡芬、徐贯田等人问道。 “先生,也不能说情况比预想的好吧。现在各地都还没有真正没收地主土地,各省也没有出台具体的实施方略,现在只是吹风。我想这其实是那些地主想告诉我们最好不要招惹他们的意思,毕竟稽疑院只是原则上通过焕卿兄的提议,但具体方案还没定。”张承樾满脸严肃,他很明白土改的重要意义,而且也明白自己这件事做完,又该挪一个位置了。 “以我看,真要有反抗的,杀一儆百最好,要钱还是要命,就让那些地主自己掂量!”半个月内,陶成章的名字迅速窜红,在报纸上被士绅们称为陶贼。不过深入农村、知道佃农疾苦的他对此不以为恶、反以为荣,并以西人普罗米修斯自勉。 “杀一儆百?能杀一儆百就好了。”杨锐能控制稽疑院、复兴军还有农会,但却无法控制廷尉府。除非地主宗族们手持枪械、负隅顽抗,要不然抓了送到大理寺,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还是按照原计划走吧。”他说完看着刚进的李子龙,“会议准备好了吗?” “总理,人都到齐了。”李子龙进来就是通知总理人都到齐可以开会的。 “好吧!”杨锐站起身道,“那就开会吧。” 会议室在银安殿的侧殿,全国除蒙古、西域、西藏、台湾军区外,其余十四个军区集团军军司令官都到齐了,二十余名将校都精神抖擞的在会议室等着。听得外面的哨兵敬礼,将军们本已经挺直的腰挺的更直,待杨锐进入会议室,所有人都起身庄重敬礼。 杨锐没有着军装,没有敬礼只是挥手请诸人坐下,他指着一同进来坐在身侧的陶成章、张承樾还有吴锡芬、徐贯田等人道:“这几位我就不介绍了。简报里都有介绍。今日让大家来,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土改。 国家人太多,地太少。现在地主又占了三分之一的耕地,佃农生活困苦,不土改必内乱。而军队呢,是打赢了日本、打赢了俄国,但就这么一战。财政几乎破产。也就是说,列强人多地少可以去外面抢,我们没办法抢,而且可以抢的地方都被抢光了。我们最多最多就是收复前清的失地,不然,德国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以现在的实力无法外扩,那就只能整顿内部,土改是稳定内部最最关键的举措,特别是现在列强无力东顾,实行土改少有干涉。 以中外历史观之。每一个强大国家的覆灭都离不了内外交困四个字,而要想解决内困,土改时唯一良策,百姓不饿那就不会闹事,百姓有田可耕就会交税、财政才得以正常运行。我国为农业国,农民不乱,那国家就不乱。至于那些在报纸上大骂政府的文人,对我中华来说,他们什么时候重要过?他们交了多少税,供了多少兵?对日战争对俄战争的时候死了死了多少人。买了多少国债?他们还真以为我中华像前朝一样,不靠士绅地主就无法管理全国,真是笑话! 我知道军中,尤其是旧军中。士绅家庭出身的军官不少,知道农村不少小地主过的也极为不易,很多人家也不是顿顿大米、餐餐吃面,他们也就比佃户多了个体面的屋子,多几套像样的衣衫,日子也过的穷巴巴的。省吃俭用就是为了多几亩地,好过个像样日子。现在政府忽然把地收了,他们最为吃亏。 政府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五十亩以上才是本次土改的目标。超过五十亩,名下有一百亩的补偿指标和那些家有良田万顷的补偿指标完全不一样。政府鼓励勤俭持家,但单靠种田,勤俭持家筹到两千两,买到一百亩耕地的,还是极少极少。所以,政府的全额补偿也在一百亩以内,超过此数的补偿将越来越少。当然,那些新开荒的地不在其中。 好了,大概的意思就说到这里。最后在总参宣读命令之前,有一句话要你们转告给那些不赞成土改的军官:如果自己家里有地,无法赞同政府政策的,那么在传达命令前可以申请退役;如果不赞成又不想退役,那可以请病假回避;如果不赞成又不想退役,也不愿回避,却想着阻扰此事、破坏此事的,那被士兵背后打了黑枪就请认命吧。 咱们的士兵九成九是农民,很多都还是佃户。不比军官,他们当兵几年终究要回家种地的,若是有人拦着政府土改、拦着军队平叛,那就等于是断了他们的生路。各连虽然有教导员,但一个人哪能管的住所有人,真要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只能怪自己倒霉了。” 杨锐把最后的忠告说完,目光在诸多将领扫过,然后让在一边的总参谋长贝寿同宣读命令。他目光虽没有刻意的在谁脸上停留,但是第11集团军司令段祺瑞中将脸上却猛然觉得一片燥热,背上全是冷汗。 复兴军的军官选聘极为严格,部队作风极佳,而且底层士官、军官,甚至是中级军官大多是农民、小户人家出身;而北洋数镇,托袁宫保大人的富,大多士绅出身的军官都被留任,这些人因为家中有地,或是亲戚有地,是以强烈反对土改。不过这些人都经历过对日实战,知道就是第11集团军全部举事,那也非败不可,为了几亩地把命豁出去,谁都不敢。 但举事不敢不是说捣乱也不敢,以今日的会议看,总参的布置明显是要军队防止、实行平叛的,真要是地方上地主造反,说不定这些人就会对上面的命令阳奉阴违。总理此举是很明确的警告这些人,别忘了士兵都是农民,也别忘了复兴会对军队的控制是到兵,只要是有人敢这么做,那些底层教导员和士官一鼓动士兵,这些人分分钟变成光杆司令。 段祺瑞从杨锐的话里引申出其他很多意思,是以贝寿同念的命令,他一点也没心思听。好在参谋长小扇子徐树铮在旁边记着,让回过神来的他松了一口气。 会议很简短,主要是要求分布于各州府各县的驻军和所在县的县政府、巡警、税警、农兵紧密配合,扫平一切叛乱。若是当地治安良好,那屯驻一年后便可逐步撤兵到府,再一年治安良好那就撤兵到省,三年过后本省无事,那就调回原地。 散会之后回诸地的段祺瑞神色沉沉。而徐树铮则是嬉皮笑脸,他笑道:“啧啧,总理也太高看那些地主了,连空军都出动了,真是……” 徐树铮家在萧县,发迹之后与老家亲戚多有来往,前几月安徽蝗灾,总理派空军前去灭蝗。萧县本是黄泛区,每次蝗灾都从此而起,自然也在空军灭蝗的范围内。那一日。四只铁鸟降落在县中学的操场上,把全县的人都给惊着了,不说城关的,就是几十里外的老少爷们也都进城看能灭蝗的铁鸟。 如此奇异之事,那边的亲戚自然会写信告知徐树铮。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家里的亲戚看铁鸟灭蝗,徐树铮则想到用飞机侦察以平叛。在平原地区,只要是上了天那是一望无际,什么兵也藏不了。以叛军论。一旦官军被这样跟着了,那怎么也得败。现在土改为了预防造反,当地的巡警、税警还有农兵对付也就够了,正规军再抽调一个连下县。那是万无一失,再来飞机,可是双保险了。 徐树铮想得是双保险,可一些新占的地方,比如台湾因为群众基础太差,一旦土改势必会弄出动乱。是以台湾目前的工作还是熟悉情况、建立农会,以为来年土改做好基础。 在台湾省府衙门,当巡抚杨沧白和陆战队中将陆梦熊念完总理府和总参的电报后,在场的诸人很多失望的‘哦’了一声,有些人则以为台湾不要土改从而大大松了口气。 似乎未感觉到诸人的反应不同的杨沧白用带着重庆口音的官话说道:“本省新定,安民养生才是正道,其他省土改就让她们土改吧,我们要做的是在今年年底前,彻底掌控地方,不是到县,而是要到乡、到镇、到村。官员不能老是浮在表面上,只走马观花的看一看,喝喝茶,看看戏是不行的;官员是要到农户家里,看看他们过的怎么样,吃的怎么样。我会的群众路线,诸君可不要忘记了,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杨沧白办报出身,开会不用讲稿,但每次都是长篇大论,让人沉溺其中,欲罢不能。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陆梦熊这人懒散惯了,他只忍到中午散会就带着人撤了。 下午在陆战队司令部,陆梦熊再次召集两个师的团级主官开会,会议的内容和上午的会议并无联系,除了嘱咐李二虎的2师加强训练外,其他的事情就是安排1师的官兵回家探亲。奇兵袭台湾,全国震动,总参对陆战1师的官兵是优待的,加上现在战事已了,2师也组建完毕,所以总参允许1师的部门官兵回家探亲。 听着参谋长念到自己的名字,朱建德忽然有些恍惚。以功论,他是不如2旅的陆挽,不想回家的名额却是自己的。他转头看了陆挽一眼,却见他脸上有些微微失望,不过很快他就抓住事情的原委——陆挽家是地主出身,虽然他自己投身革命近十年,可真要是回到家里,被父亲母亲那么一闹,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情。 参谋长念完团级以上回国军官的名单,就把团以下的名单分发各团团长,这些将有团部公布下去。他这边念完,在政委交待国内土改的政治形势后,会议就是散了。看到陆挽走的慢,朱建德上去递了一支烟后,两个旅长开始闲聊了。 “玉阶兄,家里怎么样了,嫂夫人可好?”陆挽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 朱建德是光绪十二年生人,而陆挽是光绪十四年生人,两人相差两岁,所以陆挽称其为兄。朱建德佃农出身,陆挽地主出身,且两人一个根红苗正,天资出众,一个杂牌嫡系,其貌不扬,照理难以深交。不过陆战1师常常是两旅间对抗演习,1旅虽然常常吃亏,但从不犯第二次同样错误,且很多时候还能反戈一击,所以两个旅长打来打去就打出了一种敬重。 朱建德不觉得陆挽是复兴军祥瑞,他之所以得了这么个说法,其实还是在于与他配合太难。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但战争越来越现代,编制越来越复杂,为了能使用那些先进武器,部队的各种条例越来越多,作战的计划越来越细,陆挽这种随意型的将领,很难在规制越来越细致的战争中发挥自己的天赋。 朱建德理解陆挽,而陆挽也理解朱建德,这个像农民甚于军人的四川蛮子,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生命底气和人格魅力,士兵们从心里爱戴这位常和大家拉家常的旅长,且他打战也极有韧劲,无比刁蛮,带的兵即便是演习也像拼命一般,真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陆挽说完的时候打量着脸上有些喜色的朱建德,只听他道:“家里都好,就是祖母、母亲的身体不是太好。” “你是要回家去看看了。”陆挽感慨道。和他的军饷都花掉不同,朱建德从来不乱花一分钱,每个月发了军饷,钱都是寄回家里。一个靠着儿子全部军饷过日的家庭,怕生计好不到那里去。 “你呢?这次不回去,什么时候能回去?”朱建德不由说到了陆挽的痛处。“家里怎么样了,没什么是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情?”陆挽的家庭情况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我已经写信回去让家里配合政府收地了,不说还是有补偿,就是没补偿还不是要收。这就像战场上打战一般,全军被围、危在旦夕的时候,总是要最精锐的部队断后牺牲,这样才能救出更多人。这个国家啊……” 陆挽摇着头感叹,在朱建德眼中他眼中有一种发至内心的爱恋,“虽然打赢了日本,逼退了俄国,可如果现在再打一次,不说俄国,怕是日本也难打吧?要知道潜艇、飞机都在欧战露过脸了,日本人有提防的情况下,战不可能打成那样的。我们还是不强啊!” 在朱建德眼中很强的复兴军落在陆挽的眼中只是不强,他摇头笑道:“不说家啊国啊的了,我这次回去打算从沪上坐火车到石家庄,再从石家庄到太原,再一直到西安;这不是就要路过济南吗,你有什么要带回去的尽管拿来,反正我是顺路。” 朱建德家在四川仪陇,不想他不走长江却北上走石家庄、太原、西安一线,陆挽吃惊道:“玉阶兄,你这是漫游北中国吗?” “那不是。”朱建德道:“如果到沪上再坐船到重庆,那可是要大半个月;走铁路,虽然绕一些,可是快啊,到了沪上我想五天时间就能到西安,再从西安到仪陇。四百公里虽比重庆到仪陇多了两百多公里,可这两百多公里七八天也就到了,何苦在江轮上漂大半个月呢。” 朱建德只算时间,还有一个原因却是不好说的,那就是欧战开打后,船票价涨了好几倍,特别是宜昌到重庆这一段,因为入川的船必须特制,票价已翻了十几倍,火车虽然路远,但快,还省钱。 并不知道朱建德还有一本经济账的陆挽见他如此路线回家,当下笑道:“好!那就请玉阶兄把我的书信带回家吧,再劝慰我那父亲千万别想不开。” 庚卷第五十五章吃饭 朱建德实在十一月初十时离开台北前往沪上的,走的当天陆挽要送他到码头上,而他托朱建德带的,除了一封厚厚的书信意外,还弄两袋椰子,一带给朱建德孝敬父母,一袋是他自己孝敬父母。 朱建德简直要被他弄哭了,他虽说是个旅长,底下有几个勤务兵警卫员,可这一次朱建德回家一点也不想带勤务兵。这一是他本就没什么官威,对拖这个小兵作威作福很不习惯,再则是大过年的,谁不要回家,他可以带着勤务兵到沪上,但到沪上勤务兵就自个坐船回江西去了,不和他坐火车北上。 现在陆挽弄两麻袋椰子,这是要累死他啊?特别是西安到仪陇可有四百多公里,他是想十天时间走完它的,就像那一年他花了五天时间走完从仪陇到成都的路一样。现在背这么大袋椰子,这岂不是要变成负重越野了。 朱建德心中摇头,陆挽没发现这一点,又再拿出两个巴掌大的锦布小包,道:“玉阶兄,你我同志一场,我却无缘拜会令尊令堂还有大嫂,这是一点小小薄礼,还望不要推辞。” “你这是……”朱建德没想到陆挽还来这一出,正想正色推辞,不想陆挽早知他的性子,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两副玉镯子,一根玉制旱烟烟鼻。他们都说卖那么便宜是假货,我不信就花十块钱买了,还给我老娘和媳妇各买了一对,不过对她们我可没说是十块钱来的……” 陆挽一说十块钱的玉,朱建德就笑了,这东西他知道。不知道那首饰店老板从哪里弄来的货色,他本来也想买,可人言可畏,担心上当他只看看就走了。得知价钱不贵,朱建德便道:“那我就收下了。令尊大人我会尽量开劝他的,你就放心吧。” 他这边说完,陆挽还想再交代什么的时候。不想客轮拉响了汽笛,检票员也大声的催促旅客快些上船,这便让陆挽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只说了声‘一路顺风’便和他道别了。 他这边走了。朱建德则同着勤务兵拖着那两袋死重的椰子上了船。待到了舱室,忍不住的朱建德对勤务兵道:“小鬼,你上回家里有几口人来着?” “报告上官,有八口人。”勤务兵是上过私塾却没入过军校的新兵蛋子,姓秦。朱建德一般都叫他小鬼。秦小鬼此时见长官发问顾不得擦汗,立刻立正报告。 “那记得去找一个麻袋,这袋椰子分你一半。”朱建德黝黑的脸笑着,下了一个命令。 “长官,这椰子是陆长官给您的……”有些不知所措,在台湾这东西毫不值钱,可拉回内陆那可就不得了,秦小鬼刚才还想着陆旅长就是脑子好用,这不就是变废为宝吗。 “让你拿就让你拿,这几十斤的。你想让我负重越野是不是?这陆挽……”朱建德摇头苦笑道,他也如勤务兵那般忽然感觉这在台湾没人要的东西要是运到四川那准能卖个好价钱。 台湾到沪上船行甚快,三日后邮船就到了吴淞口。第1旅的驻地台北虽然也繁华,可比起沪上来不知道逊了几筹,两人买好火车票,走马观花的在大马路转了一段,好几次都被那些招徕‘冤大头’的沪上女子给拉进店去。 复兴军军饷是不高,可问题是朱建德的军装那么好看,不是将军就是大官,女人们想着再怎么也能哄出一些油水来。谁想到朱建德对什么都只是看看。买的心思根本就没有,弄得那些人一点也没有办法,心中只呼来个铁公鸡,赶紧赶紧的把这两个人打发了。 “她们是嫌弃我们吗?”又一次被拉进店去然后再被冷眼送出来。多次之后朱建德终于感觉有些不对。他这话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再问秦小鬼。 “报告长官,她们是嫌弃我们不肯掏钱。”秦小鬼道。朱建德是大人,可他是跟班,女店员对他可不是那么客气了。“她们一面纱巾就要两块华洋,放老家这钱都能吃一个多月了。” 朱建德只是看看。根本不想买,也就没在意价钱,现在听勤务兵这么一说,还真觉得的那东西卖的太贵了,他忽然想起,这大马路就是宰客一条街,只要是外地人,十个有八个会被宰。想到此他立觉有些庆幸,于是道:“还是别逛了,去四马路吧,那边是卖书的。” 四马路在大马路附近,过去不是太远。两人正准备过去的时候,一阵口号声从不远处传来,细听却有人在呼喊‘保护私产、维护宪法’之类,再等一会,就看见一排举着横幅和标语的长衫士绅从横街冒出来,他们一边喊一边走,俨然是在游行。 那些士绅看上去声势很大,但等人走过,才知道只是前面人多,后面空无一人,虎头蛇尾而已。朱建德此时方从惊讶中过回神来,笑着摇头从横街前往四马路。他不知道这些士绅怎么闹起游行来了,这不是革命党的专利吗,他们怎么也闹上了? 朱建德这边嘀咕的前往四马路,到了那边却又发现有人站在十字路口边临街讲演,这次似乎就不是士绅了,而是一些年轻书生,他们倒不是为了要保护宪法,而是严厉批评大理寺和廷尉府,将当朝说成是暴政,并宣称为了营救学界泰斗‘张先生’,希望大家能在一张写得半满的大纸上签名画押。 前面是‘护法’,这里却是‘救人’,即便是不怎么通人情世故的朱建德也有了些觉悟,那就是在有些人眼里,法律只是一个粉头。它能保护自己利益的时候,就是像前面那些士绅一般,高呼要护宪;可当要被法律制裁的时候,则撕心裂肺的高呼救、谴责暴政。这横竖就是看法律能不能合乎自己的心意、维护自己的利益,行就护法,不行就诅骂。 朱建德在云南讲武堂的时候是看过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虽然那时候看的不是很明白,但却也知道法律是维护国民自由的根本保证。中国虽然不是三权分立,但最少廷尉府是独立执法的,现在这些人不断在用仁义道德批评政府行的是暴政,怎么听都很变扭。难道当初这现在不是这些读书人倡议的吗? 在租界短短半日的经历,不知为何怎么让朱建德感觉到一阵压抑。本来想去张园、跑马场、同济大学堂等处参观的他此时忽然了无兴趣,好一会他才想起自己为何不舒服,那便是:若是复兴军流血保卫的是这么一群人。那牺牲还有什么意思? 朱建德很早就回到了客栈,以等明天早上上车前往济南。例行翻看中华时报的时候,看到报纸头条上说‘土地改革案或将于下月正式施行’的新闻,他才神色一轻,心头方不像方才那般压抑。细细的把报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看了好几遍。朱建德又看下一条新闻,这也是最近稽疑院通过的一条法案,那就是将施行一夫一妻制,禁止男人纳妾。 民部侍郎秋瑾上一次反对纳妾被一些议员以结婚双方自愿给否决了,只同意纳妾需要男子其他夫人同意,而现在她再提此案的理由是纳妾将助长人口买卖,特别是妇女买卖。她拿着各地巡警局和大理寺所经办的数千个贩卖女性的案例,以事实说服所有议员,准许纳妾那就等于鼓励人口买卖,案件中有六成的妇女是被贩卖给有钱人家做妾。 朱建德正想为秋瑾舌战众人叫好的时候。一夫一妻案又牵扯出另外一个法案,那就是丁税案——在辩论实行一夫一妻的辩论中,有议员提出,穷人家卖儿卖女实属无奈,我国人多地少,民生困顿,又天灾不断,如果可以纳妾,那灾荒年景,那些有女儿的人家还能有条活路。女子自己到了新人家也能吃饱饭;如果禁止纳妾,那一旦发生灾荒,政府救济又未到,就把人家唯一的出路都堵死了。 此次发言的是一个叫丁初八的老农。他以过来人的身份述说着九年前苏北水灾的实际经历,那时候有女儿的人家都卖了,有些年轻媳妇也卖了。有女子卖的人家换来些粮食,没女人卖的人家不少都饿死了。读书人讲究仁义道德,尊严人格,可庄稼人只求吃饱过活。一夫一妻是很好。可这断了庄稼人最后的活路,难道说士绅大人们可以为尊严饿死,庄稼人也要饿死不卖女儿吗? 丁初八是海州老实巴交农民,说的是自己一辈子的经历,其他议员闻此心有戚戚,而朱建德看着这里眼泪却吧啦吧啦掉到了报纸上。他记得十多年的前一次灾荒,家中祖母看着田里面收成太少,就打算把姐姐卖掉以度荒年,好在那年最终是熬过去了…… 能不能纳妾这么一个道德、人格尊严的问题最后引出出灾年灾民的生计问题,而灾年的灾民生计除了牵扯到植树造林、水利工程、救灾救难等事项外,还涉及到了土改、甚至是人口控制的问题。土改的推行确实是能改变农民、特别是最底层佃农的生计,但是再怎么土改耕地也就只有那么多,如果不控制生育,那这一代可以勉强吃饱,等生下儿女把地一分,那又是半饥半饱,然后再生儿育女,土地已分无可分,子孙生计根本就无从着落。 是以有议员提议,为不使人越生越多,应该恢复被前清摊丁入亩所废止的丁税案,即法案通过后所出生的孩子都需缴纳丁税,且税额实行累进税率,即生的越多,交纳的丁税也就越多。这个提案一出来,就有蒙古议员反对,认为一旦重新交纳丁税,那么漠北很多蒙古人就会越来越少,最终那里会变成一块荒地被俄国所占。 中华时报重重一叠极厚,里面所例举的稽疑院讨论让朱建德心驰神往,最少这不是虚无空洞、只会祸害庄稼人的实业救国之类的提案,议员里很多人本就是农民,甚至就是佃农,他们会站在农民的角度为农民说话。那些士绅们之前还污蔑泥腿子只会乱国,甚至说他们连兵工厂都不会同意办,可就是这些泥腿子,开国初年完全支持政府扩建军工、整顿军备,又是他们回乡去鼓动泥腿子参军入伍、多交农税、多买债券。 “长官,还是先吃饭吧。已经热了好几次了,那下面的厨子说要关火睡觉了。”看着朱建德津津有味的看着报纸,秦小鬼不敢打扰。只得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好!好!”朱建德放下报纸说道,只待吃了一口饭菜,顿时皱眉,“怎么一点辣子都没有。甜腻甜腻的?” “长官,我问过了,沪上的饭菜是这样的,早上中午我们吃的都是烙饼,还没觉着。下午的时候我一吃就差点吐了出来。”秦小鬼笑道,而后从一边摸出几个辣椒道,“这是我下午出去讨的,就是太辣,不知道……” 江西不怕辣,四川怕不辣,朱建德一点也没斯文,抓过辣椒就往嘴里塞,这才把饭菜囫囵吞枣的吃完,他插嘴的时候看着一边的帝国日报。那是他还没有看过的,不由问道:“帝国日报都说了些什么?也是土改吗?” “报告长官,土改这边也有,但帝国日报主要讨论的是丁税案。”秦小鬼说道。 “哦…,都说了些什么?”朱建德刚才也在想重新恢复丁税的影响,他对什么人口关乎国力的说辞不感兴趣,他只知道一直不间断怀孕待产的母亲,如果政府重新征收丁银,那母亲一定可以摆脱这种状态,变的健康起来。而家里也不会接连不断的溺死孩子。 “议长杨湘潭大人说,土地改革一定要和丁税案结合在一起实施才行,如果不控制人丁繁殖,百姓即便有地也还是穷苦。”秦小鬼复述着报纸的内容。他说的杨湘潭其实就是杨度,他是湖南湘潭人氏。朝廷的大人们,如果做了大官,为了避讳,一般都以大人的出身之地称呼,比如袁项城、张南皮、杨南安、章余杭、秋山阴之类。 “那不是说穷苦人家连孩子都要生不起啊?”朱建德忽然说着报纸看来的一个观点反驳道。 “杨大人说丁税是累进税率。生三四个谁都能交的起,可要是生了七八个、十二三个那就要加重税赋了;再有,如果交不起丁税银,又想生孩子,那可以移民到边关省份。每个省的丁税率都不一样,边关省府,如移民到西域生孩子可以由政府补贴,黑龙江也要补贴,而像江西福建、广西等地,那就要征收重税,杨大人的意思是通过丁税税率来调节各省人口。” 秦小鬼读过书,平常也看报,说起国家政策来倒头头是道,话到最后他又补充道:“其实杨大人此策还有调节各族人口的意思,比如满人、回人、蒙人、藏人。有些地方汉人很少,如果对移民到此处的汉人补贴丁税,再对当地人征收人丁重税,那这些族可是要灭族了。难怪蒙古人不同意征收丁银。” “嗯,是有这个道理。”没想到丁税还能这样用,朱建德有些骇然,这不就是减丁之策吗。 “不过杨大人也有办法,那就是丁银不纳入国家财政,只纳入地方财政,这样蒙古人就不会反对了,反正这钱收上来都是给蒙人贵人花,他们巴不得多收丁银。”秦小鬼道。 蒙、藏两地是自治的,而西域回人极多、汉人极少,真要是收丁银,或是放由下面的土司、贵族征收丁银,那说不定真能把那些小族人口灭了个干净。朱建德想到此便觉得不忍,可又知道历来边关不稳都是和人口,或者说人口比例有关。他想到这里不好再说话,军国大事岂是他能知晓的。 洋泾浜客栈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秦小鬼就把朱建德送上了北往济南的火车。这火车只到南京,而后要过长江在浦口上车才能到济南。早知旅途艰难的朱建德行装极少,只是一身作训服,外加一个军用大背囊,而那一袋半椰子便只能请了个力工帮着抬过江送上车,正担心到济南出站怎么办,谁知一出站就见一个和陆挽生的有些像的中年人在出站口等着,见他出来就道:“请问将军可是姓朱?” 朱建德在浦口上车的时候已把行程电报告诉了陆挽,而陆挽则电报发给了家里,所以他一出车站便有人迎着,他当下道:“我不是将军,但我姓朱,先生可是姓陆?” “是朱上校便好,我是陆挽的堂兄。”来人一口山东口音的官话,幸好朱建德听得懂。他这边说完,就挥手让身边的跟班接过朱建德手上的东西,然后请他上了一顶早已准备好的软轿。 朱建德本不愿坐轿喜欢走路,可来人盛情难却,又是陆挽的堂兄,他便只好勉为其难的坐上了软轿,一颠一颠的到了陆家。他本以为陆挽只是个小康人家,家里有百十亩地,可入门的时候却见陆府院门口的那对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和高高大大的正门,顿时想到这陆府不是普通人家,甚至要比‘丁阎王’——他家佃租土地的东家——都还要富。 软轿在陆府院内停下,陆挽的父亲陆守业带着一干家人都在院子里候着,朱建德一下轿,陆守业便对着他朗声道:“老朽陆守业见过朱将军……” 老头子边说边和家人向他行礼,可朱建德除了部下外,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对他行礼,多年前他从成都回家教体育的时候家人也对他毕恭毕敬行过一次礼,但他却发了脾气。他和陆挽是同事,也就是同辈,现在长辈对着自己行礼,他忙得快步上前拦住,再一边道,“我不是将军,我只是……,伯父勿要如此,请起,请起,不然建德受之有愧。” 朱建德长的黝黑、其貌不扬,要不是身着军装,肩章领章都表示他是个大官,怕陆守业根本就不会见他。现在皇上和总理被泥腿子所惑,要行什么土地改革,陆家一千多亩地,都是祖宗积攒下来的,真要是收了去,那这家业也就散了。家中这么多房,最有出息的就是当初离家出走、离经叛道的陆挽了,听说他现在虽只是个协统,但按资历明年就能升为将军。 陆家何时出过将军?这一次土地改革,陆守业的意思就要陆挽回来坐镇,以他将军之尊即便不能守住这偌大的家业,也能少分点地。可谁想到儿子回不来,只回来个黑不溜秋的同僚。 陆守业这边被朱建德扶着,他却是老泪连连。他这边一哭,朱建德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好在站在一边另一个老者,也就是陆挽的堂叔陆守道让下人把陆守业搀扶了下去,然后他对着朱建德拱手道:“朱校官见笑了。我们这些老头子只想着子女在外,不回家心里就是不安,我那弟弟,眼见朱校官就想起那不争气的孩子,这才……”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朱建德丝毫不知道陆挽回来对于陆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见陆守业如此,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朱校官请!”陆守道见朱建德说话得体,知道这人不是大字不识只会厮杀的丘八,顿时对他高看了几分。他这边请朱建德入正厅,旁边还让管家马上开席。 陆府的正厅高大敞亮,装饰也是朱建德这个乡下农民没有见识过的。而在和陆府诸位见礼过后,上桌吃饭前的洗手、洗脸的诸多规矩也让他很不习惯,也幸好服侍的丫鬟善解人意,要他做什么的时候总会细细的说几声,这才没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 待一切摆弄停当被迎入饭厅后,他又有些愣住了,不说涂着彩漆的各色家具,就是饭桌上的那些精美绝伦的瓷器和银筷便让他无心吃饭,还有站在桌子边,围成一圈等着上菜、端水、伺候的下人丫鬟们,更是让他坐立不安,他无法想象为何吃个饭要十几二十多个人伺候,难道说,没人伺候这些地主老爷就不会吃饭了吗? 庚卷第五十六章出头 一顿吃的无比拘谨的饭,饭后的茶点也颇为讲究,而等下人将一切撤走,把清茶端上来时,一场旁敲侧击的谈话才正式开始。陪着朱建德说话的是陆守业、陆守道,还有去火车站接人那个陆挽的堂兄陆展——他前年参加公务员考试,做了大半年的官只觉得那根本就不是在做官,而是在做苦役,是以受不了那个苦就回来了。 陆守道先是客气的说了说军队收复台湾的无上功绩,把朱建德赞扬了一番,最后才说到陆府上下真正关心的问题,那就是土地改革一事。他道:“贤侄有所不知,陆府上下清初之时只是个小户人家,后诗书传家,家中有人中了进士,这家业才蓬勃如此。官场往来,钱财之物总是免不了的,我想天下地主能有千亩多地的,大多是非官皆贵,据闻全国田亩最多者,是李合肥家,其耕地有五万多亩,为全国之冠。 可这些田亩,不是今朝,就是在旧朝都是合法财产啊。现在新朝一声令下就要给收了去,这真是……真是横夺民财啊。陆府上下每年赈灾、修路、办学、求雨、养济,那样每年不要花上数千乃至上万两银子?佃户过的苦,天灾又多,还要交税抵御外侮,这些我们都知道,这租子不是从五成减到两成了吗,可现在倒好,一道公文下来就要收地,这根本就是没有王法啊……。古往今来,也就只有酷吏横行的暴秦才有如此之……” 陆守道暴秦之语一出口,陆守业就马上咳嗽了。虽然他也认为当朝如此酷法,不讲人情,毫无仁义,且那些税吏奸猾无比,叫嚣着什么‘人之一生,唯有死亡和交税不可避免’。只要稍微拖欠一二,那他们不但要打上门追缴,还要征收什么滞纳金,这是什么?这根本就是一群杀人不眨眼、杀人也务须偿命的强盗。前清的时候。是士绅受优待;现在可就是反过来了,是士绅受虐待,百姓、也就是那些泥腿子反倒受优待。这是什么事情啊?山东为孔儒故乡,岂有能士绅不受优待之理?这天下。难道真要浊者上,清者下吗? 陆守业以前埋怨过很多新朝的不好,一点也没看到新朝的好,不过这话他不敢在外人面前表露,打断堂兄后他道:“贤侄。前几日京师就有人说这土改诏书就要下来了。传下来后官衙的那些人怕是要上门了,挽儿不在,贤侄可否代为帮陆府上下说项,能免收田地最好,若是不能免受,那也总不能任由外人欺负吧。咳咳……” 陆守业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这话说完又长咳起来,而陆守道几人在他说完后便看着朱建德,以等着他答话。 朱建德听完他的要求,背脊上忽然有些发麻。他感觉来陆府是来错了,也明白司令部政委的先见之明,没让陆挽回家探亲以回避此事。不过千算万算没料到自己居然会顶缸,他有些尴尬道:“诸位叔伯,按理说陆挽之事便是我朱建德之事,可身为军人不得不要遵守军人的法令。部队和政府本属两个系统,互补干涉,即便有交集,那也只是部队驻地、给养之类的事情。这土改一事,本是政府公务。愚侄真是没有权利干涉过问的。” 朱建德说完这么一大串话,陆守道心中只是叹气,本来他就对病急乱投医求朱建德出头很不同意,认为他手上没兵。又是路过此地,根本就无助于此事,但死马当作活马医,能有个大人帮着说项,总是有些许好处,特别是前朝那些官说话都不顶用的情况下。有个协统还是能壮壮声势的,可不想人家却不愿。 “贤侄……”见朱建德不愿,失望的陆守业颤颤巍巍的站起,对着朱建德就要跪下去,“贤侄啊,我陆府上下历来都是吃斋念佛、积德行善啊,今日官府就这么把地给收了,这陆府上下百十口以后怎么办啊?我以后,以后怎么见祖宗啊……” 陆守业哭丧着道,他还没有跪下就摔倒了,陆展和朱建德赶忙的将他扶起,却不想他体虚且悲,居然晕了过去。只等朱建德掐了人中才把他弄醒,可即便醒来他的精神也是萎靡,陆守道只得让人把他送到了内房好心伺候。 “哎!”看到弟弟如此,陆守道不由叹道:“舍弟还是执念太深啊,这家业就是他命,祖宗传了好几代,他就想着总不能在他手上给断了。” 陆守道如此说,朱建德真不知道怎么评价,只觉得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的还真不少,不想陆守道后面的话却又让他震惊,从而改变了袖手旁边的态度。 “二十年前舍弟年青的时候,也有为国报效的念想,屡次考举不中,甲午年的时候就变卖两千石地,得银两万两,再加上历年积攒的一些银两,都拿去给朝廷作军费了,奈何甲午一战,辽东兵败如山倒;甲午后又弄什么变法,发行的昭信股票硬要富绅认可,舍弟为强国富邦计,又变卖家产凑足十万两纹银,买了十万股。虽说当时被朝廷嘉奖,可这钱真不知道被那些贪官挥霍到哪里去了,再后来便是改朝换代,这十万两又是没了。经此两次,舍弟和我都心灰意冷,家业半损,再也是折腾不起了。” 陆守道说着这二十年来陆家的遭遇,暗自神伤,而朱建德听闻甲午之时陆家主动卖地充军费,顿时心生好感,他心中热血涌过,当下道:“伯父,不管新朝旧朝,陆家如此一心报国,建德总不能袖手旁观。我还是去官衙里问问吧,虽说不能拦着政府土地改革,但总能帮看看这土改是怎么个补偿法,陆家田亩众多,多补一分是一分吧。” 本以为朱建德无心襄助,现在却听闻他同意去官衙帮着问问,陆守道顿时失态的抓着他的手道:“贤侄,这可是当真啊?” “伯父,问总是能问的,若是官衙有条例,一切都要按照条例来,那就是没办法了。”朱建德道,说话的时候却有些后悔,他根本没和官府打过交道。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这边心里没底,可陆守道却高兴坏了,他当即深深一揖,感激道:“真是辛苦贤侄了。挽儿若是在此。按他信中的说法,他只会对此事置之不理的呢。” 陆守道对着朱建德作揖,旁边他儿子陆展业对着朱建德也作揖,弄的他扶都抚不过来。他这边答应帮着陆府出头,原来的行程只能往后推。要一直等到京里面的圣旨下来才好去济南官衙询问交涉此事,这就使得原本可在在月底到家的他要到腊月才能回乡了。不过幸好在他次日发完电报通知家中后,第四日午间就闻得四处都在大放鞭炮,还敲锣打鼓吹喇叭,朱建德正以为是谁家做好事时,陆展有些惊慌的跑进书房,很是失措的道:“下来了!下来了!” “陆兄,什么下来了?”朱建德放下看着的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差异的问道。 “收地的圣旨啊!你听,那些泥腿子都欢喜疯了。”陆展脸色发白。朝廷以皇帝的名义下诏收地,只让他一切抗拒之心都没了。 “啊…”朱建德也失声了一句,他既有些欢喜,也有吃惊。他本以为在廷尉府指责政府收地违宪之际,政令不可能那么下令收地的,不想今天圣旨就到了。 “玉阶兄,这当如何是好?”陆展失神的看着他,他这边才说这话,陆守业和陆守道也是来了,他们也是刚听到外头的消息:收地的圣旨到了。 “我们还是去巡抚衙门看看吧。”朱建德道:“报纸上说。各地会成立专门的土改衙门,这地到底怎么收可以一问。” “好好,去问问也好。”还是病恹恹的陆守业说道,说罢他又低了些声音:“就是他们要打点一二。那也不是不行的,我这就去准备。” 陆守业忙昏了头,不过前清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圣旨是一回事,执行又是一回事,关键是看能不能找对人、塞对钱。他这般打算。受过严格教育的朱建德却道:“还是请伯父帮忙找一匹马,找人带小侄前往巡抚那边的土改衙门吧。” “好!好!我这就去备马,我这就备马!”病恹恹的陆守业这个时候忽然亢奋起来,亲自跑到后院去准备马匹了。 半个时辰后,一身复兴军陆战队校官礼服的朱建德骑在一匹蒙古马上,跟着坐轿子的陆展前往巡抚衙门。陆战队的军礼服甚是威武,即便朱建德这般其貌不扬的人穿上也显得英武异常,而左胸挂着的那些闪闪发亮的勋章、五颜六色的年勋,使得道旁诸人避让的同时又目不转睛的细看这身打扮。 济南城并不大,轿夫卖力下盏茶功夫就到了巡抚衙门,这边的皇榜下围着一大堆人,外面的短衣帮嬉笑欢欣,而里头的长衫老爷们则一个个鬼哭狼嚎。朱建德没理这些人,问明土改衙门所在便骑着马去了,可不想那边也是一大堆长衫老爷,公告栏前面还有几个人在地上大哭不已,不过旁人却没有心思围观,都在围着看那文告。 朱建德下马之后才在土改衙门外墙上的告示上看到山东省具体的土改政策,和传说中的五十亩为分界线不一样,山东各府的征收标准都是不同的。首先一个,那些开国以来历年都由佃户耕种的耕地,不管地块大小,俱在征收范围之内;再就是自己耕者的地,在鲁北鲁中等地是以三十亩、或七十五石为征收标准,在鲁西南、鲁南则是以四十五亩、或七十五石为征收标准。 标准虽然是两个,但并不矛盾,胶东一带的农民并不种粮食,而是种美国烟叶,所以对这些种植经济作物的耕地,以亩产粮食多少石去衡量那是很不合适的。 制定了征收标准,那就有相应的补充,而这些征收的地又分族地、庙地、公地、私地等四种。陆家全是私地,所以朱建德和陆展只看私地处理那一张文告。 私地以征收有两个补偿系数。一是按面积:在六十亩或九十亩、或一百五十石以内的,若不违反补偿规定,那可按地价全额补偿;超过此数不到一百八十亩、或超过一百五十石不到三百石的,则只有七成五补偿;再超过一百八十亩不到三百亩、或超过三百石不到五百石的,则只有五成补偿……看着后面的亩数越列越多,补偿则越来越少,朱建德神色越来越严重,而陆展的脸越来越苍白——按照陆府的耕地面积,这补偿怕是只有两成还不到。 陆展看的双腿发软。再也看不下去的时候,朱建德则是在看另外一个补充系数:那就是折扣补偿后的再补偿。补偿细则第三十二款提到:如果耕地确实是地主用经商、自身积攒得来的资金,且是在非灾年购买,那可酌情提高补偿标准。但要提供足够的证据,交由各县土改衙门仲裁决定方可。 这几日朱建德全面翻看过陆家旧地契的底单和了解过当初购买情况的,知道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地是靠放租积攒的银子所买,至于是不是在灾年买的,那他就不知道了。 “进去问问吧。”看着不知所措的陆展。朱建德做了一个决定。 “啊!”陆展搞不明白为何现在就要进去打听,他道:“可我们此来没有准备打点的银钱啊。” “相信我,那东西没用。”朱建德不动声色道。“走吧,总是要去问问的。” 公告栏转过去就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子,门口依然是一大群长衫士绅,和公告栏不同的是,这里有一个班的士兵在执哨,院门口堆着几堆沙袋和木头铁丝网做的路障,甚至还有一挺马克沁机枪。士兵们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看见这副架势,难怪那些士绅都远远的围着,根本就不敢上前。 朱建德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是用来下马威的,这枪啊、炮啊,百姓最怕这个,士绅地主见此也惊慌的很。他人害怕,朱建德却感觉到无比熟悉,他对旁边陆展道:“进去吧。” “啊!?进去啊?”陆展这个时候已经被吓得走不动路了,他看着那长着倒刺的铁丝网就手足无力,深怕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玉…玉阶兄。这…这,内急啊,我……” 陆展吓的够坏,朱建德皱眉道:“那你把那些文书给我吧。” “好……好好。”陆展如释重负。忙得让下人把匣子里的文书给朱建德,而后在下人的搀扶下,逃也似的躲到了一边。 陆展如此,朱建德也没什么好说的,他错开旁人,拿着文书匣子入内的时候。正在巡哨的班长见他的打扮顿时吃了一惊,当即高喊了一声:“敬礼!” “稍息吧。”朱建德感觉自己是在吃里扒外,脸上通红通红的,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进去问个究竟才算罢。他和声对眼前的上士道:“我有一些东西不太不明白,就是想来问一问。” “是,长官!”上士按照军中规制朗声答道:“请长官跟我来。”说罢就带着朱建德从搬开路障的院门进去。 “请问长官是姓陆?”接待朱建德是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青年,山东口音,左胸的牌子有‘接待员’‘沙净秋’三个字。 “不是,我姓朱,这是我的军官证。”朱建德掏出自己的军官证以证明身份,他见对方有些不解,便解释道:“我是陆挽上校的同僚,这次是受他父亲陆守业先生委托,想来了解耕地额外补偿问题的。” “好,请稍等。”接待员看过军官证,飞快的记下一个名字,然后转身入内,或许是就朱建德一个人敢进来,接待员入内不一会就请他进了去。 咨询的地方是一个清冷的屋子,朱建德一进来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女子,女子很年轻,年龄估计都没有二十岁,正当想着这女子如何这么年轻就成了七品官,自己该如何与之交谈时,女子清冷的声音问道:“请坐吧。我是仲裁官,编号九五二,请提出你的问题!” 清冷的声音、冷漠的表情、有些机械化语言,若不是对方是个女子又身着官袍,朱建德简直会认为对方是一个沙场老兵。他见对方说话,当下把匣子里的文书拿出,只问道:“我看补偿细则第三十二款中提到,如果耕地确实是地主用经商、自身积攒得来的资金,且是在非灾年购买,那可酌情提高补偿标准。” 朱建德说道这里,把匣子里的文书拿出道:“陆家有八百余亩耕地是用自己积攒的……” “如果说的陆守道、陆守业这两户的话,那么他们不适用补偿细则第三十二款,”女官清冷的说道,不带丝毫感情,她翻开一本巨大的记录本:“陆家发迹于康熙四十四年陆有为中进士之后,康熙五十二年买地五百石,五十六年买地一千石。鉴于陆家没有其他营生,同时以陆有为的官俸计算,陆有为如果不贪贿,那么陆家没钱买地。 陆家之后虽然靠着自身积累资金卖地,可如果没有康熙年陆有为贪贿所得,那么陆家根本不可能靠自身积攒的资金买地。再有,前朝地契上的购入日期分别为乾隆五十四年、嘉庆十三年、同治三年、光绪元年到四年。乾隆五十四年府志记载为旱灾,嘉庆十三年为蝗灾,同治三年是捻军起义,战场就在山东一带,而光绪元年道四年为丁戊奇荒,四年大荒下,北方五省饿毙一千万人以上,民不聊生,地价极廉。 即便陆家真是靠自身积攒的银两购地,但按照补偿细则第三十三款,灾年所购入之田亩一律折价,不得额外补充的规定,这八百余亩地也只能按两成的地价补偿。” 开国换了地契,新地契在政府手里,按照旧地契上的日期和当地的府县志、传、札记等文献资料,买地时间和情况政府完全能了解的一清二楚;同时像陆家这样的大地主,家谱、族人、同乡等,对其发迹的旧事都会记忆的很清楚,毕竟暴发户总是让人艳羡眼红的,且这还是陆家自豪于外人的光荣事迹。 调查统计发现,除了开放通商口岸后的那些买办,内陆省份或在开放口岸通商前,九成以上地主都是官宦出身,而以满清雍正前那些可怜巴巴的官俸,乃至推出养廉银后的官俸,都不足以让官僚们拥有这么多耕地。 所以真正得到全额补偿的地主只有三种:一是靠勤俭持家的小地主,这些人省吃俭用、日夜操劳,就是想着某一天变成大地主,其发家的历史,同村同宗之人都很了解,地契上也记载的很清楚,他们都是几亩、十几亩的买进耕地,不存在几十亩、几百亩这样购地。只要他们购地时间不是在灾年,那么补偿将是全额的; 二是内陆的商帮。这些人主要集中几个特定的地方,晋商、微商、陕商、鲁商、赣商,这些商帮都有迹可查,且正所谓士农工商,户籍、保甲、鱼鳞册等上都会有其职业所属的记载。这些人的地大多是靠经商所得购买,只要他们购地的时间不是在灾年,那也能得到全额补偿。而且这些人本是商人,钱到了他们手上根本不用担心白银窖藏的问题; 三是通商之后的大小买办。这些人的钱坑蒙拐骗也好,为虎作伥也好,反正这些钱不是贪贿所得,只能定义为合法,既然合法,那么只要不是灾年低价购入耕地,那也能获得全额补偿。他们也和内陆的商帮一样,没有白银窖藏问题。 范安制定的土改方案,被熟悉国情的岑炽这么一改,顿时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小地主所占耕地只是地主所占耕地面积的四成,且其中不少是官宦大地主分家而来的,真正靠自己勤俭持家积攒家业的不到其中的五成,[注]且这其中还有灾年廉价耕地问题。 PS:  注:小地主比例参照太祖寻乌调查。 庚卷第五十七章独立 而商帮和买办其资金一直在流动,真正购地的很少,除非是生意后继无人,洗手不干购入土地当个富家翁;再有就是担心生意风险,购地以备保险,但不管怎么估计,他们都不是地主的主流,所占的耕地数量极小。所以最终出炉的土改方案,要全额补贴的耕地亩数,预估在一亿亩以内;而再考虑到灾年购地的问题,则大概在五千到七千万亩左右。 以七千万亩计算,二十亩的平均价为十四亿,三成为政府贷款或相应的股票,七成为佃农十年分期支付,那么政府需要提供价值四亿二千万两白银或相应股票。而另外那些不要全额补偿的耕地,政府不但不要拿出三成贷款或股票,反而能从对地主的实物补偿和佃农十年支付的差价中,获得不少收益(粮食)。以户部审计署的计算,为公平起见,所有佃农都分十年用粮食赎买耕地,他们支付的实际给地主的差额完全能填补那四亿二千万两白银或股票,甚至还能有所收益。 土改方案不但不要花钱,还能挣钱,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挣钱,这得益于岑炽对乡绅地主以及农村的了解。对于那些士绅来说,只要能将其发迹原因、灾年兼并的事情挖掘出来,那在道德上就给这些人套上了一个原罪,既有原罪,那在仁义道德、亲亲为大的乡村社会下,折价收地将会变的极为顺利。 真正让岑炽担心的还是宗族,也就是族田,族田自宋朝以来就多在南方,其为乡间宗族所有,佃租所得多为祭祀、族内所用,并且最要命的是,佃种族田的绝不会是本宗本姓,而是外姓。如果族田也收了,然后卖给佃户,那么全族都会极力反对。若是像两广、福建、湖南、浙东等这些宗族势力强悍、时不时来一场械斗,死上十几个人的地方,真要收了族田,那人家可一定会拼命的。 是以更改的土改方案是不收族田。或者按宗族户数计,不收户均一亩以下的族田,这个标准其实是相当高的,如此全国九成以上的族田都可以保留,且就是超过的。也只是征收超过的部分,不动未超过的部分。好在族田面积占全国耕地面积还不到百分之三[注1:],不成大碍。而宗族一事,杨锐之前是想彻底铲除宗族的,但在岑炽看来只靠收族田铲除宗族是不够的,要彻底铲除宗族必行四策,那就是:收族田、废族长、占祠堂、烧族谱。此任何一策缺失,宗族势力日后必将死灰复燃。 收族田是可以,废族长也许也行,但是要占了人家的祠堂。烧掉人家族谱那在当下的情况下是无法做到的。这不是三十五年后那个几经革命、几经战乱的国家,现在儒家、宗族这些东西还完全没死光。 岑炽献策完又说到他的认识,那就是真要瓦解宗族势力第一个要谢谢政府的一定是洋人教会,朝廷被洋人打怕了后,真正能阻止洋教传播的唯有宗族和各地寺庙。宗族一废,教会立至,同理,庙田也不能收,一收的话,和尚尼姑没了生计就会跑光。寺庙立即会被传教士买下改为洋教堂——传教士修教堂第一选择的就是强买本地寺庙然后改建。 和后世的工业化路径不同,因为不用抽农补工,不需要在农村完全碾碎宗族,以构建强势基础好实行计划经济;同时无法用暴力驱逐洋教。这两个因素最终使得本次土改只指向私地和公地。 朱建德不知道中枢有这么多的考虑,他这只觉得陆家的这一千多亩地只补个两成半确实是太低了,以二十两计算,这才多少钱,这才七千多两。 “难道就没有…就没有其他的补偿条件了吗?”朱建德很不情愿的再次问了那个冷冰冰的仲裁官一句,他不得不给陆家一个交代。 “按照规定没有。”仲裁官清冷的道。她说完见朱建德没言语。便再道:“你要是没有其他问题,那就请回吧,请记得通知陆家的人前来签字画押。” 仲裁官说完,外边便有人请朱建德出去,出来就看到一个没见过的接待员,四十余岁,看样子是个官,他一见朱建德出来就客气的招呼,估计是想和他拉家常,抚慰抚慰情绪,不想朱建德根本就不是地主,接了他一支香烟,寒暄几句就出来了。 他一出那道铁丝网,刚才内急的陆展就忽然奔过来了,抓着他的袖子道:“玉阶兄,朝廷的大人怎么说?” 陆展这么着急,朱建德眉头锁的更紧,道:“这里人多口杂,还是回去说罢。”他说罢就接过陆家下人牵的马,上马往陆府去了。 陆守业的书房内,听完朱建德的介绍,陆守道面色灰白,身子是颤抖的,而陆守业嚎哭了几句,木头似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朱建德道:“伯父可不要想不开啊。财物田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千万不要看的太重了。此次土改,既然连野战军都出动了,那只能说政府推行的力度极大。我临走前一个官员和我说:陆家的情况政府也知道,能优待的、能照顾的一定会优待、会照顾,毕竟是军属、是百姓的子弟兵吗。对了,衙门里还说,请伯父几个尽快去画押为好。” “哎……”陆守道长叹,想说话,可提了几口气都没说出来,最后他苦笑道:“哎……,贤侄,你不知道啊,这佃种的地本就在租栈公司手里,每年都是它们把钱或是把粮送到陆府来,衙门里要收地,那只需在账面上改个数罢了,签字画押只是补个手续罢了。” 朱建德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不好劝慰之下只好起身告辞。他当夜没有见到陆守业,第二日一早走的时候,也不见陆守业,送他到火车站的陆守道一边送上些薄礼,一边像他致歉,说是他这舍弟又是病了。 朱建德不知真假,却把他送过来的那些薄礼推辞,:“伯父,都是自己人,这些建德实在不能收。府上事情不少。您还是请回吧。” 陆守道见朱建德客气,非要把那薄礼塞到他手里,两人正僵持间,失心疯一般的陆展忽然跑了过来。大叫道:“认了!父亲,朝廷认了!认了啊!!” 陆守道本以为是自己的弟弟气急故去了,却不想是‘认了’,他不解道:“什么认了?你这疯疯癫癫的,也不怕外人看了笑话。” “认了啊。父亲。就那昭信股票啊。朝廷认了。十万两啊!!”陆展一点不怕父亲训斥,还是旁若无人的大叫道。“朝廷户部承认昭信股票了,并说会按期兑付。” 前清灭亡,二十年期的昭信股票立即变成一张废纸,陆守业当初差一点就把那些废纸给烧了,不想现在新朝却认旧朝的股票。 “真的吗?你没弄错?”一项稳重的陆守道手上的薄礼都掉地上了,他看向儿子,整个人呆如木鸡,根本无法相信。 “父亲,是真的!圣旨上、告示上都是这么说的。上面还有陆府的名字呢。”陆展喜悦道。不想他这边刚确定,那陆守道身躯就摇晃了几下,便如上回陆守业一般,倒了下去。 朱建德坐在火车上,只等出济南火车站好远,他脸上还是微笑的,这一次虽没有完成陆家所托,但最少陆家的家业没有丧尽,最少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话,那昭信股票陆家就有十万两之巨。这可比田亩补偿的钱多了十几倍,陆挽他爹总能不会再卧床不起了吧。想到此他又想到刚刚晕倒的陆守道,只想这陆家的人怎么这么弱不经风,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要晕一次。 朱建德想完陆家的时候,见服务员从身边经过不由问道:“请问这火车何时到石家庄啊?” 陆家给他买的是一等车厢票,终点可能弄错了,买的是终点站北京,朱建德大叹可惜时,却又不知道何时能到石家庄。只得问服务员。 “先生,您这是要去石家庄吗?”服务员看着他很是奇怪。 “是,先到石家庄,再去西安。请问什么时候能到石家庄?”朱建德忽然感觉到了有些不对。 “先生,您现在是在津浦线上,石家庄是在京汉线上,两线并没有铁路相交。您要是到西安的话,还请您在北京正阳门车站下车后,直接买北京到西安的车票好了。先走京张线到张家口,再顺着张浦线从侯马过黄河到西安,这样最省事了。”服务员看朱建德虽是身着作训服,但肩章却是校官,于是很小心的回答。 “啊!”朱建德大吃一惊,他本是想从石家庄到太原的,不想那根本就不是一条线,现在居然要坐到北京,他顿时有些慌了。 军官发傻,也没给小费,服务员心中暗呼晦气,点头微笑便离开了。他这边一走,朱建德却有些抓狂了,北京本不在行程之内,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好像蔡松坡蔡长官在北京,朱建德脑海里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蔡锷,他当年入京做了总参为预备役局的局长,两人常有信件来往,这次贸然到北京,也即只有去投奔他了。 济南到北京也就四百公里不到,朱建德早上上车,下午便到了正阳门车站,他按照以前寄信的地址去找蔡锷,不想蔡锷却不在家,在客厅等了半个时辰,才见一个身着锦袄,面白消瘦、且带着微微酒气的青年进来。 “下官朱建德见过蔡协统。”朱建德看着蔡锷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他敬礼的时候说的是前朝的称呼。 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蔡锷笑道:“玉阶真是稀客啊。你不是在台湾吗,怎么跑到北京来了?难道是有公务?” “下官……”朱建德不好意思道:“下官第一次坐火车,弄错路了,在沪上本想北上石家庄的,却不知道怎么坐到北京来了。” 朱建德一说,蔡锷就哈哈大笑,他道:“幸好你当初打台北的时候没有弄错路,要不然可要跑到打狗去了。咳咳……”蔡锷边说就边咳嗽,可半天都没有痰出来。他请朱建德坐下,再道:“那玉阶就在京城小住几日吧,等哪天我告个假,带你去四处装转。” “这怎么好劳烦长官……”朱建德连忙推辞,他本是想早点回家的,但现在既然来了京城。能去逛一逛也好,只要不花钱。可现在蔡锷要带着他出去逛,他顿觉不好。 “欸呀,我啊。虽说是个局长,可平日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告假也是无妨的。”蔡锷说道,“你还没吃饭吧?今天正好有一些云南时的故友,走。我带你一起去。” “啊…”朱建德不想一来就是饭局,还有云南的故友,当下也不推辞跟着蔡锷就出了门。 北京东来顺涮羊肉馆的包间,朱建德真的见到了云南讲武堂的教官:李侠如(烈钧)长官,沈石泉(汪度)长官、赵季候(康时)长官,再有一位他不太认识,蔡锷介绍道:“这是陆军大学的蒋百里教官。” 朱建德见到以前的教官都是敬礼,对着这个叫蒋百里的人也想敬礼,但却被对付拦着了,那蒋百里叹道:“松坡啊。这真是一代新人胜旧人啊,看到你这个部下,我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蒋百里如此说,李烈钧也道:“是啊。我们当中,也就松坡的军衔比我们这个学生的军衔高,其他人啊……” 云南讲武堂的这些将官,本来是在云南自成一体的,但蔡锷赴京后,他们也跟着被总参调到了京城。虽是入了中枢,可却没有一个是有实权的。都是冷衙门,于是大家都觉得当初本就不应该进京。朱建德不知道内中事情,他听李烈钧如此说,不好意思的道:“长官……。学生能有今日,也是长官们帮忙说项所致,如此厚恩,定不敢忘。” “什么和什么啊,”有些醉意的赵康时道:“我们要是能有这般能耐,还至于……” “咳咳……”赵康时的话顿时被蔡锷打断了。他道:“饭馆里头什么人都有,怎可谈这种事情?玉阶刚下火车就被我拉来了,大家他事休提,先让人家吃饭再说。” 蔡锷一招呼吃饭,大家也都请朱建德吃饭,待他吃饱如厕的中途,蒋百里悄声问道:“你们这个学生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就上校了,又在一线部队,怕明后年要晋升到少将了。” “海军陆战队第1师第1旅旅长,就是他收复台北的。”李烈钧对朱建德的情况更清楚,最先答道。“他家境本贫寒,我们也不知道他上头有什么关系,云南讲武堂出来的,也就他一个人在带兵,还说是总参直接要问罗熔轩(佩金)要的人。” “总参直接要的人?”蒋百里更是吃惊,“他之前有没有加入复兴会?” “哪有?”赵康时道:“他六年前投考讲武堂前只在仪陇县一所新学学堂当体育老师,什么都不懂。再说他真要是复兴会的人,为何不继续安插在云南?你们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了,总参既然会关注他,我们又怎么能把他拉过来?” “可我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带兵的啊。”蒋百里道,“真要是那天要响应任公护法的号召,除了云南,我们连一支武力都没有。绶卿那边我去过了,他那个军根本就被复兴会架空了,他名义上是军长,可底下全是复兴会的人,除了警卫班,他谁都拉不动。” 蔡锷是梁启超的学生,蒋百里也将梁启超视为师长[注2:],一生敬重。现在先生在沪上成立护宪党,目的就是为了维护宪法,但光口诛笔伐是无用的,真要是那天复兴会违反宪法,武力抗争就极为必要了。 “百里,不可妄动!”蔡锷一听说蒋百里要动武,连忙把他拦住了,“复兴会今日不是因为私利而违宪,是为了天下百姓……” “笑话。松坡你是被他们骗了,复兴会哪里不是为了私利,他们是被泥腿子选上台的,现在知恩图报,把地主的地分给泥腿子,这难道不是为了私利?这不是杨竟成一人的私利,而是复兴会的私利。”性格激烈的李烈钧道。“只要任公在沪上振臂一呼,我就算没有一兵一卒,也要反了他杨竟成……” “侠如,咳咳……”蔡锷再次打断了李烈钧,“既然是法律上的事情,那就应该在法律范围内解决,为何要动刀动枪呢?” “我就是看不顺眼,我们这些人也是正规军校毕业的,为何就只能蹲冷衙门?为何就不能带兵?我们连保定士官生都不如。”李烈钧还是不屑。“复兴会能有今日,我只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要想有个好前程,得靠自己打出来。复兴会能坐天下。为何我们就不能坐天下?就因为他们有一个假皇帝?” “好!说的好!”还没等蔡锷反驳,沈汪度和赵康时就叫起好了,赵康时道:“我是看出来了,只要是留日士官生,复兴会都担心他们和同盟会有牵连。全部都做冷衙门。你们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是不甘心,大家都是革命党,凭什么他们的革命就能坐天下,我们就只能坐冷衙门?任公在沪上运筹帷幄,不就是为了反杨吗?可单靠笔杆子有用吗?要是有用杨竟成也不用搞中心开花了。云南复兴会虽然派去不少人,可老十九镇的那些人,还是熔轩在控制着,那边如果举事易如反掌。” 本来只是想把朱建德带来和各位叙旧,却不想一帮人又谈起了这事情。蔡锷不悦道:“你们说的,我也想啊。我也不想在这里坐冷衙门。可要举事,虽说有一个绝佳的护法理由,可军费在哪?弹药在哪?列强支持吗?没军费,没弹药,没列强支持,这战怎么打?拼刺刀啊?” 蔡锷一说军费弹药无从着落,赵康时便泄了气,李烈钧追问道:“任公不是在沪上接洽日本人了吗,他们不是一向支持我们革命的吗?这一次难道……” “此时不比往昔了。日本和杨竟成虽有矛盾,可复兴军就驻扎在朝鲜,他们要真支持我们发起护法战争,就不怕复兴军一天之内杀到釜山?”蔡锷责备的看着李烈钧。很是生气:“所以先生说了,护法运动,只能文斗不能武斗。不是没借口,而是没支持。若是有支持,我当即可在小凤仙的掩护下以治病为名逃离京城,先前往日本;和日本政府商议好细节。以云南矿产为抵押,借得军费和弹药后,即可赴云南发动护法战争。我就不信,以护法为大义,就不能让杨竟成下台。”[注3] 蔡锷一说小凤仙,在座之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结交小凤仙是为了这个,果真是老谋深算。沈汪度道:“松坡,杨竟成已调动军队入驻各县,打算武力土改,可还没动手,就弄的是民怨沸腾,祸事不断,这么好让他下台的机会……,任公会不会判断错了?” “先生在日多年,日本政坛多有接触,对国际局势也深有了解,先生的判断是不会错的。现在虽有举事的借口,但却没有举事的实力,所以妄动必败。我们还要忍一忍。”蔡锷道。 “那这个朱玉阶呢?你打算把他……”蒋百里和蔡锷一样,也是深信恩师梁启超是绝对正确的,不过他还不知道梁启超以后要怎么做。 “朱玉阶忽然身居高位,即便之前他对复兴会毫无好感,但日子久了,也会对他们感恩戴德的;他这个人憨厚老实、知恩图报,真要让他参与到我们的事情上来,怕也无法完全融入党内,他还是保持一种良好关系吧。”蔡锷道。 “那就可惜了。”李烈钧道,他这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都是坐冷衙门的,手下一个兵也没有,现在朱建德管着一个旅,又是在台湾,如果举事且日本人也支持,那反杨是一定会成功的,不然台湾和云南可以独立。 PS:  注1:王瑞芳,《没收族田与封建宗族制度的解体——以建国初期的苏南土改为中心的考察》。全国族田最密集的苏南地区,其族田占总耕地的6.54%,北方各省族田稀少,南方各省族田也低于这个比例。 注2:《蒋百里先生传》P14页 注3:王辅宜《护国军起义时期与日本密谈借款购械的内幕》——载于《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四十六辑,第29页 庚卷第五十八章神肥 腊月十四的时候,整个北方转了一圈的朱建德才从西安沿着驿道到了仪陇县城,不过他没有进城,绕过县城再走一段才在镇上歇息,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行往四十多公里外的家。可就在他走到离家五公里的马鞍场商镇时,居然有人认出了他,于是,全商镇的人都围了过来。 台湾在哪没人知道,可朱建德却带着大军把台湾从东洋人手里抢了回来,一些没有见过朱建德的乡亲还以为他身高八尺,面如张飞,且这么一个大官回乡,总会有大官的排场,不想他就这么一个人、一个包、小半个麻袋回乡了,不说鸣锣开道,连个亲兵都没有。 一个常被朱建德叫公公的老者急切的扶着他的手道:“狗娃儿,莫不是被奸臣陷害了?” “公公,没有的事情。”朱建德终于明白这些人担心什么了,他只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说道:“是皇上准了假,让我回家四个月孝敬父母,四个月还要回军里。” “好!好!那就好!”老太公牙齿漏着风,脸终于笑皱成了一团,他眼睛也是笑的,再道:“那你杀洋鬼子的亲兵呢,怎么不带回来啊?” “我的亲兵……”朱建德再次摇头,他无法向他们解释复兴军纪律,只道:“亲兵我让他们回家过年了,带回来怕扰着大伙。” “好!好!那就好!”老太公忙对围着的男女老幼道:“你们还不给大人磕头……” 马鞍场一个月两次集,本想再此给家人买些礼物,不料却是这么个场面,朱建德忙的拦住要跪下磕头的大伙,把老太公抚回宅子后便径直回家了。近乡情怯,还没有到大湾的时候,他就跑到那条没结透冰的小溪旁,打开冰面弄了些水洗了一把脸,又把靴子上的雪泥清理了干净,而后是作训服。还有整个军用背包以及那半袋椰子。 完全确定自己符合军人仪范后,他才再背起包前行。远远的,过了小时候常呆的卧狗山,他便看见了东面自己家的房子——和以前很不同的是。那干打垒的外墙现在居然包了一层青砖,院墙也重现砌过了一次,上面虽然盖的是稻草,但却是新的;还有原来盖稻草的厢房,现在也换上了和正房一样的土瓦;院门也变了。那扇老旧的木门换了一扇对开的大木门;而家里人,怕是早就收到了消息,正穿着新衣裳在院门口排成两行等他。 猛然间,朱建德回家的喜悦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想起七年前自己从成都回家的那一幕:因为他中了秀才,因为他变做了上等人,所以家里人在他回家的时候,也是这么穿上最好的衣服,排成两行等着他,还向他低头执礼。甚至连养他的伯父都不敢把他当儿子看待,下人般的欠着身,请他坐在奶奶常坐的位置,并且他也和全家人一样,用最客套最恭敬的词句——穷人惯于应付有钱有势人的词句——来和他谈话,他住的屋子是最干净的,饭菜是专门的,还特意给他点起一盏菜油灯…… 八年前的记忆瞬间充满了朱建德的脑海,那一次他是羞愧的,因为他求学花光了家里的钱。毕业后只是在县城做一个体育老师,但即便是那样,他还是为家人这样的举止感到气愤;现在,他满以为自己的出息能让当初得知他只是一个体育老师。哭的双眼红肿的母亲欣慰时,他们又和上次一样,以对待大人的礼仪来接待他,这让他无法接受,即使是在部队,那些士兵也是把他看作兄弟而不是长官。 隔着不长的田坎。看着站在院门口排成两队露出骄傲欣喜神色的家人,朱建德突然止步,然后坐在田坎上——他不想以大人的身份回家,他永远是他们的儿子。 做了大官的儿子不进家门,还忽然在离家百米不到的田坎上坐下了,院门口的人心顿时提了起来,诸人正惊异间,全家的家长朱世连道:“哎!玉阶不喜欢这样,你们都进去吧。” “那……”朱世林很是不安,他虽是生父,但脾气不好的他并不得朱建德的喜欢,而且现在儿子已经过继给了没有生养的大哥。 “我会过去劝他的。”朱世连苦笑道,这场迎接和数年前一样也是他组织的。不同的是,那一回是玉阶骗了大家,让大家以为他能做官而不是去当体育老师,这一次他确是实实在在做了大官了——以玉阶每个月汇回来的三十两银子,朱世连就曾专门找人打听过,知道这是比知府都要高的官奉。知府是五品官,那么玉阶的官阶一定是四品或者从四品了。 “玉阶,回去吧。”待家人退进院子,朱世连走到朱建德的身侧,本想行礼但怕他生气又是不敢,只能是出声相劝。 “好。”朱建德看着家人退回了院子,心情忽然好了些。他把烟掐灭,起身后却是让朱世连先走,朱世连见他执意要这样,只能先走。为了免去刚才的那一段的尴尬,朱世连唠叨道:“代历被县城里头的拥军办叫去了,说是要迎你,你没有碰到他们吗?” “拥军办?”朱建德走在朱世连的后头,看着他佝偻的背、斑白的鬓,不由心疼,并深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后悔。他这边愣神,知道他没回过家不清楚情况的朱世连道,“是县衙下面的衙门,说是专门照顾军属、烈属的,年节都会带几斤猪肉、半匹布什么的,上门来慰问。” “哦。”朱建德那年是直接从云南赴江西,根本没回家。他听到猪肉和布匹有些吃惊,想到自己的官职,他道:“是大家都有吗?” “是,只要是当兵的都有。要是烈属东西还更多,听说一年还有……”朱世连忽然想到自己提烈属实在是不吉利,马上改口道:“代历现在也在乡里当了官,他和县衙里的老爷们熟悉,拥军办的老爷也知道你要回来,就请他一起去迎你了。” 代历是大哥,朱建德是三弟,在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当年上私塾的时候,代历比二哥代奋聪明。不过他年龄太大,家里又穷,读书没多久就回去务农了。没想到大哥还能在乡里当官,朱建德笑道:“大哥字怕认不全吧?县衙是不是优待军属才……” “他在农会里头认了字。加上有底子,比其他人要好,他是拥军办推荐过去的,”朱世连进了院门又反身招呼着朱建德进门,还想帮他提那个麻袋。却被朱建德拦住了。“乡里的官那些城里的读书人干不了,代历聪明,地方又熟悉,考试之后就被选上了。”他说道这忍不住笑,无比喜悦道,“还是新皇帝好,你们兄弟俩都有出息。” 养父的喜悦朱建德能感受到,他在院内全家人的注目下把他扶了入正房,和上一次不同,他没有坐在八仙桌的最上席。而是坐在下席。奶奶、母亲,还有姐姐、妹妹还有侄女,除了奶奶坐在八仙桌的上席外,其他女人都站在最外圈,却全是欢喜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骄傲;而父亲,叔叔,二哥、弟弟还有侄子们,看着他高兴却又有些敬畏。大家认不出军衔,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称呼他。是应该叫大人,还是应该叫将军……,于是正房里莫名的沉默了。 “我…”朱建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刚说一个‘我’。家人全都凝神听着,他只有接着道:“我……在马鞍场本来想给家里买些东西,可人太多了,我什么也没买着。” “扑哧”一声,一个刚才就在马鞍场看着他被诸人围着的侄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起先也以为朱建德被朝廷贬官了。后来才知道是皇上准假回家孝敬父母,所以就急急忙忙跑回家通知大人们,一干人便说着笑着把整个家都收拾了一遍。现在他听朱建德提马鞍场,想到那时的场景,又忍不住笑了。 “没规矩!”一句小小的喝声,把小孩子给吓着了,这是朱建德的一个叔叔。 “喝茶,喝茶。”家长朱世连见朱建德是个闷葫芦,只好主动招呼他喝茶,趁着功夫他才想到话题寒暄过来,“玉阶这次在家待到什么时候?” “有四个半月假,”朱建德道,“从十一月初九开始算,要在二月二十四那一天回去。”他说完又想起坐火车做错路那事,惭愧道:“本来是可以早回来的,但回来的时候因为一个同僚,去了一次山东,再又做错车去了京城……” 山东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的,但京城大家都是知道的,他这么一说原本对他敬畏的目光更加敬畏。不过朱建德没有发现,外面便有几个声音喊过来:“玉阶…玉阶兄……” 朱建德听出是大哥的声音,还有以前县城新学堂同事刘寿川的声音,他立即起身走出正房。院子外的田坎上,朱代历、刘寿川、还有两个身着军装的军人以及两个挑夫正朝院门而来。朱代历是一身九品官袍,顾盼生辉,腿脚干练的很;而一袭锦布长袄的刘寿川脸上团团圆圆,骑在一匹驴子上,明显是胖了,最后面那两个军人,身着尉官礼服的那个右手是残的,而另外一个则是列兵。 和跑着最亲面的代历、刘寿川拉手之后,那个尉官用左手敬礼道:“拥军办田四维中尉见过长官。”田四维对着他敬礼,同来的那个列兵也对着他敬礼,不过那个人叫什么朱建德一时没听清楚。 “不必客气!”朱建德对着田四维郑重回礼,他此时终于明白部队的伤愈不能归队的士兵去哪里了。“两位还请到里面坐吧。” “不了吧。”朱建德对田四维郑重,田四维却对朱建德尊敬,任何一个军人都能知道收复台湾是怎样一件功勋。“长官才到家,下官就不叨唠了。”他不等朱建德客气,又道:“下官今日带来一份年礼,还有一份京师陆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年礼是复兴军每个官兵都有的,照例是皇家的赏赐,而陆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却让朱建德屏住了呼吸,他记得打下台湾后自己曾邮寄投考过,不想居然录取了…… “请长官正装接礼吧。”田四维道。军官的皇家年礼是独特的,按照总政的要求,如果军官亲自接受年礼,那都要正装接受,以显其庄重。 “好的。请稍等。”将田四维等人迎进正房后,朱建德连忙打水洗脸净身,等全身都干净了,再换上那套舍不得穿的军礼服。还佩戴上了校官独有的银色军官长剑。如此耀眼的装扮,当他走出内房时,只让所有人口呆目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威武的军服,也没有见到过如此威武英俊的朱建德。 “请长官接礼。”田四维艳羡的看着朱建德胸前的勋章。正色说了一句,待见朱建德恭敬的鞠躬,他才道:“此次年礼,非同寻常。有:陛下亲书‘春’字一副、福如东海门联一副、潭柘寺开光迦楠念珠一串、御制宫中典籍两部、御制歙砚一副、御制徽墨两匣、福寿绵长宫绸两匹、富贵长春宫缎两匹、景德镇官窑御制花瓶一对,宫中御制干果十袋。另有……” 田四维念到最后不太明白那是什么,只好一个一个字读道:“硫…酸…氨,神肥两百斤。这个是要五日后到县城自取的。” 田四维开头一声‘陛下’就把朱世连他们吓的马上想跪下,不过这却被朱建德挥手拦着了,新朝废除跪拜,最多是鞠躬。不过朱建德也被这‘陛下亲手’四个字吓了一跳。这是以前他所没有的。 田四维念礼单的时候,列兵把念到的礼品除了那副‘春’字给了朱建德外,其他都放在正房的八仙桌上,待全部念完,八仙桌已经放满了东西。而等他一走,一干人看着那堆东西发傻。给军官、官员、士兵、教师的年礼,都是御制打头,但这东西只是工部所推广质量体系认证——皇家御制认证下的产品,虽然质量好过一般商品,但并不太值钱。不过朱宽肅的手书却是稀有的。其实这是因为朱建德收复台湾,礼品的等级已提到了少将级。 “这还是收下去放好吧。”朱建德对着朱世连说了一声,再把手上捧着的那副字也放到了神龛上头,拜了一拜才返身招呼刘寿川坐下。 “玉…阶…玉阶兄。你,你这官职几品啊?”刘寿川有些结舌,他是教员也有年礼,但都是御制的小物件,没有宫绸宫缎,更没有皇帝新手赐的‘春’字。连总理、蔡尚书的手书都没有。 “我……我也不知道。”朱建德说道,其实照例旅长应该是少将军衔的,可他和陆挽提拔的太快,只是上校衔,只是拿的又是旅长的官俸,真不知道是几品。他不好说这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便问道:“寿川学堂可好?” “学堂?学堂很好,”刘寿川笑道,他本很高兴,但看到朱建德的闪亮军服又把这种高兴极力的收敛了:“现在已经是中学了,学部下文说从明年开始,朝廷要普及小学教育,所有的娃娃都可以免费上学,比以前好太多了。” “普及小学?真的吗?”朱建德有些激动,他当年上学的钱可是家里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现在却不想能免费上学。 “当然是真的。”刘寿川还有一个身份是仪陇县教育办副科员,大小也是个官,“等过几日稽疑院闭院休会的时候,总理会做明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上面必定会提到从明年开始,全国除西域蒙藏三地外,其他各省将普及小学教育。那些中学堂、技术学堂、大学堂的招生也要扩招,现在的娃娃,只要能考上,那全部免费,这真是……”刘寿川摇着惊叹道:“有人说新朝不好,我看他们全是瞎了眼,放在满清能有这样好事吗。” 刘寿川很明显是站在政府一边,朱建德想到路上听到那些人对政府土改政策不满的诅骂,不由看向朱世连,“那丁……” 朱建德本想说丁阎王的本名,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幸好朱世连知道他说的是谁,有些默然道:“土改衙门判丁老爷的地五折征收,丁老爷想不开,一天夜里就…就上吊了……” “啊…”朱建德不由叹了一声,他记得九年前大年三十的晚上,丁家管家前来逼家里涨租的事情,伯父几次求情最后丁阎王只开恩一半田涨租,一半田不涨租,弄得最后,家里只能连夜分家,把那一半涨价的田给退租了。这件事情让朱建德记恨终身,却不想丁阎王之死又让他心中有一些悲凉。“人怎么就那么在意身外之物呢?”他叹道。 “丁阎王那视财如命的性子,就是全额征收他也会上吊。”乡干部朱代历道。“田就是他的民命根子,两年前耕地收归租栈公司管理,要求地主减租的时候他就闹了大半年,现在再听到收地,闹的更厉害,估计是找不到人出头说项,想不开就……” “不说这个了。”老是说死人不吉利,朱世连不得不打断道:“玉阶以后要去京城上学吗?” “嗯。”朱建德点着头,他手里还捏着那份陆大录取通知书,这是得来不易的东西,特别是对他这个没有上过正规军校,只一直在实战的军官而言。他知道进入陆家大学深造,那出来后势必会被授予少将军衔。他以前认为凭自己的出身和资历跨过那一步最少要三十大几,不想三十岁就能过去,实在是意想不到。 “那云南的……怎么办?”朱世连问道,两年前朱建德在昆明仓促结婚,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准备,儿媳妇的面也是没有见到,现在儿子当大官了,那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两地分居吧。 “年后我去昆明接她下来吧。”朱建德道,“既然被陆家大学录取了,那原部队应该会有人接替我的职位,而陆家大学要在秋天开学,我大概能有好几个月的假。” 朱建德说道这里,忽然听到隔壁母亲的哭泣声,他张望了几下,又看了朱世连一眼,方才起身走向厢房。那间本是给他收拾的房间,现在却摆满了皇家年礼。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家没有好奇那些宫绸、宫缎,翻开之后摸着摸着钟氏的眼圈就红了。今天的这一番场景对于朱家上下来说不次于朱建德中了状元,整家人的苦日子终于是熬到头了。 那一次听说朱建德不能当官只是个体育老师时钟氏哭了,现在见朱建德真当了官钟氏也哭了,朱建德站在门口看着奶奶和母亲道:“奶奶,娘,你们这是……”朱建德进来,屋内其他人忙退了出去,他看着身着不合身新衣裳母亲和奶奶正靠着床头摸眼泪。 “我没事,我欢喜着……,狗娃儿当大官了,娘高兴,奶奶也高兴。”钟氏看着他,可刚说着高兴,眼泪又哗啦啦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看着母亲哭泣,朱建德眼角也湿了,他几年后就能做将军了,要是以前这么想那简直是在做梦,可在想到为了自己念书,家里省吃少穿,养父连赎回祖宅的钱寄给他花了,在外还借了一万多钱,他这个将军怕除了老天眷顾外,还是从家人嘴里抠出来的。 不知道怎么劝慰,朱建德看着桌子上放的那个装椰子的麻袋,当下抓出两个道:“奶奶、娘,吃个椰子吧,这是海边树上长的果子,特别甜。” 朱建德在厢房开椰子,外面正房里的刘寿川想着那一大串年礼,问朱代历,“那个硫氨神肥是什么?是肥吗?” “当然是肥。不过听农技员说是很神的肥,肥力有豆饼的四倍。用的好,一斤神肥换五六斤粮。以前说技术还不成熟,要好几年后才能拿来用来,不想现在就有了。”朱代历道。他其实也是道听途说。 庚卷第五十九章死人上 腊月的上半夜,月亮刚上来,星星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了。朱世林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右边厢房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孩子的爹,你就去么?”旁边睡着的钟氏也醒了,她半起身对着朱世林低声道。里面的小屋子里,还是一片鼾声。 “唔。”朱世林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钟氏明白男人要什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布包,交给朱世林,朱世林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悉悉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代奋没睡够的声音。朱世林拿着灯过去,低低的说道,“代奋……县城远,咱们还是早些去的好。……家么?你娘会安排的”。 老栓听得儿子开始穿衣服,料他是起来了;便出了门,走到院子里。院子里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田坎路,看得分明。灯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待到院西角牲口房,朱世林仔细看了看那两头借来的还在吃草料的驴子,放心的在驴背上摸了摸,然后解了缰绳,把它们牵到院门口。趁着这会功夫,朱代奋已经起来,爷俩就各自牵了一匹驴子,打着灯笼出了院门,走上了外面的田坎。 两人走着走着有时也遇到几只狗,可是一只也没有叫。天气比屋子里冷多了,地上不少地方有雪;朱世林倒觉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朱家到县城远的很,不过出了家门口的卧狗山就是大道,父子俩全都骑上了驴子,月光下打着灯笼往县城疾行,待天色大亮的时候,朱世林终于看到县城的外墙,这个时候城门也刚刚开城,两排巡警出了城门占了外面的哨岗,内城里头放出来形形色色的人,等他们出完,城外头那些挑着东西的乡下人才开始进城。 朱世林以前看到巡警是害怕的,可这一次他完全是挺着胸膛走近巡警的哨岗,他期望着那些巡警会喝问他进城干什么,可不想那些巡警光顾着说笑抽烟,一点也没有要查验他的意思。入了城的他还没到农资公司,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街上站们了人,宛如一条长蛇阵,明明白白横着。他便退了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铺子,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爹,哪门起的?都是领肥的吗?”跟着他的朱代奋被那长蛇阵吓了一跳,他本以为神肥只是大官才有,却不想街面上聚了那么多人。 “怎么这么多人啊……”一个路边的声音说道,是京师官话,和县广播上的调子是一样的。朱世林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身着绿官袍的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就像大儿子代历一般,眼里闪出一种自信的光。朱世林看看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 庚卷第五十九章死人下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巡警,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一个大白圆圈,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号衣上暗红的镶边。这时电广播忽然发出独特的噪音,一个男人的声音借着广播响遍了整个街面:“各位乡亲,肥料有限,有农会发的买肥票,那就接着排队,没有的,那就请先回家吧。” 广播里这么一说,长蛇阵噪乱一片,由一条蛇瞬间变成多脚蜈蚣——那些排队的人都走出队列往前张望情况,颈项都伸得很长,但却怕失了位置不敢上去,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而电广播里出声的男人似乎能看到人群的反应,解释道:“不是有肥不愿意卖,是重庆肥厂只调拨了这么多肥。乡亲们,现在洋人那边在打战,肥厂产量上不来,等过几年吧,到时候家家都能用上肥。……还有,警属、军属、烈属,你们取肥的地方在后院的小门,你们往那边去吧。” “走吧,在后院呢。”朱世林难得笑了起来,把准备抽的旱烟袋又装了回去。 后院在农资公司的西面,朱世林到那里也看到三条条小队,警属的最长,军属这一条不过几十个人,而烈属的好像没队伍,就看到几头青驴。 队伍往前走的很快,半个钟不到,朱世林就走到了最前面。一张木桌子后面,两个年轻的小官儿端坐着,桌子上摆着算盘、笔墨,其中一个看着他道:“肥价军属七折,限购两百斤,一共四元九角八分,请先交钱,然后凭票去后面仓库领肥。” “啊…”听说要钱,朱世林有些意外,他把怀里的东西摸出来:“同……同志,这个不行么?” 拥军办给的是领肥票。除了这个还有军属证,那青年接手后笑道:“老乡,你这个不要交钱了,有人已帮你交过钱了。”他说着站起。指着身后一个地方道:“拐过去就是。” 事情终于有了个着落,朱世林也不知道怎么说些,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就返身牵着毛驴去了青年指的地方,他还没有转过弯,便见有人急急忙忙挑着两大袋东西往外疾走。拂来的风里带着一股尿骚的味道。 转过墙角,朱世林见一个极大的院子中间堆满了肥料,上面全用稻草油布覆盖着,唯独在侧面能看见露出码的整整齐齐的肥袋,一群力工正把那些稻草油布掀开一些,好将那些肥料搬出来。两百斤就是两石,一石一袋。也是一张外面模样的木桌子,一个浑身黑色的人正在收票,“喂!一手交票,一手交货!” 朱世连把手上票递过去后。黑的人接过眼睛扫了一遍便对着侧面几个力工喊道:“军属两袋。” 朱代奋一听军属两袋,便把驴子牵了过去,而朱世林这边要过去却被那人叫住:“肥料存放不可沾水,不可暴晒,用的时候先问农技员,别烧坏了庄稼。” “晓得,晓得。”朱世林连忙点头,大儿子已经把事情都给他说了,知道这神肥和豆饼是不一样的,用起来也是不同。他还想道谢的时候。又是一个农家汉子恭恭敬敬的把票递了上来,黑的人再次大叫道:“烈属三袋……” 青驴吐着粗气,似乎不乐意驮那一袋比人还重东西,不过缰绳被人牵着。只得不情愿的往前。“爹,吃个早饭吧……”此时太阳终于是出来了,朱代奋看着路边食摊,肚子咕噜咕噜只响。 “吃就吃一个吧。”出来的时候带了女人做了饼子,只是那东西太硬。朱世林说着,径直找了一家食摊坐下。要了一碗豆浆。 朱世林在县城吃早点的时候,朱建德已经起来了,他和大哥正在来县城的路上。他本是准备后半夜起身和父亲去县城领肥料的,再顺便在听一听晚上稽疑院总理做的政府工作报告,却不想下半夜一起来母亲却说父亲和二哥早走了,见此他唯有叹了一声,觉得这还是家里人不肯让他干活的缘故。 朱建德和大哥行色匆匆,只待下午的时候才到县城。不过半路上却没遇见父兄,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故意避开他的缘故。 “是去找寿川吗?”朱代历为问道,当官之后,他也来过县城几回,但都是开会,官衙会安排住处,现在是私事入城,还真不知道住哪里。 “先买些年货吧。”朱建德口袋里有提前发放的两个月工资和年终奖,这几日在家里转了一圈后,就想买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回家。 趁着还没天黑的功夫,两个人买好东西到县中学找刘寿川的时候,刘寿川已经等着了。他看着两人笑道:“我等你们半天了,走,去吃饭。” 朱建德是买了馒头酒菜的,不想刘寿川再一拉他,“在这里吃哪能听广播?只有茶馆里有。” 没想到为了这个要去饭馆,朱建德只好把东西放下,道:“那我做东。” 收音机是时髦的东西,小个的虽然便宜,但也不是大家能买得起的,所以真正买这个的也就是为了招揽客人的茶馆,还有爱听曲儿的老爷。朱建德三个人到茶馆的时候,大厅里头已经坐满人了,不过刘寿川应该是熟客,堂倌见着他来连忙一声招呼,将他们领上了二楼。那里是雅坐,靠楼梯的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是空的。 要完菜点待一会,瓜子茶水都送上。趁此功夫,朱建德打量这间茶楼,发觉这和台北的一样,一楼坐在的全是短衣,楼上的呢,全是长衫。隔他们不远一桌的客人似乎喝的多了,一个老爷模样的人失态大叫道:“盼革命,盼革命,谁知盼来了假革命。早知如此,还不如光绪爷做龙椅呢……” 他此言一出,旁边的人连忙劝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再一个人说:“历朝历代,新朝开国都是要均田免赋的,为这个杀的人可不少。现我朝用温和赎买之手段,我们还能有什么说的?那杨南安打赢了东洋人,又打退了罗刹人。你还能反了他?” “暴秦还灭了六国呢,不还是二世而亡?我倒要看看,这天下……”开头那人正要赌咒,旁边的人连忙把他按住了。让他把后面的话给吞了下去。 不过他这般言语,二楼坐的人也就稍微抬了下眼皮子,其他的就当作没看见。而朱建德对此也不为意,从北京会仪陇的路上,这样的、比这样更恶劣的诅骂他听了不知道多少。他不自觉的喝了杯茶。而约莫着时间到了店家将收音机打开。 一阵静电的吱吱声后,一个声音在里面说道:“交友过千,喝酒无数,可喝来喝去,还是天池牌二锅头最够劲,这就是它年销一千多万瓶的秘密。诸位朋友,请认准了,天池牌商标,谨防假冒。辽东天池酒业股份有限公司…… 要想平安度冬,请备虎标良药。虎标牌万金油、虎标牌甘油。沪上永安堂虎豹行出品……” “还在播广告呢。”刘寿川笑道。广告和广播是同是进入百姓生活的,和数十年后人人听着广告就皱眉不同,现在的广告大家爱听。有辽东的、沪上的、浙江的、广东的,全国各省什么产品都有,大家只当作那是当地特产,根本没感觉那是商品。 “快来了吧。”朱建德看了看表,这时候堂倌已经上菜了。 他这边说着,那些形形色色、热热闹闹的广告一会都停了。一阵引入注意的沉默之后,一个雄浑的男中音开始说话,再是一个女中音:“中华国家广播电台。北京广播电台,下面向您直播稽疑院会议总理工作报告……” 不太长的间断好,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入了朱建德的耳膜,不很是很响亮。但却如以前那般沉稳,有力。 “各位代表:现在,我代表内阁,向稽疑院本次会议报告政府工作,请予审议,并请各位委员提出意见。 即将过去的一年。我国和日本帝国、俄罗斯帝国发生战争,但依靠全体国民支持、复兴军海陆空三军各级指战员、全体士兵的浴血奋战,凭借辽宁、直隶、蒙古、西域各省区国民的重大牺牲,我们,最终获得了战争的胜利(热烈的掌声);并且,本着化解旧怨、友好共处的原则,我国和日本帝国签订了双赢的和平协约,以求建立牢固的相互信任,最终消弭战祸,真正确立东方长远的和平。(掌声) 战争,特别是一场反侵略战争,是一个政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真正的试金石。在这场战争中,有太多感人泪下的事迹、无数默默无闻的牺牲、数不清奋勇抗争的国民,这一切都让我深信,绵延五千年的文明不会断绝,数千年繁荣终要重现,大中华国必定将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掌声,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而今,战争远未结束,俄军现在还占领我国的北庭,但俄国已黔驴技穷,其在欧洲战争的失败将使其更加虚弱,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复兴军就可不战而胜,将其逐出国境。(掌声) 和国外的战争即将结束,但国内的另外一场战争才刚刚开始。那就是全国各地正在开展的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战争。这场战争将是奠定国家问道、民族最终繁荣的关键,战争如果胜利,国家将基本消灭佃户,真正的实现耕者有其田;而战争如果失败,那么不用二十年,我们就要面临下一场革命,并最终陷入战乱。(掌声) 上个月开始的土地改革,收到几乎所有报纸的批评,但是,请各位代表注意,全国还有近近四亿的国民不识字,他们的意见无从发表,他们的苦痛无人理解。在报纸上的先生们看来,他们是乡巴佬、是下等人、是没教养的奴仆,他们应该除了种田和交税以外,不应该发出任何声音。 而在本人及这一届政府看来,大中华国是四亿一千万三百万民众的大中华,不是只会识字看报那不到一千万人的大中华,他们的意见,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衣食住行都是政府关心的重点,也是政府改善的重点(激烈的掌声)。所以,在这里他们的意见我要想各位代表反馈。 在报纸上的先生看来,地主士绅是仁义的、道德的,慈眉善目。常常做善事。那请问:他们如果真的仁义,为何不把耕地分给佃户?他们真的道德,为何不将钱财全部捐出,救济民生?所以我说。这些人根本就是假仁假义、是道德小人、是劣绅、是蛀虫,他们根本不配‘士’这个称呼。(掌声) 在他们心中,只有己、只有家、只有利,根本就没有国家民族!他们何时做过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有益的事情?他们只会放嘴炮!明末的时候。争权夺利,甲午的时候,鼓噪好战,最好笑的是去年年中,预料直隶会发生战事,这些人不但变卖家产,还全部还南下躲入租界。 就这么一群人,在国内饱受尊敬,霸着全国三成多的耕地,占有全国近一半的财富。请问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能居此高位。奉献了什么能有此财富?难道是因为两百年前清兵入关的时候,他们剃发剃的最早,投诚投的最快?还是因为他们在满人坐江山的时候,叩头叩的最勤,最能讨主子高兴? 一个在战场上和俄国人拼过命的士兵,一个在田地里日夜劳作交租又交税的农人,一个在日头下走街过村风尘仆仆的行商,甚至,就是八大胡同里那些极会哄客人的女子,也比他们这些人高尚的多。可爱的多。可实际上呢,大家把士兵叫做丘八,农人唤做苦力,行商称为奸商。女子骂作,唯有他们,才是老爷。 这些老爷除了会收租,会娶妾、会作威作福,还会办报写文章,现在报纸上全是他们的口水。他们说政府行的是暴政,抢劫民财,那请问他们的财产怎么来的?当初他们是怎么发迹的,以前他们是怎么买地的? 对国情越是了解,我就对百姓越是同情,对他们越是愤恨。我就常常想要是世界上没有这些人该多好?屠尽劣绅三百万,一张白纸好作画,像西人杀尽美洲土著、像法兰西斩尽昔日贵族那样,如果把这些人杀个干净,将他们的地拿过来均分给农民,把他们的财产没收了交给国库,那能肯定的是,国家不要十年就能大变样,能以最快的速度富强。 可是,大中华是依法治国,除了叛乱和拘捕,杀人的权利全在廷尉府;而且,不但不能杀了他们,政府依照法律还要保护他们,收地的时候还要补偿他们,这便是建设一个法制国家的所必需遵守的准则……” ‘屠尽劣绅三百万,一张白纸好作画!’如此极不工整的诗句,让人听得毛骨悚然,刘寿川和朱代历手中的杯子和筷子都掉落下来。这句说完,不但广播里的掌声没了,在朱建德周边的那些有些嗡嗡的吵杂声也没了。良久的压抑沉默之后,原先那桌桌子的老爷忽然跳起来骂道:“屠夫!畜生!屠夫啊!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老爷在楼上叫,楼下的短衣帮中却有人歇斯底里的大声喊道:“好!杀光劣绅!杀光那些丧尽天良的劣绅!!” 楼下的短衣帮这般呼喊,楼上的本已是惴惴不安的长衫客更加仓惶,终于,有一桌客人手忙脚乱的起身,留下茶饭钱急匆匆的下楼去了。一桌走了,其他的桌子也跟着下楼,十分钟不到,刚才人满为患的二楼,顿时只剩下朱建德这一张桌子还有客人。 刘寿川见此故作正定的说道,“好了,这下租界又要人满为患了。” “去租界就去租界。乡下多他们不多,少他们更好。”朱代历并不惊慌,只是吃惊。他是受过地主之苦的——小时候去丁阎王家上学,他和建德都饱受地主小孩的欺负,现在世道反过来了,是穷人欺负地主,他高兴还来不及。 “就不知道那些报纸又会说什么啊。”朱建德是把总理的整段话听完整了,他知道总理还是想突出依法治国是政府的一切行为的最终准则,而不是真的要杀人。 “报纸都是士绅老爷们看的。一些政论看报还不如不看报,或者看中华时报。”刘寿川面色此时恢复了正常,他看向朱建德道:“总理真的会杀人吗?” “这个啊…”朱建德斟酌着词语,他是军中受过土改教育的,道:“地主如果造反就会。不土改那穷者越穷,富者越富,最终贫富差距会越来太大,招致一场革命。总理不想杀人,但这是战争,虽可以选择一个死人最少的办法,但不管什么办法,战争终究要死人。” 庚卷第六十章决心 朱建德说的死人在第二天回家的时候就看见了,当时是一阵炮声把他给吸引了,等转过树林,便见在道路的东边不远有一个简设的野战炮兵阵地在放炮,硝烟很不和谐的在收割之后的田野里升了起来。那不是75MM野炮或者山炮,而是口径更小的57mm山炮。很多当地人远远的围着看着,而另一些指挥官模样的人则站在一个小山丘上,拿着望远镜看一公里外的一处村庄,那里就是炮击的目标。 有一发炮弹落在村外侧的屋子上,干打垒的墙壁在炮弹的爆炸中瞬间四分五裂,屋顶上的茅草也炸上了天后,又像一个从树窝上拆散扔下的鸟巢,零零落落的掉下来;还几发炮弹是落到村子里头,因为树木和房屋挡着,朱建德只能看到爆炸的硝烟升起,还有便是一处高耸的屋檐在爆炸声中倒塌了——那应该是这个村子的祠堂。 熟悉的战场出现在身边,朱建德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不争气的一热,他不太愿意看到复兴军对着自己人开炮,可那些迷彩绿又是他的同志,良心和纪律此时在他心里碰撞着,于是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那是王阎王家,”朱代历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昨天总理说要屠尽劣绅,今天一早就干上了。“他一直就不服农会,仗着以前在江湖上混过,这次听说请了不少棒老二……” 朱代历还没有说完,朱建德就丢下他从田野里疾跑了过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上去要干什么,反正他就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 “站住!”一个负责外围警戒手持红缨枪的农兵将他给拦住了,他这边一喊,旁边拦着其他围观百姓的另外两个巡警闻声过来,他们拿枪对着朱建德。经他们这边一吓,靠近他的百姓全都往后退开。 “这是我的军官证,我想知道这里是在干什么。”朱建德入城穿的是一套没有军校的作训服,能证明他身份的只有军官证了。 听闻是军官,那两个颇为紧张的巡警有些放松了下来。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接过后看了道:“请问朱上校予以何为啊?” 朱建德本担心这些巡警不识字,但显然他是多虑了,不但这个头目看了他的军官证,他旁边那个巡警也接过看了。“那边是怎么了?”朱建德问道。 “王有仁杀了当地的农会干部。拒不缴械并阴谋叛乱,现在驻军正在平叛。”巡警煞有其事的说道,朱建德从他说话的神色能感觉出来,杀人和拒不缴械应该是真的,后面阴谋叛乱怎么说都不太可能。 或许是知道自己说的不太靠谱、或许是把眼前的上校当自己人。巡警说完又说道:“朝廷已经下旨了,抗拒土改的一律从严、从重处置。” “我要见部队的指挥官,这么那村子里的人怎么办?误伤怎么办?”炮声还在缓慢的持续,朱建德眉头皱的更深了,表情甚为严肃。 “那长官……,我先去汇报,这里的事情都被土改衙门接手了,县巡警只是帮忙的。”巡警头目说完就向那小山丘跑了过去。 朱建德是在十几分钟后赶到小山丘上的,迎接他的是一个壮实的陆军上尉,他对着朱建德郑重的敬礼:“下官游老虎见过长官。并向长官及陆战队第1师全体官兵致敬!” 如果游老虎不想见朱建德也是可以的,但看见朱建德所属部队是收复台湾的陆战队第1师,他便亲自过来迎接。 朱建德没穿军装,便没有回礼,他关切的问道:“那村子里没其他人了吗?” “当地农会的人说村里的人都和姓王的一个祠堂的,全是本宗,没有外姓人。”游老虎双书将军官证递给朱建德,还给他敬了支烟。 “一个村都造反?”朱建德讪笑道,他不太好责问这个问题。 “巡警去抓人的时候被姓王的鼓动村里人赶了出来,再去那就不一样了。他们还没到村里就听见了枪声,有鸟铳也有后膛步枪,数量还不少。杀了人,还拘捕。还有枪械,按照上头的命令,已经够得上叛乱了。”游老虎边点烟边和朱建德介绍着情况,在带着他上小山丘前。他又压低声音道:“其实这里不是听我的,这里都归一个土改衙门的娘们负责,她有太尉府和总理府的任命状。还有尚方宝剑,有生杀大权。” “娘们?”朱建德不由想到在济南土改衙门的女仲裁官了,待上到山丘顶上,果然看见一干人簇拥着一个身着青袍的冷酷女人,她腰上还宣了一柄剑,看见的样子不是军官所配,倒像是尚方宝剑。游老虎前去和她嘀咕了几句,那个女人回转过来,朱建德这才发现她的另一边脸极为恐怖,像是被沸水烫过再捞出来似的,全是肉色的疤痕。 “军队正在平乱,朱上校有何贵干?”青袍女官看着朱建德道,声音也是北京官话,且一如既往的清冷。 她的声音将朱建德从愣神中惊醒,这时他才看见女子身前绣的是白鹇,比济南的那位冲裁官高了两级,是五品。他这边光看人,一时间忘了问题,只等那女子咳了一声他才道:“我……,我只是想少死些人,老是开炮会伤及无辜的。” “不剔除害群之马,伤的只会更多。”女子说罢便转身回去,不再搭理朱建德。而那村子外,一记若有如无的军哨声过后,伏在野地里的野战军士兵起身。没有口号,他们都是几个几个的入村。随着他们的进入,村庄里很快响起了不算激烈的枪声,以及手榴弹的爆炸声。 良久,一杆军旗在村内最高的那幢祠堂屋檐上出现,一个士兵在上面不断摇晃着,示意村子已经占领。山丘上诸人见状都走下山丘往村子去,朱建德见那个女官不拦着,也跟着这些人前行,他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叛乱。 农兵、巡警、税警、复兴军士兵四者间似乎有一定的合作默契,农兵和巡警除了在最外围设置警戒线外,还负责给复兴军带路、翻译本地方言;而税警基本是复兴军友军,他们全部都挂有军职。装备也和复兴军相同,不过身着的是巡警制服而不是野战军迷彩服,一样头戴钢盔。 农兵和巡警在村外警戒,税警把持着要道和屋顶。复兴军士兵则在叛乱的大本营:王家祠堂。到祠堂的路上,除了刺鼻的硝烟,朱建德还看见了地上的血迹——尸体都搬到了一边,用一个破草席盖着,身子和脑袋都遮住了。只能看到脚。 一个排长对着游老虎和那个女官敬礼后道:“报告长官,我部现已控制王村,缉拿叛匪一百一十五人,击毙十六人,缴获鸟铳、步枪共七十四杆,子弹一千余发,大刀长矛无数;我部及税警部队牺牲六人,负伤七人,报告完毕。” “所有武器、罪证都拍照存档,还有马上审问以获得足够口供。其他的先别管。”那女官对军人的敬礼没有丝毫不习惯,只是按程序发布命令,说完后她又道:“王有仁呢?” “在…祠堂里头。”少尉本是给游老虎汇报的,不想发号施令的是女官。 “带我去看看!”女官冷笑了一下,面色更加吓人,不过少尉视而不见,当下就把她带入了祠堂。里面的被俘的棒老二都黑压压的蹲在那里,等着巡警用绳子来捆,而一个老爷模样的人正躺倒在地上,似乎是寿伤了。一个卫生员正在一边救护。 “问他,被杀的农会干部尸首在哪?”女官站到王有仁面前,傲然的看着他, 在一侧的巡警经她一个随员转告。用本地话问过后回道:“他说他不知道,他还说……” “还说什么?都说出去来!”女官眉头紧蹙,脸色冰寒。 “他还说我们这般没有王法、不讲宪法、不讲公义…”巡警苦逼逼的传话,真不知道怎么好。 “王法?”女官冷笑,她用腰间的佩剑连着鞘指着王有仁:“要说王法,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皇上已经下旨收地,这就是王法;要说宪法,稽疑院已经修宪,这就是宪法;要说公义,你们哪家不是趁着天灾逼死农民,低价买地?当初你们低价收地的时候就有公义,今日官府折价收地就没公义,这公义跟你姓么?” 很明显的,知道政府此举不合宪法的王有仁是听得懂官话的,在女官责问下,他强忍着一口气半挺起身子,骂道:“妈逼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虽骂,但女官却不理他,只是大声命令道:“掘地三尺也要把农会同志找出来,另外,集中这个村的人,告诉他们,不想和叛乱者同罪,那就先招认,不然全部充军!” “是!”游老虎几个和税警的军官都大声喝道,说罢就各去忙活了。 朱建德本是极赞成女官说的那番话的,他自己家原本有的几挑地,就是灾荒年景典当最后卖给地主的,不过听到‘全部充军’之语,他又忍不住问道:“他们都要充军吗?” “刑法规定:叛乱者不但要受刑,家产也将充公;而土革执行条例细则又规定:没有耕地或生活技能的农户,为使其有田可耕,将全部移民东北。朱上校对此有疑问?”女官问道。 “没有疑问,没有了。”听她这么解释,朱建德立即就知道自己误会了。充军这词虽同一个,但意思却完全不同。微微尴尬间,他见此地事情已经平息,便道:“此地事情既然已了,那在下便告辞了。” 他说完便朝女官拱拱手,然后退出来这幢有些阴冷的祠堂。此时外面暖阳正好,出到院子的他被阳光一晒,顿时打来个激灵。心情莫名的轻松后,他走出村子一段便看见在明媚的天际下,大哥朱代历正在大路的那一侧等他,他好像没再用旱烟袋,而是点起了他带回来的纸烟。 朱建德见证了一起反抗的镇压,而在各大口岸的报纸上,昨天晚上总理‘屠尽劣绅三百万’的惊人之语和各处的民乱一起被刊印出来,上面竭尽污蔑之所能,把镇乱说成是屠杀。弄得即便之前最支持杨竟成之人,现在也开始转变立场,怒斥其丧尽天良,残酷凶暴。 得益于这波助力。加入护宪党的人数更是暴曾,看着党员越来越多,汤化龙、林长民这些人越来越担心,生怕银安殿那位杀神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们担心。而吃定杨锐性子的梁启超却满不在乎,他甚至还想把护宪党总部搬离沪上租界,迁至北京。不过他此举却被诸人给拦住了,在租界他们觉得很安全,出了租界则不是。到了北京那简直是自投罗网。 大家都不敢搬出租界,素来语言上反叛,行为上拘谨的梁启超也只好作罢。不过这一次从北京倒是来了一个人,和他谈的正是迁部北上的事情。 “任公既然不想和忠山先生合作一起反杨,那就应该迁至北京,挤垮国民党,与复兴会争夺稽疑院席位。若是在沪上不死不活,那真是可惜了现在这局势。”沪上护宪党总部的会客厅内,坐在客席的前民报驻北京记者戴天仇侃侃而谈。不过这戴天仇是他以前的名字,他面见梁启超的时候。用的是他的本名:戴季陶。 他说完梁启超沉思间,和他同来的福建人林森却激将道:“任公不会是因为戊戌之事……害怕了吧?” “咳咳……”一边坐的林长民咳嗽道,虽然林森是他同乡,也是他牵线介绍来的,但他这么直言任公是不行的。 “哈哈哈哈……”梁启超听闻后放下茶盏,起身笑道:“政治上的风险,启超见的多了。迁往北京,我也想啊,奈何党员们不同意啊。杨竟成是残暴、是好杀成性,可依法治国是他极力推行的。他不会因为我们这小小护宪党就大开杀戒的。” “哎……”戴季陶叹气道:“任公谬矣!护宪党能有今日之声势,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大家都害怕杨竟成除了没收土地,还要没收家财,甚至还保不住性命。这些士绅老爷个个都滑如油、奸如狐。平常时候那会拿出数百两来入会?这次是真让他们害怕了,这才狠心掏钱。护宪党若是为安全,一心困守在租界,那等这些人恢复正常,谁还会再信护宪党? 任公若是能将护宪党迁至北京,那全国士绅才能相信这护宪党不但不惧复兴会。还能在复兴会眼皮子底下安家,更有可能在下届国会中夺得席位,以确保他们的利益。他们这些人要的是安全,可要的是自己的安全,不是护宪党的安全,护宪党越是在危险之境地和复兴会竞争,那么他们就越感觉越安全。” 听戴季陶所言,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林长民笑道:“那岂不是说护宪党成为地主老财的看家护院党?” “护宪党就是给地主老财们看家护院的。”戴季陶笑道。“若不是他们的财产性命有忧,还要这护宪党干什么?既然成了看家护院,又不冲杀在最前,那还要看家护院的干什么?” “是这么个道理。”林长民点头,戴季陶所言只是将一些东西说透了,护宪党就是代表有钱人利益的。“任公,看来我们还是得迁到京城啊。” 林长民换了主义,原来坚持不牵的汤化龙道:“我就是奇怪了,这杨竟成会何要出此狂言呢?他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么?他不出此言,支持他的人极多,可一出此言……” “这不过是复兴会为保权位的无奈之举罢了。”戴季陶不赞同汤化龙的意见,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如果全国都这么温温和和一片……;也不是,以前的温温和和是为了对外战争,现在战争已基本结束,那么杨竟成就要再找到一个靶子为敌,唯有如此,复兴会才能团结如一人,也唯有如此,复兴会内的会员才不得不表明立场,无法在立场上敷衍了事。要是和以前那般温温和和,那复兴会将像满人那般很快被这个社会溶解掉。 以各国政党的历史看,一个政党在犯天下之大讳的时候,便是他最有生命力和战斗力的时候,所以立场含糊不清的定位是最不可取的。以前革命的时候,复兴会可以对外宣称立宪,对内依然坚持革命;可现在呢,他庞大的身躯已无法说一套做一套了,他只能堂堂正正的表明立场,不然会内就会混乱。 ‘屠尽劣绅三百万’,士绅们听后是大骂不止,可那些农民却如遇甘霖啊!以前,杨竟成想让他们去送死,是要用银子、官位、减租哄着;可现在呢,全天下人都知道复兴会、都知道杨竟成是确确实实站在穷人这边的,是确确实实为穷人谋生计的。现在他再让农民去死,那就是一句的事情。 可以说,口号越激烈,那就越受喜欢此口号的民众支持。报纸上现在说护宪党是富人党、复兴会是穷人党,就凭这个,复兴会的根基在三十年内便无可动摇。忠山先生正是鉴于此,才不赞成进行政党斗争,认为只能进行武装斗争才有出路。中国毕竟是穷人多,富人少,而选举又是靠票数决定胜负,富人再多,能有穷人多吗?或许杨竟成会放护宪党入稽疑院,可入了又能怎么样呢? 按照宪法,倒阁的前提是要组建一个可替代的内阁,而要新内阁要想组建,那就要获得三分之二的票数通过,不然连倒阁的前提都达不到;也就是说,只要复兴会的代表超过半数,那银安殿永远是复兴会的,且在野党只能指责执政党的违法之处,根本没有达不成倒阁之事实。这种模式,说是说为了政权稳定,可实际上就是为复兴会实行一会专政而设。民主也好,选举也罢,不都是应景之物吗。” 随着戴季陶的述说,度着步子的梁启超神色越来越凝重。是啊,富人永远不如穷人多,真要是靠票数算,那护宪党怎么也是赢不了。除非,除非等三十年后全国穷人都变成了富人……,可要等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护宪党能不能维持到那个时候,或者更具体的说,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还能难说。 梁启超想着护宪党以及自己的以后,而汤化龙却反问道:“既然贵党的孙先生,认为政党斗争无法获得的胜利,因为复兴会拉拢了绝大多数穷人,那武装斗争就能成功吗?复兴军的根基就是农会的农兵,全国的农民,绝大多数都加入了农会,不管怎么算,农兵的数目都不会低于一千万,贵党的军队能比农兵还多?” 汤化龙此问让戴季陶语塞,旁边林森见状说道:“我党自有必胜的革命计划,贵党如果不打算和我党联合反杨的话,那这个计划还是暂且保密吧。以我看,贵党的实力还在云南一省,现在复兴会正打算以土改为名,将贵党遗留在云南的那些势力拔除,任公真要是坐视不管的话,那这一省之根基可要毁于一旦了。” 汤化龙听林森指向云南,不好说话,反倒是林长民见此说道:“云南虽偏,但却太穷,尤其是国内禁绝鴉片,一旦政府断了粮饷,那不要说反杨,就是自己都会内乱。贵党可有良策外援?若是有,那反杨还可一战,若是没有,那这只能是……” “良策当然是有,就不知道任公还有贵党诸君是否有反杨的决心?”戴季陶见话题终于又转了回来,当下笑道:“军费一事绝无问题,若是云南今日反杨,那明日我党便能援助五百万两军费。” 戴季陶说的胸有成竹,林长民却道:“钱是重要,但云南更缺的是武器弹药,还有就是列强的支持,孙先生能找到外援吗?” “忠山先生早就有外援了。问题是任公有决心吗?”戴季陶看着停步看来的梁启超微笑问道。 庚卷第六十一掌而已 年关越来越近,京城的天便越来越冷,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环卫工人即便早上和下午都铲一次雪,路面也还是会被积雪覆盖,于是黄包车轮子绑上了铁丝,马车也换成了爬犁,就连轿子也越来越多,耐不住寒的老爷们已经顾不得京城越来越简朴的风气,只求过了这个冬再说,唯有新开通的京城公交线路,人满为患,但公交两分钱的票价让所有人力车夫都不满。 相比于农民,人力车夫在京城算得上是白领阶层了,每天的收入在四吊钱以上——京城和南面及关外不同,使当十文的大子儿,叫做铜儿子。几十年前制银贵钱贱的时候,这钱被朝廷勒令当二十文用,是以五十个铜儿子当一千文刚好一吊;现在呢,银贱钱更贱,这种铜儿子,也就相当于两个制钱,一吊一百文,合银两九厘,合华元一角两分。[注:清末北京志资料,P269] 车夫一日最少收钱四吊,日入华元近五角,每月能挣十多块;如果不是车行的车,那收入即便减去车捐,也要比八品官员高。公交车两分起价虽然不低,且之前也有可坐十多人的马拉大车,但那毕竟是马拉大车,如今在京城路上跑的可是又长又大的洋机器车,一个车要是全塞满了,那可坐四五十个人。 生计的威胁使得公交车刚开的时候,车夫们就闹了一次,但当顺天府市内交通管理处联合国家银行北京分行推出零首付分期购车贷款后,鼓动车夫闹事的车行立即全破产,那些本来每天要上交一半收入的车夫全都有了自己的国产黄包车,收入顿时大增。 站在一辆‘砰砰砰……’直响的柴油机公交车上,国民党干事刘揆一以平息人力车夫闹事为例,在向他扶着的国民党元老谭人凤介绍着复兴会处事有多狡诈多术。他是希望谭人凤能在一会的年会上说服党魁宋教仁,使其脱离亲复兴会立场,真正做一个反对党。 发动机的声音极吵,但刘揆一的声音就在耳边。谭人凤只是静默着看着玻璃窗外,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他这次是刚才湖南回来的。政府推行土地改革已有一月,成效却极为显著,很多无地的佃户都分得了土地,虽然还要再熬个十年才能出头。可毕竟是有了希望,十年之后就不要再交租了,这是那些佃户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虽然在土地改革过程中,地主时有反抗甚至是武力闹事,但这对组织起来的农会和准备好了的军警屁都不是。他们就像是洪水里泥房子,一冲即垮,而后散落于浩浩荡荡的洪水,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正因为大势如此,在前期地主的反抗被快速、严厉的镇压了后,杀鸡儆猴的效应开始出现,剩下那些观望的地主们一个个都去了土改衙门签字画押,以绝后患…… 谭人凤想着在湖南看的那些事情,也在想着国民党应该如何应对这场风暴时,卖票的售票员摇响了铃铛。大声呼喊道:“虎坊桥到了,虎坊桥到了,要下车的到车门这边来,要下车的到车门这边来……” “这就是到了?”谭人凤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但却是第一次坐公交车,感觉这车要比马车快。 “谭老,是到了,不过下了车还要走一小段,这就是公交车的不好。”刘揆一道。国民党总部就在外城区的湖广会馆,离虎坊桥很近。离菜市口也不远。 “可才两分钱啊。”谭人凤在刘揆一的搀扶下下车,他站在公交站台没有马上走,而是目送这公交车离去,很是赞叹。他接着问道:“这真像报纸上说的,是国人自己造的吗?” “确实是自己造的,工部还专门给通化柴油机厂发了赏。可这又能怎么样呢?洋人用的全是汽油车,那种车轻快灵巧还不吵,唯我国把柴油车当宝,说这车油价比煤油还低一半云云。可便宜又如何?公车的票价即便涨到四分钱大家也还不是一样会坐。”刘揆一说着报纸上看来针对工部偏爱柴油车说辞,其目的就是不想让谭人凤对复兴会那帮人有好感。 听闻他的这般言语,本有些赞许的谭人凤也开始沉思了。见目的达到,刘揆一道:“谭老,我们还是早些去会馆吧,最好是能在开会前和遁初聊一聊。”他说到这,又担心道:“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 “今日不是年会吗,怎么遁初不在?”谭人凤有些奇怪。年会可是一年中无比重要的事情,这宋遁初怎么能不在。 “哦,谭老,年会是下午开始,遁初昨天收到杨竟成的请柬,不知道回来没有。”刘揆一道。 “收到杨竟成的请柬,他要和遁初谈什么?”谭人凤道。 “就是不知道他要谈什么啊,还听说章行严也被请过去了。”刘揆一道。 “章行严也去了……”谭人凤小声道,对杨竟成此举无法猜测。 刘揆一带着谭人凤入湖广会馆的时候,银安殿后宅里炭火烧的正旺,琴音飘荡下,杨锐、杨度、宋教仁、章士钊四人围着桌子觥筹交错,言谈正欢。当然,这气氛还是杨度和章士钊弄起来的,杨锐和宋教仁要沉默了一些。 等杨度和章士钊两人谈完东京旧事,宋教仁放下筷子忽然问道:“竟成兄,这土改之后真就只振兴农业,不奖励实业了?” 他此言一出,喝了三成多,面色发红的杨度就指责过来,“遁初你真是没劲,官府的都封印关衙了,你还谈什么公事。来,罚一杯!” 杨度如此,章士钊也道:“遁初何必为国事如此操劳,你看竟成兄明知道大理寺压着不少状告官府强征民地的状子,他都没问半句。” 四人一桌,杨度和章士钊都反对,宋教仁有些悻悻,他拿起酒杯猛了一口,又自己满上。杨锐见他这般却笑道:“遁初不必如此,你的问的问题太大了,真要说起来那一天也说不完,还是不说的好。省了扫了大家的兴致。” “那就长话短说好了。这革命说到底还是为了强国富民。就像你那一日报告里说的,无工不强,这国家没有实业是不行的。”宋教仁见杨锐搭话,又追问过来。 “我说了遁初就不反对复兴会当下的政策么?”杨锐反问。此时章士钊也看了过来。他之前不想谈国事是不想杨锐询问大理寺之事,但要话题在政府的政策上,他是乐意听的。 “要真是为国为民,教仁有什么好反对的呢?”宋教仁笑着反问。 “好。”杨锐放下手中的杯子。他这一次请宋教仁来,就是要实行统一战线的。和以前不一样。他以前认为统一战线就是含糊的表达自己主张,以尽量团结他人,但如今,他越来越明白,统一战线是在明确表达自己主张下,然后求得他人的认同或理解,最好是能将对方拉到自己这一边来。统一的前提是明确自己的立场,若是立场不明,统一毫无意义。 “就这么说吧。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有竞争优势的产业。工部是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扶持实业了。现在国内这些公司需要融资,一是股票上市,再是资产抵押贷款,三吗……,现在工部成立了一家风险投资公司。他的做法是,只要你能赚钱,比如你有专利,有技术,那即便你一无所有,也会砸钱给你办厂。亏了算他的,赚了呢,那就按照事前谈好的比例分成。这其实就是一笔生意,是把公司当猪养着。养大就卖钱,投资公司不参与公司长期经营。 这属于实际行动,不过我更看重的还是实业环境。比如说收回关税主权、逐步取消厘金,还有就是颁布一系列商法,比如:公司法、合伙企业法、个人企业法、票据法、破产法、保险法、海商法、专利法、反不正当竞争法等等。有一个好的环境、对业界公司的不法行为有约束,那就能振兴实业。但要是像日本那样扶起几个巨无霸公司来,使其是靠政策优势,而不是竞争优势存活,那就没有必要了。” 听闻杨锐说要收回关税,还要颁布这么多法律,宋教仁和章士钊眼睛一亮,章士钊着急追问道:“那领事裁判权什么时候能收回?” “等全国的佃农分了地那就能收回来。”杨锐笑答。 “呵呵,竟成你还是说笑吧。佃农分地和领事裁判权有什么关系?”章士钊道。 “我可没说笑。”杨锐很严肃,“复兴会的策略先是减租,减租后农民就会跟你去打仗,仗打赢了,那就有威望均地,均了地,那就更有威望再对外打仗。和洋人谈判,还是得一手软一手硬,没枪没炮的,谁都会把你的话动耳旁风。” “对。复兴会现在就是这么做的。”杨度也搭腔道,“上楼梯一般,必须是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轮流着上,这样不能走得稳,上的也快。” “嗯。”杨锐点头,再说刚才没有说完的问题,“一味的资助实业,那只会形成一种很危险的社会结构的产业分布结构,这是政府要极力避免的。试想,现在的这些大公司做大了,那他们完全可以像日本财阀一般操纵整个经济。看看日本的所谓的大正民主运动,真是民主运动吗?其实不是,这只是日本财阀让自己的代理人纠拉着一些愤青闹事罢了。 日本财阀是一个官商混合体,其原始积累是靠松方正义当政时贱卖、白送国有资产起的家;前清也有国有资产,现在大家一对比就说日本那般好,前清这般差,这无非是官场的腐败延续到商场而已,环境如此,加上管理不当,最重要的是总办那些人中饱私囊,以搞垮公司为目的,这就是金山也得被他们给拆了。” “就像那汉阳铁厂上市一般?”章士钊越听越有趣,忽然插言道。 “汉阳铁厂其实也不是盛宣怀搞垮的,轮船电报两局不在手,没有现金流,要收拾张之洞留下的烂摊子,只能另外再找资金,如果不上市,那很有可能就只能问日本人贷款了。”杨锐纠正道,“把汉阳弄成这样的还是因为张之洞选址错误,规模也建的太大。使得铁厂一直资金不足,成本高昂,无法盈利。 我要说的不是张之洞,我要说的是现在那些实业公司。如果真要让他们做大,那总要一天,他们会和政府官僚勾结,说什么国有公司腐败严重啊、任人唯亲啊、形式主义啊。这些情况不说以后,现在都有。可他们鼓吹这个其实还是想让政府把这些国有公司低价贱卖给他们。这么一来,那又是一大帮日本财阀再现,不断干涉国家政策。一件政策执行下去不可能大家都能得益,比如对俄战争,那些茶商就损失惨重,茶农也损失惨重,但政府不可能因为茶叶而变更即有政策,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盲目的振兴实业,会弄出一大堆干涉政府的财阀外,再就是大部分的工厂都会聚集于沿海城市。特别是沪上。这从军事上来说是极其危险的,现在武昌、汉口还有汉阳合并为武汉,最终成为直辖市,就是考虑到军事战略的安全。 除了军事,再有就是物流成本,以马鞍山铁厂为例,他的钢铁原本没人上门求购,客户都跑到沪上去了,那里才是钢铁大市场,结果便是四川的客户买钢铁过马鞍山铁厂不入。在沪上买了钢铁后再把从马鞍山拉到沪上的钢沿着长江拉回四川。其他不说,运费、装卸费就每吨最少就多了一两五钱。 一味的振兴实业,只会形成财阀干政,而财阀干政又会造成极为严重贫富不均。这就会使国家不稳定;而全国产业布局不平衡,则会使东部的人越来越富,西部的人越来越穷,弄得最后,又会有李自成高迎祥之类的人揭竿而起。明末的时候不就是这样么,东林党那些道德君子一上台就要崇祯皇帝免除江南一带的商税。让陕西边军饿着肚子……” “竟成兄,我记得以前你有一次讲话是说,‘在效率和公平之间,我们要先选择效率……’”宋教仁打断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但是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此。现在欧战大战正炽,可洋人最终还是要回来的,不尽快发展实业,那等洋人东顾,洋货重来,那可就……” 宋教仁居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杨锐苦笑道:“我之前是说过这话的,但那个时候所考虑的工业化路径和现在不同。以我看,真要振兴实业,有三条路径,以前我认为我们可以走第二条,但后来发现不行,只得改到第三条。” “请竟成兄细说。”宋教仁道,他也想过振兴实业的办法,但分不出路径。 “先说第二条吧,其实也就是日本现在所走的这条路,我称之为外贸模式。”杨锐道:“日本人能发家,靠的是什么,最开始是生丝,而后呢,甲午年抢了我们两亿三千万两,再在日俄的时候借款筹款十多亿两,这工业才有现在之规模。 他的做法,无非是先把土地从各地领主手里买下来,再均分给农民。然后呢,高征税,高盘剥,收来的钱拿去贷给财阀们买机器建工厂,这些工厂不是为了日本人自己建的,而是给外国人建的,他的生丝是出口的,他的棉纱也是出口的。他有两个大市场,一是美国,再是中国。对美国,打不过,所以就卖美国没有的生丝;对中国,打得过,所以卖的是我们自己也有的棉纱。 生丝棉纱越卖越多,日本就越来越富,工厂规模就越来越大,可这么做是有代价的,第一就是要使劲盘剥农民,不把他们弄成一无所有绝不罢休。只有这样,才有钱拿去贷给财阀建工厂,也只有这样,工厂里的工人工资才会越来越低; 这样做的第二个代价,那就是打不起战,为何日本人这么快就和谈了,就是两国一开战,工厂就停转,工人全部失业,打胜了还有赔款,可打败了那就要全国大乱。我们现在愿意开放市场,愿意保证其在东北的利益,那台湾丢了也就丢了,相比而言,还是东北和整个中国的市场和原料更重要; 再有就是抗不了风险,这和战争是同理,假使哪一天美国经济疲软,你说这生丝卖给谁?这就不是工厂停转、工人失业的问题,而是农民彻底破产的问题,生丝的关键在桑树,桑树不是棉花。不是今年种了明年就可以不种的。政府盘剥的那么厉害,年年只够吃饭而无积蓄,一旦哪天美国经济疲软,结果就是农民第一年强忍。第二年借钱,第三年砍树上吊。到这个时候,那就迟了。 之前我以为我们也能走这条路,但想来想起,还是不行。日本太小。中国太大,要是中国工人所占人口的比例和日本一样了,那所有列强都要封锁反对了。到时候各国对我们的入口关税加到百分之两百,那工厂建了还有什么意思,不都等着倒闭吗? 只有洋人没有的产业,比如柴油机、无线电、合成氨、铝合金、飞机、钢化玻璃、保险丝、白炽灯、电动机、空调、冰箱、收音机,我们才能顺利出口。因为这些是我们有优势的,但是这些东西能有多久的优势还很难说,等洋人破解了其中的机密,那最终他们就会以势压人。通过提高关税保护本国市场,并且会利用外交手段把我们挤出其他国家的市场。到最后能剩下的,只能是保险丝、铝合金这种市场狭小的东西,或是像草编一样,是洋人早就不做的产业。这就是没有殖民地、没有海军的苦衷。” 杨锐说道这里忽然想到了日本,优势产业最终会变的毫无优势,能保住他的办法是有两个,一是和洋人合伙,比如通化柴油机厂战后就打算让美孚石油入股,以洛克菲勒的势力在全世界推动柴油机销售;再就和日本人合伙。狗日的虽然没有殖民地。但有一支欧战后世界第三规模的海军,南美那些国家要是敢拒绝中国货,是能拿去声色俱厉吓吓人的。 杨锐想着怎么保住这些优势产业,听罢他话语的宋教仁点头道。“竟成说的是正理,日本国势虽然强盛,但百姓却很穷,东京的工资还不如沪上一半。不过这既是第二条路,我再请教第一条和第三条。” “第一和第三都是一样的,市场在内不在外。”杨锐道。“第一条是慢速。第三条是极速。何为极速?就是把田地均完之后,再把耕地全部收归国有,成立大农场,农民全部变成农工,产出的粮食除了口粮全部调走,这些粮食拿去国外换机器,换来机器建工厂。 既然都变成农工了,那就用不着生丝、水果糖、花棉布、香皂、玩具什么的了。这些工厂只生产一种衣服,一种鞋、一种布、一种自行车,除了这些生活必备品,能生产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生产用品,比如大农场里可以用拖拉机,那就大造拖拉机,比如修铁路要钢铁,那就大炼钢轨;也不要什么市场买卖了,全国的商品由政府定价,全按计划分配……” “这也不错啊!”杨度趁着杨锐喝茶时说道,他是国家至上主义者,对极速模式欢迎的很。 “看上去是不错,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总是会有代价的。”杨锐道:“农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必多说,但造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之前我说国有公司能办好,是因为国有公司也是公司,他和私营公司只有股东性质不同,市场竞争是一样的,生产的东西如果不好或者东西太贵,还是没人要。 计划分配则不同。这是分给你的,你要也要,不要也得要,没有竞争,只有行政命令。既然都没有竞争了,那就没有创新,现在做出来的东西不说能不能用,可十年、二十年后,那就要比那些不断在市场上竞争的东西差一大截,这不单是产品差,连机器、技术都要更差。最后怎么办?只能再花钱去买机器、引进技术,把工厂翻新一遍;又再过二十年,又要再从外面买机器买技术,就这么没完没了。所有工厂还都要靠国家养着,一旦那天断奶,那全会倒闭。” “难道就不能不按照计划分配?”杨度听了半天,忽然觉得是因为计划分配存在弊端,就想不要计划分配。 “你不计划分配,你东西卖给谁?谁又能买得起?”杨锐反问。“这种办法其实就是让大家不要花钱去喝花酒,除了吃饭以外,任何消费都禁止,剩下的钱全买拖拉机、抽水机;而且工厂能造一千台,那就分配一千台,不管是不够还是多余,反正他就生产那么多;设计什么那就生产什么,不管你要还是不要,反正他就这么造。这种工厂只能着,一旦停转,机器会生锈、技术会生疏,之前花的那些钱等于白花了。 我感觉,这条路只能是面临战争才走。开国那两年,我们不是这样干的么,花钱买车床、买机器,建了比原来多几倍、十几倍的军工厂、钢铁厂、造船厂、化工厂。如果欧洲不开战,那我们就亏大了,如果日本人也不开战,那我们亏的更大,二十年后产品更新换代,这些机器绝大多数都会报废。 所以想来想去,只能走振兴农业的路子,或者说走富裕百姓的路子,百姓有钱了,那什么工厂都有,什么东西都能买得起,百姓没钱,出口出不了,造出来的东西只能堆着。而要让百姓有钱,那就要土地改革,死一亿四千万佃户,就不如死三百万地主。当然,这话极端,但意思这个意思,国家的强盛,总是有人要付出代价的,日本选择的是农民,我们选择的是地主。” “竟成,话是这么说,可这一户平均下来就十五、二十亩不到的地,靠种地富裕那得有多难啊?”宋教仁摇头。他明白这就是杨锐所说的先农后工之路,他虽是书香门第出身,却也知道田里要多收三五斗有多难,这条路虽好,但在他看来不现实。 “这个并不难解决。”杨锐自信于自己的优势,道:“全国耕地十二亿亩,但还能挖掘的潜力很多,关外、西域、云南、四川等省都还有地可开。粗略统计下来全国大概有十六亿亩耕地。除去不务农的人口,每人能分到四亩,一户平均为二十亩。 耕地面积增加外,水利、灌溉、特别是良种、农药、化肥的使用将大大增加产量。农部已经立下了军令状,全国平均亩产每年要增加八公斤,十五年累计要增加一百二十公斤;这只是农业,畜牧业、渔业、以及其他副业也将科学化改善,以增加农民收入。 二十亩地,平均亩产二百三十多公斤,每户能收八十二石粮食,粮价再低价钱也有一两,这就是八十二两的年收入。除去农民自己的口粮,剩下的钱都可以购买各种工业品。工厂将越来越多,整个工业体系会越来越大,国家将越来越富。 英国、法国不算,他们殖民地多,和日本走的是同一条路;德国,他虽然没有从殖民地获得太多收益,但他的产品是有技术优势的,也走的是日本那条路;只有美国、走的是先农后工之路,中国和美国基础相似,但人口却多了三亿三千万,所以政府要开征人丁税,以防止人口增长,分摊财富。” “可人口少了,那岂不是人工要高?”杨度问道。 “人工高了才会多用机器,工业机械业最为重要。”杨锐解释道:“美国的人工也很高,可他做出来的工业品依然有价格优势,这其中虽有矿产优势,但科技水平、管理水平不能忽略。人多就走低成本路线,人少就走高科技路线,在这方面,只要不封锁,我们只会比别人更好而不是更差。” ‘每年增加八公斤、十五年增加一百二十公斤。’宋教仁一直在想着这个,这是要产量翻倍啊。他待杨锐说完,很郑重的道:“竟成,陶焕卿他真能做到每年增产八公斤?!” “能!”杨锐笑道:“八公斤而已。” 庚卷第六十二章把持 在银安殿后宅被结结实实的被忽悠一通后,宋教仁脚步有些踉跄的上了马车。走的时候杨度虽极力挽留,但湖广会馆那边下午就要开会,谭人凤也要从湖南过来,他不得不压着点出了银安殿,催着车夫早些到湖广会馆。 街面上太阳正好,阳光倾泻在路旁屋顶的白雪上,反光极为刺眼,反倒是道路中间的雪因为车辙和行人,变的脏兮兮有些灰暗。一群孩子在路边玩闹,有车经过的时候,他们就在路中间的脏雪堆里埋上鞭炮,似乎是想让鞭炮在马车经过时炸响。远远的,宋教仁看一个大孩子伏低身子伸着手去点爆竹引线,或许是马车近了,他也不管点着不点着,手上的香在脏雪了碰了两下便起身跑了,旁边看着的孩子见他跑吓的也赶紧跑,他们一边跑一边笑,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 如此的恶作剧,宋教仁一点也不讨厌,他看着嬉闹的孩子,还觉得甚是可爱,当年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调皮,只到入私塾读书才懂事起来。 想到此宋教仁又想到杨锐向他描绘的二十年后的小康社会:人人识字、家家温饱、户户砖房、袋袋有钱。他不知道谁给杨锐编的这么一串大俗话,不过听起来俗,但对百姓的诱惑力却是极大的,不说其他,单说温饱就是千百年来农人所祈求的。从杨锐的言语中,他能感觉到他说的真的,而且也能在这二十年内实现这些。 驱逐鞑虏、光复华夏;抗击外侮,收复失地;要是再加一个人人温饱,户户小康,那杨锐就是圣人再世了。宋教仁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到了这些,待他摇头讪笑时,马车已成侧门进了湖广会馆,车还没停稳,胡瑛就跑出屋子。在屋檐外等着他了。 “谭老来了。”胡瑛一见宋教仁就低声说道,“直隶的那几个议员说是有事不来了。” “啊,不来了?”宋教仁的醉意顿时去了一半,国民党是由湖广和直隶山东等地的革命者和士绅联合组成的。现在直隶的那些议员不来,那国民党将失去近一半稽疑院代表。“他们为什么不来?” “你自己看吧?”胡瑛拿着几张退党申明递给宋教仁,神情严肃的紧。 忍着脑中的眩晕,宋教仁草草的把最上一张退党申明看了一眼,骂道:“真是恬不知耻!”他这话说完。腹中却反胃,‘哇’的一声,急忙跑到一边的水沟将口腹中的酒菜吐了出来。 见宋教仁如此辛苦,胡瑛道:“遁初,你没事吧?这杨竟成怎么把你灌成这样?” 宋教仁还在吐,但他的手却举在头上不断摆动,等再吐一通才道:“都他……都他妈的杨皙子害的,你帮我记着,年后同乡集会的时候……” 宋教仁话还没有说完又低着身子开始吐,胡瑛见此只是摇头不语。让人赶紧送水和毛巾过来。如此折腾了盏茶功夫,宋教仁才感觉脑子和身上好了很多,而他到进到书房,发现谭人凤、刘揆一、李平书都已经在等着了。 “那杨竟成说了些什么?”不等谭人凤和李平书开口,性急的刘揆一就赶忙问道。 “说了些军国大事。”宋教仁把下人端上来的热茶使劲喝了一口,如此神情又是一震,他放下茶杯道:“直隶那边的事情并不要担心,国民党再怎么势弱都和复兴会同属革命一脉,到时候直隶那些代表不够百分之五的名额,是入了不了稽疑院的。” 宋教仁故作镇定。刘揆一却依然着急,他道:“直隶这些代表入不了,那我们就能入的了吗?” “我们,当然入的了。”宋教仁道。“不说复兴会对我们从无恶感。就是他们不帮我们,我们也有别的出路。” 刘揆一正想问什么出路,谭人凤咳嗽了一声,他问道:“杨竟成都谈了些什么?” “杨竟成他……,”宋教仁顿住了,他倒不是怕这些人保密程度不够。而是不知该怎么详细叙述在银安殿的谈话,他沉默了好久才道:“他说……,其实他说的是如何建设这个国家的事情,举了不少例子,日本的、德国的、英法的、美国的,他认为中国要富强只能走美国走过的路子,那就是振兴农业。我当即就问这农业虽说我国第一大主业,但千百年来这农业就是这么个水平,且现在我国耕地已从同光年间的八亿多亩扩大到十二亿亩,在扩下去也不会有太多荒地可以开垦,这农业是难以做出什么成绩来的。 而他则说,按照土部和统计局的统计,全国大概能再开垦三亿多亩耕地,一共十六亿亩;除去耕地面积扩大,他还认为亩产能提高,现在全国粮食亩产只在一百一十公斤,但兴修水利,改进良种、用上化肥农药,每年平均亩产可增产八公斤,十五年可增产一百二十公斤……” “他当粮食是泥土里挖出来的。想挖多少就挖多少?”刘揆一道,“这等于亩产翻了一倍,其他地方不说,稻子一年就三四百斤,他难道还能翻到七八百斤?” “霖生!”谭人凤把刘揆一给叫住了,他转头问道:“遁初,亩产翻一倍,这可能吗?” “杨竟成认为是可能的,他说他有各地良种园艺场的数据,还说科学院农业研究所正在研究一种不一样的水稻,只要研发成功,那稻子亩产千斤不是问题。”宋教仁道。 “咳……”的一声,在一边听着却没说话的李平书忽然把喝着的茶给呛了出来,七八百斤已经很吓人,亩产千斤那还了得!他抚着胡子上和褂上的水珠,开口道,“这杨竟成也不像夸夸其谈的人啊,他怎么就……就吹这种牛皮呢?” “我也不信,但他就是这么说的。”宋教仁道,“复兴会的思路很明白,那便是强国必先富民,富民那就要先让占全国人口八成多的农民富裕起来。只有农业发达了,与之相关的工业才能蓬勃而起,土改是其中之一。而农业增产是其中之二。他说中国体量太大,走不了日本那种贸易富国的路子;又没有殖民地,走不了英法剥削殖民地的路子;再不是白人,是黄种二等人。即使有想德国那样的产品,最终还是会被洋人仿冒。 所以最终只能和美国一样,一边学习西欧的科技,一边振兴农业,以农业拉动经济。带动工业。他还举例说美国的出口额,在几十年前有一半以上是农产品,只在近十年才被工业品反超,虽如此,但农产品出口依然在四成以上。这些农产品的出口给美国带来了巨大的贸易顺差,也使美国有足够的资本建工厂,兴实业……” “亩产翻一倍……”李平书琢磨着,“即便如他所说,亩产真的翻一倍,那种出来的粮食谁吃的掉?多出来的粮食又卖给谁?他就不怕国际上粮价大跌。洋人提高关税吗?到时候谷贱伤农,这可悔之晚矣!” 李平书的担心也是谭人凤的担心,宋教仁却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了,他说这根本不必担心,政府有两策可以避免粮价大跌。其一是商情局和农部一起,预估全世界来年粮食产量,然后再以此为依据,统筹全国的粮食种植,国家现在新组建的大中华粮油总公司,则负责粮食的储运以及出口外销;其二则是粮食亩产提高后。那粮食作物可以少种、大豆、棉花、烟叶、丝麻等经济作物可以多种。 他说现在为何江浙粤东北这数省经济要比内陆省份好,除了占了沿海的地利优势,说到底还是经济作物的收益比粮食作物的收益高,而其根源就是工业品价格高昂。而粮食等物虽有涨价,可程度有限。粮食亩产翻倍,那改种经济作物的土地就多,经济作物越多,那我国可从棉花、棉纱、棉布进口大国,变成棉花、棉纱、棉布出口大国。 还有大豆也是如此。到时候不单是东北成片种,关内各省也可以种,现在世界大豆产量九成在我国,要是能巩固这一优势,将其种植面积再提高数倍,那世界食用植物油市场尽在我国之手。” 宋教仁说到这里,为不使自己被杨锐所描绘的美景迷惑,只得停下来,而后略微冷静的道:“欧战一起,东北大豆价格就疯涨,现在海参崴、大连、安东三大港都在日夜运出大豆,以前的价格还是七英镑每吨,现在已涨到十英镑乃至更多。大豆可食,可作肥料,可造蜡烛、肥皂、炸药等,今东北一年产四百余万吨,只此一项便可销三亿多两。杨竟成的计划,我真是找不出什么不好来,如果他真能做到每年增产八公斤,那……” 宋教仁理智上是被说服了,可心里却还有一些不认同,虽然送他出来的杨度半真半假的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国民党站在民众这边,为民众谋生计,那就永远是复兴会的好搭档。好搭档之语虽让宋教仁放心,可他心里却不想这样,但复兴会真要做到了刚才说的这些东西,那国民党也只能变成复兴会的好搭档了。 宋教仁说完,谭人凤等人是沉默的,他们虽然不太明白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的分法,但事情一听却是明白的,复兴会是要粮食亩产翻倍,不是要粮食总产翻倍。真要是这样,那棉花、生丝、大豆,甚至是牲口都将大规模出栏——刘揆一在东京留学时曾吃过西餐牛排,当时有人说起为何这西人吃肉,国人吃素?他就曾感叹这是因为西人的粮食多的没那堆,只能喂牲口。中国要是粮食多了,那牲口、肉食也要多了。 和宋教仁一样在理智上认为杨竟成说的不错,不过刘揆一在心里是不服气的,只是他又有提不出来什么见解,是好看向谭人凤,他之前是和谭人凤交过心的。 见刘揆一焦急的看来,谭人凤道:“遁初啊,我们国民党要想存在下去,那不管杨竟成说什么,做什么,说的什么样,做的怎么,我们都要自始至终的反对。杨竟成为何要说‘屠尽劣绅三百万’,他这是要表明自己、表明复兴会的立场。以前大家都同心对外,可现在外患已除。是要在国内斗一斗了。 复兴会这样的大党都要亮出旗帜、表明立场,何况是我们国民党这样的小党?现在直隶的那些议员退出也好,这正是要彻底重振国民党的时候。我们现在不要去想复兴会如何如何,我们要做的是划定边界。明确立场,要想想我们国民党到底是站在什么人那一边的,为谁服务的?要是弄不明白这个,那入了稽疑院又如何,还不是当花瓶摆设?可要是明白了这个。即使没有入院,我们所服务的那些人还是会记着我们,我们终究有出头之日。 杨竟成‘屠尽劣绅三百万’一出,他摆明了是要做一个农民党,现在的国策不管成也好、败也好,都符合他的立场,这么下去,他们的势力将越来越大,根基将会越来越稳。这我们是要反对的,不管他是不是一心为国。只要是他赞成的,我们就要反对。天下的事情总有两面,各有好坏,人只能选一面,他选正面,我们就选反面,他选反面,我们就选正面。 不这般做,老是和复兴会暧昧不清,不说民众会记不住我们。就连党内很多同志都会离心离德。而当我们划定边界、明确立场,那国民党员们就会像复兴会员一样,被逼着站出来表明立场:不赞同本党立场的,那就退党。这一点可惜都没有,因为剩下的都是赞成的,这样我们才能正在的团结在一起。 你看看复兴会,开国后加入复兴会的那些士绅,一听要屠尽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退党。那杨竟成可曾心疼半点?他高兴都还来不及,这些人就是党内异己啊,有他们在党内,时间短不可怕,时间长了等他们爬上高位那还得了? 遁初啊,复兴会干什么不重要,重要是我们的立场!我们国民党的立场是什么?!” 谭人凤醍醐灌顶般的一席话,不但把宋教仁的醉意彻底弄没,有些迷糊的思想也彻底的惊醒,他心思电转,一会凝重道:“按杨竟成说的,复兴会要先农后工,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先工后农,国民党的立场就是实业界、就是商业界的立场。士农工商,沪上的梁启超占了士,复兴会占了农,那工和商就由我们来占吧。” “这先工后农行吗?”刘揆一道。他不想赞成复兴会,可理智上又觉得复兴会是对的,现在宋教仁反其道而行之,他真担心这在事理上说不通。 “这不是行不行问题,这是那些工商业人士一定会赞同的问题,总是要有人帮着他们说话吧。”宋教仁毕竟是英才,一旦被点破,那就胸有成竹。“我们就鼓吹工业如何致富,工业如何强国,工业如何使我中华克复强敌,收归失地。大豆是能挣钱,可沪上博览会里的那些东西,难道就不能挣钱?” 宋教仁越说越快,激动之余他忽然站起开门把胡瑛叫来道:“马上,马上开会,我有话要和大家说。” 宋教仁激动,满面红光、喝着茶的杨度正在邀功,“总理,遁初最终还是会站在我们这边的。他站在我们这边,沪上梁卓如见事有可为,必不会铤而走险,这云南一局,当是我们赢了。” “皙子啊,不要高兴的太早哦。”杨锐也喝了不少,虽有一种莫名的亢奋,但思维还是清晰的,“情报局报告梁启超十几日前曾会见过两个神秘的客人,客人走后护宪党就接连开会,从白天一直开到半夜。就护宪党那班士绅,从白天熬到半夜那必是有大事要商讨。我想,这恐怕是孙汶又游说过来了,妄图借着他学生蔡锷在云南或者两广的关系举事……” “蔡锷可不是同盟会的人啊?”蔡锷也是湖南人,其军国民主义之说杨度也是认同的,杨度着实不想这个同乡和谋反的事情沾上边。 “要是他是同盟会会员我还不这么担心了。”杨锐道,“担心就担心他念着师徒之情,被梁大忽悠一忽悠,回云南去搞什么再造共和,事情可就难办了。很多事情啊,说起来是正确的,可结果却是错误的;可有些事情呢,说起来似乎很错,可结果却又是好的。 老子有云:‘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我们行君主立宪是因为此。选择先农后工也是因为此,可就是有些人脑子只会看直线,看不懂曲线,也不会拐弯。哎。这真是……” 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只要梁启超决心铤而走险,那蔡锷就会铤而走险。这师徒俩都不想在野,也不想坐冷衙门,以梁启超的性子。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抓住,好乘机上位。 戊戌的时候是这般,新政实行立宪的时候也是这般,前清覆灭、新朝开国,他还是这般;杨度之前不是没有看出来梁启超的性子,更不相信他会谋反,可当看到情报局拿出的证据后——一叠梁启超发往蔡锷及同党的密信和电报,他才感觉此人为了能出头,确实是什么都敢做的。 “现在梁卓如不是没动作吗?”杨度想了想再道:“只要梁卓如觉得自己能光明正大的当选议员,进稽疑院。那又何必妄想着招安呢?” “招安?”杨锐冷笑。“这就是嘴炮党惯用的伎俩吧。先闹出一些大事情来,让政府头疼,实在受不了了政府就想着去招安。招安成了,他变成了官儿,青云直上啊;招安不成,他可是要倒打一扒,标榜自己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什么的。报纸上那些骂政府骂得凶的,不都是这路货色吗?想当年慈禧赦免谁都不赦免康梁,我又何必去招安他呢?” 杨锐的偏执杨度是知道的,他却趁着三分醉意规劝道:“这招安梁卓如也就是几个官位的事情。可真要云南反了,那代价就不是几个官位了吧。” “皙子,要是招安后又再反了怎么办?”杨锐问,待他一愣又笑道:“难道要杀你的头么?” “这……。要是我杨度的脑袋这么有用,那就请总理大人拿去吧。”杨度倒没想到梁启超有再反的可能,不过招安后他如果嫌权利太小,确实可能会把官一辞,然后说官场太黑暗,自己不想为五斗米折腰。到时候舆论又要大赞了。 “好了,不说笑了。梁启超那边,还有遁初这边你都跟着,不要玩脱了。这事情越是熬到后面,那对我们就更有利,云南那边我们要的就是时间。”杨锐道。 “明白。”杨度点头,不过他再犹豫着问道,“这孙汶难道会死灰复燃吗?” “什么死灰复燃?孙汶那些人就一直没死。”杨锐说完,见他不解,提点道:“我们和俄国虽然实质上已停战,但却未签订合约……” “啊……”杨度的思维瞬间北转,知道自己漏了这么一个还没休战的邻居。 “好的。今天不说这个了,皙子你先回去吧,有事就再来商议吧,反正两家不远,权当串门吧。”杨锐笑道,言语中难道的客套。这立马让杨度酒全醒了,他立马起身行礼便出去了,出门坎的时候身手矫健的根本不像是个喝过酒的,只看的杨锐直摇头。 杨度欢快的跑了,正想小歇一会的他忽然想到上午徐华封送来的那几个东西,当下也不睡了,出去把女人往书房里拖。 “干什么啊?”程莐有些莫名,但见男人把门栓上,开始疑惑。 “那裤子脱了。”男人命令道。 “啊……”女人的脸羞红起来,“这还是白天,孩子和仙凤就在外面呢。”她道。 “让你脱就脱,听话。”杨锐哄着她。找程莐来时因为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比吃苦长大的寒仙凤大腿白嫩。他见女人麻利的把裤子脱了,便从一个档案袋里拿出一双极长的薄袜来,道:“穿上它。” 没想到男人是要自己试一双袜子,女人接过便感觉这袜子很古怪,手感非丝非麻,滑溜的很,弹性也很好,还比丝绸透明些,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不过她还是欣喜的穿上了。 “不错,可惜不是黑的。”看见女人漂亮的长腿被丝袜裹紧后显得更加修长,男人一边抚摸一边赞叹。不想脑子里忽然某些情节翻涌,摸着摸着就把持不住了。(此处略去两千五百字……) 庚卷第六十三章担保 振兴农业并不是不发展工业,而是除了发展军工以外,只发展优势产业,以永磁电动机为代表的机电产品是其中之一,再有就是化学产品,纯碱、合成氨以外,有机化学产品是其中重点。高中化学选修五整本书讲的都是有机化学,而其中高分子化学更是介绍了两种合成高分子化合物的方法。 一种是加聚合成反应,另一种是缩合聚合反应。前者书中举的例子是聚乙烯,后者则是聚酰胺纤维,也就是锦纶66,美国人称之为‘比蜘蛛丝还细、比钢铁还硬’的尼龙。除了聚乙烯和尼龙外,书中还有酚醛树脂、涤纶、顺丁橡胶、聚丙烯酸钠(尿不湿)的反应方程式和反应介绍。 东西虽多,但都少有催化剂的介绍,这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合成氨的原理早就有人知道,但反应条件,反应所需的催化剂才是合成氨工业的关键。高分子材料也是如此,以聚乙烯为例,其虽在三十年代就已发明,并在二战前投入了实用,但真正实现低成本生产,还要等六十年代末中压、常压高效催化剂出现才得以实现,而即便那时,产量也才七百万吨。 技术发展的细节并不是杨锐所知的,他只知道这些东西日后必大行于世。现在即便不能实现工业化生产,也还是要持之以恒投入,今日高分子实验室拿来的尼龙丝袜就是其中之一。 没有顾及依偎在身侧的女人,他把玩着已经从女人大腿上脱下来的丝袜想着事情:这东西能赚数十亿打死他都不信,现在生丝丝袜的价格在三十美分到四十美分之间,尼龙袜即便能翻五倍,那也只能卖两美元一双,全世界十七亿人口,唯有欧美女人才能消费得起生丝袜,而比生丝袜贵五倍的尼龙袜,以欧美不到五亿的人口计算,全世界的潜在客户不会超过一亿二千万。这一亿两千万潜在客户多少人会买尼龙袜。会买的人又能买多少双丝袜? 杨锐对尼龙袜预估是年销售额在一亿美圆以下,十年之后如果不推陈出新,那不说销售俄会在爆发后下降,技术也很有可能会被欧美公司破解。真要是那样。那高额利润将马上消失,尼龙最终变成一种比人造丝高端一些的原料而已。 尼龙如此,聚乙烯那就更是不堪,因为要反应要在100300MPa、300度的环境下反应,高昂的成本使得得产量极低。工部提上来的一个计划年产量只有可怜的一百吨;涤纶也是如此,催化剂的限制使得其成本太高;酚醛树脂德国人已经做出来并投入使用了;而合成橡胶更是坑爹,成本是天然胶的好几倍,即便扩大产量结果还是要比天然胶贵,项目负责人认为除了保证战略军事物资的供给以外,合成橡胶毫无意义;最后就是尿不湿了,这东西或许可以卖给那些收入极高的家庭,可销售终究有限。 男人眼睛混乱混乱的转,程莐用手抚着他的脸,柔声道:“又有事情想不开啊?” “嗯?嗯。”男人应了一声。好半响才道:“这袜子觉得怎么样?要是卖一块钱一双,你会买几双?” “一块钱一双?”程莐惊讶道,她接过那袜子道:“这价钱太贵了,怕没几个人能买得起。还有,这……,这袜子这么薄,谁敢穿出去?最多只在家里穿。” “嗯。”杨锐想着整个高分子化学产业,根本没心思说话。和后世遍露大腿,恨不得不穿的女人相比,这个时代的女人是极为保守的。不说亚洲,就是欧美也是如此。难道这袜子只能做成情趣,勾引男人用吗? 上有所思,下有所动。贴着他的女人大腿忽然感觉到了‘异动’,嫩白的脸再次修红了。就在她以为又要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男人却一骨碌掀开被子起了床,很正色道:“很忙啊,很忙啊,很多报告还没看呢。” 书房的门关了一小时后又打开了。找了半天娘的杨无名一见来就蹭到程莐身边,追问她刚才去哪了。夫妻俩好笑下只得编了一个谎把孩子骗了过去。待母子俩走后,杨锐点上烟翻开了农部关衙前递上来的文件,新乡村建设报告看了起来。 这是农部几个留学生在辽东诸县调查之后写出的报告。与全国其他县不同,通化、怀仁、宽甸等县的识字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乡村的道路、学校、卫生、文艺、农业、林业、组织、经济都出乎意料的好,这里仿佛不是中国,而是日本或者是西欧国家。 带和这样的惊异,在研究两年之后,农部希望能把辽东乡村模式推广到全国。即通过教育消除青壮文盲、德育农民,使其摆脱‘愚、贫、弱、私’之旧性,成就一个健康良善之新农民;在教育农民、改变农民旧习的同时,再通过合理的经济规划、有效的科技推动、良好的农户村庄协作,共同建设富裕的新乡村。 在这份报告中,杨锐能看到开国前中国教育会所实行的那些东西,也能看到自己以前所教授的区域经济学的内容,还有农会的组织办法、增产增收的科学技术等内容。这报告基本把以前中国教育会、关东银行辽东经济规划工作组、东北农村信用合作社、农会四者的工作有机的整合在一起。提出‘以土改和教育为基础、以合作和科技为手段,达到丰富乡村文化、繁荣乡村经济、改善乡村卫生、稳固乡村政治之目的’的新乡村建设方案。 报告做的很全面,对辽东开国前农垦公司、农贸公司、农会、农村信用社、农村合作社的工作做了中肯、积极的评价,而在这个基础上所提出的乡村未来规划,很像后世的日本、韩国的农协;特别是考虑到中国农村地块狭小,小面积种植成本高昂的缺点,报告提出要以辽东乡村的农村专业合作社为模板,将其在关内各省推而广之,以真正实现的农业科学化;而因为辽东各县都有榨油厂,报告上又认为可扶持建设乡镇工业,以繁荣乡村经济。 看到乡镇工业杨锐就笑了,他提笔把乡镇工业改为乡村企业。而后再细细思考这些乡村企业包含什么内容。很明显的,乡村企业只能像在温州的柑橘合作社那样,有全体柑橘种植户投资,也由全体柑橘种植户经营。各户农民按照产量将一定的资金停留在合作社,以保证合作社的运行。这种美国新奇士模式,只适合农产品加工销售,并不代表所有工业品都能行如此实行。 一些外来的工业品,比如农资用品。农具、农机、化肥、农药等,只能在临近矿产资源或综合工业园附近生产才最合理;而生活用品,肥皂、鞋袜、服装、日用百货,则应该在交通更为便利、经济更为繁荣的地方生产。 农村真正能做的还是初级农产品加工,为全国各工业区提供原料。只有那种本就处在交通节点上并临近城市的农村,才能真正的发展成工业园。不然,最终还是像张謇建设南通一般,再怎么建设也只是纺织和制盐,其他工业想建设也建设不起来,毕竟江对岸就是中国经济的中心沪上。有沪上在,南通怎么能出头? 后世的乡镇企业起家的时候在乡镇,但等发达之后,全部会离开农村,进入更高层次的经济圈,之所以还称呼其为乡镇企业,不过是因为从成乡镇起家而已。 乡村企业是农村专业合作社发展的第一步,第二步那就看造化了,要是本身具有资源、地域优势,同时管理者能抓住机遇。那或许能变成后世的乡镇企业、最终做大,不过这其中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乡村工业和城市工业相比,其真正有优势的地方还在于就近的资源和廉价的劳动力成本。不过资源优势不是绝对的,现在张謇的大生纱厂就能感受到西北的棉花要比通州的棉花。不管是在量还是质上都有很大的优势,当西北的棉花产量超过江浙,甚至整个中国都不再进口棉花后,那大生纱厂只剩下交通优势;而再当全国铁路网建设完毕,大生纱厂的优势只是熟练工人以及多年以来在棉纺产业上的产业、市场管理经验,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乡村工业不是杨锐关注的重点。农村专业合作社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东西,一旦成立合作社,小户经营的模式将被改变,数户联合购买拖拉机是能买得起的,不过人口一定控制,不可因为人口增长而分摊了社会财富。 开征人丁税后,生育率一定大减——在这个时代,控制生育并不是一定要靠避孕套,几千年来历代王朝都开征人丁税,而人口控制因为明代士绅官绅免税产生的隐户开始失控,在清代则因为摊丁入亩彻底崩溃,重新开展人丁税,因为要交税,那流产避孕、吃药避孕、时间避孕、甚至是溺婴都会重现;溺婴是违法的,但民不告官不究,为了控制人口,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至于人口红利,只有人口接受教育后才能成为红利,不然以后世非洲的人口,早就脱贫致富了。全国亩产提高后,农户真要是把增产的那部分粮食全拿去养孩子,那不说教育成本增加的问题,以后这些人长大后怎么安排?不实行外贸模式走改开路线,人口多了有何意义?再说即便是现在人口也是过剩的,当全国大部分农户都加入了专业合作社,采用机械耕种后,节省下来的劳动力城市根本消化不掉,所以节育是必须做的事情。 杨锐在此想起由稽疑院代表独自制定的人丁税法案,其征收对象为神武四年八月十五后出生的人丁。和个人所得税一样,它也实行累进税率:两夫妻两个孩子以内的,依照旧例每丁二钱;超过两个不超过四个的,每丁四钱;四个以上,那就翻倍计算,第五丁为八钱,第六丁一两六钱,第七丁三两二钱……,至于第八丁,累加前面的那些,穷苦人家根本出不起,他们最后的结局就是移民,移民到西域、黑龙江、还有新占的外东北,这些地方是不收人丁银的。在那他们可以放开肚子生。 而对于少民,唯有西域、蒙、藏、云南这四地是特殊的,蒙、藏人丁银由地方政府,其实就是旧贵族出面征收。中央政府只监督其不能超过征收标准;而云南和西域,前者控制后将实行和其他省份一样的标准,而后者则不是控制人丁这么简单了,那里的一百七十万白民,留下终究是个隐患。以杨锐之前的计划是想将其移民至巴尔喀什湖,也就是现在俄国的七河省,那里土地肥沃,但哈萨克人不少,让他们两者互相牵制也是个办法,即便不成西域也是清空了。 将隐患其中在一处而不是分摊在各处是杨锐的想法,而巴尔喀什湖地区并不是他在乎的地方,他的目标最低是想和波斯国土接壤,最高是能获得里海海岸。不过这个计划现在想来十分可笑,这实在是太一厢情愿了。 中国和波斯接壤。那等于苏联失去了南下的通道,英国是高兴了——在他失去阿富汗这个屏障的控制后,可苏联和布哈拉、希瓦两个汗国是不会同意的。苏联是不是会满意于西伯利亚铁路和海参崴的租借权不说,布哈拉和希瓦两个汗国(今乌兹别克斯坦)人口有四百多万,全是虔诚的白民,中国的铁路要想连通波斯,那就要从布哈拉汗国穿过,而不走布哈拉汗国,那就只能从后世吉尔吉斯南部和塔吉克翻越帕米尔高原。 杨锐还没把这个设想告诉运部,只和杨增新讨论的时候。他就惊的掉了下巴。他认为这条路高山峻岭、白雪皑皑,就是一百年也修不成铁路,且就是铁路过去了,还是要有要穿越布哈拉汗国的土地。布哈拉汗国和阿富汗是接壤的。按照杨锐的想法——不想布哈拉和希瓦两个汗国成为中国的领土,以免绿化;同时又要求领土接壤波斯甚至里海,那就只能强行占地,将布哈拉汗国的南部重镇泰尔梅兹拿过来,再将土库曼部落南面的马雷,或者是再南面一点靠近阿富汗的边界之地拿过来。才能实现这个想法。 里海先不要想,就说接壤波斯,如果波斯会将土库曼重新接纳为自己的领土,那事情就简单了,只要解决泰尔梅兹就好;可要是波斯和以前一样,惧怕土库曼部落,宁愿失地也要将其丢给俄国,那和土库曼又牵扯到领土问题。土库曼是俄国在中亚最后也是最难征服的民族,占领土库曼俄国花了数年时间并屠杀了无数的土库曼部族才吞并此地。中国离那里实在是太远,杨增新建议如果只是为了谋求一条通道,那就不应与土库曼部落交恶,也不应与布哈拉汗国交恶,能做的办法就是换地或买地。将膏腴之地费尔干纳盆地一部与布哈拉汗国交换泰尔梅兹;同时帮助土库曼部落建国,代价就是其将南部无用的五千平方公里土地卖给中国。 土库曼只有一百万人口,每人十两也只要一千万两白银,这些钱远比开战的军费、日后武力维护的军费少,而且既是买卖,那以后就不再有纠纷。不过这只是单对单的臆想,杨增新认为,俄国、英国、甚至是阿富汗对此都会有意见,当初阿富汗划界的时候,有很多部族划在了俄境,现在中国大善人解放中亚人民,他们势必会要求归还之前被占的领土,比如塔吉克和土库曼南部地区。 建设新乡村的报告扔在一边,再次打开已经快被翻烂了西域中亚地图,杨锐凝重沉思起来。中亚和外东北是难以两全其美的,即便趁着俄国沙皇政府垮台的时候占领中亚,那也只能派驻小部分军队,而这个时候美国应该对德宣战了,中国再次发起进攻并占领俄国领土,那英法美必定大怒,可这又是战争生意的关键时期,为了不触怒协约国,杨锐能想到的对策就是将东北被俘的二十万俄军交给协约国,并且自己也要明确对德立场,甚至是对德奥宣战。 如果这还不能让协约国满意,那也没有关系,一旦布尔什维克夺权中止和德国的战争后,那和协约国的外交又将转变。趁着沙俄势力消退、布尔什维克还在内战时,是否可以将中亚的边界稳定下来? 杨锐想到这里脑海里忽然闪现复兴军联合中亚本地军队被苏联红军虐翻的场景,忍不住摇头。那里太远了,西域铁路按照进度要连通上俄国中亚铁路,最少需要到神武十二年底。即便是这样,有限的军队,唯一一条铁路也未必能在苏联红军潮水般的进攻下守住巴尔喀什湖到里海北部海岸这一段平坦的草原。 打不过那就只能谈判。可凭什么苏联失去远东后又要再失去中亚呢?以情报局俄国科的研究结果,俄国并不指望从中亚南下印度,他们失去中亚后最无法忍受的是失去中亚的棉花,这对俄国是至关重要的物资。且在失去远东这个软肋后。俄国已没有必要再顾及中亚,如果铁路修筑时间过晚,大战结束后的俄军很有可能还会占领西域的天山地区。 铁路!铁路!!莫名其妙的转到中亚问题上后,杨锐再次念叨起那条最长的铁路,他站起身给秘书处打了个电话。开始是要找西域铁路负责人詹天佑,但秘书处回话却说詹天佑还在兰州没回来,电话最终转到了盛宣怀的宅子里,老头子一会就来了。 “西域铁路怎么样了?”杨锐劈头就问西域铁路,这是他最最关心的。 “总理大人,铁路已经过了宝鸡,快修到天水了,只要过了天水很快就能到兰州。”盛宣怀本以为是什么急事,一来却是西域铁路,当下就放心了。“修路都是用机器。这进度要比之前想的要快,真正难的还是此段地势险要、隧道极多。” 平原上修铁路那一年可以五六百公里,从山西铁路修到西安后,往西的工程就一直没有停过,可这一年多下来,铁路还在山里打转。杨锐长叹道:“西北的安定,甚至中华的国运都和这西域铁路什么时候修好息息相关。不趁着俄国势弱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那我们,哎……” 杨锐在总理的位置上越久,积威就越盛。他如此长叹,盛宣怀心中也开始着急,他道:“总理大人,铁路虽然堵在天水。但夏季趁着黄河能通航,一些修路的机器和工人已经调到兰州去了,这样就不是天水这边一段再修,兰州那边也在修路架桥。这条路标准之高超过所有铁路,再有宝鸡天水段、兰州过去的乌鞘岭隧道、入疆的星星峡、入疆后的百里风区,还有沿途很多路段缺水少人。这些都是拖慢进度的关键。这毕竟是三千多公里的铁路啊,没有十年,怕是难以修成。” “俄国人西伯利亚大铁路可是七千多公里,沿途也是冰雪高原,了无人烟,它只花了十一年就建成通车,即便加上后续收尾工作也才用了十五年。我们这条三千多公里,难道就不能早些完工,缺水少人的路段是慢,可从兰州过去到张掖,这一段可不是缺少少人啊。”杨锐道,“这条铁路的修筑速度事关国运,了不是领土不领土的问题了。运部务必要想出办法,提前两年,在神武十年、甚至是神武九年开通。” 伟大领袖拍脑袋决策,盛宣怀欲哭无泪,只得应下回府想办法。三十多年前,和李中堂不对路的左宗棠率兵入新疆收复失地,三十多年后,他这个当初不赞同左宗棠入疆的人却要急着把那么长一条铁路修到新疆,这真是说不出的讽刺。在他看来,收回远东已是了不得的好事了,现在却要再去收复西北失地,那里能有多少价值。 盛宣怀出身江南鱼米之乡,对西北新疆的印象只是一片黄沙,不过既然身居运部尚书之位,那就得尽其责。回到府第他也没歇着,当下就把颜德庆和胡栋朝两人找来了,也是开门见山的道:“总理大人又问西域铁路了,大人对修路的速度不满意,催促着要我们想想办法,看看是否能在神武十年通车,你们说说吧,都有什么办法?” 盛宣怀此话说完,颜德庆和胡栋朝就面露苦色,当初估计十年修成已是冒险,现在要提前到八年,这是万万不成的,颜德庆道:“铁路的标准太高,很多地段地形路况又复杂,要想八年通车,谁敢担保?” 庚卷第六十四章坚定 北京对西域铁路的压力很快就通过电报传到兰州,见盛宣怀在电报里的语气那么急切,詹天佑看完电报过年的心思消散的无影无踪。“西域铁路事关国家之安全,西域铁路之修筑速度事关民族之运脉。”这两句话实在是太沉重了。而运部要求工程总指挥部评估八年修通整条铁路的建议,则让他沉思不语。 看着詹天佑读罢电报便神色大变,他的搭档邝景扬见状问道:“眷城,京城有何事?” “啊…”詹天佑愣了一下,他苦笑道:“盛大人来电,估计是总理又催促铁路之事了。俄军占我国土,铁路不通,大军无法作战,哎…,这路啊!!” “地势太复杂,标准又高的出奇,更离奇的是路线还是钦定的,这怎么能快的了。”邝景扬也是留美幼童出身,和詹天佑几乎搭档一生。 “路线我坐飞艇看过了,确是最为合理的,以之前修山西铁路还有侯马铁路的经验看,选线从经济性来说并无太大问题。不过……”詹天佑这段时间以来就发现上面给定的路线都是最优路线,但最优路线却往往不是修筑最快的路线。 最突出的例子就是伊吾(哈密)到轮台(乌鲁木齐)的选线,以詹天佑的初测,伊吾到轮台可有两个方案,一为天山南线,一为天山北线。南线经过了墩、鄯善、吐鲁番、达坂城最终到达轮台,线路长为五百七十四公里;而北线方案,则经木垒河、奇台、吉木萨尔抵达轮台,路线全长六百二十四公里。 北线的气候地质情况好,矿产、水源都丰富,但路线比南线多了五十公里,拔起高度增大,投资将多两百万两,同时北线地理位置偏僻,人口少。经济效益低,最重要的是西域铁路规划中是有南线的,即南域铁路,如果选择北线。那势必又增加了铁路向南延伸的长度,这对于整个西域铁路网的经济运行是极为不利的。 以上是以经济效益来考虑的,但如果为求修筑速度,那就一定选择北线。南线虽然有那么多好处,可南线要经过百里风区和三十里风口。同时沿途缺少水源,不能全线展开施工,这段线路的铺筑将会极为艰难,特别是铁路要经过三百一十公里的戈壁和丘陵地带,修筑难度大、土方量大,最后是翻越天山那一段,线路地势极为险峻,十二座隧道总延长为四千四百五十五点六米,洞头最深路堑最深处为二十三点九米,最低处为四点七米。最少要两年才能凿通。 南北两线的不同选择将使工程最少拖后一年半,除了这段线路,玉门到伊吾的路线、轮台出国境的路线都有类似的情况。可以说,这个不知名的路线勘测队并不是从战时的角度选择线路的,而是以和平时期为背景,以经济效率为标准选择路线,这和当下的情况是不切合的。不过也不能责怪前人,以前的人又怎能知道现在中俄在西域交战、前线万分火急呢? 詹天佑左思右想,忽然站起身对邝景扬道:“不行,我得出去一段时间。” “你去啊?”邝景扬放下手中的文件。之前两个人正在讨论乌鞘岭隧道施工情况的,“没两天就过年了,雪又那么大,你出去干什么?” “这里还是交给你了。”詹天佑说完就拿外套怎么出门。却被邝景扬拦了下来,他道:“乌鞘岭隧道怎么办?” “乌鞘岭隧道你看着办。”詹天佑一边说一边穿好了衣服,“要想将路早些修通,那就要更换既定路线,这样便能省出好几年的时间,但经济效益却受损了。一条铁路要运行几十年上百年。一旦修好,那就再难更改,到底是要快还是要省,这事情只能总理能定夺。” “你要去京城?”邝景扬明白了詹天佑的意思,他反问道:“可另外的路线也只是初步勘测了,并没有具体的数字啊。” “但那条路我几来几回走了好遍,即便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边施工边勘测,这是细节问题,方向才是大问题。”詹天佑说着便出去了,挡风的棉被一掀,屋子里只剩下邝景扬一人。他回想詹天佑说的话半天,也穿起外套掀开棉被往施工现场而去,那里是西域铁路的重难点工程:乌鞘岭越岭工程。 即便有飞艇,詹天佑人到京城的时候,也已是年后初一。他本以为杨锐要在次日才见他,不想他一下飞艇,总理府的马车就来接了。 温怒如春的银安殿内,又老了一岁的杨锐神情并不是太好,就在昨天晚上,新加坡因为驻守的英国陆军西调,剩下的那些印度白民兵听说奥斯曼和英国已互相宣战,奥斯曼是白民心中的圣地,即将调往香港的他们似乎是听说自己要调往中东去和奥斯曼军队作战,虔诚的教徒们立即发生了叛乱。他们占领了亚历山大兵营,还放出了德国巡洋舰埃姆登号的部分被俘人员,最后拥进了新加坡城。虽然他们杀的大多是欧洲人,可城内住的主要居民是华人,现在城内只有少数警察和一些欧洲侨民,叛乱部队却有近千人,整个城都被他们占领了。 印度白民不把华人当人看,英国人也不把华人当人看,双方相斗,那结果肯定是殃及池鱼。是以昨天半夜收到驻新加坡领事、当地华侨商会的紧急求救电报后,杨锐立即命令南洋舰队全速前往新加坡,可南洋舰队都是些老旧炮艇,不但速度十节不到,沿途还要加煤加水,真要到新加坡,那黄花菜都凉了。犹豫了许久,杨锐终于让神武号从台湾出发,快速前往新加坡。至于航空母舰的保密问题,也只能不放飞飞机了,权当它是高速运输舰。 “总理,对西域铁路天佑有一个想法……”詹天佑不知道杨锐身坐北京,心飘万南海,只是把一路上想好的话说出来,他知道眼前这人是很讨厌客套的,所以一来就开门见山。 “说吧。”杨锐端起浓茶喝了一口,和声和气。对于干实事的人,他都是客气的。 “西域铁路事关国家安危。现在是集全国之力,不惜工本修筑,只求铁路能尽早通车。但速度和成本之间还有诸多考量,天佑无法权衡。只能是进京汇报,请总理定夺。”詹天佑道,他说完见杨锐只是稽首,又道:“就是铁路是要一味求快,还是要兼顾修成之后的运营效益。如果只是一味求快,那玉门之后的路线都要更换。” “玉门之后的路线都要更换?”杨锐不解道。“那你说吧,玉门之后重新选线,速度能提到多块,神武几年可通车吗?还有一个,坏处是什么?” “玉门之后从新选线,神武九年一定可通,甚至还能提前到神武八年。”詹天佑道。他在路上已经反复讲以前的资料看过了,对此胸有成竹。“坏处就是有些地段将要延长,而且不少路段都了无人烟。不能将沿路的城市全部连起来。铁路修成后,运营成本,经济效益将大大受损。” “哦,那这个不必要担心。”杨锐心顿时放了下来,“这铁路本身就是复线设计,现在单线走的地方是无人烟的地方,那复线修的时候,可以绕回来吗。反正这两条铁路都是通西域。” “这……”詹天佑本以为复线是长远规划,可听杨锐的客气却好像不是长远的事情。 “铁路预算三亿五千万,不就是打算修复线的吗。”杨锐道。“我们离西域远。可俄国人呢,不但有一条外里海铁路,一条中亚大铁路,前段时间还在修土西铁路。这就是三条铁路了。我们一条铁路是不够的,最少要有两条铁路,还要重载,才能支撑中亚…西域的边防。西域左宗棠公平叛不到四十年,当时的人年轻的都还活着,那些白民们又蠢蠢欲动。不修两条铁路镇着,我不安心。” 无法船运,铁路就是唯一选择。为了增加西域铁路的运力,从西安开始,整条铁路的轴重高达五万磅,近二十三吨。本来杨锐是想要轴重二十五吨的,可那实在是太过惊人,须知现在国内的铁路建造标准轴重只有三万五千磅,合十五点八吨,且各国的铁路除了特殊路段,轴重都只有三万五千磅。 在詹天佑看来,轴重三万五千磅已经足够了,两轴车为三十吨,减去木制车厢的重量,可装二十多吨货物,如果改为四轴车,那可承受六十吨重量,即便是钢铁车厢,其载重也可到四十五吨。这一定能放下两个二十吨的集装箱。可杨锐的想法却不止于此,他不但要一个货车能塞下两个二十吨的集装箱,还要再将两个集装箱放到车顶垒起来。四个集装箱就有八十吨,再加上车厢的重量,这就是九十五吨了。 六轴车造价太贵不可取,只能是四轴货车,这就需要单轴承重达到二十五吨。詹天佑直言二十五吨做不到,最高只能做到二十三吨,杨锐闻言只好作罢。后面经总后反复计算,认为既然是集装箱运输,那可以不要全封闭车厢,平板车厢即可,这样整车重量能控制在九十二吨以内;至于以后运超过四十吨的重性坦克,就只能再想办法了。 远高于普通铁路的轴重,全线装备四轴车厢,甚至还要修复线。詹天佑不知道‘变态’这个词,但心中却在念着‘过甚’二字。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了一个题外问题,道:“总理,我们在边境真要和俄军百万人相争么?” “西域虽远,可也是我中华之地。此地物产丰富,又是古丝绸之路的要道,我们必定要守住这条通往西亚的要道,这事关中华数百年国运。”杨锐很是正色。“眷城啊,你能不能这样想,要是以后铁路的速度能达到四百公里每小时,那丝绸之路是不是比海运有价值?” “四百公里?!”詹天佑大惊,就他所知,法国最快的试验铁路也只有两百多公里,四百公里那只是传说。“总理,以天佑所知,四百公里的机车暂时还没有吧。” “总有一天会有的。”杨锐道。“一旦铁路运输速度因为技术的发展而暴增,那么海运的重要性就要下降。我国啊,海运、海军都起步晚,等我们放眼看世界的时候,世界各大洋的海运节点都被列强占领了。我们要和列强争海权根本就是力不从心。既然海权不好争,那就争陆权吧。陆权是什么?陆权就是铁路。 现在俄国参与欧战,以他的糟糕的军力还有国内现状,强打下去九成九会崩溃。为什么西域铁路的修筑速度事关民族运脉。就是因为沙皇一旦崩溃,那我们就可以乘乱占领整个土耳其斯坦地区,把我国的实力扩张到波斯边界以及里海。 知道为什么要你研究中亚铁路了吗?研究它是为了破坏它,俄国人铁路一毁,将俄国的势力从中亚驱逐的目的就可以达到。不过西伯利亚铁路被我们砍断。中亚再被我们控制,等俄国内乱平息后,他们必定是会全力反攻的。西域铁路一定要在俄国人反攻前彻底修通,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会丧失,你我都是千古罪人。” 詹天佑之前就怀疑总理要求快速修通的意思不是那么简单,看着总参送来的俄国中亚铁路资料也在怀疑国内是不是要出兵国外,现在听闻总理交底,他激动的同时又是感激,国家民族之百年大计,他一个工程师能参与其中。整个身子顿时都要飘起来。 “为什么要催你快修的原因知道了?”杨锐看着他,见他郑重的点头又道:“这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你知道便可,其他人就算了。你还是说说铁路的事情吧,如果从玉门西面的路段重新选线,那工期可以缩短多少?另外玉门关东面的这些一千多公里怎么办,现在已修了两年了,改线是不成了吧?” “玉门以东的这一千四百多公里,关键还在于宝鸡天水段和乌鞘岭段。”说到具体的工程,詹天佑又从激动中回复工程师的清明。“现在这一千四百多公里是所有路段都在修,宝鸡天水段明年年初就要通车了;乌鞘岭那边是去年七月开始施工的,该地山峦起伏、河谷连绵,铁路要五跨大清河。两跨龙沟河,在四十七公里内有七座共计两千六百四五米隧道,十四座总长七百一十七米的桥梁,六百多万石土方,施工难度很大,不过以现在的进度。将在明年年中修通。 到那时候从西安到兰州,再到玉门关,这一千四百多公里剩下的工作就是铺轨,我们现在不用人工铺轨,是用新购进的简易铺轨机,试验的情况是每日最快可铺轨五点一四公里,远超人工铺轨日进二点四公里的平均速度,一千四百多公里一年可铺完,比原先大约节省了一年时间,铁路神武五年年中可通玉门。 到了玉门,如果不走天山之南,走天山之北,就避开难以施工的缺水戈壁滩和百余里风区,也不要修天山隧道群,应该不超过两年即可修到轮台,比原来大约节省二十个月;至于从轮台到中亚铁路,重新选线的话,可节省一百九十一公里,最重要的是避开了两百多公里的山区,也不要修四十四座总延长为两万五千一百多米的隧道。我们只要在平地里修四百七十四公里铁路到国境,再跨越国境修六十公里连上俄国人现在修了一小半的土西铁路南端即可,如果没有战乱,一年时间足够了,这段要比原来节省一年半的时间。” 杨锐一直在用心记着詹天佑说的时间,铁路通到玉门关是神武五年中,修到轮台是神武七年,连通中亚铁路网是神武八年中,总共算起来是六年时间,一共省了四年。到轮台是神武七年年中,那时候正好是俄国内战,神武八年,苏联红军应该击溃了各路干涉军,可以抽掉兵力南下中亚了。 决战的时间是能赶上,不过沙皇退位、十月革命是赶不上了。这个时候火车连轮台都没有到,只能是靠两三个师攻入中亚。但想到中亚驻守的那五六万俄军,杨锐又想是不是应该放出烟雾弹,让沙皇在倒台前一年将中亚的部队抽走…… 总理凝神沉思,詹天佑还没说完的那些还堵在心里,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正想开口,杨锐却道:“眷城,能不能再快一些?” “总理,这已经很是最快了。”詹天佑大失惊色,他本以为提前这么多时间总理该满意了。不想依然不满足。“玉门关以东河流众多,且整条线大多路段又要求坡度小于百分之六,只有乌鞘岭等险要地段才放松到百分之十二,五千多万土方量。能修这么快,还是得益于推土机、挖掘机、重型运输卡车的使用。如果神武八年修完铁路,那还要……” 詹天佑从怀里拿出一张单子,道:“总理,工程上还要添置一千辆卡车。还有一百辆推土机和挖掘机,不然土方量难以完成。” 没想到詹天佑还有这一出,杨锐笑道:“那要是再给你多一倍的重载卡车和推土机呢,是不是能提前一年完工?” “这……”詹天佑也没想到总理会加码,他道:“我就担心没有那么多柴油运上来。现在有一小半的卡车不是在运土方,而是在运柴油,特别是乌鞘岭以西的一些路段,为了省油,用的都是以前的老式蒸汽推土机。” “那就在多给二百辆卡车运油。”杨锐加码道。“玉门老君庙是有石油的,现在那里也在建设。大概明年年初,就可以供油了。” “总理,通化厂有这么多卡车吗?”柴油既然无忧,那就担心是否有这么多车辆了。 “现在通化厂每天都加班。卡车呢,轻型的买了几百辆,但重型的卖出去的少,只要给他们订单,那他们不可能不造。”杨锐道。他说的爽快,但心里却是肉疼,这两千二百辆卡车砸下去。一万多两一辆,加上两百辆推土机挖掘机,三千多万又没了。 “眷城啊,东西我是给了。你那边也要卖点力吧。”杨锐再道。“举国之力,不计成本,不计效益,全国全军又都支持你们,卡车加上现在两千两百辆,总共怕有三千辆了吧。你说有五千多万吨土方。那每辆卡车也不到两万方啊。一趟拉七方,一天跑五趟,这一年就有一万方了,我看啊,全世界都再难找到这样的筑路队了。” “总理,我竭尽所能吧。”詹天佑是见过世面的,修路挖土运土不用人,也就西域铁路有这么个待遇,其他即便是山西铁路也没有这么多大型机械。 “不是竭尽所能,是一定要办到!西域铁路一天修不好,我就一天睡不着觉。一万年太久,之争朝夕。你必须在神武六年把铁路修过轮台,至于是不是到国境我不管,但离国境线越近越好。”杨锐忽然严厉起来,如同实质的目光看的詹天佑只往下低头。 “总理,我,我一定在神武六年把铁路修过轮台!”詹天佑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 “那就好。”杨锐见他答应,语气也和蔼起来,宽声道:“眷城啊,不是我逼你,是时间、是整个国家在逼我,我才不得不逼你们这些干实事的人。修路修太快了,总会有代价,更会有牺牲,但这些代价和牺牲,相对于时机来说微不足道。 一个人要想出人头地,除了天生,还要努力,更要有机会。人且如此,国家亦然,把握不住这个数百年难遇的机会,那我中华海上出不去,陆上也出不去,只能是东亚强国,而不是世界强国。东亚强国再怎么强,也偏安一方,较真的说还是被欺负的命,要想翻身那不知道要过几百年。但如果铁路通到了中亚,我们又控制了中亚,那以后的世界格局就不一样了,国家民族的运数也不一样了。现在,就看你,就看你领导下的工程队了。” 杨锐话说的沉重,待见詹天佑动容,他再拿出一封五彩圣旨,道:“只要是修路牺牲的,都是烈士,可入太庙永享香火;致残的,国家养一辈子,你去告诉大家吧。” “是!”听总理把大家的后事都安排妥当了,詹天佑豁然站起身整理仪容,庄严肃穆的接过圣旨,恭敬的鞠躬后,便无比坚定的去了。 庚卷第六十五章办法 詹天佑不待休息,又去盛宣怀府邸汇报工程进展情况,诸事完毕便在当日晚上坐飞艇重回兰州。大年初二一早,他便把在兰州过年的工程人员召集了过来,宣读圣旨后再介绍在自己对整个工程的调整。虽然工期缩短了数年,但感受到事情紧迫感的工程师并没有质疑新工期的缩短,而是群策群力,提出不少节省时间,提高效率的办法。 但这只是细枝末叶了,工期最大缩短还是在于线路和施工标准,标准绝对不能降,那就只能在线路上想办法;至于整段铁路都少有经过城市所带来的经济损失则是以后的事情了,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快速修通是整个工程指挥部所有人的决心。 与管理技术人员沟通完,以工程总指挥部的名义,圣旨的内容变成大俗话,传播于从宝鸡到玉门这一千多公里的工地上。工人们并不知道这国家民族运数为何,但听说这铁路一天不修好,皇上就一天睡不好觉,全都惶惶不安,当日下午工人便不再过年,冒着风雪全线上工。 杨锐不知道自己的话被詹天佑等人撰改成了皇上,更不知道这句话弄得整条线十数万工人在烈风严寒里嗷嗷狂叫着死命修路,他现在唯一着紧的事情就是新加坡印度白民士兵叛乱。在明白整个事情的原委后,他对白民更是心怀忌讳。叛变的第五轻步兵团在1857年的印度反英大起义都是英国人的忠诚走狗,可就这支历史如此悠久、士兵如此忠诚的部队,居然会因为奥斯曼加入同盟国而发生叛乱,这无疑是信仰高于血缘的最佳例证。 真正调派他们去中东和奥斯曼军队作战,只是德国人或者亲德分子的谣传,他们真正要去的地方是香港,可就是这个谣言,使得整个步兵团叛变。他们杀死对自己一向不好的军官,又在夜里势如破竹的横扫整个新加坡城。 新加坡总督约翰.安德森爵士和他下面一帮贵族老爷们仓惶中,在仅有的一百多名警察保卫下躲到了码头上的商船上——他还算有一些绅士风度。当然也有可能是时间来得及,逃跑的时候他还带上了不少英国女人和儿童。但他能做的事情就是这些了,在商船上他除了能对外界不断的发送求救电报外,只能看着叛军在岸上为非作歹。哪怕那里有二十多万居民。 “英国人在远东这么虚弱?”听完比前两日更详细的报告后,杨锐下意识的问出了这句话。新加坡是整个东亚航运的咽喉,那里的防卫队不该如此松懈啊。 “先生,英国人一旦西调,那整个远东海域就只能由日本人来保卫了。德国在远东的袭击舰埃姆登号三个月前被澳大利亚悉尼好击毁。斯佩伯爵的舰队两个月前又在南太平洋全军覆没,在英国人看来,整个亚洲的威胁也就只有奥斯曼帝国了。新加坡离西亚万里,欧洲的战事又越来越近,他们只能全面抽掉各地的军队前往欧战参战。叛乱的这支部队虽然只是调往香港,但要是欧洲战场在出几个血肉磨坊,这些人也要调往欧洲。” 情报局监控着整个世界,虽然资金是有限的,但华侨是无限的,世界各地的华侨都乐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朝廷。 杨锐对情报局的工作素来满意。不过听张实说道西线的血肉磨坊,心思不由飘向了欧洲战场。勉强在马恩河站住脚的德军,因为围歼不到英法联军主力,只能以巴黎为进攻目标,妄图占领巴黎彻底打垮法国人的抵抗意志。此时法国红裤子士兵在崇尚进攻的军官指挥下,不等德军攻过来就先杀了上去。 总结过中日堑壕战精髓的德国总参谋部,迅速让这些还处于上个世纪战术思想指挥下的红裤子兵血流成河、死尸成山,不过当他们认为消耗了法军精锐,自己可以进攻的时候,又被巴黎守军杀了个血流成河——在前几日进攻无效后。巴黎卫戍司令加利埃迪将军因此踢开了总司令部的干扰,拿回了巴黎守军的指挥大权。同样用机枪铁丝网,还有新到货的中国迫击炮、在加利埃迪的指挥下,法军对德军还以颜色。如此伤亡二十万人后。孤注一掷的小毛奇向德皇坦诚德国已经输掉了战争。于是他立即被德皇解职,由埃里希.冯.法金汉上将任德军总参谋长。 法金汉上将上任后不再命令德军往南进攻,而是希望能占领法国北部,以切断英法之间的联系,但却再一次的遭到了失败,英法从中国采购的新型飞机终于捍卫了自己领空。在失去空中优势后。后勤乏力的德军只得停止了进攻——刚刚在坦能堡给打了一个漂亮歼灭战的东线指挥官兴登堡认为法国北部有太多港口和铁路,全面占领是不可能的,德国应该趁俄国被中国牵制早日打败俄国;至于要切断英法两军的联系,只能寄希望于海军。 西线让德皇失望,而兵力不足的东线却打了一个漂亮战。本着对胜利者的信任,德皇肯定了兴登堡的判断,同意将德军主力调往东线,以求能早日击败俄国,最终避免两线作战。德军东调,西线的英法终于有时间舔伤口,不过陆上的德军采取守势,但还是以潜艇为利器的不对称海上战争却开始了。大英帝国皇家海军早从中日之战就知道潜艇的危害,但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对付这些潜伏在海底的鲨鱼。 虽然德军还没有开始无限制潜艇战,但击沉的商船在去年的最后一个月和新年的第一个月就有二百二十艘,合计四十五万吨。总参谋部向杨锐报告,随着德国新下水的潜艇越来越多,那么击沉的英法商船也将会越来越多,神武四年全年要被击沉的商船将超过三百万吨,而英国的新造船不到一百二十万吨。 杨锐喜欢听到德国潜艇的战绩,喜欢商船被一艘一艘的击沉,现在国内航运界的精英已经感受到了德国潜艇给航运带来的机遇,不过要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那估计要到年底潜艇战的成绩出来。 张实回答完杨锐的问题后,见他有些走神,只好在一边干等着。好半响才听杨锐说道:“可惜了啊,我们想卖潜艇,德国还不要。”他说完再道:“新加坡都被叛军控制了,我们的军队忽然跑过去。会不会激起他们的怒意——以英国人的德行一定会宣扬中国军队来了,好壮一壮声势或是让叛军投降,这些亡命之徒万一想不开,死前要拉几个人垫背怎么办?我们的人可就在城内啊。” 张实没想到杨锐想到是这个事情,他不知道杨锐对英国人的绅士和道德极为不信任。只好道:“那我们可以通知英国人不可宣扬此时。” “嗯。你刚才说英国人有多少人?”杨锐点头,再问另外一件事情。 “大概不到两百人,再有就是柔佛苏丹的一百五十人,其他地方的军队还没到。”张实道。 “那我们过去,陆战队有一个营,加上神武号上的水兵,怕有一千人了吧。”杨锐说着兵力,再道:“既然我们占绝大多数,那平叛之事就当由我们主导,最少是独立指挥……” “先生。这事情应该是外交部重安先生和英国人协商吧。”张实提醒道。 “哦。那就把重安找来吧。”杨锐这话是对李子龙说的。不一会谢缵泰就来了,虽然过了一个年,可他这几天愁的脚不沾地,身为华侨,若是不能保护华侨周全,那他这个外交大臣可要做到头了。 “重安,英国人怎么说?”杨锐见他有些恍惚,一句话就把他喝醒。 “他们以为我在说笑。”谢缵泰苦笑道,“台湾离新加坡近两千海里,我们的人今天晚上就到。他们根本不相信。还安慰我说大英帝国军队已经控制住了局势……” “什么话啊。”杨锐也笑了,“躲到了船上就叫控制住了局势?” “我看英国公使也不知道新加坡到底什么情况,这种事情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谢缵泰道,“我看。还是到了地方见机行事吧。现在的好消息是,叛军只是仇杀白人,对华人只要没碰上,那就不会刻意杀戮。领事馆和侨商商会暂时是安全的,坏消息就是……就是,胡文虎的永安堂被他们占去了。说是叛军当中有伤者。” “胡文虎?”谢缵泰会提起的,那自然是有名望的侨商,新加坡那边,杨锐熟悉的就是陈嘉庚、林文庆、陈若锦、这个胡文虎是谁他就没印象了。 谢缵泰见他不知道胡文虎,知道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就是……”他脑子一转,忽然换了一种口吻,学着广播广告里的口气道:“要想平安度冬,请备虎标良药,虎标牌万金油……这下知道了吧。” “哦,我记起来了,”杨锐拍着大腿,“就是那个卖万金油的,还是我们实验室和帮他研发的”他醒悟之后却又指着谢缵泰笑道:“重安,你学那广告学的真像,要不也拉几个广告配音去。” 见杨锐还有心思取笑,谢缵泰脸顿时苦了起来,他道:“竟成,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笑话我。我就想着在事情快些了结,好给华侨们一个交代。土改虽给了华侨们全额地价补偿,可政府的名声,哎,不说这个……” 土改佃户是支持的,但华侨很多都不乐意,特别是有钱的那些人。新加坡之事如果处理的好,有钱的侨商最终还是能和政府同心同德的,要知道国家发行的债券八成都由他们认购,而满清十几年前发行的昭信股票,当年华侨们也认购了不少,在华侨议员的推动下,这两千多万两的债券最终得到了新朝的承认。 从道义上说新朝将满清取而代之,外债都认了,那内债、特别是这种一心为国的内债也是应该认的,至于昭信股票得来的银子没办到实事,那是满清官僚的责任,和债券持有人没有关系。华侨们的道理是这样的,但杨锐最终批准户部承认昭信股票,更大的着眼点还是拉拢华侨。债券是为了这个,神武号出击也是为了这个,这可不是几千万两的事情,这可是每年一两亿侨汇,国际收支平衡的大事。 “重安,你就放心吧。这个万金油。不对……”杨锐又想笑,但这次却忍住了,“胡文虎,只要活着。一定能好好救出来的。” 杨锐说罢就让李子龙起草电报发给神武号,电波万里之后到了神武号舰长朱天森上校手里。此时神武号的位置已在廖内群岛附近,离新加坡还有三百海里。 朱天森看完电报,通知副官把此次随船救援的陆战队第2师师长李二虎找来了。这个东北胡子出身的师长开始是准备带人占了日本宫古群岛的,却不想后来总参取消了命令。弄得他、还有他那群一心想猎人头好成为真正男人的部下极为失望,这一次陆战队司令部接到总参命令,他当下毛遂自荐和第1师抢任务。最终凭借2师士兵的出色战技,陆梦熊答应由2师派出一营上舰,1师的士兵就接着过年吧。 朱天森让李二虎上舰桥的时候,他正在机库里和部下研究新加坡的地图——自从改为皇家游艇,航母上面便只有几家侦察机,其他的飞机都上了岸。现在2师的一个营全住在这里,在山岭里如履平地的山民几经训练,坐这么大的船也没有不适。反而高兴的很,他们过几天便可以猎人头了。 “总理来电了,要求你们不要顾及英国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为了不让叛军报复,开始的时候不要亮出军旗。”朱天森说道:“还有,这个叫胡文虎的人要想办法救出来。” 朱天森边把电报递给李二虎少将,一边把电报上的大致内容告诉他。和杨锐一样,李二虎看到胡文虎的名字便问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是一个侨商,本来在仰光,但生意做大了便在新加坡办学。也就在新加坡过年。”朱天森说着自己对胡文虎的了解,“现在市面上卖的万金油,就是他做的。” “噢……,万金油。我知道。”李二虎也是听广播的。 “什么时候能到地方?”李二虎对只知道万金油是一种药,而不像杨锐那样知道这万金油是损人的话,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兵什么时候能开工收人头。 “天黑以后。”朱天森道。“我们现在正在接洽英国总督,不然他们惊慌失措,会把我们当作敌人也说不定。” 朱天森说着英国总督,此时的英国总督约翰.安德鲁爵士正在开德麦斯炮舰上和中国驻新加坡总领事欧阳庚‘会晤’。经过前两日的进攻。总督手上的兵力即使加上炮舰上的水兵,也不到两百人,他已经无法进攻了,看着燃烧着的、不时起响几记枪声和悲喊的新加坡城,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日本和法国的军队来。 “大人,中国人又给我们打旗语了。”炮艇的信号官大声报告道。在数股黑烟升起的新加坡城,靠近海港一侧一所中式住宅的一个窗台上,有人用简易的旗号旗打着旗语,这就是中英双方的会晤,如果换了晚上,那这就是灯光。 “中国人说什么,又是哪些傻话吗?”总督安德鲁有些不耐烦,他不知道经过这一次叛乱,国王和内阁会不会将他从新加坡调离到其他殖民地去。 “是的,大人。中国领事说中国海军将在六个小时候后到达,他希望我们能协助他们入城平叛。”信号官眯着眼睛读着那扇窗户上的旗语。 “六个小时?”中国领事的傻话说了好几天,但听到只有六个小时了,总督难得的思索了一下,道:“问问他们有多少人?我们需要这支军队,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的话。” “是的,大人。”信号官命令旗手询问,一会待对方打旗语回答的时候,信号官不等信号员回报,便读着旗语说,“来的是中国海军陆战队第2师3旅6团……大人,中国人来了大概一个营兵力,有五百多人。” 信号官一开始说一个师,再说一个旅,再再最后说一个团,安德鲁爵士亮着的眼睛逐渐暗了下去。“这些黄皮猴子,就知道撒谎,明明连一个团的兵力都没有。”他骂道,“让中国人到了之后向我报告,明天一起发起进攻。” “大人,中国人还说军舰上有不少于五百名的水兵能参与战斗。”信号官见到对方的信息没有打完,又把旗语读了过来。 “那非常好。”安德鲁爵士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也许我们可以在日本人和法国人赶来之前就夺回新加坡。” “可是对方要求中国军队独自行动,”信号官读出旗语的最后一句,然后看向总督。 “新加坡是不列颠的殖民地,即使被叛军占领,也还是不列颠的。”安德鲁一说到不列颠胸膛就挺起了几分,“告诉他们,禁止中国人擅自行动。” 旗语打了大半个小时,结果虽然不尽人意,但最少安德鲁相信有一支中国军队在靠近。新加坡领事欧阳庚听罢下属武官的报告,抚须道:“还是给神武号去电吧,让他们……” 欧阳庚看了看围在身边那些坐立不安的新加坡侨商一眼,道:“诸位在此地多年,眼下英国人不同意我国军队独自行动,怕是要在明日像前两日那般进攻。总理大人来电曾说务必不能让叛军知道是我国军队前来平叛,以免他们在破城之前报复华侨。真要是按前两日那般打……” 前两日战斗欧阳庚是看到了的,大无畏的英国人居然是排着队往要塞里冲,而印度叛军则藏在掩体里,用机关枪把他们给撕碎了。进攻了好几次都是这样,叛军毫发无损,英军死了不一地,那个指挥英军进攻的军官简直比猪还蠢。 “大人,要是按前两日那般打,怕来再多人也得死光。”华商总会的总办林文庆道。过年那日叛乱一起,他就带着家人往领事馆跑。当然,他能反应这么快,那是因为和领事馆都住在禧街上,其他的侨商也住在这里,唯有从仰光过来的胡文虎住在永安堂国药行,那里实在是太远,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印度人抓了。 “是啊,大人。”一身西装的新加坡立法议员陈若锦抚了抚眼镜,。“那些印度人昨日里杀完了白人,现在开始杀华人了,晚一天打进来那可就……” 陈若锦说道这里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英国人不行,来的复兴军行吗?陈若锦作为立法议员,自然是认同洋人的观点——中国能战胜日本是因为人多,还有就是得到了德国在技术上的帮助。现在来的中国军队不但不比叛军多,反而比叛军少,这仗能打赢吗。 “按照国际法来说……”当地知名律师宋旺相很是严谨的道:“我国军队是要服从安德鲁总督的指挥的,不过……”宋旺相看着旁人对此并不认同,又拐弯道:“安德鲁总督下面没有合格的军官,他最好应该授予我国军队全权。平叛之后的新加坡毕竟还是不列颠的。” 欧阳庚之前是爪哇领事,那边排华事件刚解决又调任新加坡领事,他是希望中国军队独自行动的,但英国人不同意之下,他就希望在此的侨商能想出办法,不想说来说去都是废话。在宋旺相说完,他咳嗽一下就想让人给海军回电的时候,站在最外侧的一个年轻人道:“大人,要是我军能趁夜攻入城中,那倒是有办法不理会安德森总督的。” “哦…”一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有吃惊但更多的是鄙夷,看的年轻人浑身拘谨,特别是他只穿着西式侍者的衣服。欧阳庚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点头道:“好!年轻人你说说有什么办法吧?” PS:  注:上一章笔误,铁路坡度为千分之六、及千分之十二。 庚卷第六十六章莫那 临近天黑的时候,经过多轮无线电讨论,李二虎少将的重点名单上又增加了一串洋人的名字,他们都是新加坡本地的大人物,有几个还是英国贵族。叛军发动叛乱的当晚,这些人正在莱佛士大酒店里举办酒会。莱佛士大酒店位于城内,贵族老爷们对外面的枪声并没有起疑,以为是中国人过年的鞭炮,弄到最后居然给堵在了酒店里。 莱佛士大酒店是当地最为出名的酒店,它是一栋雄伟的欧式三层建筑,里面还有数间私会用的密室,以正常的判断,在叛军四处搜杀欧洲人的当口,他们唯一能去的地方只能是密室。如果能将这些贵族老爷救出来,那总督安德鲁将无法指责中国军队的擅自行动。 看了舰长朱天森上校指派来的尉官一眼,李二虎有些不太相信的道,“城里给的消息准确吗,三天在密室里,怕要饿死了吧?” 尉官之所以会被朱天森上校指派归来协助,就是因为他本身也是华侨,曾在新加坡读过书,对当地的地形熟悉。他对电报上的推断也无法确定,只好道:“将军,这只是一种猜测,但总是值得一试的。就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尉官看向那些腰悬砍刀的第2师士兵,欲言又止。 这五百多名士兵除去后勤人员,真正能作战的只有四百余人,而且还分成两派,估计是来自两个山民部落,彼此间并不服气,再有就是这些士兵不伦不类的装备,真的很让人怀疑他们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打猎的。 李二虎顺着尉官的目光,把自己那些百无聊赖的士兵看了一眼,微笑道:“这都是全台湾挑出来的好兵,2师现在一个旅都不满,就是因为选兵的标准太高。你可不要看不起他们哦,小心你的……”李二虎的一只手在尉官的脖子处一划。笑意更浓,“……小心你的脑袋。” 李二虎阴沉沉的笑意让尉官头皮发麻,台湾生藩出草猎人头,身为福建人他是知道的。现在这些生藩入了复兴军,本以为改了旧习惯,但他下到机库一看这些人,只觉得像是看到了四百多头野兽,弄得他都不敢往这些人身上多打量。 ——这些士兵的装束是奇特的。他们很多人拿的是比正常步枪短一截的马枪或霰弹枪,还有少数人拿的居然是弓箭。每个人都带着钢盔,腰间除了手榴弹还悬挂着一柄短砍刀,裤子不是直筒裤,而是灯笼裤,脚上不是正常的军靴,而是类似橡皮鞋一样的东西。即便是这样,也有很多人干脆不穿鞋子,光着脚将鞋子别在腰带上。唯一能让人对这支部队放心的其实还是迫击炮和机关枪,但显然操着他们的人不是生藩而是汉人。因他们为脸上没有那种诡异的刻纹。 李二虎不知道外人怎么看自己的兵,但就他这个复兴军老兵而言,他认为自己的部下一点也不逊于当初山地军第1师的精锐,并且是极其适合在热带雨林中作战的雨林兵。这一次敢来新加坡,是因为海军陆战队常常有城市巷战针对性训练,要不然他根本不敢把这些好不容易练成的兵派到新加坡来送死。 李二虎在为自己的部下自豪间,舰桥上的朱天森已看到了新加坡的灯塔,以及一艘新加坡总督安德鲁派来的小艇。来人在船上看不到表情,但灯光却要求神武号在小艇的指引下入港。为了防止德国袭击舰的进攻,海港里不少地方都布置了水雷。而叛军控制的炮台也是一个威胁,神武号近两万吨的船体,一定要有熟悉的引水员带领才能安全入港。 “哦,上帝!”站在开德麦斯号炮艇上的约翰.安德鲁总督大叫道。借着依稀的月光。他看清了越行越近的庞然大物,莫名的问了一句:“中国人把比睿号修好了吗?” “不,爵士。来的应该是那艘叫做神武号的皇家游艇,它的速度据说能达到三十节,上去过的人都赞美那里的奢华,据说甲板上有一个短小的高尔夫球场。船内还有一个网球场。”开德麦斯号的舰长奥斯顿介绍道,他一看到来船的平顶甲板,便知道是那艘皇家邮轮。 “皇家游艇?”安德鲁总督脑袋里终于想起了什么,他记得以前曾和人谈论起这艘邮轮……,应该具体的说是和亨利勋爵谈论过远东的这些军舰,亨利勋爵认为中国的神武号虽然不是战列舰,但最少是巡洋舰,最少他有六英吋大炮。忽然想到亨利勋爵,安德鲁总督下意识的往身后一片漆黑的新加坡城看了一眼,心中默念上帝保佑勋爵大人最好死了。 “我需要马上见到中国军队的指挥官……”看着越来越近的邮轮,总督大人的脖子越仰越高,正当他感觉似乎是应该自己上去的时候,信号官报告道:“大人,中国海军请大人登舰。” “是吗?”安德鲁总督有些怀疑,但细看下还是看到神武号正在放下小艇,手不由自主的整理起唇间的胡子来。半个小时后,打扮一新的安德鲁总督和开德麦斯号炮艇的舰长奥斯顿,以及内地警卫队的柯顿少校,三人一起登上了神武号皇家游艇。 “总督阁下,为了防止叛军杀害更多的人,我建议今天晚上就应该对整座城市发动进攻。”神武号的会客厅内,看着狼吞虎咽、饱餐完毕的英国人,朱天森上校出面和英国人协商道。 “哦,真是感谢上帝。”安德鲁总督答非所问,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牛排了。待朱天森说完好一会,他才歉意的耸耸肩,说道:“上校先生,我非常感谢贵国大皇帝陛下能这么快的派出军队赶到新加坡,也赞赏阁下对贵国大皇帝陛下的忠诚。但是,新加坡的局势已经在我的控制中,我在下午早些时候已经批准了柯顿少校明日的进攻计划,所以……”安德森总督一副很是歉意的模样“……我希望贵国军队明天能在柯顿少校的统一指挥进攻,他是内地警卫队的最高长官,对城中叛军的情况非常熟悉。我们今天几乎就要拿下亚历山大军营了。” 即便是上了神武号,英国人也还是咬死要统一指挥,朱天森上校和坐在身边的李二虎少将对视一眼,然后他微笑着模棱两可的道。“我非常乐意为阁下效劳。”说罢后再道:“为了表达我国大皇帝陛下的善意,我已为阁下以及两位先生准备了有热水的房间,我希望……” 即使登舰之前安德鲁总督等人在身上遍洒香水,但身上的臭味还是依稀可闻。现在听闻居然安排了有热水的房间,他和奥斯顿、柯顿三人立刻欣喜起来,连说好几次感谢之后才由人带往船内的住处,会客厅里只剩下朱天森和李二虎两人。 “马勒戈壁的,明天看来是要让我的人打头阵送死啊。”李二虎自从成军衔升到了少将。为了保持形象,少有‘马勒戈壁的’,可看到那几个英国人得意劲,此时忍不住再来了一句。 “城内的华侨都通知好了,你们登岸后自然会有人带路,只要你把那个亨利勋爵救出来,那这几个英国人什么屁话都不敢说。”依靠着华侨的关系,海军把安德鲁和亨利勋爵的关系弄的再清楚不过,华侨中甚至有人怀疑叛乱是安德鲁故意纵容的,因为亨利勋爵前段时间一直在调查他在扩建码头和海堤工程中贪污的罪证。而且据说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不管这么多了,三点钟我就带人杀进去。”李二虎少将眼中寒光爆射,定下了进攻的时间。 即便是冬天,新加坡夜间的温度也在二十多度,丝毫不觉的冷,若是没有叛乱和战争,这里除了有些多雨外,将是一个极好的度冬圣地,可现在城内被叛军占领着,整座城市漆黑一片。唯有说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哀嚎的声不时飘荡在整座城市的上空,诡异渗人。 李光前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就自动醒了,两点钟一到,外面就有人敲了敲门。当他小声的应了一声,门开了,是领事馆的武官拿着一个煤油灯进来。 “睡着了吗?”武官轻声的问,而后又道,“准备好了吗?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我,我全好了。”李光前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一点也不后悔白天答应要帮复兴军领路。而且在所有人当中,就他对莱佛士大酒店最熟悉,也只有他知道亨利勋爵等人会藏在酒店的密室里。 “别怕,领路而已,我会护着你的。”武官难得笑了起来,补充道,“我比你大,你就叫我王哥啊。等这事情万来了,咱们再一起喝酒。” 武官的笑脸让李光前心中有了些暖意,虽然他刚才只看见了他的笑,根本没听明白他说的话。两人出房间后便见所有在领事馆避难的富绅都起来了,昏暗的灯光下,不管是福建人还是广东人,都注视着他和另外几个出去带路的青年和武官,目光里的期盼让李光前顿的心燃烧起来。 当中坐着的领事欧阳庚咳了咳沙哑的嗓子,然后起身,和林文庆、宋旺相、陈若锦、佘练成、陈嘉庚等人,各端着一碗酒上来了,他道:“诸君此举,救民为国,老夫和诸位商绅在此敬诸君一碗酒,只望叻城能早复安宁,诸君平安归来。” 大人亲自敬酒,为首的王姓武官毫不客气的接过一饮而尽,痛快之余又把喝过的碗给摔了。有人带头,自然有人照例,几声瓷碗碎裂的‘哐当’声后,数日不开的领事馆大门搬开了堵门的杂物,裂出了一条刚好能过人的缝,七八个人三三两两,一会就消失在漫漫的夜雨中。 莱佛士大酒店在美芝路,而众人要去地方是水仙门,这里是新加坡最早的码头,也是大小坡之间的一个地方,复兴军选择在这里上岸,是兵分两路的意思:一个连前往大坡肃敌,另一个人前往小坡救人,最后那一个连为预备队,应付各种突发情况。李二虎少将根本就没有想着去争夺亚历山大兵营、诺曼顿兵营和其他要塞,他要的是占领城市,然后等着叛军进攻或者逃窜,他相信在远离城市的雨林里,自己的部下能更好的解决这些印度人。 夜雨越下越大,只淋得等候的诸人根本看不清在不远处风灯下巡逻的印度人,李光前刚才的热血此时全被雨水所冲走。他忍着颤抖打量着同行的其他青年,唯独见那个为首的武官精神抖擞,其他的人在雨水中犹如腌菜般蜷缩在地上。 听着海鸟的呼叫,他正想是不是要天亮的时候。几声闷哼和惨叫从不远处传来,而后,再一声海鸟的叫声轻响起来。这是似乎是约定的暗号,武官也发出了一声难以言表的鸟叫声。就就在李光前在想这是什么声音的时候,一些黑乎乎的影子突然从雨水里冒出来。把诸人给围了起来。 “口…口令…”气温似乎猛然冷的让人打起了寒颤,连最爽快的武官也有些结舌,那些影子出现的太过突然了,而且随着的出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雨丝里飘荡,蛮横的冲到每个人的鼻腔里,令人作呕。 “花虾(华夏)!”来的好像不是中国人,口音怪异,但内容却是对的。 见对上了口令,武官王凯对着那些影子道:“你们的长官呢?” “我在这里。”另一个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那里是更多的黑影,说话的人是李二虎少将。他疾步走到王凯数人身前,很是沉稳的问道:“情况有变嘛?” “长官,情况并无变化。”王凯此时终于正常起来,虽然不能看清楚李二虎的模样,但他能从这个人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力量。 “那就请带路吧。”李二虎说道。说完他又笑道,“我的兵都是山民,天亮后大家看了不要害怕,他们都是复兴军!” “明白,长官。”王凯不明白前来的军官为何会有这样的交代。但还是答应着。他这边说完,便听到对方下命令的声音,那是一种短促的方言,简短有力。一会儿功夫,无数的黑影就分成了数组,跟着领路人无声无息的渗透进了整个新加坡城。 李光前带着数十个人前往美芝路的莱佛士大酒店,路途是所有目的地当中最近的,但莱佛士大酒店正是叛军在城内盘踞的一个重要据点,所以一路上哨卡不断。没走几分钟那个领头的高大军官就会做出缓行的手势,待前面的尖兵将哨兵清理干净,一行人才疾步前行。 一路上的耽搁,待雨逐渐停、天快要亮的时候,队伍才靠近莱佛士大酒店的小巷。几个士兵已经在同伴的协助下利索的上了二楼楼顶,他们打算从房顶上摸过去。其他的士兵则沿着屋檐继续前行,有的时候他们还会跳进街边的店铺,而后一通倒弄,又从隔着另外几间店铺里冒了出来。 士兵们越摸越近,待到了酒店大门不到二十米的时候,顶楼的小队也爬到了莱佛士大酒店顶楼,不过进攻却没有开始。领队的高大军官背对着李光前,注视着酒店下面那两个哨岗。那里有二十多个印度人,他们似乎都起来了。面对这种布置,军官正想等待他们做晨礼,按照穆斯林的习俗,晨礼的的时间就在黎明和日出之间,祈祷和礼拜需要不少功夫,一旦他们放下枪面对西面礼拜,那士兵们就会趁机摸上结果了他们。 军官弯着腰,耐心的等着印度里礼拜,可李光前看见天越来越亮却不知道部队为什么还不进攻,着急中就着越来越明亮的光线,他打量着身前那个高大军官的背影。这是一个长得极为魁梧的大汉,身高似乎超过了六英尺,虽然如此高大,但他的腰却猫的极低,一只手将白朗林曲尺手枪握的紧紧的,另一个手则抓着一把黑光不显的砍刀,因为才杀过人,刀刃上血迹犹未干,红与黑之间生出一声绝美的妖艳。 军队装备刺刀李光前是知道的,砍刀却是少见,正当他回头看向其他士兵是不是也拿着砍刀的时候,他的身子忽然僵直了——站在他身边一个士兵的腰间正拴着两个还在滴血的人头,似乎死的之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人头的面部表情极为狰狞,眼睛往前异样的凸起,而断颈处的血正滴在他的鞋面上。 “啊……”的一声惨叫,李光前飞快的把左脚蹬了起来,不断踢腿就想把沾了血的鞋子给甩掉,他摔鞋子不要紧,可‘啊’的那声太过响亮,把不远处印度兵全都吸引了过来。 印度人正准备做晨礼,可却被队伍中的领路人给惊动了,站在他身前的高大军官顿时回身怒视,不过他愤怒的表情再结合着脸上的纹面又把李光前又吓了一跳,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是一头会吃人的兽。 就在李光前想再叫时,腥风突起,军官手中那柄红黑相间的砍刀忽然架在他的颈脖间,锋利的刀锋割破了表层的皮肤,疼痛让李光前恢复了一些冷静,那一声惊叫最后被他忍了下去,但这已经晚了,好几个印度人已经端着枪警觉的走了过来,剩下的那些印度兵则在哨岗上严阵以待,偷袭已没可能。 李光前万分悔恨,领头的军官对着屋顶上和身后的士兵打了几个手势,最后低喝了一声,跳出小巷,曲尺手枪一边怒射一边带着人往前冲锋。这边枪声一响,楼顶处的枪声也响了,两挺麦德森机枪在楼顶往下扫射,把哨岗处的印度兵压的抬不起头来。而从小巷口冲出的士兵奇异的吆喝着、跳跃着,风一般的冲入哨岗,他们手中的砍刀蛇一样灵活,几起几落,不等敌人摆开白刃战的阵势就将他们杀了个精光。 门口的敌人解决的同时,士兵们也涌入大酒店内,里面立即枪声不断、爆炸声不断、喊叫声不断……,仿佛过了一会,又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懊悔无比的李光前正在捶胸,一个士兵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啊呀了几句,手中的刀比划着,意思是让他去大酒店里。 李光前一旦明白他的意思,便啄米鸡一般的点头,快步跑向酒店。顾不上满地的血腥,他一进酒店就听到英国人的惨叫声:“哦,上帝……是魔鬼,是魔鬼……上帝……” 他三步坐两步的跑到英国人喊叫的房间,用英语大声道:“亨利勋爵,亨利勋爵……” 一间打开的密室里,十来个白人瘫倒在地上。刚才,这些白人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大着胆子想出逃,却不想被陆战队士兵逮了个正着。和李光前一样,他们一见这些人当场就被他们的纹面和腰间的人头吓傻了,再加上语言不通,这些白人以为自己遇上了魔鬼。 身着侍者服装、口吐流利英文的李光前一出现,白人们就像找到了救世主。看着靠过来的贵族老爷们,深怕两者会产生误会的李光前赶紧道:“先生们,你们已经安全了。这是中国海军,他们已经占领了整个新加坡。” “哦,上帝!你说是真的?”亨利勋爵满脸不相信,他知道新加坡的有多少兵力,要想平叛只能依靠法国人或者更远一些的日本人,中国人怎么可能比法国人还早到。 “是的,先生们。”李光前忽然间有些自豪。“他们身上的军徽可以作证。” 李光前本想取信于白人,不想复兴军海军的标识是龙虎兽,在西方人看来这也是一个魔兽一般的东西,看见这些人钢盔上的龙虎兽,贵族老爷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李光前赶紧解释道:“先生们,他们只是台湾山上的一些少数民族部落,并不是魔鬼。” 听说眼前站立的不是魔鬼而是一些未开化的野蛮人,文明的一等人自信心又起来了,亨利勋爵清咳了两句,很是体面的说道:“是的,非常感谢。但我更希望能早点见到他们的指挥官,还有,我们需要一些食物和一个私人的空间。” “我就是他们指挥官。”在领事馆人员的陪同下,李二虎少将大踏步的过来。他拍了怕那个高大军官的肩膀,很是骄傲的道:“莫那,好样的!” 庚卷第六十七章抖露 新加坡一夜由绿变黄,使得在神武号打高尔夫球场气氛的安德鲁总督扔掉球杆,入城准备严厉指责中国人背信弃义,可看见亨利勋爵在和中国人端着酒杯谈笑风生时,他的步子顿时停了下来,亨利勋爵还有市立法议会的老爷们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约翰,你来的真是太好了。请允许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中国海军的将军李,昨天晚上在我的邀请下,他的部队一夜之间解救了整个新加坡。真是感谢上帝!”亨利勋爵体面的微笑,和蔼可亲的看着安德鲁,虽然他的弹劾电报早在一个小时前发出去了, “真是感谢上帝。”安德鲁总督微笑的对李二虎少将致意,也一样体面的道,“但是先生们,叛乱已经结束了,我想中国军队应该离开大不列颠的领土。” “不!”亨利笑的更加灿烂,“约翰,叛军虽然退出了新加坡,但是他们往北面去了,这些叛乱者还需要中国军队清剿,我们需要他们在这里稳定局势。” “这不可能……”总督迎着老爷们的目光,额头不断冒汗,但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 “这有可能。我们怀疑有人故意煽动这场叛乱,这件事情需要局外人先稳定局势。”亨利勋爵把酒杯放下,然后道:“市议会已经一致同意在彻底查清楚这件事情之前,新加坡的治安暂时由中国军队负责,当然,如果法国人和日本人来了的话,他们将一同保卫新加坡。” 市议会是本地富商名流的权利集合,而总督则由内阁任命,地方势力和中央势力的碰撞在整个大英帝国内部都是存在的,如果不出现叛乱,安德鲁完全可以压制地方势力,但是现在不不利的是,叛乱发生了。而且还是在地方势力的主持下进行了平叛,这就让安德鲁彻底失去了主动。特别是入城时他所见到的那些魔鬼一般的中国海军士兵,柯顿少校认为不管是数量还是素质,他的内城警卫队都无法匹敌。更何况这内城警卫队很多都是当地的英侨,真要和市议会起冲突,对方一喊话自己的人就要过去了。 “这真是太无礼了!”安德鲁激动的脖子直抖,但他只是大叫了一句,就很体面的带着柯顿少校退了出去。 看着安德鲁总督败退。驻新加坡领事欧阳庚终于放下了心事,向来老旧保守的他忽然学着洋人那般敲着杯子,待全场的人们都看过来,他才满脸振奋的道:“女士们先生们,我提议,为了新加坡的和平,干杯!” 叛军杀戮下的白人还有些惊魂未定,待看到街上巡逻的那些魔鬼士兵,他们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对于死伤大半的欧洲侨民。没什么比和平更珍贵了,是以欧阳庚一提议,在场的所有人都高举着酒杯,欢呼道:“为了和平,Cheers!” 总督府的酒会到了高潮,而在稍晚一些的新加坡总商欢迎会上,华侨们的气氛更加热烈,在李二虎乱糟糟的一番粗话后,新上台的小太监拿着编好的段子在惟妙惟肖的哄人:“……那电报一到京城啊,皇上就把手里的琉璃盏就给打了。皇上说。‘叻城虽不是我中华之地,可那里也有朕的子民啊,现在有二十多万子民性命危在旦夕,这还得了!’也不管是年三十的半夜。圣旨当即就下到了总理府。皇上在圣旨上说,‘我中华的子民不管在哪,哪怕是天之涯海之角,只要有性命之忧,复兴军就要全力救援!’” 段子还没有说完,热泪盈眶的华侨就大叫着万岁。一起向北面鞠躬的鞠躬、叩头的叩头。待这波事情完了,小太监按照剧本继续念,“……这电报当夜就从京师发到了舟山,舟山又发到了黄埔,那南海舰队司令李准李大人接到命令二话没说就开船南下,可还没走到半个时辰他就大拍大腿……你想啊,这黄埔到叻城三千多里海路,那些老旧兵舰一个时辰走不到三十里,要到地方那要何年马月啊。于是电报又传到舟山,舟山再传到京师总理府,总理一看,‘哎呀,这么慢怎么行?’ 连夜跑来商议的参谋部贝大将就道:‘最快的就是神武号了,一昼夜可行千里,三昼夜就能到地方,可这是皇上的船啊……’总理府顶多不下,事情又传到紫禁城,皇上听了就说。‘糊涂啊,朕的船就是百姓的船吗,现在百姓有危难,缘何神武号去不得?要是紫禁城能去,朕还想让紫禁城飞过去……” 欢迎会成了说书会,小太监把神武号救难记讲了有一个多时辰,华侨们听的那是如痴如醉,恨不得能这事情能说上个三天三夜,也亏这太监嘴滑溜,要是一般人那嘴早就抽筋了。欢迎会如此无聊,朱天森上校趁着方便的时候,到院子里透了一口气。他没怎么搞懂这宣传为何老是要说今上的好话,这三天三天的救援,发给他电报催促他的一直就是总理,什么时候变成了皇上。不过好在在小太监嘴里,海军的惨样华侨算是知道了,这事情过后,海军怕是要大建吧。 朱天森心中想象着海军大举添舰的结果,心下高兴起来,在神武号上日久,他对这军舰越来越不满意。和缴获的比睿号相比,这神武号简陋的简直就是一艘商船;功能也不稳定,二十六节的速度赶往新加坡,路上锅炉、透平机故障不断,这还是用了才一年的新舰,要是再用上个五六年,又会怎么样?还有那糟糕的动力系统,七千六百吨的总重,是比睿号的两倍。 想着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朱天森一时间忘记这是在欢迎会上,他找了角落就把这些问题罗列出来,开始写一份海军长期发展规划建议书。 《海军长期发展规划建议书》,这份文件由总参下面的海军办公室提交上来的时候,已经出了元宵了,这一天杨锐刚刚送走几个华侨议员,他们的也是来建议加强海军建设的。 看着这波被自己弄出来的海军热杨锐只是苦笑,他忽然有把那个滥说胡侃成名的小太监暴打一顿的念头。去做做秀、表表朝廷的对子民的关怀就够了,谁让他当真啊?英美法是现在的中国惹得起的吗,现在中国的策略是全力向北、向西。东南就是有事也得孙子一般的忍着。现在倒好,华侨自发搞起来海军债券,半个月功夫就认购了四千多万两,到账资金已有三千万。最离谱的是债券发行总额为一亿两。这叫什么事情,简直是无法无天! 杨锐拍着脑袋,李子龙却报告说重安先生和日本大使币原先生来了,他听后本想把报告放到抽屉里,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便任由报告放在桌子上,自己则起身出门亲自把谢缵泰和币原西重郎迎进屋子,待日本人坐下,他便和蔼笑着道:“我猜币原君一定是为这个来的吧。” 厚厚的文件被杨锐扔到币原喜重郎怀里,币原是懂中文的,一看文件的名字就忍不住屁股一跳,差点蹦了起来。他正是为海军而来的,中日之间虽然有合作结盟的意向,可形势比人强,中国如果大建海军。万一有一天两国翻脸,那日本就悲催了。所以见到报纸上全是大建海军的呼声,币原喜重郎就来了。 “总理阁下,这……”币原喜重郎眼光恨不得穿透白纸,想看看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他还是装模作样的把文件双手递回给杨锐。 “没事,中国要发展海军,必须考虑到朋友的感受,这文件就请币原君带回去找人帮我参谋参谋也好。”杨锐大方的说道,脸上笑意满满。 “啊!”币原喜重郎大惊。他有些搞不明白这闹的是那处。 “币原君,我有一个提议,贵我两国应该就两国海军吨位进行一个海军会议,这样彼此间才能互信。你觉得呢?”杨锐一点也不开玩笑。是觉得有必要和日本人谈一谈海军问题。 “当……当然!”币原喜重郎有些欣喜,既然中国主动要求谈海军问题,那就是说中国很有可能会在海军问题上迁就日方的想法,这正是日本需要的。中国是大陆国家,海军并不是国家的生死存亡问题,可日本是。他站起身很恭敬的鞠躬。而后把那份文件郑重的放在杨锐办公桌上,便告辞去了。 币原喜重郎走的时候,谢缵泰送了一小段,不过一会他就会来了,进门便道:“竟成,你真的要在海军上对日本人妥协啊?” “妥协?”杨锐笑道,“不妥协我们就能造舰吗?” “啊?”谢缵泰知道政府在造船上砸的钱不少,现在却听杨锐说不能造舰,很是惊讶,“这不是能造那什么,对,脱平机了吗?水压机也有了,冶金也会了,怎么就不能造舰?” “是能造舰啊,可是要想造大舰,那最少要六年之后。”杨锐对国内的造舰技术了如指掌,确实是花了很多钱,费了很多心血,可关键是等中国会造几万吨大舰的时候,刚好就是华盛顿海军条约。到那时候条约一签,那就别想造舰了,可不签,不签中国岂不是要两线作战? “六年之后就不能造了吗?”谢缵泰道,还是说不出的奇怪。“难道有什么情报?”他追问。 “是有一些情报,但就不知道准确不准确。”杨锐说道。“我预估欧战是英法胜利,但胜利的英国也是精疲力竭,再也无法应对美国的造舰竞赛,所以他一定会提出裁军,以保住大英帝国目前的海军地位,真要是再来一场英美之战,那英国一定全败。” “嗯……”对于杨锐的推测,谢缵泰不得不认真思考,他想了许久,然后问道,“竟成是说,六年后英美两国会拉着日本和我们一起裁军?” “是这个意思吧。等我们学会造大舰的时候,这裁军会议刚好召开,到时候大家都把没造好的舰给废了,我们可就要一起中枪了?所以,要想造舰,还只能求着日本帮着造,这样在时间上才赶得及。”杨锐说道。 没想到的打算是这样,谢缵泰仿佛有些懂了,他道,“可日本愿意吗?” “愿不愿以可以谈啊,上次商船联营的事情不就是这么谈下来的吗?”杨锐说道这个问题很是自信。“从那件事情上可以看出,那帮财阀是可以谈的,至于那帮军阀,山县有朋不是被日本人骂做国贼、名誉扫地了吗?现在就剩下海军那些人了。不过这些人是吃西洋饭长大的,懂得分寸退让,再说,我们对日本威胁最大的是潜艇而不是军舰,只要不造战列舰造航母。日本人不会有太大反应的。” 杨锐提到上次的商船联营谈判,谢缵泰心中很是认同,去年日本三菱是想承包中国的所有商船,这是中国对所不能答应的,可不和日本合作,在东亚没有码头和加煤站那是不行的,所以双方就这个问题谈了好几天,最终在双方都让步的基础下达成了协议。中国需要日本在各处的码头支撑航运,而日本则需要中国的造船钢板,特别是海军专用低磷钢板造舰。双方都抓住了对方的命门,又都奈何不了对方,所以结果显而易见。 谢缵泰点着头,他了不太明白战列舰和航母的分别,也就没有深究,而是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竟成,商部、工部昨天又和俄国的那个什么沙皇大公米海洛维奇签了大单,奥匈大使刚刚在我那闹了一场,很是气愤。” 中俄两国虽然处于战争状态。但搞笑的是‘买办’们却把俄毛子当大款招呼,去年订购了近亿的武器和军事物资后,今年刚开张,俄毛子又定购了价值六亿两的武器和军事物资。其中最多是三英吋炮弹。订购了两千万发。外汇用完的沙俄,这次货物都用黄金交付货款,着实让户部眉开眼笑了好几天,一过年就有人送来六百吨黄金,真是再吉利不过了。 中俄之间大做军火买卖,英法虽然妒忌但整体上还是赞成的。不但赞成,自己也在保持原有智利硝石订购量的基础上,增加的消耗全改定中国产的廉价的硝酸;日本虽然眼红中俄军火交易,可自己却拿不出那么多货,只能瞎跺脚干着急;美国本想抢生意,可不说货物价格,光运费就比中国高,而且他们一样希望俄国以黄金硬通货支付,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中国这个卖家最好,价格便宜量又足,定的多了还包一段邮,弄得沙皇大公和他的随从拿着英国护照,就在北京租了个房子住下了。 英法军火工业发达,中国主要是赚硝酸、飞机、卡车以及航运的钱,俄国军火工低效落后,根本无法支撑战事,去年大败后,今年弹药缺的连乘胜追击都不能,步枪缺、大炮缺、弹药也缺、飞机卡车更是连造都造不好,所以中国对俄主要赚的是武器钱,特别是炮弹,一发已经涨到了三十多两,一千万发就是三亿多两,看在俄国人用黄金的份上,价格才打低到二十二两的全球绝对低价。 生意是红红火火,可德奥两国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极大了,特别是奥匈帝国——知道自己干不过德国人,俄国就使劲抽奥匈,原来俄军缺弹药,打赢了都不能追,现在好了,中国一家伙卖给他那么多军火,奥匈立马不干了,事情闹到谢缵泰那里,谢缵泰又把事情说道杨锐这里。 “这可是正经生意啊。”杨锐对奥匈根本就不买帐,一个靠结婚开疆扩土的国家,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战后就四分五裂了,何必在乎。“俄国不在我们这边定货,就会去美国订货,这种商业上的事情怎么能拦得住。” “可当初我们的机床德国不够,奥匈也卖给我们不少啊。”谢缵泰有的时候还有些迂,面对着奥匈大使他是理直气壮的,可回过头跟杨锐说话,心中还有些不安。 “那他们怎么不说说当初他们给我们什么价钱?”扩大军火工业的机床,美国、德国、奥匈三国都买了不少,但那么大的量价格几乎翻了一倍,可杨锐硬是咬着牙买了,现在正是回本的时候,谁拦住他挣钱他就跟谁急。 “这……”谢缵泰被杨锐这么一问,也弄不清这事情是对是错了。不过他道:“我怕德国人就要找来了。” 谢缵泰话音未落,外面的李子龙就汇报说德国信任大使吕特先生求见。杨锐看着他笑道,“你这张嘴啊,说什么来说什么。”说罢就让李子龙将人给请了进来。 弗赖海尔.冯.吕特自己也料想不到会被德皇陛下任命为第一任驻华大使,虽然他和这个庞大国家的当权者们有着那样这样的关系,但在内心深处,他无法看透中国总理杨锐的真正想法。这个狡猾的黄种人,总是能在各国的矛盾中游刃有余,费尽心思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处,而且从不失手。面对这样一只狐狸。他总感觉自己精疲力竭,比如这一次,杨锐又给了他不得了的震撼。 “亲爱的吕特先生,俄国人给了我一些不敢相信的东西……”杨锐拿出一叠俄语写就的备忘录和几张电报照片,很是困惑的抢先开头。那恶人先告状的嘴脸让一边的谢缵泰忍不住发笑。 本来兴师问罪的吕特发傻似的看着那些外交备忘录和电报照片,像猫踩了尾巴一样,失声大叫:“哦,上帝!这怎么可能?!这……杨,这一定是俄国人伪造的,他们这些骗子!!” 照片和备忘录都是德国去年年初怂恿俄国出兵东北的‘罪证’,而提供这些是俄国为了终止和中国战争所做的一次努力,在以前这种不光彩的行为俄国是不屑于做的,但现在战争越大越大,物资越来越缺。把以前和德国交涉的备忘录交给中国,即便不能达成和谈的效果,也能离间中德的紧密关系——如果这种关系确实是紧密的话。 “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杨锐很是认真的说道,“中德两国的友谊源远流长,一衣带水的……,哎,不对,”他忽然感觉自己说漏了,赶紧更正道,“吕特先生。我是绝地不会相信俄国的伪证的,而且我正在竭力说服其他人也不要相信。” “真是感谢上帝。”脑袋冒汗的吕特完全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倒是随他前来的辛慈聪明的把话题引向了中俄之间的军火买卖,他不敢以激烈的词语。只是委婉的道:“总理大人,据我所知,俄国在贵国订购了大批的军火,我们很担心这会军火会影响欧战的战局……” 辛慈刚说了一个开头,杨锐就打断道:“辛慈先生,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很遗憾我没有办法阻止此次交易。所有军火的定购方都是日本公司,这在法律上来说是合法的。而且那些军火公司虽然是国家控股,但公司的总办只要没有违背法律和股东利益,国企委员会是没办法制止这种正常的商业行为的。” “杨,可中德是盟友,俄国得到那些军火,不但会用于欧洲,甚至还可能用在复兴军身上,将军火销售给俄国,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吕特额头上的汗终于停了,开始了正题。 “我知道,我知道。可问题是现在复兴会没法打仗,往西域去的铁路还在修,不卖给俄国,那能卖给谁?去年一战,我的财政已经见底了,债务更是多得不得了,你说不卖些军火挣钱,还能怎么办?要是德国会买,我愿意打七折出售,可是这能吗?”杨锐抱怨道,“现在中国正在进行土地改革,我不想英法等国干涉,所以虽然知道这些军火最终的买家是俄国,可又能怎么样呢? 吕特先生,你是了解我对伟大德国的感情的,中国已经帮了德国不少了,可德国对我们的帮助……,”杨锐很是无奈,德国人除了卖给中国一大堆潜艇和机床外,再就是派了不少教授前往同济大学堂任教,这或许很重要,但其实并不重要,枪炮的生产并不需要德国做技术指导,现在唯一在帮着中国的,就是在德国那几千名技术骨干,但这种帮助难以说清,这种不要工资的实习,怎么说都是德国人占了便宜。 杨锐很委屈的说着这些,李子龙忽然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听后脸上大变,他拿着那一叠外交备忘录和照片对吕特道:“完了!俄国人去了报馆,他们要把事情全给抖露出来。” 庚卷第六十八章可惜 德国人虽然进入中国最晚,但他在中国干的坏事不少,青岛被其强占,为其他列强带了个好头、义和团起于山东、黄祸出至威廉二世之口。当然,这些可以说都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德国两次怂恿俄国东侵东北,一次是日俄战争,一次是中日战争。 这两次对于中国来说都是极为致命的,上一次不是日本死了十几万人,和俄国打了平手,那东北早就丢了;而去年那次更加危险,要不是复兴军诱敌深入、天降神威,那不光是都被,怕北京也被日本给占了,这就是亡国。 国人很多时候不恨施暴者,而最恨施暴的怂恿者,德国两次怂恿俄国出兵东北,消息传出去,社会上反德的呼声一片。其中喊的最响的就是国民党那些人,宋教仁面对记者,直言不讳的批评政府太过亲德,并认为和俄国的战争毫无意义,劳民伤财。现在西货断绝,正是国货雄起之时,可内阁却对此置若罔闻,全力修什么西域铁路。他对此表示不理解,西域只有一片黄沙,修通西域铁路,不如修通粤汉铁路。 过了一个年,国民党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立场,那就是提倡工业强国路线,并以日本为例,要求政府继续扶持工业,振兴实业。 舆论对于德国的批评正是杨锐需要的,但国民党宋教仁的言论听起来就不是那么的舒服了,杨锐记得去年年关的时候和宋教仁谈过工业化路线问题,当时他也表示理解的,不想过了一个年就翻脸不认人了。 宋教仁如此言论,最为震撼的是杨度,他去找过宋教仁一次,两人言语不合大闹了一场,最后不欢而散。他回来就对杨锐说国民党这是铁了心对抗复兴会,要杨锐小心从事。 国民党立场如何,杨锐并不在意,以他的简陋的政治学知识看。梁启超那帮人就是白党,全是士绅老爷,讲究仁义道德;国民党呢,之前是没有立场的。或者说立场含糊不清,但现在却被他们找到了立场,变成了蓝党,妄想代表着所有中产阶级,以振兴实业为己任;至于复兴会。则是纯粹的绿党,小资产阶级政党,或者说是自耕农党——家家都有几亩地,一间破屋子,口袋里从来就少见银子,只见铜钱,真是说富不富、说穷不穷,一个个期盼着风调雨顺,多收个三五斗。 照道理说还有红党,无产阶级阵营。也就是佃户阶层和工人阵营,但现在实行的土改正让佃农变成小资产阶级,由红变绿;并且按照最新的宪法修正条款,对于超过五十亩——也就是各省土改的标准线以上的土地,国税局将会课以重税,这就从经济上堵死了土地兼并,使得土地只能以转租承包的方式出租,加上严厉的丁银制度,算是彻底将佃农给消灭了;至于工人,人数还不到一百万。成不了什么气候。 白蓝绿,三种颜色造就了中华的政坛,唯一例外就是因为选举面太广,稽疑院入院资格又太高。白党除了和蓝党合作,根本没有进入稽疑院的可能。同时,就中国目前的社会现状,也使得复兴会三十年内将稳做中华第一大党的位置,而以后等实现工业化,蓝党横行的时候。就不是杨锐要顾及的事情了。 神武四年的春天,面对舆论对德国的口诛笔伐,德国人认为这是协约国的阴谋,就像协约国在美国施展的阴谋一样,要求杨锐干涉舆论;而杨锐则认为绝不能干涉舆论,一旦干涉,反而坐实了政府亲德而不顾国家利益的立场,更让新闻办公室召开新闻发布会,除了一如既往的站在文明国家的立场呼吁欧洲停战之外,还谴责了德国飞艇轰炸伦敦的不道德行为,并表示为了保护驻英公使馆,政府将于英国协商,如果英国政府允许,复兴军派出空军志愿飞行中队前往伦敦保护驻英公使馆。 无法辞职的怨女吕碧城最近心情不佳,如此震惊的消息宣布后根本就没给记者提问机会,冷冰冰的离开了新闻发布会现场。她是如此的冰冷,可舆论却是一片热切,中国派出飞行中队前往伦敦,情理上是可以理解的——德国飞艇的轰炸本就是无差别恐吓,每次轰炸死伤的都是平民,公使馆有一次也挨了一枚炸弹,虽然没有伤到人,却把院墙给炸塌了。 军队要对付是军队,或者军工设施,无差别轰炸平民老百姓是任何人都难以接受的,是以当英国公使眉开眼笑代表英国国王陛下,邀请复兴军空军志愿中队前往伦敦时,稽疑院常驻代表全票通过此议案,并补充了另外一个议案:如果英国对德国柏林也实行无差别轰炸,那么复兴军也将在德国政府允许下派出空军志愿中队前往柏林保护大使馆,以免厚此薄彼。 伦敦此时正处于齐柏林大恐慌中,夜间以无线电罗盘为指引的齐柏林飞艇,是缺少有效的大威力对空武器皇家航空队无法对付的,每一次齐柏林飞艇轰炸,伦敦都是一片恐慌,最后政府只能拉起无数防空气球来防御飞艇。正被民众舆论指责的英国政府忽然听闻中国将派出空军,立即高唱中英友谊,欢迎备至,一边邀请一边运输船都派来了。 中国如此,美国人则有样学样,本就亲英的威尔逊总统也向国会提请派出志愿飞行中队前往伦敦保护美国大使馆,不过这个提议却被国会以‘美国对欧战战争保持中立立场’为理由给否决了。可官方没有出兵,一心想着主持正义的美国牛仔们自己掏钱在中国订购飞机,前往伦敦加入皇家航空队,以保护伦敦无辜的人民。 从俄国人揭德国的老底,到政府派出志愿飞行中队,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中德官方大打电报口水战:威廉二世认为中国是忘恩负义、不信守承诺还倒打一耙;杨锐则认为事情根本就是德国自己闹出来的,你他娘的不怂恿俄国东侵,哪有这档子事情?中国虽然派出了飞行中队,但那几架破飞机能影响什么欧洲战局?再说西域铁路正在全力往西延伸,真要是忘恩负义那中国马上和俄国谈和,省得出血本再和俄国干战。 或许是形势比人强,或许是自知理亏,口水战炒了几回德国人就安静了下来。在中国承诺不再往英国派遣飞行中队后,双方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而通过这次机会向协约国示好的杨锐,只是召集工商两部商议军火销售问题,他认为飞机既然派出去了。那总是要捞回一些好处回来的。 越来越暖的春天,银安殿里的贸易会议上,杨锐正听着商部杜亚泉的报告,当听他抱怨英国各殖民地商港已对中国商船全面开放、当初对日本就航运做出让步是亏了的时候,他顿时笑道:“秋帆啊。你还算着那几个钱?中日联合把亚洲的运价炒高,那才是最大的利润来源。”他说罢又道:“英国人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什么表示吗?” “当然有表示。”杜亚泉笑道,“英国帝国化学已经和天化公司签约,将全面使用我国产的硝酸作为火药原料;英国如此,法国也一样,他们通过中间商也向天化公司下单。不过,因为我们不认法国法郎,他们订购的数目虽然很大,但我很担心到后面他们没有那么多外汇支付货款。那硝酸毕竟还是可以替代的,美国又正在对协约国放贷。以诱使英法购买本国商品,日本也一样在对英法放贷,以促进本国商品的销售,就我们……” 杜亚泉说道这里看了户部的虞辉祖一眼,没把话说下去。他看虞辉祖,虞辉祖则看杨锐,杨锐当下道:“还是穷啊。别说贷款给英法,就是欠他们的那些钱我都不想还。英法最终会胜利,可欠这么多债,以后怎么能还的上啊?” 杨锐小财主一般的计较让杜亚泉发笑。他道:“英法不是在我国有投资吗,特别是那些铁路,竟成,要是他们把那些铁路股票作为抵押。这款总能借吧。” 英法在中国投资甚多,特别是铁路获利极大,真要是收回来那意义重大。杜亚泉此议一提,杨锐就追问道:“这事情真能办妥?” “我也不知道。”杜亚泉的回答让人丧气,不过他却道:“英法如果真依赖上了我们的硝酸,或者战场状况紧急。急需军火和人员,那还是有些可能的。”他说到这里道:“英法一些公司希望能在我国聘请一些劳工前往国内工作,现在他们人力开始不足了,竟成你看怎么办?” “禁止民工出洋,特别是前往欧洲!”杨锐断然道,“这些人虽说是劳工,可到了战场什么活都要干,让洋人多死上一些人不是更好吗?” “可这是一笔大钱啊?”杜亚泉有些不明白了,“劳工也是商品啊,一个劳工一年起码能挣好几百两,出去十万人,那就是好几千万两,要是出去五十万人,那就有一两亿。这些钱虽不是到政府手里,可好歹也是在国人手里啊。” “正是因为劳工重要,我们才不能派,只有当英法严重缺人、缺兵,我们到时候才有谈判的筹码。”杨锐把烟掐灭后道。“废除那些乱七八糟的条约,就在此一举了。” 杨锐把劳工上升到了这个高度,隐约还有出兵的意思,在场诸人有些差异,虞辉祖问道,“竟成,你不会是想出兵欧洲吧?” 他这么问,杨锐只好道:“如果必须出兵欧洲才能废约,那我们就出兵。” “竟成要是你存了这种想法,那英法一定会要求我们出兵。”谢缵泰对此也有些惊异,他记得杨锐以前说过是不会出兵欧洲的,他说完又问,“中国出兵欧洲,那德国人可就……” “不宣战就是,派出志愿军,或者不派志愿军,只对奥匈帝国宣战,不对德国宣战。”杨锐斟酌着道,“出兵的时候,已经是战争的晚期了,答应可以答应的早些,但是路上赶过去,那就要晚了,打不了几场战战争就结束。德国不要担心他,这个时候德国已经是落水狗,全世界共讨之,也就不差我们了。 我这段时间是想通了。我们啊和德国差不多,当然地缘要比他好不少,但依旧存在两线作战问题。如果我们对西北用兵,那就要对东南示好。要不然国力吃不消。东南是谁啊?就是英美法三国,出兵欧战是废约、融入主流世界的最好机会,也是成本最低的机会,”他说到这里看着谢缵泰不相信的目光,笑道:“我知道。英法美三国战后肯定会换一副嘴脸,该使绊子的还会使绊子,不过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为废约和英法美开战,没有必要。” 杨锐的想法老是变来变去,听着他的人都快精神分裂了,幸好他的变化会提前通知的,比如这次出兵欧洲以求废约。要不是他现在提前通知,大家怕是要措手不及。 “竟成,你打算出多少兵?那军费怎么算?”虞辉祖其他事情都不关心,就担心钱。打仗不是花钱如流水,是砸钱去填海,永远见不到底的。现在复兴军好不容易歇了下来,可又要出兵欧州,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出就要出五十万。”杨锐说道,“复兴军三十万,被俘的那些俄国人二十万。军费嘛,也就运费贵吧,到了地头就用法国人给养弹药好了。本来我是只想出兵不想出钱的,可这想来也不对。这不成雇佣兵了吗,战后是捞不到什么好处的。三十万大军,最多打一年战,你说这要花多少钱?” “最少十亿两没了。”虞辉祖下意识的取了一个最低值。这是因为杨锐说了大军将用法国人的给养弹药,要不然就要翻倍。 “可我们和法国还是处于战争状态。”听说复兴军去法国,谢缵泰提醒道。 “不,我们出兵的时候,沙俄已经不存在了,法国自然会和我们交好。”杨锐道。“商部这边。工部这边都要做好三年后沙皇垮台,俄国彻底退出战争的准备。” “竟成,可我们枪炮弹药大部分都是卖给俄国的,他要是垮了,那这些军火怎么办?”一直不做声的徐华封道。 “转卖给英法啊,战越大越大,我们都出兵救急了,英法总要买些弹药去吧。”杨锐说道,“实在不行就把炸药厂转成化肥厂,这本来不是两用的吗?” “是两用啊。可现在……”徐华封回忆着俄国订货数字和预估的需求数字,道:“按照情报局和商情局的估计,俄国现在有四百六十万支步枪,实际需要有一千七百万支,而他自己最多只能生产六百万支,缺口达一千多万支;机关枪和大炮也不够,这些不说,弹药缺口更大,子弹最少缺口三十亿发;还有炮弹,俄国人现在虽然定了两千万发,但这只是去年的预计,按照俄国人今年的估计,明后两年每个月都需要三百万炮弹发。这是多大的生意,几十亿两啊!怎么能说没了呢?竟成,你让情报局想想办法,” 徐华封是做俄国的军火生意做的太爽了,他如此说,杨锐也是遗憾道:“华封先生,我当然知道俄国钱最好赚,可他们有那么黄金来付吗?那种越印越多,以后和废纸一样的卢布谁要?或者卖地也成,只要俄国愿意把远东卖给我们,出个价,只要不太贵我也就认了。” 一提到支付徐华封的热情就黯淡了下去,他转头问向虞辉祖,“含章,俄国人有多少黄金?” “大概……”虞辉祖琢磨着,道:“我只知道俄国国家银行里有一千六百吨,沙皇皇室有多少,市面上有多少流通,那就只能预估了。总的说来一定超过两千吨,有可能超过两千五百吨,但绝对没有三千吨。这比美国少个一千吨,比法国少几百吨,但比英国是多多了。” 虞辉祖不提黄金还好,一提黄金大家都是眼红,杜亚泉听说法国的黄金比俄国英国还多,当下建议道:“要不我们也开始收法郎吧?” 不过杨锐没理他,只问虞辉祖,“我们有多少?还有日本,日本有多少?” “我们?加上以前的那批,还有缴获满清的,再等俄国人把货款都付清了,大概有八百吨吧,这是国家银行里的,要是算上市面上的,最多也就九百吨,不会过一千吨。”虞辉祖道。“日本不必提他,就几十吨,要不然日元为何贬值一半。” “那更换金本位,需要多少黄金?”杨锐追问。“国内的金矿产的金子不是全部由国家银行收购了吗,这黄金一年能挖多少?” “现在一年挖二十多吨,不过等全部用上了机械,黑龙江那边我们也占了,想来过几年估计每年能有个四五十吨吧。竟成你是不是能让土部的丁文江点石成金一下,弄几个金矿出来?”虞辉祖道。他一说丁文江大家就笑,这个人点了几次,点出好几个油田,真是神一样的人物。 众人笑毕,虞辉祖再道:“要想变成金本位,现在的黄金已经够了,可问题是剩下的那二十多亿两白银往哪去?这可六万多吨白银啊,贸然抛出去那银价可要跌到海里去。而发行金元,那大家都会把金元兑换成金子藏起来,谁舍得用金子去买东西?就是强制实行金元国内不兑换,大家也还是会藏金元用银元,这个事情啊,比现在给佃农贷款还头疼。” 土改因为有军队做后盾,地主不敢硬反抗,但这些人还有软招数,那就是断了佃农的银子,让他们春耕没钱买种、没钱买肥,反正土改之后佃农的收成和地主无关,每年都要给他们那么多粮食赎地。 作为全面的土改方案,政府自然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对佃农的借贷各省农村信用合作社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拿着印刷机刷出来的纸币大规模的给佃农贷款,但这些纸币没有实物白银做支撑,一旦挤兑那就要出事。俄国人虽然定了那么多货,可货款没有收齐,要不然可以发行不可兑换金元纸币应付挤兑危机。 军火生产、军事物资贸易、黄金储备、金本位,这些事情都是眼下最为着急的事情,杨锐对此也没有什么杀手锏,会议开了半天,最后只得确定和俄国尝试看能不能以货易货,以争强俄国的购买力;再就是考虑到法国的黄金储备比应该还多,商部开始有条件少部分接受法郎,以扩大对法贸易。 贸易的事情谈完,接下来就是战争利润的大头:航运。去年因为工人不熟练,下水商船只有四十三万吨,但即便是这样中国也有近百万吨商船;大船造的比预计的少,但那种沙船改的机帆船的吨位却比预计的多,现在内河,甚至是沿海,全是这种几十吨的机帆船,或许再疯狂造两年木质沙船,光凭机帆船就可以大部分满足国内货运需求。 “竟成,我是不是造船造的太快了,现在运价不但没涨,反而有些跌。”杜亚泉道。“日本人本来也想造船的,但拿不准欧战打多久,再看到我们造的这么多,居然不敢造了。” “那是德国潜艇击沉商船的速度不够快。”杨锐说道,“现在德国人还没有拼命,等他们拼命开始无限制潜艇战的时候,那一个月就不是现在的二十万吨了,一个月可要击沉七八十万吨商船,那个时候再造船就来不及了。” “可……”杜亚泉见杨锐说的如此确定,不太好反驳,毕竟杨锐向来都是对的,“那我们怎么办?我是说,要挣大钱还是要往大西洋、地中海跑,可那边无限制潜艇战,怎么办?” “这事情那就问华封先生了,我也没办法。”杨锐说道。 教会了德国人狼群战术,可要破解狼群战术,最好是用厘米波雷达,但这种东西可不是现在能造出来的。现在杨锐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加强版声纳,这个如果能造出来,最少能吓一吓德国潜艇。如果还不成,那就只能拼着伤亡上阵,那些战时标准船击沉就击沉吧,没什么好可惜的。 庚卷第六十九章赌一把 会议既然讨论到航运议题,徐华封的建议便是增建船坞、培训工人,再一次的扩大造船规模,当然这个规模一定没有之前的规模大,毕竟商船商员有限,现在这三四百万吨已经是借用了日本的航运人员,再造那只能将船拿去出租,所以这一轮造的船主要用来出租和对外销售的,而销售和出租目的是为了炒高船价,当船价高了,那运价自然就大涨,这样最开始造的那三四百万船将因此受益。 炒股一般的套路,杨锐不由很是惊讶,他看了看徐华封,感觉这不应该是他想出来,再看向虞辉祖,却发现他是笑着的。当下问道:“含章,你这是?” 见杨锐问自己,虞辉祖点着头,不否认这个办法是他想出来的。 战争各个方面都要花钱,硝酸因为要和硝石竞争,价格定的并不高,但航运不一样。且中日两国都清楚,最能挣钱的肯定是航运,航运的基础是钢铁、船坞、铆接工人、训练有素的船员等等,这不是短期能够完善实现的。即便像中国这样以一国之力大规模造船,也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既然短期只有中日两国控制这么大的商船保有量量,那就有必要炒一炒,以中日商船的吨位,哪怕运价上涨一成,都是了不得的大数。 “这是商情局提上来的报告,秋帆不敢定,便来与我商量,我看了各方面的数据,特别是情报局和总后的预计,感觉还是能做一做的。”虞辉祖说道,“华封先生的意思就我们应该卖出一些商船或者在一个价格收购一部分商船,这样船价才能拉起来,运价也会起来。” 他说完,徐华封笑了笑、道:“现在日本感觉造船实在太贵,不敢造,那我们就只有自己多开船坞造了,这是不是炒船我也不也不太明白。这还是听含章说吧,他可是胸有成竹了。” 事情又转到虞辉祖这里,他很正式的清了清嗓子,道:“全世界统计的远洋商船总吨位去年的数字是两千八百多万吨。英国有一千三百多万吨[注1:],德国有五百四十万吨,奥匈一百万吨,法国一百六十二万吨、丹麦一百万吨、俄国没有准确的数据,大概为三百万吨……” “德国、奥匈、俄国。有船也出不来,他们就别算了。你就告诉我美国有多少吨位。”杨锐记得自己两年前还是三年前看过世界航运报告,但上面的数字他忘记了。 “美国远洋商船只比日本多二十吨,保有量在一百八十万吨[注2:]。”虞辉祖道。 “这么少?!”杨锐很吃惊,以美国的经济总量和海军吨位,这商船吨位也太少了吧。 “是,就这么少。所以太平洋的运价一直没掉。”虞辉祖说道。不过他还有更让杨锐吃惊的消息,“去年除去我国,全世界商船下水量三百六十万吨,美国下水远洋商船只有三十万吨。他全国只有六十六家大大小小的造船厂,其中还有二十四家是造木船的。总参和工部判断,如果政府不大规模投入造船业,那么四年后美国商船总吨位不会超过三百万吨。” “可是我记得……”杨锐不好说他记得的原历史,忙改口道:“我记得总参的判断是德国潜艇每年将击沉六百万吨商船——如果他们现在就开始无限制潜艇战的话,而且一年会比一年多。” “是这个意思。”虞辉祖道:“德国基本可以把全世界商船都击沉,然后剩下一堆不能远航,或者难以远航的帆船和小船,只是我们不知道是德国什么时候会开始无限制潜艇战啊,这事情还需要情报部的判断。” “我明白。情报部门时刻都在关注这件事情。”杨锐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他记得历史上无限制潜艇战应该是在神武八年初开始的,可如今,威廉二世什么时候会孤注一掷就不知道了。如果判断错误。比如德国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展无限制潜艇战,事情可就…… “总参报告是说,一旦德国开始无限制潜艇战,那么英法本就拥挤的船坞将塞满巡洋舰,而巡洋舰的工期最少要一年,这就会使得协约国商船的数量急剧下降。靠美国那几十万吨的下水量是无法补足的。而欧洲这边各国的钢铁都用于军工,法国则因为北部被德国占领,钢产量只有战前的四成不到,估计到时候欧美的商船总下水量不会超过三百万吨。 协约国造军舰,德国就造潜艇,这样下去商船的数量将会越来越少。到最后运价会越来越高。只要美国不重点投入商船,那么我们的利润就可以得到最大保障。”虞辉祖道。“如果能确定德国一定会施行无限制潜艇战,那么不单要在东亚这边炒高船价,还要去美国,暗中干扰美国造船,以减少他造船的数量。” “干扰?怎么干扰?”杨锐看向虞辉祖,不想杜亚泉接过了话茬,他道:“主要是阻止美国国会大力振兴造船业。我们可以影响美国的舆论,监控财团、造船厂的动向,还可以有针对性的游说议员——如果美国国会提出补贴造船法案的话。甚至,我们可以挑动美国造船工人罢工,使得造船厂无法正常工作;还有可以把一些对潜艇稍微有用的防潜技术放出去,使造船厂无法估量到潜艇的真实危害……,反正就是这些办法了,,目的就是一个,阻止美国大规模造船,特别是提前造船。” 听到杜亚泉居然说要去挑动美国人罢工,杨锐就笑,当初多好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变的这么坏了。他道:“要干扰美国那不是我们的事情,让德国人去做就好了。我现在就担心我们如果扩大造船规模,机器够吗,还有钢材够吗?” “船坞最重要的设备就是起重机了。”徐华封道,“这我们自己可以生产,不能生产的,现在去美国订购也还来得及。钢铁的话,基本是够的。这要看我们将有扩大多少吨位,之前的预计是每年下水八十万吨商船,以造船厂人力和开船的船员计算。我们可以扩大到一年造一百万吨商船,不过这个产量明年只能达到一半,后年才能实现目标。” “一百二十万吨?”杨锐道。“这只是多了……,这其实也没多多少啊!” “如果战争打四年的话啊。那就是多了一百万吨商船。”徐华封道。“主要是缺船员,造船工人因为是标准船,生产容易培训,就是没有那么多开船的船员。” “日本那边能拉多少人过来?”杨锐想着商船吨位,现在已经有一百万吨商船了。今年下水八十万、明年下水一百万、后年下水一百二十万,大后年……大后年马上都停战了,总计有四百万吨;日本如果有两百万吨的话,那中日加起来就有六百万吨商船,这可是全世界除英国外的第二航运巨头——如果英国的船能在德国的潜艇的肆虐下保住一半的话。 杨锐想着,徐华封却道:“我想的不是日本能给我们多少船工,而是是不是该督促日本造船了,如果日本从今年起也全力造船的话,那中日两国的商船总吨,最少有九百万吨。弄不好会能有一千万吨……” “我就有一个问题……”杨锐忽然想到,但刚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这个问题。 似乎猜中他心思的杜亚泉说道,“竟成是担心洋人会硬来,强制压低运价?” “嗯。我有这个顾虑。货运最大航线还是大西洋,我们只能帮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运货,他们如果联合起来压低运价怎么办?毕竟他们的船是少数,我们的船则是多数……”杨锐说着自己的忧虑,他对列强有一种天生的不信任,到时候洋人强制来个低价,运还是不运? “那么我们就不运!”杜亚泉道。“难道列强要夺船吗?我们的海军虽然弱。但好歹还有近两百艘潜艇,日本人也有舰队,两家航运都已经联营了,他总是要出头的。” “竟成。你所说的狼群战术到底能达到什么效果?”徐华封问道:“实验室给到现在都没有拿出破解这种战术的可行办法来,他们只说很有希望。现在水下探测器的探测距离比以前提高了数倍,灵敏度也更高,实验室认为只要时间足够,那么解决这一系列问题不是问题。” “嗯……”经杜亚泉和徐华封一提醒,杨锐忽然感觉强占世界航运市场似乎有那么几成依仗。要知德国的狼群要说能破解的,除中国怕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列强如果强制性定一个低运价,那么就让他们和狼群去死磕吧。 沉默间,杨锐点了一支烟,想了一会再抬头见诸人都看着自己,他笑道:“都放松一下吧。这事情真是太纠结了。我们让日本造船,不出点什么他是不会干的。其他不说,船用钢板他就很可能要赊账,这个赌注押的大啊! 现在我们造船,虽然规模也很大,但造船周期短只有三个月啊,而且还有一根两百万吨的警戒线,无限制潜艇战不开始,我们就不越线,欧战快打完了,就能立马喊停;这只是两百万吨商船而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大事,就现在这运价,跑两趟船价就回本了。可近千万吨商船……,这可是赌国运啊!你们想想这一千万吨商船能挣得多少钱?以现在美国船舶租赁费用,航速不到十一海里的,每重量吨一吨按月付四十美元,这一千万吨真要是缺船,就是四亿美元,一年就是四十八亿,战争打三年就是一百四十四亿,这是多大一笔钱啊! 可我们造船呢,不按照市价,就以一百华元每吨算,一千万吨要超额六百多吨,成本就是六亿华元。如果这些船没货运,那这六亿华元就打水漂了。再有以我们在外贸情况和全世界码头布局,等战争结束,能用的商船不会超过两百吨,这还得将很多商船投入到内河运输中去。前年押几亿两赌一把,那是自己要打战、要造船,输也输不到哪里去,现在呢,押宝押在世界航运上,赌的这么大,真是……” 杨锐在决策中一向激进大胆,杜亚泉等人本以为他会当即就会同意船坞扩建计划、与日本合作的督促其造船计划。谁知道说完他却又这么多的顾虑。杜亚泉笑道:“竟成,这可不像你啊,怎么变这么谨慎了?” “你懂个屁!”杨锐笑骂道,“正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事情不是随便捞一把的事情了,这是他娘的要把全世界打劫好几年的事情。现在船舶包租是四十美元,可真要无限制潜艇战开始,那这个价格还要翻数倍不止。现在涨价不是商船被德国潜艇击沉了,现在涨价是因为英法把商船都抽掉出了亚洲。全跑大西洋、地中海、非洲去了。 那里是离欧洲最近的地方,从那里运输需要的物资才是最近的。所以亚洲这边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可要是德国人‘砰砰砰’,一年就干掉六百万吨商船,下一年再干掉八百吨,那我们就是全世界的航运大爷,可手里枪不够啊,这大爷能叫大爷吗?日本是有海军,可那海军也太弱了吧。还有我们是有潜艇,可我们是挣钱的。真能和洋人因为运价高低开战?” “竟成,只要租价能涨到两百美元,那我们就把船全租出去;也不求能租到两百美元这价钱,一百美元也行,这样一个月也就有个十亿美元,一年一百亿,咱们不贪多。”杜亚泉笑着。其他人也点头,只觉得这是好办法。 “真是没出息。”杨锐再骂。“那一千万吨船,要么无限制潜艇战没开始,租金永远只有四五十美元。商船需要饱和;要么就是商船奇缺,租金最终涨到四百五百。都涨到四五百一吨了,我们还租干什么,自己运不是更好吗……” “哈哈……”几声轻笑。杨锐说话颠三倒四,在座的人都被他弄糊涂了。虞辉祖道:“竟成,其实我们造船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在航运中分一杯羹吗?世界贸易额每年超过三百六十亿美元[注3:],运费最少有十亿,这还没算保险费。没算运费翻好几倍的钱。既然我们这么早就盯上了这块,又费了苦心拉了日本人入局,那就不能老想着赚十亿二十亿,应该想着是不是能把这块蛋糕的一半切下来才对。 你以前说过,做事情眼界要定高一些,古人也云:求其上而得其中、求其中而得其下。现在世界各国只有美国、英国有战时造五百万吨以上商船的能力,英国我们管不了,美国那边可是后知后觉的,很容易就被误导。战争就那么几年,以他现在几十万吨的造船量,误导一年,那后面即便全力扩建船坞也要少好几百万吨商船。到时候全世界就我们的船最多,不管是自己运也好,出租也好,就是运价不涨,只按商船吨位的比例分,咱们怎么也能分到个四五十亿美元吧。 你别笑……”好脾气的虞辉祖有些生气了,他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不是和平时期,这是决定世界霸权的战争啊。前线军情如火。德国陆军以一敌三,英法都是靠殖民地输血才能勉强维持不败,一旦他们的商船被德国潜艇灭杀大半,那我们这些船就是他们的救星。 你担心他们强制压低运价,那咱们可以宝押两头啊。如果英法等国不同意我们的运价,那我们就找德国谈,因为没这些船德国就很可能会赢,所以德国人不要我们去找他,他自己都会来。如果我们把这些船都沉了,德国不但会当场赔钱给我们,打赢了说不定还能分我们两块殖民地。我就不信,英法等国会在这种时候和我们闹翻,英国人真要是这么短视,他怎么可能称霸世界数百年之久。” 看来在世界航运市场这快大蛋糕上切一大块虞辉祖早就考虑好了,他说完又看向杨锐问道,“竟成,你就说吧,这到底有什么风险达不成的?” “这事情……”虞辉祖很认真,杨锐也开始认真,“好,运价就不说了,大不了就少赚些。现在还有三个问题,一是怎么忽悠美国人耽搁一年。美国是唯一能超过我们造船量的国家,虽然他现在只有可怜的一百多吨商船和每年就几十万吨商船下水。可要美国人愿意,福特车是怎么造的,商船就能怎么造。到时候两国商船造的太多怎么办?运价大跌怎么办? 二是怎么和日本谈,这可不是以前的航运联营了,这可是造船联营。日本最少要造三百万吨船以上,两国才能有一千万吨。这几个多亿的成本谁出?利润和风险又怎么算?这可是要把军火物资的利润填进去啊,要不然哪来那多多船坞、哪来那么多钢铁?之前定每年造八十万吨计划的时候。说要造三四百万吨商船是看风使舵的,是哄哄人的,无限制潜艇战不开始,我们造到两百万吨的时候是要观望的。现在这个计划是全力以赴奔一千万吨去的,这比之前的风险高了数倍。 最后就是无限制潜艇战和水中探测器,前者如果没有,那造那么多商船可就白瞎;后者要是没有,那物资人员接济不上。说不定德国就真赢了。我们收来的英法纸币马上要变废纸。 干革命这么久了,很多时候做决定的不觉得怕,等事情过去了去想想背上可全是汗啊。这不是我胆小了,而是我们现在是执政党,四亿多口人全指望着我们。真要是错了,损失钱小事,后续一系列的计划都要重来。中国虽然落后,可还是有机会的迅速复兴的,但这机会小之又小,白驹过隙一般。稍纵即逝,这事情不得不谨慎啊。” 杨锐这番话说的是语重心长,想着在世界航运市场撬出大半块肉的杜亚泉、虞辉祖两人也沉思起来。造出那么多船,成为战时航运大哥确实是很诱人的想法,运费不涨都一年几十亿,战时再涨好几倍还了得?这一千万吨商船两三年运营下来,说不定到最后真能挣个上百亿。中国要有这上百亿,加上买军火物资的那些钱,那还得了,这是要跑步进入资本主义啊。 想法是好。可现实吗?一个半瘪三穷屌丝,半心半意的拉着一个海军二流强国合伙,趁着文明的一等人不注意,居然想着独霸战时世界航运这碗饭?再有就是无限制潜艇战。还有破解无限制潜艇战的探测器,这两个东西能成吗?特别是无限制潜艇战,德国人会铤而走险吗? 会议开到这里就开不下去了。照实说,杨锐找不到阻止的理由,只是觉得风险太高。之前定下了两百万吨的警戒线,现在要实现一千万吨的商船拥有量。那就要砸好几个亿下去,可这只是成本价,一旦失败,那损失可不止这节个亿,按市面价格算这最少有十五个亿。这些钱若是没了,那中亚就只能放弃了。 不过要是成功了呢?按照虞辉祖散会后给的简报分析,战时航运纯利润将不低于二十亿英镑[注4:],合一百亿美元,两百亿华元。因为给日本那三百万吨商船的钢料是成本价,甚至造船费中国都还要垫付一部分,所以两国分账的时候,中国最少要拿到六成利润,也就是能分到十二亿英镑,一百二十亿华元,这是财政收入的十五倍,国民生产总值的一点五倍。 如此巨大的数目,难怪杜亚泉和虞辉祖会死抓着不放。投入二十亿不到,却能赚回数倍于此的利润,这还没有包括以后将那些商船处理的费用,真要是这样,那投入将更低。 杨锐下班之后回到后宅,拿着这个报告一会喜一会忧,一会走一会站,一会自言自语一会了无声息,弄得老婆们以为他是不是病了。带着暖香的嫩手抚了抚他的额头,程莐问道:“没发热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杨锐道:“就是有一个事情要下决心。赢了,那从今以后大富大贵、万事大吉;输了,那就……”杨锐说不上来输了会怎么样,不就损失十多个亿吗。这买卖回报率几乎有百分之一千……。以资本家的标准德行,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应该杀人放火了,现在有百分之一千,为何不赌一把? PS:  注1:世界文明史纲(近代部分)P450 注2:申报丛书,11,美国战事计划经济,P310 注3:18481935年的世界经济危机,第1卷P487 注4:英国战争期间的航运业,赚得24亿英镑利润。——《战争的悲悯》,尼尔.弗格森(NiallFerguson)著,P205。 庚卷第七十章下去 松方正义是第二次来中国了,去年来是因为沪上的贸易站展览会,当时以他财政专家的眼光,他发现以中国政府的精心准备,欧州战争中国人将获取高额利润;为此,他回日本后立即说服了井上馨,开始刺激经济,振兴战时实业,以求和中国一样挣一笔大的,不想这边还在准备布局,杨氏又将其邀请到北京谈一笔更大的生意。 经过一天的会晤,他终于知道中国人想干什么了——趁着欧州战争,中日两国联手把持世界航运业,这虽然是短期的,但战争的运费无比高昂,一旦垄断成功,那么利润将极其惊人。如此的利润势必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所以中国需要日本。 松方正义明白这个道理,但伏见宫博恭王却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在驻华大使馆的会议室内,亲王看着不说话的诸人,不解的问道:“中国人为何不自己多造船,反而要拉着日本一起造?” 亲王的问题松方正义正想回答,海军大臣斋藤实却先开口道:“这或许是杨氏拉拢日本的办法吧,要对抗露西亚必须日中两国齐心协力;还有就是日本有一只强大的海军,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帝国海军就可以为商船队保驾护航。” “嗖嘎。”伏见宫点头,他看向松方正义:“松方,这件事情能做好吗?” “这件事情应该能做好,我们已经是协约国的参战方,还是英国的盟友,如果由我们出面承接、经营货运,英国和佛国是不会反对的;米国人不希望自己参与到欧洲战事中,孤立情绪非常严重,他们是不会、也难以阻止我们的。”松方正义把自己想法说了出来,不他却有两位一些看法,他接着道: “中日两国从现在开始全力投入造船业,只生产战时标准船,是可以在三年内造出近千万吨的远洋商船的。可我们不知道欧战战局会如何变化。中国人所说的无限制潜艇战是不是有那么威力,德国是不是会采用这种战术?这些都是难以预料的。这件事受益很大,但是风险也很大,以帝国现在的商船量。要想达到五百万吨,还需要造三百万吨商船,按照中国的船用钢板价格,加上扩大船坞、增加设备的投资,这最少需要十亿日元。” “啊!”伏见宫听闻十亿日元。顿时抽了一口凉气,海军大臣斋藤实也道:“帝国的外债已有三十多亿,如果欧战中再亏损十亿日元,那后果不可想象。” “是啊。”松方正义并不惊讶的应了一声,他再道:“所以杨氏提议由中国提供造船钢板,日本提供船坞、造船人工以及商船运营船员。两国共同投资,两国也共同受益……” “这有什么不好吗?”伏见宫不太明白松方正义的意思,他认为既然中国会提供造船钢板,日本只出人工,那日本要付出的就很少了。风险降到了最低;至于人工工资,这不就是印刷机印刷速度的问题吗,日本可不是中国,纸币对内是不兑换金银实物的。 “殿下,杨氏能有今日之成就,除了他果敢坚毅的部下外,就是对世界局势的判断极为准确。如果他这一次再次判断正确的话,那么这三百万吨双方共同投资的商船将创造几十亿日元的财富,因为两国同分利益,帝国将损失十几亿财富。 在欧洲战争前。全世界的航运收入为十亿米圆,可去年一年,全世界运价高涨,航运收入以帝国邮船会社为例。涨了五倍。去年圣诞节开始独国潜艇开始袭击商船,到目下三个月过去,已经击沉六十多万吨商船;世界商船本就因为独、奥、露等国被封锁,骤减近千万吨,现在每个月损失二十多万吨商船,一年将超过两百四十万吨。 同时全世界又因钢材紧缺价格昂贵。造船量大减,去年一年只有一百四十万吨商船下水,其中中国占了四十多万吨。新造的没有击沉的多,这还是有限制潜艇战,如果独国真的开始无限制潜艇战,那一年能击沉多少商船?五百万吨,六百万吨,八百万吨?那个时候,全世界的航运收入将会是多少?如果有一千万商船,又能有多少亿日元的航运利润呢?” 松方正义对以后判断无法像杨锐那么清晰,更因为没有吃过无限制潜艇战的亏,搞不懂这种战术会击沉多少商船,带来多大危害。他这边不懂,坐在斋藤实一侧上个月就陪同斋藤实前来谈判的佐藤铁太郎道:“阁下,海军军令部预计,以独国目前一百多艘的潜艇数量和每个月的新下水潜艇量,它每个月可击沉不少于三十万吨的商船,一年可击沉四百万吨商船。” 得到海军参谋部一个较为可靠的数据,松方正义自言自语道:“就不知全世界到时候能新造多少船了?” “阁下,其实还应该考虑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商船队面对独国人潜艇攻击该怎么办?这是世界各国海军谁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佐藤铁太郎道。 如何有效的对付潜艇从去年一败后,是佐藤铁太郎乃至整个日本海军都在研究的问题,可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人想出了对策。中国人既然想控制战时的世界航运业,那自然要在大西洋上航行,到时候面对独国潜艇,他能对付吗? “这就是说,中国人已经找到了对付潜艇的办法?”外行人伏见宫博恭王插言,有一些难道的兴奋,他道:“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英米各国再多船又有何惧?只有我们的商船才能平安航行在海洋上。” “这个办法日本海军应该掌握,这样我们和中国海军谈判就不会这么艰难了。”斋藤实道。他来中国已快有一个月,为的就是商议中日两国的海军吨位问题。谈判是艰难的,海军对于日本来说极为重要,所以即使中国做了重大让步,还是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大使馆的日本人讨论出个眉目来,总参和海军办公室负责人正在向杨锐汇报这大半个月来和日本海军的谈判成果——如果它还能叫做成果的话。 “主力舰两国吨位对比为一比三,航母比例为一比一,轻重巡洋舰比例为一比二,驱逐舰、炮艇等未作规定;潜艇日本强烈要求我们限制数量,开始他同意中日双方比例为一比一。但知道我方有一百七十多艘潜艇后非常吃惊,他们认为我们应该拆除一些潜艇,使其数量控制在七十艘以内……” 总参海军办公室负责人温树德少将报告着谈判的最终结果。可以说其他的问题都谈成了,唯独中国潜艇因为其数量太过庞大。日本的要求无法接受而搁置。除了吨位比例,和其他列强,特别是美国海军的关系,这一次谈判也做了明确规定,基本就是中国海军以后只能和日本亲近。其他国家一概冷漠对待的调调。 温树德少将念着谈判结果,很是憋屈,在他看来中日两国的国势已开始逆转,何必对小日本做如此让步呢?这条约签下去,以后海军如何能翻身?并不明白温树德心事的杨锐听着他的报告却没有感觉道什么不妥,他在乎的只是航母;而潜艇,这种一战垃圾并不是他满意的东西,现在除了船坞里在建的,已经没有新的潜艇建造计划了。 “潜艇既然有了这么多,总不能拆了吧。”杨锐听完报告道。“我们可以承诺在这些潜艇退役后不再建设这么大规模的潜艇舰队。现在的这些只能保留,或者等找到买家,我们卖掉五六十艘也是可以的。但军舰的买卖向来难弄,不能做硬性规定。日本人限制了我们的主力舰规模应该可以放手了,这潜艇他们慌什么啊,靠潜艇难道能登陆日本本岛不成?” “先生,日本人担心这些潜艇会封死整个日本,所以希望我们将数量降下来。现在谈判就剩下这最后一个问题了,这个问题解决,那两国将即刻签约。”贝寿同道。 “嗯。”杨锐乱答应了一声,他的心思不在这,只问道:“这航母为什么日本人同意和我们一比一,照理他们应该是要限制的啊?” “先生。情报局报告说,日本去年买了二十余架鱼雷轰炸机回去做了防空试验,军令部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在舰船两舷布置密集的防空火力,那么鱼雷轰炸机的损失将减到最低,特别是大口径机关炮杀伤效果惊人。”贝寿同道。“我想日本人是因为做了试验。认为航母只是一种不成熟的技术,在做好全面应对后,海军决战最终只能靠战列舰解决。” “居然是这样?”杨锐嘀咕了一声。这才想起日本人是没有见识过俯冲轰炸机的,一旦这种飞机的马力大到可以携带五百公斤炸弹,那么战列舰的末日就到了——和为了能有效投放鱼雷要低速低空、活靶子一般的鱼雷轰炸机相比,命中率极高的俯冲轰炸机才是战列舰大杀器,只不过这种飞机日本人不知道罢了。 “潜艇上我们可以让步,五年后将舰队裁减到一百艘,十年后七十五艘,如果这都不同意,那就没办法了。”杨锐说道。 “总理,这……”温树德脸上大变,但碍于杨锐的威严,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这没什么。”杨锐很不在乎的道。“潜艇吨位只有几百吨,可以后的潜艇将越造越大,四五千吨的排水量非常正常,七十五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我想二十年后,潜艇的规模还是控制在三十艘,不超过五十艘比较好。再说潜艇多了有什么用,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我要的是航母,现在我们能造吗?现在不能造以后就很有可能没机会造了,不对日本让步,我们去哪造?” 听声杨锐提高了声音,温树德立马低头,他完全知道谈判的初衷是什么,就是趁列强还在欧战时多造几艘大舰,一旦战争结束,那列强很有可能要干涉造舰之事。温树德不知道这事情是不是有谱,但上面认为这件事情是真的,他也就只有认了。 “先生,要是日本人还是不让步呢?”更明白杨锐心思的贝寿同道。 “还不让步?还不让步那谈判就全部作废吧。”杨锐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味的对日本让步太多,他就会得寸进尺。这次海军谈判,是我们主动给自己找限制的,日本这么不识趣。我们还有什么好可惜的。” 杨锐话是说的利率,但是心中却是酸的。现在不和日本把海军吨位等事理清,那订造新航母就难以有谱。海军设计局那边新航母的草图都画好,就等着和日本谈好下订单。事情往后拖下去,真不知道这航母什么时候能开建。 杨锐把贝寿同打发了还在想着航母的事情,本来他是想去找徐华封谈一谈的,可上个月工部刚刚提了个报告,说是造大型军舰南京造船厂实在是没把握。现在具体的办法是先仿造一艘六千吨级的巡洋舰试试手。等成了后再仿造万余吨的无畏舰,再成了才开造两万五千吨左右的航母。前两步最少需要四年;且装甲不说,大口径舰炮怕只能外购,那不是短短四五年就能解决的。 而第三步建造两万五千吨航母,因为没有具体的参考借鉴,最好的办法是由其他技术成熟的造船厂先造一艘,南京造船厂一边派人却督造一边学习建造经验,造完南京造船厂根据图纸和经验再在家里造一艘,航母造好服役后,再总结订造和仿造的优劣。然后再造新舰,就这么一步一步,逐渐由仿造到自造。 如此算来,没有十年时间,怕是难以彻底吃透大吨位军舰的建造技术。但杨锐认为中国没有十年时间,华盛顿海军会议将在神武十年召开,离现在还有六年;而那艘六千吨巡洋舰年中即可下水,所以造舰路径去掉了万余吨无畏舰那一步,打算今年就向日本订购两艘两万吨五千吨级的航母,两年后。南京造船厂自己再开造一到两艘,至于总结订造仿造的优劣和服役经验,那是现有航母废弃后造新船的事情。 这么算来到华盛顿海军条约签订前,中国海军就有五艘航空母舰。一艘超无畏舰,其他则是一大串万吨以下的巡洋舰、驱逐舰、潜艇和辅助舰。按照华盛顿海军协议中的规定,主力舰吨位大概在十五万吨。到了这个数字,特别是中日之间眉来眼去,杨锐可以预想在华盛顿海军谈判中,中国即便有既成事实。能拿到的吨位也不会比法国好到哪里去。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着在华盛顿条约前把军舰都造好,到时候谈判见机行事,能再捞一两艘主力舰那就再捞一两艘,要是不能,那就捞一些补充吨位,以方便以后改装。至于提前造舰所带来的技术问题,这只能是再后面慢慢改,为此多花钱也没有办法,关键是要以既成事实让欧美一等人承认中国海军的现有吨位。而且按照条约规定,主力舰服役二十年后即可替换,这就是说,二战前这些主力舰全都可以替换成新舰。只是,蝴蝶效应下,未来还会按之前的轨迹前行吗? 银安殿的主人想着未来,廷尉府的主人则想着当下。身处高碑胡同的廷尉府内,廷尉大人伍廷芳正在忧虑:虽然去年总理府以修宪避归了土改的法律障碍,但在实际操着过程中,短短四个月不到,全国进行土改的一千两百多个县,除了东北辽东地区、沂州、严州等复兴会革命根据地外,其他州县都发生了多起暴动、叛乱以及刑事犯罪,死亡人数超过五千人,涉案被捕的‘犯罪嫌疑人’超过五万,强制性移民超过二十万。 作为中国第一位法学博士,打算为中华的法制建设犹如沈家本那般奉献一生的伍廷芳,面对如此惨景无可奈何。在他看来法律本是为了保护公民的,可现在,法律就像是一个,被人歪曲着,富人用它来救助同窗、同乡、亲朋好友;穷人则用它劫富济贫,横夺人财,法之本意已荡然无存。 如此情形,伍廷芳找不到破解之道。前者,如沪上之张元济,他是为亲戚所托,碍于情面不得不救吴稚晖,而杨荫杭、王宠惠则是受师所请,不得不想办法促成此事。站在法律上来说这是万万不可的,可站在几千年尊师重教的传统上来说,这又是值得赞扬的。这也是为何这三人受审,舆论全是一片同情赞誉之缘故,时人观念如此。你能奈何? 而后者,复兴会为达成均田之目的,居然通过修宪来规避法律。此恶例一开,那以后要想没收国人之家产、之金银。也可以通过修宪达成使命。中华的代议制本就有错,而且是复兴会为了掌权故意将其弄错。按照西洋各国的成例,具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人必须是有固定财产、有一定收入的人。正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那些一无所有全家就剩几张嘴的佃户为了能吃饱,有什么不能赞成的?就是复兴会要将全天下有产者的田宅家产都没收。他们也会高举双手赞成,反正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要对自己有利,为何不能同意? 有产者亲亲相互,无产者劫富济贫,这就是中华的法律现状。在接替沈家本之前,伍廷芳根本没有料到法制之路会如此艰难。而今,面对这种情况他无计可施,是以很多时候他夜半醒来时会想到沈家本,如果他在。又会怎么处理呢? ‘剥…剥…剥……’的敲门声将忧虑间的伍廷芳惊醒,最高大法官许世英和董康正站在开着的门口,看着神情有些迷糊的他。苍老的咳嗽了一声,伍廷芳道:“两位都进来吧,沪上的案件如何?” “沪上案子上午才审完……”许世英一直在负责沪上的案子,因为回避此案的法官实在太多,所以事情才拖到今日。“张元济行贿罪、妨碍司法公正罪两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杨荫杭、王宠惠两人渎职罪行严重,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原案沪上大理寺法官蔡寅,渎职罪、受贿罪两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许世英一口气将判决结果念完,口气松了下来,他道:“张元济在学界、报界、甚至军界都有影响,又是前朝翰林。所以二审判决结果一下来,要不是军队护着,沪上大理寺差点就被那些人给拆了。主审此案的法官开庭前几天就向我求情,要求能调到北面或是西面去,西域、黑龙江都行,反正就是不要再呆在关内。” “那就调吧。”伍廷芳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案子审完一定是这个结果,所以特别请了当地驻军保护大理寺,但这只能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大人,还有件事情。”董康在一边道,“护宪党之梁启超等人,集结了沪上百余名失地地主,向沪上大理寺递了状子。他们认为政府补偿地价不公,大部分被土改衙门收去的田亩,都只补了三成左右的地价……” “不补三成地价的话,银安殿那位就要破产,他梁启超是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虽是同乡,伍廷芳对梁启超并不太多好感,特别是现在,以土改之事挑起官司,这明显是为了党派利益。前清有蓝票党、白票党之争,可那争的也只是伦理,私下还是客客气气的;可现在国内国民、护宪这两小党,为求选票无所不求其极,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大人,按照司法程序,沪上大理寺已经接了状子。梁启超等人请的是沪上租界的英国高易律师行作为原告律师。看递上来的状子,他们是不想在土改的合法性上做文章,而是在耕地核价、补偿方式、支付利息上找漏洞。这些都是宪法上未曾明言的,只在土改法条例里有具体规定。”董康说道。“以此看,他们胜诉的可能性很大。” “嗯,我知道了。”伍廷芳麻木的点点头,他感觉到这件事情一旦处理不好,银安殿那位铤而走险,那司法建设将半途而废。现在亲复兴会的最高大法官徐谦等人就已在四处鼓吹司法党派化之必要了。真要是那样,这大理寺就真成挂牌的青楼了。到时候一个案子判还是不判、死刑还是活刑,无非是银安殿那位一个电话、一张拜帖的事情,这司法又回到了前清,只不过是将满人换成了复兴会而已。 微微定了定神,伍廷芳说道,“胜诉还是败诉不是我们要去关心的事,我们能做的,要做的,就是基于律法之本意、现有之条文做出公正之审判。”伍廷芳话断了好一会,最后道:“你们下去吧。” 庚卷第七十一章混烧 中日关于海军和造船联营的谈判纠结了好几天才最终达成一致,而就在在合约签订的次日,德国政府便对外宣布,为报复英国海军的饥饿封锁,包括英吉利海峡在内的不列颠诸岛附近水域将划为交战区,在交战区内的敌船德国海军均将予以击沉;而因英国商船频频悬挂中立国国旗,所以德国海军对交战区船只将无差别攻击,中立国船只损失一概自行负责。 看到电报的杨锐深深的吐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何德国宣布无限制潜艇战比历史上晚了一个多月,但庆幸的是最少现实是按照历史方向前进的。以德国现在一百潜艇的规模,无限制潜艇战按照总参的计算,每个月击沉的商船量估计要翻上一倍,一年下来大概有四百多万吨。但这只是数字计算,历史上在击沉英国邮轮‘路西塔尼亚’号后,德国人为了不触怒美国,在当年九月便终止了无限制潜艇战,短短的几个月,加上当时潜艇数量有限,取得的战果并不太多。 “马上我把张实叫来。”杨锐放下电报,有些兴奋的对李子龙道。 半个小时候后,俗称西厂提督的张实匆匆出现在银安殿。他人一到,外面略显吵闹的各个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路过外间的张实甚至能听到那些小隔间内杯子落地碎裂的声音。对此他只觉得好笑,他觉得大家需要怕的是刘伯渊的安全局,情报局是只对外的。 看到张实没带秘书就这么一个人来见自己,杨锐没有马上说公事,而是关心道:“听说你的婚事又没黄了?” “是,先生。”张实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抚了抚鼻子。“人长的太丑,没人稀罕,” “放屁!”杨锐给他递了一支烟,笑道:“堂堂正正一表人才的好男儿,哪里丑了!现在的人啊。以讹传讹的多,茶楼酒肆没什么说的,就知道拿你们两个情报部门开涮,什么段子都出来了。我听说渊士的老婆现在不敢上街。一上街街上的人看见她就躲。那些愚民也不想想,东西两厂真要像大家那么传的,岂能容他们随意嘲讽?” 杨锐说着解心的话,张实只是微笑。他前段时间遇上了一个上新学的女子,见了几回。说过几句话就喜欢上了,那女子也喜欢他,不想还没提亲,那女方父母打听到他的官职后,便连夜带着家人循往天津租界,然后找了个中人说了一大堆理由,讨饶着希望张实放过他们全家。这边讨饶还没个结果,那边就坐船去了日本,事情就这么黄了。 后来刘伯渊把事情报上来的时候,杨锐笑叉了气。经刘伯渊解释才知道那户人家之前是满清官吏。估计是那年入京的时候家里还留了些什么宝贝,极怕政府追究,听闻张实是西厂提督,惊魂之下连夜逃了。杨锐虽然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怕张实脸薄,也就假装不知道。 “先生,这次找张实来是什么事情?”张实说道,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导入正题。 “德国那边什么个情况?”杨锐把抽了一半的烟放下,想起自己找张实的本意。 “我们卖给俄国的军火极为有效,奥匈这两个月连吃败仗。德国人正是四处救火。轰炸伦敦没有成效,再感觉到战争渐渐打成了消耗战,德皇终于被宰相和参谋部说服,答应开始实施无限制潜艇战。”张实简短介绍着德国的情况。这些其实他在上个月就汇报过了。 “嗯。”杨锐答应了一声,他再次问道:“雷奥呢,他在搞什么?” “他建议德皇立即成立全国物资管制机构,和新闻管制机构,但德皇并不在意这些。据说德皇认为威廉先生回去是一个错误,他离开中国。那么中德关系将一落千丈,特别是上上个月我们派出志愿飞行中队前往伦敦保护公使馆,使德皇更讨厌他。这段时间威廉先生应该赋闲在家,但也有可能会上前线指挥部队,而且很有可能会去东线。”张实道。 “东线?”杨锐早就猜到雷奥那几个人回去会得不到德皇的重用,在德国人看来,他们的重要性是和中国连在一起的,离开了中国,他们什么都不是。 “是的。威廉先生认为俄国是很虚弱的,尽早击败俄国将改善德国两线作战的境况。他一回到德国就和东线的霍夫曼上校联系,然后请求德皇派他去东线,但德皇到现在也没有同意,威廉先生在我国是公爵,如果所统帅的军队太少,怕对不起这个爵位。”张实道。 张实一说霍夫曼上校,杨锐就记起了这个德国武官,复兴军对俄攻略、战术他全都知道,据说坦能堡围歼战就是他起草的作战计划,如果雷奥能和他混在一起,也算有了一个知己。 问完自己关心的事情,杨锐道:“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情。现在德国宣布开始实施无限制潜艇战,英国人一定会想办法破坏,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美国拖下水。一旦大西洋上的远洋邮轮被德国潜艇击沉,那么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美国政府因为美国公民的死亡而开始和德国交恶,并最终对德国宣战;要么德国宣布放弃无限制潜艇战,对美国妥协,但最终因为物资缺乏而输掉这场战争。 作为我们来说,怎么在这场战争中赚到足够的建设资金才是重要的。商部和工部已经和日本人谈妥了,两国携手控制战时航运市场,所以说,我们需要德国人坚持无限制潜艇战,这样他们击沉的商船越多,我们赚的钱就越多。所以,我们要监控每一艘载有美国人的英国邮轮,将其通知给的德国,忠告他们小心从事,以免中了英国人的诡计。 这是一个办法,但威尔逊总统、还有因为欧战大做生意的财团全部亲英,通过这种办法能小心多久还很难说。终有一天会有美国人死于无限制潜艇战的,到那个时候就要想办法干扰德国高层的决策,让他们把无限制潜艇战坚持下去。德国海军不是会狼群战术吗,告诉那些担心美国宣战的人,美国即使对德国宣战,他的军队也无法逃脱狼群的猎杀。横跨大平洋平安的将军队运到欧洲大陆。 这是其一,再有就是阻止美国大规模造船。美国是所有国家中能超越我们和日本,批量生产商船的国家。一旦美国人全力造船,那么我们的航运收益将大幅缩水。现在商情局拿出的办法是抽掉我们的商船前往大西洋。以弥补英国商船损失,然后极力维持一个低运价,使美国人认为造船无利可图,等无限制潜艇战实施一年后,再拉高运价。这只是一种经济策略。再有就是建议德国人挑动美国造船工人罢工等等。我相信你能找到办法,把美国人的造船业,拖上一年甚至更久。说了这么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先生的意思有两个,一是排除德国的内部外部干扰,让他们坚持无限制潜艇战;二是延误和破坏美国人造船,使其在运价高涨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商船可以投入运营。”张实道。 “看来是我啰嗦了。”杨锐笑,这其实就是两句话的事情,但为了把一些历史事件提点出来。他不得不多啰嗦几句。 “先生没有啰嗦。”张实知道杨锐言必有中,心中已经在想着事情怎么着手了。“先生,如果能将深水炸弹公布出来,大肆宣传下,那我想美国人更会认为无限制潜艇战对航运不会造成严重影响,造船的数量将不会有很大提高。” “这也是一个办法。”杨锐点头。因为当初训练是在一起,德国海军完全知道深水炸弹和反深水炸弹战术——潜艇在设计时留有污油杂物仓,一旦遇到深水炸弹,艇长可开启污油仓让污油杂物浮上海面,海面上的驱逐舰就会以为潜艇已被击沉。到时候。英国海军会发现德国潜艇越打越多,等最后发现事情不对,那也要大半年以后了。 “这个事情就交给日本去做吧。派商船前往大西洋协助盟友运货护航,也是他们的事情。我们毕竟是局外人。”杨锐补充道。 “好的。先生。另外如果德国人想购买我们的潜艇,我们是不是能卖给他们。”张实问道。 “怎么,德国人去年不是不屑一顾吗,还说我们的潜艇型号太老,根本就不要。”听说德国居然想回购潜艇,杨锐兴致立马高了起来。 “去年是去年。但今年传来的消息是德国高层认为自己的潜艇数量太少,希望造船厂多造潜艇。”张实道。“如果再谈这件事情,那很有可能成功。” “是吗!”杨锐重重的说了一句,心不免剧烈的跳动了好几下。虽然中国是非交战国,但在这个时候大批量向德国出售潜艇,事发后肯定会被英法追究的。如果销售过程中就泄密,那一定会影响挣钱,想到这里,杨锐道。“你能确保这件事情不被英国的情报部门发现?还有,等战后德国战败,这件事情也不会被查出来?” “英国情报官关注的是我们的陆军,海军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再说潜艇数量太大,舷号又有很多故意重复,卖掉三分之一也还有百艘之巨,即便英国人要求点验,也查不出什么端倪。运输也不是问题,葡属莫桑比克可作为中继站,即使不去莫桑比克,那也可以和商船队同行。至于战后……”张实考虑道:“在德国战败前,我们可以想办法销毁那些交易文件,以免落入英法之手。” “未必要销毁,英法军队不会占领德国,他们只会解除德国武装后逼迫他签订战败条约。”杨锐自己也在思索着这件事情,“这么说来还是可以卖一卖的,但这件事情要和克虏伯公司商议好,货款也由克虏伯支付给我们,整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明白。”张实道。“只是我们大概卖多少潜艇给德国?” “多少艘?也不要先说多少艘吧,一切谈妥后我们十艘十艘交货,如果英国人不注意,那能卖多少艘就问总参,他们说要留多少艘,那就留多少艘,剩下的全卖掉。”杨锐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马上就要向日本订购的那两艘两万五千吨的航母,这些潜艇上腾出来的船员,正好可以拉到航母上去。 短短二十多分钟的交代,几件关系到战时世界航运的大事就这么确定下来。张实走后杨锐又想了想。觉得卖潜艇给德国的速度还是要控制一下,要不然无限制潜艇战打的太猛,英国人一小子就因为断粮饿死了,德国胜利那事情就好玩了。 他这边想着。李子龙则把原本要见的海军设计局的人领了进来。杨锐本以为只是王平轩那几个设计师,不想总后勤部部长朱履和带了一帮人进来。 “先生,这些都是几年前留学英国,后转入美国麻省理工的留学生,现在国家需求。便让他们提前回国了。”朱履和开门见山的介绍,他指着站在一侧的四个人道,“这几位是学航空的,为巴玉藻、王助、曾诒经、王孝丰四人。” 朱履和说到谁的名字,谁就对着杨锐鞠躬,四人的名字杨锐熟悉也就是巴玉藻和王助两人,但他没有对这两人假以颜色,他感觉在新的环境下谁会有成就,谁表现平庸,那还需拭目以待。 “好!很好!”杨锐难得赞誉着。他这么一说,有些拘谨的留学生神色顿时由拘谨变成了兴奋。不过他却道,“国家需要飞机设计师,也需要舰船设计师,尤其是需要科班出身的设计师。本来,是应该扶持你们成立自己的设计室、设计局,就如之前扶持冯如飞机公司一样。 但是,玉不琢不成器,设计不是画图那么简单,为了让你们有更充分的经验和更豁达的心性。只能先派你们去国有飞机公司打下手。什么时候你自己觉得够格了,可以拿出你们的成绩,就可要求总后或工部批准成立一个新的设计室;如果一直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成绩也不被认可。那可以辞职,然后写一份商业计划书,说服风险投资公司对你们投资,不过这就是单纯的商业行为了,盈亏都在你们……” 总后和工部一直被商部管理的风险投资公司挖角,而商部敢挖角。完全得益于杨锐的支持。现在一听说杨锐又来风险投资那一套,朱履和当即苦笑道:“先生,您就别挖了,再挖军工这边就没人了。” 朱履和叫苦,杨锐却道:“我这是帮你,当初把冯如那帮人收归国有,他能有今天?国有公司要有,但私营公司不能没有,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再说以我国现状,这飞机除了卖给军队政府以及出口还能卖给谁?让他们自己成立公司,那压力就全在他们自己身上,是龙是虎,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巴玉藻和王助等人回国是想干一番大事业,不过回国却担心会陷于政斗——在国外的时候他们就听说过新朝并不太喜欢闵系海军,而他们这些人虽然不全是闽系,但多少和闽系有些关系,是以一直很担心;至于学造船的那些人,虽然设计了神武号,却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到去年才知道是皇帝的游艇,不免有些失望。 诸多的担心,待回国之后,因被总后的头头朱履和中将热情接待,学生们受宠若惊之际得知还能亲见总理便更加兴奋,但现在听总理一番话,原本以为能得重用的诸人又想开了。 此时杨锐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接着道:“我的理念还是和以前一样,技术决定成败。既然是人才,那政府要做的就是使其能发挥所学。为此你们都有两条路,一条是留在国有公司内,然后借用国有公司的资源施展才华,二是跳出国有公司,去找商部的风险投资公司,他们不会看重你们的家事、你们的人品、你们的学历,甚至都不看重你们的才华,他们要的就是挣钱,只要你们的项目能挣钱,且不违反专利法,他们就会给你们投资,让你发挥所长。 太尉府和总理府以及廷尉府都有专门的采购部门,对外采购全部实行招标;不管是国有公司,私营公司,全一视同仁;如果有人违规,哪怕是政府违规,那么稽疑院下专门有一个叫做招标监督委员会的机构,你可以把意见写信到那,不需署名,只要有真凭实据,他们就会针对舞弊行为进行调查,那些稽疑院议员,为求连任,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捉老鼠为民除害了。 路就这么两条,在朝就舒服些,毕竟有先发和资源优势;在野则辛苦些,但人自由,只要你有本事,或是不怕公司破产倒闭,那可以天天睡觉。” 别开生面的欢迎词,让这十几个留学生不由鼓起掌来。杨锐不以为意,压下掌声后道:“不过我担心的就是你们好高骛远,一回来就想着要得重用,这是不对的。理想是一回事,实践又是一回事,便是真想着要做出一番事业,那也应该先吃几年苦,去国有公司好好干几年,翅膀硬了才能飞啊。” 见总理指了这么一条明路,在场的留学生又笑了。朱履和则是不断摇头,他是有公心的,见杨锐只把国有公司当培训站,很是不解。杨锐见他如此,也不责怪,在他看来,只要不盗用、不侵吞国有公司的有形、无形资产,培养几个人才有什么好可惜的?学部每年免费培养几千万人岂不是更可惜? 还有那些大学毕业生,很多都不入国有公司去了私营公司,难道也要问他们要培训费?政府最重要的是繁荣经济、发展科技,只要经济和科技都在国内,何必在乎公私?反倒是以后观念开放,那些移民美国的高技术人才,国家应该对其征收资源占用税,不然就是吃亏。 杨锐的欢迎词只是插曲,但这番话却让在场诸人活泼起来,剩下的那些学造船的都是自己介绍自己,杨锐再次听到了上次设计神武号的那几个名字:王平轩、叶在馥、王开治、马德骥、司徒权、郭锡汾、伍大名、余建复。 以使用后的评价看,神武号是一个大体成功的设计,但因为美国的造船技术太次,去督造的人对这种军舰也没有太多经验,造的很失败,而且用的越久故障就多,这次既然是向日本造船所下单,所以神武号将去日本大修一场。至于日本人会盗取舰船信息,这已经顾不上了,毕竟有两艘航母要日本造,以日本人的细心,不管怎么防,那图纸也会被他们仿造一份。 将学航空的四个人出去后,屋子里剩下的就是神武号设计组的人了,一份一直被被朱履和副官抓着的图纸铺展开来,总设计师王平轩站在一侧准备对杨锐介绍新航母的情况,不过杨锐还么看舰船图纸便问道:“这船要什么时候才能造好?” 没想到总理这么着急,王平轩清咳了一声,答道:“回总理,此舰吨位高达两万七千五百吨,以日本造战列舰之进度,两年即可完工,但要入役还需再加一年,一共为三年。” 吨位居然不是两万五,杨锐心中默算了一下,觉得按照这个设计,航母吨位已近十三万吨,不知道欧美一等人对此会不会在华盛顿海军会议上提高自己的航母吨位,比如由十三万五千吨增加到十五万吨或者更多。 以后的事情以后在想。杨锐再问:“和神武号相比,都有哪些改进?” “回总理,此舰因袭神武,并无太多改动。”王平轩是个很老实的人,回答也很老实:“改动中最大者还是动力,神武号动力总重为七千四百余吨,而日本造船所可借用英国之动力技术,和比睿号一样将使用改进后的亚罗锅炉,虽然此次采用了油煤混烧锅炉,动力舱也将交错布置,但动力系统总吨位仍在七千吨以下……” “油煤混烧?”神武号只能烧油不能烧煤在设计师看来是一个很大的弊病,当初因为吨位小,要装油煤混烧锅炉是不可能,现在新舰吨位大,日本造船技术比当初美国私营造船厂高超,所以这一次他们又把锅炉改了回来,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他们什么好。 庚卷第七十二章救赎之道 海军设计局提交上来的其实是两份航母设计方案,这几个已具备一定设计经验的留学生已经分成了甲乙两组,王平轩是甲组组长,而叶在馥为乙组组长。和极力留着胡子想装成熟,却还是能从眉目间看出稚嫩的叶在馥相比,三十四岁的王平轩是先入江南造船厂工作后再由天字号送至美国留学的,因为船厂干过几年,他给人的感觉更为干练,设计也颇为老成。 比如煤油混烧就是如此——就目前而言,完全使用燃油锅炉的战列舰还没出现,作为一个力求稳妥的设计师,虽然中国产油,但立足于各港口都没有加油站的事实,他选择了当下的主流设计:油煤混烧锅炉;除了锅炉,方案上还设计了诸多装甲,动力舱、油库、弹药库、机库等等,为了保护这些重要设施,在航母中段的木制甲板下方,将铺设一百五十米长的三英吋水平装甲和一点五英吋的机库甲板。不被这两层甲板覆盖的重要区域,也在其上端铺设了一层四点五英吋的装甲,而侧舷也有倾斜十四度的五英吋防雷装甲。 这些装甲把整个航母的重要部分都保护了起来,但超过五千吨的装甲却使航母造价上涨两成,并因飞行装甲过重导致重心升高无法布置双层机库的事实。特别是神武号上的舰载机因为体积太小无法远航,新设计的舰载机比之前整整大了一圈,即使将两部升降机装到了船舷一侧,单层机库的面积也只有可怜的三千三百平米,并没有比神武号的机库大太多,其载机量只有四十二架,散件备机十二架。 相对于甲组的设计,叶在馥的乙组除了侧舷倾斜装甲外,水平装甲只防护动力仓、航空油库、弹药库等重点位置,装甲重量减少了两千多吨,得益于较低的重心从而布置了双层机库。上下两层机库的面积为五千四百平米,载机量达到七十四架,备机二十架。 或许是预计到了单层机库使得载机量大减,甲组增加了一个平面图以表达他们的补救方案。那便是在甲板上系留飞机。航母飞行甲板总长为两百六十四米,宽慰二十九点五米,考虑到飞行甲板后端需五十米作为降落空间,前端则需一百二十米用于起飞,飞行甲板中段有九十四米的空间可以用来系留飞机。如此算上飞行甲板上的这两千八百平米,整艘航母的‘机库’面积居然超过乙组的四百平米,总载机量也达到七十四架。 甲板上系留飞机是美帝二战中常干的事情,不想王平轩这些人却无师自通了,大概这也是被单层机库逼的,但这么一来甲板上的飞机就要风吹日晒,饱受海盐腐蚀之苦了。所以最终的方案设定是:如果不是战时,甲板上的系留飞机将去除,平时的载机量就是四十二架。 装甲航母素来都是英国人的最爱,不想这种设计却摆在了杨锐案头。而为了解决载装甲航母载机量小的问题,美帝常干的甲板系留飞机也被弄了出来。虽然看了不少二战军文,但甲组的这个方案却是杨锐所不知道的。他只是不断的在想:为何这种办法后世的英美日三国没想到呢,难道是英国人太傻没想到,日本人太心疼飞机,美国人太马虎不愿装装甲? 没有人给他解惑,也没有人告诉他珍珠港电影里的日本航母、美国航母其实全是美国二战造的埃塞克斯级航母扮演的,而埃塞克斯级航母本就只有长一个一百七十米、宽二十一米、高五点四米的单层机库,其他飞机全在甲板上系留。 看着两份图纸纠结了半响,杨锐忽然笑道:“航母可以说是我发明的东西。全世界没人比我更懂她。可是,我现在被你们两组的设计弄糊涂了。” 杨锐坦言自己被搞糊涂了,围着的诸人都是笑了,朱履和中将只觉得能让杨锐都糊涂的事情太难得。手伸到背后对两组人翘起了大姆指。杨锐这时却问道:“如果乙组的方案也和甲组一样在甲板上系留飞机,是不是说乙组的载机量还是要比甲组多?” “回总理大人,”叶在馥忍着有些打颤的牙关,不知道被谁动了一下才开始答话:“航母本身的油库、弹药库、各种给养、乘员舱都是固定的,本组的设计虽然也可在甲板上系留飞机,但增加的飞机有限。至多只能增加十五到二十架飞机,不过甲组的方案未在降落区域停机,战时如果是多航母编队,那里也是可以系留飞机的,或者在使用弹射器的情况下,甲板上放置飞机的空间将会更多,所以乙组的载机量一样可以提高到九十多架。” “那就是说,甲方案除了成本更高外,基本和乙组一样?”杨锐追问。 “甲组方案比本组还有一个更优异的地方,那就是单层机库明显比双层机库简单,制造速度更快。”叶在馥很谦虚的说这甲组的优点。不过他话语未落王平轩也谦虚道:“飞行甲板下的装甲将会加大舰体结构的受重,一旦遭受严重攻击船体存彻底变形的可能;而甲板上系留的飞机也将因为盐雾加重腐蚀,如果地勤不能维护得当,飞机性能将大大受损。” 双方都在说对方设计的好,杨锐笑而不语,他问向朱履和:“两种设计造价大概是多少?” “以去年日本造船厂给的报价系数看,甲组方案大概需一千七百万日元,而乙组方案不要那么多装甲钢,造价在一千四百万日元左右。”朱履和道。军备采购都是总后负责,他现在已是全世界军火商关注的焦点。 “怎么这么便宜?”杨锐很是诧异,即使不考虑到日元贬值,这也比神武号便宜。“没错吧?” “先生,这是钢板涨价前的价格,以现在的价格看,每艘将增加两百万到三百万日元左右,这还是要看本溪钢铁厂给的舰用钢价。还有他们报的价格这么低,是因为日本去年战后财政紧迫,海军没钱造舰,而军舰用的锅炉、蒸汽轮机、装甲。造船所也都能自产不需外购,这就省了不少钱。”朱履和道。 “那现在我们和他们签订了合伙造商船的合同,再下单造军舰会不会涨价、会不会误工?”想到中日全力造标准船,杨锐不但担心钱还担心时间。 “先生。合伙造标准船造的可都是万吨以下的商船啊。再说商船造的再快,也不如军舰的利润高啊。日本的造船厂不像我们全是国有,私营造船厂拿不到商船航运利润,又被政府和财阀使劲压价,那些有两万多吨船坞的私营造船所会很乐意接受我们的订单的;至于日本国有造船厂。也会因为对航母建造极有兴趣,是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的。”朱履和道。 “那就马上就找日本人谈吧。”杨锐道:“也不一定是两年要完工,三年也行,我们的时间并不是太紧,实在不行自己造第二批的时候,南京造船厂可以先铺龙骨吗。” “那到底选那个方案?”随着朱履和的声音,站在一侧的甲乙两组的组员都看了过来。 “甲乙两组的航速是多少?有多少马力?”杨锐问道。 “如果不用混烧锅炉的话,那两组装的都是日制ロ号艦本式专烧重油锅炉,共有十八座,四部艦本式蒸汽轮机。四桨四轴,总输出为十四万轴马力,航速都在三十三节以上。”朱履和道。“另外,一些新出来的技术,特别是和管损有关的,比如二氧化碳填充、传感器火灾自动监测这次都会用上去,不过这要在下水之后由我们独立安装,并不和日本分享技术。” “那就按照这个方案各造一艘吧。”杨锐的决定出乎意料,“这一次还有下一次都只是积累经验,看似对的路我们要走一走。看似错的路我们也要试一试,我虽然比你们更明白这个东西能干什么,但我不是设计师,这船最终还是要你们设计。由你们督造。想的再好造不出来白费;造出来了使用中如果无法达到效果,也是白费;造出来了使用也有效,可在战时毫无用处那就更白费。 战场本就瞬息万变,海洋上的战场那更加复杂,怎么样的设计有用、有效,只能一点一点总结。之前让你们去上生产管理、品质管理的培训课程。去学习工厂动作分析,就是要你们明白:这船不管怎么造还是人用的,要人用的舒服,那就要基于岗位职责的本身去考虑作业问题。这样你们才知道各个岗位的操作员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什么需要改进,怎么需要避免,这说到底还是品质管理无处不在啊。” 杨锐这边确定方案,本想说一些激励他们的话,不想一扯又扯到品质管理上去了。他忙的把话题扯回来,说一些宏观抽象的东西:“有人说百年海军,我看这完全是唬人!海军的成长史其实就是造舰史,什么时候你们和舰上的官兵配合默契,造出超越当下水平的战舰,那海军就基本练成了。因为你们的造舰基础建立在海军官兵对自己岗位的深刻理解上,他们如果不了解自己要干什么,应该怎么与其他部门、其他舰船配合,那你们无法吃透战舰的精髓并突破现有束缚。 从不懂造舰到会造舰、到造好舰、到最终突破,我看最少需要三十年,至于什么百年海军,说的更多是海军基地。没有百年的积累,一个国家的海军基地不可遍布全世界,而只偏安一隅的海军那在大家看来不能算真正的海军。说的是这么宏远,可现实是我们连家门都守不住,只能靠潜艇这种奇门兵器制胜。现在,要想改变这一切就看你们的了,航母是海军未来的发展方向,没有制空权就没有制海权,我们要的就是一支能控制海洋天空的舰队。” 杨锐一通忽悠便将朱履和这一帮设计师打发走,从今天开始,造舰计划将正式开始,造标准商船的计划也签约启动,接下来的事情对他而言就是坐等挣钱了。 可他这边想着清闲,沪上土改补偿的案子却在不断在发酵。造舆论是梁启超的拿手好戏,当初一入滇一入京这两条路他都没选,就是认定和杨锐斗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法律上突破。开始他找了沪上最大最有名望的哈华托律师行,不想这哈华托律师行从苏报案起就是复兴会的专职律师行,开国后哈华托律师行又成了沪上市政府的专职法律顾问,每年沪上市政府为此支付的法律咨询费就超过三十万元。 市政府看重哈托华律师行的英国背景和多年合作所达成的默契。而哈托华则看重官方背景,沪上越来越繁荣,各种案件也越来越多,外国人的律师行、中国人的律师所将会越来越多。如何保持沪上第一大律师行的位置,实现基业长青,是来华四十多年的他最为关切的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沪上市政府内。负责本市土改的负责人简明扼要的向眼前的洋人叙述了土改中耕地核价和补偿的规则。和其他地方的土改衙门一样,沪上全权主导管理土改工作的也是一个清冷寡言的女人。 她这边说完,市长费毓桂忙的补充道,“在议院修宪后,土地改革的规则也通过议院表决,这已经等同于法律……” “不,市长先生。”哈托华说道,“任何法律都不能和宪法相违背,那怕是一点点。宪法修正案中只是说:大中华的耕地属于全体国民所有……,每一户人所拥有的土地都不可超越本省所规定的限额。超过部分由该土地的耕作人,也就是佃农支付适当的补偿予土地所有人,……,具体的补偿方式以及细则由专门的土地改革部门制定并执行…… 这些文字很含糊不清,”哈托华读着宪法修正案,很是懊恼,“市长先生,这大概是你们中国人的习惯。在我看来,即使是宪法,也应该将其细则写出。以免被人找到漏洞。” “可修正案上已规定具体的补偿细则将有土改衙门规定……”费毓桂还是没有感觉到问题出在那里,他这次把哈托华找来本就有些例行公事的味道。 “市长先生,如果宪法修正案上说超过规定面积的耕地和佃租耕地,将无偿的转让给该地块的耕作人。那么他没有任何漏洞,但这里说的是补偿,它并没有反对财产权不可侵犯,而是尊重财产权。这对大家是一件好事,但在这里却是坏事。宪法第十三条所阐述的:‘政府保护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如果政府为了公共利益需要征收合法的私有财产。就应当给予合理的补偿’依旧有效。 简单说,宪法修正案只是解决了佃租耕地需不需要强制征收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征收这些耕需要给予多少补偿的问题。当然,这是或许是对的,因为每一块地的情况全然不同,只能成立专门的部门对其进行实际评估才合理。”哈托华咬文嚼字了半天,还在说补偿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土地改革部门如何才能证明它的核价和支付方式是适当的,是符合宪法的?这就是我们成为被告的原因,原告们认为我们给予的补偿是不合理的。” “那怎么样才能认为是合理的?”费毓桂耐着性子问道。 “这就需要最高大法官的裁定。”哈托华道。“只有他们才能判断什么样的补偿才是适当的。如果我们败诉,那么政府将在之前的补偿基础上再支付一大笔钱或者粮食给那些地主,沪上有这样的判例,那么其他省份也会效仿,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的地主都要增加一份补偿。 这在我看来并不合理,中国很大,沪上是最繁华的口岸,这里粮食、棉花的价格很高,沪上所认为的适当补偿,内陆省份是难以接受的,即使各地的法官们能考虑到这个事实,他们也无法深入农村去了解真正的情况;沪上的案件还会让舆论更加谴责政府,虽然他们说的观点都是错误的。” “哈华托先生,难道最高大法官也可以不听命于议会吗?便如贵国,最高法院是必须无条件听从议会,为什么……”费毓桂很是不解,他上任前是经受过法律培训,知道国家的最高权力机关是稽疑院,可现在廷尉府大理寺居然反对稽疑院,这还了得。 “市长先生,”一说到这个哈托华便有一种不可一世的骄傲,以致他不礼貌的打断了费毓桂的发言,“不列颠和其他宪政国家最大的不同就是。咳咳……,”哈托华再次清了清嗓子,有些花白的胡子也高翘起来,“不列颠和其他宪政国家最大胆不同就是。她没有成文宪法! 正是没有成文宪法,议会所颁布的法律就是最高法律,最高法院无法质疑。而有成文宪法的国家,宪法的解释权都属于最高大法官,因为宪法是一切法律的基础。所以最高大法官便有解释一切法律、甚至反对议会的权利。法国是这样、美国也是这样,他们的总统只是议会的奴仆,而最高大法官凭借着宪法解释权和终身制完全是一个严苛的独裁者。 不过我想贵国总理大人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贵国的最高大法官只有十年的任期,十年后议会有权决定他们是否连任下一届最高大法官,虽然连任与否他们的薪水都不变,但如果不能连任,他将只是一个退休人员。想法很好,但这种安排对于一些突发事件并不能应付自如。贵国最高大法官其实和美国总统一样是有任期的,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在任期之内。哪怕是一条狗做了美国总统,大家也只有耐心的忍耐四年,而不能像议会制国家一样可以随时倒阁。” “总之,这件事情非常棘手,弄不好政府要破产?”费毓贵终于明白土地衙门的那些规定在廷尉府裁定有效之前只是废纸。他本想看看旁边土改衙门负责人是什么反应,却不想此人在他听的入神时已经离开了,唯有那杯茶还在那里。 “是的。七千万英亩耕地,超过十亿英镑,这是一笔大钱,即使是不列颠也无法从容支付!”哈托华说道。“原告完全能确定政府或者农民无法支付这笔钱。如果他们胜诉,那么不管是农民因为无法接受更高补偿而抗议,还是土地改革案最终无法实施,本届内阁都会倒阁。市长先生。请恕我直言,这根本就是一次党派斗争,有人希望总理大人下台。” “谢谢你,哈托华先生,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一定要帮助我们赢得这场官司。”明白事情的关键。费毓桂知道这事情不是他能解决的了,他能做的只是积极应诉和向上汇报。 “我会尽力而为,愿上帝保佑我们。”想要起身的哈华托拿过秘书递过来的礼帽,向费毓桂点头致意后便告辞了。 哈华托走后,长长的电文由沪上市政府发到了银安殿,而除了沪上,南京、宁波、厦门、广州、营口、天津、重庆、长沙、吉林……,几乎是所有的通商口岸,都有成群结队的地主向大理寺递状子,他们齐齐状告土改衙门违反宪法,未对征收耕地给予合理的补偿。 而当这些城市的大理寺全部接受上诉并予以立案后,更多州府的大理寺被告状的地主挤满,与此同时,全国土改工作忽然间变得的悄无生息,没有人再暴力抗法,地主们也全然不见了踪影——逃往租界的地主,匆匆的赶往州府;而留守乡下的地主,则将招徕的护院一一解散、费劲心思走私来的枪支也被小心藏匿,然后换上体面的衣衫,坐着轿子前往州府。 在此时,欧战的消息无人再关心,无限制潜艇的消息也无人关注,全天下识字的人都追踪着各大报纸头版和二版上的土改补偿诉讼案。为了增加销量,各大报纸全请了律法专家来评点细说此案。让人诡异的是,以前常常批评中国政府的洋专家们,这一次似乎统一了口径,异口同声的赞扬本届内阁所实行的土地改革是多么的明智,认为中国如果不实行土地改革,那么国家贫穷的现状将无以改变。 在洋人们们高唱赞歌的和谐氛围里,唯有几个不识趣的美国律师拿出一份沪上佃农的收入报告,认为土地改革部门所核定的耕地补偿太低,完全没有遵循合理补偿的原则。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多认为政府核价不公的报道在报纸上出现。几乎是一边倒的舆论汹汹中,感觉事情越来越有谱的地主们,一个个满面红光、欢心雀跃,就等着端午后沪上大理寺开庭。 与之相呼应的是,护宪党各地都开设了党支部,又因为各地宪法学习会的成立,大中华国宪法的销量忽然猛增,诸多地主的怀里都揣着这么一本黄宝书(注),没事或是蹲坑无聊的时候,他们还会掏出来念上几段;而茶楼酒肆中,吟诗作赋已经过时,最为时兴的就是讲一段自己读宪法的心得,每当有人谈到妙处,在场之人都如饮甘露般的拍手鼓掌。如此情形,帝国日报评论说:对于地主,‘黄宝书’已变得像西洋圣经一样宝贝,救赎之道,尽在其中。 PS:  注:大中华国宪法的封面为明黄色 庚卷第七十三章开庭 端午时节便是梅雨,雨水淅淅沥沥,天空则变的昏昏沉沉,而在这片雨云之下的人们,遍感压抑和气闷。这五方杂处、繁华异常的沪上滩,有着比开国时更多的人口、按照沪上市政府发出的通报,去年沪上本地居民和流动人口高达一百五十万。这一百五十万人全充斥于华界和租界这一片狭窄的区域内,使得本就拥挤的街道更加局促;房价也再次高涨,十年前一间亭子间住一个人,月租四元,现在一间亭子间住一家人,月租十元。 闸北火车站的汹汹人潮中,身着洋装的农部侍郎陈振先一边抹着汗,一边和秘书紧紧跟着在人群中大踏步往前的农部尚书陶成章。作为技术人员出身的他,和挽着裤管、脚蹬草鞋,常常深入农村地头亲自调查的陶成章根本不能比。现在虽然他的行李虽大部分都是秘书拿着,可还是追不上身背着三四十斤行李的陶成章。 按照农部的出行惯例,火车轮船全坐三等,这北京到沪上这一路坐过来,吃了一身煤灰不说,还又困又渴。恍惚间,陈振先看见广场一侧高悬着一面‘冰’字大旗,便对着后面的秘书用无力的手虚指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客栈回合吧……”,便走过去抢了一罐冰镇王老吉凉茶,一口气灌完后见店家还有冰镇酸梅汤,又不管价钱要了一碗,这冒烟的嗓子才感觉好受些。 一罐凉茶一碗酸梅汤犹显不够,再看到价目牌上有冰镇绿豆汤,在人群中已经找不到陶成章的陈振先看了身后的秘书一眼,道:“再来一碗冰绿豆吧。”随即坐到了小店的后面,那里一排桌椅明显是卖吃食的。 “发票…发票…发票…发票……”三口两口吃完冰镇绿豆,正到橱柜付钱的时候,一个抱小孩的女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她嘴中默念了几句发票,再对着陈振先问道:“西桑。要发票吗?要发票吗?如假包换,假一罚十。” “去!去!滚一边去。妈拉个巴子的!”小卖部的店家是一个长相凶恶、穿着严谨的男人,他脸上的凶相一露,顿时把那女人给吓跑了。 广场上人声鼎沸。陈振先根本没有听到那女人在叫什么,便好奇问道:“老板,她在说什么?” “做啥子?卖假发票的,都是些社会蛀虫,想钱想疯了。也不怕被税警抓去杀头。”凶悍的老板面对陈振先却是和蔼的,他说完又笑问:“先生是衙门里的人吧?” “哦…老板哪里看出我们是衙门里的?”总理府下各部中,农部官员是最没有排场,深入到农村还要穿草鞋破衣服。沪上繁华之地,一身廉价洋装的陈振先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漏了底。 “嘿嘿……”老板得意的笑了两句,说出来原委:“刚才大人付钱的时候,腰间的皮带是军用的,”他随即把自己衣服一扯,腰间也是一条军用皮带,笑道:“只有衙门、还有军里的人才敢用这种皮带。不然就是盗用官产,要坐牢的。大人斯斯文文,总不会是军里的吧?” “哟,”新朝官员从不穿洋装,陈振先以前的洋装皮带不知道扔哪去了,出家门的时候无法只好系了根军用皮带,不想就这么一根皮带露了底,他大笑起来,“我不是什么大人。老板,你怎么也有。不怕坐牢吗?” “我……”老板笑,他拍了拍一条腿,颇为豪放的道,“阿拉是伤残军人。只是运气太差,要不然就进太庙永享香火了,哪还在这里卖杂货。” 居然是伤残军人,陈振先的眼光从老板的脸上再隔着玻璃橱柜打量着整间小店,看着另一边靠广场卖杂货的橱柜生意忙的不得了,不由道:“这里的生意不要太好。真是日进斗金啊!” “那也是皇上和总理赏的。”老板脸上灿烂,他拍了拍橱柜旁边的大冰柜,又指了指小吃摊角落里轰轰直响的柴油发电机,“阿拉老家就在沪上,要不然就到乡下去开大拖拉机、办碾米厂了。沪上全是劣绅当道、穷人吃苦,这地方呆着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没意思……” 退伍军人的价值观让陈振先颇为难懂,他正待说些什么不想秘书已经吃完,他便掏钱买了两包好烟,扔给老板一包就拱拱手告辞了。在秘书的带领下,两人电车换公交一路倒腾,到市政府招待所已经累的不行了,不过见陶成章不在,便一头就栽倒在床上,晚饭的时候才醒。 “铎士今日辛苦了。”在外头跑了一天的陶成章依旧精神抖擞,反倒是睡了一下午的陈振先一脸萎靡,了解自己部下的陶成章难得和蔼了一句。 “哪有大人幸苦。”陈振先有些汗颜,他赶紧转移话题,问道:“案子明日就要开庭了,现在情况如何了?” “如何了?本朝总理府素来不干涉大理寺审判,我下午先去督察院见了督察院左都御史徐伯荪徐大人,还去找了市政府,最后还去了哈托华律师行……,反正该去的地方我都跑了一遍,大家都对案子没把握,洋人律师也说护宪党请的律师不好对付,形势不容乐观啊。”说到案情,陶成章面有忧色。 “啊!徐伯荪徐大人也来了沪上?”陈振先很是吃惊,督察院是朝廷机要部门,徐锡麟官居一品,和总理同级,坐镇中枢,不想居然来了沪上。 “不光徐大人来了,大理寺寺卿许静仁也来了。”陶成章道,“现在全天下亿万百姓全都在盯着这案子。我们赢了,那土改一切顺理成章,要是输了,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陶成章说完这话心中更优,这土改一案实在不能久拖,现在地价还算低,化肥之前一直不用,但今年春天已往各地调拨了,一旦化肥功效显现,那地价更要大涨;还有手扶拖拉机等那些机械,以前一户人家就种二三十亩地,但若用上农业机械,那些地主完全可以雇人自己种。拖拉机、收割机、抽水机,这些东西完全可以替代人工。真要这样,佃农生计将更加紧迫,且可能永无翻身之地。 “大人。这次的法官是谁?不会又像去年的那什么蔡寅一样吧?”陈振先没想败诉的后果,只是怕这次政府又被廷尉府给糊弄了,等案子审完再来更正,嫌疑人早就跑了。 “我听徐大人说,本来是想用回原沪上大理寺寺卿黄庆澜的。但黄庆澜是南洋公学出身,担心会因张元济入狱一事心怀不满,便用了一个叫张鸿鼎的法官。”陶成章道。 “张鸿鼎?”陈振先念着这个名字,发现根本没听过。 “嗯,安徽桐城人,神武前三年毕业于东京明治大学法律系,回国后没去京城考试,在安徽江淮大学任法科教员,开国后参加廷尉府司法考试,当了法官。去年在汉口任大理寺寺卿,判了几个疑难案子,时人称张青天。”陶成章介绍道。 “那就是说他会秉公执法了?”陈振先道,想不出这么一个任法官对政府是有利还是不利。 “安全局对我说,此人在东京时和孙党走的极近,但却没有入同盟会……”陶成章道。 “孙党?”陈振先顿时汗了一把,焦急道:“他要是孙汶党羽,那这案子十有八九……” “只是怀疑,但没有证据。大理寺派谁做主审,政府不说不能干涉。就是能干涉也不行,不然案子判下来那些地主能服吗?”陶成章眉头也是拧紧的。他完全知道法官对于案件审判的重要性。以他看来,司法独立根本就是立牌坊,谁要是不服。复兴军杀过去便是,何苦和他们打官司? 公义是什么,公义就是炮筒子,谁的炮筒子粗谁就有公义。不服,哼哼!现在的美洲土族有谁敢说自己不服的?还有满清,鼎革的时候杀了那么多人。二百余年有几人敢说不服的。国人九成九都是欺软怕硬,且奴性深重而不自知。开国才四年,要想清除前朝的污秽,岂是不杀人可以解决的?把这几百万地主杀了,家财也没收个干净,农民不单分了地,户部也有了银子,何等的两全其美,弄到现在打官司,一但输了那政府可就灰头土脸,简直是自寻死路。 心中嘀咕银安殿那位的不对,无心吃饭的陶成章没扒几口便扔了筷子回房去了。市政府招待所里吃政府标准餐,沪上租界四马路的五层茶楼,一干护宪党的骨干面对着满桌子的佳肴却无心下箸。这些人怀抱着宪法,都在听党内宣传部部长林长民的布道。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此乃西洋胜于东亚,雄于世界之根本。历史的进步是任何人不可违背的!何为历史的进步,那就是生产的进步、是效率的进步。与西洋各国对比,吾中国不是人太少,而是人太多。米国耕地远超吾国,可米国人口不到一万万。吾国为何穷困落后,为何又洪杨发匪之乱,全是地少人多所致。 今朝堂衮衮诸公,不思极力控制人口,反而变着法子平均地权,那和孙党何异?这是和历史潮流对抗!这是违背宪法!这是要注定要被扔进历史垃圾堆,遗臭万年!” 林长民站在二楼的戏台上,近千党员都能看见他讲演时激动的神情、听见他饱含正义的声音。他遗臭万年一句才说完,潮水般的拍掌声雷鸣般响起,五层楼上上下下全是叫好声。 “时下欧战正甘,政府与俄国未曾休战,妄图以此要挟到一些好处。正因为此,欧洲各国怕我国摇摆,全都异口同声的支持当朝政府,支持土地改革。诸君千万要看清这一点,不看清这一点还真以为各国都支持他杨竟成。不是的!各国是因为要我国支持、要我国之战时物资,这才妄顾公义,支持土改。一旦欧战结束,那自然会有人站在公义的立场上说话。(掌声) 米国人不是这样吗?米国政府私下已经认为没收有产者的田产是不正义的行为。不管名义上说的多伟大,但横夺民财就是横夺民财,不管稽疑院有多少人举手,不管电影局拍多少部电影,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激烈的掌声) 土改衙门拿着灾荒说事那更是颠倒黑白。灾荒是吾等酿成的吗?既然不是吾等酿成,那吾等乘机收地有何不对?地价总有涨跌,生意素有赔赚。为何以前低价收的地,现在就不能涨价卖出?以买进之地价核价补偿,试问天下各国哪有这样的生意?(激烈的掌声)” 之前都是梁启超上台讲演。但讲来讲去总有累的时候,明日就要开庭,为提升军心士气,梁启超本是要登台的。可不想昨夜居然着了凉,于是只能林长民上台。梁启超讲演常长在说理,林长民讲演则胜在气势,现在这一段讲下来,效果居然出奇的好。 “宗孟这般实在是说的太好了。若是明日能在大理寺门口也这么讲。那可就……”护宪党的声势越闹越大,汤化龙越来越佩服梁启超的脑子。现在诸人身处无比安全的租界,战场也选在临近租界的沪上县衙,还拿住了银安殿那位的软肋,操持着正义和公理,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不可等闲视之啊。”意气风发的梁启超将身旁沪上花魁玉月仙的玉手从额头上移开,清清的咳了两声,道:“杨氏素来多计,真要是官司输了,他必不甘服。肯定会有什么后着的。” “难道他会……”同桌的李经方哑然道。李家在合肥有数万亩地,因为都不是正价买来的,土改衙门只给了一成地价。本该认命之际,不想护宪党悄然鹊起,他又花了数万两银子,买了个党内干事当当。 “他如果会这般,”汤化龙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然后肯定道:“那是自绝法统。杨竟成虽然不爱惜名声,可做事素来极有分寸,手底下的丘八们也与民秋毫无犯。算的上是义师了。再说,他若真的这么做了,那世界各国又会如何看他?欧战终有一天要打完的,那时候洋人不再捧着他。他能在台上呆多久?” “对了,我听说……”汤化龙说完,林森忽然提起一件事情,“我听说这杨竟成上个月死了老婆……” “咯咯……”陪着客人,左顾右盼的花魁玉月仙忍不住道:“这位老爷,总理大人不是死了那恶煞煞老婆。是死了妾室。可怜啊!想当年沪上滩美救英雄,恩爱了才几年啊,就被老天爷拆散了,真是可怜了我们这些苦命女子……” “据查,死的是那个叫寒仙凤的妾室。”护宪党党报主笔邵飘萍道,他是记者,消息最为灵通,“听说是难产死的,不过却给杨竟成生下了两个儿子。” “一次生两个儿子?”徐佛苏很是吃惊,他是生了好几个女儿才有那么一个宝贝儿子,“这也够赔上一条命了。” “好了。坊间野闻就不要说这么多了,土改补偿一案是我党立足于政界之根本;赢了,那在座诸位两年后便是稽疑院议员,要是输了,那不说一辈子冷冷清清的,人死狗不理,杨竟成会放过大家吗?”梁启超看着讨论越来越偏向主题,忙出声打断。他说完这些,又对坐在席间叫局而来的女先生看了看,明白他心思的汤觉顿忙打发这些下了去。 “明日上午十时开庭,我们务必要多找些人,闹出一些声势来。”等们走光,梁启超再道:“还有各大报的记者,都要给我请过去,照相机要多,庭讯最好能找电影公司录下来。律师说了些什么,证人又说了些什么,法官又说了些什么,都要好好的记录下来,如果法官审判偏向政府,那这事情就更好玩了。” “明白!”负责行动的林森说道; “明白!”负责宣传招呼记着的邵飘萍说道; “明白!”负责召集鼓动真真假假群众的徐佛苏说道 次日上午九点三刻,赶往沪上大理寺的陶成章等人一入城就发现气氛不对,沪上县城虽然在神武元年就拆了城墙,整治了街道,可现在这县城还是人满为患。那些行人一看就是有组织的——全都穿着白色西装,手举宪法,不少人胸前还挂着十字架。 “大人,很多地主怕政府……,所以不少都入了基督教。”陪同陶成章的沪上安全局杜月生说道。 “入教?”陶成章不屑的笑,“入了教政府就管不了他们了?真是一群声色俱厉的劣绅。” “大人,他们是怕万一政府硬来,好引起各国舆论谴责。”杜月生再做解散,“也不知道谁出的这么个缺德注意。” “时间快到了,还有多远,有其他的路吗?”陈振先没理那些伪教民,只是看了看时间。 “有。”杜月生对沪上各地熟悉的很,说着就把他们带到了一条的小道,七转八转不一会就到了大理寺。 没有理会大理寺门口堵着的白西装地主,陶成章等人亮明官牌便被法警带入了审判厅,此时审判法官张鸿鼎已敲过法槌,宣布开庭。 “经审查,原、被告出庭人员符合法律规定,可以参与本案庭审活动。 依照《大中华国行政诉讼法》第四十五条之规定,沪上特别市大理寺行政审判庭今天依法公开审理原告唐恒序、王国藩、关恒启、张招元、王家瑞、周骏烈、孙荃芳……,诉被告沪上特别市市政府、沪上特别市土地改革办公室,耕地征收补偿一案,现在开庭。 现在宣布合议庭组成人员:本案由行政审判庭庭长张鸿鼎担任审判长,审判员黄庆澜、徐维震组成合议庭适用普通程序进行审理,书记员王振南担任本案记录。 本寺在收到原告唐恒序、王国藩、关恒启、张招元、王家瑞、周骏烈、孙荃芳……的起诉状后,在法定期限内予以立案,并向原告发送了受理案件通知书、权利义务告知书及举证须知; 向被告沪上特别市市政府、沪上特别市土地改革办公室发送了应诉通知书、起诉状副本、权利义务告知书及举证须知。 因沪上特别市农民协会与本案被诉的具体行政行为有法律上的利害关系,本寺依照《大中华国行政诉讼法》第二十七条之规定,通知该会作为第三人,参加本案诉讼。向该会发送了参加诉讼通知书,起诉状副本、权利义务告知书及举证须知。 上述诉讼文件已经载明了行政诉讼当事人在行政诉讼过程中所享有的诉讼权利,和应履行的诉讼义务,依照《大中华国行政诉讼法》第四十七条之规定,当事人有申请回避的权利。所谓申请回避,也就是当事人如果认为本合议庭成员或者担任本庭记录的书记员,与本案有利害关系或者其他关系,有可能影响公正审判的,有权利申请上述人员回避,不参加本案的审理活动。 原告是否申请回避?” “不申请!”原告们齐声答道。这些身着白西装,胸挂十字架的地主,他们人数多的使审判厅将一大半旁听席位清空,即使是这样,那一边也还是坐的密密麻麻。他们的声音一出,整个审判庭嗡嗡作响。 原告答完便是被告。待审判长问是否申请回避,沪上市政府的法人代表费毓桂和沪上土改衙门的主官对视了一眼,费毓桂再看了审判员黄庆澜一眼,摇头道:“不申请!” 两人的声音中混着混着女声,这时记者们才知道土改衙门的主官果然是女的,于是一阵镁光灯闪烁,两人顿时被记者们拍下了。 “第三人是否申请回避?”审判长再问沪上农会,模样老实巴交、身着蓝衫黑裤的农会代表也答道:“不申请!” 记者在厅内拍照是廷尉府特别允许的,张鸿鼎未受镁光灯的影响,他乌纱帽下脸色严峻,继续按照程序说道:“依照《大中华国行政诉讼法》第五条之规定,大理寺审理行政案件……” 庚卷第七十四章被刺 十点钟开庭,例行审前事项后,十点半钟才进入法庭辩论程序。原告被告请的都是英国律师,一口洋文需要现场通事翻译诸人才能听懂。原告律师高易等人,咬死征地补偿需要公平合理,而公平合理的依据就是公平买卖,即以现价支付耕地补偿金,并向法庭提交了沪上最近十年的耕地买卖的成交文件,以证明被告所核定补偿地价的不合理性。 除了这一叠成交记录,高易还将开国初年稽疑院通过减租法案的报告,提交上来以作为呈堂证据。减租法案的报告副本曾核算过耕地地价和地租的关系,当时稽疑院认为地租太高,很多耕地不需十年地租便可超过地价,所以要求地主减租。 当初官方认可的地价,现在却以此价的三折、两折补偿,便是政府的不公。高易这一招可谓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博得了在场大部分记者的喝彩,但无比严肃的主审张鸿鼎立即就敲击法槌,喊着‘肃静’才将他们的兴奋压制了下去。 原告律师意气风发、胜券在握,被告律师哈托华只得故作轻松,他开始提交的证据则是地主当初购地的原价。土地买卖因为要过契税,价格从来都不会写高,而且地主作为地方一霸,也无所谓什么隐藏地价,是以原告当初收地的低价极低,有些还不到五两一亩。这种价格是轰动性的,但原告当中有能人,下午开庭再辩论,原告邀请沪上钱业公所的人上庭作证,提出白银近几十年来的贬值问题,认为几十年前的五两相当于现在的十五两甚至二十两。 白银贬值说使得哈托华基于原始地价的辩论基本无效,他只能走另外一个路线:在提交一份佃户生计报告后,他坦言佃户的支付能力无法支持高昂的地价。以宪法修正案的精神,要想实行土地改革,那就只能基于佃户的支付能力进行核价补偿。现在土地改革办公室正是以佃农十年支付能力依据进行核定的,如果地价定的太高。那土地改革将无法实行。 辩论到这个阶段,就已经不是原被告律师的事情了,是以行情价格或卖方价格作为定价依据,还是以买方的支付能力作为定价依据。完全在于法官的判断。以一般的商品交易为例,买卖双方如果价格谈不拢,那要想做成买卖自然会降一些,买方则抬一些,双方折中成交;可现在卖方根本就不成交。要不是稽疑院强制修宪,他们根本就不想买,虽然地租曾经减过,但那两成地租怎么也好过两折地价补偿。 下午三点三刻,审判庭休庭十五分钟,十五分分钟后,审判庭再次开庭。审判长张鸿鼎坦然面对原被告、以及在场记者的如有实质的目光,完全依照审判程序做结案陈词:“……经评议,对各方当事人提交的证据进行如下认证……,综上。依照《大中华国宪法》第十七条、《大中华国行政诉讼法》第五十三条第一款、第五十四条第二项第一目、参照《大中华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二十五条第一款之规定,判决如下:请各方当事人起立。一、撤销被告沪上特别市……” 主审官嘴里一吐出‘撤向被告’四个字,整个审判庭就如着了火一般呼喊,张鸿鼎连续敲击法槌也不能制止厅内的乱象;而两鬓青筋暴起的陶成章猛然站起身,伸手指着主审官激动的说了几句什么,但他的声音立即淹没在厅内的嘈杂里,就连他身边的陈振先也听不见;不过陈振先此时完全就是懵的,虽然庭辩的时候原告占优,但他根本不敢想象廷尉府大理寺敢驳回稽疑院和总理府的政令,这样的判决将引起内乱。一旦各地农会不受控制,那上亿的佃农将淹没所有城市,那可不是什么义和团或者洪杨之乱了,那是轰轰烈烈的革命! 长长的十几分钟后。鼎沸的审判庭终于安静下来,主审官张鸿鼎敲击法槌后继续宣读审判结果:“一、撤销被告沪上特别市市政府、沪上特别市土地改革办公室,于神武三年十二月十七向原告唐恒序、王国藩、关恒启、张招元、王家瑞、周骏烈、孙荃芳……等下达的沪字第178至第305号征地通知; 二、被告沪上特别市市政府、沪上特别市土地改革办公室,自本案判决生效之日起六十日内,重新审核原告唐恒序、王国藩、关恒启、张招元、王家瑞、周骏烈、孙荃芳……等的耕地补偿事宜,颁发新的征地通知。” ‘梆’的一声。法槌再次敲击,审判长张鸿鼎再道:“各方当事人请坐,本案的案件受理费零点八华元,由被告被告沪上特别市市政府、沪上特别市土地改革办公室负担,于本判决生效后七日内缴纳。以上是口头宣判,判决书将于闭庭后十五日内送达给各方当事人。除判决主文外,判决书的文字以庭后送达的判决书为准。如不服本判决。可于判决书送达之日起,四十五日内向本院递交上诉状,并按对方当事人的人数提出副本,上诉于江苏省大理寺。 原告唐恒序、王国藩、关恒启、张招元、王家瑞、周骏烈、孙荃芳……,诉被告沪上特别市市政府、沪上特别市土地改革办公室耕地征收补偿一案现已审理终结,闭庭!” ‘梆’的一声,法槌响过,书记员王振南刚开口说“请审判长诸人退庭”,外面剧烈的爆竹声就响了起来,再细听,居然还有锣鼓声。 费毓桂、土改衙门的主官、哈托华等人脸色都是铁青,他们在法警的护送下在大理寺外人群的奚落声中坐上马车离开了大理寺,而素来步行的陶成章出大理寺没几步便被记者拦住了,他们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面对着记者们‘面对本案审判结果作何感想’的问题时,陶成章怒极而笑,他看着围着的记者道:“廷尉府、大理寺的审判非常公正,总理在开国初年所确定的司法独立之国策非常好,简直是、实在是,太太好了!!!” “陶大人,我们知道,如果要求政府按照当下地价补偿耕地所有者是不可能的。如果二审判决政府再次败诉,政府还会施行土地改革吗?还是会有其他补救行动?”沪上的记者素来刁钻,陶成章如此激动,他们就想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来。 “我。一直认为,中国的革命不彻底!这种不彻底,最大的体现就是死的人不够多!!”陶成章看着记者身后的挂着保命基督十字架的地主,恨不得咬死他们,“历朝历代。不战乱四五十年,不死上数千万人口,不尸山血海,不流血漂橹,旧朝的污秽是难以清除的!! 总理当初的愿望是最大限度的保持国家的元气,尽量少死人、尽量不结仇,以团结国人、复兴民族;但开国三年来的种种事例表明,总理太仁慈了!有些人不能因为他长着一张黄皮、说的是国语,就把他们当作国人,这是不对的。这些人利用新朝的仁慈。利用新朝的法律,想方设法的保留自己的特权和利益。 这种行为在法律上是正义的,但因为旧朝的残留,他们的这些特权和利益是对其他大部分国民的不正义。正是因为旧朝的残余太多,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个形式上正义公平,实质上却毫无正义公平的判决。沪上市政府不会认可这个判决!农部不会认可这个判决!总理府也不会认可这个判决!一亿五千八百万佃农更不会认可这个判决!!如果二审判决还是如此,那么我相信中国需要一次真正血流成河的革命!” “陶大人,陶大人,复兴会一向表示要依法治国,如果复兴会再次革命。是不是说明依法治国已经破产?”陶成章炸药一般的发言给了记者们无比的刺激,看着他想离开,记者们忙的追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依法治国?”陶成章不屑的笑:“如果法律真的有用,那还要革命干什么?!” “陶大人。陶大人……”记者们还想再问,陶成章已经被市政府的人护送走了。 他人走,话语却让所有人震撼,看着两股惴惴的地主,抬着棺材站立于大理寺门口的护宪党宣传部长林长民对着人群大声呼喊道:“诸君,听清楚了吧!听清楚了吧!农部的陶大人。复兴会的元老,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的什么?他说‘如果法律有用,那还要革命干什么?’。诸君,这就是复兴会表面文明、实质残暴的本质!这样的政府,我们绝不能支持!这么的官员。我们一定要打倒!诸君,护宪!护宪!护宪!!” 本来有些散乱的沪上县城,被林长民一股动,全城的地主都高声的齐呼起来,“护宪!护宪!!护宪!!!” “焕卿兄,哎……”回到沪上市政府,费毓桂听闻陶成章当场就喊出了革命的口号,既佩服又无奈。他是复兴会的元老,沪上特别市——全国就沪上、广州、武汉、天津、重庆、大连六个特别市,级别相当于副省——的市长,跑去大理寺受审却丢了大脸,以后真不知道这市长怎么当。 “总理责怪下来我担着!”陶成章受纪律处分不是第一次了,他对此已无所谓,他不提这茬,只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哪能怎么办?”费毓桂掏出香烟,给陶成章点上,给自己也点上,“继续上诉呗。我就不相信,省大理寺也会这么判,他们就不怕引起内乱?” “可大理寺这一次也聪明的紧,他们根本没说这耕地要补偿多少价,只说补偿不合适,要从新再定。我操他娘的,有种他就说一个地价啊!”想到刚才的庭审陶成章就无比愤怒,现在说起,他还是很激动。 “焕卿兄,大理寺怎么会说地价?”费毓桂只是笑,“那帮狗官洗脚上岸看着我们和护宪党死掐不是更好?不管我们和护宪党谁输谁赢,他们的地位只会是越来越稳固。看看他们,需要吃他娘的这种标准餐吗?”费毓桂一筷子插在工作人员送上来的盒饭上,着实气恼,“我们累的狗一样,拿的最少,吃的最差,到头来还要服他们的管,简直是岂有此理!当初革命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当初我们流血牺牲的时候他们又在干什么……” “就是!”费毓桂的话太对陶成章的味道了,“这天下和他们这些狗屁法官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凭什么他们就能指手画脚?我马上上京,要求总理把什么司法独立给取消了,何苦给自己加一个紧箍咒呢,简直是吃饱了撑着!” 陶成章说干就干。当下就辞了费毓桂去市政府招待所收拾东西。他这边匆匆,根本没看见他一出市政府的大门,后面就跟上了一辆四轮马车。 仿佛是夏日里的凉风一般,沪上大理寺的审判结果通过有线无线电报,瞬间传遍了大半个中国。无数个州府燃起了鞭炮,敲起了锣鼓。不过,外地闹得再热闹,北京城里也是冷冷清清的,来自东南的风吹到京城高大的外墙便被挡了回去,仿佛这城市永远是千年不化一般。 廷尉大人伍廷芳身坐高碑胡同里,看着沪上发来的电报,默然不语。旁边先看过电报的最高大法官董康说道,“大人,沪上市政府没有什么言论。反倒是在沪上观审的农部尚书陶成章对审判结果很不满意,叫嚣着要杀人、要再行一次革命。” “农部和廷尉府有什么关联吗?”伍廷芳很是不解的问道。 “回大人,没有关联。”董康的声音小了一些,不过他再想起一件事情,又不安的道:“大人,如果二审政府再次败诉,那复兴会诸人反对下,总理也未必压得住啊?一旦再来一次革命,那司法独立只是一句空话……” “官方征收民财,就应该按价补偿。沪上大理寺依法审判。有何过错?”伍廷芳正色道:“法就是法,何须委曲求全?即便二审复兴会再次革命,廷尉府、大理寺还是将维持原判!我宁愿给后人一个短命的法,也不能给后人委曲求全的法!司法不独立。何来公正?司法不公正,能称之为法吗? 授经,你我都是从旧朝过来的,我们还要回到旧朝去吗?今日复兴会执政,我们就翼附于复兴会,明日国民党当朝。我们就屈从于国民党。如此这般,还要法干什么,不如干脆在高碑胡同外立个牌坊,大家做龟奴好了。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法就是法,一点也含糊不得。我国之法官,素来就少有以身殉法之传统,那何不从我们这些人开始?即便复兴会再次革命,可复兴会又能执政多久?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历朝历代,不管如何鼎盛,终究有亡国的那一天。等新朝再建,我们这些人必会被后人所记起,我们全心护守法之精神,必定可以在新朝重生。” 没想到伍廷芳还有以身殉法的念头,董康异常动容,但一会他又冷静道,“大人,若是新朝也是复兴会这样的人物,不会记起我们呢?” “后人总会记起的。”伍廷芳无比平静,“即便这一段历史被复兴会抹去,我们自己也将问心无愧。法是什么,对我们来说,这法不就是我们的本心么。” “是,大人,我懂了。”董康道,焦急的神请终于开始缓和。 “发电报给行严吧,下一期法制报就让他写一篇殉法的文章,看看历史上有多少人以身殉法。”伍廷芳依旧平静的吩咐。 “好,我马上去。”董康道。出去发电报给沪上现场观审的章士钊。 廷尉府发出的电报并没有马上送到章士钊手上,在四马路一处叫做‘苹香居’的精巧书寓的闺房内,云雨方歇的一对男女还是赤身裸体的腻在一起。听着男人说着的那些情话儿,李香萍玉手在男人的额头一指,娇嗔道:“哼!现在说的这么好听,这几年去了京城就不理人家了,莫不是八大胡同的姐儿比沪上的标致?” “哪有的事。”男人连忙否认,“廷尉府诸人一向自律的很,谁也不去八大胡同逛游。” “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女人对男人一点也不信。两个人从十年多年前就好上了,那一年万福华刺杀广西巡抚王之春,男人犯傻牵连着华兴会诸人被拘于巡捕房,出来后可是在这里如漆似胶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去日本留学的,本说好的山盟海誓,不想留洋回来却和名绅之女成了婚,着实是造化弄人。 “行严,你到底要怎么安排人家啊……”女人看着男人犹自闭目养神,只得掐了他一把,然后把欢好前不好说的事情问了出来。 “我和家里说过了,可是……”章士钊有些躲避女人的目光。妻子吴弱男因为曾是同盟会会员,所以不单和秋瑾那些母老虎混成一块,还是神州女届复兴会的干事;再有就是岳父吴保初,清末时曾力助复兴会,虽然杨竟成号称三无总理,可对那些曾经帮助过复兴会的人还是极为感激的。自己得罪吴保初就是得罪复兴会,哪怕他隶属廷尉府,也是万万不可的。 随着男人的这一句‘可是’,李香萍便侧着身子背着男人啼哭起来,章士钊连忙半起身劝慰,不想越劝女人哭的就越发厉害,到最后他只能任由女人在怀里哭个痛快。 闺房中女哭男劝,书寓之外,腰悬宝剑、一身少将官服的李叔同手捧着礼物,正被李香萍的娘姨拦着,“将军,先生伊身体不适,今日不好见客……” “我正是来探望她的,”从朝鲜刚刚回来的李叔同听闻娘姨说李香萍身体不适,更是急匆匆的上楼,只把书寓里的一干人弄的大急。 “将军…将军……”娘姨一边拦着,一边叫丫头仆人,“快去叫先生…,就说李将军来了。” 李叔同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见娘姨这番作态,便知道上边李香萍不是身体不适,而是有客人。于是军靴在楼梯口便停下了,道:“既然你家先生身体不适,那我就改日再来。这是从朝鲜带回来的高丽参,熬了给你家先生补身体吧。” “是,是,阿拉一定告诉先生。”娘姨如蒙大赦,忙把李叔同手上的东西接着。 她这边接着,李叔同则看了楼上紧闭的房门,讪笑一下就下了楼,而那娘姨送他出门,又马上上楼回报。此时床上的男女被这么一闹已经起来了,李香萍听完娘姨所报,只是哀怨的看了章士钊一眼,把那些礼物放在了桌子上。 章士钊是苏报案后结识李香萍的,李叔同则更早,入南洋公学后便和李香萍互相爱慕。不过李香萍却心属章士钊,于是她和李叔同的事情章士钊便略知一二了。看着女人哀怨的看着自己,章士钊本想劝李香萍趁着这两年还能纳妾,嫁与李叔同得了,但话到嘴边又不忍心开口,只好理了理衣服径直去了。 离开萍香居的李叔同其实没走,一直在书寓外边的马车里等着。他知道以李香萍现在的地位,根本不用关着门陪客,是以想看看此人到底是谁。不想在门口等了半响,却见章士钊出来。爱国学社的时候,章士钊可是风云人物,他自然是认得的,可谁想当初苏报案的风云人物,现在廷尉府法制报主笔,却是李香萍的恩客。 “回去吧。”李叔同握着枪的手挣扎了几下还是放下了,声音很是落寂,待副官催动马车,他又道:“还是去四马路吧,找个地方喝酒。” 李叔同的马车离开书寓,章士钊也上了书寓门外的轿子,匆匆赶往宝善街的客栈。到客栈后他本以为一同来沪督审的最高大法官许世英会责怪,但两人刚一见面,却听许世英着急道:“行严,大事不好了,陶焕卿被刺了!” 庚卷第七十五章依旧 沪上巡警局验尸房一改往昔的冷清,市长费毓桂、安全局沪上分局长程子卿、沪上巡警局总办谢元,这几个人还有他们的随员,一起在验尸房的外面候着。凌晨五点多钟的时候,验尸官尸体结束,尸检报告被递了上来。 谢元看罢递给费毓桂,费毓桂却没接,他此时还回忆着下午陶成章的音容笑貌,不想几个小时之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费毓桂不看验尸报告,谢元便递给了安全局程子卿,程子卿草草翻过只是问道:“那边审出来了没?要不要交给我这边?” “没什么好审的啊。”谢元摇着头,“凶手是当场被一个在火车广场开杂货店的伤残军人抓住,被抓的时候凶器就在他身边,子弹弹道测试完全吻合,火药残留测试也正常,还有多名目击证人证明就是他开的枪。而调查下来,此人背景很简单,就是四川某地地主之子,家中老父因抗拒土改而被抓,自己则带着些银两浪迹沪上……” 谢元说到这里根本说不下去了,这并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土改敌对分子的伺机报复而已。白日里陶成章曾当着诸多人的面质疑大理寺审判结果,所以就被这小子跟上了。政府各部,农土学三部和外界少有利害关系,而陶成章又习惯独来独往,随身的只有两个秘书。此次行凶又是在人扎堆的火车站,这是两个秘书怎么也护不周全的。 “真是他娘的撞了鬼了!”虽然谢元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费毓桂完全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对此很是不甘。陶成章身为革命元老、农部部长,就这么的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打死了,想想都觉得冤屈。“我就不相信,他动手之前,会没有人鼓动他?你们有没有对他身边的那些进行排查?抓几个人来审审。” “大人,要是没有确凿证据,督察院是不会签发逮捕令的。”谢元说道。“如果是拘留。那就只有几天时间,那些地主奸猾如狐,又有律师,问不出什么来的。” “去他娘的督察院!”费毓桂大力的把手上的空烟盒扔了。这段时间以来他都为案子伤神。今日输了官司心情本坏,不想更坏的是一个好同志白白死了,这使得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戾气,说着谁就骂谁。 “督察院怎么就惹你们了?”一个声音在走廊的另一头响起,待人走到近处。几个人才看见是督察院头头徐锡麟和沪上督察院的陈英。 徐锡麟官衔只比廷尉低半级,从一品,而几人中官衔最高的也就是费毓桂,正三品,他一到诸人全都站起身行礼。徐锡麟只是受了一半就把当首的费毓桂双臂扶起,道:“都是同志,焕卿居然这么走了,我心中也不好过。案子真要是简简单单,那就简简单单的办吧。非要牵扯到一些不该牵着到的人,以焕卿兄磊落的为人。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 徐锡麟的卧底身份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包括复兴会内部一些人。现在听闻他如此说话,诸人都遍生好感,费毓桂道:“可焕卿下午才对着地主的面说着要革命,晚上就被人杀了,这其中难道没有护宪党的挑拨吗?” “可你们拿得出证据吗?”徐锡麟目光扫了验尸房门口的牌子一眼,心下很是黯然,多年的革命同志,就这么悄然的走了。 “现在就不是说证据的时候。”费毓桂有些激动的叫道,“这根本就是护宪党的阴谋。他们是想吓住我们,好让我们不敢动手。我们真要是不动,那以后还怎么得了?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是复兴会的,还是护宪党的?!” 费毓桂说着说着眼眶忽然湿了。他想起了那些为革命牺牲的同志、为抵御列强战死的士兵,没有他们就没有中华的今天!可现在那些狗屁法官,那些狗屁地主,他们有什么权力来审判功臣?有什么理由站在原告的位置上?难道,是他们缔造的这个国家吗?他们只是一堆寄生虫,一堆旧朝污秽而已。不把这些人清除,这个国家就永远不干净。 “革命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有改革!何谓改革?那就是在法律之下转变这个国家的一切。不管愿意不愿意,这都是我们要走的路。”徐锡麟道,他说完见费毓桂还是强项不服,担心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好加了一句,“总理是不会同意再行革命的。” “我也不会同意再行革命。”又有一个声音从走廊头上响起来。这个人费毓桂不怎么认识,但徐锡麟却知道,他是全国总农会的会长徐贯田,复兴会最高委员会的第八人。 “贯田你怎么来了?”自己在沪上也就是了,不想他也在。徐锡麟起身拱手为礼。 “我在山东听到消息就连夜赶来来,焕卿他在农民间威信甚高,我怕出什么事情。”徐贯田说着还下意识的抚了抚脸——他是从山东坐飞机来的,凶险不说,脸可是被风刮的生疼。“现在案子怎么样了,调查清楚了吗?是该统一对外口径了,不然……” 统一对外口径是政府的事情,徐锡麟闻言一笑,转身和陈英对着诸人拱拱手,又再次望了望验尸房紧闭的大门一眼,但终究是没有进去便离开了。 陶成章的讣告在下午由中华时报刊发,看到整版关于陶成章的叙述,世人才明白今日早间没看到中华时报的原因,因为是死了大官。租界护宪党党部内,林森拿着中华时报根本就没看头版陶成章的生平介绍,而是指着二版的刺客说道:“这个王东岩可真是好样的,一家伙就把陶成章给毙了,他怎么就不杀了杨竟成呢?” “长仁……”林长民见这个同乡如此说话,当即把他喝住了。反倒是徐佛苏赞许道:“长仁啊,你们革命党就没有其他计划把杨竟成给……” “革命党当然有计划。”林森很自豪的道,“奈何贵党不配合啊。不过现下看来,这复兴会的反应也太平静了些吧,莫不是他们坐上了天下,就变成没胆的雏了。” 林森自豪,护宪党诸人也颇为得意。案子在沪上大理寺一审而胜,那全国各州府的大理寺也必将遵循这个判例,同样会判各地州府衙门和土改衙门败诉。以此为资本,护宪党两年后必可进入稽疑院。 “怎么不见任公啊?”林森虽不满护宪党等人得意。但这些人却走了狗屎运,居然胜了诉,让他不得不感叹世道不公。 “任公去了……”林长民才说了几个字,便被徐佛苏打断了,他道:“任公是去各处探听消息。看看这复兴会下一步会走什么棋。” 他这么说,林森只是不信,但他在护宪党无非是个联络人的身份,也就不好追问下去。其实这梁启超确实是出去打探消息去了,不过这一次去的地方比较隐秘,是南阳路上的惜阴堂。 “梁先生,我非常赞赏护宪党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正义行为,我相信在取得这次胜利之后,贵党在中国其他城市也将取得胜利。对于一个已经专制了两千多年的国家来说,这种行为不但进步而且文明的。通过它,将会有更多的人了解到自由和民主的真谛。” 惜阴堂的书房里,英文名叫S.K.Tsao、汉名译为曹雪庚的美国传教士在侃侃而谈。他是沪上基督教青年会的总干事,或许是因为有护宪党内有不少人入了基督教,他对护宪党的行动很是关心。而坐在曹雪庚身边的是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委员谢洪赉,就是他十三年前在商务印书馆拍板买下杨锐的第一部书稿,开创了一个伟大的传奇。 美国人曹雪庚说,谢洪赉则负责翻译,听众除了汤化龙、梁启超以及他的跟班汤觉顿外,还有惜阴堂的主人赵风昌。以及明显背着窗子坐在墙角的汤寿潜、唐绍仪和张謇。这几个人虽不多,但是所影响代表的势力却是极大的,特别是唐绍仪,他背后是北洋势力和北方士绅。影响极大——和其他势力最大的不同便是,第11军的底子是老北洋,手上有枪杆子,说话的腰杆自然要更直一些。 “曹牧师,昨天的庭审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农部尚书陶成章却在沪上火车站遇刺身亡。刺杀他的是一名绅士的儿子。他的父亲在四川是一个仁慈的绅士,但却因为土地改革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不但财产被没收,人也被判处死刑。”梁启超介绍着昨日刺杀案的情况,并没有介绍自己为什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陶成章是提出土改法案的人,他对农村绅士的态度非常激烈,认为中国还需要一次革命,即是要把以前的绅士杀光,然后侵占他们的财产,将他们的土地分给农民。而且他还是复兴会的创始人之一,浙江的革命之所以能那么早发动,和他有非常大的关系。现在他死了,我们很担心复兴会的激烈分子会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再发动一次革命……” “不!不!”曹雪庚听完谢洪赉的翻译,摇着头说不,“如果复兴会政府真的这么做,那么他将受到整个文明世界的谴责!我相信美国总统威尔逊先生,也会对此发出抗议。” “曹牧师,我们现在就特别需要美国政府的声援,”早就和梁启超等人商讨过这个问题的唐绍仪立即说道,他是留美幼童出身,美式英语纯正,曹雪庚对其很有好感。 “确实如此。”浙江的汤寿潜也在一旁说道,“听闻杨竟成的妾室死后,性情大变。他性子本来就激烈,对陶焕卿又极为看重,真要是铤而走险,那后果不堪设想。” “好的,我想……我想在威尔逊总统的特使克莱恩先生来华路过沪上之际,我会想办法让他和你们诸位会面。他或许能以总统的名义劝告复兴会政府不像朝鲜政府那么极端……”谈到这里,曹雪庚停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默念上帝后再道:“先生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见好就收,以杨的意志,土地改革是无法避免的,而对自由和民主的追求却是长期和曲折的。如果复兴会政府真的像朝鲜政府那样做,对于护宪党的成长并不是太有利。” 说完了自己的最后的忠告,曹雪庚便和谢洪赉一起想主人告辞。他这边一走,汤觉顿就问道:“这洋人是什么意思?忠告我们是想……” “曹牧师的意思是建议我们先进入稽疑院。然后再和复兴会抗争。”唐绍仪为曹雪庚最后的那段话做了注解。他留学美国日久,自觉对美国的了解比在坐诸人都多,不过这句的语调却是很怪,仿佛他自己对此很不认同一般。 “我看是因为美国人没本钱下注吧。”护宪党三号人物汤化龙道。“大叫几声。磨磨嘴皮子是可以,但要动刀动枪,美国人是帮不了我们的。”读出另外一种解释后,汤化龙再问唐绍仪,“少川兄。这北洋诸镇,也就是第11军,能否就昨日两事发表通电呢?这电文不必说的太明白,只要含糊其辞,表明以和为贵的意思就够了。” “通电?”唐绍仪眼睛睁的特大,他看着很是不解的诸人,笑道:“莫非你们认为第11军里头还是北洋的人说了算?” “这当初京津议和的时候,复兴会不是承诺过原有部队改编,大小军官并不拆撤、官居原位的吗?”汤化龙好奇的问题,其他人也盯着唐绍仪。希望能知道真相。 “北洋诸镇,改编的时候是说不会动军官,但没有说不动士兵啊。复兴会的监军一去,每个队的士兵都被他们用好听的话给哄住了。段芝泉如果今日通电,明日就有吃好果子;再说现在第11军就在陕甘四川一带协助土改,一个连一个连拆的散散的,就是有人想举事也不能啊。”唐绍仪说着北洋的情况,很是不忿,“复兴会看似言而有信,不过是因为杨竟成办法多。手段高明罢了,真要是黔驴技穷,那肯定是会动刀子的。” “那少川兄认为该如何是好?”唐绍仪之言说的大家心中一寒,汤化龙赶紧问道。 “还能怎么办?复兴会真要是大开杀戒。那只能举旗护宪。”唐绍仪道。 “可你不是说……”汤化龙很是不解,刚刚说北洋士兵无法控制,现在却又说要造反,让人莫名其妙。 汤化龙追问,唐绍仪却是不答,只等地主赵凤昌咳嗽一声问过来。他才勉强答道:“如果我们贸然举事,那名义便在复兴会,若是复兴会搜杀各地士绅,自绝法统,那大义便在我等之手。第11军诸多官兵,只有衣食无忧,家人妥当安置,还是会选在大义一边举起护宪的。” “云南开国以来便自成一统,真要事发,那边是否也能举旗护宪?”唐绍仪说完北洋又惦记云南,他说完,几个人便看着沉默不说话的梁启超。 “杨竟成是不会铤而走险的。”出人意料的,梁启超却半句不提举旗护宪之事,而是断定没有举旗之必要。 “这怎么可能?”汤化龙追问,他问完又像要找支持一样,目光从张謇、赵凤昌两人的脸上扫过,却没有得到认可。 “咳……”前商部侍郎张謇闷了半响,终于开口道:“只要地主不咬死二十两的地价,事情到最后还是能和平解决的。现在朝廷正大做军火航运买卖,真不知道赚了的多少钱。以前的计划是打算赚二十亿两的,这二十亿两加上佃户十年的分期付款,粗算已有四十亿两了。若是地价能补到一半,那就该知足了。” 政府内部的事情不是梁启超等人所知道的,现在听闻军火买卖居然能赚二十亿两,这些人都大惊道:“真能赚这么多钱?” “嗯。”张謇点头,“杨竟成不管如何,对国际形势之判断,天下无出其右。开国初年他就一直念叨着要大建军火工业,要大兴造船厂,现在看来,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诸君,若是要为地主们多争些权益,我是支持的,可要是直接就奔着举旗造反去,那我看这事情还是算了吧。云南也好,北洋也罢,得不到洋人的支持,不要一年就要灰飞烟灭。 我等最该做的,还是在杨竟成容许的范围内与其文斗。这说到底,护宪党进稽疑院是可以的,但若说要护宪党执政,那还是省下这个心吧。其他不说,就以现在宪法、选举法所定下的那些东西。别的党派就赢不了。” 张謇这样的论断,大家是不爱听的。冒死搏一把,到头来只是个冷清议员,这还有什么意思。梁启超当即请教道:“若是我党和国民党合并呢。是否有可能执政?” “复兴会选民众多、组织又严密,现在还提出振兴农业之纲领,任公自信能比复兴会拉到更多人吗?”张謇其实赞成的是国民党振兴实业的立场,对护宪党这些地主并无太多认同,至于梁启超。此人制造舆论、翻云覆雨是好手段,但要说治国,那本事真是差的可以。 “护宪党在农村也有不少势力,说到投票,各地祠宗的影响力也是不小的,若是再加上城里的市民,即便不能和复兴会分庭抗礼,也不会逊色多少吧。”梁启超道。 梁启超言辞凿凿,但还是说不出如果能胜复兴会的办法,张謇听闻后根本没有再回应。反倒是赵凤昌和事佬一般对着诸人笑道:“诸位,问鼎中枢之事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呢?和国民党合作也并非没有可能,但为今之计,还是要稳住复兴会,使其不铤而走险。待二审再赢了,那就是总理府和廷尉府的事了,届时我们齐齐声援廷尉府伍廷芳伍大人便是。最最关键的,还是从现在到二审开庭的这几个月啊。” 赵凤昌这个和事佬说的有理,梁启超当下问身边的汤觉顿。“知道江苏大理寺是谁主审吗?” “这……”汤觉顿不好说廷尉府到时候也许会调动法官,只好道:“现任大理寺卿是张一鹏,此人……”他看了唐绍仪一眼,道:“是袁宫保大人幕僚张一麟的弟弟。不过。开审之前不知道伍大人会不会调人,” “换人又能换谁?”梁启超难得笑道,“只要是有些资历的法官,哪个不是士绅出身?哪家家里没几亩地?真要等到二审开庭那一天,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惜阴堂的商议到了晚上才结束,接下来的几天总理府、廷尉府都没有什么异动。被报纸猜测的农民暴乱也没有发生,倒是一个多月后京城陶成章举行国葬时,各地入京的农民多不胜数,把整个京城内外都挤满爆了,不过这些人很有次序,一点儿也没有闹事的征兆。 而这时,沪上市政府和土地改革办公室则表示对一审判决不服,在规定提出上诉期限的最后一天向沪上大理寺提交上诉状,但此时案子按照程序不再是沪上大理寺负责,而是由沪上大理寺的上一级,江苏省大理寺接管立案。如此算来,案子将在四个月后,也就是年末十月才能开庭审理。 沪上上诉后,银安殿不但一切正常,甚至和以前相比反还有些风轻云淡,但越是这般,梁启超等人心中就越是不安。其他不少,最少在各地的驻军依旧驻留在各县县城——刀还是架在脖子上,什么时候会砍下来根本不知道。 为此,梁启超找人在报纸上撰文批评政府不撤军、不去收复西域是劳民伤财,但这种文章在报纸上讨论讨论就好,报界根本拿太尉府没办法,后来有记者居然想闯进太尉府找总参谋长贝寿同中将质问此事,不想被军队当场抓住,此记者被捕后报界照例进行声势浩大的声援,但军事法庭连公开审判都没有,该记者最终以擅闯军事禁地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舆论手段不好使,在律师的建议下,诸人又发起纳税人诉讼,以国家军队不去西域驱逐俄人却逗留内地为由,状告太尉府滥用军费——既然是纳税人,那就有权监督每一分税款的使用,看见滥用公款之行为,纳税人可凭纳税证明成为原告,对滥用税款行为人进行起诉,这是《大中华国纳税人权利法》上明确授予每一位纳税人的权利。不过,和税务有关的诉讼全归国税局税务法庭负责,是以案子虽然开庭审理,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原告败诉。 就这么忙忙碌碌,等诉太尉府滥用军费一案结束,日子已经是深秋。在土地改革补偿案开审前,南京城也和当初沪上一样,被党员越来越多的护宪党挤满,提前一日在城内住下的梁启超诸人,满脸微笑的等着明日的终审判决,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依旧会赢。 庚卷第七十六章涌去 “……,领事先生,护宪党的宗旨其实很简单,就是以宪法维护每一位公民的基本权益。中国是一个专制了两千多年的国家,人民在皇权和封建下水深火热,毫无人权保障,而今,护宪党就是要唤起人民对自己基本权利的认识,让他们有意识的维护那些由上天赋予的神圣权利。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就是一个人人懂得维护自己权利的国家,护宪党愿意成为这样一个启蒙者并为之牺牲。” 江苏省大理寺开庭审理的当日下午,西康路十八号、美国驻南京领事馆的小楼内,身着西装的梁启超明星一般的被一干美国人中国人围着,这些人当中,除了美国驻南京领事丁家立(TenneyCharlesDaniel)及领事馆相关人员外,还有南京金陵神学院的一干老师和学生,其中还包括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JohnLeightonStuart,汉名叫做司徒雷登。 “卓如先生,”出身在杭州,汉语无比流利的司徒雷登在梁启超低下头喝咖啡的时候——他发现梁先生喝茶的次数越来越少、喝咖啡的次数则越来越多,这真是一件好事,复兴会政府可从来不喝咖啡——问道:“请问您对于复兴会是怎么看的?他们真的会残杀迫害护宪党的绅士吗?”司徒雷登说罢有自我介绍道:“九年前我就在杭州,目睹过复兴会革命军占领杭州后的景象,就我所知,他们虽然是革命者,但还是非常注重法律,当时所有的满人和官吏,都得到了较为公正的审判……” “复兴会是一个革命党,既然是革命党,那一切的指向都是为了革命成功,也就是政权。紫禁城的龙椅。”听闻司徒雷登九年前就在杭州,梁启超不得不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因为一个汉语流利,并在中国生活了最少九年的人绝不会像南京领事丁家立这么好忽悠。 “虽然龙椅看似不是复兴会坐着。但龙椅上的人一举一动都被复兴会所控制。为了愚弄和奴隶民众,复兴会不但不扫除封建余毒,反而还大肆提倡,这根本不是一个宪政政府、一个真正为民的政府所应该做的事情。既然全天下的人民都可以为了权力去欺骗、去愚弄,那杀人对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 护宪党从成立之初。就是以弘扬宪法、保护人权为宗旨。在短时间内,或者更具体的说,在没有威胁到复兴会统治地位的时候,他们会容许护宪党的作为,但,一旦护宪党进入国会,并且和国民党联合,那么情况就会有很大的改变, 这些应该可以从孙逸仙先生的遭遇中略知一二了。孙先生为了革命奔波奋斗了二十一年,他九死一生。领导过十一次反清起义,在九年前杭州起义的时候他还专门派遣过部下和复兴会并肩作战。可结果呢?他所得到的只有诬陷和迫害,什么派人刺杀杨竟成啊,什么勾结清军算计复兴军啊……,这些东西有什么可信度?屈打成招自古皆有之,什么时候复兴会垮台,什么时候真相就会自然露出来……” 美国人是轻信的,尤其是对自己所帮助的人。梁启超兔死狐悲的说到孙逸仙,丁家立等人忍不住在胸前划起了划十字。同为基督徒,他们和国内的传教士一样。完全相信已在美国的孙汶夫妻所言,认为孙逸仙是因为复兴会迫害才离国的。 “卓如先生……”司徒雷登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春雷般的轰鸣,紧接着便是‘哔哩吧啦’的鞭炮和震天彻地的锣鼓声。没有去庭审现场的汤觉顿、汤化龙等人下意识的站起,脸上说不出的兴奋。果不其然,一会功夫,屋子里的电话叮铃铃的响起,接过电话的领事馆工作人员小声的对丁家立说几句,丁家立便面带微笑站起身向梁启超伸出手。道:“亲爱的梁先生,我很荣幸的通知你,江苏省大理寺再次判你们胜诉!” “好!太好了!”梁启超身后的汤觉顿等人大叫,但因为身处美国人领事馆,这几人喊了两声就忍住了。反倒是深悉内勤,深为一百万两白银和护宪党副主席位置肉疼的梁启超很是大气的站起,西洋绅士般的和丁家立以及其他美国人握手,他道:“先生们,我此时最为感激的就是伍廷芳先生和沪上基督教青年会的曹雪庚先生。有伍廷芳先生,在这个越来越专制的国家里,最少法律还是公正的;而曹雪庚先生,则在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们,让我们能活到现在,看到今日的最终胜利。” 伍廷芳是一个敬业的大法官,虽然出身于英国,但美国人对他的敬业心还是认可的;而曹雪庚,基督教青年会本就是美国长老会为吸引年轻人在中国建立的一个表面上独立,实质上控制的组织,同时在座的美国人丁家立、司徒雷登等人本就是传教士出身——在美国越来越强盛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的商人领事逐渐被传教士领事所取代,更或者说,美国全国,从国内到国外此时正处于基督教返潮时期,这一次涨潮要到十八年后解除禁酒令才算结束。 感受到梁启超对基督教善意的丁家立等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而此时工作人员已经把香槟拿来了,丁家立让人帮忙摇晃着香槟,再和向梁启超祝贺。 对美国而言,中国反对党的壮大就是美国最乐于看到的,不管它是护宪党、还是国民党、甚至是后来的无产阶级政党,总之,只要它能制衡现有执政党,使中国处于一种虚弱、纷乱的状态中,就是合乎美国利益的。在美国对华的基础政策里,中国是绝不可使其处于一个国家集团的完全控制中,这不是基于民主,而是基于地缘。 领事馆内香槟飞溅,欢声笑语,而在领事馆外,稍微离南城近一些、位于鼓楼的日本驻领事馆,日本领事船津辰次郎用望远镜看着数公里外欢呼的人群,不由低骂了一声米国白畜。在日本越来越和执政党友好的同时。美国则越来越支持反对党,而这一次护宪党土地补偿诉讼,不单美国在华的领事、教堂保护着地主,就连威尔逊总统的赴华特使也在沪上接见过这些人。以表示美国政府对护宪党的关注和同情。 这种事情如果是发生在日本,不但会激起民众骚扰,甚至还很有可能会引起排外事件。船津辰次郎不知道杨氏是怎么想的,难道是因为害怕像德国那样两线作战吗?露国已经衰败了,他的军队即使装备了勉强足够的武器。也还是被训练有素的独国陆军击败、围歼、俘虏。这样的一个国家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要因为这样一个国家就对米国白畜屈服吗? 船津辰次郎一边嘀咕一边看着街道上汹涌狂欢的人群,一阵电话铃响过后,领事馆秘书前来报告道:“阁下,巡抚衙门来电话,希望我们在今天避免外出。” “纳尼?”船津辰次郎惊讶的转头,望远镜却还举在刚才的位置,“中国人要干什么?” “不知道。”秘书摇头道,“电话里没有说。阁下,需不需要电话去巡抚衙门询问一下……” “不。不必了。马上去通知侨民,让他们下午都呆在家里,不要外出。”船津辰次郎微笑,他不介意看一出好戏。 日本人等着看好戏,在省大理寺近侧,处于巨大声浪中的江苏省抚衙门内,已经发飙却强忍着的沪上市长费毓桂看着省长邓文辉道:“什么时候动手?” “动手?嘿嘿,”帮派出身的邓文辉即使穿上了三品官袍,也还是那么的不正经,他道:“这事情牵扯可牵扯到美国人。不少传教士就在街上,咱们要是把城外的农兵放进去,那事情可不是我们能处理得了的。” 他说罢又道,“咱们还是等京城的圣断吧。真要是动手。老子绝不含糊!不过这事情我看没戏,以总理的心胸,不杀则已,要杀全天下士绅都会杀光,以绝后患。就我们南京一地动能如何?打蛇不死随棍上,到时候美国人一指责。然后再搞出点什么事情,那大西洋那边的商船可就惨了。梓怡啊,忍一忍忍一忍,等咱们有了钱,屌死这帮王八蛋!” 邓文辉边说就边想到在抚衙门外抬棺讲演的护宪党党魁林长民,很是恶心,但深悉军国大事的他知道此时清洗士绅绝不是最佳时候。他这么说,费毓桂则深吸一口气道:“那土改怎么办?这几年不把这事情做完,等洋人东顾,那可就……” “以总理谋而后动的性子,事情终究会有办法的。”邓文辉盲信道。其实他也不知道就当下这情形,朝廷还有什么办法,而就在他说完‘会有办法’后,电讯科长匆匆的进来,递给他一份电报。 “是真的吗?”邓文辉看后还用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大人,电文由属下亲译,绝无差错。”和其他省一样,江苏的电讯科长也是军中出来的,很是年轻,一听说长官质疑,当下立正大声保证。 “电文上说什么?”费毓桂很想知道电文上的内容,但碍于保密守则,他只能轻轻一问。 “喏,你看!稽疑院三十分钟前刚通过的。”邓文辉大笑,把电文递了他,再又欢快的击掌,“我就说吗,总理一切都计划好了,在土改议案提交稽疑院之前估计就讨论好了。地主们不是要护宪、不是要律法吗?那咱们就给他们律法,看谁玩的过谁。来人啊,让城外头的农兵都撤回去,告诉他们咱们赢了!” 城外头的农兵知道自己赢了,而城内的地主们则在欢呼胜诉,凭借便捷的通讯,比省抚衙门晚十分钟,稽疑院的最新消息传到了美国驻南京领事馆。刚才的欢愉完全散尽,香槟酒瓶子空空如也,一间单独的空房内,护宪党人在商议。 “国税局怎么能……怎么能征百分之二十的田产税?日本的土地税也才百分之三。这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汤化龙拿着美国人转交的电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仿佛断了脊梁。 “我们要告他们!”刚才外面进来,满脸是汗的徐佛苏道。狂喜的胜利后,居然得到的还是失败,这让任何人都接受不了。此时的他,似乎看到了银安殿那个男人轻蔑的冷笑。 “告不过的!”也是刚进来商议的张謇说道。“和税务有关的讼诉都归国税局税务法庭管。和上次告滥用军费一样,这案子不说能不能胜诉,立不立案都未可知。” “那就让张一鹏把那一百万两银子还给我们。”徐佛苏瞪着张謇,这事情是张謇和唐绍仪牵的线。而张謇之所以这般,除了大生纱厂有诸多棉花地不是开垦的荒地而是耕地外,更多的原因是随着西北植棉区的开拓,大生承受着山西纱厂越来越大的压力——不振兴实业获取低息甚至是无息贷款,已大肆扩充的大生纱厂将无法去山西建新厂;而政府振兴农业大建交通。西北植棉区将会获得越来越大的成本优势,当哪天低于美棉、印棉价格的西北棉花运销江南时,便是大生纱厂破产之日,这一天,不需多少年。 “这……”张謇满脸委屈,他道,“云博已将案子审完了,结果也是你们赢。现在叫人家退钱,这是哪里的道理吗?” “可赢了也相当于没赢啊!这钱花的太不值了。”一个判决卖一百万两银子,这比清末买巡抚还贵。贵不打紧。可到头来这判决居然无效,真是要把人肺给气炸了。这可不是窑子里打茶围啊,这是一百万白花花的银子啊。 “运奎……”梁启超面色不予,初闻稽疑院征收土地税的他还是有些事不太了解,“四先生,这土地税之前似乎是没有的,怎么现在忽然就有了呢?” “土地税开国之前就是有的,只是国税局对此一直免征。家里有地,税单上都有土地税这一栏,只不过素来都是免征的。这和个人所得税是一样的。开始是免征,后来就要不免了。” “那我们能地卖了吗?”汤化龙道,“这是要对土改的那些地征税,要是我们把它们卖给那些少地的人。是否……” “卖了?”张謇摇着头,“四亿亩地你卖给谁?现在这时候谁敢买,即便是有人买,耕地交易印花税去年稽疑院开院的时候就定的极高,二十两一亩的地,交易印花税就要三十两。你送给别人别人也不要啊!我看啊,这事情已被杨竟成彻底堵死了,你们要是再不去土改衙门签字,说不定国税局不要你的地,每年就征你们两成地价的税,征到你倾家荡产为止。诸位,事已到此,老朽无力相帮,就此告辞了。” 不想惹祸上身的张謇立马就闪了,土地只是他家产的一小部分,若是不能保全那弃了也就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被土地税拖的倾家荡产。 张謇一撤,本想再追讨那百万纹银的徐佛苏只好跺脚,他转身无比焦急的看着梁启超,“这事情要传出去,咱们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士气可就全散了,近两年的努力毁于一旦。任公!本党存亡就在今日,总得想什么办法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汤化龙也颇为气馁,“我们能买通大理寺,却绝不可能买通国税局,国税局可是军管的,不要说收买,便是进去都绝非易事……” 汤化龙不提国税局还好,一提国税局梁启超就计上心头,他扯过汤觉顿低语几句,那汤觉顿便郑重的去了。待汤觉顿走后,他又看向诸人,冷然道:“我记得以前清廷缴获的复兴会内部文件中提过,革命最要紧不是主义,而是仇恨、是鲜血!谎言再假,只要由鲜血凝成,那就是真的。诸位,这一次就让我们也像革命党那般流些鲜血吧。” 从美国领事馆所在的鼓楼,到大理寺所在的夫子庙,直线距离超过五公里,即便是领事馆的马车快马加鞭,汤觉顿赶到大理寺见到现场指挥林长民时,地主们游街已快游完了,诸人正热热闹闹准备去秦淮河包些花艇舒坦舒坦。 “任公是怎么说的?”大理寺附近的洪武街,护宪党们人潮汹涌,满街的店铺都关了门,似乎全世界只剩下护宪党的呼喊声和锣鼓。无数护宪的旗帜下,林长民正站在一副由雇来轿夫抬着的棺材里,被棺前棺后的地主们簇拥着,宛如君王现世,好不威风。可听罢京城传来的电报,他满是振奋的脸顿时凝重起来,眼睛里全是怒火,不过素来明白事情轻重的他,还是忍着性子问明对策。 “任公说…此下情形,不将事情…闹大,那本党定…定将作鸟兽散,唯有流血方能激起仇恨,让诸人…从土改一事转移到人命一事上来…”汤觉顿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有马车,可到了地头人群密集,他不得不挤过来的。 “哎啊!”林长民大急,都什么时候了,任公还玩什么理论,他拍着大腿急道:“女内!到底要怎么干?你再不说人就要散了!” “任公说,要你带着人冲击国税局。”汤觉顿也急了,不再顾及旁人大声说道。 “国税局……”林长民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声,立即拍了拍侧面的棺材板,让人把电喇叭打开,他要对着党员们讲话。电喇叭是电池供电的,棺材里不好放,只得找一辆鸡公车将那些蓄电池推着,刚才狂欢费了不少电,是以技术员叮嘱他要长话短说,省得没电。 “诸君…”林长民对着话筒喊了一句,可队伍的嘈杂声和锣鼓声把他的声音盖住了,只有在近处的一些人听见才回头看他。 “肃静……!!”林长民不得不学着审判长样子,不但高声,还把‘静’字拖的老长。终于,游行的人们停了下来,秋风似乎也停了下来,满街一两千多人全看着他。 “同志们!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京城来了电报,竟成的大人们听说我们胜诉,马上让国税局增收土地税,税很高,最少是地价的两成!这不单要逼我们卖地,还要用这个法子把我们弄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同志们,法律没有用,主审官再怎么公正,也没办法对付那些本就不公正的律法。在朝廷眼里,咱们就是鱼肉,那些官老爷不在我们身上打主意,不割我们的肉,不喝我们的血,他们就一天也不得安生。 可谁家的钱、谁家的地是大风刮来的?这些都是咱们先祖兢兢业业、省吃俭几辈子攒下来的家业。难道乎,有钱便是有罪?难道乎,有地心就不仁?我不信!我林长民就是死上一百回也不信!朝廷弄那么多歪门邪道的征地阴招,可有哪次,是正正经经、老老实实的和我们谈征地之事?可有哪次,是真真切切、平平等等将我们这些地主作国家公民看? 开国以来,咱们交的税还少吗?开国以来,咱们没给复兴会投过票吗?开国以来,咱们没期盼着新朝新气象,决心做一个新国民吗?都有!可有用吗?朝廷根本没把咱们当人看,没要咱们去做新国民,他们根本就不要我们,还要杀尽我们! 同志们,咱们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再这般下去就是家破人亡。来!同志们,都跟着我!跟着我去国税局!去问问他们,为何要收两成土地税?谁让他们征两成土地税的?我们不是人吗?为何要这般苛待我们?” 仿佛是算好了,电池在最后一句话时用光,电广播里声音一停,满大街都是寂静,大家沉浸在林长民的讲演里没有回过神来。就在诸人木然间,队伍里的行动组长林深带着人呼喊起来,‘去国税局!去国税局理论!’,这些声音顿使刚才林长民讲演的内容又浮现在诸人的脑海。 于是,狭窄的街道、密闭的环境、狂喜后的落差、群聚的效应,这些终于让满街的人们歇斯底里的狂喊起来:“去国税局,去国税局理论!去国税局,去国税局理论!!”伟大的护宪旗帜下,人群浩浩荡荡往国税局涌去。 庚卷第七十七章平定 如果城市发生大规模叛乱,那么按照公务员培训手册,官员该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巡警局,而是国税局;同样,如果城市被外敌入侵、政府无法撤离,那么按照公务员培训手册,官员该去也不是巡警局,而是国税局。在大中华国的对内防御体系中,税警、或者说国税局是城市防御的重要核心,一旦发生变故,国税局有权接管整个城市,并拥有指挥城市一切武装力量的权力。 若说复兴军是野战军的话,那么税警部队就是城战军,并且在总参内部指挥体系内,税警部队和复兴军是完全平级的。这或许在一般人看来无法想象,但事实就是如此。而身为杨锐心腹的贝寿同、徐敬熙两人虽然对杨锐如此看重税警很是不解,可两个人全对此保持缄默——君王的意志,谁又能琢磨得透? 江苏省国税局就在城隍庙北面,是年初刚刚竣工的一个大院落。它的正门和沪上江南制造局一样,也是两个雄伟的青砖门楼夹着一个长达三丈的门洞,两侧则是绵延高厚的院墙。似乎是嫌弃造的太过严峻,设计师又给门洞加上了一个线条稍微柔和的顶盖,门楼前面也特别种上了不影响射界的花草——不懂行的人总喜欢去国税局门口看那些花草;而懂行的看到那地形和城楼,总是要小心的计算一下炮弹数,然后绕着围墙走向别处去。 林深的行动组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因为地形不熟,他走了不少冤枉路后才看见了国税局那两个高大的门楼和门楼上持枪警戒的哨兵。心中有些发毛的他嗓子只觉得干,但事到临头,避无可避,只得迈着步子往前走到底。 队伍一出前街,国税局门口的卫兵便发现了蜂拥而来的队伍,虽然这些人只是举着旗子,高呼口号并没有带枪,可哨岗还是一边认真戒备。一边向局内汇报情况。 游行的队伍虽然迷了路,但迷路的好处就是‘去国税局理论’的口号此时已经变成‘打到国税局’,只是,队伍转过街角口号应该越喊越响。但实际中口号却是越喊越弱。站在棺材里的林长民对此很是焦急,他知道此时大家开始有些害怕,一个不好这队伍真是要做鸟兽散,本想再次讲话鼓动士气,奈何电广播没电了。 于是。只听得‘砰…’的一声枪响,还有国税局门楼里的电广播大喝‘站住,再往前格杀勿论’是喊话,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惊,队伍不但中止了前行,喊着的口号也是停了,林长民身下的轿夫手更是发软,棺材晃了好几晃这才稳住。 事情到了关键时刻,队伍最前面的林森此时离国税局大门还有三四十米的距离,他见队伍一停便大声呼喊。想带着身边一些人往前冲。可没等他冲出十步,城楼上士兵的枪便枪响了,‘砰砰砰……’的枪声和人群的嘶喊声中,他身子一麻腿一软,顺势就倒在了地上,而他身后犹在原地发愣的人群,只在枪声中厉叫着后退。 整条街都乱了!枪声所带来的恐惧使‘土地税’和‘土改’顿时烟消云散,大家都疯狂的逃命,站在棺材上的林长民想制止,不想下面的轿夫根本就不想陪着这般士绅老爷玩命。一听见枪声就把棺材给抛了,本想大喊的林长民一顿天旋地转,最后居然被棺材扣在身上无法动弹。不过这也正好保护了他,急急后退的人群根本不管有什么拦着自己。只要能往前,踩着什么是什么。 游行队伍在南京城里盘旋了好几圈才艰难的走到国税局,可就像逆坡上山一般,上冲的滚珠一旦停止,那便会以更快的速度下滑。护宪党现在便是这种情形,没两分钟。整条街的护宪党党员溃散的干干净净,唯有一些被踩踏受伤的、或是吓的腿软想钻进两侧店门却不得进的,依然逗留在满是护宪旗帜的街上,瑟瑟发抖。 “真他妈的窝囊废!”门楼上值班的士官长自骂了一声,而后对身边的人说道:“把那个受伤的带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是吃了豹子胆感冲击国税局。” “是!”旁边的刚才朝天放枪的士兵脸上发笑,但还是很严肃的回答。刚才那一群人就只有当头的那一个人往前冲,于是过了警戒线就被士官长一枪给点到了。 国税局出来捕人的时候,巡警局的人也出现在横街上。他们早就听到游行的队伍要去国税局的喊声,可担心事情闹大的巡警,几经准备才出发,这一耽误就错过了游行最精彩的一幕,现在只好过来救死扶伤了。 “事情怎么样了?”躲在全南京最安全地方的梁启超,对着话筒赶忙问前线的汤觉顿具体情况,咬着牙的他希望听到游行队伍英勇无畏、血流成河的消息——南京血案的文章他早在心里起草好了。 “任公,都乱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汤觉顿摔的是鼻青脸肿,可怜巴巴的忍着打颤的牙关说话。 “什么?都乱了!”梁启超脸上有了些笑意,“是国税局都乱了吗?” “哎呀!不是,是咱们的人都乱了。”汤觉顿大哀,身上的伤越觉得疼了。 “到底怎么回事?!宗孟人呢?”梁启超话筒抓的更紧,语气更厉,他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了。 “宗孟站在棺材上,可税警一对天鸣枪,那些轿夫就把棺材给抛了,队伍也乱了。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干事的料,听到枪声不要说往前,离国税局天都没那么远就溃了。没被枪打死,反倒是自己人踩自己人,不知道伤了多少……” 汤觉顿一打开话匣子就没完没了,可里面说的没有一句是梁启超期望听到的。待到最后,他气得发青的脸再一寒,对着话筒大声道:“别说了!回来再说。”然后就丢了话筒,在一边沉默不语。 根本不知道发上生了什么的汤化龙等人左顾右盼,最后还是问道:“任公,这事情……” “别提了!”梁启超用力的挥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办好,果然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这……”汤化龙再次左顾右盼,对视之后徐佛苏道:“这…。死了人没有?” 徐佛苏问,梁启超脸一撇,侧向了另一边。他这般回应诸人心中也是一沉:这事情办的,一两千人冲击国税局。居然连人都没死个把,这开什么玩笑啊。沪上的那什么晦明学社,那才多少人,冲沪上警察局都死了三四个。 一干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晦明学社人再少。那也是信仰无政府主义的,且都是年轻人,即便听了枪声害怕,可毕竟组织性更强、血也更热,发起性子来死是绝不怕的;可护宪党的士绅,再怎么年轻热情也终究有家有业,一旦身死家中田宅妻妾,黄金白银,可就要便宜了别人,谁舍得?谁放得下?一时激动凑凑热闹就好了。真要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这是士绅老爷该干的事情吗? “要不然在报纸上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说?”汤化龙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么一个办法。其实在刚才梁启超下令冲击国税局的时候,他就不太愿意,可任公毕竟是党内领袖,他既然说要了要冲,那就冲吧,反正不是自己上。 “做不到的。”梁启超此时说话了,脸色也更好看一些,“人都没死一个。怎么生米煮成熟饭?我倒是明白了,这些老爷们喝喝花酒、逛逛窑子、点评天下大事是可以的,你要让他们冲在第一线,枪林弹雨的。那一个比一个跑的快。罢了!罢了!” “任公,此次虽没死人,可我党能有此一击,也是了不得之壮举啊。”汤化龙道。“任公诸君当润色一二,撰文一篇,日后定将传为美谈。” “先找人把宗孟救回来吧。”梁启超道。说完又看向徐佛苏,“发电给各地的党支部,就说若有意志不坚之退党者,入党交的那些银两是不会退的。” “明白,我马上去办。”徐佛苏道。 “那些随我们从沪上过来的记者,还有本党党员,济武兄就代我去看看抚慰抚慰吧。还有巡抚衙门对此作何反应,也请济武兄一并打探打探。”梁启超看着汤化龙道。 汤化龙名义上是护宪党二号人物,出去抚慰党员记者还是够格的。可外面事情刚了,要是巡抚衙门大肆屠杀护宪党,那此去可是肉包子打狗了。汤化龙面色发苦,可见诸人正看着自己,只得对着诸人拱拱手,硬着头皮离了领事馆。 汤化龙出美国领事馆的时候,国税局门口那些伤者和怯者基本都被送到了巡警局,一番登记细问后,这些人警告一番都给放了,唯有被棺材扣住的林长民,待遇却是别样的。 “姓名?”审讯室内,两个巡警看着无比狼狈的林长民按照常例问道。 “哼!要杀便杀,要剐便剐,问那么多干什么!”关键时刻掉了链子的林长民对刚才的事情很是愤恨,不过现在被巡警抓了,在他看来也算是一种补救。 “姓名?”主审的警官面无表情,只是沉着声音再问了一句。 “哼,姓林名长民。”想到不能做无名英雄,林长民还是把名字说了。 “籍贯?”警官问,一边的文书则记录着,再问下一个问题。 “哼!福建闽侯。”林长民再道。他准备下个问题不在回答的时候,巡警却又问了一个让他内心巨震的问题:“你认识王东岩吧?” “王东岩?你们”林长民忍不住站了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林长民,我们怀疑你与农部陶焕卿大人被刺一案有关,现在你已经被逮捕了。”主审警官看着林长民,出示逮捕令后依旧不动声色,“从现在开始,你有权不说话,如果你开口,那么你说的每一句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请律师,并可要求在讯问的过程中有律师在场;如果你请不起律师,我们将帮你安排一个。” “你们…你们这是诬陷,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王东岩!”林长民大声争辩着,犹不知额头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脸色也变得苍白。 “林长民,说王东岩你或许不认识,但杨啸天总你认识吧。”审讯的警官看着林长民的脸色,再次逼问过来。“你想不到吧,即便杨啸天川话说的再好。但也是安徽人,你要是不认识,我可再给你详细一点。 杨虎,原名杨德顺。字啸天,神武前十二年,也就是光绪十五生人,安徽宁国人,光绪三十三年入两江讲武学堂。毕业后入南洋高等警务学堂、是年加入同盟会,光绪三十六年,任南京成德中学体操教师,嫌前途太渺,又投新新军第九镇,后因为传播革命事泄潜逃。因得遇陈其美,神武元年做了孙汶秘书,后因孙汶赞其为虎将,从此便改名杨虎,字啸天。数月前其暗杀陶焕卿大人一事。是你临时起意,督促安排……” “没有的事!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杨德顺,也不认识什么杨虎。”林长民的心防一点一点被击倒,但他中终究是一个性情激烈之人,此事是绝不会认账的。 “看看这些口供吧,杨虎已经招了。”审讯警官将放在桌子上、一直压着的卷宗打开,推到林长民面前。“梁启超是不是参与其中不知道,但你,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对了,忘记告诉你。你在租界五马路的住处已经被搜查了,沪上巡警已经找到了你的日记……,日记上写了什么,你自己很清楚。 现在不是说你有没有罪的问题。而是你自己怎么脱罪的问题。如果你背后还有人指使你要这么做,那么按照律法你的罪责还要轻一些,大概只坐十年牢吧,要是身体不太好,或是在牢里表现积极,也许能提前保外就医放出来。沪上那边还说。你那三夫人贤良淑德,儿子又才两岁,何必让他们孤儿寡母再也见不到你呢?” “你们!你们,你们把桂林怎么样了?”本来死鱼一般的林长民忽然听到妻子,脸上又是大变站起,他不在乎二夫人雪媛和大女儿徽因,却极在乎三夫人桂林和还没有取名的儿子。 陪着审讯的巡警把已经拷住双手的林长民按下去,审讯的警官接着道:“林长民,你妻子孩子都很好,不必担心。不过你要想想你自己,如果你身后没有人指使你,那你就是首犯。教唆策划谋杀政府要员,必定是死罪,不但你自己死罪,你的妻子孩子,以后要想出人头地,我看也是很难。 若是背后还有人指使你,那你只是从犯,以你在护宪党的地位,可以说只是个跑腿的,传话而已,法官若是要判,那也是轻判。两条路你任选一条吧。千万不要以为这案子会和以前的行政诉讼案一样能胜诉,这是刑事案件,而且证据确凿!” 朦朦胧胧的,审讯警官说的这些话林长民似乎都听见了,似乎又什么都没听到。林长民知道只要巡警拿到了自己的日记,那事情就已无可挽回。而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是茫然不知的。这件事情确和梁启超没有关系,是来自革命党的林森在陶成章说了那番话后,极力要求暗杀此人,他当时无比激愤,也就同意,并让人派了马车。 被林森盛赞功夫了得、百步穿杨的杨虎,居然会在极易逃脱的火车站被抓,事后他曾心惊胆颤了好久,但林森又说杨虎是久经革命考验的死士,即便被捕也将半个字不露,不想这不是半个字不露的杨虎,竟然把他也牵扯出来了。 林长民浑浑噩噩间,审讯的警官似乎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砰……’的一声巨响,审讯室的门被关住了,林长民枯坐于此,深陷绝地。 “革命党的林森也抓住了是不是?”出去之后,审讯的问向身侧。 “是,林森被税警打伤了,但那是轻伤,已经送过来了。”巡警报告道。 “嗯。将此人单独关押。”警官说着,而后又自言自语,“现在就只差梁启超了。” 随着汤化龙的打探,明白事情已经了结,只有林长民、林森被捕的梁启超忽然很是不安。护宪党一直胜诉,银安殿之所以平静在于杨竟成掌握着稽疑院,掌握着国税局,一旦开征高额土地税,地主只得屈服,因为不屈服那只需五年那块地就不是自己的了,能捞回一些就捞回一下,不然国税局一直不收地只收税。那再大的家业也会败的精光。 有此备招,杨竟成当然可以稳如泰山的看着护宪党瞎闹。可江苏巡抚衙门为何也没有动静呢?若是这事情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扣押林长民和林森干什么?尤其是林深,此人是革命党。他所做的那些事情…… “有给宗孟和长仁请律师吗?”想着林森身上的那些事情,梁启超还是觉得应该把人捞出来,不然此人乱咬人那可大事不好。 “已经去找了高易律师,但高律师说刑事案件还是等明天沪上再派人来宁为好。新朝的法律和以前的旧法不同,他无法胜任。”安排党内大小事务的徐佛苏说道。 “无法胜任?”梁启超越来越警觉。一个沪上知名的大律师,怎么就无法胜任呢?再说这又不是马上开庭,何来不能胜任之说。“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啊。”想了好一会儿,梁启超用扇子敲了敲额头,缓缓说道。 “没什么不对啊。”已经跑了两趟的汤觉顿后知后觉,南京城里他都很熟悉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一次受伤的抹些跌打损伤药膏便好,根本没出人命,当时游行的队伍离国税局远的很,被他们鸣枪警告就溃散了。任公。党内诸人怨言极多,人心也是不稳,很多人都出了城,跑到镇江的租界去了。” “哦。都去了镇江?”梁启超举着的扇子敲在了手上,他马上道,“那就去雇条船,……不对,”他说到这里又停住了,镇江那是英租界,以现在英国人对当今政府的巴结程度。一旦有事英国人立刻便会将他给卖了。现在身处美国领事馆,虽小,可美国人却是力挺护宪党的,一旦有事。他还能像戊戌时一般,坐外交马车或美国军舰出国……,“还是留在此地吧,明后日看明白风声再回沪上。”梁启超道。 梁启超在领事馆一住就是两日,这两日间,中华时报在某一个角落披露了护宪党游行的乱象。其中提到游行队伍冲击国税局之事,但对整个过程只是轻描淡写,只是在税警鸣枪警告后,诸人就退散了。 以对此事报道的篇幅来看,中央政府根本没有把护宪党的游行当一回事,第一日报纸的头版只是在大吹中日两国联合发明的潜艇克星——一种叫做深水炸弹的东西,据说这种炸弹可以在海水深处爆炸,根据实验,只要其能在潜艇五百米以内爆炸,那潜艇势必无法承受其冲击波而破裂解体。报纸引用了英国皇家海军的评论,认为这种武器将改变远洋商船频频被德国潜艇破坏击沉的现状,协约国将大量生产这种武器,以缓解欧州大陆物资奇缺的困境。 而第二日的头版则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圣上的关怀满人心’、一则报道两广大水救灾后续事项的官面文章。 今年端午后,广东东江、西江、北江流域暴雨倾盆,从未遭过大灾的广东河道百年失修,大水一冲,珠江三角洲各县的围提全部崩毁,被灾农田近千万亩,灾民近四百万,广州全城被淹七天,而在某一晚城内又突遭大火,小半边城市被毁,二十余万居民罹难;广东凄惨,广西各河河水也是暴涨,梧州河河段洪峰为两百年所仅见,重灾区三十多个县,灾民近百万,而除两广外,江西、湖南等地也是大水。 面对此两百年未见之灾情,全国的海军和空军都动员了,陆军也动员了数个师。北京还另特派一名亲王、以及全权大臣武同举和督察院右都御史龚宝铨坐镇羊城。牌匾一般只安人心的亲王也就罢了,武同举联合着龚宝铨,待水退得差不多的时候,居然把两广半数的县官都给抓了,全按了一个备灾不利的渎职罪名,枪毙了其中一小半。 一手赈灾粮,一手鬼头刀,两般交替顿时让两广百姓对朝廷感激涕零。其实在梁启超看来,这根本就是杨竟成的手段,两广毕竟是辅仁文社的地盘,辅仁文社毕竟是本地人,对地方官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北京以备灾不利为名,杀的全是不听话的士绅之流,经此一屠,两广可就彻底平定了。 庚卷第七十八章完成 两日的等待似乎可以确定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过等第三日梁启超等人出了美国领事馆准备返回沪上时,没走多远,一伙人就把他们给拦住了,为首的一人亮出官牌和逮捕令道:“梁启超,现在怀疑你与农部陶焕卿大人被刺一案有关,这是督察院签发的逮捕令。” 被便衣拦着也就罢了,居然还牵扯到刺杀,诸人惊愕诧异间,因杨锐恶趣味强制要求的米兰达警告被警官无比严肃的宣读出来:“从现在开始,你有权不说话;如果你开口,那么你说的每一句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请律师,并可要求在讯问的过程中有律师在场;如果你请不起律师,我们将帮你安排一个。”说罢就把发呆的梁启超从马车中拉下拷人。 “NO!!”看见便衣巡警抓人,与梁启超同行的司徒雷登从开始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不过他还是没有完全清醒,下马车后一张口就是母语,“你们这是政治迫害。”司徒雷登激动道。通过这几天的交往,他越来越钦佩梁启超的学识和为人,并深信复兴会是邪恶的一方。 一个洋人开口说流利的汉语虽然让惊异,但他胸前挂着的十字架却让人敬而远之,带队抓人的警官看着司徒雷登,亮了亮逮捕令后根本不理,反倒是跳下马车的汤化龙等人使劲拉着梁启超不让巡警将其再走。 “请不要拒捕!”为首的警官警告道,其他巡警都亮出了枪,看着诸人虎视眈眈。 此时已从第一波心理冲击中缓过来的梁启超强笑道:“济武、映葵,你们别拦了,中华是法治社会,他们不敢怎么样的。司徒雷登先生。请帮我请一名律师吧,我想我现在很需要律师。” 戊戌变法当事人之一、当代著名思想家、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国内最伟大的公共知识分子、清流代表、学界良心、护宪党领袖梁任公,于神武四年十月初三早上七点二十三分,于南京被江苏省巡警总局以涉嫌谋杀农部尚书陶焕卿大人案为由逮捕。此消息一出,世界俱惊。从国内到国外,从华人到洋人,只要是稍微有些名望的,都纷纷给中华中央政府发电询问具体案情。以表达对任公强烈之关切;除了电报。在汤化龙等人的操作下,一个任公营救会很快就组建起来。 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地主士绅充当骨干,营救会的主要成员是基督教青年会以及被基督教所控制的那些教会学校。如:山东基督教共和大学、苏州东吴大学、沪上圣约翰大学、杭州之江大学、南京金陵大学以及基督教青年会在各地的分支机构。在司徒雷登等人组织下,金陵大学的学生和基督教青年们还在江苏巡警总局门口发起集会抗议,声称政府正在实施阴谋。对梁任公先生实施政治迫害。 中国人被抓,美国人救人,梁启超被抓的第二天。非官方但亲官方的帝国日报针对这一现象。很肯定认为梁启超已经皈稣基督,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成为西洋文化在国内之具体代表。此论一出,原本关注政府政治迫害的舆论有一大半为任公洗白。声称任公绝不是基督徒,依旧信倡我中华文化云云,然后两报开始打滚。其他报纸如此。中华时报则只在一角披露了梁启超被捕一事,不过对案情不作任何透露,反倒用大篇幅介绍悼念陶成章。 这些是华文报纸,被英国人控制的英文报纸只是有限关注这件事情。文章虽然简短,但认为只要梁启超被证明有罪,那么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而在不看报纸的坊间,则流传着总理府银安殿某间屋子挂了许久的对联:上联是‘同己战、同敌战、同命战,个中有苦’,下联是‘与天斗、与地斗、与绅斗、其乐无穷’,横批为‘战斗不止’。 京城外城茶楼中,有人说从这副对联就能看出梁任公是被今上给……的,又有人说。这对联去年开始土改的时候就挂上去了,根本就不是针对梁启超,而是针对全天下数百万劣绅。坊间如此传言,但也只能在京师外城。京师内城清空满人后,三十万住户全是复兴军烈属和有功军属,茶楼酒肆里若是有、反复兴会的言论,不要说通知巡警,语一出口就会被同堂的汉子撕了嘴,有人敢污蔑伟大领袖。这些人可以以命搏命。 土改案牵连出土改补偿诉讼,土改补偿诉讼又引出陶成章被刺案,陶成章被刺又牵扯梁启超被捕案,从神武三年年末到神武四年年末,土改一事可是熙熙攘攘闹了一年。 土地补偿案二审虽然地主胜诉,但因国税局强制征收高额耕地税,地主们往上斗法无望,往下又不能像以往那般鼓动民意以要挟朝廷,终究是老老实实的到土改衙门签字画押,将耕地所有权过户到佃农名下。他们除了拿一份分期收款(粮)的协议外,还有一本贷款证。不过这本贷款证是干什么的,心灰意冷的地主们没问,土改衙门的官员也没说,这东西要到以后才能发挥效用。 绝大多数地主认命,但仍有一些自持有些关系的地主在观望,期望拖到最后可捞到别人无法捞到的好处。湖南湘潭县第七都,和润明媚的秋日下,一顶轿子在两个轿夫抬举下快步向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轿子是空的。一大早抬空轿子不是什么怪事,倒是轿子旁边跟着走、不断抹汗的白衣汉子着实让人奇怪,说是管家吧,裸露在外有补丁的像,可头上的四方帽和脚上的皮鞋不像;可要说是老爷,那为何不做在轿子里让下人抬着走呢? 汉子装束行为奇怪,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会将人家拦下来问个究竟。只等轿子近到湘江,白衣汉子才找了个有水的水沟,洗一把脸,而后把放在轿子里的高价长衫穿上。再扶正帽子,这才坐这轿子过江。 从第七都到县城近百里路,轿子过江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几人走到县城南面的观湘门,看见门已经关上。变作老爷打扮的汉子便让人前去喊话,不想人还没到前,城头就有灯光照下,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待看见是一顶轿子。以为是乡下的病人急病入城寻医。那人又道:“怎么这么晏进城?” “是……是城里头毛氏肥皂公司的,鄙人是东家毛顺生……”探出身子的毛顺生伸着手担着城楼上的强光,壮着胆子装作文雅的回了一句。 “是毛氏肥皂的。”城头上的巡警似乎往后回了一声。不一会话就传了下来。道:“下回不要这么晏了。” “晓得。晓得。”毛顺生喜道,知道巡警这就去开门,身子又探了回去。不带一会。城门就吱呀呀的打开,他又忙拉开轿帘对巡警道谢,之后便安心入城了。 毛氏肥皂公司是神武元年年末成立的。和别家公司不同。这家公司的启动资金大部分来自政府贷款,在整个湘潭。能获得政府贷款除了毛氏肥皂便只有吴恒泰老字号了,其生产的绿凤牌(后改名为龙牌)酱油在今年的巴拿马世界博览会上获四等奖。风头一时无两。 吴恒泰得奖得了面子,可毛氏肥皂则得了实利。在毛学任两兄弟的苦心经营下,成立三年不到的毛氏肥皂趁着一战东风很快就占领了整个湖广市场。广西、江西、贵州市场上也有不少毛氏公司产的肥皂,可谓是日进斗金。就早毛顺生赶往城北拱极门的时候,毛氏公司的账房内,财务总监毛责彬正在清账。而毛学任则拿着一份申报在看梁任公案,他此时已经不想再叫毛学任了,但公司登记注册的法人代表就是这个名字,他想改也改不成。 “好嘛,好嘛,报纸就等一哈再看嘛。你看我,这么多银元一个人怎么能搬的动?”站在一箩筐一箩筐的银元堆里,毛责彬看着还在看报的大哥,很是责怪。 “你就等一刻刻唧嘛,钱又不会飞了哒。”毛学任满不在乎。“梁任公被抓。护宪党作鸟兽散,这样的大事,不可不看嘛,这土改看来是再无阻碍。天下的佃农有福了。” 大哥一心看报,毛责彬无可奈何,他一个人想把一箩银元放到大称上去,不想手一滑,满萝的银元都撒在地上,毛责彬正要发脾气。屋外却传来了叫声:“毛先生,老太爷过来了哒。” “阿,父亲过来了哒?”毛责彬有些奇怪,“这么晏了,有什么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毛学任不得不把报纸合上,“一定是土改的事。” 两兄弟随即开门,不想毛顺生就在门口,门一开灯光下屋子里的银元煞是惹眼,看得毛顺生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他不知道这只是肥皂公司的流水,还以为这是两兄弟的办实业的积攒。眼红的同时又是惭愧,自己含辛茹苦几十年才挣了几千两,儿子两年就挣了满屋子的银元,真是…… 肥皂公司的会客厅里,毛顺生一边吃饭一边埋怨:“土改是挡不住了,再不来县城签字画押,收税的老爷就要罚钱了。这世道也是,开朝之后粮食买卖就不好做,花钱买了几十亩好田,谁晓得租子还没有收两年就要给官府征了。早晓得就…就……” 肥皂公司初办的时候,毛顺生也想入股,可他钱太少,只是小股,开始他还想以父亲的身份做肥皂公司的总办。照说这并无不妥,可毛学任坚决不同意,理由是毛顺生没上过管理培训班,根本不懂实业管理,一旦做了总办那公司必将经营不善。毛学任虽然说的委婉,但毛顺生只觉自己做父亲的尊严受到了冒犯,当场就甩手回家买地收租去了,不想现在投资失败,还是要到儿子这边求救。 “有多少石田嘛?”毛学任给父亲递了一支纸烟,毛顺生却拒了,他自己点着了旱烟斗。 “有八十多石,加上家里早有的,一共有一百八十多石。”毛顺生抽了几口旱烟,很是发愁,脸上本就深陷的皱纹犹如刀刻。 “那衙门里要收多少石?”毛学任再问道。他这边也烟雾弥漫。虽然他对父亲卖地不赞成,但土改到自家头上,事情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 “只能留六十石。”毛顺生道,心中一阵抽搐,再道:“就是要把前年买进来的田全部收走。早晓得就不买了,还不如交给你去办肥皂公司。” “那衙门里怎么核价的?”一遍不抽烟的毛责彬知道那些买田的银子是父亲的心血,也插言进来,希望能出些主意。 “衙门里……”毛顺生只说了这几个字。又停住。“衙门里说我的事情不好办,按律收走的那一百多石里,只有六十石是全补。另外六十多石八折,但这田是按市价四十两一亩买的,没有灾荒逼迫。白纸黑字,绝无差错,衙门里说以此看,又应该全补。我也不晓得这次去衙门里。他们到底会怎么说?” 六十多石差不多就是二十多亩田,四十两一亩的水田。这么算下来,近两百两银子没了。而且按照政府的补偿范式,全额补偿不是全额付银子,而是三成银七成谷。银子和谷都是分期付的,年息只有四分,实在是……毛责彬心中核算了下这笔账。只觉得亏大了。两千多两就此套牢,真不如前年把钱投到肥皂公司来,那样的话已经翻了好几倍了。 “明早我同你去去土改衙门看一哈吧。”毛学任把烟掐灭,在父亲期盼中开口。他说完又道,“赶了一天的路,你洗一洗早些上床睡吧。” 大儿子是进过京、入过紫禁城、吃过御宴的,他这么说毛顺生立马放心,一会就被人带下去休息。他这边一走,毛学任便道:“明日帮我预备哈……” “六百两银子是不是?”毛责彬知道大哥的心思,立马就接口。然后又道:“还是用银元券吧,这样带进去才不会被他看到。” 弟弟如此细心,毛学任笑道:“国家太穷,不劫富济贫。将民不聊生;老子吃亏,儿子不自掏腰包,良心便要不安,大家都要体谅嘛。” 毛学任和弟弟说笑间,县城南街一处政府指定的客栈内,吏部尚书陈广寿正在院子里等待。客房下午刚刚喷洒了DDT。不缓几个小时进去,那人就要中毒。他此时就想等回到北京,定要建议民部,强制全国的客栈旅馆火车轮船都要使用DDT定期消毒,不然就不发给营业执照——他这一路从北京来,路上只走了五天,但还是被臭虫蚊子咬的够呛。 “坚白为何非要住客栈,住在愚兄家里岂不是更好。”陈广寿此时来湘潭用的是吴坚白的化名,和他对接的是县衙一个叫刘国春的官员。此人他开国前就已入复兴会,还曾参加过长沙举义,开国后入法政学堂,通过公务员做了地方官,不过他本人志愿不在于此,只希望能从军,现在每天看的都是军事著作,可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这辈子想从军怕是不能。 “荫庭兄,按照户部去年开始的规定,公务人员出行,干什么都是要发票的,没发票无法销账啊。”陈广寿笑道。“兄之府邸小弟事情办完必会登门,届时买些好酒,大醉一场可也。” “哈哈,好!好!那愚兄可就记着了。愚兄日后入京,也要在你处好好痛饮一场。”刘国春性格耿直,今日一见陈广寿便觉是多年知己,中午吃的是淡出鸟来政府标准餐,晚上两人则在食馆大吃一顿,不过酒却没有尽兴。 刘国春笑着,又想起陈广寿所说之事,便道:“坚白要找的毛学任就是县城北门,他开了一家肥皂公司,生意火的不得了,明日一早我便带去过去。不过你要找的那个彭华……” “是叫彭得华,乃是小弟故友之故友之子,但从未见过,就知道他家在石谭镇乌石寨。”陈广寿扯着谎,即使到现在,他还觉得好笑,他搞不明白先生怎么会有那么多故友。也幸好要找的人有住址姓名,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找。 “石谭镇不远,顺着涟水往上就到了,乌石寨嘛,就有些远了,那可是在山里。不过我明日可以传信给那边的农会,让他们帮你把人领到县城里头来。”刘国春好心道。 “既是故友之友。小弟还是买些礼物亲自登门方显诚意。”陈广寿道。杨锐可是要他千万不要找错人,所以他得亲自去走访一遍。 “那好,那好。”刘国春觉得陈广寿说的很对,当下也就不再劝。 第二日一早,刘国春带着陈广寿前往城北的毛氏肥皂公司。不想毛学任说是去了县衙土改办公室,两人又折返到到县衙,当毛学任还在外边排队的时候,让人将他叫了进去。 看着毛学任下颌上的痣。陈广寿明白自己找对人了。他笑道:“毛先生,我是工部实业局的调查员吴坚白,找毛先生是想了解一些肥皂公司的经营情况。好做个统计。” 毛学任一早来县衙本是来办土地征收的,不想居然遇见了工部实业局的调查员,本就不放在心上的土地核价之事顿时放在了一边。他欢快的笑着,见陈广寿年轻,不好叫大人。只得按照复兴会的习惯道:“吴同志幸苦了。你要调查什么尽管问,学任知无不言啊。” 毛学任和陈广寿在衙门内交谈。一身老爷打扮的毛顺生则在外面苦等,这一等就是一个多钟头。待他双脚都站麻的时候,才见儿子和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出了土改衙门,他立即上前焦急的问道:“事情办了吗?” 见父亲问土地补偿之事。毛学任当即道:“全亏了吴先生,和衙门里的女官理论了半个多钟,硬把我们说成是商民,地价是全补了。”他说罢又向陈广寿介绍道:“这是家父。前年不做粮食生意就买了些地,今天看来投资是失败了。” 毛学任说的风趣,陈广寿则是笑着对毛顺生一礼,他此时按照杨锐的交代,和毛学任做了朋友。“伯父大人生意虽有小败,得胜兄的生意可是大获成功啊。而这土改,朝廷也是逼得没办法才行此策,还请海涵海涵。” 陈广寿一口京腔,虽然没穿官袍,但他能和土改衙门里的大人理论小半个时辰。毛顺生顿时有些敬畏,只对他作了一揖,算是见礼,之后便不说话了。 父亲如此。毛学任也不见外,这边将那些土地文书和补来的银元券交给毛顺生,然后便带着陈广寿安步当车往城北的肥皂公司去,入厂后又带着他看了看肥皂生产车间、包装车间,一切都井然有序。陈广寿虽是外行人,但看到肥皂厂出货口等着的成群成群的挑夫。也知道肥皂公司产品是供不应求。 调查完毕两人闲聊间,听闻这毛学任说到欧洲战事,陈广寿笑着道:“美国总统罗斯福虽然派了特使前去欧洲调停,但他本来就是站在英法协约国这边的,所以他的方案怎么都偏向协约国……” “我想请教坚白兄,这欧战还能打多久?”毛学任是故意把话题引向欧洲战争的,身在湘潭的他,自然没有身在京城的吴坚白知道的消息多,现在肥皂卖的这么火,和洋货进不来有很大关系,若是能预知欧战动向,那对生意是大利的。 “呵呵,请教不敢当。”陈广寿笑道:“战事我知道的也不多,但就目前看,欧洲战争是整体性战争,是将整个国家的人力、资源、工业潜都组织起来用于战争。德国的外贸渠道被协约国封锁,可协约国的海上通道又被德奥两国的潜艇威胁,以目前看,最少还需两到三年才能结束,弄的不好,没有外力加入,那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外力加入?”毛学任自己也时时琢磨着欧洲战事,闻此便道:“可是说我们和美国?但美国国内反战呼声一片,即便德国人击沉了邮轮死了几十个美国人,他们也只是抗议而已啊。” “哈哈,”陈广寿还是笑着,他道:“得胜兄有所不知啊,美国底层民众是反战的,但德国贸易封锁后,工厂里的东西大部分是卖给了英法。现在呢,威尔逊的任期马上就要到了,他是想连任总统的,在明年大选前,为了赢得底层民众的选票,他一定要表示出反战的态度。但等明年当选,那情况就不同了,那个时候底层的民众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都只能等到四年后再发表意见。 美国的总统时有固定任期的,任期内只要他没有违背法律,民众和国会是没有办法弹劾的,这不像我国,只要有足够的稽疑院代表反对,又能找到大家认可的替代内阁,总理随时可以撤换。” 陈广寿是故意把话题往政治上引的,他说完见毛学任深思,又道:“此次来湘,正好带了几部不错的政论书籍,得胜兄若是有意……” “要得,要得,真是谢谢坚白兄了。”毛学任眼睛发亮,他素来喜欢看书,不过古书他熟读,可西洋政论书籍却久久不见其门径,无法登堂入室,现在看陈广寿一表人才、谈吐不凡,自觉他推荐的那些政论书籍定是不错,当下就想一睹为快。 见毛学任想看政论书籍,陈广寿心里顿时笑起,来湘潭的第一件事情算是完成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庚卷第七十九章逼人 陈广寿在湘潭县城和毛学任深谈一日,第二日一早就在刘国春的安排下带着三个随从,在一个叫周桂生的农会干部带领下顺着涟水前往石潭,因为是逆水而上,这五十多里水路走了两日才到石潭。此日正好是墟日,临近涟水的石潭墟上全是方圆几十里的乡民,墟市上热闹无比,柴草、山货、兽皮、中药,只要是山里的宝贝,这里都能寻到。 墟市上看着热闹,里头的声响也颇为多样,卖白粒丸的敲竹梆、修雨伞的晃串铁、卖饺饵的摇铜铃、挑杂货的甩拨浪鼓,除了这各式各样的声响,更有那高低转换、拖腔转调,且带着浓浓湘音的叫卖声,‘染—布——卖染料叻!’、‘镥——补锅锅喽!’、‘发糕咧,凉发糕啊,白糖凉发糕啊……’ 乌石山在二十里外,本只想买些礼品的陈广寿这几天吃的都是辣椒,忽然听见有白糖凉发糕,顿时食指大动,非要吃一碗白糖凉发糕再走不可。陈广寿是大人,随从不说,便是带路的周桂生也是个年轻人,见从京城而来的陈先生喜欢吃湘乡特产,只是高兴的自己掏钱。 只是白糖发糕吃的是爽,可这么一耽误,走到乌石寨天已经发暗,好在当地也有农会组织,一行人就在当地一个农会干部家里过夜。既是农会干部,那自然家境不好,屋子是茅草顶土筑墙,院子是一担柴(正面三间,两头横屋各竖三间),家里的老黄狗见到生人叫了几声,走到近处看到是穿长衫的,就在主人的呵斥下悻悻而去。 远来有贵客,干部杀了两只鸡,煮了一大锅饭,再出外弄来两坛酒作为招待,席间得知彭得华家就在两里外,知道事情差不多要办妥的陈广寿当然居然喝醉了。待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他起来不见周桂生便问随从,随从则说周桂生同着农会干部往彭得华家去了,说是要帮着把人领过来。 陈广寿醒来的时候。在彭家围的一户人家,农会干部老周正在和彭得华的父亲彭民言道喜:“老彭,你可好了,京城来个先生,说是你家的故友的故友。此来说是要见你家钟伢子。看模样是要将你家钟伢子带到京城去讨个好出息。” 一早上农会老周上来,彭民言还以为是说隔壁刘六十家分地的事情,不想说的却是这么个没影的事情,庄稼人很是老实,他当下两目一横,道:“细人子不讲假话茄子不打虚花。周干部你一早上就来走把子,昨夜喝酒喝多了?” “哪里的话,老彭你看我哪里像扁担鬼?”老周只是笑。他起先也不相信彭家在京城有关系,但陈广寿说彭得华的小名叫钟伢子,也就不得不信。现在见彭民不信。感觉很好笑。他指向旁边的周桂生道:“这是县衙里的干部,他从县城陪人家过来的,人家昨夜就在我屋睡的,哄你有假。快把你家钟伢子叫出来去见客。” 新朝开国,文书税吏要么着警服、要么着绿色官袍。换在前清,这些人行走乡间那是很赫人的,但新朝的官儿都在站在穷人一边,是以几年下来百姓对这些人喜欢的很,也信任的很。周桂生来时没着官袍,只穿了普通农人时常穿的对襟布扣上衣。下着宽裆封闭打折裤,外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官,但彭民言却知道这是县里官老爷的亲民装,便马上站起身对周桂生鞠躬。 着官袍受鞠躬是礼仪。此时周桂生没有穿官袍,他只是避让不受,只道:“彭老叔,周干部说的没错,京城来的先生就住在周干部家,昨天夜里摸不到门路。就没有登门求见。来的先生姓吴字坚白,你家难道没有什么亲戚外出去京师的哒?” “我那晓得什么亲戚去了京城啊?”彭民言很是无助,本来抽着的旱烟也被他敲熄了。这种天上掉元宝的好事他怎么也不相信,不过事情临头,他还是让人去找在外面忙活的儿子,又让二儿子彭金华去叫一个见过世面的亲戚,如此一番折腾,待陈广寿到彭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吴先生好。”彭家上下都站在门口对陈广寿几个人行礼,之后才把他恭敬的引入正厅。一个上午的布置,原本放在这里的方桌子搬走了,彭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八仙桌,还有两张太师椅,这使得整个正厅很不协调。 除农会老周和周桂生以及彭民言外,还有彭家的堂叔堂伯,不过接待陈广寿和陈广寿说话的人却不姓彭,而是姓肖,是家主彭民言的妹夫,职业是个乡间行医,同时兼开私塾,不过这已是前朝的事情了,新朝初小教育开始市场化后,他的私塾越办越大,学生越来越多,医业倒变成了兼职,私塾则变成了主业。 诸人一番客气后,陈广寿开始笑着扯谎:“在下姓吴,字坚白,浙江绍兴人氏,托圣上洪福,现在京城做了个芝麻小官。在下少年时有一故友,姓章,多年未曾联系,但彼此甚是交心,其早年入复兴军,神武前一年受伤战死,死前曾写给我一份书信,说其生前有一战友,是湖南湘潭人氏,该战友牺牲时托付他代为照料后事。 或是当时大军开拔在即,他这封信只写了一半,所以只留下一个大致的地址,和一个大名叫彭得华、小名叫钟伢子的名字。这封信前几年我一直没收到,今年年初信才被故友的家人转寄过来,是以如今才到湘潭乌石寨。” 陈广寿边撒谎边从怀里掏出那封伪造没写完的书信递给眼前的肖云樵,然后再道:“我故友信上说其战友曾言,得华勇毅好学、宽厚忠善,有横刀立马大将之才,嘱咐我寻着他,助其投考军校,以报效国家……” 陈广寿侃侃而谈,彭民言越听越迷糊,彭家这一辈人全在山里,县城都不曾去过,哪来什么故友战友的,这事情若是真的。那只能是羊角冲上的易华庙显灵了。他看着妹夫盯着那封信正在看,自己也想看奈何不认识字。 陈广寿说完便端起茶喝茶,那肖云樵把信看完,则双手奉还。只道:“吴先生千里迢迢从京城来此荒山僻野,着实辛苦了。只是得华今年已十六,小时家贫只上了两年私塾,其余时间都操持家务,或是外出务工。说是要考军校,这……” “这个务须担心,当朝最重烈士,烈士所托,当朝不敢不办。”陈广寿道。“再说每年军校考试都有烈属名额,得华既是好学,那想来也是必是不负众望的。”他说罢又环视诸人道,“圣上吝惜百姓,责令地主分地虽可改善穷人生计,但穷人家要想出人头地。还是要读书啊。今学部推行五年义务教育,其根本还是要穷人的孩子也能上学。 得华既然年已十六,早就过了读书的年龄,若是不行此路,那就只能在家务农一辈子了。各位叔伯想来都有舔犊之情,何苦见这孩子永出不了头呢?读军校是不需学费的,伙食费、衣着费全都不要,每月还能有一些零花钱。待数年毕业,从军的时候不是兵而是官,一月薪饷再怎么少。那也有五两,军中伙食不要钱,加上恩饷,一年最少有六十五两。军中待上几年。可再考高一级的军校,若能考上毕业,再出来可就是八品官了。” 对于穷人家来说,没什么比经济账更动人的了,陈广寿一说每月能有五两银子,彭民言脑子里就嗡了一下。儿子前几年在煤矿上累死累活[注1:],每月也才得九百文。他只觉的吴先生给儿子指的这条路很有前途,可是从军他又担心得华早夭,朝廷赶跑了鞑子又和东洋人打战,打了东洋人又打西洋人,如此征战不休,万一…… 彭民言不想大儿子早夭,不过这种话他此时又不好说出口,待妹夫让他去叫儿子出来见客,他又跑到后院去了。而此时刚从外面赶回,莫名其妙穿了一身新衣见客的彭得华还处于晕头撞脑中,他见父亲过来,正想问出了什么事情却听父亲说道:“钟伢子,今日里来了一个先生,说是要领你去京城读军校,你可去?” “哪当?”一身体面衣服的彭得华惊的合不拢嘴,他道:“去京城,读军校?” “是啊。”彭民言也迷糊了,一说到京城他心里又是不舍,再道:“是啊。先生说,读个几年出来就能当官,每月能拿五两银子,要是有功夫再考上,那出来就是八品官儿。” “我不去!”彭得华不知为何,出来这么个声音。不过说完他又现实起来,道:“不是青白眼吧?还有上学的钱怎么办?我听人说上学校要好多钱。” “不是青白眼,这个先生是京城衙门里的官,又是农会老周和县衙里的人陪着来的。”彭民言道:“他说上军校什么钱都不要,还有零花钱给。你还是去吧,不想做个作田胡子你就去吧。” 朝廷土改分地,彭得华现在还想着怎么好好种好田,根本没想是不是一辈子作田的事情,现在听父亲这么一点醒,猛然又觉得这辈子要想不作田,这确实是唯一一条出路。他正犹豫间,彭民言就把他拉到正厅,要他对吴先生行礼了。 陈广寿此次出京就是受了杨锐的嘱托出来寻人,毛学任是第一个,彭得华是第二个,他很好奇杨锐说的有大将之才、能横刀立马的人是何模样,不想站在身前之人只是一个有些木讷、矮小瘦弱、甚至连背都有些驼的年轻人。人不可貌相,他虽难以想象眼前之人以后会变成横刀立马的大将,但对杨锐的眼光却是信服的。 待彭得华礼毕,他和声问道,“怀珪,你是否愿意从军?” 陈广寿如此问,满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彭得华,不想他却道:“只打洋人不打穷人我就去。” 他这么说,大家都笑,陈广寿也笑。农会老周笑道:“前年闹灾荒,饥民闹粜吃排饭,当时是怀珪带的头,地主就吓唬说复兴军要来,大家都怕,后来农会虽然开会向大家说了,不过得华那当不在,就以为复兴军是打穷人的。” 农会老周戏笑,但肖云樵却担心,外甥之所以会说这样的话。其实不是前年闹粜所致,而是这乌石寨本是元末陈友谅部将易华大军驻地,元末朱元璋征讨陈友谅,自是连易华也一起清剿。奈何易华在湘地深得民心,久攻不下便一路烧杀,历经十数年才平定。 乡下人不懂那时的天下大势,只知道这易华除暴安良、站在穷人这一边,是以对其很是尊敬。现在羊角冲还有易华庙。得华少时就常听易华的故事,自然对朱元璋、对明军无丝毫好感。而本朝尊的就是前明,皇帝虽说是湖南人,却依旧是朱洪武的血脉,他担心得华这事情没处理好,可是天大的祸事。 肖云樵这边担心,陈广寿和彭得华几经问答,屋子里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在彭民言的要求下,彭得华对陈广寿行了拜师礼。不过陈广寿只是半受,不敢为师,只敢为兄。此番举止后,他又将身上带的钢笔送给彭得华以作见面礼。见面礼给了,屋外的随从又将驴背上的各色礼品抬了进来,这下彭民言更觉得是在做梦,而且这个梦一直做到数日后儿子跟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吴先生离家。 “钟伢子,去了莫要想家……”三日后的早上,看着穿戴一新的儿子就要跟着吴先生走了,彭民言很是不舍。小儿子也拖住哥哥的手不然他走。 “冇事,冇事。”一边的肖云樵安慰道,这几天陈广寿向他解释了不少事情,他不在有之前的担忧。“现在火车方便。怀珪每年都会回来一次。” 肖云樵劝着,其他的叔伯也劝着,可没走了几步的彭得华忽然翻身过来抓住父亲的手,重重摇晃了几下才跪地而去。 来乌石寨慢,但回去的时候却很块,虽然在湘潭县城和刘国春喝了一顿酒。可陈广寿几人还是在五天后到了汉口,他本来是想马上买车票返京的,但当地国安局却给了他一个消息,说是他要找的那个孩子找到了。 “确定是这个人吗?”陈广寿出京要找三个人,湖北这个是最没有把握的,不想下面的人还是找到了。 “是的,大人。应该是这个人。”武汉市国安局局长周仲贞道。“整个黄安县十一月出生,五岁以上,十岁以下,姓蔺叫毓荣的男孩我们都找一遍,其中有一个最不寻常,说是其出生的时候,蔺家后山的白羊山树林里不但飞来许多喜鹊,还有数不清、叫不少名字的鸟也纷纷飞来;还有满月那一日,曾有个相面先生对他赞叹不已,说此子‘今日毓荣,他日淮阴也[注2]’……” 周仲贞一说‘他日淮阴’,陈广寿心中就是一震,此次出京,杨锐是要他找两将一雄,这湖北黄安之人就是另外一将。当然,他心中的震惊不是人找到了,而是震惊为什么杨锐什么都知道?以他这几年观人用人的经验,与毛学任交谈后,他觉得毛学任确有雄才;而彭得华,虽然老实巴交,可人很聪明,难道的是意志是同龄人中少有的,悉心培养不说大将,最少干将是成的。这最后一个蔺毓荣,居然是淮阴之才。这……先生难道是神仙,能掐会算吗? 周仲贞话说还有说完,陈广寿就心不在焉了,他只得停下等陈广寿回神,好一会才听见陈广寿道:“那就帮我安排一下,我过去看看。” “大人,这孩子的父亲蔺清明土改刚被收了地,对政府不是很支持,大人去难保安全。”周仲贞道。他知道陈广寿的身份,很担心他在自己辖区出事,要是像陶焕卿大人那般,他便是死也不足惜了。 “他家有多少地被收了?”陈广寿哑然失笑,这一路行来,没有谁不是和土改有关系的。 “似乎是不到二十亩。补偿虽然是全补,可蔺清明却是个商人,以前在火轮船上干过管账先生,现在在家里开染布作坊,对钱看得重,只想把那耕地的钱全部拿来开作坊……” 周仲贞说着说着陈广寿又笑了。他道:“你安排一下吧,他若是经营的好,那就找银行贷一笔款给他也不是问题,要是经营的不好,商情上也可以帮一些忙。这不过是千两不到的事情,不难办,不难办。” 陈广寿执意要去黄安看看,周仲贞只好马上安排,但怕他出事,又连着给他安排了四名警卫。陈广寿因此行的身份又是工部实业局的调查员,也就让这些人该穿便服跟着了,而彭得华则安排在汉口先住下,同时让人出些题目给他做做,好摸一摸底。 陈广寿本以为凭着实业局调查员的身份会无往不利,不想蔺清明所住的蔺家湾全是一个宗的,这个宗族家家都有地,虽然大部分人的地都是全补,但失地之恨犹在,农会的人和他刚进村子,家家都是关门,村子里的狗也是狂吠起来,弄得农会干部好不尴尬。 “同志,你就先回去吧。”陈广寿看着同来的农会干部说道。 “好,你可要小心。”农会干部只知道陈广寿是上面派下来的官,是来看染布厂的,以蔺家现在的模样,陪着还真是不好。 “没事,我就看看。”陈广寿笑道。待农会干部走后,他自己进了村子。 “老爷找谁?”看到农会的干部离开,再看见陈广寿一袭长衫,是个斯文人,终于有一个身着蓝黑色长衫的体面人喝住了那些狂吠的家犬,出来说话。 “哦。这位先生请了。”陈广寿很是客气,说罢掏出一张名帖,道,“在下是工部下属实业局的实业调查员,听闻此地有一位林先生办了一个染布厂,特意过来调查。”他说罢又怕对方不知道明细,再补充道:“工部还想办实业大会,若是贵厂合格,那前途无量。” 一个官儿居然会找到这里的染布厂,对面的老爷有些疑惑,他细细打量了陈广寿一番才伸手接了他的名帖,此时陈广寿打蛇随棍上的问道:“未请教先生贵姓?该如何称呼?” “免贵姓蔺,先生如何得知我蔺家村有染布厂?”莫名其妙就有工部的官儿上门,姓蔺的老爷还是有些狐疑,不由多问了一句。 “蔺先生,朝廷奖励实业,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神武元年的实业大会,全国只有七百多人参加,着实太少。如今发展了好几年,工部又想办实业大会,所以就想多请一些人参加,以振兴民族实业。贵厂虽然僻静,但也是有机器的嘛,只要有机器,怎么政府会不知道呢?”陈广寿此时已经听到了柴油机的‘砰砰’声,这声音他是熟悉的。 他说完又笑:“你都有柴油机了,少说贵厂也投资了上千两银子,可比第一届实业大会的豆腐坊好不少,那豆腐作坊连个动力机器都没有。” 神武元年的实业大会,参加的人无不名利双收,据闻湖南一家酱油作坊当时贷款十万两,今年酱油就卖到了美国,还拿了奖。生意上的诱惑让蔺老爷忘记了刚才那个农会干部,他很是客气道:“吴先生怠慢了,这边请这边请。鄙人蔺清明,染布厂就是鄙人办的。” 听闻眼前这人就是蔺清明,陈广寿不由将他打量了一番,只觉得就是一般的乡村富绅,无什么出奇之处。两人客气的在客厅喝茶小叙后,蔺清明便他去看染布厂,不想人还没进去,屋里便窜出一个手持竹棒、身做跃马的小孩。这孩子灵活的很,眼看就要撞着人,却一甩身躲到蔺清明那边去了,然后盯着他很是好奇。 “吴老爷,这是犬子,很不懂事……”蔺清明说罢又向小孩道:“还不快见过吴老爷。” 陈广寿看见这孩子就喜欢,特别是那小脸上的两道浓眉,很是英气逼人。 PS:  注1:因政府站在百姓立场,故彭总1913年带人吃大户后,未逃至湘阴县西林围修堤 注2:见XX全传,p2 庚卷第八十章故意上 神武四年冬天的雪似乎特别的大,西洋圣诞节过了的那几日,鹅毛般的大雪日日下个不停,京城地面、屋顶,只要是能落住的地方,全都积了厚厚实实的雪,以至于扫雪不但要清扫地面,很多时候还要清扫屋顶,不然一些年旧失修的房子,可要被雪压塌。 陆军大学的一处教师公寓里,蒋百里正在细看着云贵川三省的地图,不断在草纸上默算着什么,但不管是怎么默算,他到最后还是使劲摇着头,并将草纸上写的那些东西全部划掉、撕碎,然后重新写过。如果反复不知道多少次,他最终把草纸本给扔了,无奈的一巴掌拍在云南那个位置上,煞是痛苦。良久之后,平复心绪的他又开始盯着鏖战已久的欧洲,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也不带细想,便披上了羊皮袄子,急匆匆的出了门。 时常见面的东来顺涮羊肉馆,他等了不久蔡锷就来了。两人见面后屏退旁人,蒋百里立即道:“事情成与不成,全在德法之间。” 此来是谈云南举事的,不想蒋百里牵扯到了德法两国,蔡锷咳嗽了几声道:“和德国有什么关系,缅甸是英国的地方,要说也是…咳咳……和英国有关系啊。” “和英国确有关系,但和德国的关系更加密切,而法国是德国的死敌,所以说最要紧是德法关系。”蒋百里道,“云南荒僻之地,经济落后,昆明虽有一个机械厂,但那只能简易能维修枪械之类,丝毫不能作为军工之补充,要想在云南落住脚,非得有外力相扶不可。 孙汶革命党虽然和俄国扯上了关系,但那只是在西北,即便有再多卢布。在西南也花不出去。当今政府在陆地上支持同盟国,在海上则支持协约国,杨竟成其他都不想做,就想做军火生意好发大财。对此德奥两国一直在抗议。我们若是能利用这些矛盾,不难从法德之间获得支持,从而以云南为基地,展开护法斗争。” “百里兄,杨竟成现在是对欧战双方两相讨好。但也就是现在,一两年后,欧战终会有一个结果,到时候他必定会选战胜的一方投靠,说不定还会派兵前往欧战助战……”蔡锷咳嗽着,一段话似乎都不能说全。 “什么?派兵去欧战助战?”蒋百里大惊,“白种人互斗,我们何苦去凑这个热闹?”他说完又想了想,“以欧战之惨烈,这是要置那些非复兴会嫡系部队以死地吗?” “是不是真的要派兵去欧洲。我只能从总参发给预备役局的命令里猜测一二,即便不去欧洲,那后年大后年也是有大战要打的。”蔡锷道,“这一次土改虽然肃清了军中不少非复兴会嫡系军官,但这还远远不够,最少第11军大部分都是北洋嫡系,外力压迫下北洋官兵兄弟情深,不是复兴会那一套说辞能轻易打动的。” “可要从第11军调人去欧洲,那复兴军就要抽调更多的人……”蒋百里质疑道。 “这无非是低交换比罢了,两个三个复兴军士兵换一个北洋士兵。怎么样都是换得起的。你也不想想北洋才多少人?复兴军出十万二十万兵,那整个11军填进去都还不够。如此做法,既清除了非嫡系,又给当朝政府挣来了面子实惠。还受国内士绅百姓赞誉,何乐而不为呢?”蔡锷失笑道,“很多时候,杀人可不一定要用刀啊。” “若是这般,那不光是第11军要去,新军第十九镇、第九镇、还有吴禄贞起义的那个新军镇。”蒋百里一下子就把事情具体化了,眉头皱的更紧。 “所以我说,咳咳……,事情已经不能再往后等了,明年若是再不举事,那再无举事之机会。”蔡锷道,“老师现在深陷监牢,唯有劫狱方能将其救出。我已经和革命党商议好了,他们负责救人,我们则负责在云南举义,趁着法国宣战而我国不对其宣战之际,把军火弹药从越南河内运入昆明,现在国内正在土改,复兴军各军分的极散,若有云南大军起,加上各地士绅支持,那事情当有成功之望。” 蔡锷的计划显然比自己想的更加完备,蒋百里抬头看向还在咳嗽的蔡锷,只见他苍白的脸有着一丝病态晕红,可目光却是坚决的,当下道:“松坡,计划是好,可我们如何离开这里,东厂那些人若有意若无意,对我们盯的越来越紧;还有你的病……” “我们两个只要走一个便可。”蔡锷道:“这一次还是我去吧。你留在京城打探消息便好。我的病不要紧。杨竟成无视宪法、横夺民财,此举一开,以后种种恶行只会越演越烈,最终形成复兴会一会专政之独裁局面,这是万万不可的!今宋遁初之国民党虽然喊出了一个和复兴会不同的口号,可那又有何用?农会就是复兴会操纵之傀儡,经这一次强制土改,那些得了好处的愚民更会对复兴会言听计从,我们要想从政治上改良,怕是要数十年后了,所以只得举义,还是杨竟成以前说的好啊,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蔡锷说这番话难得的没有咳嗽,明白他心意已决的蒋百里不好再劝,久久沉默后置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就在这几日。”蔡锷道。脑子里只想着那一颗早就布置好棋子。 临近年关的时候,西珠市口的八大胡同更是热闹非凡,本来每年十二月朝廷便要下发一个月恩饷,而今年因为西洋人打战,官营生意异常火爆,是以年末的恩饷比往年多了几乎一倍,顿时把满朝文武给乐坏了。这新朝和旧朝不同,官员禁毒、禁赌,就是不禁嫖——据说这是从复兴军官兵条例推广而来的,意思是说既然士兵都有专门的慰安机构,那文官缘何不能去青楼,是以最终公务员管理条例未对官员嫖妓做出限制,只留了一行空白。 年末八大胡同生意更好,而胡同中最为知名的陕西巷云吉班生意更是热闹。每天天色一暗,云吉班外面无数的红灯笼便把屋外已扫尽积雪的巷道照得通明透亮,袅袅的曲乐声傍着胭脂香味从屋子里流泻而出。和嫖客们千娇百媚的嬉笑声、掌班翻牌的打鼓声、招呼客人的吆喝声,整个云吉班仿佛是人间仙境,凡人只要进来欢度一日,那便全然忘记了人间愁苦。 蔡锷这一日下班之后便来了此处。他现在可是‘名人’了——前几日一封休书,将两个夫人给一并休了,弄得京中女届一片叫骂,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双方自愿离婚。旁人也无可奈何。马车沿着蜿蜒的巷道,不一会便到了云吉班门口,副官何鹏翔下车开门扶着蔡锷下车时,禁不住激动伸手将他的手紧紧抓住,目光里全是不舍。 “没事,没事。”蔡锷微笑着,同时不经意的扫了车后跟着的一辆马车一眼,再用力晃了晃何鹏翔的手小声道:“多保重,云南见!” “好!云南见。”何鹏翔也知道后面有一辆盯梢的马车,此地更不是久留之地。他反握蔡锷的手紧抓了一下便猛然放开,不舍的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去了。 蔡锷并未目送马车离开,他一转身便在热情招呼里进了云吉班,穿过满是红彤彤灯笼的四合院,步入挂满各色局票的迎客大厅,随着门外龟公的一声高叫,坐堂的胡老板便含着笑脸迎了上来,“哎呦……,蔡将军来了。快!快!请道凤仙厢房去。” 胡老板戏班出身,人称‘狐狸精’,年虽已四十,但却风韵犹存、着妆艳丽。她虽然入京才几年。但察言观色、逢迎拍马的功夫却是一流,蔡锷前段时间休妻她是知道的,本以为蔡锷会花大价钱把小凤仙给赎回去,不想这几日却没什么动静。 蔡锷看着胡老板的笑脸,也是很自然的微笑,他伸手递上一叠银元券。道,“妈妈辛苦了。” “格格……”四十多岁的女发出二十多岁女子的笑声,姿态虽像,可声调却是刺耳。胡老板一把将钱抢过,然后督促着掌班翻牌摇铃,只听那掌班一声喊叫,“小凤仙接客!” 云吉班北面的厢房内,小凤仙正在窗边凝神立着,根本就没有听到掌班的呼喊,只等门外一个丫头喊了句‘凤姐接客’,她才茫然的回过神来。这时候蔡锷已经入了屋子,转过门口那扇古色古香屏风,立在小凤仙面前。久治不愈的肺病让男人的面色极为苍白廋弱,但眼神却是清明,脸庞因为消瘦更显得有棱有角,他此时正笑看着小凤仙,温情脉脉。 “你要了走了吗?”小凤仙下意识的问道,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不带着什么隐瞒,蔡锷一边咳嗽,一边点头,他脱了外套,然后特意的走近女人,低着声音说道,“是该走了,要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 “可我不想你走……”这句话在小凤仙心里反复翻滚着,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用手抚着他的脸,道:“那你的病怎么办?有人照顾你吗?” “不说这个。”蔡锷自己都不想多想自己的病,他只笑道,“今儿只谈风月,不谈…咳咳……” “难道革命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看见蔡锷再咳,小凤仙心疼之余抓着他的衣服,不解的问。再她看来,每一次革命对她而言都是一次不得了的动荡。 十年前复兴会在杭州革命,她在病中的父亲因是旗人,所以就此吓死。偏房出身的她,饱受大妇的虐待,后来母亲病死,她便跟了奶妈到了沪上。当时生活无着,最终不得不被典押给了胡老板学戏,如此生活算是平稳了,不想辛亥年又是革命,胡老板便只好带着她逃出南京,回到沪上,最后又辗转到了京师。两次革命都让她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现在再一次革命,她担心眼前这男人怕是永远回不来了。 “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革命。”蔡锷抱着不懂政治的女人,很是怜惜,“辛亥以前,在无数仁人志士的牺牲下,满清皇帝终于被推翻了,可不想推翻了一个皇帝,有人又重新立了一个皇帝。他们不但立了一个皇帝,还不守当初的约法,肆意横夺民财、陷害忠良,这么下去,这个国家依然会是以前的那般模样。所以,不管是成是败,我们都要发起革命,唯有革命才能唤醒世人不可再在专制的泥塘中越陷越深……” “可那皇帝不是说,若是天下百姓还有一个人不能穿暖、不能吃饱、不能识字,他就不会登基为皇吗?”小凤仙识字,也看报,她要比一般人更能明白中国的政体。听完蔡锷的革命的理由,她很是不解的看着男人,生怕他是错的。 “哈哈……”蔡锷看着小凤仙认真的样子很想笑,他道:“很多时候皇帝只是一种代表,他登基不登基其实都是皇帝;更有的时候,皇帝不会直接叫做皇帝,而是会变成其他的称呼,比如总理、比如主席。那些喊总理万岁、主席万岁的人,其实心里和喊皇帝万岁毫无二致。岷王虽然没有登基,但他在百姓心中早就是皇帝了,只是他皇帝的权利不在自己手上,而是在复兴会手上,总理虽无皇帝之名,但却有皇帝之权。 而在十几年前,我们反对的就是皇帝之权,任何拥有皇帝权力的人,都是我们反对的对象,也是革命的对象。现在复兴会把持皇帝之权、行专制之实,我们就必须再次提倡革命,赶他们下台,只有这样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才有希…咳咳……” 闭着气说了这么一大串话,蔡锷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就是小半盏茶功夫,最后在小凤仙服侍下才忍住咳嗽。见他终于缓了过来,小凤仙再用纤手抚着他消瘦的脸颊,温柔的道:“你不要说话了,我知道你做的都是对的。” 庚卷第八十章故意下 女人如此体贴,蔡锷心中满是温暖。他脸上微笑,可心里却在想着自己刚才那番话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他革命是为了什么,他只是想和革命党做一笔交易,好把梁启超从沪上的监牢里救出罢了——他至今仍记得当年邹容是被毒死在监牢里的; 而李侠如、蒋百里、赵季候那些人,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得中枢重用,胸中干才无处施展才倾向于革命。可他们这些人有干才吗?蔡锷觉得除了蒋百里外,其他诸人即便是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学识也是有限的,很多人根本就不像一个军人,更像一个政客。 还有身在云南的李根源、唐继尧等人,分明是见到复兴会在云南大办农会,知道自己权位将不保,这才倾向革命。在辛亥之初,这些人贪图复兴会给的权位银饷,根本就不想大军南下贵川,以获得更大的地盘,他们就想做个偏安一处的云南王。现在看见了两广的下场,再感觉复兴会开始对自己动手,这才急急和自己联络,说是要护法、要反杨,这事情其实早在四年前就该做了,何苦等到今日。 至于革命党那些人,对于他们来说什么叫做革命?若是孙汶当上总统,那就叫做革命成功,孙汶没当上总统,那革命就是尚未成功。革命无非是他们逐鹿天下的过程,所以宣传中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其他人则是不明真相、臭名昭著的反革命…… 把这次与自己一起举事的那些人从心里都想了一遍,蔡锷倒是有些失笑,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站在复兴会的立场来看待这些事情。革命不就是变了说法的夺权吗?原有腐朽无能的统治者下去了,新来的统治者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改变这个国家,但新的冲劲终究会耗尽,最后这个国家依旧和以前旧王朝毫无二致,该篡权的篡权、该谋私的谋私、该卖国的卖国。 蔡锷心里想着革命的‘不是’,不由觉得还是沪上那些无政府主义者说的好:只要存在政府,那社会就会存在不公。国家间就会存在战争;而不存在政府那就没有官员,也就无所谓贪腐;不存在政府那就没有国家,也就无所谓纷争…… 男人神游虚外时,女人则正用屋子里的煤油炉子熬着红枣莲子糯米粥。间隔间又往取暖的煤炉子里填了一个蜂窝煤,这一切摆弄停当,待蔡锷将粥喝完,这才和他紧拥在床上,直到天明。 再一次的服侍男人穿好衣裳。看着煤油炉子上快熬好的粥,小凤仙道:“还是吃完再走吧。” “不吃了…”蔡锷看了看怀表,时间马上要到六点半,只好笑着委婉拒绝。他这边微笑,可早上寒气最重,话还没有说完,又剧烈的咳嗽出来。 “真想带你走。”咳嗽制住后,看着小凤仙关切的俏脸,蔡锷情不自禁的道。 “那为何不带?”细细的打量着男人脸庞、想把他永远记住的小凤仙有些恍惚,但男人的咳嗽再次将她唤醒。她自问自答道:“我留在京城才能骗过杨竟成,带我走,怕他会起疑心是吗?可我只想知道,一个风尘女子,在你心里真的如此重要吗?” 女人如此问,蔡锷只道:“天下人都知道,我蔡锷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咳咳……” “我不在你的病谁管?”咳嗽再次刺痛女人的心,她揪着蔡锷的衣服,郑重的叮嘱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要好好回来见我。” 摇着头,蔡锷苦笑:“奈何,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保重!”说罢就要转身而去,不想小凤仙却死死将他抱住,不自禁的哭泣起来。 早上七点的时候,蔡锷便到了预备役局开始坐班,十点钟。他给小凤仙打了一个电话,说是中午十二点要去常去的那家餐馆吃饭,待到了十一点,他出了预备役局,往那家餐馆去了。蔡锷是安全局重点盯防对象,他既然要去吃饭,那盯梢的便衣也就提前去那餐馆候着,不想几个人一直等到下午两点,也不见蔡锷的踪影,微微感觉不对劲的便衣又再回到预备役局,等到两点半钟开始上班仍不见蔡锷现身,顿时知道是出事了。 按照事后的查证,蔡锷给小凤仙打完电话,出预备役局后根本就没去那家餐馆,而是在梁启超家丁曹福的掩护下,上了一班开往天津的快车,安全局发现蔡锷不见踪影全城大索的时候,蔡锷已经到了天津租界,并且不待停留,按计划在租界上了一条准点开船的美国货轮,准备经沪上前往越南。 拿着革命党帮忙准备好的船票,蔡锷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自己的舱室。可找到地方的他却发现门是虚掩的,蔡锷刚想敲门,门就被打开了,一身西装的陈其美站在门口对他伸出手,笑道:“数年未见松坡兄,风采依然啊!” 蔡锷没想到中华二号通缉犯陈其美会出现在船上,他以为即便要见到此人,那也要到越南。扫了陈其美身后那两个人一眼,蔡锷伸出手和他握在了一起,笑道:“还是英士神龙不见首尾,潇洒绝伦啊。” “哪里,哪里,这都是革命需要。”陈其美很是客气,他说罢又介绍了自己两个同志。待蔡锷进到屋里关上舱门,他才提起正事,“松坡兄,云南那边何时才能举事?” “我忽然离京,杨竟成定会警觉,云南举事当是越快越好,可就不知道任公还有军火银饷怎么样了?”蔡锷反问道。 “按照时间,任公此时应该从沪上监牢里救出来了。”陈其美看了一下怀表,很是肯定的道。“至于军火银饷,这船上装着的便是,另有一船已经到了越南河内。” “哦。”蔡锷上船的时候,只发现这是艘一两千吨的货船,不想却是条军火船。 “老毛子给的。”陈其美拍着大腿,豪气干云的道,“不但不要钱,还给了五百万卢布。他们就是要我们在国内闹出些乱子来,好拉着杨竟成不朝西边打。我们要是打得好,那钱还能再给五百万甚至更多。” “那军火怎么运到昆明?”蔡锷早就知道革命党和俄国人拉上了关系,但却不知道他们怎么把军火运进云南。 “货到了越南自会有办法。”陈其美笑,他看着犹自皱眉思索的蔡锷,笑的更是灿烂,“松坡兄,你可曾想过,今日你能这么容易就从京城逃了出来,却是因为杨竟成故意。” 庚卷第八十一章明天 在蔡锷的惊愕中,陈其美忍着狂喜出了舱室,待到大门一旦关上,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和他一起的吴忠信和蒋志清以为他是大事将成之故,根本不知道这是另有原因;而舱室中的蔡锷,则是不断的在想着这一段时间以来那些盯梢者的种种疑点,可想来想去仍然觉得自己出逃只是东厂番子疏忽所致,并不能说明这就是杨竟成故意为之。他这般的想法一直坚持到越南河内,只等见了梁启超之后,才知道原先认定的这一切很成问题。 “老师……”,安南河内甘必达街六号,看到鬓有白发的梁启超,蔡锷忽然激动的跪下,眼睛也似乎有些湿润。以他这个破落士绅家庭出来的学子,能有今天完全是拜恩师所赐,且恩师更是他人生的明灯,一刻也不能失去,现在见到恩师平安,他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蔡锷救援不利,老师受苦了。” 看着蔡锷结结实实的跪在自己身前,梁启超见孙汶一帮人正在一旁笑看着,不好声张,叹气的同时将蔡锷从地上扶起,道:“松坡快起来,快起来。” “卓如啊,这就是时称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蔡松坡吧,好一个英雄人物啊!”孙汶的旁边虽然没有了黄兴,却依然站着一排革命党,他满脸堆笑,异常的和蔼可亲。 “还不快见过送孙先生。”梁启超也是假笑,对着蔡锷不动声色的道。 “蔡锷见过孙先生。”蔡锷很明白恩师和孙汶之间的恩怨,但作为弟子的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向孙汶鞠躬行礼。 蔡锷的鞠躬孙汶毫不谦让的受了,他依然堆笑,道:“汶革命迄今二十一年,从未像今天一般信心百倍,今日中华革命党和卓如的护宪党团结一心,定可一起推翻这个假名共和、实则独裁的专制国家,将杨竟成和他的复兴会永远的赶下台去,再造一个民主自由的共和国。” 孙汶几句并不怎么煽情的话说完,围着的革命党党员全在使劲鼓掌。‘哗啦啦’掌声充溢在整个寓所里。 “革命有逸仙领导,必定可以成功。”梁启超在孙汶说完的时候接口道。“护宪党可是烂泥扶不上墙啊,我看他们还是算了吧。” “这怎么能行?”孙汶笑意更浓,“松坡逃离京城。杨竟成虽有警觉,但调兵遣将需要不少时间,一时间无法对付云南动手,这便是我们的机遇啊,松坡本是云南都督不说。我们这一次举义可是为了护法,若是护宪党不参加,那这法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护了?” 孙汶说到这里,又拿出一张拟定好的通电稿交给梁启超,“前几日要卓如写一篇讨杨檄文,卓如推说脑病未痊愈,今日我就让季新草拟了一份,还请卓如过目。” 仿佛是炭火一般,梁启超根本就不想接那片檄文,倒是孙汶硬塞在他手里。他草草看罢,待看到自己的名字居然还在孙汶的前头,惊惧之色顿时浮于脸上。好一会他才谦虚的道:“逸仙啊,这通电还是……还是……还是单署你的名字好了。护宪党里面的士绅本就不是革命之人,要是我的名字署上了,这些人势必会被杨竟成给……给……” 梁启超结结巴巴,很是有难以说出口的苦衷,不想孙汶对此却毫不顾虑,只道:“卓如啊,革命这么多年。我感觉很多时候行动是不能靠自觉的,只要把你的名字写在通电上,护宪党诸人被逼无奈才会心向革命。这虽然不近人情,可为了中华四万万同胞之幸福。日后即便以后千夫所指,我们革命党人也得接受。卓如要是认为这檄文可以,那明后几日我便让人从云南发出去,你看可好?” 孙汶步步紧逼,梁启超唯唯诺诺,好在身边的蔡锷拿起那份檄文。道:“孙先生,蔡锷虽是初来乍到,但与云南诸将官还是很熟悉的,是否能让我看个一日,细查其中是否有言语不和云南诸将之心意。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的,檄文若是不合大家的心意,那第39师的将士不满意,可举义之事就难办了。” 蔡锷替梁启超出头让孙汶微微有些惊讶,但想到他和云南那些将领的关系,又只得同意了。这件大事说完,几人又畅聊了一些举义的细节,这才帮蔡锷安排了住处,让他好生休息。 革命党人一走,蔡锷就问向梁启超道:“老师,这是怎么了?” “哎!”梁启超大哀,他指着蔡锷猛的直跺脚,想大叫又怕外人听见,便只得用一种发自深腹的声音低沉说道:“松坡,你把为师害惨了!” “老师!”见恩师这么指责,蔡锷顿时大惊,一直忍着的咳嗽也止不住的泛滥起来。 梁启超本对蔡锷很是埋怨,但一听他咳嗽,脸上又开始关切。好一会功夫待蔡锷不再咳嗽了,他才道:“松坡,这一次你千不该万不该答应孙汶等人搞什么云南举义啊。如此一来,我们……我们全都掉进了他们的圈套了。哎……,这真是终年打雁,终被雁啄。” “老师,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蔡锷惊慌下还是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不由再问。 “哎……。这一次陶成章案,为师只是事后才知情,根本就未曾参与。复兴会本想收买宗孟诬告与我,但宗孟宁死不从,可谁想到革命的那个林森一口咬定陶成章是我和密谋杀害的。当时在法庭上我不知原委,可前几日被革命党的人救出,他们说你已同意和他们发起云南举义,为师这才知道,这根本就是革命党设的一个局……” 梁启超话还没有完全说完,蔡锷便犹如雷击,好一会他才道:“老师,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不是这样?”梁启超还是摇头,“我当时还以为是林森被复兴会收买了,不想他根本就是为了要你救我,从而血口喷人,一口咬定陶成章是我授意杀的。哎,去年年初革命党要与我们一同发动革命,被我婉拒了。不想他们却相出了这样的办法…… 哎!这事情也不能怪你,为师知道你的心意。不过这一次云南,你可千万不要去了,杨竟成处事素来谋而后动。你离京城已有十天,他要布置好的,怕是已经全布置好了。” 再听梁启超细说其中原委,蔡锷终于回复了一些神智,他听梁启超要他不去云南。便道:“老师,我离京虽有十日,可复兴会也未必就能确定我将至云南发动举义啊。云南毕竟不是复兴会打下的省份,他们贸然进兵是不可能的。这举义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现在俄国人支援了这么多军火,只要我们能乘复兴军兵力分散之际快速拿下四川,那大事未必不能成啊。” “松坡,哎。杨竟成要是这么好对付,这天下就不会是他的了。”梁启超道。以他来说,虽然野心手段不小。可不在朝身在野的时候,天下大势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复兴会土改虽然在报纸上是一片骂声,但那只是表象,那些不看报的泥腿子因为分地,为复兴会死的心都有了。现在不再是前清时士绅控制百姓,而是复兴会通过农会直接控制百姓,就凭这一点,由士绅激起的舆论已经毫无价值。云南真要是举义反杨,那定是黎民皆怒,当年前清的军队怎么败于严州。那云南的革命军就会怎么败于四川,这举义连半成胜算都没有。 “老师,事已至此,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蔡锷在京中饱受冷遇。看看复兴会那些人一个个人五人六,不是中将就是少将,有一些根本就是没有上过正规军校的也做了将军,心中很是看不起,这一次既然已经出来了,他除了救恩师外。其他想的,就是要好好和复兴军打一场,即便是败了,那也不枉此生,是以根本不曾把梁启超的话听进去。 “松坡,你就这么想和复兴会的那些人较一高下?”年少得志,梁启超完全理解自己这个学生心中的骄傲,特别是数年前他居然带着部队从复兴军的包围中全身而退,便更是不把复兴军当回事,而他这几年在京中做了几年冷板凳,难免会有戾气要想发泄出来,若是真是这般,他怕是劝不到了。 “是,学生只望有生之年再和复兴会好好打一场。现在革命党军火粮饷充足,若是失了这个机会,怕是…咳咳……”蔡锷话只说了一半,确有咳嗽起来。 “罢了,罢了。”梁启超只觉得自己就是那玉麒麟卢俊义,被陈其美这个吴用给拉下水,这一次若是不能赢,那他可是要和孙汶一样浪迹天涯一辈子了。他想到此有些心灰意冷,可看到蔡锷已经瘦的不成人形,知道他时日不多,也就不再多劝。 师徒两人屋中商议,不想隔墙却有几只耳朵在听着,这些人听完关键处,便跑去孙汶、陈其美那边报告。听说蔡锷一心想和复兴会一较高下,屋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快的客气,孙汶眯笑道:“这蔡松坡啊,还是在北京做冷板凳坐的太久了,心中壮志不已啊。” 孙汶如此说,胡汉民则是看了陈其美一眼,很是勉强的道:“这也是英士谋划有方啊,梁卓如若不是身陷命案,怕这次云南举义之事也不会这么顺利。” 新朝开国,革命党几经动乱,最终留下的就是同盟会两广一系部分人马,孙汶苦心苦心孤诣,周游列国求援助却无果,本以为革命再难成功,可中俄两国一开战,法国也对中国宣战,外交局势因此一变。那法国人固然是为了个俄国才宣战,可沙皇却对中国恨之入骨,特别是听闻中国居然在支持俄国革命党后,他也就不再顾及原则,开始大力支持中华革命党。 外交上能有如此成就,离不开陈其美锲而不舍的努力,而这次能将护宪党还有蔡锷套出来,也出自于他的谋划。如此功勋,几乎是再造革命党,不过陈其美对此却无半点喜悦,他道:“先生,从梁启超被捕以来,我一直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太顺了,蔡松坡说逃就逃了出来,梁卓如说救就救了出来,还有原本并不支持我们的法国人,也一改以前的模样。没有马上拒绝我们,而是说要考虑后,才能确定是不是能把军火运入昆明,这些事情……。想来想去,先生,我很担心这些都是杨竟成的圈套。” “圈套?”孙汶难得凝重起来,旁边有些疑惑的居正问道:“英士兄,复兴军最近毫无动作。更没有进军云南,真要是圈套,杨竟成难道会看着我们在昆明发动举义?” “不管是不是杨竟成的圈套,最少梁卓如是再也做不了反对党了。”陈其美道,“而从两广之事看,杨竟成喜欢完全控制全国各省,云南是最后一个不被复兴会完全控制的省,可之前复兴会和云南之间又有着协议,云南交由罗佩金等人自治。不举义杨竟成没有借口把复兴军开进云南;而一旦云南举义,那对他来说事情就很好办了。直接派兵压过来便是,反正云南能打的也只有第39师而已。” 举义还未开始,陈其美就说这种丧气话,大家心中都不高兴,好在这事情就是陈其美策划的,是以孙汶也没有发怒,而是问道:“英士,云南山高路远,复兴军攻入不易,革命军虽然只有第39师一个师。可我们可以招兵啊。俄国人给的那些钱和军火,完全可以召集一个军以上的部队,有一个军,我们即便不能占领四川、南下湖广。也能退而自保吧。” “先生,杨竟成此人真是太难对付了,还有东厂的刘伯渊,他接连几次破坏我们的行动,不可能这一次一点反应都没有。”陈其美说完再道:“此去云南凶多吉少,我们可以去。但先生为革命大业计,绝不能去。” “不行,我一定要去。”孙汶坚持,“这一次举义是振奋我党人士气的大好时机,我一定要像上次镇南关一样亲手发炮,将炮弹打到复兴军的脑袋上。” “先生!”陈其美眉头此时纠结成了一团,作为情报部门的负责人,他对事情的了解远比胡汉民这半桶水和廖仲恺、居正这些门外汉深多了。在他的猜测里,这一次云南举义根本就是复兴会故意为之的圈套,一来可清除梁启超这样的反对党,二来能彻底将云南收归中央控制之内,三来可以叛乱的名义,将那些还不认输的地主打成革命党,四来…… 陈其美能想到诸多诸多复兴会这么做的理由,这也正是他说此去云南凶多吉少的原因。现在革命式微,先生是革命党的领袖,如果先生出事,那这革命就要彻底完蛋。万分焦急间,陈其美看着屋中心思各异的诸人,大喊道:“你们当真就不劝劝先生吗?要是先生……” “英士!”胡汉民见陈其美口出不详,当下就把他打断了,他道,“此次云南举义,我党谋划近数年,本来毫无希望,可却因杨竟成贸然抓捕梁启超,才有了后续的事情。这杨竟成有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党的机密?怎知蔡松坡会和我们一起在云南举义? 复兴会建立伪朝以来,革命党人士气大衰,很多意志不坚的同志都抛弃了革命去做了杨竟成的官,现在我们要的就重振革命党的气势,打响反杨的第一枪,号召全国革命义士一起举旗护法,推翻杨竟成政府。先生如果不在国内,不在云南,那不说那些左右摇摆的士绅,就是原本想革命的青年,也会受复兴会的蛊惑,放弃革命理想。英士,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想我们再一次的错过吗?” 胡汉民边说话目光边在廖仲恺、居正、胡毅生、邓铿、宫崎滔天、王统一、何天炯、以及中华革命党安南支部部长谢松楠、黎赞臣等人脸上扫过,见大家对这一次举义都热切的很,心中更是有了底气,他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先生的安全我让毅生带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出了什么事情我拿脑袋担保……” “胡汉民,你的脑袋值几个钱,先生要是出了事情,你一百个脑袋也担当不起!你不要把那副小人作态放到举义上来,我们党最重要的人就是先生,先生在即便云南举义失败也还有下次,要是先生出了事……”陈其美大怒着站起,看样子是要把胡汉民给吃了。 “够了,英士。”见两人开始意气用事,孙汶立即将陈其美的话打断。中华革命党内广东人多,广东人又以胡汉民为首,但党内真正能干实事的却是陈其美这边的人,是以两派人之间如果有冲突,孙汶便会居中调和,不断强调要精诚团结。今天陈其美这么激动,他虽然爱惜其才,但不得不出声拦住。 “云南举义,是我党近年来的大事,不成功则成仁。大家都去,我焉能有不去之理。此事就此定下,不要再说了。”孙汶道。 “先生!”陈其美见孙汶一意孤行,恨不得跪在他面前,“一旦杨竟成和俄国讲和并加入协约国,那云南生路必当断绝,到时候根本就不是怎么守住云南的问题,便是想逃出云南……” “够了!英士!!”孙汶发出比刚才更严厉的训斥,他正色道:“举义在即,不可再说这种动乱军心之语。此次举义只许胜不许败,我们务必要有一块能属于自己的革命根据地,复兴会当初是怎么守住严州的,我们就要怎么守住云南!好了,散会吧,明日一早大家还要坐火车前往云南。” 孙汶一说散会,屋子里的人就撤了,陈其美本想留下再劝孙汶,可孙汶却声称累了,一点也不想再听他说那些丧气话,最终,他只得悻悻退出了屋子。 “大哥……”出到屋子外面,蒋志清看着陈其美打成结的眉头,忽然出了一个主意:“忠山先生若是劝不到,那可以去找俄国人啊。” “俄国人?”陈其美眉头稍微有了些舒展,蒋志清说的俄国人其实是以马达汉少将为首的俄国参谋团,他们的任务是监督和控制俄国所支援军火和卢布的使用——按照双方的协定,五百万卢布完全由参谋团控制,而军火,前期给予的军火有一半要存放在河内,待云南正式通电反杨后,才会滇越铁路将其他的军火运抵云南。 卢布这种体积小的东西即便是换成银元也不太碍事,但军火就不一样了。革命党的意思是要将所有军火在通电前运抵昆明,以免军火运送时被复兴会破坏,事情谈了很几次,最终俄国作出了妥协,同意边运军火边发革命通电。 “还不知道法国人是不是同意我们运军火呢。”陈其美说罢又担心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俄法虽是盟友,法国也对中国宣战,但法国在宣战后反而把靠近中国边境的军队往后撤了几十公里。这一次要俄国人要求革命党的军火从安南过境,法国人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但也没有立即答应办理。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时间拖的越久,那事情就越有暴露的危险。以前同盟会举事,每一次都是被军火拖死——要么是运军火不密走漏了风声,要么就是军火不够无以为战,这一次军火是足够了,可要是不能及时运入云南,那势必又会重蹈覆辙。 带着这样的担心,陈其美带着蒋志清一起前往俄国人的住所,他本来以为俄国人还在安南总督府说服法国人,可十分意外的是,俄国参谋团团长马汉达少将正坐在大厅里。看见被副官带进来的陈其美,他笑着用俄语道:“哈哈,太好了,陈,我想我们明天就可以去云南了。” 庚卷第八十二章问题 马达汉少将是芬兰人,其在十年前跟随法国科学团刺探过喀什到北京西北八省的各项情报,为沙俄浸入西北做好情报上的铺垫。当时因为他持的是芬兰护照,一旦被清政府逮捕俄国能有缓和的余地,而今天,同样因为他是芬兰人找个理由,他再次被派往云南。 和德国两线作战狼狈不堪一样,俄国在远东被中国牵制,同样是狼狈不堪。远东出海口已经控制在中国上里,一旦中国掐断西伯利亚铁路,那俄国的对外贸易只有位于北冰洋一侧的阿尔汉格尔斯克和摩尔曼斯克两个海港,但这两个海港都靠近北极圈,东亚这边的物资难以运入,且没有缺少死了不要赔钱还能省钱的中国劳工,摩尔曼斯克铁路一直无法修通,现在只能靠阿尔汉格尔斯克一个港口维系进出口贸易。 随着德国潜艇战的肆虐并开始部署于北冰洋航线,来往于阿尔汉格尔斯克的商船越来越少,真要是惹火了中国切断西伯利亚大铁路,那俄国陆军立马陷入缺弹少枪的崩溃状态——现在俄国缺少的军火完全是靠中日两国供给,即便是自己生产的那一部分,其原料也来自中国。 和中国维持住现在这种休战关系,待欧战战罢后再来解决远东问题是俄国乃至协约国的最佳选择,但根据俄国情报部门——全世界最为庞大、情工人数高达一万五千人的国家保卫局调查发现,中国正在修的西域铁路是一条重载铁路,单列火车的载重超过两千五百吨; 再根据传教士对各处车站的设置、到发线的长度、坡度、曲线半径之类的描述,基本可判断该线每日可对开二十四对火车,单日由东往西的运输能力为三万吨,比外里海铁路和中亚大铁路的运量加起来还要多,这条铁路如果修到伊犁,那么俄国原先所具备的交通优势将淡然无存。中亚虽有不少俄国移民,但当地的异教徒一向诛之不尽,是以当西域铁路修到伊犁的时候。便是中国人插手中亚、挑起混乱的时候。 除此以外,根据国家保卫局对国内革命党刺探发现,现已成为革命党最大势力的布尔什维克,其资金来源就是东亚——俄中开战后。中国政府和中国商人就开始拒绝接受卢布,同时其手上的卢布也通过欧美的金融机构汇兑成他国货币,但因为兑换的数量太大,仍有一些卢布保留在中国手里,可就是这些调归华俄道胜银行使用的卢布。居然频频从布尔什维克手中流出,这说明中国不但支持俄国革命党,且对这种关系还丝毫不做掩饰,肆无忌惮。 资助国内革命党、以及近两三年内就要通车的西域铁路,使得沙皇近臣们认为,俄国再不制造一些事件挑起中国国内矛盾,打乱复兴会政府经略西域的计划,那可以想象不需等欧洲战争结束,中亚属地区就会被中国所占领。是以,在短期软肋和长期利益之间。沙皇最终决定支持中华革命党在远离俄国势力范围的地方搞事,以牵制中国西进。 至于法国是不是同意将革命军的军火运输至昆明,那就是外交领域的斡旋了。经过去年一年的东线进攻,俄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给了西线的英法联军以难得的喘息之机,现在德国兵锋又转向西线,特别是刚刚开始的巴黎争夺战,英法军队的日伤亡正以万计,料想今年年底英法两国顶不住的时候,他们又要哀求俄国发动攻势,以缓解西线压力。 如果英法不支持俄国在云南搞事、不帮俄国隐瞒并协助此事。那俄军就将在东线止步不前,不但不分担俄军压力,甚至还有可能退出战争的可能。是以,随着俄国外交大臣萨佐诺夫的警告。法国总统普恩加莱不得不命令安南总督放革命党的军火过境,并做好随时为俄国人背黑锅的准备。 陈其美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达汉的对面,虽然他无法看透国际局势和列强间的勾心斗角,但他还是能感觉到现在的马达汉和法国人是可以信任的,就是不知道等杨竟成选择加入协约国集团后,先生、自己、还有眼前的这个芬兰人的下场会是如何。 “马达汉先生。这也就是说,明日我们就可发表护法反杨通敌了?”陈其美深深呼了口气,有兴奋也有不安。 “是的。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就是这样的。”马达汉笑道。“你们的文章写好了吗?” “已经写好了。”陈其美忽然站了起来,他本想求马达汉劝忠山先生不要前去昆明,但细细想来他是不会同意的。忠山先生是革命旗帜,他不在昆明那举义的声势定将弱上许多,这是一心想把事情闹大的俄国所不愿看到的。“马达汉先生,我现在就回去通知先生,明日我就将发出通电,以宣告云南独立!” 陈其美说做就做,神武四年十二月廿五,耶稣历1916年1月29日,云南革命都督府奉大革命家孙忠山先生、护宪党党魁梁启超先生为领袖,宣告云南独立;同时,云南革命总司令部对国内各省发表艳电:指责复兴会政府为独裁政府,揭露其重建封建、复辟帝制、违背宪法、横夺民财,鱼肉士绅、迫害名流等十条大罪,号召全天下正义之士共讨之。 艳电一出天下惊!中国近代民族民主主义革命的开拓者、中国民主革命伟大先行者、中华民国和中国国民党缔造者、三民主义的倡导者[注1:此句复制黏贴自百度百科。]、中华民国国父、空两格[注2:此来自维基百科称呼和台湾竖排版书之习惯。]之孙忠山先生,在通电中任命蔡锷为云南革命军第一军总司令、任命李烈钧为第二军总司令、任命唐继尧为第三军总司令,任命胡毅生为第四军总司令,并宣布革命军即日开始北伐,以实现推翻专制政府,再造民主共和之目标。 云南一乱,沪上股市最先动荡,但各股下跌后猛然又有巨额资金出来托盘,那些因战乱恍惚间抛掉股票的股民当下追悔莫及,但抛了就抛了,一出一进的损失是无法避免的。股市之外。报界也是争论纷纷,因张元济案和土改而仇视政府的笔杆子们,虽然碍于越来越严苛的报纸检查制度不好为云南举义大声叫好,但报纸上‘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文章却不在少数。 文人们腹议当朝多行不义才招此大乱。而那些本就想再张望张望的地主一听到护宪党以及梁启超参与云南举义之事,侥幸心理开始作祟,当下不再去衙门里签字画押,只愿云南四部大军北伐成功。 民间舆论如此,稽疑院的二十位云南代表。有十二位因事先得知叛乱消息,在举义前即避入天津租界,而后逃往沪上观望或前往越南,另外八名代表则前往总理府,训斥云南此举乱国祸民,要求总理大人即日派兵入滇平叛,以还滇民安宁。 代表们义正言辞,但银安殿却未立即宣布马上出兵,且对于稽疑院的质询,杨锐请求各位代表等待数日。事情一直拖到廿七衙门封印当日下午。当日早上总理府新闻办通知中外记者参加新闻发布会,已经决定辞职遍游欧美的吕碧城依旧不带表情的朗诵新闻稿,当听到她宣称此次云南叛乱是孙汶勾结俄国所为时,新闻发布厅一阵大乱。 没有人相信俄国会勾结中国国内的反对势力在中国发动叛乱,这是任何文明国家都无法接受之行为,而且云南根本不是俄国的势力范围,俄国如果要支持中国国内叛乱,应该是在西域或者蒙古,根本不应该在云南。 面对着诸记者、特别是洋记者的质疑,在吕碧城的示意下。旁边的工作人员开始分发一叠照片,其中有中华二号通缉犯陈其美和俄国人接洽商谈的照片,有孙汶在安南和俄国人畅谈欢笑的照片,有梁启超和孙汶的照片。在记者传阅这些照片时。素来亲华莫里循不解问道:“请问吕女士,这些照片是怎么拍出来的?既然能拍出这些照片,为何不能抓捕他们?” 仿佛早知有此一问,同样是在吕碧城的示意下,一个精心布置内含灯光的小展柜被搬了上来,吕碧城道:“女士们先生们。鉴于中华皇家科学院在照相胶卷材料上的突破,我国凤凰摄影用品公司即日起推出凤凰相机,以及凤凰胶卷。本次拍摄所使用的相机就是不需曝光、小巧便于匿藏的凤凰相机……” 好好的国事发布会居然变成了新产品发布会,并且从介绍凤凰相机和凤凰胶卷开始,吕碧城再也没有提及半句云南叛乱之事,以致当工作人员宣布新闻发布会结束后,记者们才发现总理府只提及此次云南叛乱的是俄国间谍支持乱党所为,根本就没有说政府将如何应对,至于何日发兵平叛更是一字未提。 乱哄哄的发布会现场,记者们都在议论纷纷,猜测政府此般的作为意义何在,一向对华不友好的远东时报记者唐纳德忽然大叫道:“先生们,这是德国人的阴谋,即使这些照片是真的,那也只能证明是芬兰人在支持中国的革命者在云南发动叛乱,这和俄国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叛军的军火都来自俄国,是中国销售给俄国军火的一部分。”中华时报的记者有内部消息,在此走过了个倡就走了,于是素来坚定支持政府的帝国日报记者黄远生针对英国人的言辞当即出声反驳。“这个汉名叫马达汉,真名为卡尔.古斯塔夫.曼纳海姆的芬兰人,毕业于彼得堡尼古拉骑兵学校,是沙皇的近卫,日俄之时被任命为俄国驻满洲第五十二龙骑兵团的中校,奉天大战时此人带队杀死近百名日本士兵,击溃日军追击从而被升任为上校……” 刚才吕碧城只是把人名和照片公布了出来,剩下的事情就有记者自动补充了,不想黄远生以前经常关注日俄战史,一听名字就知道了此人的底细。黄远生这边一提,已经重新回到京城顺天时报的主编中岛真雄这个矮冬瓜,也激动的跳出来大叫道:“本人可以用人格担保,此人绝对是露国军队之骑兵军官。先生们,中露两国实际上已经休战,并且随着贸易的增长,已经有议和之可能,可露国却贸然支持中国反对势力。实为不智之举。” 中国人放屁,日本人叫香,这就是目前中日两国的邦交关系。欧战开始不久两国便进行谈和,照说谈和之后即使建交那也会互相敌视。可中日之间谈和之后居然表现的如漆似胶,干什么都要腻在一起。卖军火就卖军火,两国组建军工销售公司,一致定价、分工生产、大刀宰客、日进斗金;搞航运就搞航运,两国也纠缠在一块。控制了整个亚洲的航运物流不说,还把商船派到了大西洋搅和,美其名曰支持英法两国的远洋货运; 乃至是钢铁煤炭,两国也不顾美国基于门户开放政策的强烈反对,共同组建了亚洲煤炭钢铁联营股份有限公司,以低价的抚顺露天煤充斥亚洲煤炭市场,可以想象,即使战争结束,东亚的煤炭市场也将被这个公司独占;而钢铁那就更是气人,中日钢铁不但占领整个亚洲。还趁美国钢铁和航运一时无法跟上钢铁增量的空挡高价期,将大量钢铁运入美国西部,很是大赚了一笔。 十一年前美国支持日本战胜俄国,可事后日本翻脸不认人,总理大臣桂太郎撕毁销售南满铁路的草案下野;十年后,本来支持中国抗击日本侵略的美国,事后也被中国抛弃,是以在中日越靠越紧的背景下,美国国会中知悉内情的反对党抨击威尔逊的对话政策,声称信奉马汉的德国已经将欧洲拉入了地狱。如果总统也步威廉二世的后尘,那美国最终也将下地狱。 实业的联合、欧洲大战的刺激,使中日两国的财政结余和黄金储备激增,按照日本内部的预计。只要欧战再持续两年,那日本不但可还清所有内外债务,财政也还能有结余。此消息一出,加上中国一口气连建两艘两万级舰艇的刺激,日本海军立即提出的八四造舰计划。 但此事却被国会给否决了——虽然现在船台是够的,造舰所需高级钢材也因本溪钢厂得以解决。但当日本有钱造舰时,以目前两国建造标准船的速度和德国潜艇击沉商船的速度,怕是所有船工日夜不睡也无法弥补被德国潜艇击沉的商船,现在中日以商船存量在弥补英国的商船损失,可要是哪天商船短少、潜艇无法抵挡的事情再也无法隐瞒,那便是全世界的造船竞赛的开始。中日的商船下水量是否能超越美国、达到商船保有量一千万吨之目标,是决定了两国是否能左右运价,并在战时世界航运市场挣多少钱的问题。 一切的一切都在航运,这是两国高层的共同认识。是以,神武四年最后的一个办公日,杨锐不再京城,而是在天津太沽造船厂视察,陪同他的除了有工部的徐华封、陈石英、还有运部侍郎颜德庆、直隶总督赵秉钧、天津大沽造船厂总办吴毓麟等人。 大沽是津门要地,每一次外敌入侵,大沽都首当其冲,庚子之后,炮台全部铲平,这里再也不能称之为要地了;大沽如此,大沽造船厂也如大沽的命运,几经波折,到今日方才大规模重建。 “大人,这里便是甲坞了。”船厂总办吴毓麟指着东面四周围满工人和吊机的船坞说道,无数铆工叮当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那艘快建好的标准战渣船,它的船体看来马上要完工了,以现在造船的速度,不需要多少日便可下水舾装,然后交付早已等待的商船船员使用——因为每一艘商船都是相同的,所以对商船船员实行的是流水化培训,通过在训练船上的实习,他们并不要多久就能掌握一般的操船技术,然后数艘船编成一队由老手带领航行。 杨锐日渐沉默,若是以往他或许会多问几句,但现在全国各个船厂都在造船,那船坞就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了。“如果新船坞扩建完成,那一年可以造多少船?”杨锐站在海神庙码头上,看了左右两边的船坞一眼,而后再看向前面的轮机车间,国有工厂全部推行品质管理,是以整个造船厂显得整洁有序,身着各色工作服的工人们走路都在小跑。 “回总理,现在一年可造船十万吨,待全部船坞扩建完成后,年产标准船可达二十万吨。”吴毓麟有些自豪的答道。“只是建设船坞耗时颇多,战后到现在只建了两万吨船坞,另外两万吨船坞要建好,最早要到今年年底。” “工人呢。缺不缺?”船坞建设并不太难,以现在的造船技术,费时费力的其实是铆接,占整艘船工时的三成,所以杨锐下一个问题就是工人。 “回总理。天津造船工人本来就多,学部工部联合办的那些技校很多都是教造船的,那些学生不但多,人也聪明听话。现在船厂一年能下水十万吨,还是靠他们得力。”吴毓麟细细说道。之前刚接管船厂的时候,他还担心人手不够,不想各地技校的学生源源不断的来,工人问题总算是解决了。他说罢又道:“总理,现在船厂工人的士气极高,不过大家也都知道这造船是因为欧洲洋人打战。他们就担心洋人不打战了,这造船厂……” 吴毓麟说的担心是所有船厂工人的担心,不过这个问题前段时间已经在内阁会议上解决了。杨锐不想答话,旁边工部徐华封接口道:“上个月各部已经商议好了,欧洲停战后,所有技校学生先入预科学校读两到三年,之后再参加学部的高考,通过者入大学堂……” 大学生金子一般,每年的毕业生还没有离校就被政府部委、国营民营公司给抢走了,船工要是能读了大学再毕业。那和当官没什么区别,吴毓麟听说有这么的好事,眼睛都直了,他道:“徐大人。这……这,能有多少工人能进大学堂?” “现在大学堂每年招生两万,按计划每年扩招一万,八年后每年招生十万。大学扩招,可按照原有招生比例招生的高中却不能马上有那么多高中生毕业,也就是说。这三年每年扩招的一万名额基本都是给船工的,这么算的话,三年下来就有四万个大学堂名额。四五个人能有一个上大学堂,这已经不少了。”徐华封道。“再说造船厂不要这么多人,其他工厂也要人啊,这二十万技校生工部还嫌少呢。” 徐华封几句话就把吴毓麟日夜担忧的问题解决了,他之前为了安抚工人,只说朝廷一定会安排,心里却怕朝廷把钱挣走了,其他事情都不管了。他当下高兴道:“下官连夜就宣布此事,工人们终于是可以安心了……” “现在一艘商船下水要多久?”看见杨锐和以前检查工厂一样,不看车间先看食堂和厕所,徐华封想笑又不好笑,于是开始问一些技术细节。 “回大人,船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造的特别快,日夜赶工三班倒,三个月能下水一艘。”吴毓麟道,他说罢见徐华封点头,再道:“要是焊接能用,那采用分段造船厂法,不需两个月就能下水一艘。” “时间能省这么多?”徐华封问道。 “是,大人。分段造船最少能省三成的工时,且不限地域、不看天气,更不占船坞,只是现在工人对此技术不熟,工程师也担心这种船不耐久,所以就先造了一艘两百吨的小船先试验试验,现在试验下来情况不是太好,海况恶劣时有些焊接部位发生断裂……”吴毓麟摇着头,很为此遗憾,真要是能焊接造船,那大沽船厂的造船量最少能翻一倍。 “工部正在解决焊接问题,会有结果的。”徐华封道。焊接是一个复杂的技术问题,这不单关系到焊接技术本身,还关系到船用钢板。以现在的研究看,沸腾钢是不适合以焊接加工的方式造船的,只有镇定钢才能成为好的焊接基材。技术部门已经开发出了与镇定钢相配合的焊接技术,但问题是镇定钢是生产合金钢的原料,其技术难度、生产成本、工时都很高,是不是真要用优质的镇定钢造船,这是一个值得仔细计算斟酌的大问题。 庚卷第八十三章避免 任何一家工厂、任何一项管理工作都是人文和科学的结合,或者说任何一项管理活动都涉及到人和物。对物的管理,确切的说,把人当成物的现代管理学说始于泰勒的科学管理,其所提倡的动作分析、工作定额制、标准化作业,都是对物科学管理的发展成果,可以说,没有泰勒制就没有福特流水线; 而将人当做人的管理研究,是从比科学管理一书晚十三年的霍桑实验开始的,但是当时主持实验的梅奥教授一开始就歪了方向,以为增加照明能提高工人的生产效率,结果一无所得,只当开始谈话实验后,这才发现只要每次谈话时能倾听工人发泄一两个小时,那么生产效率就有很大的提高。至此,管理中的人文因数才被简单勾勒并重视起来。 人文和科学在杨锐看来只是管理工作实质的理论性概括,在实际的工厂管理中,他认为还有两种管理是必须添加的:一是5S现场管理。管理中必须营造一个良好的管理环境,没有这个好的环境那么其他的管理工作难以展开,而且最关键的是要将现场管理在工人心中养成习惯、形成素养; 二是品质管理。不注重质量,生产效率那是南辕北辙,是以品管人员是工厂发挥正效应的灵魂,但是,单靠品管人员PDCA——计划、执行、检查、纠正这一模式是不够的,真正的解决之道是建立QCC品管圈,将所有的生产技术人员纳入品质管理体系,使班组的工人们聊天不再争说窑子里谁的大腿最白、谁的叫声最浪,而是聚在一起商议解决质量和效率问题,日新日高,这才是最完美的品质管理。 历史上美国人发明了PDCA,但日本人却在此基础上发明了QCC,这便为美国公司在八十年代的一败涂地埋下了伏笔,也为后来美国去工业化埋下了伏笔。而当美国人在八十年代低头研究日本管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一直忽略缺失的管理人文因素是造成如此局面的罪魁祸首。QCC能发挥人的主动性精神。使每一个员工都成为品质管理人员,他们参与其中,明白从初始到成品的整个生产过程对于最终成品质量的重要性。 活着换一个角度,从哲学的层面看。QCC趋近于细胞式生产,将人从麦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提及的‘异化劳动’中半解救出来,使其明白本质劳动的意义;如果再结合员工持股和细胞式生产,那么每一个工人都将是老板,他们生产的是一个个完整的产品而不是破碎不知用途的零件。工作将成为他们的本质劳动。 管理中的科学和人文的运用在于管理者本身,而现场管理和品质管理则要动员全体员工。本来,杨锐是认为品质圈难以建立,但,日本人之所以能弄出美国人弄不出的东西,其得益于东方人本文化本身。是以,本来以为很难推行的品质管理不需几年就在所有国有公司中推行了,并通过改善奖励机制已经深入工人心中。 可现场管理却是怎么推都存在问题。往往是推行的时候能做好,一两年过去所有工人,甚至包括管理人员在内。都对现场管理很松懈,于是生产车间里的灰尘,工位、机器上的污油、废屑,食堂里的蟑螂蜘蛛、屋背、乃至草评大树下的粪便……,这些本不该有的东西再一次出现在工厂之中。 整顿一次,好上一两年就会懈怠,再整顿一次,过上两三年一样是懈怠。工人和管理者无法了解现场管理的重要性,认为上了一天班本就劳累,今日整理清扫明日依旧杂乱。工厂如此。京城也是如此,花了大价钱整修城内的下水道、道路、房屋,但是居民的大扫除大部分都是应景,不少人是走着走着感觉内急就随便找地方解一下。哪怕公共厕所就在近前。 随地大小解或许可以通过罚款解决,但是整个现场管理不能靠罚款罚成,所以最终的结果便是在学部的学校日常管理条例,特别是小学生的日常管理条例中加上严厉的整洁要求,后来犹显不够的杨锐,还在学生课程中强制加上了5S现场管理的内容。同样的。农部提出的新乡村建设计划,他也要求加上5S现场管理。当然,这完全是强制性的,和每年的助农贷款、化肥指标、乃至农产品收购息息相关。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养成一种高效率的国民性格。杨锐在前去大沽造船厂厕所的路上如此想,而跟着他的官员们神色各异,最为奇怪的是直隶总督赵秉钧,他是听说过总理对卫生要求很严苛,但却无法想象总理会亲自去五谷轮回之检查。 他这么嘀咕,不想杨锐根本就没进厕所,只是走到厕所旁边的围墙前,对着跟着的吴毓麟道:“去找把梯子来。” “啊!”吴毓麟心中大震,厕所后面就是船厂外了,那污秽之物都是从外面的水沟流入海河的,真要是找来梯子过去,那场面绝对是惨不忍睹。不过总理吩咐他又不敢不做,是以不一会就让人找来一把梯子,然后在大冷天全身是汗的跟着总理跨过围墙,看着厕所背后那一片污秽惶惶不安。 “我记得按照管理手册,工厂附近一公里内都是管理范围。”杨锐淡淡的说。 总理话说的淡,吴毓麟却吓的苦,他说不出话只在一个劲的点头。 “工厂喝的水从哪里来?”杨锐淡淡的再问。 “从……从,”吴毓麟一口气提不上来,深深吸了一口才道:“回总理,是,是从井里……”吴毓麟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不看不知道,现在看到如此场面,再想到自己天天喝的水里面说不定就有污秽的渗透,他顿时觉得嗓子有些发痒。 “好习惯钱买不到!我宁愿少挣钱,也不愿意为了挣钱把习惯养坏了。”杨锐再次淡淡的道。不过这话的声音更加大声一些,仿佛不光是对吴毓麟说的,而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是,总理。我一定……一定……”吴毓麟不知道杨锐会如何处罚,却忘记了。国有公司不归总理府管辖,要是稽疑院代表、国企委员会主席熊成基在此,那他就有好果子吃了。 厕所检查完,厨房也看了一遍。那里的情况不能说很好,只能说基本合格。如此,杨锐对大沽造船厂的实际水平也就大概有了一个底,它绝对比不上江南、求新那些在中日大战前就推行5S现场管理的老厂,生产效率势必也会低一些;至于品质管理。虽然能站在江南等厂的肩膀上,但工人参与品管圈的活力,照理来说也将更低才是。 不过这两项管理的检查只是杨锐的习惯性所为,此来大沽造船厂真正的目的是受徐华封所邀,来看土法上马的MRP(物料需求计划)系统的——工部以及国有公司高层学习后世的管理技术后,极力的想推行MRP和MPRⅡ,甚是是ERP这些人也想实验。但是,MRP是基于计算机的管理技术,在没有计算机的时代,企业的物料管理最多也就是订货点法,即所有零件设定最低订货点。库存降到最低时才向供应商订货。 而要想通过确立主生产计划(MPS),经过物料清单(BOM)对固有所需零件的计算,最后控制库存,对各零件生产商下达生产或订货任务,因为这涉及到数万种零件,近万家工厂,其势必要通过计算机处理不可。只有计算机才能准确无误的记录这么多数字信息,并且最关键的是:只有计算机才能从无数终端输入、修改数字,并从无数终端中读取数字,要想靠人来完成这一任务。实在是太过艰难。 一马当先的,这一次是徐华封反客为主的走在队伍最前面,他来到厂区内部一座新建的两层小楼,笑着道:“竟成。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杨锐确实是大吃一惊。大门打开后便是一阵暖气从屋子里冲出来,接着是明亮的灯光照耀在诸人的脸上,但这都没什么好惊讶的,最关键是屋子正中是一座基座约为两百个平方,高为三层的玻璃钢建筑。和以往的建筑不同,这座‘玻璃塔’的楼层隔板也是玻璃。上下能互视。玻璃,哪怕是钢化玻璃也是难以承重的,幸好塔越往上面积越小,而且它是由钢材搭建的,地板上也间隔横着一些钢制横梁,这才让人对它的稳固性放心。 一座灯火明亮的三层玻璃塔,或许就是工部敢于推行MRP的关键。果然,徐华封身边的陈石英说道:“总理,这是……,我们现在称其为计算塔。底层有六十名计人员,她们每人负责一千个左右的零件库存数字的更新和传递,第二层有二十八人,她们每人负责四百个左右的部件库存数字,并且熟知物料清单,能根据主生产计划分解计算出各种所需要的零件,第三层,也就是最上面一层是整个船厂的主生产计划发布处,也是生产控制中心,一旦工厂确定生产计划,那么这里便通过物料清单,将订单拆分成各种部件,将其命令下达到第二层。 现在船厂生产的标准船有两万七千八百五十四个零件,这一百人的计算统计人员完全可以对其实施有效的管理。底层的六十名统计人员每日都会更新库存,她们将通过采购部往供应商发送订单,以规定其在准确的时间将零件运往运抵工厂,以切合生产节奏…… 除了向外发生订单,二层的部件管理人员将监督和控制各车间的生产计划,使各车间的部件生产进度合乎整个主生产计划;如果车间的生产出现问题,他们将与同层的其他人协商,并向上、向下反馈信息,以作最终的协调。” “现在大沽船厂是由这个计算塔控制整个生产计划吗?”杨锐仔细打量了这个所谓的计算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总理,现在还没有,现在只是在模拟生产。”陈石英道:“经过这几年,国内工业零件工部已经完成编码,但编码只是实现科学化管理的最基础一步,我们还要整顿整个物流系统,使其能准时准量的运输,才能做到准时到达,再则是信息传递系统……” 陈石英说到这里看了运部侍郎颜德庆一眼。道:“现在运部正计划铺设全国电话网,工部建议铺建专用的工业信息网络,将各个工业城市、各个工业园、各家工厂、矿山都连接起来。这样生产、订货、物流等信息就能通过有线网络传递到每一家工厂,最终实现对全国所有工厂矿山的信息化管理。物流准确、信息通畅。然后在全国工厂都组建这里的计算塔,那么整个工业生产即可达到准确化和高效化。” 没想到工部所放眼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工厂,而是想将这种模式在全国推而广之,真要是这么做了,那么全国的工厂将变成一个总体。并且通过零件编码和成组技术,只要受过正规培训,有加工工具的工厂和作坊都能生产工部所需要的零件或产品,这在战争中是至关重要的。 “这其中有一个问题。”杨锐在脑中想象了一下整个场面,并未陶醉其中,而是马上想到了其中缺陷,“如果这是一家供应商的话,那么第三层,也就是制定工厂生产主计划的那一层,他的上层应该另外一家工厂的最底层是吧?” “是的。总理。”陈石英道,他明白杨锐的意思,主生产计划是根据订单来的,他们接受订单后,才能根据物料清单拆分订单,将所需部件往下传递,而中间层同样是根据物料清单,再把部件拆分成零件往下传递。把船厂想象成一个供应商,那么他的订单就主生产商的最底层发来的。 “最上层和另一家工厂的最底层密切联系,这本没有错。但中间那层和下面那层就不太对了。”杨锐道。“照理中间那层应该是在各车间统计生产数字、监督进度的;而下面那层则应该在各个仓库,负责领料收料、定期清点库存,现在却集中坐了在这里……” 最上层坐哪里都没关系,但车间统计人员不再车间。底层仓库统计员不在仓库,这确实很离谱了。不过杨锐指出缺陷后又道:“我想你们这样设计的苦衷,是不是不把这些人用玻璃塔集中在一起,担心彼此间的信息无法即时读取?” “正是如此。”陈石英笑道,他很高兴这种做法能被杨锐理解。“船舶的零件太多,标准船有两万多个。正常的商船超过三万个。这些人员彼此之间聚在一起,那么文件传递的速度会很快,如果分散在车间,那么只能通过电话联系,可电话不便于看清整张统计图表,所以还是集中在一起最好。 每天下班之前两小时,数据就会由仓库和车间汇集到底层和中层,她们汇总后,将做成书面表格通过有线传真发往该去的地方——为了确保这些传真能传送至全国各处,所以需要专用的工业信息网络。” “传真?”杨锐有些疑惑,不过这个时候徐华封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他就不再说话了。工部下属一家公司已经购买了法国人爱德华.贝兰的传真专利。 人肉计算机介绍人陈石英没有听到徐华封对杨锐说了些什么,他解释道:“我们研究发现,只有图像才不会在远距离传输中发生错误,而且图像传真要比摩斯码电报快速。另外我们担心人会犯错,现在底层和中层其实是两组互不相干的统计人员,她们的数字要汇总检查无误后,才会往外发送……” “传真机是否要用到硒鼓?”杨锐忍不住岔了一个题。 “这……,还不是吧。”一般的徐华封道。“我回去查一查。” 徐华封说完杨锐则点头,再一次看了下屋中中间的那个玻璃塔,他肯定道:“这已经很好了!” 就这么一说,围着的人便开始鼓掌了,外围不明白这东西是什么的赵秉钧也附和着,他虽然不知道这能干什么,但最少这是在他治下的工厂里出现,便是他的政绩。 可杨锐的话却没说完,他道:“原先的工厂生产指令是通过准时生产系统的看板来完成的,虽然准时生产系统存在着很多问题,但是其和我们所推行的全面质量管理、生产线布置、工装选择、员工培训、供应商选址等要求都息息相关。 如果说物料需求计划是推动式的,即通过主生产计划以实现‘在最准确的时间、最准确的地点,出现准确的物资’;那么准时生产计划就是拉动式的,即通过车间和车间之间的看板使‘所需的零件、只以所需的数量,在所需的时间,送至生产线’。前者的‘准确’因为是非现场人员下达指令,因此存在误差,需要建立库存来弥补缺陷;而后者是车间和车间之间的联系,所以完全没有误差,可以实现零库存。 但也不是说物料需求计划没有优点,以造船工程为例,在布置钢厂、增设船坞、培训人员等方面,工部采取的就是粗放的物料需求计划,没有工部指令的下达,这么多船厂不可能短时间建成,所以,我建议这两种生产管理系统集成使用,而在具体的工厂布局及管理上,应该以准时生产方式为主,并注意以下几点: 其一,供货商和物流必须就近化、便捷化,而不是全国、全球性选择供应商;其二,工业装备以通用或可兼容为主,专业工装为辅,更明确的说,工装将更多的采购自欧洲,而不是美国;其三,生产线布局将采用U型,而不是I型或者L型,其是由无数小水系汇集大河流的布局,不是福特生产线一条河通到底的布局;其四,注重全员参与,实行全面质量管理而不单是依靠品管人员。” 工厂的管理模式是杨锐亲自选择的,选择的是日式而不是美式,考虑的基点是在文化方面,终身雇佣制更适合当下的中国,而通过十多年的实践,已可以确定这个选择是正确的。现在在日式管理中忽然推行美式的MRP,那么只能是将MRP作为JIT的增补,而不是颠覆。 他此番话说完,余人又想鼓掌,但却被杨锐拒绝了。不管怎么样,能弄出这样精巧的人肉计算机还是值得表扬的,他难得的微笑道:“应该表彰想出这座玻璃塔的人。” “是柴油机厂一个管理人员拜佛的时候,看见佛塔上一层一层的佛像想到的。”徐华封笑着道,觉得很是了不起。“此人已经嘉奖了。我现在就像造一座四层五层的玻璃体塔,好放到工部去。” “还是提一个报告上来吧。”杨锐对徐华封道。此时陈石英又详细的介绍了半个小时,杨锐在他的带领下往外走了。“包括刚才说到的物流和信息系统的建设,这些都要和运部做协调。另外,既然有玻璃塔,那可以按照这种模式把制造资源计划也设计出来。” 物料需要计划只涉及库存,但其升级版制造资源计划则是将销售、财务、物流、人力资源综合于其中。听杨锐这么要求,徐华封笑道,“你就不怕塔建的太高塌下来?” “总要试一试吧。”杨锐明白制造资源计划代表着什么,那是全面的战时生产计划。他此时脑子里只想着美国那恐怖的生产能力,虽然政府只宣称振兴农业,但随着中国出口的优势工业品越来越多,美国华尔街那些金权至上者和类似马汉那样的海权至上者,最终会联合起来敌视中国。 这和完全后世不一样,不说后世美国已经去工业化,就凭华尔街财团通过中国低价劳工和中国市场所获得的巨额利润,中美关系必会有惊无险;可如今,若是十数年后中国货和美国货激烈竞争,那定爆发另一场德英战争,无可避免。 庚卷第八十四章关键 船厂的参观结束,赵秉钧以地主的身份请杨锐等人赴宴,按照公务员守则即便是赴宴也只是标准餐,但云南叛乱,作为非复兴会体系、且又在第2军兵锋之下的直隶,杨锐感觉还是要卖给赵秉钧一个面子,要不然京畿诸人过年都过不放心,对稳定不利。 从船厂到直隶总督衙门有五十多公里,诸人先是横渡海河然后再从塘沽火车站上车前往天津,趁着这几个小时,难得见到杨锐的陈石英连忙请教生产效率问题,他道:“总理,我想请教,管理杂志上有的文章称,说福特公司因采用流水线,其生产效率比一般的汽车公司高八倍,那我国工厂的生产效率是否能与其持平?” 越来越不想高谈阔论的杨锐见陈石英问的是专业问题,同时对他人本身也较为满意,于是开口反问道:“你知道在福特T型车出来之前,每生产一辆汽车的工时是多少?零件标准化后的T型车装配工时又是多少,而从神武二年福特采用流水线生产后后,工时又变成了多少?” “这……”陈石英毕竟是研究造船的,要是问造船每粗吨的平均工时他肯定能脱口而出,但要问到汽车,他就完全是门外汉了,幸好杨锐自问自答了。 “据估计,在福特生产A型车的手工单件生产时代,需要八百个左右的工时才能装配好一辆汽车;而在福特设计出T型车,却未采用流水线时,总工时忽然降为两百一十六;而在神武三年其采用流水线后,总工时再降低到一百二十七个小时……[注1]” “那就是说……”杨锐说了大概就没有往下铺开了,不过陈石英却明白他的意思,“流水线生产并不是生产效率提高的关键,真正对效率提高最大的还是可互换的标准化零件。” 他这么说,杨锐稍微笑了笑然后点头。不想他又追问道:“下官再请教总理,如果以我们的生产方式去生产福特汽车,生产时间大概能做到多少个工时?” “最少一半!”杨锐记得以前看过的一份日、美、欧汽车公司生产效率对比。即将在美的日本汽车公司和美国通用汽车某间工厂,以及欧洲汽车公司的生产效率做过横行对比,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二战后学习美国大规模生产制的欧洲汽车公司效率最低。总装线工时为三十六个,美国通用汽车因日本汽车公司的竞争,总装线工时为三十一个,而日本在美汽车公司的总装线时间最短,只有十六个。[注2] 这是七十多年后的生产效率对比。而现在只是处于原始大批量生产的福特,没有MRP、没有质量控制、没有其他更好的管理技术,即便排除单纯的技术进步因素,想来六十年后的欧洲汽车公司,效率也要比福特高不少吧,这么算,中国如果造福特车,节省的工时必定不止一半。 杨锐想着或许中国造T型车能比福特节省三分之二工时时,旁边的陈石英听到能节省一半的工时,忍不住惊喜道:“那我国岂不是可以造汽车了?” 陈石英声音说的太响。以致正在和赵秉钧交谈的徐华封也渡步过来,他责怪道:“你喊这么响干什么?”说完又道,“我们造车,美国人一定提高关税,说不定优势变劣势。” 陈石英自觉喊的太响,被上官一说便退了下去,而徐华封后面那句话是对杨锐说的,造船造车造飞机都是徐华封的最爱,可问题是战争结束后,船厂和飞机厂都要大减产。所以他对造车异常重视。 “其实可以试一试。”杨锐明白他的心思,自己也有造车的心思。有远超美国人的生产管理技术,何不在号称工业中的工业,汽车上大显身手呢。 “可快速换模的研究并未完全好。”在杨锐的教导下。徐华封明白正如泰勒制标准化零件的关键技术因数是高速钢(唯有高速钢才可加工过淬硬钢而不造成零件的质量缺陷,这是实现零件标准化的前提)一样,准时生产方式的技术关键是快速换模。 汽车的冲压件很多,福特使用专用冲床做到了零件通用化和低成本,但这种昂贵冲床只能生产一种零件,一旦零件做出哪怕是细微的改变。冲床便只能报废。而准时生产方式,需要的是通用或可兼容工装,通过模具的更换来生产多样化零件,而要想提高生产效率,那就必须快速、并且是由工人而不是工程师进行换模。柴油机厂一直在研究这个技术难题,虽有进展,但远未做到快速。 “未必要等全部研究妥当才开始,很多问题只能在实践中解决。”杨锐道。“并且,我们的优势不在于减少多少工时,而是有质量比福特好上十数倍,并有丰富多样的车型。面对车海战术,美国人抵挡不住的。至于关税,美国能卖多少是多少,真要是因此而起了贸易纠纷,那也算美国人落了口实给我们。不管怎么说,以比福特公司还低的成本推出比通用公司还多的车型,这是美国海关加百分之百的关税也无能为力的。” “那我们和谁一起干?要不要拉着洛克菲勒公司?日本人如果要来怎么办?”听闻真的要实行造车计划,徐华封很是慎重起来。他知道拖拉机厂的模式,那便是让洛克菲勒参股,以求通化厂变身成美资公司,并可借用他在全世界的关系和资源,对此洛克菲勒是极为乐意,因为在全世界推行柴油机是洛克菲勒乐意看到的,炼油厂总不能只卖汽油和煤油。 “日本人……”杨锐斟酌着,现在日本的生产效率是中国的十分之一,以日本人的钻研精神,一旦参股说不定他会把这一套管理方法学回去。而且,用对付美国人的办法未必能对付日本人——为了防止美国人获取先进的管理技术,生产厂和营销公司是剥离的,洛克菲勒只参股营销公司,不介入生产环节,可要是日本人,他们一定会要求介入生产环节的。 “竟成,日本到底为敌为友。还是要尽早定夺啊。”徐华封明白杨锐的慎重,别看现在中日两国如胶似漆,等欧战的生意做完,各自回家数钱的时候。那日本一定是有埋怨的,特别是航运上中国拿了大头。 “还先不要拉日本人进来吧。”杨锐想了一会才道。他考虑的不是航运大头小头的问题,他考虑的是外东北那块地。虽然密约里说了日本人可以获得领土,但他心里却是一点也不想给他们,他的底线最多是按照历史。给日本人在日俄战争后应该得的库页岛南部,再有就是那些非中国失地的冰雪之地。但狗日的一旦会贪心不足,说不定会因为那块地反水,日本才多大?外东北又有多大?即便是分到外东北的三分之一,日本领土面积也要翻倍了。 领袖的心意总算难以琢磨,徐华封自觉自己对于国政外交不甚了解,便只好转了个话题,他笑道:“竟成,刚刚的消息,美国造船钢板涨到一百五十美元;铝也在涨。美国干旱,水电站发电极少,铝产量估计要减两万吨,铝价格要估计要到两千美元了;还有钨,快翻上天了,每二十磅一百五十美元。美国人现在疯了一般在四处找钨矿,就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全世界的钨产量九成五在中国,开战前钨的价格是每二十磅七点五美金[注3],约为七百五一吨,现在呢。因为‘德国特务’恶意破坏,出了几次假矿难,炸塌了几个矿,价格居然炒到了一万五千美元一吨。这还是钨矿石,不是钨精粉。以目前全世界每年超过一万吨的钨砂需求量来算,光钨就能挣个四五亿两。 “赶这么急,美国人哪能找到钨矿啊?”杨锐摇头,他说罢又想到了铝,道:“铝我们已经扩产了好几次。产量也翻了十倍,怎么还供不应求,这到底用在什么地方?” “这……,飞机是一个,我们推出了铝合金飞机,别国一时间造不来,又不想买我们的飞机,就往铝合金厂订购专用零部件了。除了这个用量最大的是炸药,炮弹添加铝粉后威力更强。现在无烟火药从开战前的每磅一美元,涨到了每磅两美元,卖到四千四百美元一吨,可比铝贵了一倍。”徐华封对战前战后了如指掌,说的津津有味。“竟成啊,我们的炸药和硝酸都是低于美国价格的,什么时候才能把价钱涨高一些?” “等美国宣布参战了再说。”杨锐笃定。“现在全世界生产火药的硝基原料有七成是由我们提供,贸然涨价一定会备受指责的,但美国人参战那就不同了,他的参战军工品还要大涨,借此机会翻个一两倍也属正常。” “我明白了。”徐华封大大的点头,不过犹显不足的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竟成,我感觉白金也是可以炒一炒的。” “嗯。你说吧。”白金不是中国的物产,杨锐对此并无太多了解。 “白金最大的用处是生产硫酸的催化剂,现在那些还在用硝石生产炸药的人,是需要大量浓硫酸的。而俄国是白金大国,战前每年产白金二十五万盎司,俄国战时交通也不便以及其他原因,其出口产量一直在递减。此国真要……了,那这二十多万盎司的产量就没有了,白金价格必定暴涨。”徐华封道,“我们何必趁此多买一些,一来是自用,再可以高价卖出,打击那些还在用硝石的造炸药的人。” “要投入多少钱,又能赚多少钱?”杨锐问道。 “现在白金的价格是三十九美元一盎司,若是真要俄国……了,那就剩哥伦比亚有一万五千盎司的产量。商情局的预测,失去俄国的供应,白金很可以要涨到五百美元一盎司。”徐华封念着几个数字,根本不知道后来的白金价格有多高,“现在英法因为有我们的硝酸,所以减少了白金的购入量,如果我们拿军火和俄国换那几十万盎司的白金,怎么也可挣……。这事情还得看我们的无烟火药和硝酸涨到多少,要是英法美认为我们硝酸或无烟火药价格太高,估计还要用回硝石,这就要用到硫酸,也要用到的白金……” 白金三十九美元一盎司,这基本是金价的两倍了。不过再想到自己的军火已经涨了那么多倍。军火换白金,这白金还是极为便宜的,而一旦俄国革命,那白金来源断绝那价格必定是会暴涨。一手控制硝酸供应。一手控制硝石生产炸药所需的白金,这两边互相提价,加上贸然间协约国无法建立那么多硝石处理工厂,到时候这炸药不知能能涨到多少钱一吨。 “商情局既然已做过专业分析,那就把俄国的白金全部买进吧。都用军火换。”杨锐道。 “全部买?这可是五千万两的投入啊。”徐华封道。他本想买部分,而不是全部。俄国一旦战乱,那白金矿不说无法生产,就是生产了也难以运出。 “美国人不是不愿意买我们的硝酸和火药吗,我们就买光俄国的白金好了,等白金来援一断,看他们怎么办,撬金牙吗?”杨锐道。 “呵呵……”徐华封抚须大笑,洋人镶牙不少是用白金的,要是白金不够。那美国人估计真是要撬假牙了。“那我回去就去安排。” “让日本公司以日本人的名义去做这件事情。”杨锐再道。 “我明白。”徐华封掏出个本子将此记录下来,他现在也用的惯钢笔了,但这只是外出使用。 看到他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的,杨锐道:“有没有核算过,再打三年,我们能挣多少钱?” “航运算不出来。”徐华封答道。 “不算航运。”杨锐追问。 “即便不算航运也不行。”徐华封道。“比如钨,谁也没有想到能涨这么高。还有无烟火药,现在是两美圆一磅,可过几年会涨多少,谁也不知道。 竟成。真挣钱的还是要靠钢铁、造船、航运三项,军火利润虽厚,但俄国钱有限。英法自己能产,美国也在给他们两国贷款。所以要靠卖东西挣不到大头。现在全国开工的造船厂大大小小已有十二家,要是一年能造出一百五十万吨船出来,那么这笔钱可真不在少数。” “可惜焊接不行啊。”杨锐摇头,他同时看了徐华封一眼,有些不满意。工部的造船计划虽然一直往上提,可船厂的效率已到了极致。同时国内机床有限——即便是现在,也是在用军工机床加工船用零件,军工除了最挣钱的炮弹,已经不生产其他东西了,还好日本加入进来了,经过半年的培训,他的军工工厂也能生产标准船零件了。 “不是焊接不行,是有很多制约因素的,即便是技术上可行,经济上、生产管理上是不是可行也还是要花时间研究。”徐华封道。“焊接要用的钢材现在已经卖到四百华元一吨,但这还要涨。商情局认为美国普通船用钢板如果政府不进行干预,最终要涨到四百美元一吨,而即便是干预,那价格也将超过两百美元,这换成华元就是四百。现在我们是在用两百五十华元一吨的普通造船钢,可要实施焊接,那钢材价格估计要翻上一倍,到伍佰元一吨。一艘六千吨标准船,最少三千吨钢,这就是要增加七十五万的成本。 多花七十万元也就罢了,最大问题是我们没有焊接经验,不知道放样下料的时候应该取多大的公差和余量。根据前期的一些经验,焊接所产生的余热将会使分段的船体严重变形,一旦变形,又要进行矫正作业,没有足够的经验,那矫正的工作量将大大大于使用焊接所节省的工作量,这就得不偿失了;再有就是误差,因为是分段组装,总是会有人为的、设计的误差,而焊接使船体变形又将加重这种误差。变形和误差,是实施焊接最棘手的问题。 现在工程师认为余量和公差能解决误差问题,只是过高的公差和过少的余量,将使生产上难以达到要求,生产周期也长;而过低的公差和过多的余量,生产是容易达到,制造周期也短,可以后的工序要经常返工,很有可能最后的结果是焊接不能更快,反而会比铆接更慢。现在沪上江南局正集合数学家,想使用概率论所教授的方法尝试合适的焊接施工的余量公差,一旦有了成果,那全国的造船厂都将推而广之。” 原来焊接还会产生船体变形和误差返工。杨锐以为焊接只是技术问题。不想最大的问题还是生产问题,不过他却对沪上江南厂用现代统计学解决余量和公差问题深具信心。这个时代的统计学还处于古典估计学时代,统计学的实际应用还只是统计统计人口、研究研究社会,根本没有应用到生产、工程等实际管理行动中。甚至,连抽样调查以推断总体情况的概念都还没有。可以说,统计学还深处书斋,基本只是纯理论。 相比而言,中国整个学界则开始将数学、统计学大规模应用于实际生产和工程中。最早的是炮兵和军工,而后则通过品质管理人员推向整个国有工厂和私营工厂,现在甚至连全国交通网的布局、总理府对若干事物的决策都基于数学。 想到此杨锐不免有些高兴,他道:“既然江南厂已经在研究余量和方差,那想来不需一年焊接的这些问题就能解决了。” “竟成,你真要实施焊接啊?”徐华封有些惊讶,“即便是只花了一年时间就研究出可靠的余量和公差,船体变形也做到可控,可造船的速度在短时间还是无法超越铆接的,而且。钢铁厂、船厂因作业计划调整所带来的工期耽误,将会抵消后期焊接的速度优势。明年开始实施焊接,那么要到后年年底,才能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可战争按照你推测的,三年就结束了。这就等于当焊接速度超过铆接的时候,船就不要造了。不管从造船数量、还是从造船成本看,焊接都是不划算。” “不划算也要实施。”杨锐坚持道。“经验比什么都重要。这一次之后,真不知道何年马月才有机会实验大规模焊接技术了。即便造船数量和造船成本都不划算,但这些经验也是极为宝贵的。华封先生,这一次是欧洲开战。下一次会是哪里开战?我们的工业品要销往全世界,那没有海军是不行的。” 没想到杨锐想的这么远,徐华封道:“日本人不是有海军吗?前年战罢,我们两国与其并无什么利害关系。双方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没有经历过八年抗战,加之甲午打的是满清,日俄又被认为是帮黄种人驱敌,至于前年的中日大战,虽然是日本入侵。但复兴会高层知道这是杨锐故意挑起战争,日本不开战复兴会也会进攻大连关东州,所以,杨锐身边的不少人对日本并无恶感,并希望中日联合。杨锐一说海军,徐华封就想到了日本海军,弄的好像日本海军是中国的一般。 对此不好评价的杨锐道:“先不说日本海军的事情,即便中日联盟、一海一陆,那也不够的。太平洋的对岸就是美利坚,中日联盟一定是美国人的心头刺。日本海军船虽多,可打得过美国吗?焊接能省三成的工时,这项技术必须掌握好,这样战时才能快速增补军舰。要不然三十年造舰,三年就打光,打光那整个沿海都暴露在敌人的威胁下,轰炸机一来,即便我们已将大部分工厂布置在山西、陕西、湖北、辽宁等地,也将损失惨重。” “啊……”徐华封没想到杨锐反对将工厂布置在沪上、江浙沿海等地的原因是担心战争,他疑惑道,“我们以后的方向还是对海啊?上回开会你不是说欧洲战后要西攻东守的吗?” “是这样说过。”杨锐点头,“不过在西北把该拿的地方拿到手,还是要极力交好俄国的。东面我也不想打战,但真正的威胁还是来自海上,我们的工业规模有限,所以只能用技术和管理上提高效率,平时有多少船不重要,战时能造多少船才是关键。” PS:  注1、<比>\亨利.赫本,《资本主义劳动优化的历史,泰勒制、福特制和丰田主义》。另,总装配时间不是汽车间隔下线时间——福特在二十年代十秒即可下线一辆T型车。 注2:改变世界的机器,p94 注3:美国战时计划经济,1933年版,P110。本章其他物品价格也来自此,P101122。 庚卷第八十五章热闹 杨锐一行赶到直隶总督府的时候,督府的厨子早就准备好了宴席,除了直隶各部的官员外,赵秉钧还在杨锐的允许下邀请了津门的诸多名流以及一些前清遗老前来赴宴。不过杨锐本就不愿、也不善与这些古旧老爷们打交道,他受了几次敬酒、又敬了一次全场诸人后便只专心吃饭了。余下只因徐华封较为热诚,天津又本来就是一个有较多工业的城市,是以名流们频频对其敬酒套词,以周学熙为首的诸人则想从他嘴里撬出一些商业情报来。 欧洲洋人开打,工部之前建的那些工厂,个个是日进都金,看得商绅们口水都垂了三尺,怎奈手中资本有限,人力、信息更有不足,看得到抓不到,急也急死了,现在难得总理和工部尚书亲至天津,他们这些人誓要问出一些东西来。 徐华封开始只跟他们客气几句,最后被缠的实在脱不了身,只好道:“诸位,欧洲鏖战已经两年,各国已显疲态,真要说能有什么投机生意本部一时还想不出来,此时兴办实业,机器价高不说,待数年后欧战结束,那定会血本无归。工部的建议是,今年年底若是不能建成投产之工厂,那还是不要建了,除非诸君能有把握在两年内回本……” 徐华封建议一出口,商绅们便交头接耳,而后他们又紧盯杨锐神色——这虽是建议,但等于将工部甚至是政府对欧洲大战的时间表告之于诸人,今年年底再加两年,那就是三年,若是再有什么意外,那欧洲大战最多还有四年。相信大赚特赚的生意还能做三四年,诸人的血都火热了,可这只是徐华封的建议,总理却是一言不发,只端着碗盯着眼前的菜,表情也毫无所动。仿佛没有听到诸人的问道。 若是诸人的目光可以实化,那杨锐的筷子早就变成齑粉了。实在忍不住的周学熙对赵秉钧使了个眼色,无法推脱的赵秉钧便硬着头皮悄声对杨锐道,“下官请教总理大人。您对此时商届办实业有何训示?津门父老就像借此东风兴办实业,以强固富民……” 好久没吃大餐的杨锐在他话后一分钟才不忍放心筷子,有些不耐烦的道:“时间最关键,做什么都要快。”他说罢就想再动筷子,发现大家还是盯着自己。似乎非要说出个门径来不可,便道,“真要说什么行当挣钱,那就造船啊。造好一艘是一艘,没什么风险。现在工部十几个造船厂,天天在造船,你们为何不造?” “这……”赵秉钧不通实业,不知道下面该怎么问。幸好旁边站着的周学熙鞠躬道,“总理大人,现在钢价极昂。船坞和造船工人也不足……”周学熙不好说船坞、造船工人已经被工部给占了,民间资本想造船不但没地方,更没有人手。 “那你怎么不看看朝鲜在干什么?”杨锐反问道。 杨锐一提朝鲜,这下周学熙也不知道什么怎么回事了,好在商绅中有人在朝鲜做生意,当下便有一位站出来鞠躬道:“敢问总理大人,是否说的是朝鲜造木船之事?” “嗯。辽东诸地已经广建锯木厂,目的就是为了造标准四百吨木船。这种船动力不用帆,用的是柴油机,速度比一般商船还快。你们若是有闲钱。能找到木匠前去安东朝鲜的木船厂学习半年,回来也可以在天津设船造船。几百吨的船坞,找挖掘机挖一挖就好,那边派人学造船。这边同时在请人修建船坞,学成之后半年不到便可造船一艘,快的三四个月便可成。一年三到四艘、两年六到八艘,这也有好两三千吨运量了。”杨锐道。 没想到总理大人说的不是什么实业,说的还是木船,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诸人的代表周学熙道:“总理大人,政府已经造了那么多船,若是我们也造,这恐怕……” “这只是建议,你们自己斟酌。”杨锐说完便安心吃菜,不再解释。 杨锐建议造船,旁边徐华封则是笑。鼓励民间造木船诸人工部早就在实行了,只是圈外人士老是觉得钢船才是正道,木船既不体面又竞争不过钢船,且一条船少说要用十几年,欧战一结束,这些木船在轮船挤压下最后只能劈了当柴烧,所以大家一直不肯投入,只巴望着能订造钢船。可全国千吨以上的船坞都被政府的订单霸占了,唯有一些私营小船能造几百吨的小船厂会对外接受订单,可这些小船厂实在太少,订单早就被挤满,所以看来看去,也还是巴望。 “诸位贤达,总理所言甚是切中要害,时下要想强国富民,造船是最适合的实业。以木船之成本,即便运价降一半,获利也将甚丰。但,行与不行,全在个人了。”徐华封笑着补充,他不好把造船一事说的太急迫,以造成中国全民造船的声势,又希望这些老爷真可以涉足木船制造,好使商船总量多上个几十万吨。 撬来撬去弄来这么个建议,周学熙等人身子不像刚才那么热呼了,他们所想的其实还是类似钨砂那样的生意,想想那钨砂一吨就值两万两,他们也想能屯些什么,好坐地发财,不想钨砂没有,只有木船。 席间有些清冷,赵秉钧正想将准备好的戏班子请上来的时候,外面有官员奔了进来,说是驻津的各国总领事听闻总理身在天津,现在正在门外求见。 请了津门的名流,那洋人必定是会惊动的,杨锐本以为要饭后喝茶的时候洋人才回来,不想这些人现在就来了。看来还是云南叛乱的事情,今日的新闻发布会只是指出此事是俄国支持的,却没有说中国将如何报复俄国。欧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巴黎绞肉机已经绞碎了几十万两方军队,中国即便不沿西伯利亚大铁路进攻俄国,只关闭西伯利亚大铁路,那就够俄国受的了——缺少军火的俄军不堪一击下,要是让同盟国趁此解决了东线,那其战胜已经是指日可待了。所以,现在的中国已是协约国胜负天平上最重要的砝码之一。 天津领事们分两组进来的,一组是英国总领事禄福礼、美国总领事彼得.赫.蒂德曼、法国驻天津临时外交代办亨利.博卢瓦、意大利驻津总领事文森佐.菲莱蒂。日本驻天津总领事松平恒雄;另一组则是德国驻津总领事佛利茨.温斯卡以及奥匈驻天津总领事雨果.熊彼特。 此时津门名流等无关人员早就离开,两组人一进来就对着杨锐鞠躬行礼,而后在下人们的招呼下在入席就座,赵秉钧这边刚以总督的名义敬过酒。协约国为首的英国领事禄福礼便挑起了话题,他鞠躬之后道:“尊敬的总理大人,我们非常遗憾的听到云南叛乱之事,我们协约国所有成员都谴责这样明目张胆的叛乱,并一致认为这种不合乎国际公法、违背文明的行为注定得不到文明国家的认可。 因为这件事情联系到俄国。我们很担心贵国对俄政策的转变将会影响到正在英勇作战的俄国士兵,我希望贵国政府能对此保持克制,并通过谈判协商解决这一次纠纷……” 英国人说什么,德国人就记着什么,而且他们本就是跟着来监视协约国领事和中国交涉的。因此英国人此番话语很是委婉,并没有什么过于刺激性的言辞。 禄福礼的发言完毕,法国人也担保道,“总理阁下,我国即日起将禁止一切军火军事物资从安南运入云南,以防止事态扩大。” “贵国三四日内已将军火全部运入昆明。当然可以不要再运入军火了。”德国总领事温斯卡在一边冷笑道,他这话只说得法国人脸上一红。 一伙来逼自己表态的人,杨锐心中不悦,他看着几个领事道:“我国政府强烈谴责这种无耻的挑唆行为,并对事件责任者保留报复和要求赔偿的权利。而且我国认为这种挑唆是文明世界的大敌,任何一个国家都应该谴责这样的行为而不是支持。禄福礼先生,大过年没人愿意喊打喊杀的,这件事情等过完年外交部自会和各国交涉。” 大过年不想喊打喊杀,那就是说从现在到在明年新春开衙前,中国方面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英法意三国领事顿时松了口气。这在他们看来是中国将选择谈判解决此事。协约国松了口气,但德国人则不高兴了,他们就想着中国因此对法国宣战,然后在远东猛击法俄两国。于是德国领事温斯卡道:“总理阁下,法俄两国联手挑起云南叛乱,这是对一个文明国家最恶劣的侮辱,贵国如果不能做出应对,在国际上的声望将一落千丈。” “我国当然会做出应对措施!从明日起,在我国领土上的俄国人将全部驱逐出境。以防止他们在其他地方再次挑起叛乱。”杨锐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出的话,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借口,安全局情报局才联手将蔡锷等人逼反。只是,似乎在坐的所有人,除了徐华封以外,大家都认为这是小儿科举动。不想杨锐又释放了一个颗烟雾弹,“我国虽未对法国宣战,但法国纵容军火从安南通过,也应该付出代价。从明日起,在我国境内的所有法国公民都将受到监视,以防止其为革命者传递消息和军火。” “我强烈抗议……”法国人怒视德国人一眼,然后按照外交惯例表演自己的愤怒——假装气愤的甩袖而去。 法国人气走,德奥两国领事稍微高兴些,但他们还是觉得这种惩罚太轻了,正当他们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美国领事蒂德曼道:“尊敬的总理先生,请问驱逐在中国境内的所有俄国人是不是包括在远东地区的俄国人?” 醒悟过来的美国人话终于问到了点子上,杨锐不动声色道:“不管是哪里的俄国人,不管他们有多少,只要我国能驱逐,那就一定驱逐,我不想有另一次叛乱发生!” 杨锐说的理直气壮,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便是如果要中国不对俄国动武,那便要容许中国驱逐国土上的俄国人,这其中的关键是俄属远东,那里有超过五十万的俄国移民,之前中国一直在往那里移民,一旦这些毫不容易从欧洲移民过来的俄国人被驱逐。那么俄属远东将永远属于中国。 在美国人的提点下,英国总领事禄福礼心中瞬间就把事情的逻辑想了一遍,但,对于大英帝国而言。现在已经顾不上俄属远东了,现在最关键是中国不能投向同盟国,其他的中国人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要英国的利益不受损失便可。 “尊敬的总理大人,不列颠完全赞成贵国的和平主张。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战争,远东保持和平就是整个世界的最幸福的事情。”禄福礼微笑着鞠躬,而后带着美国人意大利人日本人离开了。他们一走,德奥两国的领事也跟着走,看样子是要马上向北京汇报。 好好的宴席被洋人一搅合顿时吃不下去了,赵秉钧的书房内,杨锐和徐华封小歇的同时也在商议着驱俄的细节,徐华封道:“英法可能不会对此有什么反对意见,但我看刚才美国领事的反应……,美国可就说不定了。” “美国反对又能怎么样?”杨锐端着茶盏。阴恻恻的道,“威尔逊难道能派海军前往海参崴?斩断了俄国深入太平洋的手,那我们的头顶就安全了,也不再会有什么俄国太平洋舰队,我们的海军从此以后只要防备东面和南面。” “问题是俄国人会怎么做?”徐华封道,“他们有没有可能占领整个天山?” “他们定的军火我们还没有完全交付完吧;再有,俄国之所以不敢扶持孙汶在西域起事,也不敢说那个什么马达汉是俄国人,就是怕激怒我们,从而招致我们的报复。对俄国来说。远东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不管那里有没有俄国人,他们最终都是要凭借武力才能收复的。以此看,俄国最多是谴责。而不是动武。”杨锐道。 徐华封并不知道云南那边叛乱是杨锐故意造成的,他只认为这是杨锐的应对之策,他点着头,很认同杨锐的分析。而在几千里之外的昆明八省会馆,一干沐冠而猴的反叛者对北京的反应很是莫名,而就在他们百般猜测并商议军队开拔时。近似裹挟而来的梁启超坐在孙汶身边一言不发,对诸人的疑惑和兴奋也视而不见,他在这中华革命军云南总司令部里仿佛如空气一般。 梁启超如此,蔡锷对诸人的讨论也没有发言,他只听胡汉民等人再和唐继尧等人争论:胡汉民秉承孙汶的意思,是想早日发起北伐的,不然等复兴军准备好了那就什么也来不及了;可唐继尧等人的意思则是马上就要过年了,现在进兵四川广西绝不可行,队伍说不定走着走着就乱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招兵,把这几个军的空额填满再说。 两相争论,孙汶听的心烦,他本因云南举义而狂喜,那讨杨檄文他还亲自加上了‘地无分南北,省无论甲乙’这传扬后世之名句,号召全体国民讨杨救国。可希望是美好的,现实却让人难以接受。云南李根源、罗佩金还算好的,但唐继尧这些人只一心想着领钱,其他什么也不想干; 而滇南的第一军第一梯团刘云峰部,按计划本应该从昭通向川边移动,以作为护法军的先遣队,但不知为何该部迟迟未动;李烈钧第二军所部也应从文山进占广西百色,进而占领整个广西,以此打开前往广东的通路,但第二军所部也不太乐意在过年时往广西拔营,是以在第一日的誓师大会后,这云南除了发出通电和北伐讨杨口号,并勒令家家挂青天白日旗外,什么都没有做。 内事如此,外事也是不堪,留守安南的居以革命党军代表的身份向英法美日等国递交照会时,英日两国领事拒绝接受照会,弄得孙汶好不尴尬,英国就算了,可日本这个好基友居然也一面倒的反对自己,着实伤透了孙汶的心。 如此的内忧外患下,孙汶脾气越来越坏,现在再听唐继尧推脱,他忍不住道:“诸位既然倡言革命,那便要抛头颅、洒热血,只求革命成功、不为一己得失。目下北伐的檄文已发,枪支粮饷也已到位,不北伐还要等到何时?” “孙大首领,革命军也是人啊,也有妻儿老小,这一次北伐九死一生,何不等将士们过完年再走呢?如此也好安定军心。”唐继尧早就心怀二志,虽然握有重兵,可他只想着在最后垫底,根本就不想出兵,这才要有个第四军总司令。 “前线军情如火,不尽早出兵那就是十死无生!”胡汉民见他连孙汶都不服从,顿时声色俱厉的指责,若不是看他是地头蛇,早把他拉出去毙了。 “第四军全军仍不满员,时下又是过年,恕下官难以从命。”唐继尧继续嘴硬,不过他说话的时候却扫了蔡锷一眼。 “你这是抗命不从!”说了半天唐继尧都是无动于衷,胡汉民终于大怒。 “我这只是据实禀报,要是想抗命,也就不和诸人斩鸡头烧黄纸一起举义反杨了。”唐继尧见蔡锷没有说话,胆子顿时壮了几分,犹自狡辩。 他这边说,不想北伐军司令部外一阵轰天巨响,顿时把诸人给吓着了。站在孙汶身后的蒋志清连忙将他和胡汉民拖入墙角,贴身护卫;而梁启超、蔡锷、罗佩金、李根源、李烈钧、方声涛等人,则一起钻在桌子底下。 十数分钟后,外面的爆炸声渐渐停歇,急忙赶来的何鹏翔脸色煞白,他寻找蔡锷就道:“司令,大事不好了,我们的军火全被复兴军空军给炸了!” “啊!”蔡锷早就猜到来的是复兴军空军,也隐隐约约的猜到那是军火库在爆炸,不想这却是真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那军火不是在房里吗,复兴军怎么知道的?” “司令,想来是有复兴会的探子给飞机指命了方向,这才……”何鹏翔满脸是汗,云南不产军火,北伐就指望着那些军火,不想却被炸了。 “全部炸了吗?”蔡锷终于恢复些神智,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不过他不待何鹏翔回到,就起身前往军火库去了,若是还有些军火未毁,他便是跳入火海,也要救回一些来。 蔡锷的副官对蔡锷说了几句他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还在躲避飞机的孙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他走后,他才问道:“这怎么回事?军火库被炸了吗?” “好像是军火库。”刚才离蔡锷近的方声涛说道。 “这……”想到那些得来不易的军火,孙汶顿时大怒,“简直是无法无天!是谁看守军火库的?”他说罢又看向诸人,再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 复兴军的飞机此时已经跑远,诸人出了八省会馆,快步前往城南的军火库,可还没有到那里便看见那边冲天的火光和烟尘,待走到近处,则看到蔡锷、马达汉、陈其美三人正看着着火的那一片房屋发愣。 胡汉民奔到近前,大声问道:“怎么不救火?”他话语方落,火场内部又发生一起剧烈爆炸,几间着火屋子的屋顶顿时被炸的飞上了天。很明显的,这火谁也救不。 “干的真是漂亮!”马达汉少将用俄语自言自语。他是第一个听到飞机引擎并立即猜测到敌人此举的目标是军火库,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挽救什么。 俄国人说什么旁边的陈其美都不在乎,这次复兴军飞机能准确找到军火库,那是很说明问题的。他看了看燃烧且不断殉爆的火场,再扭头看了看身后飘满青天白日旗却空空如也的街道,对身边的吴忠信冷笑道:“看不出来,这小小昆明城还真是热闹啊。” 庚卷第八十六章真的 弹药都被毁了,而五华山军械局的存货又很有限——因为欧洲军火涨价,前年总后以俄国订货需要为借口,高价从云南买走了六百万发子弹,使得原本每枪配千发子弹的库存,现在只有五百发。如今革命军猛然扩充四个军(其实是师,为扯大旗而称之为军),那平均下来每杠枪子弹就只有一百余发,即便能在城内军火库找到一些残余未爆的子弹,可这种被火熏烤过的子弹,是不是能用只能另说。 心灰意冷的诸人,返身八省会馆后就要求马达汉少将再运军火至昆明,可马达汉少将却给了个让人极为失望的答案,那便是此事要汇报彼得堡才能施行,因为现在法国人被中国威胁要炸断云南铁路,又变的畏首畏尾,非外交施压不可。另外,之前军火的来源其实就是生产于中国、但销售给俄国的产品。这次事情之后,即便中国人还会和俄国进行军火交易,那也将对军火运输进行全程监控,可以说,即使能有下一批军火运来,也不绝不可能会是中国货,很有可能是美国货。 马达汉少将的推断一出,众人都傻了眼。现在革命军全部的枪械炮弹都是国产货,即便不是国产货,也是德国货、奥匈货、或者日本货,可以眼下的情况看,这几家的子弹完全是没得指望的,现有的六百万发子弹和几万发炮弹打完,那枪炮全变成烧火棍。 “那就马上派人去美国购买枪炮弹药!”局势如此不容乐观,孙汶当即拍板道。 “阁下,美国的军火全都供应英法等国,即便能要求他们让出部分订单,可运到安南的时间最少也要超过一个月。”马达汉道。“另外,现在军火价格高昂,是开战前的十倍。四个军(师)的枪支弹药要全部配属、弹药充足,最少需要六千万卢布……” “马达汉先生,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些没有弹药的军火卖出去,最少能收回一半的成本。”陈其美听到换装要六千万卢布。当下便担心这笔钱俄国人未必肯出,便出了另外一个主意。 “这些枪械要是运出去,那云南怎么办?”还沉浸在军火被毁场景中的蔡锷忽然出声问道。他现在的心情很坏,飞机的运用他是知道的。不想这飞机能在短短十几分钟就炸毁军火库。刚才他还听士兵说,那些飞机都是垂直着往下扔炸弹的,所以一扔一个准。 “松坡兄,我们不能只算枪,也应该算子弹啊。美国军火启运后。我们即可将手中的存货卖出,这样一进一出我们真正要出的只是弹药钱。”陈其美道。“如此换装就不需要六千万卢布,三千万即可。” “我同意这种办法。”马达汉听到要申请的款项减少了一半,当即表示同意。其实手上这些枪械火炮是可以交给俄军使用的,而新购的美国枪械将交由云南使用。 俄国人既然同意,那事情就由此确定,此事议完,调整整个军事计划d谈论则一直谈到夜间。散会后满脸沉重的蔡锷回到家不久,梁启超便找来了,他进门就反手关上房门。道:“松坡,目下弹药被毁,下一步司令部是怎么定的?” “老师,现在弹药不够,只能等订购弹药更换军械后才能出兵北伐。”蔡锷道。 “哎!你们打得过吗?”梁启超问道,他此时仍处在被轰炸的余悸中不能自拔,说完又道:“你可曾想过,那么隐蔽的弹药库复兴军飞机都能找到,那当时正在八省会馆开会的我们呢?若是有一架飞机不去炸弹药库,而是在会馆上面对准我们开会的屋子。就扔一颗炸弹,那我们……。松坡啊,云南根基太差,俄国支持云南之事现在又被杨竟成揭破。全国想来必是一片讨伐之声,这仗我们毫无胜算,咱们还是走吧,让孙汶去弄,成败都与我们无关。” “老师……”没想到梁启超关上门说的就是这些,蔡锷虽明白他的苦心。但在心理上还是难以接受临阵脱逃,他道,“……咳咳…。老师,事已至此,此时走怕不妥当吧。” “哎!松坡,以我对孙汶的了解,此时不能北伐,那他必定想将这云南占为己有。”梁启超说到孙汶,不再是恐惧,而是不屑:“他为何要蓂赓的第四军出去打广西,这不就是要把原来滇系的部队全派出去送死吗?到时候这些人死在前线,蓂赓他们要兵没兵,要枪没枪,这云南以后还不是孙汶说了算。为师和孙汶打了十几年交道,其人如何,还是深知的。” 梁启超说完撤退,再说到孙汶想将云南占为己有,蔡锷愁容更甚,他似乎有些痛心疾首,只道:“老师,大家既然一起举旗反杨,那首先就要精诚团结,怎么能…怎么能现在就开始勾心斗角呢?派蓂赓的第四军出去,我也是同意的,因为他的部队实力最强,不把他派出去,北伐何曾谈起?” “何为精诚团结?我们和孙汶只在一切顺利的时候才有精诚团结之可能,一旦北伐目的达成或是身处逆境,那么精诚团结就只是内斗的幌子。这不是你不动手就相安无事的事情,这是你不动手他们就会动手的事情。”梁启超说的苦口婆心,就怕这个弟子被民主共和之大义熏坏了脑袋。什么护法护宪,什么民主共和,都是狗屁!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完全可以认定,这种东西只是那些有政治野心,却上不了位之人所借用的由头罢了,等革命成功真上了位,该独裁还是独裁,该专制还是专制,这民主革命无非是要大家吓折腾罢了。 当然,他之所以会这样想,更多是因为他的政治前途在这个傻乎乎的弟子和孙汶等人的算计中被彻底葬送了,带着对孙汶等人的怨恨,他是一刻也不想呆着云南。 梁启超说完蔡锷久久不语,孙汶先生是革命大家,正如他以前不相信杨竟成是孙汶算计的、不相信黄克强是陈其美暗杀的一样,他根本不相信孙汶先生会对自己动手,特别是在当下这个艰难时刻。第39师前身是前清第19镇,里面大部分都是云南本地人,他真要是敢动手。那不要复兴会来打,自己就先乱了。 “老师,夜已深,还是请回去歇息吧。”蔡锷无言以对。只好温婉送客了。 “松坡!”梁启超见弟子不听自己的,很是无奈。他只好道:“这里的誓师大会已经结束,我对孙汶而言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你和他说一声吧,明日我便离开昆明。” “老师……”蔡锷道。他本想劝梁启超,但想到他本就不愿来云南,只好道:“还是过完年再走吧。” “不!明日便走,过完年就走不了了。”梁启超看着蔡锷苦笑, 梁启超要走的事情第二日一早孙汶便知道了,假意劝了几次,但见梁启超执意要离开,他便亲自将他送上年末最后一班云南到安南的火车。或许是满意他的离开,孙汶不但亲来送行还奉上了三万银元的程仪。这么多钱够梁启超在国外用很久了,可梁启超对此并无喜意。上车之前他只抓住蔡锷的手,无比担心的让他保重。 老师对孙先生的难以信任在蔡锷看来情有可原,毕竟当初兴中会和保皇党争斗频频。而他则相信孙先生为革命计,定会与云南诸人精诚团结。可他这书生般的想象在大年初三便破灭了,这一日的中午,副官何鹏翔飞快来报,说是粤军和第四军在五华山打起来了。 粤军就是中华革命党此来昆明所自带的军队,军中军官都是几年前在日本悉心培养的日式军官,而士兵则大多是两广的灾民,因为安南的法国人提供了场地。这些军队训练颇为充足,不过人数不多,只有有两千多人。这支队伍一入昆明便全住在城内,说是要保护革命领袖。但革命领袖只居于海心亭(今翠湖),工作则是在不远的八省会馆,而五华山则在更东南一些——因为是军械局,是整个云南军火的存放之所,所以那里素有重兵把守,现在粤军和第四军在五华山冲突。莫不是说粤军要抢夺军火库? 蔡锷心中忧虑重重,还没到军械局便听到几计枪声,心下更是焦急,待到了五华山军械库外,便见数百粤军和唐继尧的心腹侍卫龙云在门前肉搏,而唐继尧本人则坐镇于军械局的高墙之上,对下面的混乱和尸体置之不理。 “蔡都督到!蔡都督到!!”看着双方正在激烈肉搏,何鹏翔不由拔出曲尺手枪,对空连击数枪后再大喊蔡锷辛亥时举义的名头。果然,他这么几枪加呼喊,两军都渐渐分开了。 “请蔡都督给我们做主!”不知道是不是恶人先告状,两军一旦让开道路,半身是血却丝毫未伤的龙云便疾步跑到蔡锷面前跪下,大声喊冤。 相对而言,粤军的头头蒋志清就没有这么做作了,他跑到蔡锷面前郑重的敬礼,然后道:“报告蔡司令,下官奉革命军总司令部之命令,接管军械局并转运弹药,以防再次受到复兴军飞机轰炸,但是第四军却抢占军械局,还……”蒋志清说罢便拿出一份带着口水的命令,显然,他刚才向唐继尧出示命令的时候被他给吐了。 “军械局和弹药是39师的,凭什么他们说占就占,说搬就搬。”龙云早有唐继尧的授意,所以说的理直气壮。 那一日运来的军火被炸,孙汶还在和马达汉商议怎么办的时候,唐继尧就搬到军械局住着了。乱世有枪是大王,可有枪没弹那只是烧火棍,所以剩下这六百万发子弹他是要好好看着的。今日粤军拿出一张纸片就想将这些弹药收为己有,他唐继尧怎么也是不会答应的。 “什么第39师的!”蒋志清一口江浙口音,因为死了几个人,刚才更被搏击高手龙云一顿好打,蛋蛋都差一点被他的八卦掌击碎,是以此时颇为激动。“现在已经没有这个编制!现在只有革命军!整个云南的军事物资都归司令部统一调拨,你们这是……娘希匹!军火库会被炸,就是因为你们当中有奸细,你们霸占军火,一定是被杨竟成收买了……” “够了!”蔡锷大喝道。说唐继尧不尊军令是可以的,但以军火库被炸为由,说滇军已被杨竟成收买,这是蔡锷无法接受的。他强忍住咳嗽。道:“你回去告诉司令部,就说是我蔡锷说的,这弹药就存放于此,我蔡锷也在此。复兴军要再来炸,那我就与弹药共存亡。” 蔡锷在革命军中什么身份蒋志清是知道的,他此时见蔡锷如此说,也不再多言,带着人抬着尸体便回八省会馆找孙汶主持公道了。而在八省会馆外正等着消息,却见他鼻青脸肿回来的陈其美,怒的大拍大腿,大叫道:“子弹呢?!” “蔡松坡来了,他说他会保证弹药万无一失,还说要与弹药共存亡。”蒋志清看着陈其美的怒容,又听不到半句安慰,说不出的委屈。 “你他妈的……”陈其美大怒,“他蔡松坡算老几!以前我们还要求着他,现在站咱们都在云南了。还看他脸色干什么!”他说罢一巴掌打在蒋志清脸上,犹显不够反手再一耳光,‘啪啪’两计耳光如此清脆,但打完陈其美泪都快流下来了,他带着哭腔抓着蒋志清的肩头猛摇:“你他妈知不知道?现在军火尽在唐蓂赓之手,他要是听了复兴会的话反水,你、我、先生,还有所有的同志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你知道吗!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啊?!” “我……”蒋志清顿觉被雷霹了一下,去之前陈其美根本没有说这些,只让他务必要占了军械库、夺取弹药。他本以为控制军火是为了掌握云南军权。根本没想到要是夺不了弹药,那自己就很有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他不再顾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大声道:“大哥,那现在怎么办?你只要告诉我。我就是死也会办到。” “你先去带着受伤的弟兄去休息吧,有事我再叫你!”陈其美此时已经不再激动,又回复往昔内则严肃、表以诙谐的模样。 陈其美这边打发了蒋志清,又赶紧去海心亭的孙汶等人商议,不想他刚到孙汶寓所门口,胡毅生就告诉他蔡锷正在里面和先生商议。他当下心中一惊。不知道蔡锷此来是干什么。再想偷听,可胡毅生就在身旁,便只能忍住了。半个小时后蔡锷走后,孙汶才召他进去。 “英士啊,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孙汶坐在楠木的办公桌前,正让妻子帮其写一封英文信件。“刚和松坡和我商议了刚才的事情,那些死了士兵的安家费全由唐蓂赓出,每人五百块;伤者呢,他们也赔偿医药费,每人两百块;最后是弹药,松坡也觉得弹药集中在一处不妥,所以他劝说唐蓂赓后,愿意将两百万发子弹交由我们保管。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先生!”两百万发子弹让陈其美微微一愣,但他并不被这两百万子弹所动,他道:“先生,子弹给了我们两百万发又能如何,炮弹他们可是一发也没给啊。还有马克沁机枪子弹,他们同样是一发也没给。火炮和机枪一为进攻之利器,一为防守之利器,即便他们不给炮弹,那也该给一些马克沁机器子弹吧。” 陈其美一细说,孙汶本已舒展的眉头又皱上了,趁着孙汶凝神思索的当口,陈其美再道:“先生,过年那一日我们抓了一个探子,拷问下昨天晚上他熬不住已经招了,他说唐蓂赓的副官邹若衡就是东厂的人,并正和唐继尧谋划,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什么!”听闻唐继尧的副官是安全局的人,孙汶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先生,辛亥后复兴会对云南渗透多年,而39师本身便有诸多派系矛盾,安全局能把人安排到唐蓂赓身边并不出奇,要不然哪一天的飞机怎么炸的这么准?另外,蔡锷的副官何鹏翔,他也很有可能是安全局的奸细……”陈其美道。 “这不可能!”听闻有这么多奸细,孙汶还有女人都被吓慌了神,昨日还觉得温暖如春的昆明城,此时忽然寒冷起来。 “这是真的!”陈其美认真道。“虽然杨竟成把他信任的谢汝翼调走了,可在昆明亲杨的官兵不在少数。杨竟成这一次是想以云南独立为借口,以驱逐俄属远东地区的俄人,可那边的俄人最多几个月就能驱逐完,等那边事了,复兴军就该大举进攻云南了,我们务必要早做准备啊!” 云南独立反杨之事过去好几天,银安殿那位打的是什么牌陈其美算是一清二楚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应该趁这难得的几个月,把云南内部彻底整顿一下,将那些有异心的官兵官员全部清洗,然后学习复兴会在严州那一套做法,把云南变成严州。当然,以复兴会的实力和手腕,这根据地未必能坚持多久,但,在陈其美看来,只要能坚持到欧洲战罢,那这个根据地就活了。 照实说,目前情况下,陈其美的想法应该是最合理的,即便不能守住云南大部,那也能守住一些偏避之地,并有获得英法扶持的可能。可问题是革命领袖根本就是一个好高骛远的人,他身子坐在昆明,但脑袋已经伸到了京城。这种不主动出击,只偏于一隅的想法是绝对会遭到伟大领袖批评的,要知,大总统必须是关内十八省的大总统,只是这云南半省之总统,那还有什么意思? 嘱咐妻子下去后,离开楠木办工桌,再在屋中度步方久,孙汶这才转身扭头看向陈其美,“英士,那以你看,当如何办才好?” 新春总是比其他月份过的快些,富贵人家吃着喝着日子就到了元宵,昆明城中的穷人,则在伟大领袖温暖关怀接济下,过了一个好年;而十多天前武斗一场、死伤十数人的滇粤两军,也在双方高层的压制下,刻意将此事淡忘。 元宵当日,革命军总司令部和除夕一样,下令犒劳四军将士。这一下士兵又热闹欢喜上了,以前在军中虽也能吃到肉,但绝不能这般尽情吃肉到饱、痛快喝酒到醉,更可在酒足肉饱后抽上几口,飘飘似神仙。此种享受,让早前还对云南独立有些担心的大头兵顿时忘乎所以。 士兵们吃喝肆无忌惮,将军司令们的宴席便终究是要文雅些,高价请上云南、甚至是两广南洋最好的戏班子,然后再去青楼里找些女子在一旁陪吃伺候,咿咿呀呀的唱腔中,一干将军司令,不管是听得懂听不懂都要齐声交好。 蔡锷身体越来越差,但国人素有以酒化干戈的传统,是以当日晚宴他憋着气和粤军诸将连干了三杯,后又强忍着不适等几出戏演完,才和滇军诸将离席。 夜越来越深,回到寓所服侍蔡锷入睡,何鹏翔才出门在隔屋睡下。可半夜正睡的迷迷糊糊间,他却忽然听到隔壁一种异响,担心蔡锷有事的他连忙起身奔到隔壁,可看见的场景却让他五内俱焚:此时的蔡锷正在跌在地上左右打滚,他双目暴突,嘴角淌血,不断的咳嗽不光让他说不出话,还将那些血沫溅到胸襟上。似乎看见门口站着的人,蔡锷一只手隔空伸过去想抓住何鹏翔,但虚抓几下最终还是无力的放下。 何鹏翔呆立半响,等蔡锷再次剧烈咳嗽时才回过神来,他一边高喊着救人,一边抱起蔡锷急急出门奔往法国医院。 何鹏翔这边去医院,另一些亲兵则赶忙去通知海心亭的孙汶和军械局的唐继尧。迷迷糊糊中被惊醒的唐继尧猛听是蔡锷急病,又听说人此时已送至法国医院,便连忙穿衣服备车要往出门,不想副官邹若衡却一把拉住了他,不安道:“长官,蔡都督这么晚出急病,很可能是计啊!” “放屁!松坡身体本就不好,急病也属正常。”唐继尧一遍检查白朗林曲尺手枪中的弹夹,一边叫道。“是计又怎么样,让龙志舟多带些人便是,我就不信在昆明地头上,他孙大炮敢来真的!” 庚卷第八十七章输定了 云南独立以来,昆明的异动一向是安全局关注的重点,在当日半夜昆明城内发生粤滇两军发生内讧之前,已经蔡锷入法国医院的电报送至局长刘伯渊的案头。早间六点半,杨锐此时还在打拳慢跑时,熬了半宿的刘伯渊已到了银安殿。 “先生,昨天半夜昆明滇粤两军发生内斗,早上的结果是粤军赢了。”刘伯渊只简要说了一下昆明内斗的结果,并没有汇报那还不能完全确定的原因。 “是陈其美干的吗?”杨锐擦了把汗问。年近四十,他感觉体力精力正开始下滑,不得不将早上晨跑的时间加长了一倍。 “是的,先生。”刘伯渊道。“以目前的情报推断,应该是陈其美毒杀蔡锷后,再嫁祸给滇系将领,现在昆明城内的原39师军官正在遭受清洗。” 蔡锷被毒死了?杨锐微微有些皱眉,但也紧紧是皱眉而已。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十几年前为陈天华之死而内疚、为一个历史名人之死而惋惜的人了。他只知道,为了达成目的,除了自己,甚至包括自己,谁都可以牺牲。 “邹若衡他们呢?逃出去了吗?”杨锐想到了滇军中的自己人,不由问了一句。 “这……,情报站没有收到他还有其他军官的消息,也许……,”刘伯渊明白整个云南的计划的细节,滇军之所以失败,完全在于他们在安全局的命令下,正保持着克制,不能抢先出手——按照外东北驱逐俄国居民的进度,云南叛乱的平息最少要一个月后才发动。 “想办法让当地情报站救人吧。”杨锐命令道。 “是,先生。”刘伯渊道,他说罢有说了另外一个消息,“先生,情报局传来的消息,说是孙汶等人年前所商议的,由俄国人去美国订购的军火已经从纽约起运。我们是该……怎么办才好?” “是哪一国的商船,潜艇能击沉吗?”杨锐问道。 “是美国商船,船上的船员都是美国人。”刘伯渊道,“现在美国船也学我们。开始成群结队的走了。要是击沉,怕要击沉整个船队才行,不然无法保密。” “那就派飞机轰炸吧,若是晚上运,那就……”想到那军火船靠了岸怎么对付都是不妥。杨锐道:“先和潜艇部队协调,看看他们能不能在中途把军火船在海中做掉,不行就派出精锐山地特种部队,在铁路上把军火给毁了。”他说罢又想起外东北驱俄一事,道:“外东北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好,真要等半年的时间吗?” “先生,俄侨住的比较分散,加上有不少美国记者、牧师常常会监视我们的行动,有些事情不好做的太明目张胆,现在我们采用的办法是断绝一切生活必须品。最重要的是取暖所需的木材和煤炭……”刘伯渊道。 驱俄之事常常被一些饱含正义的教士和美国记者所暗中阻碍,使得进程没有之前想的那么顺利,虽然假以时日这些俄国人最终会全部撤走,但问题是外东北的俄国人没走掉一小半,云南这边就不太好动手,这两件事本身就存在因果关系。当然,军队内部也有人认为可直接派兵抓人上车,不从者就地枪决,但这种做法终究因谢缵泰的反对而作罢。 杨锐对谢缵泰是基本认同的,不过却有不少人似乎还没从革命斗争中转过性子来。他们认为对外强硬就是扬眉吐气、列强封锁则可以自力更生,不对外打几枪、放几炮就是崇洋媚外,就是软骨头。 可革命的环境和现在的环境已经完全不同了。欧战之后,中国不再是穷光蛋。而是手持数十亿外汇的土财主。这种情况下,英美等国是会忌讳敌对、操作关税、暗中排斥,但不管怎么做,他们最终不敢明目张胆的封锁,依然得承认中国是国际贸易体系中的一员,而不是圈外份子。因此,保持一个正面的国际形象和相对融洽的外交关系,对国家发展至关重要。只是,很少人对此有深刻认识,甚至,在士绅们亲亲相互的思想之下,杨锐还发现一个更大、埋藏更深的东西,那就是闭关锁国。 ‘自伪清道光二十三年始,口岸骤开,西人突现,致使吾民道德沦丧、世风日下;今日月重开,君明臣良,理当肃清不义,再铸正道;且我中华富有四海,何须洋货……’这是老学究们建议的; ‘洋货泛滥,吾国每年外流白银数百兆兆不止,长此以往,洋人越富而吾国越穷,政府当收回关税、关闭口岸、礼送洋商、大办国货……’这是实业界提倡的; ‘西人之文明,乃杀人越货、枉顾人命之文明,今泰西巴黎之战,日亡十万洋兵便是明证。吾国应罢黜新学、焚尽西文,以尊诸子百家……’这是学界鼓吹的; 中华统一后,国家越强盛,中国式的孤立主义便愈演愈烈,这种东西怎么出来的杨锐虽不确切,但他和章太炎肯定是难咎其责的,只是短短数年能到这种地步,还在于国人思想中本就有天朝上国之优越感。清亡之后没有经历乱哄哄的民国、没有身死千万、沦陷近半的锥心疼楚,很多人还沉溺于王朝旧梦之中,一点也不清楚时代已是日新月异。 民族国家之强大,不但在于其本身工业加工能力,还在于其拥有多少可进入的市场和原料来源地。和欧美保持相对融洽的关系,即便中国的传统产业会被欧美挤压,但一些优势行业和国家工业实力将因此得益。很多时候,技术的升级不仅是因为研发的投入,更多在于市场容量的大小和用户的反馈,中国需要欧美发达市场来支撑高科技产品的研发和生产并从中得益,可中国本身却消费不起这种产品,一旦闭关锁国,那丝袜卖给谁?电动机、烧碱、柴油机、电灯……、这一大堆东西卖给谁? 刘伯渊汇报完外东北的事情杨锐就一直没说话,一年之内驱除俄侨是完全做得到的,毕竟是人就要吃饭、要取暖、要吃盐、要看病,但短短几个月将几十多万人赶走除非动用暴力手段,不然根本做不到。想到以前的江东六十四屯,杨锐终于道:“军队还是先不要出面。巡警出面为好,要知道美国人正在看着。还是找波兰人、还有那个叫什么刘玉……” 杨锐一直想不起外东北那个有名胡子的名字,刘伯渊赶紧提示道:“先生,是叫刘玉双。” “对。就是刘玉双。找他,让他带人……”杨锐本想建议这胡子像后世拆迁队一样砸玻璃、放毒蛇、趁家里没人强制拆房,但这种事情以他现在的身份真不好说出口,只好在最后道:“让他想办法吧,还有那些日本浪人。让他们尽快把俄国人给弄走。” 杨锐找波兰人和刘玉双,那基本是除了出动军队什么都办法都上来,这个尺度比之前所允许的大多人了,以前可是巡警出门的。刘伯渊心中欢喜,却还有些顾虑的道:“先生,我明白了。只是重安先生那边……,要是重安先生不同意该怎办?” “重安那边我会和他商议的。你先去办吧,只要我们的军队不出面,是让那些胡子、波兰人、日本浪人去做,缓和的余地还是有的。”杨锐道。 杨锐早上拍板定策。一个小时之后身处哈尔滨的第6集团军司令李烈祖就看到了电报,他想也不想,一拍大腿道:“快!马上发行海参崴,让他们马上拿出解决办法,早些把那一堆俄毛子给‘送’出去。” 中俄之间虽然休战,但第6集团军和蒙古骑兵军一起,与俄军对持与俄蒙边境和俄国境内的Solntsevaya,Solntsevaya是西伯利亚大铁路南下穿过黑龙江的拐弯点,其北面二十公里则是后世苏联所修建绕过整个黑龙江的西伯利亚铁路,中国军队占领这里。那基本是将俄国往东的路彻底堵死了。除了占领、移民、驱俄,中国所占领的西伯利亚铁路还要更换成标轨,不过这要等俄国革命发生之后才付诸实行。 全力驱俄人的计划很快就到了海参崴军政府,王金发师长当即召集胡子刘玉双、波兰别动队队长叶林斯基、黑龙会头目内田良平、川岛速浪集会商议该如何驱逐俄人。这些人中。刘玉双本是来海参崴汇报拆迁工作进展情况的,别动队叶林斯基则是刚从窑子里出来,满身酒味和女人香粉味,内田良平和川岛速浪则是斯斯文文、恭恭敬敬,但那眼睛中狼一般的光,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马勒戈壁的!”会议就从王金发这句口头禅开始。他大咧咧的道:“以前赶人太慢了!现在上面不满意,说是要让你们几位想想办法,你们就看看吧,这事情该怎么办?” “报告长官,枪毙他们!”叶林斯基似乎酒还没醒,在中国多年,其汉语说的越来越好。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说到俄国人他就义愤填胸,这一次复兴军占领海参崴,他不光精神上爽,身体上也爽了不少。 “娘的,枪毙老子还要你教啊!这不行。”王金发骂道,他说罢便看向刘玉双和两个日本人,最终目光停留在川岛速浪身上:“川岛先生,你的脑子最好使,这俄毛子丑的要命,还占了那么大的地方,不招天谴那是没天理。咱们两国都是人多地少,不赶走他们,乡亲们怎么有地种!” 王金发本就是一个山大王,一番利诱的话被他说得让人听得牙疼,不想日本人却无丝毫不适,川岛速浪鞠躬道:“王将军,赶走露国人是贵我两国的一致目标,只是外务省那些人惧怕英米白畜干涉,浪人们也不好做的太过分啊……” 川岛速浪本是反复兴会的,可俄军一垮、外东北一被中国占领,他的立场立即发生了转变。中国已经慢慢又肥肉变成猛兽,俄国则由猛兽变成了羔羊,现在中国明里暗里都支持日本往这里移民,即便对中国再恨之入骨,作为大陆主义的川岛也要瞬间亲中。只是,和中国估计国际形象一样,日本浪人以及整个黑龙会也被外务省压制着,以防止在远东地区的过激行动刺激到协约国列强。 “娘的!你们也没这个胆子啊?”王金发看日本人缩卵,很是不屑,“上次你们还问我要那么多地。到现在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你们国内百姓全都有地?这他娘的到底是洋人的照会重要,还是肚皮重要?” “阁下……”看着王金发不悦,旁边的内田良平终于说话了。他道:“日本毕竟和英国是同盟,既然有这个盟约,那政府就要受英国牵制。现在露国已经照会英国,如果日本移民远东,那露国就将退出欧战。全力向东进攻……” “好啊!那你我两国就和俄毛子干他娘一场,一直打到那什么加湖,还是什么西西伯利亚,这一片地方其他不说,砍树都要砍几百年……”王金发一听打战,兴头顿时上来了,他拍着桌子,自顾自说了好一段,让内田良平苦笑无奈同时,川岛速浪的野心顿时被撩拨起来了。 川岛道:“阁下。贵我两国应该一直打到乌拉尔山下,把这一片森林、草原都占为己有!” “就他娘的是这个意思!”王金发拍着大腿兴奋道,“可这一路俄毛子可不是几十万了,最少几百万。马勒戈壁的!现在这几十万俄毛子都整不好,打到乌拉尔山难道要把这些俄毛子供起来吗?我们说两位啊,现在是我国在和俄毛子开战,你们只是袖手旁观,连移个民、赶个人都做不好,这事情要是被你们老家乡亲知道了,那非你要笑话你们没卵子不可。” 咋咋呼呼的。王金发只把日本人说的面红耳赤,他说完这一顿便不再理日本人了,看着刘玉双道:“其他人不管了,刘兄弟说说。这事情该怎乍办?” “大哥,俺看,这断粮断盐断煤断油终究不是办法。”刘玉双被情报局招安后,已成外东北一霸,手下由原来的几百人,很快扩充到几千人。这些人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专门不干好事,有他们在,一些复兴军不方便干的脏活,自然有人干了。 “那你说,该怎么干才最好?”王金发大咧咧的问。 “俺看,断什么俄毛子都能撑上几个月,俺们要的不就是时间嘛。别瞎几把蘑菇了,直接提上几桶煤油,把俄毛子的房子烧了得了。”刘玉双作为一线工作人员,对拆迁一事还是深有考虑的。“这房子一烧,俄毛子就非走不可。” “那派谁去烧?”王金发目光在叶林斯基、日本人面上转了又转,就等他们答话。 “长官,别动队可以烧去。”叶林斯基毛遂自荐的站起来,以接受这一神圣任务。 不过他这么表态王金发还不满意。挤眉弄眼的刺激下,川岛速浪终于站了起来,道:“在下也可带人去烧!”他说完又放低了语气,道:“不过,这只能是在晚上。” “把房子烧了就成,那管白天还是晚上。”见日本人终于答应,王金发这才满意。 商议已定,王金发把方案发挥哈尔滨,得到批准后则开始实施行动。当日晚间,一桶一桶的煤油装在爬犁上拉向庙街方向,几天后,那些拒绝离开、拒绝拿卢布赔偿走人的俄毛子房子开始接二连三的着火,一些敢开枪顽抗的被直接扔火堆里烧死。 外东北风声忽紧,不过这种事情即使没有证据,各国记者也能猜测是中国人所为,一时间国际舆论嚣嚣,弄得谢缵泰好不狼狈。 谢缵泰被逼无奈,只好重提俄国侵略中国、并资助帮助中国非法分子在云南挑起叛乱一事,认为俄国这种行为才是对国际公法的公然践踏,而中国勒令俄侨离开,也是出于防止再发生叛乱所采取的克制性行为…… 官面是这么说的,可私下谢缵泰却对杨锐很是抱怨,说这事是操之过急,并认为只要断了他们的生活必需品,那俄国人熬不过这个春天。 外交部弱也不好干,常常被洋人欺压;强了也不好干,常常要为欺负人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杨锐听完谢缵泰的抱怨只是好笑,他拿出一份报告道:“美国的军火已经运到安南了。远东再不把俄国人赶走,那孙汶可就要做大了。” “什么!”谢缵泰吃惊。他的抱怨也只是说说,他明白杨锐加快远东驱逐俄人的本意是为了尽快出兵云南。唯有云南叛乱这个伤口在,外东北的行为才能在法理上说得过去。为了给驱逐俄人更多的时间,过年前复兴军空军炸了孙汶叛军的军火,不想俄国人又运来了新的军火,而且路线还是云南铁路。“法国人这是被俄国人吃定了吗?” “差不多吧。”杨锐明白在俄国还没有退出战争之前。英法都会无条件支持俄国。“现在安全局已经派出一些人去破坏此事,但是不是能成,我不知道。孙汶动作比我们预料的要快不少,原本以为云南两派人不合。内斗估计要有一段时间,谁能想到陈其美快刀斩乱麻,三下两下就把滇军诸将给搞定了。 年前云南就在四处招兵,到现在来的早的新兵快训练一个月了,军火枪械如果到了。那等我们打到昆明,他们最少已经训练了三个月时间。虽然军官一定是不合格的,也全是新兵,可云南那地形,要是一个不好让他们打顺了,那也是个麻烦。” “难道说,我们要提早进兵平叛?”谢缵泰知道时间表的,云南提前就等于外东北提前。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杨锐说道。“海参崴那边不管怎么做,只要我们想把这些俄国人清走,总是会有压力的。要压就压一下吧。英国人在南非办集中营的时候,一样是有压力,虽然他们本身是白种人。” 杨锐这边刚说完,外面李子龙就拿这一份电报急急的进来,他很是吃惊的道:“总理,谢大人,德国潜艇今日击沉了英国皇家邮轮毛里塔尼亚号,邮轮中两千多名乘客大部分在海水中冻死,只有数十人乘坐救生艇获救。”李子龙也是很震惊于这个消息,他一口气说完再看了下电报。再道:“据说邮轮上还有三百多名美国人!” “啊……”杨锐和谢缵泰倒抽了一口凉气。禁止击沉邮轮是之前中国对德国海军的建议,而且情报局也反复叮嘱德国总参谋部的尼古拉少校,千万要命令潜艇艇长学会克制,英国人会用美国人的尸体来挑起美德矛盾。不想之前反复叮嘱的事情。却因为英国不断靠快速邮轮运送军火而被德国海军置若罔闻。 “怎么办?”杨锐马上问谢缵泰,他最熟悉国际形势,这种情况他最能提出各种建议。 “还能怎么办,只能站在英美一边,谴责德国潜艇了。”谢缵泰道。“不过,趁现在全世界舆论都在谴责德国潜艇之际。咱们外东北的事情要尽快干完才好。” “我也是这个意思。”杨锐也想到了这个事情,他当下对李子龙道:“马上命令李烈祖,出动军队,不管俄国人南下也好,西归也好,总之要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们在三个月内驱逐干净。” “明白,总理。”李子龙马上记下,草拟好电报请杨锐过目,待他签名便发向哈尔滨。 外东北驱俄事罢,杨锐和谢缵泰则在屋子里只坐着不说话,两个人都在考虑此事对世界航运的影响,以及德美两国的反应——全靠中日商船队苟延残喘的英法两国一定会抓住这一事件,在美国大肆宣扬仇德论调以逼迫德国人中止无限制潜艇战,得此喘息,英国商船队不知道还能保持多少吨位。 “现在英法还有多吨商船?”沉默了半响,谢缵泰问道。 “前几天商情局给的数据,说英国最少损失了六百万吨商船。”杨锐道,“另外因为战争需要,钢价大涨,全世界商船下水量大减;而英国船工正在全力造舰和德国决战,造商船的船工都抽走了,下水量也是大减。确切的说去年除了我们,全世界只有一百二十万吨商船下水[注]。而今年,商情局预测为一百五十万吨,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数字估计要减。” “那德国潜艇呢?不进行无限制潜艇战,他们能击沉多少商船?”谢缵泰再问。 “不知道。最少要减半吧,一年不到三百万吨。”杨锐道。“德国真要是放弃无限制潜艇战,那这场战争他们就输定了。” PS:  注:劳合.乔治,战争回忆录,第3卷,P132133 庚卷第八十八章沾益 与毛里塔尼亚号邮轮惨案相比,远东俄国公民被驱逐一事立即被全世界淡忘。大西洋的海水即便是到了耶稣历四月也还是寒冷,而现在只是耶稣历三月初,邮轮一旦倾覆,那即便是逃出船舱,乘客们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也坚持不了几分钟,于是,即便附近的渔船闻讯前来救援,可他们除了能救助那些侥幸爬上救生艇的人们,面对的只是一片尸海。 世界人民、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美国人民震惊了!不说三百零四名美国人因此而丧生,光说那两千零八十三名乘客的不幸,就够极富正义感、信奉昭昭天命美国牛仔们热血翻涌、怒发冲冠了。和历史一样,英美舆论一致认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而德国则坚持认为自己已经在报纸上事先声明,乘坐交战国邮轮经过交战区域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而且声称三万多吨的邮轮命中一发鱼雷在短短十分钟内完全沉迷,根本就是因为邮轮中载有大量军火弹药所致。 德国人的辩词在自己看来是无可厚非,但在英法舆论看来则是最无耻的狡辩,英国民众自发驱除了在国内的德侨,他们打烂德国人店铺的玻璃,甚至放火点燃他们的房子,以迫使他们离开做居住的地方,而那些成年的男子则全部囚禁起来,关进了集中营。而在美国。民众对德宣战的声音越来越大,总统威尔逊就此对德国发出严重的外交照会,全力对德国施压,以要求德国放弃无限制潜艇战。 威尔逊的无礼要求连国务卿布莱恩都看不下去,他不但发现被击沉的毛西塔利亚号上确实载有巨大数量的军火,还倾向于接受德国大使的提议:即英国放弃对德国的饥饿封锁,而德国将放弃一切形式的潜艇战。他还针锋相对的言及威尔逊潜的一个双重标准,‘如果没有人反对饿死一个国家,那么为什么对淹死几个人却大惊小怪?’ 很显然,布莱恩的发言激怒了威尔逊,一个月之后。他便从国务卿的职位上辞职,接替他的人是罗伯特.兰辛。兰辛秉承威尔逊的正义观念,持续对德国施压,只是此时因为威尔逊马上面临第二次大选。而他的竞选口号则是‘他让我们远离战争’,所以对德施压迫使其放弃无限制潜艇战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国际局势风云变幻,得知复兴军全体出动在外东北驱赶俄民后,昆明的革命党诸人只觉得黑云压城,加上从安南上岸的军火在运输时即被炸毁大半。真要是复兴军来攻,那以现在革命军的战力是无法抵挡的。 昆明八省会馆、革命军总司令部内,还在为被复兴会奸细所暗杀的蔡锷挂黑布的诸人正在商议是退是留。和在越南时不一样,此时的陈其美主张若复兴军来攻,己方应该节节防守,寸土必争;而之前主张进攻的胡汉民等人,此时却以弹药稀缺、士兵训练不足为名,希望退往安南以先保存实力,等士兵训练完备再行进攻。 胡汉民等人的说辞只让陈其美好笑,不过为团结计。他不好当面讽刺只得将这个事情汇报孙汶让他定夺。而孙汶对此也极为矛盾,这段时间革命军和复兴军在叙府和曲靖方向多有交火,虽然是山地,但复兴军的炮火异常猛烈,亦佐(今富源县)若不是粤军飞驰增援,那差一点就丢了。而事后在中华时报上发现当日进攻的复兴军只有一个营,而不是第一军总是里胡毅生所估计的一个旅,他原本的革命豪情顿时跌落至深渊。 此用俄国人马达汉少将的话来说,士兵可以在短时间练成,但军官则不能。底层军官不但要有敢死之决心,还要有见机行事之能力,而中高层军官则必须读懂战场并善于组织计划,这样的军队才有胜利保障。现在粤军也好,滇军也好,都是没有打过战的部队,所以要想胜利,必须付出无比惨重之牺牲。 马达汉的话似乎犹在耳边,孙汶沉思了好一会才问道:“英士、汉民。你们说云南能守住吗?” “先生,……”胡汉民和陈其美异口同声答道,但两人总有先有,陈其美按例让胡汉民先说。 “先生,云南民生凋敝,即便前任政府挖掘税源,财政收入也只有一千万两,况且我们在此……,已经大失民心军心,更无法在短时间内像复兴会那样大建农会,想来能收上来的税少之又少。俄国人已经支援我们两批军火弹药,现在军火价格越来越贵,恐怕想他们再支援一次已是不可能了……” 胡汉民唠唠叨叨的,他是反对杀蔡锷的,不想陈其美快刀斩乱麻,一个晚上就把蔡锷连同滇系军官给杀了个干净,到最后弄得罗佩金、李根源、李烈钧等也离心离德。39师爷军心不振,虽然后面又用杀人手段把军中流言给压制下去了,可这样的滇军谁敢用?根据前线反馈,他们在前线动不动的就溃散,即便有督战队坐镇,他们大多时候也是朝天放枪,天一黑则没入山林乱石之中,根本就无法作战。 胡汉民似乎有理,但在陈其美看来,39师这般行为,其根本原因是先生心地太善,里子要面子也要,不肯对滇系军官斩尽杀绝,非要留一部分以示仁慈。其实从毒杀蔡锷开始,这事情就只能越做越错,军队中云南讲武堂出身的军官还存在一个,那就会影响整个军队的军心士气,除非这些人纳投名状——自己也亲手杀几个滇系军官。 至于钱饷和士兵,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将地主和富户杀光,分了他们的家产田地,何来民生凋敝税收有限之说?而那些士兵,要么让他们参与杀人,要么将其家眷留在昆明,这样下来,那会有什么逃兵。 胡汉民唠唠叨叨,陈其美则在心里瞎嘀咕,好一会等胡汉民说完,孙汶看向他的时候,他才道:“先生,此时不是瞻前顾后、妇人之仁的时候。云南路途险峻、沟壑纵横,复兴军有大炮又怎么样?十年前复兴会扼守严州为什么能守得住,全在于将士用命,地势险要。严州只是一州之地。而这云南是一省之地,我们的人力、财源、枪械、迂回范围可比当初他们在严州的时候好多了。 现在最要紧是统一革命之思想。何为革命之思想,即为一切权力归于革命之思想,云南的人力、财力、各种资源为了革命都可以无偿调用,不服从者即为反对革命。理当受到严惩,唯有如此,革命当有成功之希望。 我记得复兴会在严州时,不但将严州富户、地主的家产全部没收、还将他们的地亩均分给佃户,而今日遍布天下之农会,也是由此而生。现在整个中国便是复兴会的严州,他们此时虽没有将富户、地主的家产土地没收,但其宗旨却始终如一,这一次土改无非是当年严州没收的翻版,只不过用的办法较为缓和罢了。我们也应像当年复兴会在做的严州一样。将富户和地主的家产田地充公……” “笑话!”陈其美的话廖仲恺半句也听不见去,特别是听他要学习复兴会在严州的做法,他就实在忍不住了。“英士兄,忠山先生毕生追求的是民主共和,而民主共和是承认私有财产的,今日我们发动护法战争,其目的是因为杨竟成背弃宪法、横夺民财。我们如果也像他们当年一样,那我们还护什么法?还有这几个月因不服杨竟成暴政而投奔我们的各省革命志士,我们如此做法,他们这些革命青年会怎么想?” “现在不是讲法制民主的时候。现在我们面对的是战争,如果我们输了,那这法如何护?”陈其美不擅长于理论,只精于实务。面对廖仲恺的质问他只能就事论事。 “我党之生命力,其根本在于民主共和是人心所趋、是历史大势。复兴会帝制专制终有一天会被民众抛弃,今日若是我党也如复兴会那般横夺民财,不顾民意,那我们之根本就会丧失。是胜在云南一时,还是胜在民心长久。英士以及诸位同志心中该自有估量吧。”廖仲恺道。他说罢觉得不够又道:“美国的同志来电,说威尔逊总统曾私下表示,他非常支持中国正在进行的护法运动,他称这是‘专制帝国最让人可喜的觉醒’。只是他因为大选,不好在公开场合表示对我们表示支持。可如果我们也如复兴会那般横夺民财,那威尔逊总统会怎么看?” “守不住云南,打不了战。即便全世界支持我们又有何益?”辩论似乎被熟于理论的廖仲恺掌握,陈其美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只好摆事实讲道理。“大家不要忘了,这几年颠沛流离中,威尔逊给过我们什么帮助?现在杨竟成交好日本,他才出此声音,可即便如此,他又能支持我们什么?美国和中国终究没有切实的利益冲突,他们也就言语上支持我们罢了。反倒是俄国,和中国有迫切的领土之争,这才是他们数次支援我们的原因。如今沙皇对我们的表示很不满意,他认为把这些钱给新疆的回回,也好过给我们。” 沙皇和威尔逊总统的对垒让孙汶着实头疼,他希望支持自己的美国对自己常常冷莫,反倒是被自己鄙视的专制帝王给了革命党最大的支持,这或许就是现实的无奈吧。见廖仲恺和陈其美还要争执,他清咳了一声,说话道:“同盟会建立之初,纲领中就有‘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现在我们虽只据有云南一省,但平均地权还是可以切实推行的,特别是现在处于战争时期,一切权力归于革命之思想我在原则上是赞同的,关键是这应该怎么操作……” 见孙汶同意自己所请,陈其美大喜道:“先生,这一切都有计划的,”他说罢咳嗽一声,看了坐在最下面的戴季陶一眼。戴季陶将沪上的工作转交给邵飘萍后便来了云南,只是此间的宣传工作都有胡汉民、廖仲恺等人主持,他只能做冷板凳。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陈其美将其推出来,他很不自信的看了上面诸人的一眼,恭敬道:“先生对今日之状况早有远见,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之说便是针对此。” 戴季陶一开口就是一个马屁,让早就对他看不顺眼的粤系诸人很是鄙夷,但他既然开了口,便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他道:“复兴会为保护自耕农户、富农。所以五十亩以内的小户基本是全额补偿地价的;对那些地主则是打折处理,他们给的理由是地主趁灾荒盘剥农民,低价收地,所以打折应该。全国平均地价为二十两一亩。即便是打折再打折,那也有十数亿两之巨,这些钱他们也是拿不出来的,只好用粮抵用、分期给粮。这说到底还是交地租,不过这地租只交十年便不用交了。此手法看似公平,实则盘剥甚深……” 戴季陶也像胡汉民那么唠叨,正当大家都要停不下下去的时候,他又道:“先生昔年游历米京曾言:‘米国制造银纸,日出日多,人民不优无钱,国家亦不优无钱,将来中国革命成功,可照此办法,多印银纸。国家即可富强。[注:]’今平均地权缺钱,何不多印银纸,以银纸征购地主之耕地、换取富户之金银,如此不但能平均地权,还能充实军饷。” 戴季陶言必称先生,廖仲恺一些人当下不好针锋相对,方声涛等想质疑,桌子底下却不知道被谁拉住了。是以一屋子的党员都看着孙汶,想知他如何决断。孙汶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早被冯自由记录在案,却不知道自己十多年前的游历美洲大陆之事被眼前的这个斯文的年轻人熟知。他心下高兴,和声道:“这位同志是……” 革命党那么多人,不是每一个伟大领袖都记得住的,现在伟大领袖相询姓名。戴季陶脸上忽的一热,赶忙站起鞠躬道:“回先生,我叫戴季陶。” “好。好。”孙汶连说两个好,对这个善于总结他所言所行,并善于灵活应用的年轻人很是称赞,他道:“季陶同志说的很好。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金银去征购地主的土地。所以只能用银纸赎买,和复兴会不同的是,我们不需要折价和分期付款,政府征收的土地我们全额赎买;而省内之用钱,也将全部改为银纸,禁止金银流通,这样那些银纸的价值就可得以体现,到时候地主们就不会说我们给的是一张白纸,而是实打实能买东西的真金实银。另外兑换银纸而得的金银,我们则可用其去米国购买枪支弹药,此一举数得矣!” 孙汶满脸堆笑,只觉得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问题,不由又多看了戴季陶几眼,对他越来越满意。他说完又问胡汉民:“汉民啊,我记得来云南的时候,我们好像带了以前印刷革命公债的手摇印刷机对吧?” “是的,先生,已经带来了。”胡汉民道。 “那就把革命公债改为革命银纸。”孙汶吩咐道。“另外,等银纸印好,马上张贴军政府的告示,要求市面上只能使用银纸,不得使用金银。再有就是公布耕者有其田的公告,务必要说清我们征收耕地是全额赎买,而百姓则不需分期付粮,今年起便可免除地租。” 孙汶说的气势勃勃,在座的听众无不鼓掌。只是散会后陈其美之弟陈其采却拉着他道:“二哥,你这是干什么啊?印纸币是要金银做支撑的,复兴会那么大实力,要不是俄国人拼命采购军火,他们去年贷款给农民印的那么多纸币早就被挤兑了。你现在毫无金银准备金,怎么能滥发纸币?现在那帮广佬都看你不顺眼,到时候一旦出事,你定是第一个被抛出去抵罪之人。” 纸币和金银之关系以吴兴出身的陈其采乃至陈其美是完全知道的,陈其美本人还在当铺里干了十几年,那更知道那纸币是用来干什么的。现在听闻弟弟发问,他笑道:“霭士勿忧,金银我们是没有的,但是粮食可以控制在手啊。有粮便是有钱,这把戏穿不了帮的。” “粮食?”陈其采闻言脑中一转,再次摇头道:“这也是不行啊。云南交通不便,人家带着纸币极为便捷,而粮食运输太难,你这粮食怎么都跟不上那些拿纸币做买卖的。” “跟不上又如何?”陈其美冷笑,“每人每天之购买必受限定,多买便是扰乱经济秩序,抓出来杀头百姓可是要击掌相庆的,他们哪知道是我们不肯卖粮,全以为是有钱人投机倒把。哈哈……”陈其美说完就是大笑,眼泪都快出来了。他道:“其实具体的革命方略按照复兴会走过路的走便好了,杨竟成能有今天,这套办法其功不小。如此不光能将全省的富户盘剥一空,还能得不少泥腿子的好话和支持。我们要做的是什么,无非是用富人的钱、穷人的命打天下。到时候革命成功,富人那边提拔几个议员还是委员,安抚安抚;穷人那边让他们休养生息,那他们就会感恩戴德了。” 复兴会八年而得天下,在陈其美看来除了杨竟成能抓住机会,更多的原因是策略运用得当。现在他也抓住了中俄战争、以及梁启超师徒在此地的关系,在云南借壳上市,接下来要用的就是复兴会当年在严州用过的那些把戏,他不求像复兴会一样将云南守个四五年,他只要守一两年便成,到时候欧战结束,背靠英法的云南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至于弟弟认为事情一但没办好他会被孙汶等人抛出去抵罪,这他并不担心。正所谓‘丈夫不怕死,怕死事不成’,若是这点担待都没有,那如何革命?再说忠山先生已对他推心置腹,要想成为先生之下革命第一人,那便要做出一些成绩来的。 事情一旦陈其美手上总是快刀斩乱麻,干得无比利索,当日印有革命军军政府印信,宣告要平均地权的文告就张贴了出来,顿时昆明全城大惊。虽然文告上说对征收所有耕地将按市价给付,可就凭革命党给的那些没人要的卢布,大家都不相信革命党有钱,是以布告贴出的第二天便有人收拾细软,离城而去。不想陈其美早料到这一点,城中的富户也已调查清楚,那几个想走的当即抓住,判了个奸细罪就在军政府门口砍了头。 这一下把整个云南都惊着。那些以前没入教的现在赶快入教,好让洋人神父牧师保自己周全;能走掉的则找各种机会走掉。不过此时因外东北驱俄进度加快,北京政府已经宣布出兵以平定云南叛乱,其进攻路线和明初傅友德讨云南的路线一样,一路从四川叙府(宜宾)出发,经昭通而攻至云南;另一路则直接从贵州的盘县进兵,攻打曲靖后近逼昆明。 前一路有六百多公里,这并不着急,可后一路则近多了,只有三百公里不到,而且这一路是前年被中央政府抽调走的谢汝翼等滇系将领领兵,他们早知革命党在昆明大杀昔日军中同袍、鱼肉滇民,此时恨不得飞到昆明将孙汶等人挫骨扬灰,因此攻势极为猛烈。此路不出数日就攻占了亦佐,而后不待休整又夜袭白水关(今沾益县白水镇),将亲自驻守于此的革命军第一军总司令胡毅生杀的大败。 白水关一失,首当其冲便是沾益,而沾益自古称为入滇锁钥,为曲靖之门户,而曲靖则又称为云南之头目。沾益破则曲靖破,曲靖若破,那云南全省必不可守。在明里暗里驱逐蔡锷救师往云南叛乱之前,总参谋部便制定好了从贵州盘州进攻曲靖之计划,所需物质也早早运抵贵阳,现在进展这么迅速,虽有赖于谢汝翼等人急切复仇之故,更有总参计划得当、总后供给充足的功劳;而眼下局势,云南之得失成败,全在沾益之战。 PS:  注:黄三德口述,洪门革命史,七、游埠之经过。 庚卷第八十九章追击 阳春三月,滇东山林的野花已经尽开,青山白云下那一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不过护法军第二军一旅旅长蒋志清少将却视之如无物,杨逆之复兴军攻势迅猛,若是己军再败沾益失守,那曲靖便守不住了,而曲靖守不住,那接下来就是马龙,马龙若是也守不住,那…… 旅长皱眉凝思,当地的举人刘雨村正向他介绍六百年前的白石江之战。 “明洪武十四年,朱元璋亲自部署,调集军队三十万人,以傅友德为将军,蓝玉、沐英为副将军,率兵出征云南。出师时,朱元璋想傅友德面授机宜,曰:‘曲靖,云南之咽喉,即下曲靖,大军直捣云南,破之必矣!’。是年十二月,明军攻下普定、普安,进至曲靖,元军大将达里麻则速领兵十余万在曲靖驻守。 当是时,元军沿白石江南岸布防,筑营麻黄冲至梅家园一带;明军则驻守白石江北岸丰登至大坡寺一带。决战之日,明军从驻地佯渡白石江,诱使达里麻调精兵防守,大将傅友德则亲率主力从上游偷渡过江,绕至元军后方,形成对元军之包围。总攻时,沐英纵铁骑直捣达里麻之大本营,元军仓惶应战,结果全军覆没。是役,元军被俘者数万,大将达里麻被生擒……” 本以为文人嘴里能说出一些方略来,不想说的却是元军全军覆没,再联想到现在护法军和复兴军的战略态势,副旅长吴忠信眼光一寒,就像用马鞭抽刘雨村几鞭子。不过他鞭子一抽便被蒋志清给拦住了,“礼卿,何必跟一个酸儒见识。明元两军之战,这是史实,他不这么说难道还能说元军大胜明军大败?我之本意是想在沾益失守后,在此以白石江为屏障建立防线,不过以明元之战看,这里也未必守得住。” 蒋志清读书不多。似乎是秀才没考上就去了读军校,所以对有学问之人较为尊敬。吴忠信知道这个弟弟如此,只好横瞪了刘雨村一眼,才对他道:“那他娘的守哪里?难道就守在曲靖城内?若是这样。那城内的寥廓山就是重地了,此山一失,复兴军的大炮机枪便可横扫城内。” “哎!守寥廓山何用?”蒋志清很明白复兴军炮火的猛烈,并知道他们此次进兵,居然还带有超过两百公厘的攻城野战重炮。也真不知道这些重炮是怎么运到这里的。“就在此地防守以白石江拒敌吧。要是退到城内,那重炮一来,多少人都要死光了。” 蒋志清决定在白石江设立第二道防线,他更是仔细的望远镜里打量白石江北面的一切,待看到正北方有一座大坟凸起、横挡射界,便有心将其铲平,只是担心这大坟是当地氏宗的,便又只好请教身边清冷孤傲的刘雨村,“刘先生,请问那是谁家的风水?” “哪里?”刘雨村年已五十。癸巳年(1893)中举后曾任贵州安南县令,因愤于朝政贪腐,甲午战败,任满后便会家务农。新朝开始始有新气象,不想云南忽起叛乱,明曰护法、暗为卖国,拿的更是俄人的卢布,老先生虽是清之遗臣,但人却是中国人,所以对眼下这些蒋志清等人很是鄙夷。 并不是太乐意的。刘雨村顺着蒋志清指着的方向,他虽没有望远镜,但一看那是麻黄村的方向,当下傲然道:“此乃前明副都御史唐时英唐公之墓。” 唐时英是谁蒋志清这个半文盲当然不知道。刘雨村再次鄙夷道:“唐公是你们在昆明城所残害唐蓂赓之先祖,其现已被乡人葬于其祖近旁。朝代兴替、世道轮回,唯有公心永流于世,将军仪表堂堂,身为汉人,何为俄人之走狗?” “放肆!”刘雨村讽刺之意。不光吴忠信听的刺耳,就连蒋志清也听不下去了。他喝过之后便对副官道:“带刘先生下去吧。”待其走后,蒋志清苦笑道:“娘希匹!全国都在声讨我们这些卢布党,可他们难道不知道,复兴会当年也是拿卢布的,为何复兴会拿得卢布,我中华革命党就拿不得?不拿卢布,中国如何民主,如何共和?” “贤弟,你就不该对这些愚民太客气!”吴忠信抓住马鞭,使劲挥了几挥,以发泄心中不满。“还是先生说得对,我国民众封建遗毒太深,非强制其接受民主共和不可。对这些愚民就该杀个干净!” 吴忠信一个杀字又让蒋志清想到了元宵之夜,当时唐继尧急忙赶往法国医院看望蔡锷,不想被早就埋伏好的粤军截杀,当时他一百多人的卫队,遂不及坊被架在街道两头的马克沁机枪绞杀,一时间整条螺峰街血流成河,唯有少数一些人逃脱,但逃也只是一时,整个昆明城都被粤军封死,重伤的唐继尧只勉强被其护卫背至大东门便又被巡逻队发现,一番血战,护卫当中唯有那个会打八卦掌的龙云逃脱,其他人全部就地正法。 蒋志清想着那个血腥之夜,阳光下忽觉得一阵寒意,而此时在沾益东面十数里的复兴军中,他惦记的那个龙云正坐在唐继虞面前。从昆明逃出后,仗着是本地人,他昼伏夜行二十余日,终于找到了组织。在政治部呆了三天,他出来第一个见的就是唐继虞,他,是唐继尧的弟弟。 “你不必说是什么了。”复兴军绿色制式军帐中,唐继虞声调冷漠,这种冷漠之下压抑着的是怒火和悲愤。他早就知道昆明城中发生了什么,在唐继虞看来,大哥之死第一个罪人就是蔡锷,是他野心不死,引狼入室才使大哥遭此横祸;再则是孙汶和陈其美这些卖国贼,他们为了霸占云南,这才毒杀蔡锷嫁祸于人。 龙云身为护卫长本应护得唐继尧周全,可现在唐继尧身死他却独活,以仁义而言他是要被谴责的,但他却是在唐继尧气绝身亡后才私逃的,所以政治部并未批评其行为。只是他面对唐继虞是羞愧的,此时见他不要自己说话,是以当下沉声道:“云之独活,是要为司令报仇雪恨。这一次进兵沾益,云愿为前锋。杀尽粤匪!” 见龙云明显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唐继虞道:“大哥之仇、滇军之仇、滇民之仇,不单是你的仇,也是我的仇。更是大家的仇。粤匪狠毒,大哥身死后你能从昆明逃出,应是九死一生,我没有半点怪你的意思,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那何时才能总攻?”龙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过战意却愈发昂扬,恨不得现在就杀到沾益城中去。 “就在这两三日内。”唐继虞也只是一个营长,而军中唯有团长才在师部开会。 驻守沾益城东北平河口的是护法军第一军李烈钧部,全军八千余人,除了有粤军大部分精锐外,还有不少铁了心投身民主共和的滇军士兵。这平河口西距沾益县城三十余里,到白水镇则为十六里,本是一出山凹驿道。其北面是海拔两千两百六十五点四米的进山垴,南面则是两千一百米的长冲诸山,这些山岭位处驿道南北。互为犄角,拦死了整个驿道。 从驿道进攻两边山峰敌高我低,山势陡峭、因为反斜面工事的存在,炮兵能发挥作用很有限,真要是硬攻,能不能攻下不说,即便可以是攻下,那也是伤亡惨重;而若想按山地战惯例、从山脊方向进兵,可进山垴并不和东面的龙爪山相连,部队运到到此。要先下山再上山,结果还是从山脚下仰攻,而驿道南面的长冲则是孤零零的小山,更不和什么山峰相连。 走山下不行。走山脊又不通,看来似乎只能是绕路,但是沾益在平河口西南,往北绕只能是越绕越远,而往南绕,那山势层峦叠嶂、绵延不绝。即便有飞机探查,前指的参谋们也认为除了小部队能过去,大部队确实难以过去,再说在陌生山地实施大迂回,非常容易迷失方向,一旦迷失方向,那给养不足将无功而返。 另外最最重要的是雨季马上就要来了,一旦暴雨倾盆,那不要说进攻,军队自保都是一个大问题,另外曲靖这破地方还有风灾,大风拔树的记录常见于州志。今年气候会如何谁不知道,但抓紧时间攻占曲靖,进而威胁昆明才是正理。如果护法军急急出逃那还罢了,可要是他们负隅顽抗,那后续战斗势必要拖延到雨季之后,到那时候,局势便不再是这么乐观了。 第15师司令部内,盯着军帐中那个巨大的沙盘,师长徐马儿是越看越烦,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打。15师是严州的老部队,士兵也好军官也好,个个都是宝,再说以15军的名头,真是要伤亡惨重,那不光是面子上,还是感情上都让无法接受。并且,真要是一击不成功,任由时间拖下去,那将来的损失将更大,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喂!喂喂!喂喂!!麻雀麻雀……”隔壁通讯班的呼号声此起彼伏——在严州山区,无线电的固有衰减大概是百分之四十,而到了这里,一个不好衰减要到百分之百,是以部队间的通讯极为不畅。现在前指虽在海拔两千二百余米的龙爪山上,但信号衰减仍有百分之六十。 “妈拉个巴子的,那么多东西卖给了俄毛子,俄毛子又给了孙汶逆党,这简直是要我们自己打自己嘛!师长,要咱们来一次潜伏作战?”看着徐顺达愁着的脸,一旅长倪金连建议道,他说的潜伏作战是指部队在深夜潜入敌阵前数百米,待第二天黄昏时猛然发动进攻。这样的进攻最为突然,而且士兵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冲击距离极短,能大大的减少伤亡。 “有好地方吗?”徐顺达也是打潜伏战的老手,这战术还是他任30旅旅长的时候总结出来的。他也想过对进山垴高地发起潜伏作战,但问题是那山山势太过陡峭,难以找到合适的落脚地点,万一暴露了,潜伏的士兵就要白白牺牲了。 “这里怎么样?”倪金连指了沙盘一个地方说道。“还有这里,还有这里,还有这里……。正所谓小路多群,我们可以班排为单位,积少成多,只要在次日黄昏时冲进敌阵,使其动摇即可,我想只要我们杀到了眼前。护法军的战斗意志不会太强。” “那派谁的人去?”没地方潜伏大部队,那就只有潜伏小股部队。徐顺达想到这里,再想到护法军所使用的那些复兴军制式地雷,他在心中狠狠的骂了几句再道:“还有务必要让他们小心地雷。别暴露了。” “这……”倪金连脑子里转了一下,他本想推举吕阿荣的团,可吕阿荣是30旅的,自己还有师长又都是30旅出身的,只好改口道:“还是让应卫击的团去吧。那家伙最喜欢打夜战,他去大家都没得说。” “那马上把他叫过来!”应卫击是嵊州的,徐顺达则是金华的,这两地再加上辽东,那复兴军的基干军官就全了。徐顺达对应卫击很满意,这是个有脑子、敢拼命的主。 29旅驻扎在龙爪山南面,前指一通电话过去,应卫击就来了,都是熟人,徐顺达也没客气。见面就道:“让你的人去进山垴打一次潜伏作战,如何?” “报告师长,保证完成任务!”司令部这么着急找自己,应卫击早有思想准备,他此时一听任务,立马弹簧般的跳起来。 “坐下!”徐顺达心里开心,但表情却是严肃的。“参谋们已经测算过了,这山的坡度在三十度到六十度之间,这也就说,冲击距离必须在敌前沿八十米左右。要不然炮击之后你们不能在两分钟之内冲进去……” 炮火准备——开辟通路——突破前沿——纵深战斗——抗击反冲击。这是复兴军步兵的进攻五部曲。炮火准备不难,开辟通路也凑合,但突破敌军前沿、战而胜之则是最关键的。一般而言,防御者在遭受对方炮兵准后约有两分钟左右处于昏迷状态。而在平地和丘陵,冲击的速度一般为每分钟一百五十米,这样,一分半钟内进攻步兵即可到达敌军前沿,继而利用敌处于发呆的机会突破。 而山岳丛林地区冲击速度只是平地的三分之一或者更慢,两分钟内根本无法从常规冲击出发阵地到达敌前。这就给了守敌以复活火力的时间,致使冲击一方刚刚到达前沿就会与敌交锋,或未到达敌前沿就遭敌火力拦阻,冲击就很可能收挫。是以,和炮兵射表一样,步兵也有冲击参数,根据坡度、土质、植被等因素以得出各种地形下的最佳冲击距离。 只是,冲击参数很好计算,可冲击距离越短,那步兵离己方炮兵的弹幕就越近。一般将冲击出发阵地放在敌前两百米以外就是防止己方火炮误伤,而最短的冲击距离为一百五十米,这是目前75榴弹炮间射的极限,而要将弹幕安全界缩短至八十米,那根本不可能。 “师长,这可得要炯武亲自开炮才行。”应卫击不怕死,可死在自己的炮弹那就可惜了。 “行!一会他人到了我亲自与他说。”徐顺达也知道八十米太过危险,当下就点头答道。 参加过中日之战的王炯武现在已经是中校了,他从142师转任老部队15师炮团团副,和老团长相比,他的炮打的更准,也更刁。他接到命令倒也是呆了,这八十米的安全界就是神仙也做不到,真正的办法唯有直瞄射击,可是这不是直隶平原,山势起伏下,炮兵只能间瞄射击,至于误伤,那就只能求老天爷保佑了。 神武四年三月初十是一个难得的晴日,傍晚七点炮团各炮炮长炮手就静立在炮位上,以等着前方指挥所的命令,这三天虽然对敌军阵地炮击过多次,但唯有这次是真正的总攻。 七点三十分,红彤彤的太阳港落下去没多久,前线观测所的命令就来了。于是,在重复各种口令之后,昂首向西的大炮终于怒吼起来,炮弹仿佛点燃了西侧的天际,进山垴上火光一片。 被复兴军猛烈炮火逼的没办法的第一军总司令李烈钧此时已将阵地布置成两道,最前为山脊上的堑壕,其次则是山棱下三十四米的反斜面工事,这里其实就是藏兵洞,以避复兴军炮火。听闻复兴军的炮声再一次想起,进山垴五里外的军指挥所里,方声涛不由往东面看了一眼,但,这几日复兴军无规律的炮火肆虐,他已经习惯了。 “不是说炮弹价格涨了十数倍吗,他们的炮弹打起来怎么像不要钱似的?”听到炮声的方声涛不由感叹了一句。 “杨竟成哪里会缺钱?”李烈钧无奈道。他知道和复兴军相比,护法军就是个叫花子,即便大炮千辛万苦的拖到这里,因为炮弹有限,他也舍不得下令开炮。“复兴军军工厂的炸药把云南炸平都还有剩。此一战,就看能不能撑住了,只要能撑住个把月,待到雨季来临,他们进攻受阻,后方部队训练好了送上来,我们方有一线生机。” “生机……”方声涛念着这两个字,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意思是自明的。“我们的部队新兵多,新兵又是最耗弹药的,那些兵子弹打光也未必能伤到一个复兴军,咱们要是解决不了弹药补给,这生机还是无望的。” “军火已在美国订好了。”李烈钧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是孙汶在他来前线代替胡毅生时亲自告诉他的,说米国那边已经订购好了弹药,就等装船运至远东。不过,这种话他自己都不信,不说上一次弹药被复兴军在半途上破坏,真正到昆明的十不存一,就是复兴军不破坏,那从美国运抵安南、再从安南运昆明最终转到曲靖,也要一个月不可。这一个月时间,前线什么都可能发生,以复兴军攻势之猛烈,他心中有八成估计自己顶不到那个时间。 想着这乱糟糟的局势,李烈钧就很是无奈,他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革命局势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因为陈其美处置不力,还是杨竟成对云南渗透的太厉害?既然杨竟成对云南渗透的那么厉害,那为何不在自己这些人入云南的时候就发动进攻呢?难道真如他们猜测的那样,放孙先生入云南是为了寻找驱逐俄人的借口。如果这一切都已被杨竟成算计好了,那自己这些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想着自己这些人的结局,方声涛后面说了些什么李烈钧根本就没听到,以致当方声涛在耳边喊‘大事不好’时,他才回过神来看着他道,“到底怎么回事?!” “熊克武守不住了!”方声涛脸色发白,看来是被电话里的急报吓坏了。话语也顺着熊克武的说:“复兴军忽然冲入我阵,我军遂不及防,守军大溃!” “他……”李烈钧脸色也开始发白转黑,他一句话开了头却不知道怎么结尾,好一会才道:“命令他,就是死也要守住!” 下命令也没用,熊克武此时已经死了——他所住的营帐太显眼,马灯点的正亮所以被刚过山脊的复兴军迫击炮组给瞄上了,两发炮弹下去,他便惨死在指挥部里。第一军第一梯团的阵地因为凭空冒出的复兴军而惊慌,现在团长再一死,局面更加混乱。而其后由滇军组成的第二梯团,见敌人突破防线,第一梯团的士兵争先恐后撤退,本就没什么战意的他们顿时也慌了手脚,刚开始的时候团长赵又新还能压住阵脚,可后面被第一梯团的溃兵一冲,他自己都无心恋战,带着护卫往后急退。 本以为铜墙铁壁的进山垴高地,就这么一个冲锋拿下了,主攻团团长应卫击又好笑又好气,他笑的自己怎么这么蠢,生怕对方负隅顽抗,准备的那么充分,不想真打起来,护法军之斗志比前面两场战事弱多了。 没功夫去想敌人为何忽然这么不经打,应卫击对着副官道:“马上向前指报告,我部已经拿下进山垴高地,敌前后布置于此的两个团仓惶后撤,我部正拟发起追击。” 庚卷第九十章梁家田 或许是被复兴会白水关那一次夜战杀怕了,失去北侧进山垴后,驿道南侧长冲诸山上的叛军极为担心天亮后自己会被包围,在漫山遍野却分不清敌我的喊杀枪炮声中,他们也开始悄然后撤。南北都撤,一时间人心惶惶,即便11师师长徐顺达考虑到夜间追击容易中伏,要求应卫击暂停追击,护国第一军也还是逃到三十里外的沾益县城才稳住阵脚。 平河口既失,那失去山区屏护的沾益县城必会被复兴军攻占,第一军李烈钧部,第二军居正部,彻夜商议的结果都是撤出沾益,只留小部分兵力再此警戒,而主力全部驻守于白石江南岸,那里第二军已挖好堑壕工事,且攻来的只有复兴军一个师外加一些滇军残军,大家认为或许能以河为障守上一守。商议是这么商议的,但在所有人心里都知道白石江仍是守不住的,只是碍于昆明总司令部寸土必争的命令,他们只能做做样子。 护法军一触即溃,第二日清晨由谢汝翼所率滇军打头,复兴军不费一枪一弹便接受了整个沾益县城,而对于白石江对岸的护国军阵地,待次日整个大部队摆好阵势后,大炮一通急速射过去,还没等复兴军冲锋,护国军的防线又开始动摇,而当革命志士们发现敌军从白石江上游渡江,因为担心被复兴军抄了后路,李烈钧等又急忙后撤。 护国军身着的是俄军灰色军装,看见河对岸一大群‘灰色牲口’蚂蚁般的往后蜂拥,从师长徐顺达到对底层的士兵,都开始对护法军鄙夷,就这么个胆子,也敢造反。这一次诸将不再迟疑,大部队紧跟护国军,一口气追到二十公里外的马龙县城。马龙的要隘在昌隆铺,护国军在昌隆铺事先也挖好的工事,准备死守此地。不想滇军谢汝翼部连夜发动突袭,白刃血战数小时最终占领了这一要地,彻底打开了西进昆明的最后关隘。 昌隆铺离昆明城只有一百四十公里,此地一失省城已在复兴军兵锋威胁之下。是以消息传到昆明的当日,八省会馆里诸人愁云惨淡。孙汶是最不满的一个,加上他刚刚被俄国人马达汉训斥嘲讽了一顿,因此火气特别大。看着忐忑不安的诸人,他气道:“不是说平河口能守上三个月吗?为何一天就给丢了?我看这昆明城估计要不了几天也要丢。我就问一句:你们!到底!有没有!办法!和复兴军打?!” 孙汶看向陈其美。又再看向胡汉民,甚至看向指挥不力、失了平夷白水关的胡毅生,他的目光也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少时间,见诸人都不敢答话,心里似乎知道了答案。 一片沉默间,陈其美站起身道:“先生,复兴军炮火猛烈,又非常善于夜战和侧翼进攻,所以缺少火炮的我军正面无法与其抗衡,侧翼对其也难以抵抗。而夜战又是我军未训练之科目,白水关一战士兵们已对夜战恐惧,所以夜间只要一听复兴军进攻,士兵大多无心鏖战,只求速退……” 陈其美没学过军事,但弟弟陈其采却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陈其采虽未去过前线,但看了前线发过来的详细军报就知道复兴军的战术是己军无法抵挡的。日俄战争时,白刃夜袭战术、侧面迂回战术,也是日军经常使用的两种战术。甚至可以说,日军正是以侧击战术赢得日俄战争的。而白刃夜袭战术,只是正面施加压力的产物,如此一正一奇,打得俄军连连后撤。如今复兴军正面大炮加刺刀己军就受不了。更别提侧翼迂回战术了。 在陈其采的说服下,陈其美也逐渐认识到了昆明是守不住的,当下唯一最可行的办法就是拉着打剩下的队伍,前往蒙自建立革命根据地,这里就在滇越铁路上,后勤补给也很便利。实在不行诸人还能退往安南休养生息。只是,这个解决办法是好大喜功的孙汶说不愿意选择的,而且之前陈其美又曾力陈云南可守,现在再要提出退出昆明,这便是在政治不正确了。于是,站起的陈其美说了不少敌我两军的实力差距、战术差距,但就是没说应该撤出昆明,这使得焦急看着他的诸人很是失望。 “革命意志胜于一切!”听闻陈其美说了那么多堕自己威风的话,处于亢奋状态的孙汶一句顶一万句。“复兴军看可以夜袭,我们为什么不能夜袭?复兴军有敢死队,我们怎么不能用敢死队?”孙汶大声质问诸将,似乎是在审判。 伟大领袖的炯炯目光从与会者的脸上扫过,把他们一个个都看得低下头去,他此时忽然想到了死于陈其美之手的黄兴,黄兴是有大将之风的,要是黄兴此时在,那该多好啊! 孙汶不说话,会议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诸人屏住呼吸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铜锣声,有人高叫道:“飞机来了!飞机来了……” 上一次被空袭弹药库之后,蔡锷就安排了专门的人在大东门城楼上望风,以防复兴军的飞机空袭八省会馆。现在他人虽死,可制度还是保存了下来,所以现在一见飞机来,城楼上的瞭望手就敲起了铜锣,喊着飞机来了。 昆明城北端是方的,南侧则是圆的,可不管地面上看昆明是怎么个模样,在天空上向下俯视昆明城却是极为丑陋的。对敲着铜锣的大东门城楼射出几梭子弹后,进入城区排队飞行的八架轰炸机开始空投传单和其他宣传物品,这便是空军此来昆明的目的。 护国军早知飞机的厉害,听到铜锣上就像老鼠般的躲到了地下,而城内的百姓则不由自主的出了屋子,仰头看着天空上飞着的机器,不是恐惧,而是欣喜,对从飞机上抛下的东西,他们也着急的去拾,想知道上面说了些什么,王师什么时候来。 “复兴军前日攻占曲靖、马龙,斩杀俘虏叛军近万,光复昆明指日可待!”传单上全是大字。第一行便是最新战报,市民看之则喜,而另外一个拾来的东西则是一副扑克牌通缉令,打开后第一张便是小丑版的俄人马达汉。他是大鬼,扑克上书‘沙皇走狗,孙汶干爹;勿论死活,赏金十万’十六个小字,似乎就像引得热血忠义之士去干一票大的; 大鬼看过。次一张则是小丑版的孙汶,这是小鬼,上书‘中华国贼,沙俄傀儡。勿论死活,赏金五万’;再下去则是陈其美、胡汉民、廖仲恺、李烈钧等人,每一个人都有简评和赏金金额。整个扑克牌印刷精美,只让人爱不释手,使得拣了一副的人还想要第二副。 百姓可以捡到传递和扑克,孙汶等人也可以捡到。看着扑克上自己小丑一般的画像还有国贼和傀儡的评语,孙汶肺都要气炸了。他把扑克牌撕碎后大骂杨竟成无耻之尤。领袖的怒火做下属的总总是要领会的,当日陈其美便下令各部收缴城内的传单和扑克,一时间整个昆明城又开始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 城里的事情诸人看不见,即便是看见也置之不理。待飞机走后,一干人又坐下商议眼下的战事,此时倍感侮辱的孙汶拍着桌子要求前线护法军趁夜反攻,以此打一个大胜仗鼓舞士气。当日,他的命令便离开昆明,往昌隆镇以西十六公里。护法军梁家田村阵地而去。 梁家田防线已是从曲靖往昆明倒数第二道值得驻守之阵地了,这里要是丢了,再往西十二公里还有长岭格阵地和营盘山两个险要关隘,但以目前护法的士气。这里真要是再败,那滇军就要垮了;即便不垮,两军分兵后防线也将一触即溃。第一军司令李烈钧和第二军司令居正的意思都是死守梁家田,而因为前几日不少机枪大炮都丢在平河口前线,所以部队在梁家田设防的同时,两人又催促后方紧急将剩余的火炮机枪弹药都送上来。不想两人要的是机枪大炮。送来的却是夜袭的命令。 “我军在此人地两生,也没有打过夜战,真要去夜袭,一个不好可就要全军尽墨啊!”李烈钧拿着印有‘总司令孙’的命令,心中唾骂怂恿孙汶下此命令的人是同时,嘴上则在微微的抱怨。以他的想法,这命令还是当作没看见为好。 “估计是考虑到了国际局势,忠山先生也不是不得已才下这样的命令啊。”居正是湖北人,为最早一批同盟会会员,他虽然不曾上过军校,但性情却甚是果敢。他见李烈钧面有难色,便主动道,“侠如啊,要不然夜袭的任务就交给第二军好了,你们第一军专心驻守防线。” “第二军……”李烈钧苦笑。第二军全是三心二意的滇军和一些非滇军也非粤军的杂牌,这种部队去夜袭,那等于是送死。“觉生啊,你去就不如我去吧,你那些人就是不打仗,行军都要跟丢吧。” “哪里的话,蒋志清那个旅里第一梯团还是有一些革命志士的,将他们组织起来是能打一打的。”居正道,他说罢便不等李烈钧回答就把夜袭的命令传了下去。 命令从昆明到军指挥部,再到经第二军一旅蒋志清之手,传递第一梯团邓铿手上,复兴军已经杀到眼前了。这收到夜袭命令的邓铿也是同盟会革命元老,他所带的第一梯团一点也不逊于第一军的部队,其关键原因是团中有不少广州陆军小学的毕业生,如陈铭枢、陈济棠、邓演达、张发奎、薛岳等。这些人本来大多在广东地方部队,但去年年中复兴军借救灾控制整个广东后,这些人都在他的动员下出走广东最终入云南参加了护法军。唐继尧毒杀蔡总司令被击毙后,滇军动乱,这些连排长门都提了一级好接受那些打乱重编的滇军士兵。 拿着上面的命令,邓铿不带多想,立即命令陈炯明组织敢死队准备夜袭。当夜九点,一支四百余人的敢死队喝过烈酒,从梁家田出发进兵夜袭山下的复兴军阵地。 既常常夜袭敌人,那自然会小心提防着敌人夜袭,这是人之常情。为防夜袭,复兴军前沿阵地最外侧是一个小规模雷场,后面则两层铁丝网,再后面才是第一道堑壕。一般情况下,第一道堑壕只有少部分士兵作为前哨,再就是布置了机枪火力点以防止敌军强攻,其他的大部队都在一百五十米后的藏兵堑壕。只是,复兴军的阵地如何设置护法军如何知道?另外,复兴军夜袭一般都是强攻,或是炮火清除地雷、铁丝网路障;或是是用爆破筒、迫击炮开路,少有直接贼一般的摸过去。 可护国军炮火有限,爆破筒因为东线战场用不上,所以俄毛子自己都没有,更给不了他们;最重要的是,他们对复兴军的制式地雷只是一知半懂,对地雷的运用、布置和排解因为没有老兵教导,则是一窍不通,因此当夜敢死队还在外围排雷的时候,地雷便忽然炸响,外围地雷炸响在野战中也是常有的事,可当复兴军士兵火力侦察地雷爆炸点时,缺乏经验的队员们以为自己被发现,于是马上开枪,准备撤退。 若是夜袭其他军队暴露了原路撤回还有可能,可复兴军的火力是立体的,建立防线之前各火力点和炮兵就对前沿阵地了如指掌,是以几通燃烧弹将正在撤退的敢死队朝的一清二楚后,师部的炮兵便开炮了,三分钟急速射后,数百活生生的敢死队立即变成了残肢断臂、野鬼游魂,夜袭敢死队如李烈钧说的那般,全军尽墨。 保护外延阵地只是炮兵、以及前线堑壕各火力点的事情,炮团开炮的时候,15师的士兵都在睡觉,根本就不为所动,而谢汝翼的滇军则全部站起来看往交火方向,以为要前去进攻,只在谢汝翼询问指挥部确定不要出击后,这些士兵才被赶回去睡觉。 复兴军如此,护法军这边则是整夜不安,居正、蒋志清、邓铿等人是在等人敢死队回来报告敌情;而李烈钧、方声涛、林虎、但懋辛等人则下令各部严防死守,以防复兴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对自己发动夜袭。 难熬的一夜过去,直到拂晓时分才有十数名头脑昏沉、全身带伤的敢死队队员回到阵地,告之昨夜夜袭失败,敢死队队员全部牺牲。李烈钧和居正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悲痛,复兴军的炮火似乎就追着敢死队员打过来了。因为蒋家田东面地势较为开阔,久久不曾露脸的280mm重炮也开始发炮轰击,这种飞起来声音像火车一样的炮弹,落到哪里哪里就是一个数十米的大坑,原先布置的路障、挖设的堑壕、驻守的士兵,全都化成齑粉,变的无影无踪。 野炮犹如敲锣,重炮如同打鼓,它们不断敲击着守军的战斗意志,以使其早些崩溃。炮击联系两个半小时,看见弹幕开始往堑壕后方延伸、不知道这是不是复兴军炮兵诡计的诸人正犹豫该不该上一线堑壕时,复兴军漫山遍野的呐喊声便传过来了,这个时候守军们再想出二线堑壕已经晚了。手榴弹、霰弹枪、刺刀,这些东西潮水般的涌来,士兵们逃至不急,能做的唯有投降。 神武五年三月廿日,复兴军于梁家田大破云南叛军,击毙、伤敌一千三百余人,俘虏四千余人,缴获无算。叛军经此一役再无斗志,毫无建制的败退回昆明。 (庚卷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辛卷第一章Aaron·Yu 纽约州上曼哈顿海文路92号是一所临江的公寓,这里本由两位女士租住,而在今年暑假前的某一日,女士们离开后,两个中国留学生住进了这里。此时的上曼哈顿还是较为荒僻的所在,即便是公寓南面的百老汇大街,也未有后世繁华,只是一条普通不过的大街,而公寓所在的海文大街,则更显荒凉,它的风景不在于都市,更多是来自西面三百多米外,极为宽广的哈得孙河。 胡适和云南一个叫卢锡荣的留学生就住在这里。相比于之前住的哥大宿舍,这里最大的好处除了租金低廉外,再就是不会像学校宿舍那样嘈闹——楼下不是闹市区,不会有汽车声。而坏处则是此处离哥大最少有三英里,每次去上课都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而且与哥大诸多同学除了集会也少有碰面,少了几分同学的热闹。 只是这种留学生之间集会的友谊,对于留学近七年的胡适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吸引人了,之前在康乃尔大学,那座绮色佳那座小城,那里给他带来许多美好的回忆,而在哥大,他只想早一些拿得博士学位,甚少和同学集会。不过,在十一月初的某一日下午,几个难得碰面的留学生终于聚在了一起,他们挤上地铁前往中央公园南部的纽约时报广场。 “人居然这么多!”时报广场虽是闹市区,但没想到这里却是人山人海,是以刚到这里的张溪若便道。他如此,身后的胡适、宋子文、陶行知、蒋梦麟、孙科、邓家彦、任鸿隽等人也是如此。大家都被这么多人吓到了,唯有伯纳德女子学院的李美步照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情形,看着这些男人笑道:“威尔逊和休斯的票数差距极小,不待最后一刻,结果难以预料。” “威尔逊一定会胜利!”胡适看了李美步一眼,因为对方是女子,虽然‘政见’不同,可他还是会表现出相当的绅士风度。 “那是因为女子不能参政投票。要是像我国一样,威尔逊这种负心人肯定落选,还是总理……”去年纽约州发起女子参政热潮,要求女子也如中国那样有权参与投票。不过这种要求最终被保守势力压下去了。而威尔逊,他老婆死了一年就续娶,这种行为不光是女士,就是有一些男士都认为他处置不当。李美步本来说的很对,但作为总理支持者的她。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些人面前提及杨竟成, 果然,她一说总理,诸人中邓家彦便很不忿:“我国竞选只是独裁者控制下的闹剧!那种选举看似公平,可永远只会对大党有利,还有那没道理的倒阁制度,这么下去,不说是只做两届总理,只要杨竟成不死,这总理他能永远当下去。” “我倒是好笑了。我国政体民情和美国全然不同。为何非要生搬硬套美国总统两届下台的常例?”李美步是经济哲学系自费生,牧师之女,自小辩才无双,更对男人没有丝毫畏惧,“乔治.华盛顿拒绝接受第三任总统,这充分证明了他的爱国心;杨竟成的作法,则应该继续当国,恪守激流中的岗位。前者是为了美国未来的幸福着想,后者则以中国当前的危机为悬念。他们的做法虽然相反,但动机则同样是尽美与尽善。国家制度的确立决定了华盛顿的做法。国家安全的考虑则引领了杨竟成的行为。” 几句话就引出李美步这么多话,曾为同盟会元老、同盟会司法部总长的邓家彦愣了一会才想到如何反驳,可他正要开口的时候,人群却把他们这一干留学生给冲散了。李美步和另外几个女生远远的落在了队伍的后头。 “孟硕兄,何必和女子一般见识呢。”邓家彦一番话憋在肚子里,很是不爽。胡适对李美步素来敬佩,和邓家彦关系也极为融洽,是以不想这两人在大庭广众下辩论。 “我不是对女子有成见,只觉得她们头发长见识短。中国革命的成功不是因为复兴会一家的努力。而杨竟成杀人不说,还违背宪法,横夺民财……,去年没有签约卖地的人,今年因为要交百分之二十的土地税,这等于他们的土地将白白被政府抢去……;这是对内,对外又如何?和日本那一仗,本就是他故意挑起的,国家立足未稳就行此大险,输了怎么办?更可笑的是他对俄国还很强硬,激得沙皇对我国宣战,要不是德奥挑起欧洲大战,俄军主力不能东调,我国这次绝对又是一次惨败。就这样一个人,杀人成瘾、赌性深重,有什么资格当中国的总理!” “孟硕兄……”邓家彦嘴上边说,心中越发痛恨杨竟成,所以他的声音越说极大,即便人群吵杂,同行的留学生也驻足回头观望。这时候任鸿隽连忙出声喊住他,并小声道:“担心隔墙有耳。” 和国内大中学一样,留学生中也有复兴青年会,邓家彦不单是同盟会司法总长,还是中国革命党骨干成员,是以同为同志的任鸿隽劝其不可暴露。 “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是美国!”邓家彦犹不闭嘴,只是声音小了一些,而后又强自道:“根据宪法,即便是在国内,我也有批评政府之权利。” 邓家彦如此倔强,不由让任鸿隽、胡适等人想到了前几月前留学欧洲,却经纽约回国的马君武——他原本是要去云南的,不想云南革命军短短一个月内就被复兴军击败。在哥大的中国留学生集会中,马君武犹如十四年前在东京迎春会上当着满清贝子傅伦的面提倡排满一般,竭力抨击杨竟成以及复兴会专制政府,引得会场大乱。 苦笑着摇头,任鸿隽还想再劝的时候,时报大楼上的红白两灯忽然大亮,广场上等候的人群一阵欢呼,任鸿隽等人谈话的中止了。 “到底那个颜色是威尔逊?白色的吗?”看着时报大楼上红白两色灯泡组成的数字,胡适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红色是民主党的,白色是共和党的。这个颜色似乎是用错了。”一脸斯文、戴着一面黑框眼镜的宋子文在一边道,他觉得应该用白色代表民主党、而不是红色。 “怎么相差这么少!”胡适从四年前就是威尔逊的忠实支持者,而且随着他都美国的了解,他也越来越认同威尔逊的种种观点。这一次威尔逊再次竞选总统。共和党推出的总统候选人、最高法院的一位副法官、前纽约州州长查尔斯.伊文斯.休斯很有竞争力,预选的时候他的票数就和威尔逊不相上下,现在更是如此,所以他很担心威尔逊落选。 “威尔逊前几个月签署了八小时工作制法案。劳工集团是支持他的,他的赢面更大一些。”威尔逊和休斯之间,宋子文并没有一定的偏向,更没像胡适这样,一心希望威尔逊赢得大选。 “难说啊!”站在诸人一边的张溪若并不太认同宋子文说法。“威尔逊在处理毛里塔尼亚号邮轮一事上太过软弱,这让很多美国人对此有看法。” “但是有更多人不想卷入欧洲战争。”几经变化,胡适现在完全认同和平团体解决纷争观点。而当看罢威尔逊和休斯两人的票数,见威尔逊领先一千余票,他方有些心思参与诸人的讨论。 听胡适说美国绝大多数人不想卷入欧洲战争,宋子文心里只是笑。他不但在哥大修博士学位,还在花旗银行任职,对美国和协约国的金融纠葛很是清楚。现在欧战德国越战越强,协约国则越来越弱,法国军队居然有抗命不从之现象。美国若不再出兵,那美国几十亿的民间贷款将血本无归,这是华尔街绝不愿意看到的,威尔逊的竞选口号是不参与欧洲战争,真要是这样,华尔街怎么可能会让他再次当选。 自觉和这一大帮文人没必要谈的太深,宋子文在胡适说完后并不答话,只是看着时报大楼的电灯显示器,想在回学校之前知道此次美国大选之结果。不过明显这是要失望了,直到临近最后一班地铁的开车时间。威尔逊和休斯之间也没有分出胜负,甚至,在大家离开广场时,两人的票数还是不相上下。想着马上要关闭的地铁,一干留学生只好返回了学校。 多停留一会的胡适几人没有坐上地铁,硬生生走了五英里才在哥大张若溪宿舍和诸人挤了一夜。无心睡眠中,诸人从美国总统的选举谈到了国内已经开始的第二届稽疑院选举。稽疑院的名字一被说出,胡适就很是不屑,他道:“我就不明白朝堂衮衮诸公。为何就要选择稽疑院这么一个名字,为何不称之为国会或者议会?” 宿舍里只有张溪若、任鸿隽、蒋梦麟、孙科几人,林彬和陶行知已经睡着。胡适忽然将话题从美国转到国内,和他在康奈尔处了几年的任鸿隽笑道,“适之又是要批驳太炎先生,提倡国内要说白话文对吧?” “我不是要批驳太炎先生,我只是想批驳中国的文言文!”走了五英里的胡适之前还有困倦,但一说到文言文白话文,他的尽头又上来了。“时代进步到现在,中国的文字和语言已经是死的了,为何还要敬神一般的供着这些干尸?新的中国就应该有新的文字,新的语言,而不是因袭旧规,再说文学应该是平等的,使用文言文有几个能看得懂?” 在康奈尔大学,交好的留学生当中梅觐庄是自始至终坚持文言文反对白话文的,而任鸿隽则倾向于白话文;蒋梦麟之前未曾听过胡适所倡议白话文的理由,是以莫衷一是;孙科为了掩饰自己是孙汶长子的身份,素来少说话;唯有张奚若是拥护复兴会的,他见胡适抨击文言文,当即道:“适之难道想弹牛乐吗?” “何为牛乐?”任鸿隽好奇道,他并不完全知道张奚若的身份,但知道他和复兴会元老于右任等人很熟悉,言语中常常维护复兴会。 “正所谓对牛弹琴,那牛根本就不懂音乐。你为了让他懂,岂不是要学几句牛叫,这样的话,那到底是牛乐还是人乐?”黑暗中大家只听得张奚若举了这么一个例子,都是笑了。唯有胡适很是气愤,他气愤道:“人和人之间怎么能用人和牛相提并论?文言文生僻难懂,白话文则不然,市井百姓都可熟知。这样的文学才是真文学!” “那请问为何适之在康乃尔大学要放弃学农科要转为学哲学?”张奚若反问,“有些人天生就偏文一些,有些人则偏实务一些,你要那些对文学毫无兴趣之人去领悟文学之精意。这不是要对牛弹牛乐吗?很多时候,懂的自然就懂了,不懂的怎么说都不懂,何必把语言折腾来折腾去?” 张奚若似乎言之有理,一干人都在听他讲。而胡适却是越压越反叛的性子,在张奚若带有陕西口音的国语中,他使劲的再想如何反驳。 张奚若继续道:“适之的案头上我也看见有林琴南的译作,他虽然用的是古朴雅正的文言文,可那些西洋小说不都是文言文写就的吗,这其中又有哪篇不能雅俗共赏?” 胡适的反驳之词还未想好,忍不住的孙科开口道:“章太炎身为礼部尚书,在他任上你想废文言文那是不可能的。再看看国内的报界,现在审查越来越严,以前几百两银子的保证金。现在则提高到了一千到五千华元不等,而且官府还有专门的新闻审查机构,只要是不合意的,那就取缔。租界里的取缔不了,那就禁止邮局递送……。适之,你以前写稿的那个青年杂志,不就被沪上封了吗” 留学生月金是定死的,本来胡适还能向国内杂志投稿以获一些外快,不想常常投稿的杂志却最终因为封锁邮路没办法办下去。他话说完,胡适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道:“青年杂志真是被政府封了?” “你不知道啊?”孙科最终因为关注国内的战时,对国内的新闻甚是关注,而胡适则不喜革命党以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则对那些事情素来不理。“就在上个月。礼部发文,封禁三十八种报纸和十四种杂志,你那个投稿的青年杂志就在其中。” “为何要封禁这些报纸杂志,难道政府就不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么?”任鸿隽也是初次听到这个消息,追问起来。 “为何要封禁?”孙科笑,“还能为何?这些报纸杂志无非是不被杨竟成所喜罢了。”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张奚若对此也不如孙科了解。但他不相信这些报纸是因为抨击朝政被封禁的。他道。“真要是抨击政府就被封,那第一个要封的就是天津的大公报,那还是满人办的,为何这大公报不封?” “那你也不能确定大公报就没有换编辑,满人难道就不会说杨竟成好话吗?”孙科再一次将事情往黑暗处引,让张奚若的辩白无用。“我朝啊,就是专制的命。辛亥年未立共和而立了皇帝,不选总统而选了总理,事情就是如今这般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没了,那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民主共和?” “这个政府不管怎么专制,最少我中华不要再对外赔款,还收复了台湾,这就足够了。”张奚若道。“陶焕卿大人倡议土地改革以来,国内的报纸顿然大哗,纷纷指责政府不是,云南那边还和俄寇、革命党勾结,发动了叛乱。若是这些本封禁的报纸杂志和云南有关,那封了就封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一提到云南孙科就无心再辩驳下去,昆明被复兴军占领后,父亲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他担心的很。此时只有任鸿隽道:“叛乱也是复兴会逼迫而起的,他们要不是污蔑梁卓如先生,云南也叛乱不起来。往他国借兵平叛,自古便有之,革命党只要没有出让国权利益,根本就没什么好谴责的,威尔逊总统现在就很支持中国的护法运动,认为这是民主的体现……” “威尔逊那是看到中日两国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越杀越仇,反而还相互交好,这才支持护法运动。威尔逊再怎么文明,他也是美国人,只要是有益于美国利益的他就支持,反之则反对。”报纸为什么被封张奚若不知道,但中美关系他却是敏感的。 “那也是当朝出尔反尔所致。”叛乱也好,护法也好,都不是胡适所支持的,但张奚若批评威尔逊,他便不乐意了。“当初是美国支持中国抗击日本之侵略,现在当朝不亲近之前的朋友美国,反而交好之前的敌人日本,这便是不道德的。中美关系之所以这么差,完全是某人过桥抽板、忘恩负义的缘故。” “美国人弹药机器是我们花钱买的,美孚的借款,则是用关内数省的采油权换的。除了这些公平的交易外,我还真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对不起美国的?”张奚若道。“日本是中国的敌人,更是美国的敌人,支持中国打击日本,这本就符合美国的切身利益,我真不知道适之所说的恩成何来?” 张奚若入哥大本想学土木工程,可到最后发现自己对数学就是提不起精神来,便改学了政治学,他对牛弹琴的例子便是以自己为例子说的。文学未必是他的所长,但说到政治这却是他熟知的。中美之间、中日之间,即便没有复兴青年会每月一次的例会,他也能看出中日美三国的博弈。 或许知道政治不是自己所长、或许大家开始怀疑张奚若的立场、或许是困了。宿舍里的卧谈会到此便结束。第二次一早,最为关心威尔逊是否当选的胡适就心急火燎的起来出去买报纸,想知道大选的投票结果。不料他起来的晚,学校报摊上素来支持威尔逊的纽约时报早就卖光了,剩下的那些报纸则大多猜测休斯会赢得大选,心中仍旧对威尔逊当选满怀希望的胡适便径直出校往闹市区寻找报摊,他一直走了六英里远的才在一处偏僻的报摊上买到纽约时报。看到报纸头条是威尔逊可能险胜后,他神情顿时为之一块,觉得这两日加起来十多英里,近二十公里的路没有白走。 纽约时报果然言之中的,当日下午,威尔逊以四千票之微弱优势当选下一任总统的新闻便出来了。威尔逊的支持们互相拥抱欢喜,而身在自己寓所的胡适只有和卢锡荣草草拥抱才放下此事。 看着胡适如此为威尔逊疯狂,卢锡荣笑道:“适之,我们怎么感觉比你自己当选了总统还高兴?” “不,我是为这样有悬念、并且公正的选举而高兴。”胡适懒散的躺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在这样的选举下,威尔逊能再次当选总统,则是我更高兴的事情。” “你就为了这个才推迟几个月回国?”胡适的博士论文考试在几个月前就进行了,虽然是大修通过,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去大修论文,回国是必定的。 “没有的事情。”胡适终于想起了正事,道:“对了,晋候,有我的信件吗?” “有韦莲司的。”卢锡荣笑道。胡适是留学生中最多情的——为了使留学生更好的接触美式文化,庚款的留学生很多都住在美国人家里,但,只有胡适把房东的女儿勾搭上了。虽然他前年便从绮色佳搬来到了纽约曼哈顿,可那个美国姑娘还是和胡适常常通信,并且,现在他们住的这所房子就是韦莲司和一个女记者合租的。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卢锡荣很多时候会不动声色的拿胡适开玩笑。 “只有她的吗?”胡适此时根本不理会卢锡荣的玩笑,他只是记得虞先生离开美国前跟他说过这个月初就会重新回到纽约,他一直在等他的消息。 “还有一封虞先生的。”卢锡荣见玩笑开不成,只好将书桌上的一封信给他递过去,那信封正面左下角上,流畅的英文写着‘Aaron.Yu’。 辛卷第二章见到你 Aaron.Yu便是复兴会元老虞自勋的英文名,因为辛亥年的一些事情,复兴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时候他被选出了常委会,而他自己也有完成学业的想法,之后便重回美国攻读法学博士,不过他这一次就读的学校不再是纽约市大,而是有心人关照下的耶鲁。 辛亥年是复兴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而今年则是复兴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虞自勋作为委员会挂名的委员,也是要去参加的,这便是他离开美国的首要原因,而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他和美国上层社会、特别是和罗斯福家族的友谊,负责外交事务的谢缵泰希望能和他做一次深入交谈,以再次修正对美外交的方向。 只是,本着中美交好信念的他,和认为中美注定交恶的杨锐之间存在原则上的分歧。虞自勋认为,太平洋极为宽广,而美国从和清朝建交开始,便对中国少有野心,很多时候还竭力保障中国之领土完整,所以中美两国应该共建良好关系,重新回到开国初年时正常的中美关系上来;而对日本,他认为中国不应插手日美矛盾,也不要刻意的去交好日本,以免引起美国的反感。 虞自勋的观点代表华侨们的普遍观点,也是他最近几年在美国所悟,谢缵泰对此大部分认同;但,杨锐、章太炎、秋瑾、虞辉祖、徐华封对此并不认可。章太炎和秋瑾认为中日两国同文同种,化敌为友是大幸事,中国和日本交好是中国自己的事情,美国凭什么指手画脚?当初美国出尔反尔站在英法一边支持日本,两国之前的友好关系便告一段落了。 而虞辉祖和徐华封两人支持中日交好更多的则是因为现实问题。现在和日本合伙的航运业每个月都能挣八千万华元,这些钱虽然两国分润,但中国也能分得五千多万,全年航运收入高达六亿华元之巨。这还只是神武五年,中日两国的商船加起来只有五百六十万吨,可神武六年预计两国商船总量为八百二十万吨。真要美国出兵欧洲,那运价最少要翻上五六倍,届时两国商船对的利润也将是现在的五六倍,这些钱中国最少可以拿到六成五。数额将超过三十亿华元。 航运如此,造船和钢铁的利润也不少,国家给国有民营船厂的每吨造价已是一百华元了,明年如果运费涨五六倍,那造船成本也要涨到三四倍才合理。以年造船量一百二十万吨、每吨造价四百华元计,这就是四亿八千万万华元;而钢铁产量的极限是三百万吨,钢板卖到五百华元一吨的话,那利润一年将超过十二亿,不过,这将是战事最后一两的事情。 钢铁、造船、航运三者利润是整个欧战生意的大头,卖钨砂、卖军火,卖什么都没有航运来钱快!而以中国亲德虐俄的现状,不和已经加入协约国集团的日本人搅在一起,那是难以这么顺利挣钱的。数十亿、近百亿华元。这一大笔钱将是国家复兴的重要基础,和日本交恶,最少也要等到两国干完这桩合伙买卖再说。 章太炎秋瑾是基于感情上亲日;虞辉祖、徐华封、杜亚泉则是基于现实利益亲日,但有最终决定权的杨锐虽然极为厌恶日本,可考虑到现实利益和长远利益,他开始朦胧的觉得对日关系应在对苏关系之上,而对苏关系则应该在对美关系之上;只是,这是中国军力强于日本前提下的战略地缘分析,在他看来,日本必须成为中国的新朝鲜。而不是美国的新夏威夷。 不过从经济利益上看,那又是美国第一、苏联第二——若是能使斯大林同志的五年计划提前,取代美国由中国援建苏联工厂,即便工业图纸只收纸张费用。这笔生意也是不小的;而日本,以当初味精销售看,市场不但小,国内还极为抱团,着实不好进入,就是进了。国富民穷格局下的市场,真是没什么好做的。 虽然早知道自己的建议未必能说服诸人,但整个四大期间虞自勋所感受到的冷漠,着实让他伤心。从复兴会创立之初他就一直在国外奔波,而开国后的三大上他虽然露了脸,当时他却正处于‘犯错误’时期,少有和与会代表接触,之后又是出国,数年下来,除了商业这条线上的会员,已经很少代表对他有印象了。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已经被边缘化了。 与钟观光和王小徐不同,钟观光是因为身体不好,在德国修化学修化学最后莫名其妙的修植物学去了;王小徐则入了柏林大学机电系,每天和机器、电动机打交道,两人都不想从政,从王小徐的信上看,他近一两年研究佛法甚有心得,搞不好最后真会如以前开玩笑说的那般找个寺庙出家。 当然,他们之所以这样,也是看到国事日渐稳妥,无外患、无内乱,而杨锐经此数年,治军、治国、治世都是上佳,不管是喜欢他的人还是厌恶他的人,对他都开始由信任转为惯性依赖,认为国家只要有总理在,那复兴指日可待。 诸人会这般反应虞自勋毫不意外,不过,也许是被章太炎影响,也许是对西方的排斥,整个国家现在走的不是亲近西方的道路,而是排斥西方的道路。这是虞自勋最为不理解也是最担心的地方。亲日,敌俄,疏美,并玩弄那一套延续数千年的愚民把戏,不断的强调国粹而不是现代化、科学化,这个国家真不知道会不会被杨锐和章太炎两人带到哪个旧坑里去。 还有那个捡来的岷王,虽然没有登基,但已和皇帝毫无二致。有此人在,中国何时可以扫除儒教旧毒?之前是说国家需要稳定,百姓不懂革命只懂皇上、不服宪法只认王法,所以要在政府的头上戴一顶皇帝帽子,现在呢?帽子戴上去后似乎就拿不下来了,或根本就不想拿下来。 政府虽然没有尊孔,但在农村、在民间,儒教、宗法、氏族、迷信、赌博、裹小脚、信中医、买卖人口、包办婚姻……,那些束缚人、不以人为人的恶习依然存在;国人则依然麻木愚昧,他们虽然都说日子比以前好了百倍,可还是感激老天爷派了个好皇帝坐天下。感激朝堂上有杨大人,他只手拒洋夷,单掌扫劣绅,这才使我朝有今日盛世…… 虞自勋此次回国。特意在家乡和沪郊的农村走了走,和村头田间的百姓拉扯了不少话。除了比以前更觉得日子有盼头,并对陌生人更警惕外,他没有发现百姓有任何改变。他们管化肥叫神肥,说这是皇上降世的时候念百姓生活困苦、食不果腹。央求玉帝赐下来的;他们管中华叫大明,不知自己是公民,只当自己是臣民,皇帝和总理大人则写在木牌,摆上香案,早晚都要祭拜上香,为皇上和总理祈福,皇上是洪福齐天、总理是长命百岁。 最离谱的是神武二年宁波发大水,某村的黄阿毛本已逃出,可想到香案上的牌位没拿。以为任由皇上总理被水淹是死罪,居然又跑了回去,可这一去就再也不复还了,家中丢下一个老母一个老婆三个孩子嗷嗷待哺。乡农会为此事专门找秀才写了一篇声泪俱下的文章上表朝廷,希望朝廷能以节烈之名表彰此人。 为了两块破牌子就死了一条命,虞自勋闻之手足冰凉,他希望的革命不是这样的革命,他理想中的中国不是这样的中国。和深具独立精神、昂胸抬头的美国人相比,中国的百姓怎么看都卑微怯弱且无知迷信,这既有两千多年的余毒。也有政府选择继续愚民的后果。 农村百姓的精神境况如此恶劣,可四大上那些有机会发言的农会干部,依旧将农村吹得天花乱坠,宛如人间仙境。虞自勋不知道素来注重农村的杨锐入京以后有没有去过农村,有没有真的做到‘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但想来只有常常穿草鞋的陶焕卿会这么干,其他大人已经习惯身处朝堂、官居上品的日子了。 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中华科学社里,刚才国内回来的虞自勋正站在二楼的玻璃窗前看外面的风景。下面是一条烦乱的大街,黑色灵巧的福特车、沿电线横冲直撞的电车、高筒帽燕尾服绅士、草裙帽长裙女士,还有那蜘蛛网一样的电线,只将整条街道塞的满满当当,一切都是快节奏的,即便是那些优雅的女士,也仿佛要比国内快上几分。 “先生,鸿生先生来了。”科学社社长任鸿隽打破了屋中的宁静,将虞自勋惊醒过来。 “哦。快请。”辛亥的时候,因为自己的错误,刘鸿生也被连累了,他从美国分公司调回国内数年,这一次终于是回来了。 “鸿生!”虞自勋没想到刘鸿生会来见自己,没等他进来,他就出门口迎上了。 “自勋先生好!”几经折腾,更显成熟的刘鸿生对着虞自勋就鞠躬,他是先去了耶鲁大学,最后才打听到虞自勋在这里的。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虞自勋笑着将刘鸿生迎了进去,待旁人上茶退下后他才笑道:“竟成终究是放你出来了,好啊!说说,这次来又卖什么?” “烦扰先生挂念,克定感激不尽。”刘鸿生一身西装,头发也如美国绅士那般打上发油,要不是黑头发黑眼睛,猛一看上去大家还以为他是美国人。 “鸿生啊,你我就不要这么客气了。说说,这一次来美国是干什么来了?前几年在干什么?”虞自勋从茶几上摸出一盒香烟对着刘鸿生打开,他记得他是抽烟的,见他取了一支,又将烟盒放了回去,他现在已经不抽烟了。而刘鸿生点着之后见虞自勋不抽,便暗中将香烟给灭了。 “克定回国后便入同济大学堂进修,怎奈以前的学业拉下太多,数学又不太通,花了四年时间才拿到了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刘鸿生说到拿到学位,神采微微飞扬的同时,心里却是苦的,这学位太难拿了。“因为克定在美国卖电池的时候常常接触汽车公司,毕业论文写的是产品差异化视角下的美国家用汽车市场研究。论文通过后总理大人和工部徐大人看了,这就…这就又把我派到美国来了。” “派你来卖汽车吗?”虞自勋和蔼的笑,他见刘鸿生的烟悄悄的灭了,再道:“抽啊,没事,我只是今天抽多了而已。” “不是。派我来卖电影。”刘鸿生烟瘾不小,话说着又把灭了烟点着了。“我们这些管理培训生,工部将重新考核,再以职业经理人的名义竞聘上岗。薪酬和股权期权也将在新合同里重新拟定……” “我知道,竟成叫这叫国企干部职业经理人化。”虞自勋究竟参加过四大,知道按照公司法,国有公司将全面调整法人治理结构,原来的总办全部变为总经理。也就是大掌柜,他们将由股东会、其实因为大部分公司没有上市,也就是由稽疑院下面的国企委员会这个婆婆管着。 “是,就是职业经理人化。”刘鸿生点头道,他没办法细说这是怎么个职业化、怎么个经理人化,他只想到那几乎是空白无物的考核标准,他不是头皮发麻,而是心中发虚。 “那你怎么又来卖电影了?”虞自勋也不太明白职业经理人是什么东西,只是好奇他说着汽车怎么又来卖电影了,“莫不是上次电影卖的太好。竟成还想再来?” 英文字母的大明劫在大卫.格里菲斯导演的《一个国家的诞生》之前上影,起初在旧金山默默无闻,但这部经百年电影技艺锤炼而成的跨时代影片,最终是在全美引起轰动。这不单是在票房上,更多是在电影技术以及艺术上,因为这次之前,电影从来就没有这么拍过。整部电影席卷一百三十八万美元票房,分成后减去税收,最终汇回国内为三十七万四千美元。 这顿时就把国内惊呆了!这年头,电影虽然新。可成本小,胶片虽然没有德国克罗士唯有美国柯达,可实验室做出来的PE因为不想生产水管那么低贱的产品,已全部用来生产照相和电影胶片。这一下就把胶片的价格拉下了一半。 一部电影底片只要四分钱一呎,拷贝片只需两分一呎,印一个拷贝只需三百元上下;拍摄也很少用外景,不是室内就是画布,自然采光即可拍摄;其他如人工,唯独女主角工资高些。可最多也就是三角到五块钱一天,十天半个月可成;男主角就更廉了,要么忽略不计,要么就和临时演员和配角一样,由亲戚朋友或围观的群众来演,就几顿饭的事情,根本不用钱。总得算,一部电影最省两千元即可拍好。[注] 而收益呢,即便不发行到国外,光沪上一地就能收回一半成本。如果拷贝到国外,价格高的吓人,比如新加坡马来各岛,价格就能卖到一千以上,而美国因三十七万美元销售利润刺激,更是众人心中遍地黄金的地方。现在电影局已经改制为电影总公司,以虞自勋对杨锐的了解,这又是捞钱利器。 “是,先生,国内确有此意。”刘鸿生道。“影片拍出来花了二十万两,本以为会亏本,可美国一地就让电业局盈利了。现在电影公司专门请了几个洋人当明星,又拍了几部好片子,准备拿到美国来销售。我这次本来是带人先期考察美国汽车市场的,可美国这边人手不够,他们说就我空着也空着,所以就……” “哦,是这样。”虞自勋笑,他不再关注电影,只道:“这么说,工部是要组建汽车公司?” “是的。我已经见过徐大人了,国内已准备投资五千万华元,组建大中华汽车有限公司。现在因为欧洲的设备买不到,美国的设备买不起,所以就在通化的货车生产线生产了几部样车,据说总理的意思是要造车先学设计车,要设计好车,那不单要全面调查美国汽车市场、销售渠道、还要先把车运到美国公路上来跑一跑,让车型所针对的客户开一开,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卖电池的时候,刘鸿生就想卖汽车,所以毕业论文也写的是汽车,不想工部也有此打算,所以就想内定他为大中华汽车公司的总经理。国内研发、生产团队是现成的,这将从战后的卡车生产线上调,只有销售以及总经理是缺失的。刘鸿生的论文刚好是送上了枕头,一下就被徐华封看中了,认为办汽车公司非用此人不可。 “美国人会放我们的车进来吗?”虞自勋知道杨锐对产品要求的苛刻程度,国内的东西怕没有卖不好的,只是他很担心销路,特别是现在中美关系不佳。 “徐大人说,汽车公司将和拖拉机卡车一样,和洛克菲勒公司合资组建销售公司,借用其关系打开销路;再依照商情局判断,战后美国经济将高速发展,汽车年销量将很快就会超过四百万辆。我们的市场不要占太大,一年二三十万辆即可。总理的意思也是说利润可以让洛克菲勒多占一些,但我们汽车的口碑和规模要做起来。”刘鸿生道。 “哎……”虞自勋不自觉叹了一口气,这是他对自己叹的,虽然他极力希望中美友好,可就像杨锐以前作报告说的,真要是美国商品竞争不过中国高质低价商品,那两国再怎么友好也会因为经贸关系而冷淡。他开始的时候以为这只是危言耸听,但实际上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认可这一点的。不过,越是这样,他就越认为中国应该和美国交好并疏远日本。 虞自勋忽然叹气,这让刘鸿生有些莫名,他虽因为虞自勋的事情受了折腾,可在他看来自勋先生也是好心;而总理,他的眼光及手腕都是一流的。那件事情,自勋先生的愿望是好的,可总理的决断却是对的,所以几年之后,他只能认为那是自己命中当有此一劫,甚至他还认为正是因为有此事,他才能内定为汽车公司的总办,确实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以这样的心态,刘鸿生此来一是叙旧,再则是希望能听听虞自勋的意见,毕竟他现在已经融入了美国上流社会圈子。要做好汽车公司,和那些上等人拉上关系极为重要,却不想虞自勋却莫名叹气…… 感到了刘鸿生的疑惑,虞自勋说道:“我只是忧心中美关系啊。不过,没事,你这边需要我帮忙的,那尽管说……”说到此虞自勋忽然想到些什么,他笑道:“威尔逊总统连任的答谢酒会后天将在华盛顿召开,我可以带你去,并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只要你有时间……” “我一定有时间。”刘鸿生微微激动的道,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来对了,即便是驻美大使陆征祥也未必能给他这么一张入场券,更何况还能介绍人。 “那你明天一早来这里找我,我们一起去华盛顿。”虞自勋道,他此时已看到任鸿隽在门口似乎有事。他道:“鸿生,我今天还有事,你明日一早八点半来找我便可。” “谢谢自勋先生!”刘鸿生也看到门外的任鸿隽,鞠躬之后便走了。 “先生,”任鸿隽后面跟着胡适,他是看到信后急忙赶来的。 “适之,坐吧。”虞自勋在纽约逗留,一是看中华科学社社员的发展情况,再则是想在胡适回国前见见他,和他长聊一次。 “适之,我已和孑民先生说过了,他将安排你在北大任教。”待胡适坐定。虞自勋开始正题,“不过你要知道的是,孑民先生虽是学部尚书,但按总理的说法,即便是妖魔鬼怪,一切无形的东西都归礼部管辖,所以他那边能帮你的东西也不多。真要给新文化打开一片天,只能靠你自己努力。不过孑民先生看了你的博士论文,非常欣赏,他希望能快一些见到你!” PS:  注:民国时期官营电影发展史,p12。因为全部价格采自1927,已按银价折算。 辛卷第三章选择 七年未回国,十余年未回家,想到马上就要回国胡适心潮翻涌,他回到寓所忙活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忙活什么,怎待晚上稍微静心下来,将那篇本要寄给沪上青年杂志、且曾在历史上开启白话文运动的《文学改良刍议》和其他书本放进了行李箱。 次日,他又去校长杜威教授家拜别,这两年来他常来此参加杜威夫人的家庭茶会,对这里已很有感情了,最后再去绮色佳拜别同学和美国傻姑娘。十日后,横穿三千两百英里美洲大陆的胡适终于赶到温哥华,他将在这里乘坐日本邮轮日本皇后号前往横滨,而后再赴沪上。 耶稣历1916年12月5日下午,胡适抵达横滨。 “适之!”一路孤行的胡适只想上岸走走,不想码头上嘉定人潘公弼、郭虞裳、俞颂华在喊他。他们和胡适都是沪上澄衷中学的学生,不同的是胡适留美,他们留日。 “啊!是你们啊!!”他乡逢故知,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欣喜的事情了。胡适大叫后又兴奋起来,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 “任叔永(鸿隽)给了我们打了电报,所以我们就知道了。”潘公弼也是笑,旁边的郭虞裳则拿出拿出那份电报道,“看,叔永为省钱,就给我们‘适日本皇后归’六个字,弄得我们一通好想,还以为你真和日本皇后一起……” “虞裳……”较为老成的太仓人俞颂华见郭虞裳言及日本皇后,马上将他叫住。中日两国这两年恩恩爱爱、如漆似胶,今年还通过了一个古怪搞笑的倡议,要求中国人不得侮辱天皇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求日本不许称中国为支那。由此可知京师外交部真是一群没文化的饭桶,支那本是梵语,英文的China就是由此而来,前几年反清的革命学生更自称自己是支那人而非大清人。 现在居然要求不许说支那,真不知道朝廷衮衮诸公读的书是不是丢到狗肚子里去了。如此这般,逼得人家没办法只好按‘大日本帝国’的模板给取了一个‘大中华帝国’的敬称,英法诸国也纷纷效仿认同。这下,不是帝国的中华也变成帝国了。 “适之,我记得你没去过东京,这次可以在东京小住几日……”潘公弼没顾俞颂华。只是欣喜的邀请胡适去东京小住。 “去东京可以,可小住就不要了,这船半夜就要开的。”胡适赶忙拒绝,虽能路遇故友,可家还是要回的。特别是现在受欧战影响,船票其贵无比,他不想再掏一次钱买回国的船票。 “欸…,适之此言差矣!”潘公弼笑道,“这船开的比火车慢多了,你可在东京住两日,待此船三日后到长崎后再上船不迟。” “啊,这也可以?”胡适讶道,但想来火车确实是比轮船快多了,是以欣喜的带着行李和诸人一起入东京。可就在这时。另一艘船靠岸了,码头上忽然出现身着盛装的日本官员和军乐队,同时礼炮也响了起来。胡适没数是几响,只再回头看见船上下来的人似乎身着汉装,当下差异问:“这是什么人来了?” “报纸上说,似乎是说稽疑院院长杨皙子访日。”雄壮的国歌黄河曲中,俞颂华答道。他是最为关心时事的,一见下来的人身着红色一品官袍,便猜到是稽疑院议长杨皙子来了。他见胡适不解,再道:“德人无限制潜艇战甚是厉害。光上个月英国便被击沉七十万吨商船,英国人已经受不了了。今世界商船最多者为中日两国,各有两百六十万吨之巨,并列为世界第二。此前两国虽有四百万吨商船在大西洋上航行,可英国还是缺船……” “那这和杨皙子有和关系?”胡适虽然不通实务,但素来注重理性的他只觉得这话逻辑不通。 “呵呵,适之在美国难道也不关注战局?”俞颂华笑道,“现在英国商船损失厉害,而自己却年产商船却只有五十万吨[注:]。只得求助于他国,其中商船最多就是我国和日本,可数年前中日两国的商船便联营了,日本是英国的盟友,可我国不是;再说日本国内所有造船所内船坞、船台上造的都是我国的船,正在建的船坞和船台订单也是我国的。而从事航运可收暴利……” 俞颂华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郭虞裳就笑道:“所以现在日本人觉得和我国联营吃了亏,和我国签订造船合同更吃了亏,极不满意。各大报章都要求政府挽回利权,还大骂签订造船协议的日本官员卖国。所以日本人政府就不得不以盟友战事需要商船为借口,邀请我国谈判,实则是想更改中日造船合同,多分一些利润,这便将杨皙子请过来了。” “这挽回利权不是我们以前喊的吗。”胡适顿时有些茫然,这世界是真的变了吗? “当朝眼毒啊。”如今的国人,称呼岷王为今上,称呼杨锐则是当朝。郭虞裳再道,“欧洲未开战便大建船坞,广修铁厂,再弄了一份看似吃亏实则大赚的合同把日本人圈了进去,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事情……”胡适只知道回国的路上德国潜艇又击沉了英国邮轮,数名美国人身死,威尔逊总统这一次不再息事宁人,为表示海洋之通行权是每个国家应享的权利,他已呈请国会,派海军舰艇前往大西洋上护航。此举虽未对德国宣战,但海军可击沉威胁商船队安全敌国潜艇的命令,已等同于对德宣战。美德关系如此紧张,中日之间如何胡适实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他唯想起日本的海军,忧心道:“可这商船毕竟是在海上啊,日本海军可是比我国……” “那又怎么样?”郭虞裳明显是看了邮寄来的国内报纸,深信报上所言,“日本的造船钢板全由我国供给,一旦我国不输出钢板,他的船也造不了,铁砂、生铁也全都购自我国,真要切断供应,那日本连枪炮都造不了;再说日本有军舰。我国却有潜艇啊。我今日才知,德国潜艇居然是与我国合作设计建造的,据闻我国有此种远洋潜艇大小一百五十余艘,真要是开战。那这些潜艇足以将……” 郭虞裳确实有些口无遮拦,现在身处日本人当中,居然说着中日开战的事情,又是俞颂华将他叫住了,而且他还出人意料的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政府真要是乘欧战之际挣数十万万白银,也不一定就是百姓之福,适之很久没回国了,回国之后便知道了。” 俞颂华语焉不详,但胡适也没有深究,因为能在东京呆数日,他第一个想的便是去拜访避居于此的青年杂志主编陈仲甫先生,想知道他在青年杂志封禁后打算怎么办。 胡适想着陈仲甫,在东京麴町区饭田町三丁目一番地,曾经的二十世纪之支那、同盟会会刊民报编辑部。陈仲甫与苏曼殊、杨永泰、邓庆初几人正对突如其来的日本警察怒目而视,那为首的日本警察不懂汉语,他抓着一份青年杂志,用日语道:“我警告你们,在没有取得我国政府合法的发行执照前,请不要销售你们的杂志。” “可我们只销售给中国人。”杨永泰拦住正要发火的陈仲甫,辩解道。 “只销售给中华人也不行。”日本警察不说支那说拗口的中华,一个劲的摇头,“这一次只是警告,如果还有下一次。那你们将会被我国政府驱逐出境。”警察口气强硬,但他说罢还是就礼貌的一躬,而后带着人走了。 “哎呀……,沪上不能办。东京也不能办,章太炎那老东西可要把我们逼死了!”被孙汶封为革命和尚苏曼殊抱怨道,沪上杂志不能销售后,剩余的那几千册就被诸人带到了东京,打算以在日留学生为受众,在此办杂志。谁知道刚把以前剩余的杂志卖出,这日本警察就找上门来了。 “中日两国现在可是同穿一条裤子的。”邓庆初早就反对赴日办杂志之计划,可陈仲甫非要说这里有数千留日学生,同时因为外轮可任意通行中国内河各口岸,这就避开了政府所控制的邮路,不想才开头就遭此重挫。 “日本不行那就办到安南、办到南洋、办到檀香山去。”陈仲甫气的够呛,前月青年杂志无故被封,当时他还请留日旧友章士钊打听情况,不想章士钊回信却是说这潭水很深,说青年杂志上有几篇文章是乱党戴季陶所写,上面指责政府土改是强夺民财反对土改,为某厂不容…… “那也得去各代卖点的账款收回,再把这里盘出去再走啊。”邓庆初提醒着,他说完又很玄乎的道,“其实这地方也够是邪门的,十几年来办了四五份报章杂志,不是被封就是倒闭……” “别这么迷信!”陈仲甫不悦,青年杂志宗旨便是扫除迷信、倡导科学,邓庆初如此说显然是不合宗旨的。“大家把这里收拾一下吧,再去打听打听有谁会接手杂志社的。” 想到又要搬离东京,几人顿觉疲倦,但最终还是强忍着干了起来。杂志社这边正在收拾,放下行李的胡适却到了,潘公弼租住的寓所本就离这不远。 看到青年杂志社的牌子被取下来,胡适、还有同来的俞颂华、潘公弼很是吃惊,胡适问举着青年杂志招牌的邓庆初,道:“先生,请问这里是青年杂志社吗?” “这就是青年杂志社,请问你们找谁?”邓庆初看着这几个人,以为他们是普通留学生。 “我找陈仲甫先生。”胡适问道,“请问他在吗?” 即便是留美数年,胡适的国语里也还有绩溪口音,也是安徽人的邓庆初笑道,“仲甫在,请问你是?” “哦,我是胡适之,曾在……”胡适还没有说完,邓庆初声音顿时高了起来,道:“原来是适之先生,您,您不是在美国吗?” “哦,我已经毕业了,回国前收到了仲甫先生的信件,知道青年杂志搬到了东京,所以特意来拜访。”胡适会投稿青年杂志社,是因为亚东图书的汪孟邹介绍;而陈仲甫会办青年杂志,也是赖汪孟郊支持。汪孟郊和胡适同为绩溪人。而他和陈仲甫,十二年前在陈仲甫办安徽俗话报的时候两人就合作过。 “好好!”邓庆初一边说好,一边特意将一身西装、满身洋味的胡适打量了一番,这才高兴的将他带到主编室。对着陈仲甫大声道:“仲甫,你猜是谁来了?”说罢又忍不住自问自答,道,“是胡博士!他已经从美国毕业,听闻我们在这。特意前来拜访。” “适之!”陈仲甫正烦恼何处可以办杂志,听闻胡适来了,愁容顿失,当下上前握住胡适的手道:“终于是见到你了!” 手被陈仲甫握住,胡适也是高兴,他道:“仲甫先生,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呵呵,我还以为回国后要对你作揖呢。” “作什么揖啊!”陈仲甫也是笑,“这种老古董早就应该进历史的垃圾堆了,人和人见面就应该行西式握手礼。这样才能增加友谊。来来,适之,请坐,还有这几位朋友,请坐。” 陈仲甫希望中国的一切都是新的,都应是现代的,以前的种种传统在他看来都是禁锢人、愚弄人的,应该完全抛弃。他会过胡适,又和与胡适同来的俞颂华等握过手后,才说及了青年杂志社的境况。 “杂志办到现在。刚刚好一年,从最开始的月卖三百本,到现在的两千余本,实为不易。只是杂志刚有些起色,却被封禁了,而今,日本政府也不知为何不批准本杂志创刊发行……” “仲甫兄,请问礼部为何要封禁杂志,莫不是章先生因为我们提倡新文学故意如此?”青年杂志胡适期期都看。却没有看到任何违法叛乱的东西。 “这……”陈仲甫低头沉吟了一下道,“现在政府对出版物监管极严,除了保证金审查制度外,还有敏感词等新玩意儿……” “仲甫先生,什么叫敏感词?”胡适数年不在国内,从来没有听过敏感词,是以又插言相询。 “敏感词就是复兴会礼部强令印刷所不许排列的那些词,类似封建朝代的避讳。比如‘严州整肃’、‘独裁会’、‘杨杀头’、‘朱麻子’,‘章疯子’‘小银凤’……,这些词若是作者非要写出来,那印刷所只能是以‘’号代替,读者看到也是几个星号。” 陈仲甫办杂志日久,早就习惯敏感词了,说起来并不气愤,可刚才美国归来的胡适却是大愤,他似乎头发都要竖起来,大声道:“怎么可以这样!还有宪法吗?还有言论自由吗?这还是民主国家吗?这简直就是封建独裁国家!” 从海外游回来的海龟刚回国总是要有个适应过程,陈仲甫对此已习惯了。他笑道,“按照杨竟成的说法,我国可从未标榜过自己是民主之国。敏感词其实只要回避便可,只要不是故意攻击政府,用别字代替也行。青年杂志被封是因为杂志上有革命党人戴天仇的文章,而且东厂那些人还知道我们杂志的发行量,他们计算之后发现杂志一直是在亏本经营,加上杂志有革命党人的文章,就断定杂志已被革命党人收买,所以……” 被封禁的理由居然是这个,胡适恍然大悟,他不好问陈仲甫杂志社是不是真的接受了革命党的馈赠,只问道,“他们怎么知道杂志亏本还是赚钱?这是内部事务啊!” 这次没等陈仲甫说话,邓庆初便抢先答道,“适之有所不知了。根据私营企业法、公司法,杂志社也是公司,具备法人资格,因而不但要去工商管理处登记注册,还要将注册资金去指定银行开户,更要请一个兼职会计、或是自己去国税局学半年记账通过考试,这才具备开业资格;成立后和外界做生意则要开具发票,大款项禁止现金交易,只能从银行走账或用支票;再是我们这些编辑杂工的月薪,为了交个人所得税都是要去国税局报税。 杂志虽然办在租界,可租界的洋人今年开始也容许国税局对界内的中国公司和国人收税。所以这国税局一查,标价两角实售一角的杂志一个月只卖两千本,按照杂志的厚度一算印刷成本,再算租金、薪资,立马就知道你是亏了还是赚了。这复兴会啊,尽整这些折腾人的东西,为了收税无所不用其极,当初我去国税局考那什么会计上岗证,考了三次才勉强考过。真他娘……” 说到考会计上岗证邓庆初就愤恨,这根本不是四柱记账法而是一种比洋人商行还复杂的复式记账法,什么贷呀借的、什么凭证啊发票啊,这些东西弄的他头都大了几圈。国税局的人还不定期查账。一有小问题就要纠正,大问题还要罚款,真是吃饱了撑的。 “国税局倒只管收税,不管你这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只要有收入就要交税。用杨竟成的话说,人之一生只有死亡和交税无可避免。”陈仲甫道。“只是政府这么武断的认为杂志社受革命党资助,我是不认罪的,再说我和他们是以朋友相交吗。这些人以前还是复兴会的朋友呢,真是党同伐异啊!” “仲甫先生,那接下来杂志社怎么办啊?”邓庆初愤恨国税局,胡适却不好说美国的国税局未必不是这样,只是他在国人面前从来不说美国的不好,对欧战之惨状也讳莫如深,就怕国人因为这些而敌视排斥西洋先进文化。真要这么,那全面西化还怎么推行? “现在我也不知道去那了啊!”陈仲甫虽说要去南洋、去安南,可那只是气话,那地方都是广东人和福建人,而这两地之人都很迷信,青年杂志他们是不会多买的。 陈仲甫正发愁,外面苏曼殊在门外似乎是在与人交谈,一会他便拿着一封信飞快跑进来道:“仲甫!行严说请我们去京城!” “什么?”正不知道去哪的陈仲甫看着眼前眉开眼笑的假和尚,不解道,“去京城干什么?” “行严说他已将我们的事情和孑民先生说了。孑民先生也看过我们办的青年杂志,说既然杂志被封禁,那就把杂志办到北京大学去。”苏曼殊说道。 “办到北京大学还不是一样被封禁啊。”陈仲甫口中虽然担忧,但却把章士钊的信从苏曼殊手上抢过去了。还没等他看。旁边的杨永泰却道:“仲甫啊,我记得大学堂里的校刊因为是内部刊物,只对内发行,是不归礼部管的。” 杨永泰这么说,胡适也道:“这真是太好了。我这次回国就将到北京大学任教,到时候大家都在北京。每个礼拜日都可以聚在一起了。” 胡适一说礼拜日,大家都笑。他就像一个外国人一样,根本不知道国内根本就没有礼拜日,为此一些信教的政府官员以及教会纷纷抗议,希望当了公务员的信徒能调休:即将每月初一的两天和十五的两天,一共四天假调整到耶稣历的每个礼拜日。 但为了以后每三年都能举行科考、聘任官员,政府机关是极为精简的,每个岗位都有岗位说明书,每个操作都有SOP文件。这齿轮链条一般纹丝合缝的行政机器,螺丝们每月都旷工四天班显然不行的,螺丝们在机器不转的时候自己运动四天也是不太行的,特别是现在中央越来越多的政策要推行:又是土地改革、又是振兴农业、又是新乡村建设、又是修水利、又是晚婚优育、又是工商业调查、又是五年制普及教育、又是推广丁税法案,林林总总、没完没了的公务,大家累的跟狗似的,你却跑去教堂做礼拜,那还是请回家去祈祷吧。 岗位说明书和SOP文件已经把基层行政事务拆的跟福特式流水线,即便残疾人也可以操作,且外面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人比黄泛区的蝗虫还多,凭什么就给你们放四天假,就因为上帝是真神吗? 所以事情最后的结果是要么这些人不做礼拜,专心做官;要么则辞职不干,回家专心伺候上帝。只有少数一些高级岗位,比如土部尚书美国牧师裴义理同志,总理大人非常关心他的工作和生活情况,特批他每个礼拜日都可去教堂向上帝汇报工作;至于下面的省、州府、县乡的官员信徒们,还是在官位和上帝之间做一个选择吧。 PS:  注:英国商船产量1915为68.8万吨,1916年为53.8万吨——《碧海群狼:二战德国U艇全史上》p5860 辛卷第四章一步 文明总是渗透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唯有改变数十年之后再与从前做比较,或是将两个传统不一样的国家做横向对比,如此得出的结论才能惊人。与日本政府为省一个月工资(使用耶稣历可比日本旧历每四年少一个月,改历那年刚好可少发一个月工资),匆匆废旧历改西历相比,中国改历之事一直到稽神武元年才正式在宪法上确定下来——诸多农会议员以西历干扰生计、有违农时、不敬祖宗、背弃传统为由,用绝对优势的投票把支持西历的国民党诸议员的提案给挡了回去。 农历中国使用数千年,国人方方面面都习惯于此,岂能说改就改。经此一次,犹如清末国会为了处女非处女的闹出红票党和白条党类似,稽疑院里私下里也被报纸分为农历党和西历党,因为农民多,所以农历党才是稽疑院真正的第一大党,在一些不被复兴会所干扰的议案上,国家的政策往往因为他们而定,气得诸多新派人士大骂他们是老顽固、老古董、老…… 神武五年十二月冬日,稽疑院第五次开院期间,稽疑院下属的教育委员会办公室内,蔡元培端正的坐在主席台的下首,听任一帮农历党的老古董质询。 “蔡大人,学部的报告我们都看了,很好!只是年初之时,我们曾去一些大学堂旁听课程,最让我们奇怪的是,为何北京大学堂内说的都是西语?老师教课不管是国人还是西人,用的也都是西语。我们曾问过校长严几道先生,他说这是学部的要求,请问这到底是为何?还请蔡大人解惑。” 稽疑院下建有数十个委员会,基本把国家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囊括在内,他们是政府行为的最终的、也是最有效的监督者。不管是突发事件也好,国家决策也罢,只要关系到国计民生,这些相关的委员会都会带着满脑子疑问去调查事件、探究真相,因为他们的品级与总理同级。所以国家大事没有不能知道的。 若是不计党派利益,这些一品大员可在彻查事件、发现问题后,将包括总理在内的任何官员都赶下台,甚至追究这些人因渎职行为所涉及的法律责任。如两广水患一事。虽有复兴会趁机肃清地方势力的意思,但稽疑院防灾救灾委员会确实发现当地官员因两广素少水患而麻痹大意,存在不执行土部政令,不修堤坝、不清河道,贪污防灾专款、灾时弃职而逃、灾后灭绝罪证等行为。故而以渎职罪、贪污公款罪将涉及官员交由督察院起诉,杀了一小半,关了一大半。 相对于国企委员会对国有公司的整肃,杀人判刑极多、影响甚广的两广水患终于使国人明白,国家真正的权力到底在谁手里。同样经此一次,稽疑院诸人也才明白自己才是整个国家权力真正的所有者,以前那些没玩完了、看着头疼、听着也头疼的国家预算、各部报告、法律议案,开始被这些不怎么识字的农民议员重视起来。可以说浑浑噩噩好几年,他们此时终于发现自己真的是官,而且是最大的官。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即便是农民,这最基本的原则也是知道的,更何况今年稽疑院正好换届选举,不整出一些善事,赢得选票支持,那今年过后,一切的特殊待遇都取消,甚至连京城都没得住,只得回家种田。 不想回家想发挥余热的教育委员会主席、泉州老秀才许经明此时高座于主席台上,对着下面的革命元老蔡元培发问。虽然从复兴会组织关系上说他是蔡元培的下级。但复兴会第四次代表大会对组织关系和官职从属的矛盾做了明确规定,即复兴会员在具体事务中必须遵从职位和官阶,除非最高委员会另有规定。 大学堂不说国语尽说西语,这是报章上报道过的。所以将教育视为分内事的许经明特意调查了八个月,连续走访了国内全部大学堂,大部分教授讲师的课也都听过一两节,最终发现只有北京大学如此——即便国内名声最盛、外教最多的同济大学堂,也只是在洋人教师上课的时候说西语,其他时候都说国语。因此这才将这个问题正式的提出来。 本以为一切顺利的蔡元培不想居然会被问到这件事情。顿时神情一顿。北京大学是他最为关注的大学,其校长严复也是他不顾杨锐反对任命的。可这严复是海军出身,而海军因为学自英国,早年北洋舰队更是只说英文和闵语,根本不说京话。是以带着海军旧习的严复规定,校内大小事务全部使用英语,不会英文的教师则不做勉强。严复此举蔡元培是支持的,所以在被许经明质疑后没办法的严复只好搬出了蔡元培,说是学部下令的。 “许大人,学部确实做过相关规定。”蔡元培硬着头皮答道,“其目的……,其目的是为了使学生熟练掌握外文,以紧跟世界各国科技之进展,建设世界一流的大学。” “蔡大人,可据我所知,同济大学堂也有此要求啊;而且我曾与同济大学堂校长德国人宝隆先生就此问题详谈过,他认为大学生是应该熟练掌握一门外语,但不应吃饭睡觉都说外语,本民族的语言还是要保留的。”许经明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即拆穿了蔡元培的谎言。 再次硬着头皮,蔡元培道:“许大人可有说北京大学说的是英语?” “这……,是有说过。”许经明被其一问,反倒犹豫了,他道,“蔡大人的意思难道是……” “正是如此。”蔡元培终于把谎给圆上了,当下飞快说道,“正如许大人所知,只要英国人支持的,德国就反对。以前便是如此,更何况现在两国杀的尸山血海。北京大学是我国文科重点学府,其全校都说英语,德国人当然要极力找理由反对。” “这样说来,却有一些道理。”许经明捻着胡子,开始微微点头。不过支持他质疑北大的,不光是同济大学堂校长的支持。还有北洋大学、南洋大学、山西大学、复旦大学、武汉大学等的实例支持,他再道,“即便不提德人之偏见,可其他大学也没有吃饭睡觉都说西语啊?” “许大人。这只是一个试点。”在许经明思考的那一会,蔡元培已经想好了下一个借口,“京城大学中,只有北京大学规制最全、学生最多,也离学部最近。所以学部就想以其为试点,看看校内大小事务都说英文会有何结果。因为这只是学部的内部小试验,动用的款项也很少,所以并未向稽疑院报备。” “哦……”许经明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正待蔡元培以为此关已过,想擦把汗的时候,他却再次道:“蔡大人,我想请学部将此试验记录和研究结果提交给教育委员会。” “可这试验还没有结果啊?”蔡元培不想此人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总有试验计划和记录吧。”许经明坚持道。他知道自己的权利,即便是复兴军下一阶段的对俄作战计划,他只要能陈述出要了解的正当理由、起誓签字保密后也可以去总参阅览。更何况是这种小试验。 “好,好。我马上让人整理后,三日内就让人送过来。”许经明步步相逼,蔡元培只得答应。 步履沉重的出了稽疑院,坐上新配发的黄旗公务轿车后,蔡元培才喘了口气,他摘下眼镜,掏出手绢擦了把汗,这才对着秘书徐宝璜道,“待会车子会路过学部路口。你将文书带回去。另外最终重要的是,马上编造一份北京大学全校使用英语以促进建设世界性大学的实验记录,三日后送至稽疑院教育委员会。” 秘书是自己的亲信,前排司机不说也是自己人。更有隔音隔板,所以蔡元培说话肆无忌惮。另外这公务车他才用上几个月,就喜欢上了,也渐渐习惯把车当成办公室,在此处理公务。 “是,大人。我马上就办。”虽然蔡元培的命令让毕业于美国密西根大学新闻学专业的徐宝璜吃惊。但他还是服从这个安排。 “开车吧。”蔡元培吩咐完,徐宝璜则敲了敲车厢内的隔板,示意前排的司机开车。 因为是蓄电池带到电机启动,所以并不太响的‘噗噗’声后,公务车发动起来,随着司机娴熟的操作,挂着京甲1004牌照的黄旗公务车驶出了稽疑院,在学部路口放下徐宝璜后,蔡元培又让司机开往北京大学。 “是什么风把孑民给吹来了?”严复虽不被杨锐所喜,但认为他天演论开国内风气之先有益于国的人却不少,蔡元培就是其中之一。看着蔡元培出现学校,严复顿时笑问。 “还能是什么风?”蔡元培会顶住压力推举严复任北京大学校长,自然和他最熟悉不过。这次他也没有把他当外人,只埋怨道:“还不是你那同乡、教育委员会大主席许石生。他啊,石生石生,真是比石头还硬啊!” “什么同乡啊!”严复摇着头,他是洋派,许经明则正经科班出身;同时严复是福州人,许经明却是晋江人,在他发迹前,两人是一点儿交情都没有,可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穷酸秀才,因为辛亥前支持复兴会,赞同复兴会的农会政策,现在爬的比天还高。严复摇头后再道,“孑民,这许石生怎么了?” “怎么了?”蔡元培此时终于开始发泄自己的不满,“他看到报章上说北京大学全校吃饭拉屎都说英语,所以就针对全国各大学堂花时间调查,发现其他学校并非如此,所以刚才在稽疑院的时候质询于我,问我这是为什么。真是一帮没事找事请来的老旧大爷啊!” 蔡元培说许经明找麻烦严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待他说道全校都说英语他才醒悟过来,当时许经明来北大调查的时候,是曾有意无意的问道过此事,但被他以学部命令给恍惚过去了,不想此人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孑民,那现在呢?你怎么说的?”严复沉思起来,但觉得还是先问明情况为好。 “对这干老古董我还能怎么说?”蔡元培不悦道,“我只能说这是学部的试点,试验全校说英语对学生有何影响?弄得现在,我还得匆匆写一份试验计划总结给他们。” 听闻蔡元培是这么处理的。严复笑道:“有孑民在,那我就无忧了。” 严复既然对此并不气愤,蔡元培顿时更不满,道:“几道兄。这北大为全国文科之首,开全国风气之先也非北大莫属,你怎么事事都依赖于我?北大要自己运动起来,使之成为包容并蓄、思想自由、人格独立之大学。学部毕竟是中央部门,若是太过干涉校务。兹事体大,不好处理。” 见蔡元培旧事重提,严复却摇头道:“孑民啊,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时常还烟瘾发作,不得不去天津租界里疼吸几口,那还有心事多管校务。真要将北大变成你说的那般模样,还还得另找身强力壮、精通西式教育理念之人,我是不行了。” “几道兄……”严复从开始就任北京大学就很是勉强,这几年来一直推迟。不过蔡元培就是不让。在他看来,新人还没有上来之前,非复兴会的旧人当中,唯有严复能担此重任,不想他现在又想着离任。不安的扶了扶眼镜,蔡元培道:“几道兄就那么担心事情办不成么?” “哎……”蔡元培打开天窗说亮话,深受其信任的严复也实话实说,他道,“孑民啊,礼部章疯子管的可越来越严了。不说他有几个弟子就在学校文科任教,就说他那套教案审核制度,你想要弄什么‘思想之思想、人格之独立’大学就不可能。理工科还好,社会学科。特别是文科,他们审核的极为严格,这让讲师和教授们很不满意。” “是对审核程序不满意,还是对审核结果不满意?”蔡元培脸上似乎有些冷笑,他知道章太炎背后站的是谁。 “这个…。我看主要还是对审核程序不满吧,有学问的脾气总是不小。至于审核结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谁的讲义没通过的。”严复道。“就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更严。孑民啊,这套东西是哪里学来的,能不能取消啊?以国税局收税的规程来看,事情一开始总是很宽松的,待大家习以为常不做反对之后,那税就要加了。如此下来,以后老师要说一些自己的东西,总是不方便的。” “这套东西暂时是取消不了的。”蔡元培摇头道。这是章太炎提议,杨锐认同的,也有可能是杨锐设计,章太炎出面的。提出的理由是为了保护国粹,但这国粹到底是什么、包含什么,礼部到现在都没有明文确定。 “那你新招进来的胡适之、陈仲甫这两位真要是讲课,他们的讲义能通过审核吗?”严复问道。这两个人都是蔡元培跟他说的开风气之先的重要人物。那青年杂志他是看的,知道那些东西和现在学校主流所教授讲义的完全相对,真要是两人进来授课,势必会引起新旧之争。 “他们来报道了吗?”蔡元培早就收到此两人的回信,知道他们上个月就回国了,只是这两个安徽人都要回家再至京城,不是那么快就能来的。 “来报到了,可都有麻烦事情。”严复不提还好,一提就从抽屉拿出两份档案,摇头道:“胡适之虽说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毕业,可问题是他拿不出博士证书,只有美国人康奈尔大学的证书?还有这位陈仲甫,就更麻烦了,他根本没有学历啊! 事情现在就卡在吏部了,他们要求胡适之通过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一份证明,证明其已博士毕业,才能以博士学历将其录用;陈仲甫,你要聘其为文科学长,那最少也有有正规大学堂学士学位或以上,可他……” 胡适是虞自勋推举的,他只说此人博士已经毕业,不想还没有拿到毕业证;而陈仲甫是章士钊推举的,蔡元培也看过他主编的青年杂志,学识先不说,但味道却是符合他意思的,不想此人却是个没学历。并且最重要的是,教师也算是公务员,他的录用必须先通过吏部,而吏部又被杨锐的死忠陈广寿所把持着,其内部管理有一整套完备的制度,古板苛刻,虽然不怎么近人情。但毕竟公平合理,习惯了大家对其也没有什么怨言。不过,此部也杨锐人一样,坚持三无原则。非要害岗位,一般都唯才是用。 想到吏部那冷冰冰的办公室和严苛的办事员,本已命令司机开往吏部的蔡元培只得命令司机转向,先开往学部和蒋维乔几人商议一下再说。 他一入学部就看到章士钊,还有一个身着西装的斯文留学生。此人正是胡适,他和章士钊是通过陈仲甫刚刚认识。 “这,仲甫呢?”亲切的和胡适打过招呼后,蔡元培顿时询问陈仲甫。 “孑民啊,你们这政府比廷尉府管的还要严啊!”章士钊一来就抱怨道。“仲甫虽然留日数次,可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虽好学可就是没有拿到文凭。可他又不想参加吏部那个什么同等学力考试,所以他现在已经不想来京了,打算去新加坡。” “这怎么行?”政府的管理比原历史正规多了,办学的金额也多了几十倍。可正是因为政府管理正规,陈仲甫这个连中专学历都没有的海龟无法像原历史那般,在蔡元培的操作下顺利被北大聘用。同样的,十年后才拿到博士学位的胡适,现在名头上还不能用博士二字。 胡适在这里不说,听闻陈仲甫要走,蔡元培顿时不放,他站起来道,“仲甫之才岂是学历文凭能证明的!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孑民。不急不急。仲甫还在我家里住着呢,还没走。”看见蔡元培着急,章士钊立马将他给拦住了。他其实就怕蔡元培是为了应付自己才答应招聘陈仲甫的,所以先过来谈个风声。“不过。他不想参加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同等学力考试,你就看怎么办吧?” “我一会去银安殿……,”蔡元培本想去杨锐哪里走后门,可觉得这事情真是太小,求情成不成不说,万一让杨锐感觉不对。那事情就不好办了。脑子里想着陈仲甫学历的事情,蔡元培又看向胡适,关心道,“适之,来京城还习惯吧?” “谢先生相询,此来京城……”胡适说道这,扶着眼镜笑了一笑,一言难尽的道:“还真是感觉不太习惯。” 京城从开国开始,就一直在修补新建,为此花去的钱海了去了。神武元年是内外城墙、皇宫,神武二年是各种防御工事,之后则是道路、下水道、行道树、西式草坪、路灯,公交站……;今年连承天门天街以及千步廊的围墙都在拆建,说是为了明年年初大阅兵——这是礼部和总政一般人绞尽脑子想出来的法子。整个京城长安街可阅兵,可长安街又有T字形且封闭的天街,这又是要保留的,所以只有将天街的砖头都编上号码,拆了全砌在在钢铁架子上,这种架子装有无数轮胎和大型船用发动机,需要时可发动机器移开,不需要时则开回原位,以再次形成T字天街。这么一搞,整个天街都变成活动城墙了,只是数公里的天街围墙这么一改,花的钱据说有好几百万。 胡适不像蔡元培这样知道细节,他一到正阳门火车站就觉得这城市非常非常的干净,城内建筑虽老旧,可西式国家该有的公共设施一样不少,而且,不少地方的细节做的很精致,特别是火车站的厕所,漂亮的让人都不敢进去解手。这种中式建筑城市,结合现代化设施,再加上精致舒服的内里,怎么看都要比粗犷的美式城市美得多,只是,这些感受他是不好讲。 “孑民先生,我已给自勋先生去电,学位的事情,自勋先生说他会帮我想办法的。”胡适的论文只是大修通过,而缺失博士头衔在国内吓不到人,所以只能拜托虞自勋了。 “那就好。”事情终于去了一件,就剩下陈仲甫的麻烦事了,蔡元培的心情终于好上了一些,觉得开学风之先又近了一步。 辛卷第五章无辞上 “学校的历史就不说了,之前是京师大学堂,开国后则更名为国立北京大学。学校现有文、法、理、商、医、农、工七个学院、三十七个系,教授讲师所有的教务人员共有三百四十六人,在校生人数共计三千六百余人。 学校的管理部门分为校董会和教授评议会,校董会主要负责学校的行政日常事务,使师生从日常琐事中解脱出来,以专心任教及学校;教授评议会由各个学院推举的教授参加,主要是管理教学事务;除了校董会和教授评议会,学校还有学生会,这是学生所组成的半官方性质的机构,主要是管理学生社团和一些学生事务。 学校教学采取学分制,即将课程分为基础、专业、选修、必修四种,每一种类别的课程都有相应的学分,各个系的学生修满各种课程所需要的学分后,即可毕业,未必要四年才能毕业。不过相对的,因为各种课程都由学生自选,所以老师的薪资除了和等级有关外,还与选修人数的多寡息息相关,而学生选修人数的多寡则在于老师的教学水平——不同的老师开相同的课程,水平高的自然听的学生就多,学校里有阶梯教室,可坐两百人,如果老师的教学不被学生认可,那么听的人就会很少……” 几经周折,终于将入职事务办妥之后,蔡元培的秘书徐宝璜便越俎代庖,开始对胡适和陈仲甫两人坐最为精简的入职培训,只是他是政府工作人员,对大学的入职培训并不完全清楚,基本是想到什么说到什么,从选课岔出来薪资后,他又顺势道: “大学教员的等级分为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四种,其薪资是我国各行各业中最高的,适之先生现在是副教授,基本月薪为一百华元,若算上讲课津贴。应该不会少于两百华元。这只是私人所得部分,另外教员还有学术资金,这种钱会因所属学校、院系、等级的不同而不同,不过北大是重点学府、文学院又是全国重点院系。教授每年所申请的学术资金没有两万也有一万,这主要是看学术研究的价值; 而资金的申请对象可以是本学校,也可是学科所属的全国学科委员会、稽疑院的教育委员会、皇家科学院,甚至若是实用项目,还可与校外公司合作以获取资金。关于这一部分的内容太多太繁琐。我在此就不多说,正式上班后学校会下发教员手册,上面会有详细介绍。 孑民先生说仲甫先生的职位为文科学长,其正式的名称应是文学院院长,属于行政系统而非教学系统,另外文院长现任院长是夏锡祺先生,只是他同时又兼任教授,所以仲甫先生到任后,他会将学院事务移交给仲甫先生好安心教书。 我国官员的薪俸一向是基层官员略高,中高阶官员较低。与日本总理内阁大臣相比,总理的薪俸只有日本总理内阁大臣的七分之一,为一百三十五华元,这还要交个人所得税。仲甫先生虽为文学院院长,但也是参照政府薪资给薪的,院长一职的月薪与正四品官员以及军长少将的薪俸持平,废两该元之前为三十四两,换算成华元则是四十六块五角七分五厘……” 胡适这边若算上学术资金,一个月有一两千之巨,而陈仲甫虽是文院院长。可工资连五十块都不到。徐宝璜有些歉意的看了他一眼,想接着安慰,不想陈仲甫却问道:“这个薪资也要交个人所得税吗?要交的话应交多少?” “各省个税起征点都不同,京城是月入七元以上者要交个人所得税。只是从七元到十元税率都很低,只有百分之零点几;十元以上才渐高,四品官的的税率大概在……,大概在百分之十二上下。” 以时下的银两购买力算,一两白银的实际购买力在杨锐看来约等于后世的一千,理由是北洋新军四两二钱的月饷就能养活大城市里的一家五口并还有少部分结余。而之所以用粮价去折合不恰当,在于现在的一般人家除了吃饭并无其他消费,而后世商品泛滥,粮食的消费比例极小。因此,个税在全国都是从四两开始起征,八两开始暴涨,四品官的月薪三十四两,即为后世三万四千人民币,按后世的个税税率,税率应该是百分之十八,不过,单纯从从消费折合币值,这又不尽合理。 如按一两等于一千人民币算:三两一石的大米在后世应该是三千块,合二十多块一斤,贵了近十倍;八分钱一斤的猪肉在后世则是五十块一斤,贵了两三倍;两毛钱一场的电影放在后世就是一百五十块,贵了近两倍;二毛钱一份的茶点,放在后世就是一百五十块,贵了近两倍;房租大四合院一般每月需六两到十两,中等单间二两上下,放在后世……似乎持平; 火车从北京到天津二等座二元三角,是后世的二十多倍;市内黄包车五分起、公交两分起,为后世的三倍和十倍,以后黄包车改出租车后,就不知道是几分了;馆子里请客,普通的四冷四热四大碗最后再加一大件,一桌一两银,比后世略贵,高级酒店的鱼翅席,加酒水小费需十两,比后世贵;住家自己做饭吃,小康水准每月需五两,是后世的三四倍;另外还需再请一个专职下人月薪二两,比后世略低。 再说青楼,上等的开盘子就要两元、过夜六元,杂七杂八打点不算;中等的打茶围京钱五吊,合华元六角,若是要开铺留宿,京钱十吊,合一元二角,小费也不在其内;下等的就不必提了,只有中等的一半。 陈仲甫一家好几口,真要住到京城来,那每月光住和吃就要十六七两,虽有结余可看戏喝茶置衣,可要进行高级一些的消费便不可能了。最少高级妓院去不了,那里的规矩是不开个三五次盘子,姑娘的手怕是碰不到的,留宿更不待言,即便勉强去了,也将处处显寒酸;而去中等的窑子打茶围。不说那里的姑娘不会唱歌弹曲,就是会,院长大人也丢不起这个脸啊。当然陈仲甫考虑的根本不是能不能逛窑子的事情,他只是觉得这教员和官员工资相差太大了。这还要交税,这么一下六七元又没了,以个人收入计,真不如找个大学做老师算了。 徐宝璜不知道陈仲甫的心思,只是讲一些学校的福利。“仲甫先生,京城地产大部分都被户部买下,官员住宿都有房贴,要求不高的话自己并不需出多少钱;而学校是免伙食费的,虽只限本人,但也能省一些钱;再则是汽车,官员、教员,按照相应的等级将会配发公务车,虽现在汽车还在试产,但欧战结束后。工厂空闲下来便能生产,这个时间最多只要五年。” “正如孑民先生所说,我们是开风气之先来的,不是挣钱来的,薪资只要生计不愁就行,这些都是枝节。”看出徐宝璜的担心,陈仲甫只好勉强笑道。 “那就好!”徐宝璜见他笑也就放心了,其实以他刚入职从八品月薪十块出头的薪金看,四十六块已经很多了。 “还是说文学院吧,现在一共分了四个系。为中国哲学、中国文学、中国历史、英语。教授中旧教员甚多,其中陈介石、陈云从、黄季刚、辜汤生、马彝初、林琴南、黄玉昆、刘容季等人名望最盛,学术则是陈介石、刘蓉季、黄季刚三人最高。陈介石先生年已老,估计教不了多少年了; 刘蓉季是刘申叔之弟。扬州人士,刘申叔与复兴会有些旧怨,但开国后在章枚叔的求情下,这些都不但不再追究,还将其弟招至北大当教授,其家治左传千年。学渊源深厚,众人皆服;黄季刚则是湖北蕲春人,曾留日,入复兴会,来京和章枚叔结识后形同师徒,他本是只想做学问的,但后来被学校请来,其人孤傲狂狷,目中无人……” “这人我认识。”胡适不知道这人是谁,但陈仲甫却是知道的。某一次在日本,他在钱玄同寓所说起清末汉学,感叹大师戴、段、王等人都是江苏或安徽人,唯独湖北不见大学者。刚好来此做客的黄侃马上进门道:‘湖北是没什么学者,然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未必就是足下。’黄侃此话一出,陈仲甫立马就走了,钱玄同也出门逛了几圈才回家。 陈仲甫忽然想起了旧事,感叹道:“此人真不是一般的狂啊!” “正是。”虽然回国入京也不久,但徐宝璜对黄季刚此人言行还是有所耳闻的,其他的事情他不好多说,只道:“此人对新学甚是蔑视,曾言八部书外皆狗屁。” 没想到是这么一个人,胡适听闻也是摇头,徐宝璜接着道:“还有教英国文学的顾汤生也对新学颇有微词,只是此人碍于只教英文,不好多谈罢了。” “那我们这边呢,都有什么人?”陈仲甫问道。他知道蔡元培找他和胡适来的意思,而且一定是因为支持旧学的教习多,才需要四处找人。 “支持新学的教员大多年青,有钱德潜、朱逷先、刘半农、沈伊默、马幼鱼、周树人等教员。其中钱德潜和周树人的观点最为激励,钱德潜认为我国若要革新文化,当废除汉字,使用拼音;周树人先生则认为汉字不灭,中国必亡。”徐宝璜道。“此一说法虽然偏激,但也有不少人支持,他们认为世界文字最终将归于统一,而统一必定是西洋字母胜出。” “那先生是怎么看的?”言论居然是如此激烈,陈独秀和胡适都吃了一惊,他们的本意是废除文言文提倡白话文、废除旧文学提倡新文学,废汉字一事还未想过。 “先生认为汉字可先拼音化,至于是不是要费,那要再看,拼音教学的事情也还再讨论。”徐宝璜道。 “难道说现在连拼音教学都没有吗?”胡适大吃一惊,他在国外多年,还以为拼音早就制定好,开始运用了呢。 “拼音已经有了,但只在师范学校当中使用,以确定国语标准读音,但小学中还未完全使用。”徐宝璜道。“初小是市场化的,所以很多私塾就按照以前的老办法教书,学部要的是普及识字率,只要学生们能通过考试,就会下发经费给学校,怎么教授是不管的。” “这怎么可以?”胡适大惊,这是比美国还美国,即便是美国,也不是这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开国初教员有限,而民间读书人却有不少,这样做既可提高识字率,又能给那些读书人一口饭吃,让他们广办私塾。据说此策施行后全国称赞,而且这么做比官办教育更省钱。”徐宝璜道。 “那现在呢?小学施行五年免费教育后是不是会推行拼音?”胡适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徐宝璜不想话题绕道这里来了,他不是不知道,而是这事情礼部和学部正在扯皮,学部是要初小正规化教育,推行汉语拼音;而礼部则希望能帮乡下读书人保住饭碗。这事情一直争论到总理那里,总理的考虑据说有二,一是教育要从孩子抓起,所以初小要正规化;二是读书人没事干会造反,所以私塾要保留。 “今日就到这里吧,我没有去过北大,介绍的不全面,甚至是说的东西可能说的也不对,你们明年入职后校方会有更详细的培训,到时候务必要再行留意。”徐宝璜看了一下表,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送客,而且想到两人会去想蔡元培辞行,又让他们等了一下,先去找蔡元培。 开国以来,政府的制度化建设越来越完善,各个部长也开始陷入文山会海中。从复杂的会议中回过神来的蔡元培有些疲惫的来到小会议室与胡适和陈仲甫会面,他抓住两人的手道:“都没有什么问题吧?”说话间,他特意摇了摇陈仲甫的手臂。 明白蔡元培的意思,陈仲甫笑道。“孑民先生,由己此来北京就是希望能革除旧弊、一改青年之风气,官位和薪金真不是我所求。” “好!好!”蔡元培笑了起来,“北大正需要仲甫和适之这样的文化革命者,不但开风气之先,还要营造自由民主之文化,将我国二千多年的积弊一扫而光!” 蔡元培此语说的甚是豪爽,陈仲甫和胡适正答话间,他却看见玻璃窗外街上的外交部官员在跑,不一会徐宝璜便走进来道,“先生,美国宣战了!” “什么!”三人中胡适最惊讶,他本以为威尔逊总统会一直调解欧战各方而不是参战,谁料美国真的参战了。 “哦。”战争向来不是学部乃至蔡元培关注的重点,对此消息他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而此时的银安殿,杨锐却是无比兴奋的。他看着眼前的谢缵泰和情报局长张实,虽然他们在数天前便预测了这一结果,可他还是不太敢相信,他问道:“宣战就如此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谢缵泰最先答话。“我们现在已经不对俄国销售军火了,现在的军火输送大国是美国,德国间谍在美国到处破坏,随便抓一个德国人就能成为宣战之借口。这是欲加之战,何患无辞?” 辛卷第五章无辞下 美国就这么宣战了,这真是让人无法接受,但以欧洲的战场情况看,他是该宣战了。历史比原来提前,兴登堡比之前早了两个月取代在巴黎绞肉机战役上失败的法金汉,成为德国总参谋长,也正是因为兴登堡接任总参谋部,他才能和鲁登道夫一起顶住了宰相霍尔维格放弃无限制潜艇战的建议,加上威尔逊正面临大选,无限制潜艇战并没有像历史那般,在击沉卢西塔尼亚号邮轮后勉强支撑了几个月,终究因担心触怒美国而放弃。 并且在这次战争中,史上最华丽的战列舰对决依然因德国海军如历史那般只想零敲碎打,不敢战略决战,同时也因皇家海军指挥官杰里科全军进退、避免决战的小心谨慎,打的和历史上并无不同。之后的德国海军只做近岸防守,并全力押宝无限制潜艇战,而皇家海军则只能广布防潜网,实施远距离封锁。 海上战事刚刚消停,陆地上英法联军则为了夺取法国北部战略要地亚眠,也为了接触巴黎方向的德军压力,集结了四十个师发动了亚眠会战。这次战略性进攻中,英国终于开始使用其曾在历史上使用过的坦克,不过战场泥泞,坦克的机械稳定性也差,这些坦克没跑多少公里就全部爬了窝,而双方在鏖战五个月之后,英法两国终因战事毫无进展且秋雨绵绵,结束了这场伤亡近百万的战略性进攻。 海上陆上战事都颇为激烈,而在国内,总参谋部终于说服了德皇,开始对国内各种物资施行全面的、严厉的管理。此时的德国比历史上拥有更多的合成氨设备——原历史中,在战争结束的最后一年,德国只有三十五万吨的合成氨产量[注:],而现在,它的合成氨产量是历史的三倍,全国合成氨产量超过一百万吨,这就等于有三倍于历史的炮弹,或者在拥有和历史同样数量的炮弹下,每年要多两百万吨粮食。 步炮协统战术、弹性防御战术、反坦克战术、狼群战术、全面统治经济、合成氨设备、电子管无线电,虽然这些东西在历史上大部分德国都有,但更早、更精确性的使用,其在战场上所造成的优势是惊人的,这种优势并不是给俄军输入武器、给英法提供商船可以扭转的。在很多时候,杨锐甚至都要怀疑德国将要赢得整场战争,可每想到此,大美利坚以及它那位极富正义感的总统,顿时把这种想法击得粉碎; 更何况,英法战败不管是从长远战略上、还是从短期实利上都不符合中国的利益。中国需要资金建设国家,同样,南洋地区不好成为新兴势力美国的势力范围,那里最好是保持原状,在下一次大战中或独立或为中国所取,美国要是在英法溃败时插手南洋,那此时的中国能捞到什么? 习惯性的希望历史遵照原有轨迹,也习惯性的希望把宝压在熟悉的历史上,杨锐在稍微动摇一下还是不再对德国胜利抱有什么希望,中德之间确如他以前所想,完全就是一个跷跷板,一方的快活完全基于另一方的痛苦或疯狂上——当然,亚洲这一头的好处只有最强者才能获得,因此历史上两次大战都是日本人得益。 略略的想了想一些事情,杨锐转而问张实,“俄国那边怎么样?有可能发生革命吗?” 时间虽只是耶稣历1917年一月底,但革命端倪已现,张实闻言道:“彼得堡的工人现在已经开始罢工了,这是革命党故意挑起的,罢工的人数超过二十万。罢工又引起交通瘫痪,加上今年的冬天比以往几年都冷,列车、铁路都因严寒而无法运作,人力也因为征兵而缺少,所以城市里的煤炭和面粉供应都成问题。 这种情况如果不能好转,那么以十二年前日俄战争时的大罢工为例,俄国终究会发生一场声势浩大的革命。只是,”张实说到这里有些迷糊了,他道:“先生,我们资助的那些人很多都不在俄国国内,而俄国又被德国所封锁,他们怎么回国啊?他们如果回去晚了,那不就错过了此一次机会吗?我们要不要……” “不必担心,这些事情德国人会帮我们做的。”杨锐胸有成竹的道:“再则只要俄国不退出战争,那不管谁上台最终都会被布尔什维克推翻的;可真要是退了战争,那俄国之前付出的人命和金钱就全丢海里了,在美国宣战、胜利在望的情况下,谁敢担这个责任?。很多时候啊,国家就葬送在政客们利己保位的坚持上。” PS:  注:德国合成氨1918年产量为35万吨,《催化科学发展及其理论》P29 辛卷第六章二月 国际事务的端倪不说张实,即便是华新社的驻外记者也都能看出来,只是这些端倪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最终又会产生什么变化和后果,同时中国应该怎么做才最能获利,眼下就只有杨锐一个人能明确的‘判断’出来。对杨锐而言,这其实就是历史,他虽然不相信所谓的历史惯性论,但历史事件的发展总是有其相应的背景和条件,背景条件如果没有改变,事件总会沿着应有的轨迹歪歪扭扭的前行。当然,他的思考中也有对蝴蝶效应的考量,只是这一点就不是他能‘判断’猜测的了。 俄国突变成苏联,这是西方文明一分为二的大事,更是世界政治格局的大地震,改变整个二十世纪。中国能抓住的,除了趁机收复领土使双头鹰变成单头鹰外,再就是在二战中务必将苏联彻底推入欧洲,最终在战后形成苏联控制欧洲,中国控制亚洲、美国控制美洲三足鼎立之格局,而从现在到二战结束所做的一切,杨锐私下称其为铸鼎之路。 铸鼎总要有人祭炉殉鼎,很悲催的是这个角色将有德国人来扮演,以两国跷跷板一般的命运格局看,这是一种命运必然;而以德皇两次祸水东引,蛊惑沙皇将注意力挪到亚洲的做法看,这则是一种现世报。 只是,想法很美好,变数却极大,而且更有很多不可行之处,比如,怎么在砍了毛熊一条胳膊后还和其甜甜蜜蜜?怎么在和毛熊甜甜蜜蜜的同时,又不惹来一群麦克思主义战士?这两个都是眼下要立马解决的问题。 “那……,现在布党的人怎么说?”想到眼下棘手的问题,杨锐看向张实。 “除了之前要求在被俘的俄军中发展党员外,他们并未其他要求。不过这一次季诺耶维奇将乌利扬诺夫的亲笔信送过来了,他们也预感到了俄国将发生革命,所以需要军队军火,然后想从西伯利亚打回彼得堡。”张实道。 “绝对不行!”杨锐挥着手拒绝,他绝不能让全世界人民知道俄国革命是中国资助的,这在那些上等人看来最最不正义的行为还是让德国人代劳为好。“告诉他们。被俘俄军军营中已经有数百名英法荷比神甫,他们如果想在其中大规模宣扬麦克思主义是不可能啊;而要从西伯利亚打到彼得堡更不可取,以中国革命的经验,先占首都和省会者为王。所以布尔什维克最好的做法是直接从彼得堡革命,以获得内线作战优势。德国军事情报局的尼古拉少校不是和你有联系吗,怎么不把他们介绍给他?” “先生,这事情不是要绝对保密的吗?”张实知道颠覆之后会产生什么,麦克思主义和欧美资本主义是截然相对的东西。中国真要摆明车马让俄国赤化,后果难料。 “不,你并不要正式的和尼古拉少校去谈这件事情,你只要委婉的将你所了解的一些情况透露给他即可,他会明白这件事情该怎么做的。”杨锐道。“不管怎么样,这些被俘俄军都会离开中国前往欧洲战场的,可以答应他们不着痕迹的安插人员,但人数要少,至于从把被俘士兵交给他们,然后从西伯利亚往西打。这必然是不行的。” “确实如此。”谢缵泰也出言道。“真要我们这么做了,那就是会成为众矢之,航运那边也别想挣钱了;而且这个政权每存在一天,我们就要被欧美各国骂一天,德国人想要俄国革命比我们迫切的多,这烫手山芋还是扔给他们吧。” “是这个意思。”杨锐点头,“要钱要枪都好说,飞机、大炮这些战略性武器也可以给一些,但完全公开表明支持俄国革命目前是不可能的,其实这对他们革命没有多少帮助。有钱有枪还不够他们壮胆吗?” “我明白了。”张实答道,心中默记此时;而杨锐因为谢缵泰的那句航运,开始问他最关心的问题:“美国宣战了,他们是不是要开始大规模造船了?” “是。”张实道。“德国潜艇击沉商船的势头惊人。即便我们把商船都调入大西洋,也还是不能弥补英国损失的商船。美国商船估计只有……”张实似乎在想着一些数据,半响才道:“美国宣战前前我已经找人通知了德奥两国的商船主,他们所有的六十万吨商船想来大部分都已经破坏了,就不知道破坏的程度如何,美国能修复多少。如果不计算这六十万吨商船。那美国商船吨位不超过二百万吨。” “怎么这么少?”杨锐记得似乎开战前美国的商船就有一百八十万吨,这两年也造了几十万吨商船,怎么还不到两百万呢? “先生,美国船自持政府支持,英法又给高额运价,所以他们是直接将货物运到英国或地中海。不像我们,只把货运到西班牙等较为安全的地方。”张实道。“在威尔逊总统宣布海军将为商船护航之前,敢去英国的美国船只是少数,宣布护航后则越来越多了,所以被击沉不少。现在英国正在说服日本船也直接前往英国卸货,日本人还在考虑。” 英国商船损失惨重,开战前的一千三百万吨的商船已被击沉了近千万吨,剩余的三百万吨商船,加上从国内、各殖民地搜罗来的三百万吨内河船、旧船、帆船勉强着支撑着海运,但以德国潜艇每个月六十万吨的高击沉数,这种支撑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重安,这就要看你的了。”杨锐笑看向谢缵泰,收回那些乱七八糟权益的谈判,正在此时。 “竟成,此事关键还在于美国。”谢缵泰知道杨锐要的是什么,他也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只是,原来应该支持的美国现在横生枝节,让他无法顺利实施计划。 “美国人先扔一边。海关、英法各地的租界,这些总是可以先拿回了吧?”杨锐道,“日本租界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们也该有所耳闻吧。” 日本租界交还中国后还是由租界内部纳税人自治,不过日人和华人的等级差别算是没有了,为了照顾小日本。自治议会的席位是故意照顾日本人的,其目的就是为了给欧美等国留一个好印象,不过等全部租界回归之后又会怎么样,那就另说了。 “可现在英法只愿做一刀切的生意。只要我们对德宣战,只要保证在华侨民生命及合法财产的安全,他们什么都会同意,他们一直在忍者,哪怕急需华工。”谢缵泰道。“而且虽然没有说,但英国公使麻穆勒的暗示过甲午前后英国对华政策的差别……” “嗯。”杨锐想着麻穆勒的暗示,道:“我明白,他是想说甲午前英国是把宝压在满清身上,希望他能拦住俄国不让其南下入海,不想满清不争气,甲午输了他们只能扶持日本。” “基本是这个意思吧。月初的那次私下会面,他还谈到了几个月前的中亚大起义,认为中亚将会是日后我国西域省不稳定的一个策源地,对地区和平很不利。”谢缵泰说道这里笑道。“英国人做什么都有一套说辞,将自己打扮的光鲜漂亮,这点,我们得学。” “那就是说不光是外东北、而且外西北甚至中亚,英国也支持我们占领吞并?”杨锐也笑道,他心情难得不错,仙凤不在后从未动过的古巴雪茄这次终于点着,还高兴的抛给谢缵泰一支,张实本来也要给的,但他不要。是以,书房里只有两个大佬在吞云吐雾。 “他们当然希望我们占领中亚,这样我们就帮他们挡住了俄国,护住了印度。高兴还来不及呢。竟成,我看了情报局和西域杨大人的报告,那地方,也就是,……咳咳…,咳咳咳咳…。”谢缵泰不太习惯抽雪茄,被重重呛了一口,眼泪都出来了,待半响后他回复正常,便把那雪茄放一边,道,“这雪茄很是抽不惯!”这边说雪茄,可脑子里想着的问题却是没忘的,他接着道,“那地方可真没什么汉人啊,政教又是一体,即便是俄国,也不得不准汗国保持一定的权力,我们这么贸然插进去,圈了那块地方,要花的代价是极大的,打战不说,光移民那就要花上无数银子。这事情我想了好几次,真值得吗?” “很值得。”杨锐肯定道,他又看了看张实和谢缵泰,感觉两人都是信任的,便道,“我现在说的你们不可外传!据我所知,全世界的石油天然气都集中在从中亚到地中海这一圈陆地上,这里是世界能源的中心。我们要有一条可通往欧洲的铁路。一来可以在百年铁路技术发展后,取代部分海运,直通欧洲;另外最为重要的就是控制好能源通道和产地。重安你也配了公务车,以后若是我国家家都有车,那每年所需要的石油数量极为惊人。” “国内的石油不够吗?”谢缵泰道,他以前听过杨锐说过中国不缺油的。 “五十年内估计够,但五十年后,甚至四十年后就不够了。再说那里的油比我们好,挖起来成本也低。只要不是打战,我们的油井还是封着吧。”杨锐也把雪茄放下了,他喝了口茶再道,“有铁路那自然可以修石油管道、修天然气管道,这虽然比水运贵,可若能提前布局,不管能不能抢占油田,那些内陆地区所产的石油天然气最终还是只能卖给我们。 再说每个国家开国时,军力、斗志、雄心都是最盛的,而国际环境随着欧战结束,也会越来越文明,所以我们这几年打下的边界将是中华最大的边界,以后要想抢地方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竟成是说威尔逊所提倡的民族自觉吧?”谢缵泰当下就想到了威尔逊的倡议,这个倡议一出,弱视民族就奉为圭臬,这也好在美国自己是个移民国家,没有群居只有杂居,唯一的印第安人也杀的差不多了,算是抓住了其他国家的软肋。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杨锐道。“虽然英法因有诸多殖民地,打完仗就不会理威尔逊,可以后就不一定了。中亚那边不管怎么处理,先做拿下的准备,以后要自治就自治,要独立就独立……,”深深的吸了一口雪茄,杨锐考虑后再道:“还是让他们独立的好,那几个汗国。拿下来很可能惹得满身骚。” 总参以情报局、杨增新的所提供的信息做了两套方案,一是实行汗国自治,这基本和俄国治理中亚没什么两样;再一个则促使这些汗国独立建国,建国方案也做了两种。一是以希瓦和布哈拉汗国为模板,建立政教合一政体;再则是以中华为模板,建立世俗政体。 独立建国方案好处是把伊斯兰教徒隔离了,西域更为安全,这是杨锐喜欢的;可一隔离又把铁路给隔没了。通往波斯的铁路怎么走都要经过布哈拉汗国和土库曼汗国,一旦两国有变,那交通线立即被掐断。诸人谈论下来的补救措施不再是杨增新曾提过的,将阿富汗边界通往波斯的这一长条土地占下来,而是舍下取上,从巴尔喀什湖开始,一直往西到咸海,再把咸海到里海纬线以南地区占为己有。 这样的结果便是国土南面与希瓦汗国、土库曼汗国接壤,北面则与苏联接壤。不和布哈拉、阿富汗两个国家有牵连,到波斯的铁路正常情况下将顺着原来穿过布哈拉汗国的那条。关系不融洽的话,则可绕路出西域往西,一直到咸海再拐弯南下穿过土库曼直抵波斯。 这是最坏的情况,好的情况则是:土库曼对波斯而言相当于中国的东北,统治者的龙兴之地,此地因为俄国侵占才最终被放弃,现在有中国这个穆斯林守护者在北方巴尔喀什湖——咸海——里海一线挡住俄国人南下的步伐,那这片地方波斯十有八九会将其收归己有,若是这样,中波便在里海岸边接壤了。 只是。舍下取上的方案已将中国放在风尖浪口:从霍尔果斯出西域现有边境后,经巴尔喀什湖地区到里海,这条路长有两千公里;而宽,在咸海北面最窄处。南北相距不到一百公里。就这么一条如此狭长单薄的通道,苏联坦克军一个小时就贯穿了。对此,总参强烈要求取‘下’,即穿越帕米尔高原,沿着阿富汗边境、横跨布哈拉汗国进入土库曼,不过。运部和工部依然认为帕米尔高原上无法修通铁路和管道,‘下’策是不可行的,唯有取‘上’策。 杨锐的观点也是选‘上’策,这一来等于是将后世的哈萨克斯坦分成南北两块,中国土地是哈萨克斯坦的,和汗国没有纠纷,而且这里是草原,地广人稀,把移民而来的俄国人赶走后,汉人可以移民到这一地区;二来这些地方本来就是要占领的,现在的问题不过因为南面的汗国独立,在咸海北面纵深缺少而已,在咸海以东或以西地区都不会这么窘迫;三则是中国只要现在以战促和,与苏联签订边界协议,那越到以后失去的可能性就越小,中亚本是苏联解体后放弃的部分,只要这几十年移民数量足够,这片飞地还是能吞下的。 总参的方案一直未定,现在谢缵泰和张实听闻杨锐在漫长的考虑后选择让希瓦、布哈拉、土库曼独立,两人对视一眼,谢缵泰追问道:“这是要取上策啊?” “当然是取上策。”杨锐道,“下策基本就在穆斯林当中穿过,阿富汗和布哈拉都不好伺候,还有帕米尔高原,那里修不了铁路。” “那土库曼怎么办?”谢缵泰再问。“交还给波斯还是让其独立?” “最好是交还给波斯,反正我们不占他们一寸地,独立也行,只是他和波斯的纠纷由我们来调解,以保持道路通畅。”杨锐道。 “那这件事情波斯那边……”因为前年的沪上博览会,中波两国就已经建交了,在中国刻意恩惠下,此时瘪三一样的波斯认为中国和德国一样是自己的朋友,他们的留学生已经派到了沪上和北京,似乎是要来学习先进经验的。 “可以在阅兵的时候私下和波斯人说一说。”杨锐肯定的道。“不过,我想俄国积威之下,他们是不敢做什么的,我们还是先看看他们国内各派的反应吧。” “我明白了。那希瓦和布哈拉两个汗国也是要联络的。”谢缵泰说道,“只是,土耳其总督区怎么办,是我们占,还是交给希瓦汗国?” “土耳其总督区所属土地可以交给希瓦或布哈拉,我们只占俄属草原总督区。”杨锐道。“但第一不能那么轻易答应他们,第二则是要和他们签订共同对俄攻防协定,一旦俄国进攻,这两国就要和我们共同对敌。” “看来竟成担心中亚甚于俄国人啊!”杨锐的选择基本没有动汗国的地盘,占的都是草原地区,故而谢缵泰有此一叹。 “我不可不想再有一次回乱。”杨锐点头道,“我一直认为只有汉人占多数的地方才是我中华真正的领土,当然蒙古西藏两地除外。你去年提议成立的理藩院极好,汉人以外各族就由理藩院管着,什么封袭啊、年班啊、进贡啊、宴赏给奉都上,就是……” 杨锐一说就是,谢缵泰便苦笑,前明素来是不和亲的,可前清时理藩院是管满蒙联姻的,现在中华也成立理藩院,那就等于说要将朱宽肅的女儿或侄女嫁到蒙古。从现实考量来说,这是应该且必要的,不然蒙古那班老旧王公贵族不放心;可从气节上说,这让人难以接受,这也是从开国以来就有人提出成立理藩院,但却未被杨锐允许的原因。 “好了,联姻之事以后再说吧,未必就要按照旧规矩来。”杨锐说道,并无责怪之意。他说罢又问张实道:“中亚那边不是大暴动吗,按照我刚才说的那个思路,有没有可利用的?” “这只能利用希瓦、布哈拉两汗国,再有就是土库曼的部落了,至于土耳其青年党我们是要务必要压制的。”张实回忆起中亚的情况,心思有些沉重。汉人和中亚各族长相举止是有很大差别的,那边的情报工作并不好做。虽然复兴军是以解放者的身份进入中亚,并不占土耳其总督区一寸土地,可中亚情况极为复杂,各国势力纠缠斗争,特别德土两国间谍频频出现在中亚乃至西域,土耳其青年党则幻想建立大土耳其,这绝对是中国所不容许的。 “先生,若是有可能,希望能借助英国的帮助。”张实想了想之后道。 “英国?”杨锐有些差异,而谢缵泰却是点头的,他道:“英国人一直在新疆拒俄,若是俄国发生革命,退出战争,那他一定会全力支持我们占领中亚。英国在西域和中亚经营多年,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是最好的,只是在俄国还没有退出战争前,我们要是攻入中亚,英法美等国一定是反对的。” “重安的意思是等俄国退出战争之后再进攻?”杨锐问道。 “是的,也只能这样。竟成,你可别忘记了,我们的商船全在大西洋上,一旦我们攻入中亚,那商船便有被英美没收的危险,而日本人,未必会全力拦住他们。”谢缵泰道。 “可真要等到那个时候,那就来不及了。”杨锐想着十月革命,感觉事情真不好办。 “重安先生,要是我们只拿回失地呢?”张实道,“然后再支持各汗国独立,造成内乱的表象,那英美等国就未必会和我们撕破脸皮了吧?” “拿回失地……,支持汗国……”谢缵泰默念着这两个词,良久方道,“拿回失地问题不大;可汗国怎么支持?要那些汗国相信我们一定会对俄国开战,又要英美相信这不是我们干的,这可能吗?” “总是会有办法的。”张实笑道,搞渗透颠覆,情报局已经很拿手了。 “那你,你们何时动手?”谢缵泰再问,有些不安。 看了杨锐一眼,张实依旧微笑,他道,“阅兵的同时,也就是来年二月。” 辛卷第七章最低要求 银安殿内正在商议,而在内外城相交的正阳门西侧城楼上,章太炎正同着顺天府府尹沈瓞民、工部城建局官员、以及一干建筑师登高望远,商议着改造整个京城之事。 中华定都北京,各处规制虽无大变,可按照新城市的标准、水、电、气、污、路、绿化,这些都是要重新整过的,而京城建城有数百年之久,加上晚清财政拮据,几经兵火,整座城市已是老旧不堪,不从地下三丈整到地上三丈真是对不起京城这两个字。 虽然,杨锐反对在内城修筑地铁——他甚至想把整个内城都弄成步行街,禁止机动车辆入内,可外城还是要修的,可改造的事情不是说有钱就能办好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此地洋人众多,又有特权,并且中国变化太快,这些人还未从以前的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中转过神来,市政府要修个什么东西非得求着这些人,他们要么不愿意,要么就漫天要价,真是恶心之极。 同样的,正阳门城楼靠西城墙一侧持枪驻守的美国兵也很是讨厌——庚子年美国人占领正阳门城楼后,即便签订辛丑条约,因为此地是整个使馆区外延的制高点,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将城楼交还给中国;而复兴军辛亥年攻占紫禁城时不选正阳门而选崇文门,很大一个考量便是驻守在这里的美国兵。 “京城内城九门、外城四门之中,以脚下这座正阳门最为要紧。从前明算起,此门曾遭四劫,每一次遭劫华夏都有大难。坊间流传,正是庚子大难时,这箭楼和城楼都被烧了,鞑子才失国——据说箭楼四面有炮眼七十二个,威压四面,合七十二地煞之义;而城楼之檐梁,有三十六根。合三十六天煞之数,城楼箭楼庚子年俱被毁,这一百单八煞就出世了。” 客串风水先生的京城市长沈瓞民正在胡侃,他此言说罢。又笑道:“其实正阳门为内外城之正门,此处若是失事,那只能说这王朝已衰。” 沈瓞民随口胡说,可章太炎闻之却是面色突变、气息难平,好好的城楼被洋人占了不还。他觉得是大失国威之举,奈何连杨锐也坦言这几年需要忍让,所以他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总有一天要把洋人都赶出去!”章太炎连喘了几口气,微微涨红的脸最终是平复下来,忍辱负重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重逾万钧,要不是看着数十亿银子的份上…… “大人,”刚才正在和诸人对照图纸商议的工部官员张锳绪上前道,“外城很多地方都是荒地,将内城的商家全部移居到外城极为可行。不过数十年之后,外城怕也要承载不下,只能挪到京城以外了。帝都之规划,应当计划到城外五十公里以上才能满足日后所需。” “那外城要拆多少房子?”章太炎问道,京城规划本来是不归他管的,可杨锐一句建筑是凝固的艺术,那事情又归了礼部。本来也是,首都为国家象征之所,岂能让人乱盖乱建。章太炎一上来就是拆楼——内外城凡是超过两层的违制民居都要拆除,东郊民巷里面的四层楼六国饭店政府管不了。可中国人的建筑还是管得了的。一时间庚子后辛亥前这十年建的百余家店铺都削了一层,内城没事,外城的商铺可就不乐意了。 “大人,外城要拆的只是道路两边的民居。以腾出数十米大道。”张锳绪说道。 “那岂不是又要怨声载道了?”章太炎也不明白为何道路要弄那么宽,可这是杨锐明确要求的,只得妥协。 “这……,”张锳绪还在想怎么措辞,他的同僚沈琪便道:“大人,百姓是旧居换新房。高兴还来不及呢。商铺虽然也挪了位置,可改建之后一样是临街,并没有什么损失。再说,京城的地大多是户部的,既然地主同意,租户有什么好说的啊。” 相比于自己的同事,沈琪要年长十岁,他说话自然圆滑一些,不过这话章太炎明显听的不喜,他道:“拆人家院子,骂几声也是正常的。那些愿意要钱的,你们不要短少了赔偿金;要房子的,那把房子建好,让百姓住的舒心。” “是!敬遵大人训示。”沈琪、张锳绪几人立即躬身答应。 “那帮黄皮猴子在干什么?”詹姆斯上尉一上城楼就看见了正在城楼西侧的章太炎一干人,他问向前来交班的法约尔中尉。 “我想他们只是在观察什么,谁知道呢。”美国官员没有制服,美国士兵更分辨不出中国官员的制服和品级,法约尔虽然知道这些人是官员,但却不知道是怎么样官员,再说这些官员与他毫无瓜葛。 “观察……?”詹姆斯上尉和他一样只知道那些人士官员,但他对中国官员素来不在乎,猴子穿什么衣服都是猴子,而且听使馆里的牧师说,现在退教的人越来越多,中国正在野蛮化。 “约翰,看他们的衣服应该是政府官员,我们不应该去干涉他们。”法约尔感觉詹姆斯想过去把中国人赶走,不由说了一句,可他已经下班,这话说完便走了。 “嘿!离开那儿!”詹姆斯上尉见那群人中有几个人离城楼越来越近,而且他们正在对城楼下的街道进行测绘,本来就反能异教徒的他终于对忍不住大喊起来。不过,城墙上的诸人要不是旧学出来的,要不就是留学日本、法国的,对他呼声开始是没听见,后来听见了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离开这儿!马上!!”感觉被忽视的詹姆斯上尉冲动的带着两个人跳出城楼和西城墙相接的障碍,冲到正在测绘的年前官吏面前,不但将测绘的三脚架推倒,还伸手指向西面大叫,示意他们马上滚蛋。 政府懂测绘的官吏都是新学学生,见几个狗熊一样洋人对着自己大喊大叫,顿时被吓了一跳,他们此来是要测绘棋盘街和大明门后面御道的,虽然这个地方还是太偏,但总比在城墙下什么都看不到为好。之前他们也知道城楼被美国占着。不想连靠近城楼都不让。 “凭什么要我们走!”虽然语言不通,但洋兵是什么意思领头的孙支厦还是懂的,他一遍把测绘架扶起一边质问,其实心中也有些慌。根本忘记了洋人根本就不懂汉语。 语言不通,但表情却是明白的,隶属海军陆战队的几个美国士兵对中国人的反应很不满意,詹姆斯上尉再次大叫要中国人滚蛋,他旁边的两个士兵则拉动枪栓。以示威吓。 “这是怎么回事?”被美国人大声叫嚷‘狗狗狗’吸引过来的章太炎走了过来,他嘴上在询问,但人却插在孙支厦和美国兵之间,刚才心中慌慌的孙支厦等人顿时腰杆直了不少,脸上因涨红而导致的火热此时也感觉到了。 “笨朱……”章太炎和沈瓞民都不懂英语;张锳绪则是留日出身,东京帝国大学毕业,辛亥前曾在农工商部高等学堂教授建筑课程,也不懂英语;唯有沈琪是留法生,但他只会说法语:“我们是政府官员,只是在这里测绘……” “GO!”詹姆斯见黄皮猴子不走不说。居然还有一只毫不害怕的迎了上来,他暴怒下再喊‘GO’的时候,似乎是太过用力,口水猛然喷了章太炎一脸。 “无耻洋夷!”章太炎大怒,骂了一句掏出手绢擦干口水后,气愤之余又将手绢甩在洋人脸上,就这一甩,城头上立即开始热闹了…… 银安殿里,杨锐本正和谢缵泰和张实商议中亚诸事的细节,李子龙忽然敲门快步进来。他看谢缵泰也在,当下道:“总理,太炎先生和美国人在正阳门上打起来了!” “啊!”书房内三人都是大惊,最为着急的是谢缵泰。章疯子之名他是知道的,而且他素来极为排外,这一次和美国人起冲突,他担心又是他疯劲发作。 “怎么回事?现在怎么样了?”杨锐很不悦,他最讨厌汇报事情如此有头没尾的。 “总理,是在正阳门西面的城墙上。说是美国人不让工部的人在城墙上测绘。太炎先生和府尹沈大人便上前和他们理论,结果被美国人吐了一脸口水,太炎先生大怒下把手绢甩在……”说到这里李子龙的声音小了一些,若不是章太炎,他还真不敢相信这是尚书大人能做出来的事情,“……甩在美国人的脸上,然后…双方就打起来了……” “那现在呢?”谢缵泰听着听着便如热锅里的蚂蚁一般坐不住了,他不但担心章太炎出事政府不得不强硬,还担心美国人出事后后面废除旧约的谈判不好谈。 “现在……”李子龙道,“箭楼上的禁卫军过去了,美国兵人少吃亏,但他们冲到正阳门城楼的时候,军营里的美国兵全上来了,现在双方正对持在正阳门城楼上,东郊民巷里各国军营也都动了,还有……估计天津那边也有动作……” “开枪了没有?”杨锐心中巨震一下便平静了,章太炎很早就和他说过正阳门城楼的事情,但却被他劝了回去,现在这时节,确实不应和美国人闹翻,但如果开了枪那就不一样了。 “这,没说啊……,我想是开了枪,不然禁卫军怎么会上前。”李子龙口齿素来伶俐,不想这一次却颠三倒四、结结巴巴的。 “开了枪那就不一样了。”杨锐淡淡的说了一句,他转头看向谢缵泰道,“一开枪就会有死伤,这件事终究无法善了。重安,正阳门城楼能乘机拿回来吗?” “竟成!哎呀!!”谢缵泰实在是焦急,他也实在想不到杨锐在这火烧屁股的时候居然会提出这个要求,他拍着大腿道,“竟成,真要是开了枪死了人,那事情可就真要闹大了。枚叔疯了,你也跟着他疯么?想想大西洋上的商船,想想航运生意,你怎么就不能忍个两三年再提这事情呢,到时候不说正阳门城楼,就是美国租界,我也会帮你都拿回来。” “美国人都开了枪伤人了人,那还有退出来的道理!”杨锐忽然大声道。“当时我们要收回正阳门城楼的时候,美国人是怎么说的?他们说这是他们的战利品,虽然不属于东郊民巷范围,但依然应由美国军队占领。这话我现在都还记着!让他们去打吧,这只是边界争端……” “竟成,你!你不能这样糊涂啊!!”谢缵泰快被气疯了,他不知道杨锐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如此说话。 并没有在乎谢缵泰急的跳脚,杨锐若无其事的对李子龙道:“打电话告诉王孟恢,把枚叔保护好,正阳门那边,要光是肉搏拼刺刀。就让禁卫军打下去,把正阳门城楼给我抢回来;要是美国人开枪放炮……,”杨锐想了想,“真守不住那就把正阳门城楼给我一把火烧了,老子坚壁清野也不留给他们!” “竟成……”当朝日久,杨锐越来成熟,也越来越不喜形于色,欧战期间说好第一任务是挣钱的,谁知道来了这么一出,谢缵泰真是想砸开他的脑袋。看看那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放心吧重安,只要我们不开枪,拼刺刀美国人死不了几个人的。”杨锐道。他说完再一笑,“我今天不能在衙门里坐班了,待会公使团和芮恩施都会来。你应付他们吧,该怎么说,你应该清楚。” “我什么都不清楚!!”杨锐加完柴火就想跑,焦急中的谢缵泰顿时生气,他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国之长。 “那你就说不知道!”杨锐对于谢缵泰的怒气不以为意,他笑道:“重安。我们不是要进攻东郊民巷,也不是要杀洋人,现在的情况是因为美国士兵无礼,侮辱本朝重臣所致。这只是发生了边界冲突罢了。另外不要忘记了,正阳门众目睽睽,发生这种事情,舆论会如何看政府?还是让下面的人去争好了,我们即便要退让也只能事后悄悄退让,现在是绝对不行的。” “那航运怎么办?”谢缵泰道。他看杨锐没有失去理智。也就不再跺脚。 “航运有日本人,别忘了这是合伙生意,商船挂的也全是日本旗,这就是我们不能得罪英国的原因。我们和美国闹翻、撕裂,全世界怕就只有日本人最高兴了,美国人要动商船队,不说日本人,怕英国人都不会同意。”杨锐说完就离开了银安殿。他走后不久,公使团领袖公使葡萄牙人符礼德便同着英国公使麻穆勒、美国公使芮恩施进了银安殿。 “谢先生,我代表公使团对贵国公然违反国际公法表示强烈抗议,如果贵国军队还不退出正阳门,那么各国将对此进行干涉!”符礼德精神抖擞、胡子直飞,本来这番话他是要当面对杨锐说的,不想只找到了谢缵泰。 “正阳门城楼历来就不属于东郊民巷范围,自然也不属于国际公法范围!”谢缵泰朗声道。“而这次事件,实因美国士兵无礼所致,如果各国想要干涉的话,那就请干涉吧。” 谢缵泰见章太炎、杨锐闹出这事,心中本就有气,现在再听符礼德言及许久不曾听到的干涉,顿时来了气。他这话说完,符礼德、麻穆勒、芮恩施三人脸上都是大变,符礼德是吃惊谢缵泰强硬,麻穆勒则忽然想到中国是不是被德国拉拢了,而芮恩施则对一向温和的谢缵泰说出这样的话表示吃惊。 三人愣过之后,当事人芮恩施说道:“谢先生,贵国不应该挑起这种事件以求收复正阳门城楼,这是不道德的,更是暴力的,美国总统和美国人民都不会同意贵这种蓄意挑衅和犯罪。” “芮恩施先生,首先,你对这件事情起因的判断是错误的,我国从来就打算以谈判的方式收回正阳门城楼,而不是武力解决,如果是蓄意,为何要等到今天?”谢缵泰道,“其次,事情发生在外交使馆区之外而不是之内,贵国士兵在我国领土上公然侮辱我国重臣章太炎大人,并且枪击我国人员,这是谁对谁的犯罪? 各位公使先生,我国一直以来都希望以谈判而不是武力和各国协商,以解决废除旧约、缔交新约之问题,实在不曾想过通过武力解决。不过,如果各国希望再集结一次联军,以一些蹩脚的借口对我国开战的话,那各位务必要谨记,我国绝不是清朝!” “谢先生,我想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命令正阳门上的贵国军队撤出来,事态平息之后再商议如何追究事件责任。”麻穆勒听完谢缵泰所言,感觉中国并未被德国人拉拢,顿时松了口气。就现在欧洲战场的情况,英国需要美国,也需要中国,他实在不想两国打起来。 “芮恩施先生,我谨代表大中华国政府在此正式照会阁下:今日下午两时三十五分,贵国士兵无故侮辱、殴打我政府内阁成员章太炎大人,并对我国人员开枪,击伤两人。这种行为是对国际公法的公然践踏和对我国政府的最大侮辱,我现在要求阁下追究事件责任人,并要求其对我国政府及章太炎大人作出正式道歉和赔偿;且此事件是因正阳门城楼而起,而此城楼从来就不在任何条约和协定内,为贵国军队非法占领,我要求贵国政府即日起交还正阳门城楼。” 在洋人公使开之前,谢缵泰终于问明了事情的经过,是以在芮恩施等人还没有到之前,就写了一份极为斟酌的正式照会,他想的不是正阳门,而是要求美国人在理亏的情况下让步——向中国道歉之人只是普通士兵,而不是美利坚政府。不过他明显想错了,素来文雅的芮恩施此时正怒气满面,他一直认为正阳门事件是中国人自导自演的阴谋,什么侮辱殴打,那只是他们在演戏。 “外交部长阁下,正阳门是拳乱时期我国海军陆战队占领之地,贵国不可能因为换了一个政府就对以往的罪行和条约予以否认。和使馆区一样,城楼五十米内禁止中国人靠近,贵国官员明知故犯,被我国士兵警告之后还不退走,自然会发生冲突;而现在贵国占领正阳门则完全违背了北京议定书,触犯了国际公法。我诚恳希望贵国军队退出正阳门,并向我国正式道歉。”芮恩施看着谢缵泰,在找不到杨锐的情况,他更认为这是中国人的阴谋。 “既然是这样,那就请阁下回去吧。”谢缵泰听完芮恩施所言,不得不苦笑,“我希望阁下能冷静对待此事,不要故意在其中加上阴谋论的论调,以使两国的友谊发生裂痕!” 谢缵泰居然端茶送客、不想再谈,英国人顿时急了,他道:“谢大人,事件既然只是意外,那就应该妥善解决此事,而不是失去理智任其扩大,这对你们两国都是很不利的。” “我非常想解决这个问题,但解决问题的前提是大家都想宁事息人,可各位公使先生一来就是抗议,指责此事是我国蓄意所致,这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谢缵泰道,“中华不是清朝,不惧任何外国干涉,我们只讲道理,也只认道理。 在上一次正阳门交还的谈判中,美国的先生们认为城楼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战利品,我想请问,中美两国现在还处于战争状态吗?还是说,美利坚政府根本就不承认北京议定书?我的想法是,如果美利坚政府承认北京议定书,那就应当承认正阳门从来就不在议定书范围之内;如果不承认,那他们有什么理由指责我国违背该议定书呢?在此我还是坚持我的最低要求,肇事士兵必须向章太炎大人道歉。” “不!这不可能!”芮恩施也不想将事情闹大,这也是之后美国海军陆战队没有开枪的原因,可现在谢缵泰最低的要求是道歉,他如果答应,那么海军陆战队、甚至威尔逊总统都会反对这一要求——官方的、白种人向黄种人道歉,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虽然进行道歉的只是一个海军陆战队上尉,但在外人看来,他将代表整个合众国政府。 辛卷第八章机器 隆隆的炮声、机关枪的‘砰砰’声里,身处雪夜的正阳门城开始熊熊燃烧,像一把偌大火炬。此时刚下达完撤退命令的京城卫戍司令王孟恢中将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即便他极力克制,不甘和愤恨也显现于表。复兴军从来没有这么撤退过,更没有这样战斗过,若不是杨锐的命令一连重复了三次,他不会就这么放过美国人。 王孟恢在城墙上愤恨,早就知道军队在正阳门城楼上和洋兵对持的城内居民分成了数种,内城的居民一听到正阳门响起炮声,便不约而同拿起中日战争时训练用的木枪出了门,自发按照以前编制整队、下达命令、出胡同、上大街。悄无声息的,一些部队集结于城内外各处要点,另一些部队则前往事发地点,大明门前的棋盘街、天街左右两侧的户部街和皮市街。内城住户五万余,每户都有成年男子一到两人,即使已经分流,这些民兵光靠大明门那些地方也是站不下的,是以临近的胡同巷子,甚至是附近的四合院都站满了民兵。 而外城,这些开国前就在北京居住的老北京人,听闻禁卫军和洋兵对持,咸丰年间、庚子年间的回忆立即涌上心头,他们不想日本已被复兴军打败、不想俄国现在已经被赶到远远的西边,那经数十年积累的对洋兵的恐惧,使得他们初闻消息就惶惶不安,城门未关的那段时间,出城的人剧增。这些自认为侥幸出城的人,他们在天黑之前看到铁路上装满洋兵、急速开往京城的火车,顿时拍着胸脯松了几大口气,庆幸自己跑得快。 而那些手脚不伶俐的屁民,则只能紧闭房门、求神拜佛,希望躲过此劫。只待天黑之际,听闻内城的民兵都动员了,他们才在户长、甲长的集合号下出屋在指定地点集结。这些人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惴惴,但待人聚在一起壮了胆。再看见正阳门城楼上刺眼的火光,便将之前的仇恨全部化成对各色洋兵的仇恨。 七十多万人的京城,一两个小时之内居然动员了十余万人,整个城市猛然间换了颜色。变成了兵营。此种变换对于经历过义和团的各国公使和武官来说并不太吃惊,但,这些士兵全都沉默的一排排站在各处的街道、巷口、他们完全服从于上级军官的指挥——如果那些残废军人还算军官的话,镇静的等待命令。 愚昧的、暴乱的、无组织的拳民从来都不会让白种上等人担心,可现在这些沉默不语、坚决服从命令的民兵却是所有白种人的忧虑。他们是不会对着机关炮和大炮毫无掩饰冲锋的。他们一旦发动,那便会将整个使馆区、整个北京、甚至是整个中国的白种人都吞没干净。 “或许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使馆区东南侧是德国大使馆,从下午使馆的参赞辛慈先生就无比兴奋,仿佛演戏一样,下午的偶发事件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声势,这让他欣喜欲狂,只是,事件发生地太突然了,他根本没有想好该怎么挑拨离间。 “稳定住中国就好了,英法两国缺少劳工。他们希望中国人能去。”驻华大使吕特很清楚辛慈这一年来都干了些什么事情,每次国安局不动声色的让他去领人时,他都极为羞愧,觉得整个德意志的脸面都被旁边这个人丢光了。 “不!阁下,美国已经对我们宣战了,我们需要中国的船队和潜艇——他们最终不愿意和我们共同作战,还故意泄露消息破坏了潜艇交易。如果能站在我们这边,那他们的军队可以进攻印度支那、印度等地,这将极大的减轻我们在欧洲的负担。”辛慈幻想道。 “杨绝不会这么做的!”吕特气的胡子只抖,总参谋部的右勾拳失败以后。他就坚信德国无法战胜协约国,最好的结果是和谈,可不甘心的军方、还有像辛慈这种莽夫却一心想通过计谋使德国的盟友越来越多,协约国的盟友越来越少。中国不是奥斯曼。德国也不像对奥斯曼那般,在复兴会身上下足功夫。德国对复兴会曾有两次抛弃,特别是最后一次,要不是奇迹发生,那么中国不但悲惨战败,还将失去整个满蒙。 这样的‘友谊’下。还希望中国能加入同盟国,那真是痴人说梦。吕特所希望的就在中国在这场战争中能至始至终保持中立,即便他们的商船和武器在帮助协约国。 “我以大使的名义,禁止你在这件事情上使用不道德的计谋!”吕特不再看燃烧的城楼,而是转身盯着身边正转着眼珠子的辛慈,很是严厉的说道。 同样盯着大使一会,辛慈坚持道:“可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这只是杨想展现自己的力量,他不会为德国留一滴血!”吕特大声道。“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不介入欧洲战争,保持中立。” “好吧,那我们就看戏吧。”很是无奈和不满的,辛慈终于点下了头。 吕特虽然正式的警告辛慈此时不能乱来,可当公使团领袖公使符礼德来电话要他派兵前往守卫使馆区西面时,他还是立即派兵,按照庚子后公使团协议,这是德国应该做的。 使馆区内的侨民们已经全部被组织起来了,一些老旧的枪械从仓库里翻了出来,分发给各处;无线电报最为繁忙,虽然中国人并没有关闭东长安街上的有线电报局,可有谁敢去冒险呢?此时的北京再也不是那座美丽整洁的城市,而变成了一支黑漆漆、充满各种阴暗和残忍的野兽,或许不需要半个小时,复兴军就会冲进使馆区,将所有上帝选民虐杀干净。 “部长阁下,贵国真要和各国开战吗?”各国的公使都缩使馆区内,唯有和事佬英国人在日本大使币原喜重郎的陪同下,前往总理府。 “我国现在只是进行防守演习,并无进攻各国之意。公使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拿的只是训练用的木枪吗?”已经熬了一天,美国人不同意最低要求后,事情就急剧的变坏。 “那贵国的演习什么时候结束?”麻穆勒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心中不悦的很,这演习为何就在正阳门被烧之后开始。分明是想以势压人;还有杨锐,一下午到晚上都不见人影,真不知道这远东恶狼在打什么主意。 “该结束的时候就会结束。”谢缵泰安然道,“公使先生。你们是安全的,这一点请放心。请约束后各国士兵,对持间一旦走火,那后果难以预料,民兵们现在并不靠近使馆区。至于正阳门。那是不属于使馆区的范围。” “这非常非常的危险……”麻穆勒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中国人此举,他不希望亚洲因为中美两国的纠纷搞了一团糟,此时的亚洲是大不列颠和法国兵源和劳工的最大来源地,这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迫使中国转向了同盟国,即使已经参战的美国也不能在短时间弥补这些损失。“部长阁下,协约国各国政府愿意在废除旧约的谈判上做适当的让步,比如,意大利、比利时的租界可以提前交还给贵国,不过。这需要本次事件和平处理。” 英国人的许诺只让谢缵泰一笑,比利时这头丧家之犬、还有意大利这个本来在东方就没有什么利益的小国,又在英国人的忽悠下割肉,真不知道英国外交部到底和他们许诺了什么。心中冷笑着,谢缵泰道:“麻穆勒先生,我很遗憾的通知你,之前我们的谈判,内阁商议之后认为是不合适的,所以暂时停止,下一次谈判时间将另行通知。” “什么!?”麻穆勒吓了一跳。和中国人的谈判是让出在华特权、保留在华大部分利益的战略性谈判,欧洲现在极缺劳工,军队士气也非常低落,如果中国和美国一样对德奥宣战。那这场战争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根据国内的消息,美国人现在做的只是宣战而言,派多少士兵?什么时候派遣?国会和总统、军事联席会议这些机构还在扯皮,很有可能美国人拖到明年都不会有一个师在欧洲大陆登陆。 “公使先生,总理获悉正阳门事件后,他认为连一个使馆区外的城楼诸国都不肯交还。那贵方诸国在谈判中所许诺的那些条件,战争结束后肯定会变卦。我国希望能和世界各国和平相处,通过合理的自由贸易互通有无,一起繁荣世界经济,可有些国家至始至终对我国存在非常深的偏见,更有些国家对我国的领土存在野心。” 谢缵泰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我国希望能像日本国那样,为了和平和正义,一起维持世界次序。可是,依然有人以旧的眼光看待我们,认为我国是野蛮之国,唯有军队干涉才能使我们屈服,可这些国家又能有多少军队来干涉呢??本来一个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开枪开炮,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唠唠叨叨、苦口婆心的,谢缵泰说的麻穆勒晕头转向,现在中国士兵就集结于正阳门城楼之下,而城楼东北就是美国军营,如果双方要是檫枪走火,那事情就难办了。还好美国公使芮恩施是理智的,他压制住了军营里那几百名美国陆战队士兵,可是中国人这边会守规矩吗?万一这边出了事情,事态最后失去了控制,那结果可就…… “阁下,请问贵国总理在哪里?”麻穆勒问道。 “他现在太医院看望章太炎大人。”谢缵泰道,“事情终究是会解决的,这一点请放心!” 谢缵泰说到杨锐便不经意微微摇头,事情弄的这么大,有章太炎的原因、也要美国人的原因,更有杨锐下令强夺城楼的原因。因为总参之前有过京城预备役演习——正阳门炮声一起、火光一闪,内城住户就自发动员了,内城一动员,外城也跟着动,这些部队已按照总参事先的计划抢占城内外各要地。此时他们都在等杨锐的命令,真要是开打,不说那城楼,就是美使馆甚至整个东郊民巷都会从地图上抹去。他真会铤而走险吗? 太医院明亮电灯下,麻醉后的章太炎已经睡着,他将手绢甩在美国人脸上之后,立即吃了对方一计枪托,当场便鲜血直流,瘫倒在地。此时早就看这一切的箭楼禁卫军立即上前保护,虽然此举又引起更大的冲突,但最少把倒地不起的章太炎给抢了出来,送下了城墙。章太炎此时已年近五十,一枪托打得下颌骨骨折,没见他的时候杨锐还以为他受的只是扭打的轻伤,到了医院才知道他伤的这么重。 “总理,枚叔伤虽重,可过几个月终究会好的,不需太过挂念。”为了减少疼痛,章太炎此时正在麻醉中,他妻子汤国梨看着杨锐愁眉不展,生怕他会为了丈夫闹出什么事情来,不得不出声宽慰,家与国之间,汤国梨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哎……”杨锐长叹。他此时有些恨自己的思维太过冰冷了!在以前他对此是引以为傲的,可现在看着即便已麻醉、脸上却还满是痛楚的章太炎,又觉得这种冰冷是他最大的缺点。情感、人命、民望、士气、理想、口号、事件、战争……,这些在他看来都只是某种计算或计划中的一个因子,为了达到最高目标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 今日之事,即便章太炎死了,他也不会因此和美国人动武,他的计划需要正在奇迹般暴涨的航运收入。中美若开战,即便商船全挂日本旗,航运收入也会便宜日本人——航运公司财务人员由中日双方共同组成,每月分账;中国对美开战就等于和整个协约国开战,航运公司的财务人员一旦被驱逐,失去监管的账目就只能任凭日本人说了,其中会损失多少,天也不知道。 “好好看护他吧,我离开一下。”杨锐苦笑着,他感觉此时自己没有一丝人性和情感,话语干巴巴像是一台缺少润滑油的机器。 PS:  生病了,见谅,这几日很不顺。 辛卷第九章睡醒 杨锐还在病房内时,常委会在京的几人则在外房商议,最后到的、看到各处民兵都已动员的蔡元培着急道:“竟成想干什么?不会是要和各国开战吧?” “这只是演习。”蔡元培开战一词很是刺耳,杜亚泉当即纠正道。“预备役法就是这么定的,内城一旦有事,那便全城动员。正阳门如今出此变故,内城当然会动员。” “正阳门不是一直在谈判吗?”蔡元培说道,“似乎谈了好几年了,怎么还没谈下来?” “正阳门城楼是整个东郊民巷的制高点,只要占领了这里,架起大炮便可轰击巷内各处,正因为如此,洋人才不肯交还。”杜亚泉说罢又是冷笑,“他们难道不知道,就东郊民巷这么小的地方,不需要什么制高点,调几尊280攻城重炮一轰,他们不投降那就化作齑粉了。我想这地方不交,或许有面子放不下的缘故,但我最重要的,还是美国人想恶心我们。” “就为中日交好吗?”蔡元培虽然专心学务,可从内部简报中也知道中美关系日渐恶化,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中日交好,特别是听闻中国向日本订造两艘大军舰后,那什么美国海军副提督气得辞职,海军是中美交好的标志,现在订购军舰不找美国找日本,这事情就大了。 “大概是吧。”杜亚泉点着头,火柴擦亮后把烟点着,吞云吐雾起来。 “枚叔已无大碍,还是商议这事情怎么处置吧?”一手紧握剑柄的秋瑾下午就来了,起初她以为这只是意外,即便有纠纷也很快会平息。可不想事情越闹越大,正阳门又被烧着了——庚子年冬天正阳门就被洋兵烧了一次,这一次又被美国人的炮火引燃城楼,这着实让她无比气愤。她虽想就此报复美国人,但终究还是忍了,只希望知道杨锐会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杨锐刚刚从内室中出来。听到秋瑾这句话立即借口。“这两年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动了美国就等于动了协约国,俄法都对我们宣战了,再要和美国闹翻。那就和整个协约国对上了。” “那正阳门怎么办?火这么大,再不救火那可就……”秋瑾急道。 “正阳门城楼庚子年被烧之后,因所留图纸也被洋人给毁了,只得按照前面箭楼的图纸重修,这本就不合规制。礼部多次说要将其翻新修过,可这城楼一直美国人手里,再说拆了也心疼。现在倒好,烧了刚好修过。”杨锐对城楼的几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在乎,即便花上千万银子,那也要把京城修的像一个京城。 “那民兵呢?”旁边的杜亚泉说道,“今日之事已传遍各处,大家都义愤填胸,就想和美国人打一场,现在这么多人集结……” “这只是演习。”杨锐强调道。“若总参没有命令,那他们就要解散。”他说着又想到李子龙传来部队有人激动的消息,再道,“即便心中愤恨不满,那也要执行命令。你们先回去吧,我出去看看。” “你去看看?”杜亚泉不知道杨锐要干什么,道,“那我们也去。” 四大之后,七人常委虽有变动,但也只是虞辉祖有感于常委中浙人太多。让贤于农会的徐贯田,其他人都还留任。不过今日徐华封、徐贯田都不在京城,谢缵泰则在总理府,所以只有杜亚泉、秋瑾、蔡元培三人到了太医院。杜亚泉说要和杨锐一起去。秋瑾和蔡元培也当即点头。 “重安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已是腊月,外面寒冷的很,杨锐一边在李子龙的帮助下穿上外袄披风,一边问情况。 “总理,重安先生并无什么消息,他只说英国公使来银安殿交涉一会便又回去了。”李子龙道。他说完旁边安全局刘伯渊接着汇报:“先生。天津各国的洋兵已赶至东郊民巷,巷内的侨民已经发放武器,他们准备像庚子年那般防守。” “不管他们。”杨锐在叶云彪的护卫下穿过门帘子出到院子里,外面北风正猛,这一出去就被吹了一脸风雪,人冻得一抖。 “司令,还是上车吧,这样快些。”身边站在的叶云彪感觉杨锐不太适应这种天气,委婉建议道。 “不需要!我们走过去便可。”他说罢又看向身后三个人,道,“就这么走过去吧。” 太医院本来在此次要去的正阳门近侧,但庚子年后东郊民巷划为使馆区,只得搬到东安门大街暂住,后终于在地安门外皇城根新建。从这里到正阳门最少有五公里,风雪里走过去则需要一个半小时,杜亚泉也就罢了,蔡元培这个只读书的、秋瑾这个小脚,没走多远就受不了,不得不上了后面跟着公务车。公务车是最高档的,上面不但有空调,还有电水壶,人上去缓气一吹、热茶一烫,根本就不想再下来。 而杨锐走在风雪里,看着道路两边像自己敬礼的士兵,身上是越走越火热,心里也越走越踏实,他原本担心民兵毕竟不是战兵,这么大的风雪估计会连队型都整不好,不想所见的民兵却一个个精神抖擞,举止有度,深让他放心。 可这是并不太好的消息传了过来,走到王府井的时候,李子龙汇报道:“总理,正阳门处的民兵接到解散的命令后并不解散。” “不撤退他们想干什么?”杨锐早就猜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的,他能理智的决断,可在其他人却会认为这样的妥协是耻辱,所以他要去正阳门。 “是日俄战伤的复兴军老兵,他们拒绝下达解散的命令,说除非您亲至宣布解散。”李子龙道。 “是他们啊……”杨锐苦笑,京城内城住的都是烈属或军属,而一些有战功的残疾军人则被任命为民兵军官,他们虽不识字,可民望极高。京城正因为有他们,风气为之一变,那什么八大胡同、各大名角京班、高档酒楼,只要是攀风附雅的东西,生意全落的一塌糊涂; 唯有白刃格斗、射击比赛、还有各种军棋才是京中最流行的东西。是以有报纸感慨,说内城根本就不是都城,根本就是一座兵营。这么一座自成体系的军营,骨干就是以前的老兵。想当年在东北一边杀大鼻子,一边打小鼻子,何等快意!今日受此大辱居然要撤退,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走快些吧。”杨锐想到这些部下,脚下不由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棋盘街上,卫戍司令王孟恢正拿着大喇叭,给屹立不退的民兵部队训话,“同志们,今日只是演习,现在演习结束,请各部解散!各部马上解散!!” 王孟恢连喊了几次,大街上站着的士兵都毫无所动,他换口气想再喊的时候,队伍里一个声音大喊道。“王兄弟,别喊了!洋人都欺负到头上了,俺还是那句话,这事情司令不来,俺们不走!” “对!司令不来,俺们不走!”此人嗓门大的堪比电喇叭,他一喊半条街都听见了,一时间队伍里呼应的声音不断,更有人嘶声唱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复兴军最早的军歌就是这首,第一次唱还是在南非,学员都是爱国学社投笔从戎的学生,是以这歌杨锐一唱大家就喜欢。虽然太过文雅,词意士兵未必全懂,但在东北建军的时候它还是定为军歌,一直未变。 这军歌随着东北老兵传到了京城,风雪之中,有人起了个开头。满街的将士都唱了起来。军歌声是会感染的,棋盘街、正阳门下歌声一起,顺着风最先听到的城外正阳门大街的部队也开始唱,犹如池塘中的波澜一般,没过多久,整座城市都军歌嘹亮。 王孟恢是一期的,这歌声一起,他不要说劝大家回去,自己也被他们唱得热泪盈眶,他把电喇叭扔给副官,无奈的仰着头抽烟,生怕热泪淌下来。 “立——正!敬礼!”歌声响彻全城的时候,杨锐终于穿过户部街,到了大明门前,此时的京城各处都装了路灯,是以他这一路走来,军官们都认出了他。 随着一声声‘立正、敬礼’,歌声慢慢的停息下来,大明门到正阳门这一片广场上的近万名民兵都看着大明门下那几个穿红色一品官袍的影子,大伙都清楚,当中最为高大的那位便是当朝之总理、昔日之司令。 正阳门上大火烧的正旺,那两层木头搭建的城楼似乎支持了太久,终于耐不住火焰的焚烧猛然坍塌,‘轰隆’几声,四十多米巍峨的建筑矮了一半,有些檐梁还掉到城楼下的水泥地上,‘梆啷梆啷’的,落地的木头一边,一边飞溅出点点火星,撒在已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 “为什么不服从军令?”杨锐拿着王孟恢递过的电喇叭,开始讲话。 “为什么不解散?”他再次问,声音愈发严厉。“难道就是为了这一个城楼么?”声音又有了一个小小的停顿,似乎要让所有人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城楼今日烧了,明日,我们可以把他重新建起来!军纪,今日松了,明日,我们不但建不起来,还会越来越松! 今日,我们不在辽东老林子里,而是在这里,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有铁一般的军纪。那时候,我们进退攻守,辗转迂回,把敌人打的晕头转向,我们何时为了一座城楼而不服军纪? 看着太炎先生被打了,看着城楼被烧了,看着洋兵耀武扬威,你们心疼愤恨,难道我就不心疼愤恨么?你们爱国,难道我就不爱国么?你们想杀人,我就不想杀人么? 可你们要记住,我们是中华,不是满清;我们是复兴军,不是义和团。越是这么,那我们就越是要团结,对于我们来说、对于弱国来说,唯有团结,才能胜利,唯有牺牲,才能胜利,甚至,唯有忍耐,才能胜利!越是这么个时候,我们就越要团结如一人,越是这么个时候,我们就越要有铁一般的军纪。 在南美州的亚马逊河,有一种行军蚂蚁,单个,即便风也能吹跑他们,但是,他们从来都不单个行动,他们都是几百万、几千万只一起行动。他们就像军队一般,排着整齐的队列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这个方向上的一切障碍都将被他们逾越,任何野兽,乃至是豺狼虎豹,不让路也会被他们所吞噬,只剩下一堆白骨。 我们,就是要成为行军蚁,像它们那样逾越一切障碍,吞噬一切挡路凶兽。只要做到这一点,那废除那些乱七八糟、保受屈辱的条约、收回那些丧失的利权,才有可能,才有希望。同志们、兄弟们,我保证,那一天,你们每一个人都能看的到,很快就能看到!” 并不太长的讲演完毕,杨锐又大声道:“现在我命令:所有民兵都有了——,立——正!稍——息!解散!!” 随着杨锐的口令,棋盘街上的民兵军靴齐响,开始一列列的撤出广场,开回原驻地——城市里的各个胡同和院落。早就来了,在一边干着急的谢缵泰见此终于松了口气,他刚刚接到美国总统威尔逊发来的电报,其中言辞极为严厉,严厉的近乎等于最后通牒,现在民兵们终于退了,事情终于可以平息下去了。 而在靠近棋盘街的荷兰公使馆内,芮恩施听完通事所翻译的讲演内容,激动的对着各位公使道:“先生们,听到了吗?中国人并不只是想要正阳门,而是要收回一切,包括这里!” 美国人想挑起各国对中国的忌讳,日本人却道:“先生们,他们只是要求公平的待遇,仅此而已。即便日本战败了,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反而之前得不到承认的权益得到了最终保障。杨竟成阁下是讲理的,如果各位还想用干涉来解决中国问题的话,那就想想俄国人吧。” 日美的论调就像法德那般不对付,麻穆勒对此见怪不怪,他劳神费心了老半天,现在终于放下了心。很无所谓的,英国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先生们,我想即便还有什么问题,也应该在睡醒之后。” 辛卷第十章和平 中国的夜晚就是华盛顿的白天,白宫西厢的内阁室内,讨论如果准备赴欧参战的回忆正在召开,但因突如其来的正阳门事件,会议暂时被中断了。在总统的办公室内,会议的议题更换为如果中国人进攻美驻华使馆,美国军队应该如何拯救保护侨民和惩戒中国人。 国务卿兰辛、战争部长牛顿.迪尔.贝克、陆军参谋长休.斯科特将军、海军部长约瑟夫斯.丹尼尔斯、远东司司长卫理,以及新组建的陆军情报部诺兰少校等人参与了讨论。和雄心勃勃的海军部长丹尼尔斯不同,战争部长,也是陆军部长贝克并不看好与中国的战争,他认为以中日之战中国陆军的表现,没有两百万以上、并且训练以上的军队,根本没有办法对中国发起干涉,即便天津不设防,但中国拥有的大批潜艇将会使登陆变成一场噩梦。 而且这个国家更有十倍于德国的战略纵深,即便能占领一些沿海城市又能如何?占领北京不是战争的结束,而是战争的开始,在那片野蛮的土地上,主的光辉还未完全照耀,没有几十年的教化,中国人根本没有办法摆脱野蛮,走向文明。 律师出身的贝克还是极为实事求是,现在的中国虽然落后,但却没有像一百年后名曰四千万、实则八千万乃至近亿的基督教徒,此时即便算上天主教徒,因为退教风潮,在中国,信仰上帝的人已不到一百万,仅为人口总数的五百分之一,是十年前的三分之一。 缺少上帝信徒的指引和帮助,这场干涉最终将变成十字军东征,十七年前中国只有义和团,可现在中国却有不逊色于任何一个文明国家的强大军队,他们的武器、纪律、战术、特别是数量是令所有文明国家担忧——在华多年、多年全程观察过复兴军、以及中日之战的英国陆军的爱德华将军(Pereira,GeorgeEdward、18651923,汉名柏来乐)曾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和中国军队在陆地上交手。 此言一出,欧洲轰动。法国人说这是英国人被野蛮人吓破了胆子,而德国人虽然自负,但考虑到中国是自己的潜在盟友。还是含含糊糊的承认了这一点,不过他们画蛇添足的表示,面对复兴军,在同等数量的情况下,德国陆军将会取得胜利。 看到战争部长也宣扬英国人的观点。海军部长丹尼尔斯立即起身反驳这种谬论,认为对中国的战争不需要登陆,只要各国海军联合起来,封锁沿海即可。不过,他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破绽,中国在开放口岸、进行贸易之前,本就是个自给自足的国家,对于这样一个什么都有的国家来说,他最不担心就是封锁。 而且,现在中美之间的贸易总额超过两亿美元。虽然占美国外贸比重不大,但封锁之后依然是损失;并且美国实行封锁,那其他国家比如日本会不会同意?中国东北的安奉铁路是直接通往朝鲜的,而朝鲜的釜山又临近日本,美国舰队难道可以封锁对马海峡? 十二年前对马海战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只此一战,日本最终被世界各国所尊重,成为列强。美国海军要去对马海峡执行封锁任务,那等于主动触怒这样一个强敌,虽然双方吨位差距不小。可美国海军有什么理由去对马海峡巡逻? 就这么几番讨论,一个让人不愿面对的现实袒露在众人面前:那就是现在的中国已经无可干涉,武力再无威慑之作用。在威尔逊无言的沉默中,远东司司长卫理说道。“总统先生,中国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能再让基督徒数量减少,这是至关重要的!按照中国教会的统计,现在信仰耶稣基督的人数已从五年前的二十三万[注1:]下降到拳乱之前的八万;天主教徒的人数也从一百四十万[注2]下降到拳乱前的五十万。这是非常可怕的! 中国人正在有目的、有计划的排斥和消灭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罗马教皇去年已宣布那两个神奇的中国预言家是魔鬼撒旦的使者,他们根据魔鬼的旨意欺骗上帝子民。诱使他们投向魔鬼的怀抱,但这两个预言家并不完全是事情的关键,中国的农会组织正在脱变,他们不再只是讨论耕种、影响政治的协会,而是按照已经死去农业部部长陶的计划,正在变成覆盖农民一切生活的组织。基督徒和天主教徒因为不参加农会,他们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本来是对华干涉讨论,不想卫理却将其引向了基督教。尚若是其他的国家未必会在意这件事情,但美国的上层人士、威尔逊总统一直关注着中国的传教事业,他闻言道:“卫理先生,我们派往中国的顾问不是建议中国人要去除……” 见威尔逊还是对中国的情况不了解,卫理不得不打断他,“总统先生,牧师们不断建议中国废除汉字、取用字母[注3:],可中国人依然使用汉字。我们之前对杨竟成的判断是错误的,他不认为我们是文明的、中国是野蛮的,反而相反却认为我们是野蛮的、中国是文明的。这很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像他自己所宣称的那样,在美国和欧洲生活了近二十年。” 杨锐说自己曾在纽约生活过十三年,加上他和罗斯福家族的友谊,妻子又出生于檀香山,这使得他备受美国民众和政客的欢迎。在1914年中日停战之前,他几乎是所有美国人心中的异国英雄,可这条狡猾的远东之狼欺骗了天真善良的美国人民,他居然和日本人暧昧的和解了!华尔街希望得到的满洲及朝鲜利益,不但一点儿也没有得到,既得的辽东还陷于中日势力的包围和绞杀中,这真是个骗子。 利益上虽然受到了损失,可更为严重的是基督事业在中国受到了致命性的打击,这本是本届政府关注的重点;而在共和党以及外交界则不断的在批评本届政府的对华策略,认为威尔逊不断在将中国推向日本,使美国失去另一个印度,中国海军在日本订造军舰就是威尔逊对华政策失败的最好例证。现实的困境、政敌的指责,要不是曾私下向华尔街保证过对欧策略。现在坐在白宫的也许应该是休斯。 “那么,”威尔逊看着远东司司长卫理,很是认真的询问道,“我们应该如何做呢?” “我们现在并没有更为具体的办法。但继续和中国人敌对是不明智的,因为这样,主的事业将毁于一旦。总统先生,恕我直言,经济上和政治上的利益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要改变中国人的思想,而改变思想最主要的方式则是传教。我们曾经取得了辉煌的成功,特别是在拳乱之后,那时候大批大批的农民投入主的怀抱,可现在他们正大批大批的离去,我们需要找出一种办法解决这件事情。”卫理不但在中国传教,还在中国做了长时间领事,面对来自中国教会遭遇瘟疫一般的报告,他无比苦恼,主的事业若真的在中国毁于一旦。那他死后将下地狱。 一屋子坐的都是教徒,卫理的苦恼就是其他人的苦恼,国务卿兰辛说道:“爱德华,你刚才说基督徒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你能详细的说一下这个问题吗?” “是的,我很乐意。”卫理道,“在拳乱之前很长一顿时间,中国农民被儒教的士绅们所控制,可在日清战争后,士绅们的威望开始下降。主的事业开始扩大。而儒教徒并不甘于这样的结果,所以拳乱发生了。 先生们,每一次教案背后都有儒教徒的影子,也就是那些所谓的读书人。是他们在挑唆农民屠杀教民和神职人员,但这一情况在拳乱之后得到了根本性的扭转,儒教徒屈服了,而且几年之后对儒教徒最重要的科举制度被清朝的皇太后废除了,中国人开始大规模留学,主的事业开始繁荣。 可是。杨竟成虽然不喜欢儒教,可他却没有根除儒教,他还重新开始了科举,这虽然和以前的考试有一些差异,但毕竟儒教徒可以通过考试成为官吏……” “可他们并不懂得科学……”同样是虔诚教徒的司法部长格雷戈里插言道,他也极为关心主的事业在大洋彼岸的进展,他认为随着中国人开始追求民主和科学,被彻底基督化终究是早晚的事情,可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部长先生,中国政府不但对官员进行分类,还会对考试合格的官员进行培训。只要不是技术官员,他们并不要知道太多科学知识。”卫理看了格雷戈里一眼,不太满意他的打断,“……通过农会和土改,杨竟成清除了士绅在农村最后的权利,他完全控制了全国三亿多农民。如果这只是经济上和政治上的,那对于主的事业大有帮助,可死去的陶推出了新乡村计划,新乡村计划包含了宗教因素,更确切的说他们把佛教徒和道教徒都利用起来。 加入农会的农民,每个月都有两天时间要去当地的寺庙集会,听僧人和道士讲经,这是基督徒和天主教徒无法做到的;而在为主祷告的时间,农会又有其他活动,使得他们陷于两难选择。这样结果就是要入农会那就要放弃对主的信仰,而虔诚的教徒们,因不能参加农会,则不到农会会员所享受的待遇。比如,折价的农具、肥料、种子和贷款,还有更高价格出售的农产品和极为关键的种植指导。 中国的农民很贫穷,他们信仰主大多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这也是中国传教事业每年都要花费巨额资金的原因,可当农会可以给农民更好生活的时候,他们就无情的抛弃了信仰。先生们,美国的在华利益不是美元,也不是特权,而是信仰,只有保护主的事业,中国才能在我们的期望下真正转变成一个文明国家。” “我们应该就此问题向中国政府抗议!”海军部长丹尼尔斯很不耐烦政治会议变成宗教会议,但他却不敢有什么抱怨。因为他很明白,美国不是英国,英国的外交是以实利为中心,而美国的外交则以上帝为中心。 “无法抗议。”卫理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这其实就像美国的大托拉斯横扫中小型公司一样,无数农民组织成农会,而农会就是一个大托拉斯,他们采购农业所需原料的成本远低于非农会成员,而售出农产品则高于非农会成员,他们掌握着农产品加工工厂、运输工具和销售渠道,单个农民不可能亲自将自己的农获运抵城市,但农会可以。” “那么,我们只能请中国政府保护教民,给他们和农会一样的待遇。”国务卿兰辛看了沉默的总统一眼,提议说道。 “那么中国政府将要求他们加入农会,而加入农会则等于放弃信仰。”卫理摇头道。“我们曾经做过这样的尝试,但中国外交部和农业部认为这只是一种经济行为,和政治以及宗教无关。比如,他们例举说,中国的化学肥料工厂现在是由中国总农会控股,销售给农会会员和非农会会员的出厂价格其实是一样的,但是农会是直接购买,不存在经销商,而非农会则存在;肥料运输上,农会是自运而非农会是他运,这就造成了极大的价格差异。 肥料如此,农具、种子、销售农产品等等也是如此,这确实是经济问题。当然也包括政治问题,比如政府所给予的农业补贴和优惠全部都给予的农会,而不是教民。可教民的人数在中国实在太少,而且太分散,他们没有办法再政治上获得力量。” “爱德华,我需要你给我一份详细的,关于中国传教事业问题的报告。”威尔逊终于开口说话。上一次说服他转变对华策略的好友豪斯上校现在正在欧洲,他此时忽然有些后悔那次仓促间变更了对华政策,使得中日之间走近。 只是理想和现实之间往往存在着很大的矛盾,从现实利益来说,中日联合或者中国崛起都不符合美国的利益;而理想上,让中国人废除汉字、信仰基督才最符合美国价值观,但,这两者之间互相冲突。在杨竟成强势的领导下,中国必定崛起,美国如果阻止,那主的事业一定受损;不阻止,则太平洋对岸将出现一个可怕的敌人,特别是中日之间趋向于结盟,这种融合不光是美国应该阻止,整个文明世界都要阻止。 威尔逊想到此,他又对兰辛说道,“我还需要马上见到赖斯先生[注4:]。你告诉他,事情关系到世界和平。” PS:  注1:1900年11,2808万人,1912年23..5万人,1949年70万(官方),国基督教史略,p248; 注2:1870年36.9441万人,1900年74.1562万人,1915年为151.91万人,1949年,270万(官方)伯伦史学集,p325 注3:胡适,四十自述,《名家传记》,新缘文学社编,1934年版,P107。 注4:英国驻美国大使。 辛卷第十一章反对 正阳门事件扰动着华盛顿,同样影响着东京,当驻华大使币原喜重郎把正阳门事件用电报汇报给东京后,即便是晚上,内阁总理大臣松方正义也召集元老商议对此一事件该如何应对。 岁月若梭,随着大正四年井上馨也逝去,明治九元老就剩下松方正义、山县有朋、西园寺公望、桂太郎四人,其中桂太郎因日华战争之败,已变的不问世事,真正能大权在握的,只是松方正义、山县有朋、西园寺公望三人和一些后起之秀,如海军的山本权兵卫、金融界的高桥是清、外务省的加藤高明等,此时的日本,因为日华战败大正天皇失权,国家的权利完全掌握在财阀和军阀手里。 大正六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冷,雪也下的更大,北风凄厉呜咽的让人不敢出门。天气虽如此恶劣,但在这些位高权重者看来,却是瑞雪兆丰年的吉象。这一年,日本将彻底由债务国转变成债权国,从日俄战争开始、日华战争继续恶化的日本财政终于扭转了颓势,开始出现黑字。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可现在梦却成真,而且随着航运、军工、造船、化学等产业的高速发展,国库会越来越多充盈,黄金储备也越来越多,这真是谁也想不到的大正奇迹。 一切都如春梦般美妙,可当想到中国所获得的受益,特别是在航运上所获得的受益,又让知道内情的日本人义愤填胸。日本二十多万造船工人、一百多个船坞、船台,都在给中国人造船,虽然今年造船给价每吨又上涨了一百日元,达到四百日元一吨,可这些钱毕竟是有限的,甚至,还不如中国人卖钢铁挣的多。 得知正阳门事件过程后,对航运收入最为了解的高桥是清问道:“支那是要和米国开战吗?” “还不确定。”此时外务大臣加藤高明只知道北京城的民兵已经全部动员了,还不知道这些人最终被杨锐赶了回去。“只要杨氏能控制住局势。我想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可惜了啊。”高桥是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中米真要开战,那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商船队将完全归日本掌握,这可是几十亿日元的生意啊。 “咳……”西园寺公望清咳了一声。道:“杨氏绝不会这么糊涂的。米国已经对德宣战,一旦中国和米国宣战,那就是和所有协约国为敌。大正三年日华两国停战,有很大一个原因是杨氏想获得稳妥的外贸渠道,他那么处心积虑的达成这个协议。又怎么会在此时抛弃它。”西园寺公望说完又笑道,“高桥君,今年航运生意能收获多少亿日元?” “今年……”高桥负责的日本银行和中国的国家银行,以及横滨正金银行、华人的侨商银行四大银行一起负责中日航运公司的财务运作。日本的造船资金是由中国国家银行贷给日本银行,再由日本银行下发给日本大大小小的造船所;船下水交付航运公司运营,此时则由横滨正金和侨商银行联合管理航运公司的运营收入和支出,并按照之前所拟定好的协议每月分账。 中国国家银行是此项目的出资方,日本银行是监督方,正金银行和侨商银行负责项目财务管理,是以每个月商船队能挣多少钱高桥清楚到小数点后两位。可越是这么清楚,高桥是清才越感忧虑。他有些艰难的道:“阁下,因为米国宣战的原因,运费已经暴涨到不可想象的程度,今年一年的收益……,以今年商船下水量看,很有可能会超过六十亿日元……” “啊!!”屋子里的人全都惊惧,去年航运收入也才十多亿日元,即便今年再增加两百多万吨商船,可也不可能超过六十亿啊! 山县有朋忍不住站起道:“高桥君。这是真的吗?” 所有人脸上都是不可相信的神色,高桥是清苦笑道,“米国人已经公布了公定船舶租费率,就以六千吨商船为例。其规定速力超过十一海里,每吨每月租费六百二十五金元[注:]。今年商船下水将超过两百万吨,以一半计,那船队规模也将近六百五十万吨。这些船如果全部租赁给米国,那一个月就有四十亿米元。当然,这么多船米国未必会租。但这完全能说明航运收入将达到什么程度,上一次和中国的谈判,我们又输了。” 杨度几个月前来日本全面商讨过中日航运利润分配的事情,当时日方希望增加合作建造商船运营收入的日方分成,为此还准备了不少说辞和理由。不想杨度一口气就把这些东西给一分为二,即:旧的分成协议维持到大正五年年底,大正六年开始按照日方协议分成;同时保证造船钢板五百华元一吨不涨价且足量供用。 战争已经打了三年,即便是看似强势的德国,也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分成协议那就算了,谁都知道战争最多再持续三年就要结束,大正五年如果按照旧分成协议分成的话,那么就只剩下大正六年、七年两年好时光可享。考虑到大正五年只有一百多万商船按照旧协议分成,而大正六年、七年分成的商船高达两百多万吨和三百多万吨,最后再被美国国内船用钢板将涨到五百美元一吨的消息一刺激,负责谈判的高桥等人当下就答应了。 因为不曾像中国那样孤注一掷,日本大正二年,也就是1914年,造船量只有七万吨;次年大正三年,因为中国开始在日本下单造船,造船量猛涨到五十三万吨;再次年,两国协商造船一体化,以中国出钱、日本出船坞出劳力为合作模式,开始大规模生产中国标准船,年产量超过八十万吨;而今年,随着各地船坞船台的扩建、人员培训的完成,商船下水量将超过一百二十万吨。 除去大正三年的造船量,真正属于中国投资双方运营的商船量也就是去年的八十万吨和今年的一百二十万吨,并且,今年的一百二十万吨是边造边用,实际也就相当于六十万吨。全世界都缺少商船,价格高峰期间。这一百四十万吨商船挣得的利润,很有可能超过以后两百万、三百万吨商船挣得的利润,这是高桥是清感觉又输了的原因。 他这边说输了,各位大佬的脸上顿时变的很难看。山本权兵卫问道,“高桥君,我们会损失多少亿日元?” 按照中日航运协议,日本海军为商船队提供运营安全保障,报酬是每年航运利润的百分之三。这笔生意让海军迅速抛弃八四造舰计划,改为八八计划,根本未曾想到中国人为何要给大日本海军如此大的好处。海军去年分得三千多万日元已让山本权兵卫等海军将领兴奋不已,不想今年航运收入将超过六十亿,这就等于海军可入两亿日元。只是,这两亿日元是‘既得’收入,山本权兵卫更想为帝国挽回其他利权。 “这……”被山本权兵卫一问,高桥是清顿时语塞,这钱真不知道怎么算,这一百四十万吨商船今年大概能收入十四亿。按照旧的分成协议,中国得十二亿,日本得二元;而按照新的,则是中国得九亿八千万,日本得四亿两千万。可要是商船全是自己的,那这十四亿将和另外两百万吨商船的运营收入一样,由日本全得,可谁让日本不能像中国那样事先预测准备,并拥有年产数百万吨钢铁的钢铁厂呢? 会如此被动还是吃亏在整个国家的决策不力和工业基础,中国虽然落后。可中国政府将所有的力量集中于一两个行业,所以有了如此之收获;反观日本,各行各业都异常繁荣,可不要说航运。就连中国钢铁业的收益都比不上。 想到这里,高桥是清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如果对比新旧协议,那我们只损失了两亿两千万,可是。整个航运,除了我国原有的两百万吨商船,其余商船的航运收入都需要分七成给中国,这是我们的教训啊!我国缺少钢材,更重要的是缺少投资的眼光,我建议内阁也应该像中国那样,成立国家商情局,为对外贸易提供指导。” 高桥是清老成谋国,认为中日此次应对欧战的不同在于中国人信息收集全面、决策得当,所以才有此收获,而日本则是被时局推着走,被动的接受市场信息,毫无前瞻性计划,是以受益极少。他成立商情局的建议一说,松方正义和西园寺公望都是点头,唯有山县有朋说道,:“难道我就白白给中国人七成航运收入吗?” 山县有朋似乎想来一些手段,高桥是清当即说道,“现在我国造船的钢材全来自于中国,如果中国不提供钢材,那只能求助于米国。我不认为米国人会给我们比当下更好的合作协议。他们最多会给造船所一个高价,至于航运收入,我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高桥此语松方、西园寺、山本、加藤几人思考后都深表赞同,中国和米国最大的不同就是,中国并不顾及日本有强大的海军,而美国则相反。高桥是清说完中美对日策略之不同,又道,“中国海军有一百七十余艘潜艇,每一艘商船上都事先装有破坏商船的炸药,我不认为采用不正当的办法能获得更大的收益,这只会使我国名誉扫地。” 山县还没说夺船之事,高桥就告之这不可行了,弄得山县很是尴尬,幸好此时北京的电报又来了。看完电报的松方正义道:“杨氏出面抚慰了激动的士兵,现在他们已经解散了。” 松方一说北京没事,诸位大佬都有些失望。中日交好后,昔日战败的隐疼不时发作,可军力不如人,全国上下都没人提及报仇之事。现在中米可能开战,两个敌人厮打那再好不过,不想这口气居然被杨氏忍下去了。 “看来我们应该多正面宣传一些义和团事迹,让中国和欧美的关系……”加藤高明忽然提议道,他之前对中国确实不太了解,但经过这一两年,中国是什么情况,他已经非常清楚了。按照中国通小池张造的说法,日本要想在中国获得更大的利益,那就要中国亲日本而远欧米,而要中国亲日本而远欧米,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化解两国在甲午时的恩怨,同时正面宣传义和团运动。 要像当初宣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样,宣传欧米人在北京以及整个北中国的屠杀。任何战争都存在屠杀,但只要不断的宣传,将那些最血腥、最残忍的部分刻印在每一个中国人心里,那他们将生生世世的仇恨欧米,并认为只有日本才是中国的盟友。 小池张造的提议加藤高明非常认同,在座的元老们对此也同意,和宣传中日同文同种、到旅顺祭拜赎罪一样,宣传义和团将让中国人更加亲近日本。 “那就放手去做吧。”松方正义看了西园寺一眼,最终还是同意这种做法。之前,西园寺公望认为要是让欧米知道日本站在了北京议定书书的反面,将会引起欧米人不快,可想来想去,日本在华利益已不是靠北京议定书在保障,而是全系于中国人对日本的好感上,多宣传欧米人坏日本人好,总是没大错的。 “阁下,杨氏对此会怎么看?”西园寺公望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当下没有反驳,而是问及杨氏的反应。 “复兴军以及复兴会、农会中,曾经的义和团成员不少。”加藤高明说道,“东北、山东、以及北中国各地,昔日剩余的义和团成员基本被农会、复兴军吸收了。他们对义和团的看法和中国士绅的看法完全不同,认为义和团是中国民众对欧米压迫的无奈反抗,只是因为领导不当、毫无纪律才失败。我们只要宣传义和团的反抗,不宣传他们的迷信和无知,我想杨氏是不会反对的。” PS:  注:申报、美国战时计划经济,p297 辛卷第十二章独断 日本人商议义和团的时候,已经回到银安殿的杨锐也在看那一份合众国公定船舶租费率,从两千五百吨以上商船七百美元的每月租价,看到八千吨以上商船的六百美元。这价钱着实是高,可是价虽高,却没有商家肯租,现在协约国弹药缺、物资缺、粮食更缺,实际运价要比租船的收益高不少。 运价既然如此高昂,美国人也开始准备大规模造船,只是仓促间就是连造铁船还是造木船这个简单问题,船舶院都不能确定,所以庞大的造船计划只还在纸面上,并不能马上付诸实施。如此看来,即便到战争结束,美国人也造不了多少船。现在对中日航运公司威胁最大的,还是美国国内的河运船只,为应付商船不足的局面,美国战时船舶院决定先从国内河运船只中抽调千吨以上的货船用于海运,以目前的数据看,这样可征调五百六十余艘河运船,计两百三十万吨。 原有的两百万吨,租借荷兰以及其他国家的船只六十万吨,加上河运船两百三十万吨,短短几个月,美国人就组织了一支近五百万吨的商船队,立即超过了中日两国任一一个国家的商船拥有量。现在,全世界的商船尽在英美中日四国手中,英美是老船多,基数大;而中日是造船多,下水快。今年是英美一千一百万吨对比中日的八百多万吨,但每年随着英国商船的消耗和中日商船的下水,明年年底将是英美六百万吨对中日的一千一百万吨,这便是中日控制运价的时候,可惜的是,这已经接近战争的尾声了。 以美国船舶院的计划看,到后年或大后年,美国商船拥有量将达到一千两百万吨。与之对应的是,美国造船厂从之前的六十一家扩大到三百四十一家,下水滑道曾至一千两百余条。而从现在开始,到明年年底战争结束。商情局、工部、航运公司终于给出了具体的航运收入预测,即,今年的航运收入高达六十亿华元;明年,如果战争持续到年底的话。那么因为中日控制了全世界商船的七成,航运收入也不会低于六十亿华元; 后年,战争结束,自己手上的五百五十万吨商船,以及在日本订造的二百五十万吨。八百万吨商船可以销售六百万吨给英国——他是航运大国,现在被德国潜艇打得片船不留,即便战争结束,也还是要购入商船以充实商船队的。这六百万吨商船折价销售,预计能卖到三百华元一吨,这里又是十八亿华元,当然,毕竟战争结束,价格可能会更低,但不管低多少。总是一笔十亿以上的收入。 今明两年航运收入共计一百二十亿华元,也就是六十亿美元,十五亿英镑,并不算多;再加上有一个日本分钱,户部给出的结果是,这一百二十亿,中国能拿到八十三亿,日本拿三十七亿;加上之前的十二亿,中日各分得其中的七亿和五亿,也就是说。两国这一次航运合伙,中日分别收入九十亿和四十二亿。 以商船成本五百华元每吨造价计,八百四十万吨商船的成本为四十二亿华元,再减去分摊后的营运成本。航运真正的盈利大概在四十五亿华元左右;如果那六百万吨商船能卖到十八亿华元,那航运的收入将为六十三亿华元。 航运如此,钢铁四年累计下来利润为三十一亿,造船十一亿,硝酸八亿,钨砂七亿。军火六亿,再算上飞机、汽车、皮革、药品、猪鬃等物品的两亿四千万,一场欧战下来,共盈利一百二十八亿四千万华元。 杨锐将这个数反复算了几遍,最后确定自己没有加错,看到这么多钱,一晚上没睡着觉。不然让他忧虑的是,这一百二十八亿中,除了像药品、猪鬃、钨砂、一部分军火收取黄金外,其余的一百多亿,除了非造船用的五百吨钢铁收了白银外,剩余九十多亿收的全是英美纸币,预计英镑占其中的四成,美元占其中的六成,法郎只占很少的部分。 虽然是金本位时代,可现在欧战各国都禁止黄金外流,美国宣战后也禁止黄金外流,是以钱全是纸币。 带着对纸币的怨念,杨锐第二天一上班就把户部商部虞辉祖、杜亚泉,还有国家银行的张坤召集了过来,一开口便道:“我不想收太多纸币,想想办法,多弄些黄金来!” 杨锐对黄金的偏好大家是知道的,户部和商部已经想尽一切办法收取黄金了,可即便如此,现在国库也不到一千五百吨黄金。负责卖货的杜亚泉苦笑道:“竟成,这欧洲现在就法国人黄金多一些,可他是扣死不放;美国那边之前是可以兑换黄金的,可问题是他对德国宣战之后就停止黄金外流了,黄金这东西,总不能明抢吧。” “那抢也要抢一些来。”杨锐说道,“除了飞机、汽车、拖拉机这些东西,其他那些不可缺少的原料,总能收来一些黄金吧?一亿华元就是七十五吨黄金,现在卖了那么多货,怎么连二十亿华元的黄金储备都不到。” 杨锐用销售额来推定黄金储备,虞辉祖失笑道,“竟成,全世界即便算上民间的黄金,也就只有一万五千吨左右[注:],我们能从无到有,弄到一千四百余吨已经是运气了。” “可美国人弄到的更多。”杨锐似乎有些无理取闹,“大家都是卖货的,你们想想办法吧。今年开始发行金圆,我们需要更多的黄金。还有白银,现在别看他价格高,可再高也没黄金来换,还是尽早抛掉为妙。” 欧战后国内白银也剧增,预计战后将有三十亿两,再加上收来的九十多亿纸币,这些都是尽早用掉的热钱。白银不用说,大家心中有概念,一旦中国转为金本位,那全世界就剩墨西哥和印度使用白银,银价必定大跌;而美元和英镑,以1933年世界经济危机下美元贬值为终点,还有十五年的保质期,到时候没用完。那可就要贬值大半了。 三十亿两白银,加上九十多亿外汇,除去用于国内的部分,为了防止通货膨胀。另外一百多亿要在十五年内花光,这是一年要花七八亿的节奏,可以现在每年贸易逆差不到两亿华元的现状,这些钱什么时候能花完?也许可以买机器,可中国需要那么多机器吗?拖拉机、汽车、发动机、飞机。这些都可以自己造,中国需要的只是机床和各项技术,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不知道买什么好。 既然黄金储备不能提高,那接下来讨论的事情就是热钱的处理。三十亿两白银是原有以及这四年民间挣的,其他一百二十八亿华元则是政府挣的,将白银换算成华元,这就有一百七十亿。除国内流通需要五十亿华元外,剩余一百二十亿都是热钱,还好这些钱基本控制在政府手中。不像后世那般大部分为民间公司所有,不得不在国内结汇兑换等值人民币,造成人民币急剧贬值,最后只得靠房地产市场将其‘消化’。 这一百二十亿热钱现在可以看作国家的海外投资,只是这投资只有十五年的保鲜期,十五年一过,那如果持有的还是现金,就要大规模缩水贬值了;可如果将其变成海外资产,那二战会怎么打?一旦被美国盯上,那就会像德国现在这般。高达十三亿英镑的海外资产变成了英法美等国的盘中餐。 并不像杨锐这般了解今后的历史大势,虞辉祖、杜亚泉、张坤等人都不把花钱当回事,杜亚泉就道:“竟成,这花钱不少问题啊。你不是要农业科学化、交通便利化、教育普及化吗,我们索性不要收税了,休养生息十年,这十年就用这一百二十亿,一年花十二亿……” 杜亚泉确实不懂金融,他这么说不光是杨锐。虞辉祖和张坤都是摇头,还好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只说了一半便停下了。虞辉祖道:“开国时,全国国民生产总值大约为八十亿两,到去年,应为一百零五亿两了,年增长率为百分之五。以此速度,十年内,减去出口所得,平均每年增加的货币供应量大概在两到三亿,这样产出和货币才相吻合,并不会引起通货膨胀。可问题是,这一百二十亿不是一年花完,所以每年手上都有一大笔闲钱,这笔钱若只放在手上,不能活用,那损失还是不小的。” “年增长率百分之五太低,还是调整为百分之七吧。”杨锐说道。“但粮价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的价格要控制,连大蒜也不能漏了。” 不知道什么是‘蒜你狠’的虞辉祖等人有些赫然,但既然杨锐说了每年GDP增长定为百分之七,那就定为百分之七,虽然现在是金银实物本位时代而非想印就印的法币时代,可手上有的是外汇,增长不够可由政府固定投资拉动。 “农部和工部不是需要钱吗?”杜亚泉再献第二策,“农业十五亩耕地,每亩二两,这里就是四十亿华元了;还有运部,不是说要修全国交通网吗,这就是三十八亿两,约合五十亿华元,这里就九十亿了,其他再投资一些,这些一百多亿很快就会花光的。” 杜亚泉此计说罢,虞辉祖抚须笑道:“秋帆,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一百二十亿,除了每年可按比例的投资于固定资产,比如修交通网外,其余的只能花在国外,而不是在国内。交通网三十八亿两是我们自己修的价钱,若是换成洋人修,那造价估计要翻倍了,这钱真要这么花,那就是糟蹋了。 至于农业的那四十亿,这只是数字游戏罢了,年初贷出去的钱,年末收粮食的时候就会收回来,这其实只是农具、种子、肥料赊销,银行居中为农民担保罢了。只要纸币有信用保证,根本就不要多少钱,到后来农民越来越有钱,那也就无所谓什么贷款不贷款了。我现在倒觉得,地主老财们窖藏金银倒是一种避免通货膨胀的办法。” 虞辉祖说笑,张坤则道,“这笔钱不管怎么花,都有一大部分会呆滞在账目上,毫无去处。最好的办法还是进行海外投资,不过这又涉及到对外干涉了,我国海军必要重振。若海军有困难,那便只有购买英美法等国国债,这样可旱涝保收。” 国债一词让杨锐起鸡皮疙瘩。后世那几万亿不都买美国人国债了吗。借钱的是孙子,欠钱的是爷爷,纵使现在是实物货币,这事情他也不想干。 “还是成立国际投资公司运作这笔钱吧。原则是:对外可以做一些短平快的投资生意。但超过十五年期的金融性投资要极力避免;大规模投资到国外,不但要必须注意当地风险和期限,非金融性投资,还要将回收期定在二十年以内;再就是手上的白银贬值最快,这是第一要花出去的。美元和英镑也要在十年内全部花出去;实在花不出去,那就换成实物资产,但投资地点还是选在南洋一带为好,比如橡胶和锡矿,或是其他其他什么资产,都可以投资。 杨锐纲领性的阐述这些钱使用要注意的问题,说完再道:“这些都只是保值的办法,国内的建设需要钱,可像交通、农业、工业,这些虽然需要用到这笔钱。可用的不多。交通网五十亿华元,投资三十亿华元便可自行运转,还有国内税收支持,根本不需要另外多花钱;农业也是如此,主要是启动资金难,只要能有一定资金带动其走入正循环,后面的事情水到渠成; 再就是工业,我们现在对外要购买的,也就是机床而已,现在全世界的机床产值也就一亿美元出头。减去自用,能出口的也就是三四千万美元,这点真不够我们花的。即使加上高炉、水压机这种大型设备,我们也花不了多少钱。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买那么多机床回来,造出的东西卖给谁?总不能政府掏钱买,然后送给百姓用吧。决定工业规模的是市场,而不是资金。不过倒是可以贷款给一些我们吃得住的国家,让他们购买我们的工业产品,不过他们要有一些可靠的抵押物。” 杨锐说到这里立即想到了中亚那两个汗国和波斯。这几个国家因为有抵押物——天然气、石油,是可以放心放贷的;还有苏联也可以放贷,就不知道斯大林同志拿什么来做抵押。 领袖微微的走了一下神,但他的十五年二十年之说只让虞辉祖和张坤心中一震。以他们对杨锐的了解,这可不是随意说的数字,这怎么看都是十五年后国际金融界将发生剧变的预测,所以十五年内现金务必要花光;而非金融性资产投资定在二十年以内,什么会危及中国的非金融性投资?想到最后那句投资南洋,虞辉祖和张坤猛然想到德国那些被没收的海外资产,脑子懵的一下:难道二十年后又有大战? 虞辉祖和张坤发懵的时候,杨锐正好在想斯大林同志,他们两懵完的时候他也正好想完。 “我看这些钱要花还是花在这几个方面吧。”杨锐道,“一是购买或投资各种资源。比如镍矿,全在加拿大被英国控制,等欧战结束后价格跌回到以前,看看是否能大量买进;石油也是如此,现在价格每桶要四美元,战前可只要一点四美元一桶。国内建立盐穴储存库,以现在全世界年产三亿吨石油看,只要能放得下,每年买进几千万也无不可;还有就是智力铜矿、印度独居石、非洲铀矿,工部还有实验室可以罗列一张表单出来,看看那些东西值得买的,只要有价值,就将其买下来。 这是物,再就是人。学部做的计划是每年外派留学生四千人,每年一千万两,我看可以增加,前提是国外有那么学校可以就读,若是一年外派五万名留学生,那就需要一亿美圆了;这是只是学生,其实留学可以不限于学生,国内的技工、教员、工厂主、商贩、乃至青楼,只要他们不是去玩……” 杨锐说到这里忽然笑道,“其实真去玩我们也管不了,反正出国全世界转一圈,对他们的学识有帮助,回来后能切实的将所见所得所学用于国内,那就可以让他们出去看看,还是叫做商务考察为好。全国各行各业,最少也有几十万人,就算出去一半,一千五百美元一位,那也是三四亿美元;还有那些儒生,不是死抱着孔子不放吗,也可以派一些胆大的出去,看看外面是怎么样一个世界。 除了派出去,还可以请进来。美国既然宣战,德国战败只是时间问题,整个欧洲的钱都打光了。我们有外汇,那就可以请那些有技术、有才干的人进来,或到学校、或到工厂。不过这主要是科技人才,社科人才就不必请了。 再就是科学研究是极为烧钱的,我们不但实验室要加大投入,还要在全世界聘请知名学者、教授前来中国做研究。荣誉是他们的,但科技成果和他带的那些学生则是我们的。世界上那么多天才,总是因为现实窘迫,不得不苟活于世,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似乎说到了兴奋处,杨锐道:“索性这笔钱拿出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当作科研基金。洋人不是有一个炸药奖吗,那我们也设一个奖,奖金额度、影响力,都要超过那个炸药奖。至于刚才说的聘请全世界人才,可以沪上、南京、杭州为中心,彻底改造三地城市设施,建立超大规模的研究院,设立各种实验室,再高薪高酬聘请欧美人才。哪个谁,叫什么特斯拉的,这种花钱如流水的人,可以请进来了。” 杨锐越说越远,记录的李子龙笔端如飞,好在他的畅想不一会就结束了。听闻他长篇大论的虞辉祖好半响才道:“竟成,这也就是派各行各业出国考察费钱,再就是全世界请洋人费钱,其他的都不怎么花钱啊。成立国际投资公司后,这笔钱一定是增值的,以年息四厘计算,那一年就有近五亿华元利息。我看可以先按照你的思路,另外再召开扩大会议,看看还没有其他花钱的办法。再有,中亚那边怎么办,欧洲停战后我们要和俄国人打仗吗?” “那边啊……”杨锐思绪不由从特斯拉身上飘到了哈萨克斯坦,“能不打就不打,但想来是要打的。” “那边要打起来军费要花多少钱?”虞辉祖再问。 “现在有钱,那西域铁路可接着修复线,还有占领中亚后,出阿拉山口,要修一条绕过咸海,长达三千两百多公里通往波斯德黑兰的铁路。对了!忘记说移民也是用钱大头,按照俄国以前移民西伯利亚看,每户沿路免食宿车票,到了地方还给安家费一百卢布、外加一对公牛、种子、农具,每户大概需要五百华元,我们就不要发耕牛了,发拖拉机便好。若移民五百万,则需二十五亿华元。”杨锐答非所问。 杨锐贸然出来一个移民五百万,虞辉祖吓了一跳,他道,“这五百万就光西北一地,还是包括东北和外东北?” “当然就西北一地。”杨锐道。“不说中亚,就说整个西域省汉人几乎没有,不移民还能怎么?五百万人我都还嫌少,最好能有一千万人填过去。别担心那边没地,那边地多的很,与其在关内饿死,那还不如去那边享福。” “可百姓刚分了地,他们愿意去吗?”杜亚泉不想移民计划这么庞大,吓了一跳。 “分了地又能有多少?不说有些地方还要退田还林、退田还湖、建设水库,就是那些分地的,也只是比以前过的好那么一点点而已,很多地方还是吃不饱饭、穿不上衣服。百姓真要过上小康日子,还得移民关外。西北是比东北远,可那边我们可以免三十年税,还准许他们使劲生孩子,反正啊……”杨锐大手一挥,“我不管,各地农会下指标也好,抽签也好,那些穷的没裤子的农户,都给我报上来,全部移民西北,这事情,就算我独断一会。” PS:  注:《货币论.下卷货币的应用理论》(英)凯恩斯著1986。P273 辛卷第十三章彼得堡 军费还没有说,就只说移民,虞辉祖等人也未在意杨锐答非所问。战争和移民其实是一体的,以西域省长杨增新的估计,整个西域可耕种的面积达四千万亩,而现在只耕种了一千万;这还是西域,出西域的大玉兹、中玉兹,这些地方的耕地面积数以亿计,不占太可惜了。现在政府有钱,完全可以重兵出西域,在那边占一块大大的疆土。 至于俄国人,他们本就不属于中亚,赶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总政都已经为此想好了口号,那就是‘白种人滚出亚洲’!而移民的地点,以情报局的分析,整个中亚希瓦和布哈拉两个汗国(今乌兹别克斯坦及塔吉克斯坦地区)是不能动的,此处原住民多达五百万;而土库曼原住民也大约有一百万,此两地都不是移民的好地方。 唯有后世的吉尔吉斯斯坦,居民七十多万,但俄国人占了近两成;还有后世的哈萨克斯坦,人口虽有四百七十八万,但哈萨克人只占一半,俄国人占三成出头,乌克兰人近两成;且此地又是是黑土地,种什么收成都不错。这两地才是移民的最佳所在。 狠狠的在哈萨克斯坦切一刀——比之前那一刀切得更大,再花三年时间像外东北赶走五十多万白种人一样,把这里的两百多万白种人也赶走,而后再移民百年,可彻底将整个吉尔吉斯和哈萨克大部汉化。不过,这么做完全违背了之前与列宁的同志的约定,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此时的苏联最为虚弱,吉尔吉斯地区有奇米翁等油田,草原又是极其合适机械化部队展开,苏联红军真要潮水般涌来,那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闪电战。 翻遍各种资料和情报后,杨锐最终确定,之前在瑞士接受复兴军外籍军官基础军事训练的布尔什维克军事人员中。学员米哈伊尔.瓦西里维奇.伏龙芝应该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伏龙芝元帅,此人的故乡便是中亚的吉尔吉斯,只要他能像历史那般在内战中崭露头角,那么带兵大举进攻中亚是极为自然的事情。 虞辉祖、杜亚泉等人不明白这么多历史故事。在讨论的最后,张坤却提到了一件让杨锐意想不到的事情。 “先生,在日本人的引荐下,我上一次去英国见到了罗斯柴尔德勋爵,他对于我们的航运生意和军火硝酸生意并无反对。也无所谓我们站在同盟国这边,还是协约国这边,他只是将我引荐给了巴黎的埃德蒙.罗斯柴尔德男爵……” “他是要求我们支持犹太人复国吧。”张坤的话还没有说完,杨锐便将结果说了出来。航运生意可以认为是中国在帮英国的帮,若不是中日商船队,英国早就该投降了,而硝酸代替硝石、以及其他军火,则触动了罗斯柴尔德家族关联企业的利益,英国帝国化学和法国诸多国有公司会抛弃硝石使用硝酸,必定需要一些大人物的认同。那些大人物以前给了好处。现在看来是来要回报了。 “是的,先生。”任何奇迹都可能在杨锐身上发生,张坤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详细的说道:“现在整个欧洲乃至德国,以及美国的金融界都在观望一件事情,那就是到底谁支持犹太人复国。如果德国支持他们复国,那么美国虽然宣战,可战争动员、出兵欧洲等后续事情将拖延很长一段时间;而如果英国支持,那么犹太人势力将全力帮助协约国获得战争的胜利。以目前的情况看,犹太人复国地选在巴勒斯坦地区。这是奥斯曼帝国治下,以奥斯曼现在为德国盟友的身份,德国是不会被支持的,所以犹太人很有可能倒向协约国。” 欧洲两大集团打的难解难分。中国是在投机挣钱,不想犹太人不但挣钱还投机复国。对于精疲力竭的协议国同盟国来说,此一刻还真是有求于犹太人。 “可美国已经宣战了啊?”杜亚泉不知道历史,更不明白真相,只感觉犹太人有些糊涂。 “宣战只是一种态度。”虞辉祖说道,“美国不同于我国。政府只是发布号令,备战的组织准备还得依靠那些大公司、大财团的资本家,而欧战双方的财政都崩溃了,谁能得到犹太人的帮助,谁就能真正赢得战争的胜利。” “犹太人复国找英国人啊,干嘛找上我们?”杨锐没管犹太人怎么影响欧战,他只是奇怪这事情怎么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先生,他们认为欧洲战后,航运的利润将使中国成为新晋列强,而且是比俄国还强大的列强。也许现在我们的势力不能波及西亚,但不久的将来我们对亚洲的影响力将举足轻重。”张坤道,他也很惊讶中国的所作所为会被犹太人如此看重。 “支持犹太人就是反对阿拉伯人,就是反对整个伊斯兰世界,这种事情,谁碰上都不好招惹。”杨锐知道再过上几个月,英国就会出现贝尔福宣言,这是支持犹太人建国的讨好性官方文件,但狡诈的英国人从来都没有履行它。想到此,他道,“可以让重安给他们写一封信,言语最好古朴委婉些,让人看得懂大致意思,但却不明白确切意思,反正要做好以后翻脸不认人的准备。再说,这事情我们只是帮个腔,他们不会太较真吧?” “有这个意思就好!”张坤心里捏了把汗,中国银行要进入世界顶级金融圈,那就要交好犹太人,而交好犹太人,那放到现在来说,最佳捷径便是支持他们复国,这便是他的内在逻辑。至于战争的生意,即使不做支持,那影响也不大,毕竟,中国提供的服务和商品对协约国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张坤本以为事情很简单,不想却涉及到整个伊斯兰世界。 杨锐不明白张坤的心思,这件事情处理完后,便散会去处理下一件事情。早就在外等着的情报局张实进来道:“先生,他来了!” “哪国的?”杨锐明白他说的是中亚的事情,而且这一次情报局直接把汗国的重要人物带到北京来了。 “是希瓦汗国的一个贵族。”张实道,“他汉名叫做朱耐德,在希瓦贵族中很有威望。他对现在汗国的埃米尔,也就是俄国人的傀儡伊斯芬狄亚可汗毫无好感。如果我们愿意帮助他,那他愿意推翻可汗。再立新可汗。” “他能做到?”杨锐问完立即想到希瓦还不如中国的一个府大,即便人多一些;而他本身就是一个贵族,以反俄的名义起事,再立新可汗是不难的。关键要有外力相助。 “希瓦当地的贵族都支持他。”张实说道,“而且他还能稳定控制数千希瓦军队。” “那他要什么,要的多吗?”杨锐点头,他忽然有些担心他的胃口会很大。 “他最想的是把俄国人赶走。”张实道,“再有就是扩大希瓦的领土。不过这一点他现在不敢说出来,只是保证自己的族人不想再受俄国傀儡。” “他见我是要吃一颗定心丸吧?”杨锐忽然笑道。见这种人、干这种事,他已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先生。”张实点头。“此人稍微懂一些汉语,不过懂的有限。” “把他带进来吧。”杨锐回坐到总理椅上,他倒要看看这个敢废汗的希瓦贵族是何许人。 身着汉装的朱耐德见张实进去汇报心中很是忐忑,他曾经以俄国杜马希瓦代表的身份去过彼得堡,这一次来北京,看到这个雄伟美丽的东方都城,只觉得她不如彼得堡阳刚。可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又让他在此找到了深深的认同。 和希瓦一样,中国人也还处于西方人的压迫之下,但和希瓦不同的是,中国人远比族人更有反叛意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战士。如果每一个希瓦人都是战士,每一个真主的仆人都是战士,那么……。是否能做到这一切,在于中国是否真的想帮助希瓦。中国人是真的吗?朱耐德对此很忐忑。他明白,任何强国都不可相信。但没有强国支持又不能打败强国,如今,支持他相信中国人的,除了真主的保佑。便只有朝鲜的实例,但愿希瓦会是另外一个朝鲜。 “先生,请。”总理府的侍从接到命令后,对着身前的异国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其从偏殿带入到银安殿中。 “朱耐德见过总理大人。”一个身着白色汉服的中年人一进来就对着主座鞠躬,让人看不懂相貌。唯一能知道的。就是此人长的比一般人魁梧。 杨锐没有客气,待朱耐德三鞠躬后才道,“请坐吧。上茶。” 听到杨锐的声音,朱耐德这才抬起头来。或许此人在中亚人看来极有特点,可在杨锐看来,这和他以前见过卖切糕的新疆人毫无两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此人目光较为有神,脸庞更大、胡子更密而已。 “希瓦到此几千公里,阁下此来一路可好?”待朱耐德坐下后,杨锐发言问道。 除去开始的那句汉语,剩余的交流就只能靠情报局的通事了。张实带来的人把杨锐的问题翻译过去后,本已经坐下的朱耐德立即起身回答,旁边的通事道:“托大人的福,这一路走的很顺利。我看到铁路已经修到了西域省内,希望贵国能早日出兵,驱逐俄寇。” 情报局的通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他对朱耐德言语的修饰听的杨锐很不舒服。对于他来说,人与人的交流了解,最重要的就是语言和神色,好好的话被他一翻,弄得两相不配合,甚是讨厌。 “中国很快就会出兵,只是阁下准备好了吗?”杨锐皱眉之后也是无奈,这种小语种翻译只能仰仗满清遗留下来的理藩院,人才的培养不是一蹴而就的。 杨锐很快出兵之语让‘卖切糕的’眼睛发亮,他本低着的头有些敬畏的看了杨锐一眼,回答道:“回总理大人:我们早有准备好,只是俄寇有重兵在塔什干,我们缺少武器,难以对敌。” 武器是刚才张实曾提到过,此时见朱耐德提起,杨锐道:“武器弹药会随你一起回去,数目足够你装备一个旅的军队,另外作为军费的五百万卢布和二百万两白银,这些……”。杨锐见朱耐德越来越紧张,笑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还是像朝鲜当年那样记账吧。这些军火钱饷就以低息贷款的形式交给贵国,以后贵国可以用当地的物产偿还债务。” 杨锐一提朝鲜和贷款,朱耐德心中便是一震。大家都是聪明人,如果这笔军火和款型是无偿的,那今后的希瓦存不存在还未可知。但如果是贷款,双方是商人式的借贷关系,那希瓦作为一个主体是很有可能会继续存在。 又深深的鞠了一躬,朱耐德开始说话,通事道:“谢总理大人的大恩,在下铭感五内。只是……,”通事忽然有些结巴,“只是,军火和款项大多,我担心希瓦偿还不起。” “军火可以租借。”杨锐没想到朱耐德还是个精细人。“阁下杀了俄国人后,可以把他们的枪缴获还给中国;款项吗,用多少就是多少,现在多准备一些总是没错的。”不想在细节上浪费太多时间,杨锐说完又道:“我们的目的都是赶走俄国人,枪在你们手里,和在我们手里其实是一样的,关键是要获得胜利。” “是的,总理大人,愿真主保佑您!”通事翻译道。 “后续的事情你和张实商议吧。我要提醒阁下的是。中国对贵国毫无吞并之心;另外请务必督促管辖好贵国军队,以和复兴军配合行事。可以说,贵国百万人民的将来,全操持在阁下手中。”杨锐道。说罢就端茶送客了。 言谈虽短,但朱耐德此次来京无非是要亲见杨锐,以明白他支持希瓦起义反俄的用心。说到底,他还是怕中国变成另外一个俄国,既然已经明了杨锐并无吞并希瓦之意,他就放心了。 朱耐德走后。杨锐看着一边的张实道:“那边的局势怎么样了?” “局势还是很混乱。”张实说道,“土耳其斯坦总督库罗帕金特想以暴制暴,他准备在下个月将去年大起义中被抓的那数千人公开审理并处死……” “库罗帕金特?”杨锐有些惊讶,当年日俄战争俄国军队就是此人指挥的。 “是的,他刚被沙皇调入土耳其斯坦任总督没多久。”张实道。“现在整个土耳其斯坦的军队都由他掌控。不过因为他胆小鬼的名声,很多将领都不服他。” “此人作战确实是太过谨慎了,但当年日俄之战你要说他输了,那也未必。日本真要再打过去,那一定会在他的反击中失败。”杨锐思绪不得不跳跃到了十二年前,那真是一个血与火岁月。“他来之后,俄军在伊犁和中亚的布防有没有什么变动?” “我们的掩护很有效果,俄国人已经认为我们和他们停战了,所以军队布置没有大的变动。铁路进入西域后,走的都是渺无人烟的地方,加上当地人亲我不亲俄,没人知道铁路已快修到轮台了。”张实说道,“库罗帕金特来了之后只是在各地修筑和加强工事,同时因俄国西线战场极其缺少武器和人员,多次抽调后,中亚已经没有多少兵力了。武器,特别是大炮非常稀少,中亚军队有的都是一些老旧的架退炮和守城炮,只有其主力哥萨克骑兵军还可一战。” “欧洲打了三年,俄国就要崩溃了。”杨锐深深的点头。罗曼诺夫王朝的统治即将结束,动人心魄的时刻很快就要到来。如此大的一个帝国崩溃,为之陪葬的臣民数以千万计,而自己,便是要乘此良机,将她在亚洲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俄国那边怎么样了?”杨锐问道,“还有布尔什维克那些人和德国那边接上头没有?” “俄国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彼得堡很多人都在挨饿,因为缺少燃料,包括普梯洛夫在内的很多工厂都只能处于半停工状态,预计在下月,这些工厂将最终停工;而一旦停工,那事情就无法挽回,孟什维克、布尔什维克,还有一些社会民主党人、贵族,到处在煽动罢工制造混乱。他们希望和十二年前一样,通过罢工来逼迫沙皇退位或放权。” 张实说着彼得堡的情况,深觉得一个国家的首都交通必须便利,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能挑起一场自己无法承受的战争,日俄战争时俄国已经表现出比其难以承受大型的、长期的战争和失败,这一次打了三年才可能因为雪灾而革命,已经是万幸了。 “布尔什维克已经和尼古拉少校联系上了,接洽乌利扬诺夫的是鲁登道夫,他和兴登堡已经接管了整个德国,相信他完全能明白布尔什维克对于德国东线的意义。”张实道。 “那雷奥呢?”德国人将怎样支持布尔什维克不是杨锐所关心的,他相信俄国的革命、无产阶级革命是无可逆转的。他只是想知道德国还能撑多久,这个撑多久又和雷奥的位置息息相关,如果他能身居高位,那德国或许能多拖几个月。 “雷奥和霍夫曼将军在一起。”张实有些遗憾,“而霍夫曼将军又和鲁登道夫存在矛盾——他一直宣称鲁登道夫抢夺了他的荣誉和名声,大战第一年的坦能堡之战是霍夫曼计划的而不是鲁登道夫,所以雷奥先生的处境并不好。”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杨锐有些沉默,霍夫曼是日俄战争后谈无线电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他是日军的随军观察员,总参谋部的上校参谋。大概是他将东亚战场收获的一切用于德国东线战场,这才有那样的胜利吧。“雷奥在东线,那西线英法的坦克怎么办?” “先生,反坦克的战术雷奥先生已交给总参谋部了,相关的武器也早就有了准备,上一次亚眠战役,英国派坦克出战,除了其自身机械系脆弱外,有不少在泥地里无法动弹的坦克就是被德军37mm反坦克炮击毁的。现在英法正在想尽办法改良坦克,而德军则在加紧生产反坦克武器。”张实道。 “难道他们就不想生产坦克?”杨锐问道。二战时德军坦克名满天下,不想一战的时候居然这么迟钝,真是白给他们样车了。 “兴登堡就任总参谋长后,他的重点是加强炮弹和炸药的生产而不是坦克。今年海战中我们提供的长吻鱼雷频频失效,德国人已经不怎么相信我们的武器了。”张实道。 长吻鱼雷是德国海军的杀手锏,但在和皇家海战却并未收获太多战果,所以德国人很有意见。鱼雷如此,送去的坦克也是如此,在德国总参谋部参谋的心中,东亚战场和欧战战场是截然不同的,中国人认为坦克至关重要,那只是东亚战场的反馈。 在亚眠战役英国派出坦克后,德国也开始研制坦克,只是这种研制是重新开始,可当样车造出来实际测验后,一干自负的德国人发现这还不如中国人送来的简陋的可怜的小东西。是以,素有便好重型坦克的德国人,正在以中国坦克为模板,做放大和加强处理,这便是德军摩托载具技术测试部正在进行的工作。 张实不明白德军最高陆军指挥部的事情,他只清楚德国人开始排斥拒绝自己提供的信息,并开始对中国充满敌意。而战场上武器,德军还认为自己天下第一,根本就没有发现战争的模式正在发生本质的变化。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杨锐对德国实在提不起什么精神,只叮嘱道:“从现在开始,情报局的要重点关注俄国,特别是关注彼得堡!” 辛卷第十四章上 在正阳门城楼被大火焚毁的一个月后,东西长安街终于去除了掩饰的幕墙,敞露出一条近似现代的水泥马路。采用碾压式混凝土修筑的路面平坦而旷阔,它们就像两道一柄灰白锋利的长剑,穿过天街,盘桓在紫禁城前。它的剑柄在靠近东城墙旧书院的水磨胡同,剑身则从羊肉胡同开始,沿着东西长安街一直穿过西单牌楼,剑锋直指北闹市口。 虽然长安街两头都已经延长,可街道的名字并无更改,这条长街还是叫做东长安街和西长安街。街名并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舆论关注的还是这场有些突如其来的阅兵。国之大事,在祭在戎,开国时没有阅兵,战胜日本也没有阅兵,现在却在正阳门城楼焚毁后却突然阅兵,很多人都将其视为对美国的一种威慑——在无法选择战争的时候,那只能通过威慑来使敌人顾虑。 不过,这种观点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长安街的改造一年以前就开始了,那个时候中美两国还处于正常的邦交关系。正阳门之事不管按照官方说法,还是按照坊间说法,都认为这是一次意外,真要收回城楼还轮不到太炎先生演苦肉计,所以当朝不可能在一年多以前就预知会有正阳门之变,针对美国人而阅兵完全是无稽之谈。 可不针对美国人又针对谁呢?帝国日报主笔黄远生认为当朝所行,必有深意。认为阅兵是想向同盟、协议两大集团展现复兴军之力量,其目的还是在废约。而如何废约呢?那就是参加欧洲战事,帮助一方获胜从而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 在黄远生笔下,阅兵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参战。此说法一出,国内立即就沸腾了,中华虽然战胜了日本,打败了俄国,可世界诸强并未完全将中华当成一个强国对待,但如果中华参与欧战并帮助一方获胜,那国际声望和地位定可超过日俄、直追美国。 在世人的概念里。世界诸强的排列顺序先是英,再是德法奥美,俄国和日本殿后。开头不争,只有这尾巴……。有些人认为是日本强于俄国,有些人则认为是俄国强于日本,更有些人根本就不关心日俄谁强谁,认为这两个都是我中华手下败将。 黄远生提及参战,以现在的形式看。当然是加入协约国那一边而不是同盟国,如果此战胜,那中华就是英法美以下的世界第四强国了,甚至,有人认为法国和美国也不如中华,前者在大战中元气大伤,即便战胜,那也无力再争霸世界;而后者,人口还不到一亿,只有中国的四分之一。从无光辉战绩,更困守一隅、根本就没有争霸世界的想法,所以到最后,文人们居然推断出‘我中华’是世界第二列强的结论,引得时人无比振奋。 废除旧约、世界老二,这两个诱惑就像驴子前明的萝卜一样勾引起无数志士的野望,报纸上、广播上、寄送稽疑院、总理府、紫禁城的信件、表章上,加入协约国的呼声越来越高,而中枢官员却对欧战的言论越来越少,只待总理府征收宣布二月十五举行阅兵。这波参战的浪潮才稍稍歇了一些——不管参战不参战,总是要先看看自家底牌吧。 二月初八这一天,将提倡白话文的胡适钱玄同骂了二十分钟、再讲三十分钟课的北大教授黄侃宣布下课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回答学生的问题。而是夹起讲义,将手拢到长衫里,没有坐车、一步一步的出了校园。他回家沐浴洗漱换了身官袍,在等候良久太监的护送下上软轿,径自行往紫禁城。 黄侃到养心殿的时候,礼部侍郎邓实已经在等他了。或许是不满意他来的这么晚,邓实说道:“这时节、这事情,就你还放得下心,定要上完课再来。我是季刚啊,阅兵乃国之大事,一旦有错,那枚叔不说,你我可要被千夫所指了。” 章太炎的骨折每三四个月好不了,现在虽可看书写字,但说话却是不行的,所以部礼部内务基本委托给了邓实,邓实一个人忙不过来,不但拉了黄节、还拉了黄侃。 “这阅兵和旧制全然不同,何错之有?”黄侃搞不明白为何邓实老要拉着自己。其实此次阅兵简单的很,根本没有以前那么多规矩,而且太炎师已书写清楚,不知道邓实为何还不放心。 “哎……”邓实忙的只擦汗,他苦笑道:“这事情可不是简单之事,若办不好,那洋人面前国威尽堕,我可是天下罪人。”邓实正说着,却听见静鞭三响,他和黄侃赶忙整容躬身,这是朱宽肅过来了。 此时的朱宽肅不再是小屁孩,儿子女儿这几年都出生了,已俨然是一个父亲。先成家后立业是国人之传统,虽然民部在着力宣传晚婚晚育,并规定男女十八岁才能登记结婚,但此举并未受到禁裹脚那么好的效果——谁都可能会有个三长两短,不早些结婚把香火传下去,还等出了事悔之晚矣么? 早就成家传宗的朱宽肅渐渐变成了一个男人,虽然尊贵为一国之君王,但他却是被架空的,是以,别人可以立业,可他的业无处可立,国事都由稽疑院以下总理、太尉、廷尉三府负责,与他全然无关。幸好政府给皇家的拨款不少,同时他还是中华名义上的帝王,那些外国使节的国书还是要递送于他,公使级的宴会还要他出场待客,而中日战后再多了一个朝鲜国王刻意巴结,小日子还是过的丰富多彩。 然后这些尊荣并不能完全满足渐渐成熟的帝王之心,在恪守本分的同时,忧国忧民之心、君临天下之心时时侵蚀着朱宽肅年轻的灵魂,这一次阅兵大典,正好将其极力掩饰的微微撩拨了起来,使得他还显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一层神光,甚是耀眼。 “两位爱卿免礼。”朱宽肅脸上笑着,用越来越老练的语气招呼着邓实和黄侃,尽显威严。 “谢殿下!”邓实和黄侃躬身谢过,曲折的身子这才自立起来。 “方才贝爱卿已介绍了阅兵之流程,两位爱卿是否还要补充?”总参的贝寿同今日抽空入紫禁城向朱宽肅介绍阅兵的流程和口号,在类似后世阅兵的设计中。首长的台词‘同志们好’改成了‘将士们好’,‘同志们辛苦了’则改为‘将士们幸苦了’;而士兵的台词,则从‘首长好’改为‘殿下万岁’,‘为人民服务’改为‘为国尽忠’。 这些乱七八糟的口号弄完。阅兵的流程依然是在总参谋长贝寿同的汇报和带领下,朱宽肅骑马检阅等候于东长安街上的各部官兵,而后再回到承天门上观礼。 这样的流程和古时的阅兵是有极大差异的,首先,虽然北京二月雪停且少雨。但古来大阅都在秋冬两季,从来没有初春阅兵的;其次,阅兵虽有在城内举行的,但那是小阅,大阅大多是在皇家猎场,或开阔之地,可现在阅兵场地却是承天门前的天街,天街虽然扩大,可要检阅部队还是太窄,士兵根本就没有演武的场地。一旦开枪放炮那就要伤到花花草草,着实不便。 杨锐心中的阅兵和古时的阅兵其实是两种仪式,前者只是走过场,百姓拍拍手;后者不只是走过场,更有演练演习的意思,是以黄侃说这阅兵和旧制全然不同。现在见朱宽肅问有何补充,被朱宽肅神光摄住的邓实脸上一热,躬身道:“回殿下,阅兵前一日请殿下着常服告于内殿,行四拜礼。如出郊仪。当日则着常服乘辇登承天门,而后出门乘辇检阅各营,完毕后再行登承天门和各国使节、稽疑院代表、国宾一起检阅将士。” “不了,乘辇已改为骑马了。”朱宽肅看了贝寿同一样。笑道,“常服也改了,贝爱卿建议最好改穿军礼服,邓爱卿看这可有违制?” 有些不解的看了贝寿同一眼,邓实点头,“回殿下。并未违制,戎装骑马要比乘辇更显英武。” “我也是这么想的。”朱宽肅忽然笑道,他此时手中就握着马鞭,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和朱宽肅简短谈毕,邓实和黄侃才开始此来紫禁城的真正工作,那便是督促协助训练宫里那些太监,以使其在阅兵的时候不会跑错位;还有便是登上承天门,仔细商议阅兵当日的种种细节,阅兵当日稽疑院数百代表、各国使节、各种嘉宾都会出现在这里,这长达数个小时的仪式,内中诸多事情要提前准备,千万不能出岔子。 承天门检查完毕,两人又下到一层不染的天街,正要去千步廊检查的时候,一阵震耳欲聋的机器声响起,改建成活动围墙的长安左门正在发动柴油机,随着那声声轰鸣,高大的围墙缓缓移动,原本封闭的天街忽然豁出了一个口子,北风灌进来的同时,外面的风景也依稀可见。 “这是船用柴油机,马力据说有两千匹。”邓实吓了一跳后向黄侃介绍道,他看着那移动的长安左门,又有些感叹,“为了保持天街原样,可着实花了不少钱。” 邓实感叹,黄侃则没说话,在他看来,这阅兵之地本该在南苑校场,非要搬到城内,那这种移动围墙的花费是无可避免的。“秋枚兄,文章我也答应作了,咱们什么时候才完事啊?” 黄侃来紫禁城最大的事情就是来作一篇六朝骈文,但邓实则希望他能见见朱宽肅,瞻仰瞻仰天颜,不想他却无太多兴趣。 “好好,马上就回去。”不经意的踏了踏用白色大理石翻新修筑的御道,早知黄侃不耐烦的邓实笑着说道。“不过,你不光要写文章,阅兵那一日还要上承天门观礼。” “秋枚兄,我天性胆小,再说这阅兵乃武事,我一个文人,又非官员也非议员,参合在其中合适吗?”因为不在公众场合,素来随性的黄侃双手拢在袖子里,出言反对。 “你啊,别人想上都上不了,你倒好,还推三阻四。”邓实责怪道,“这事情是枚叔定的,你要不愿意,那就去和枚叔说罢。” 黄侃不想这事情居然是章太炎定的,顿时撇撇嘴作罢。黄疯子虽然不怕章疯子,可现在章疯子毕竟处于病中,万一惹得他激动说话,那下颌骨的伤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好了,秋枚兄,你就不要抬枚叔吓唬人了,赶紧回去吧,这天街一开,简直是四处漏风啊,真是冷死我了。”黄侃不但妥协,还冻得跺脚,只惹的邓实哈哈大笑。 京城二月初的天气只在零上三四度,北风呼呼的,化雪天似乎比腊月都还要阴冷;而在两千七百公里以外的西域省精河县,气温不但一样的寒冷,而且和京城不同的是,融雪之时风沙极大,有的时候那风甚至超过八级,卷起的黄沙泥土遮住半边天。 总参徐敬熙中将到轮台的那天,便遇着了风沙,幸好此时飞艇已经降落,艇身也被系留,才没出什么大事,可即便如此,省长杨增新还是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因此从轮台到精河的这三百多公里,只愿意骑马,而不愿和他乘坐飞艇。 精河原称晶河,前清时只是精河厅,因其扼守轮台到伊犁的要道,为省城之藩篱、伊犁之门户,开国后撤厅设县,定安阜城为县城。西域以天山为界,北牧南耕、北蒙南回,这精河县明时即为蒙古瓦刺旧地,明末清初时其一部准噶尔崛起,将另一部土尔扈特部赶至伏尔加流域(今卡尔梅克共和国),独霸西域,不想偌大的准噶尔汗国最终还是被号称十全武功的乾隆所灭。 准噶尔汗国一去,因为久经战乱,蒙人势力大衰,哈萨克人称雄,而迁至伏尔加流域一个半世纪的土尔扈特部不堪忍受沙皇血税,希望回归东方。和清廷联络后,土尔扈特一部千里东归,废了半年行程,损失十万余人才回到伊犁。不过担心土尔扈特会成为第二个准噶尔汗国的清廷不愿土尔扈特部群居,将其拆分成四部,分别安置,这精河就是其中一地。 精河的蒙人本是土尔扈特所部一旗,自为一盟,由东归土尔扈特首领渥巴系之叔默门图率领,清时封为多罗贝勒,赐号济尔噶郎,授扎萨克。从乾隆三十六年开始受封,迄今已有五代十一个贝勒。中华开国,依照新制,满清旧称全改明制,而精河靠近边境,因此旧为济尔噶郎贝勒的诺尔博三丕勒居然晋升为郡王。 杨增新和徐敬熙赶到精河的时候,诺尔博三丕勒郡王年老体衰,只得让其子达喜.诺尔博和亲信布林孟德同着精河县令张英杰,准备郊迎杨增新等人,但此次杨增新徐敬熙赴西域,极为机密,听闻老郡王有此举动,第13军军长彭清鹏忙将人劝住了。要知对面的土耳其斯坦总督库罗帕金特可是有名的担小,一旦听闻老郡王大张旗鼓的接人,进攻的消息可就全露了。 为了保密,杨增新、徐敬熙一行在某个擦黑的傍晚才进入第13军军营,在此戍边多年的彭清鹏和杨增新早就熟悉,徐敬熙这个老同学一来,他就把他抱住了,大声道:“你这小兔崽子可终于来了!老子吃沙子吃了这么多年,总该扬眉吐气一会了。” 辛卷第十四章战车下 彭清鹏虽是苏州人,可身材要比徐敬熙壮实,加上一个是主将一个是参谋,每日拼刺刀、打靶的彭清鹏一下就把徐敬熙勒的喘不过气来。只等彭清鹏疯劲过完把人放下来后,徐敬熙才开始急促呼气,大骂道:“当年在南洋的时候,你就喜欢抱女人那般抱男人,十多年了,还是死性不改,真是……” 久久不见的老同学终于在西域相见,久久淹没于黄沙中豪情终如宝剑出鞘,彭清鹏的兴奋难以言表,倒是13军参谋长黄宗邠、政委赵镜年显得很是冷静,虽知大战即将开始,但他们的神色还是如风纪扣一般,一丝不乱。 整了整仪表,徐敬熙很正式的道,“这一次咱们是要打过界去的,而且打过去就不再撤回来了,整个土耳其斯坦、草原总督区,我们都要尽可能都占下来。” “真的?”听闻是开疆扩土,彭清鹏难以置信的看了徐敬熙一眼,而后再看了杨增新一眼,见他们都不似在开玩笑,他忽然凝重起来,“那现在这四个师还不够啊!” 13军基本杂牌军,它有农会起义的部分农兵、有举义的陕西新军、投靠招抚的甘军、原新疆的新军旧军等等。辛亥年彭清鹏带着由陕西新军和农兵组成38师东来,遂又改编、整编甘军为39师、起义的新疆新军和旧军则编为40师。虽然也是按照野战军编制,但这三个师与关内诸野战师相比还是有些差距,唯有38师在直隶和日本人打过硬仗后,彭清鹏觉得有一强师在手,心下稍安。 这一次对俄作战,除了13军的三个师,总参还特意的从蒙古军区调来了骑1师,这样加上39师(其实就是甘军中的马家军,师长为马福祥),和40师的一个骑兵旅,合计两个半骑兵师,算是可以和俄土耳其斯坦哥萨克骑兵军碰一碰了;而另外的一个半师,除半个师镇守西域外,38师也将出境作战,不过他们军服上有关复兴军的标识要做处理,中国军队如果开至俄境,那协约国又要大哗了。 四万余人作战,如果只对付境内的俄军、将其赶出国境并非难事,可要占领整个土耳其斯坦和草原总督区,那兵力便显得不够了,毕竟和要占领的地方相比,这些兵力实在是太少。 “蒙古那边很快会调来骑2师过来,如果国际舆论在可控范围内,那么关内将有更多的部队抽调至中亚。”徐敬熙说着可以说的话,不想彭清鹏追问道:“什么叫做国际舆论可控?难道洋人一反对,我们就不打了吗?” “现在俄军正在和同盟国作战,一旦我们大举进攻中亚,那么在俄国的压力下,各国一定会对我国不满,所以,我们要尽量避免这种不满。”徐敬熙说道,“为什么这次是以39师、蒙1师、40师一部为主力,就是因为蒙人也好、回人也罢,都是中亚原有的人种,他们出境作战那可以说是俄国内乱,未必和我们有关系;可从关内调兵就不一样了,这么长的路途绝对无法保密,现在将38、39两个师从驻地换出来总参都花了老鼻子力气。彦颐啊,反正暂时兵就这么多,你看着用吧。” “打战还限制兵力,这真是……”彭清鹏苦笑着看了自己的参谋长和政委一眼,大大的摇头,他道:“这四万人,要是俄军集结兵力反扑怎么办?” “俄国这一次是数年内都无反扑之可能。”徐敬熙不动声色的道。 “这是情报局的判断,还是先生的判断?”彭清鹏听他如此说,再次着急追问。 “都是!”徐敬熙答道,他看了诸人一眼,已经看见在座诸人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他明白,这种不可思议不是因为不相信,而是因为难以置信——俄国再怎么也算是一个强国,不想这一次却将彻底的覆灭。 “先生说……”徐敬熙清咳了一声,仿佛是读圣旨,而与会诸人、连同杨增新在内,仿佛在听圣旨,“……俄国内忧外患,加上彼得堡罢工越演越烈,这一次罗曼诺夫王朝将彻底垮台。之后的俄国,将内乱不断,并一直持续到某个党派在击溃所有对手,方能恢复对这个国家的有效统治。 这一段混乱时间,将有三到四年之久,而三四年后,国家虽然恢复统治,可因欧战和内战,元气大损的俄国,即便调集的大军也难以和我们争夺中亚,所以,二十年,我们有二十年时间控制中亚。先生说,不要担心兵少,我们的敌人不但弱,而且乱;只要英法美等国不干涉我们介入中亚,那关内的部队便可源源不断的调入中亚,甚至包括战车部队。” 辛卷第十五章敬礼 战车部队是复兴军精锐中的精锐,当年二十万俄军的崩溃,全在于战车部队的穿插迂回。这支部队能调到中亚,那中亚确能如刚才徐敬熙说的那样,有二十年时间控制中亚。在场的军人闻言很是松了口气,而杨增新虽知战车是春秋战国时的武器,却不知道两千多年后的战车是什么样子,但看到彭清鹏等人明显松了口气,他也嘉许的点头。 “按照总参的布置,我们没有必要和伊犁的俄军多做纠缠,在进攻塔什干的同时,我们这边越境占领卡普恰盖和阿拉木图即可,俄国一旦发现后方有失,自己会退出来走进我们的伏击圈的。”徐敬熙大致解释了一下整个作战计划,他虽然没有细说,但彭清鹏还是问道:“喀什那边有自己人?” “差不多吧,到时候大家就知道了。”徐敬熙回答的很含糊,他反而问道:“土西铁路修的怎么样了,现在修到那了?” “南面修到了巴尔喀什湖的东面,北面已经修到了塞米伊。中间这一段还有五百公里就要通车了。”参谋长黄宗邠说道,“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破坏铁路吗?” “计划里都有!”徐敬熙拍了拍自己随着带着的钢制文件夹,此时随他同来的通讯官刚好递给他一份刚收到的密码,他道:“文件夹完好无损。这是我的密码,就在这里将他打开吧。” 传递作战计划的文件夹像女子的妆饰盒,两组机械密码如果连续两次输错或暴力破解,那里面的高能炸药就会瞬间爆炸。彭清鹏显然不敢在这里开启它,只嘟囔了一句‘就你们花样多’,便带着人去开启并通读整个作战计划了。 军帐里此时只剩下杨增新和徐敬熙,交待副官扼守于营帐四周后,徐敬熙开始和杨增新畅谈。其实这话本该在轮台谈的,但骑马比飞艇费时多了,为了不耽误总攻时间,两人一路都快马加鞭。根本无暇也无处详谈。 “杨大人,总理除了让我向大人问候外,再就是要告诉大人,之前制定的计划可能要做一个很大的调整。”徐敬熙这样开始了话题。对于杨增新。从他做的那几件事情看,他是佩服的,此人真不愧先生厚遇。 “谢总理大人关心。”杨增新知道徐敬熙留他下来是谈正事的,对于杨锐的问候他郑重的向东拱手致谢。他也搞不懂为何圣人一般的总理对自己这么看重,其他省的省长配辆汽车就了不起了。而他,却配了一艘飞艇,而且全省的军政大权都在其手,毫无限制之意。心中热切先放在一边,杨增新谢过之后正色道,“还请将军开始吧。” “总理之前认为以我们的国力,只可攻取巴尔喀什湖、咸海、里海纬线以南地区,甚至连里海都不敢强作要求,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可将哈萨克斯坦草原拿下。”徐敬熙说罢就拿出一份地图。指着道:“总理认为我军最北可占至巴甫洛达尔、休钦斯克、库斯塔奈、阿克纠兵斯克、阿特劳一线,与俄国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保持两三百公里的距离即可。” “这是要将整个哈萨克草原都收入囊中啊。”杨增新捻着白须,淡淡说了一句,心中却担忧的很,以他看来,现在的中国也是初立不久,而草原,实在是无险可守。占这么大一块地方,等于把枪口捅进了俄国肚子里,这地方俄国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对。总理就是这个意思。”徐敬熙点头道。“占领巴尔喀什湖到里海一线。其实也是无险可守的,而且战略纵深不够。在有限的资源下,我们只求能以小胜稳住俄国,而后半买半谈。将疆域定下来。现在和之前的情况有了很大不同,所以才将战线一直往北推。” “可这么一来,那就和俄国不死不休了。”杨增新忍了好久,但最终还是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再有这片草原,不但有哈萨克人。还有超过两百万俄国人,一旦俄国行内乱之策,那真是防不胜防啊!” “大人,总理已经命令总后、农会、民部开始讨论西域移民计划了,”说到这里,徐敬熙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他道,“移民的最低数定为五百万人,最高可达一千万人。” “什么!”杨增新欢喜之后却是大惊,“这移民可不是小事,一百万已千难万难,何况是一千万?莫不是有人……,国家初定,真不该大动干戈啊!” “大人,具体的计划还没有出来,但土改以来,我国人多地少之困境还是未得到解除,洪杨之乱爆发,全国人口剧减数千万前清才得以苟延残喘,可如今洪杨过去已五十年了,人口再次暴涨至四亿一千多万。虽稽疑院开征人丁税,但人丁不管如何只会越来越多而不会越来越少,所以移民和限丁是即定国策。 西域自汉代以来,王朝对其的控制总是时断时续,之所以如此,还是也因为汉民少而异族多;而西域又是整个亚洲的战略要地,控制这里不但能屏障蒙古西藏,还能扼住欧亚大陆桥,威慑西亚、南亚,所以一次性解决积弊是常委会和稽疑院的共识。 来自前总理对我说,‘当今世界,将越来越文明,欧战结束前占领的土地就是我中华的土地,欧战结束后所占领的土地,最终不会被国际诸国认可,所以不管怎么都不是我们的土地。要想将哈萨克草原占为我有,那除了要在一战前将其占据外,还要大规模移民,只有汉民人数完全压倒哈萨克人,此地才真能为我所有。’” 徐敬熙转述完杨锐的话语后道:“至于草原上原有的两百余万俄国人,他们将像外东北一样全部被驱逐。这未必要我们动手,让当地人和蒙古人去做就好了。” “可……”徐敬熙和杨锐说的杨增新都懂,可问题是钱呢,杨增新沉默半响道,“徐将军,你是否可告诉我,欧战之际,政府的各项生意到底挣了多少银子?” 听闻杨增新把问题问到了根子上,徐敬熙一笑。“大人,这个数字是保密的,全天下知道的人不会超过十个。我也就这个问题问过了总理,总理只答了我三个字:花不完!” “这花不完又是多少?”杨增新虽订有一份参考消息。可是对现代商业和整个欧战不太熟悉的他难以想象此时航运的超额利润,在他的预估中,此次中国最多也就挣个二三十亿两白银,这些钱最大的用处是投入农业和工业,以增强国力。移民虽功在千秋,可利未必在当代。 见杨增新还是不死心,徐敬熙道:“其他我不知道,可以钢铁论,三百万吨钢铁,一年的利润就超过十二亿华元,这几年应该挣近二十亿,其他行业我不清楚到底能挣多少钱,但据说航运的利润从今年开始倍于钢铁。” “真有那么多?!”杨增新似乎坐不住了,航运业他从参考消息上得知也是挣钱的大利器。不想其居然能数倍于钢铁。 “传闻里是有这么多的。”徐敬熙苦笑道,中日的报纸都很有默契的不报道航运业的利润,而情报局又不提供这种数据,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他道听途说,自己演算的。“总理的意思,十年内,西域和外西北地区,除了军费,国家将投资三十亿华元建设,这是第一期。第二期、第三期也不会低于此数。这些钱主要是用于移民、铁路、以及移民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总理态度很明确,说‘那怕需一百亿投到西北才能消化此地,那就投一百亿。’还说‘这一百亿的价值,百年后将超过一万亿。’” “我明白了!”杨增新被‘一百亿’刺激得打了激灵。情不自禁的站起遥向北京作了一揖,这才正襟危坐,再问道:“总理要老臣如何处置?” “总理的意思是此事全权交给大人做主,他有三条原则。”徐敬熙道。“其一,土耳其斯坦两汗国任其独立,不要纳入我国国境。以避免国内回民增多,日后定会生乱。而吉尔吉斯和七河本属于我国,拿回来则理所应当; 其二,我国此次开战,只求夺取包含七河省、吉尔吉斯在内的草原总督区。考虑到最终要和新俄国以战促和,所以占据草原要以和谈为前提。总理的意见是不可太靠近西伯利亚铁路和伏尔加流域河,这两地的安全牵动新俄国的中枢,马虎不得也草率不得。而此地在驱逐俄国人后,本地哈萨克也就只有两百万出头,草原那么大,要处置这两百万人并非难事; 其三,就是移民。西域铁路修通后,将立即增建复线,而这条铁路除战备外,剩余的运量将全用于移民。总理是希望每年输入的汉民越多越好,以五百万计,那二十年每年将有二十五万东来,而以一千万计,那每年将有五十万人东来。总后和全国总农会、民部、关内各省只负责组织移民,而到了此地该如何处置安排,就要看大人运筹帷幄了。” 徐敬熙说完原则,而后再道:“另外总理还有若干建议,建议的取舍全在大人。 为求彻底占领消化中亚,当有数股力量引入中亚一地。一是蒙人,总理认为要想占据中亚,势必要引入蒙人以作支撑,最少前期是要依靠蒙人清剿俄人、压制哈萨克人;二是日本人,我国和日本人签有密约,两国承诺共同攻讨俄国,只是日本现被协约国身份所束缚,原属于我国的外东北他是分不到了,只能得一些边角之地。想来日本人必有埋怨,所以,总理希望能将日本人引入中亚,即便让出一块土地给他们,也要将他们绑上我们的战车。” “日本人……”杨增新没想到杨锐会把日本人送过来,很是吃惊。 “是。”徐敬熙点头,“日本离我国太近,非友即敌,几次讨论下来还是认为化敌为友最好;而化敌为友最关键的还是让其有求于我国;如果日本在中亚能获得土地——总理是想给予其超过日本原有面积的大片领土,同时尽量与俄国接壤,成为一个西日本,那我国的战略态势就会得到根本性好转。” “总理是担心,新俄国和日本联合夹击我国?”杨增新点头道,以他看来,中日之间最好也是化敌为友,相争是最为不利的。 “是。总理也担心美日亲近。”徐敬熙点头。日本深深影响着中国的地缘战略,用俄国的血肉将其拉上中国的战车。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老臣明白了。”杨增新点头,问到下一个建议。 “再有就是卡尔梅克人。”徐敬熙道,“也就是乾隆时为东归的土尔扈特人。当年渥巴锡东迁的时候,除了哥萨克骑兵。哈萨克人也使其损失甚巨,所以说双方是有血仇的,用蒙人和卡尔梅克人来绞杀哈萨克,那是再好不过了。” 卡尔梅克开始在杨锐看来只是后世俄罗斯的一个加盟共和国,可在理藩部精通满蒙事务的官员说来。卡尔梅克用瓦刺语来说,那就是‘被大河阻挡的民族’。当年渥巴锡在沙皇下的血税下为保存部族,决定东归,但当时土尔扈特部族分居于伏尔加河两岸,东岸的土尔扈特人只要收拾帐篷、赶起牛羊即可东归,可西岸的土尔扈特人则需要等伏尔加河结冰才可东渡。渥巴锡决定东归的那一年,伏尔加河偏偏没有结冰,加上被哥萨克骑兵阻碍,这一万余土尔扈特人及其他部落的蒙古人不得不留居俄国,并从此自称为卡尔梅克。 情报局也熟知卡尔梅克人的历史。再调查到此部现在人口超过十万,且对沙皇很是不满,所以便准备占领中亚后说服其迁徙到哈萨克草原,让这些佛教徒干一些复兴军不方便干的事情还是很合适的。 “卡尔梅克是否愿意回来呢?”杨增新听闻徐敬熙提到卡尔梅克,当下点头赞许。 “接触之后,他们大部分贵族都同意东归。”徐敬熙点头道:“该部落现有十余万人,秉承蒙人传统,在马背上长大,极为彪悍。蒙古原部落再调至哈萨克草原只会使其势力坐大,所以只能在前期使用。草原稳定后,蒙人的主力还是以土尔扈特人为好。” “可即便是特尔扈特人,那也是蒙古人,草原若是被蒙古人占了。那他们控制的土地太过惊人了。”杨增新想着哈萨克草原若也被蒙古人占了,那说不定又会是准噶尔汗国。 “占也不是占全部。大致的计划是将天山以北可以耕种的土地交给移民到处的汉人,而失去牧场的蒙古人则到哈萨克草原补充双倍的土地;还有南疆的部分回民,若是不好处理,那就要将其迁徙到突厥斯坦锡尔河一带,好使回民集中于一处。”徐敬熙道。 “可他们和希瓦等国如此之近。怕是要……”杨增新吃了一惊。 “只要能将南疆空出来,总理同意他们独立。”徐敬熙道,“天山南北汉民必须占绝大多数,而西域之外的草原,最重要的还是铁路,而后才是土地。总理建议西域南疆的一百七十万回人最好是迁出西域,安排在南面锡尔河流域,也就是与希瓦和布哈拉两国相近的边界;蒙人则布置在与新俄国交接的北面边界,汉人则在蒙人和回人之间,铁路两侧那些可以耕种的地方。当然,总理说这只是他的臆想,若和实际不符,那就以实际安排为准。” 地图就在杨增新面前,他按照徐敬熙说的安排仔细的看看了地图,最后道,“总理的安排……,这花钱可要不少啊。土尔扈特不说,南疆的一百多万回民要迁徙到锡尔河两岸,这要花费的银子数以千万计。” “花钱也是没办法的,对待哈萨克人的办法不能用来对待缠回。”徐敬熙道。 徐敬熙说的这么无奈,那是因为回民本是中国居民,同时39师还有40师中,很多都是回兵,真要是对这些人动手,乱子可不是一般的大了。 徐敬熙无奈,杨增新脸上则是阴晴不定,他感觉杨锐对缠回有深深的忌惮,根本没想到他死之后,西域被后继者管的一塌糊涂。后世批评他思想落后、政策保守,殊不知正是因为坚持不发展经济、不普及教育、不,使缠回处于一种愚昧懵懂之状态,同时厚遇其上层贵族,形成贵族压迫缠回、官府为缠回做主的制衡局面,才是治疆的上上之策。 无知的后继者为了自身政绩和官声,去除封建贵族统治,将本已分化的缠回不分贵贱,重新融为一炉;并且以为发展经济、普及教育后,那些缠回就会对国家感恩戴德,殊不知资本经济经济下,缠回们看到的永远是别人的钱比自己多,汉人的钱比回人钱多,国企的钱比私企多,加上西来的风一吹,悲情的往事一诉,自然义愤填胸,想着独立成国。 满清一代,在理藩院的统治下,少数民族问题其实得到了圆满解决,贵贱分化、中枢调停的策略两百多年来极为有效。唯有耕地承受能力到了极致、或当地官员贪腐的忘了自己制衡人的角色,昏庸的和贵族共食贱民血肉时,这种三角制衡策略才失效。中华不是共和国,蒙古、西藏、缠回的贵族永远存在,并极力保持这些地区经济避免发展,教育避免普及,媒介避免通达,使其生活在一种淳朴懵懂状态,这将是长远国策,而对外,则名之曰保护少数民族生存环境,尊重其民族习惯。 杨增新想不到这样的设计下,缠回还有什么叛乱的可能,开国那年喀什贫民铁木耳叛乱被镇压后,整个西域便太平的很,即便现在俄军东侵,境内也只是骚动,并无大乱。总理如此忌讳缠回,宁愿花数千万也要使其迁徙到锡尔河,确为斩草除根之策。只是,要是那些缠回不想迁走该怎么办? 杨增新思虑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道:“希瓦那边何时能举事?” “希瓦的朱耐德去年底去了北京,一切都谈妥了。在我们几日后发动时,他会联合布哈拉还有土库曼的一些部落联合进攻塔什干,我们的空军将会支援他们攻入塔什干城。”徐敬熙道。 “那可有和他们谈及费尔干纳盆地、浩罕的归属?”杨增新问。中亚最为肥美的地区就是七河地区(巴尔喀什湖东南)和费尔干纳盆地,七河地区本是中国所属,所以这没什么好问的,可费尔干纳盆地的归属却极为要紧,这个聚宝盆希瓦和布哈拉谁都想要。 “这件事情兹事体大,总理没有表态,认为希瓦、布哈拉、土库曼以及我国的疆界怎么划分,还是由大人来定。”徐敬熙道。 “没定便好,没定便好。”杨增新抚须笑道,费尔干纳这个聚宝盆,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利用一下,使希瓦和布哈拉两国反目成仇。 “大人若有好的想法即可实行,不必请示总理。”徐敬熙道,此时他要紧的话都说完了,而后从怀里拿出两封信,“这两封信一封是总理让我转交大人的亲笔信,说是把要事交待清楚再给大人过目;另一封则是太尉府的任命状,委任大人为西域总督,全权处置本次战事。” 前一封信杨增新不惊讶,可后面西域总督的任命,却让杨增新有些感激涕零,他道:“那彭将军呢?老臣可不通军事啊?”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我和彭将军负责军事,政治层面上的事情,则由总理和大人负责,具体的说,总理将负责与英法美日等国的交涉,大人负责各汗国、各族、以及和新俄国之间的权衡与审时度势。怎么打我和彭将军说了算,要不要打,打到哪里,则是大人说了算。”徐敬熙道,说罢站起给杨增新敬礼。 辛卷第十六章赌局 “将士们好!” “殿下万岁!” “将士们辛苦了!” “为中华尽忠!!” 朱宽肅骑在白马上,看着东长安街两侧的阅兵将士激动的嗓子直发抖,但士兵的台词早就安排好了,是以他这边一开口,路边的方队就按之前的设定答话,丝毫不乱。晨间的细雪飘浮的东长安街上,士兵发自肺腑的呐喊,将空中瓢着的细雪吹走,零落在平坦如砥的水泥路面上;而朱宽肅,看着整齐如棋格子的队列,听着饱含杀气的呼喊,已不再是嗓子发抖,而全是每一个细胞都在激动、都想爆炸。 “将士们辛苦了!”按照剧本,在徒手方阵的最尾端,朱宽肅喊道。 “为中华尽忠!”出乎所有人预料,回答却是女声。随着电广播的将声音放大,整条长安街、乃至所有听众都听到这是女人,很是吃惊,唯有秋瑾等人眉开眼笑。女兵是应中华女界复兴会的要求强行增加的,这使得阅兵队伍最末的自行火炮有几排不得不塞到了居民胡同里。杨锐对此本不远同意,可考虑到复兴军中存在女兵的现实,以及特殊女队的现实,不得不做了妥协。 “妈拉个巴子的,还不如喊‘干死小鼻子’!”作为阅兵嘉宾,身着戎装的陶大勇少将在一边嘀咕。十二年前为了打动俄国上校马德利多夫,复兴军举行了第一次象征意义上的阅兵,当时喊的口号陶大勇至今都记得,那就是‘大当家的好!’和‘干死小鼻子!’。十二年过去了,他每每想到那一次阅兵,血都是沸腾的。 “老陶……”第二集团军政委徐大纯笑着看了陶大勇一眼,半责怪半微笑。中日奇迹般的和解之后,在直隶之战中被强行解除十几天指挥权的陶大勇对日本人还是怨恨的很,“你看看你,勋章挂那么多,还放不下一个日本。” 从复兴军组建前的通化保卫战勋章。到直隶大捷勋章,凡是大战,陶大勇一场也没有拉下,左边的胸口都要挂满了。在徐大纯的半微笑半责怪下。陶大勇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是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不消说的,但外交斡旋、国际局势,这些他就闹不明白了。 承天门上将军观礼区徐大纯说笑间,东长安街上。已经行到阅兵阵列最后的朱宽肅、贝寿同几人已经打马回转,那一阵阵‘为中华尽忠’的呼声也越来越近,承天门上诸人不久便看到骑白马的朱宽肅出现在长安街上,他在金水桥边下马,然后被礼部的官员迎上承天门。阅兵此时才正式开始。 整条长安街短暂的寂静,布置在承天门一侧的号角声响起,令旗招展间,三声炮响后,早就准备好的海陆空军旗护卫方队从左长安门的位置,踏着正步行来。看着那红火的军旗。承天门上下、对面的千步廊和长安街边的人们都激烈的拍手。军旗方队是从三军抽调的,选择的标准不是长相和身高,而是杀人多寡,掌旗的小个子是军中第一狙击手向小平少校,从军后他一共狙杀了七百六十四名敌军官兵,为世界之最。 阅兵阵列和安排详细很多都列在观看阅兵须知的小册子上,作为战场死神,向小平是人们最关注的人,现在他也一出现,各处都爆出闪光灯。而在承天门左侧使节观礼台上。德国参赞辛慈看了不远的日本大使一眼,用德语对吕特道:“看来还是日本人太蠢了!” 德国和英语很多词汇是相近的,辛慈肆无忌惮把话说的太响,以致币原喜重郎大使转过头狠狠的瞪了德国人一眼。而后看着长安街上那个举着复兴军军旗的小个子眼睛发红。此人狙杀七百六十四人的辉煌战绩,大部分都是在日本陆军身上实现的,当时陆军对狙击战很不适应,加上东北战线处于山林地区,同时又是冬天,披着白色批风的复兴军狙击手死神一般防不胜防。近九个月的战争中,被狙击手打死的士兵军官有近万人。 因为中日之战的影响,欧战西线堑壕战中也存在着狙击战,各国的狙击手都想挑战向小平的战绩,可已有防狙击经验的双方军队都很小心,一流狙击手的战绩难以超过三百,战绩最高的是一个德国人,宣传中他的战绩仅为三百八十四人,和中国人差一大截。 带着对德国的怨念,希望中日两国永远友好相处的币原喜重郎甩掉不好回忆时,长安街上受检阅的方队已经过去了一半,在备受女子欢迎的女子方队过去后,夹杂在军乐声中的刺耳钢铁摩擦声传来,这一次阅兵的真正主角,战车部队出现了。 和战场运用一样,打头的依然是狼式战车,不过经神武二年战争考验后,复兴军战车从炮塔到履带都做了彻底性的变更。为了越壕,车长从原来的四点八米加长到了五点三五米,宽依然保持在二点六米,高度比一型更紧凑,降到了二点三五米,但因为整个车身加长,重量还是加了四点五三吨,战斗总重变成十六点三五吨,幸好发动机从一百二十马力增加到一百六十马力,其速度仍然可保持在二十五公里以上。 战车更重了,火力也从之前的37mm变成了57mm,因为成员为五人,是以机枪数量也增加了无线电员的一挺,变成三挺7.92mm机枪;而装甲,虽然未遇到反坦克炮,但这一次改进中,狼式前部装甲还是增至20mm,侧面则为10mm。 各种参数的提升确实使狼式二型战车的性能全面压倒一型,但比参数更重要则是两人炮塔改为三人炮塔、更成熟的悬挂系统和传动系统,最重要的是每车都配备了无线电系统,作战效能成倍上涨,不过这也使使战车的造价翻了倍,每辆成本三万八千华元。 狼式从一型改变到二型,轻型的豺式一样从一型升级到了二型。它仿佛是狼式的缩水版,长度只有四点八米,宽为二点一米,高度因为装的是20mm机关炮,不超过两米;装甲只有816mm。所以重量仅为八点四吨,在八十马力柴油发动机的驱动下,速度和狼式相当。 宽达四十米的长安街上忽然出现一排迷彩钢铁怪物,围观的群众和承天门上下的看客都吓了一跳。外行的立马说这东西叫水柜。去年就在欧洲战场上出现过,想不到我大中华也有此等利器;内行的则是外国使节这一圈,以及承天门右侧军队这些人。各国使节和外交武官恨不得马上冲下承天门,在近处好好看一看中国坦克,只是这太失体面了。英国人、法国人还有美国人只将靴子挪了挪,并未下到长安街;而早知中国有坦克的德国人吕特老神在在,唯有他旁边的参赞辛慈眼珠子直转,想着是不是能买上一辆两辆,送回国去。 早知自己部队出场必会引起轰动的王世谦少将此时正立在战车部队前排的一辆前导车上,并未因为左侧千步廊参观人群的骚动有所反应。钢柱般耸立的他,待过了预备线后,他只大喝了一声:“向——右看!敬礼!”转首看向了承天门。 轰隆隆的中国坦克开到承天门下,承天门上心怀各异的洋人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两侧拖拉机式的履带,方形车身。半圆形炮塔和前伸的炮管,这看起来实在是太…… 细看过中国坦克,使节人群中有人发出了微微墟声——在欧洲战场,堑壕、反坦克壕越来越宽,最先设计的小游民坦克车长就有七点二十四米,到马克Ⅰ型为了加强越壕能力,车长更是超过八米,中国人坦克的目测长度似乎比不加转向轮的小游民还短一些,这种坦克要是放到欧洲战场,一定会陷在堑壕里无法动弹。 虽然坦克的长度很不合格。但车顶炮塔、炮塔门以及五对大负重轮设计,还是让英国军情六处的盖温特上校和法国的驻华武官德斯曼莱特中校若有所得。和英法国现有坦克相比,中国人的坦克更为简洁明快,而且看其运动根本不似自家坦克那么吃力;再想到中国本来就是世界拖拉机生产大国。英法的坦克底盘还是用中国拖拉机底盘改的,只觉得中国坦克在结构上或许确有过人之处。 很快的,英国代理公使麻穆勒当场就向谢缵泰提出参观并准许购买中国坦克的要求,早就知道英国人会有此提议的谢缵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说这件事情要明日再谈。英国人开了口,德国人吕特则直接凑到杨锐那边开口要购买中国坦克。此时站的有点累的杨锐对此一笑,说道:“吕特先生,德国战车应该在设计了,如果不能大批量购买中国战车,那么了解其设计并不能给德国带来什么好处,现在要的是马上生产出坦克,而不是修改设计。” 杨锐的建议让吕特一愣,他根本没想到事情的结果会是这样,他有些不明了的问道:“确实是这样吗?” “一定是这样。”杨锐点头,此时他身边并没有外人,便更细致的说道,“其实我国早在开战前就已经提供过样车给贵国,但是贵国到现在都没有生产出一款战车,这根本不是设计或者技术问题,而是贵国的指挥官根本就不重视战车。” 复兴军和德国总参谋部的技术交流外交部这些人并不知晓,听杨锐说欧战前中国就向德国提供了样车,吕特倒不再追究购车问题,而是请求道:“阁下,那是否能请求贵国不要将战车或技术销售转让给协约国。如果真没有办法,那是否能拖延一些时间?” 以飞机为例,中德技术共享后,不到半年就销售给了英法俄三国,这种商业上的事情确实难以阻拦,坦克虽然还未完全体现其战术价值,但看到承天门下滚滚车流,吕特还是担心这种钢铁怪物真的能成为致命武器。 听完吕特的请求,杨锐不做思考便道:“吕特先生,复兴军今天已经发动对俄中亚部队的进攻;在中俄两国有默契的休战情况下,我国此举一定会背负外交压力,所以……”听闻中国人开始在西域省反攻,吕特喜上眉梢,不过杨锐后面的话却让他的心悬了起来,只听杨锐道:“所以,在外交压力下,我国将不得不做出一些自保措施。比如,我国不得不销售一些战车给协约国,再比如,我们不得不将我国控制的二十万俄军战俘交给协约国。再比如,他们缺少工人,我也不得不适当性的答应协约国的请求……” 听着杨锐一个一个‘比如’,吕特的心都凉了,他牙齿有些打抖。面色也很不好,过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问道:“杨,你会对我们宣战吗?” “我不知道。”看着德国人期盼的目光,杨锐有些无奈,但很多事情有不得不坦诚相告。“吕特先生,就我个人而言,我绝对不想对贵国宣战,但,如果稽疑院的议员们,甚至是我的战友们都认为向你们宣战才最为符合我国利益。那我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对你们宣战,二是我这个亲德份子被他们赶下台,然后他们重新选一个人上来,再对贵国宣战……” “可…可……,可你是中国的英雄,农会、会员们、还有军队,”想到军队吕特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还有军队,都听你的。他们不可能会把你赶下台,这是背叛!” “只要我错了,那么他们未必会听我的,这是复兴会的传统。”杨锐真诚的摇头。“还有,如果对你们宣战符合我国利益,那么这就不是他们背叛了我,而是我背叛了这个国家!” 杨锐的话让一根筋的德国人发懵,即便外面气温只有三度,且被寒风吹着。吕特额头上的汗珠还是一颗颗爆了出来。德皇任命他为中国使节,最高要求就是鼓动中国加入同盟国,现在这个希望已完全破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越来越亲近协约国的中国不要对德国宣战。之前他认为这绝对没有问题,可他之前的依仗此时却在承天门上被寒冷的北风刮的一干二净,只想道:如果中国也对德国宣战了,那德国还有希望吗? “吕特先生,请恕我直言,”杨锐看着发傻的德国人并没有什么怜悯,他道,“有一个好消息要祝贺贵国,那便是俄国很快就要崩溃了。就在今天,彼得堡爆发了大规模游行,市民对战争很不满意,不但要求沙皇放弃权利,还有很多人要求退出战争。” 彼得堡的局势这一个月来持续在恶化,对此吕特是深知的,此时元气大伤的他有气无力的说道:“杨,因为得不到面包而抗议,这在任何一个参战国中都是很普遍的行为,除了美国。” “不,不。”杨锐摇头,“想想十二年前的日俄战争吧。那个时候俄国也发生了大规模的罢工和暴动,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俄国人不得不退出了战争。俄国现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再强行战争,那么他最终将发生革命,这就是的德国的机会。” 杨锐说完吕特细细的在思考,明白他心思的杨锐再道:“不要再去想和谈了,战争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和谈的可能。贵国如果真的投降,只会面临迦太基式的和平,所以,战争唯一的机会就在俄国退出战争,而美国未全力投入战争这个空挡……” 十多年的交情让吕特对杨锐的判断很是信任,他判断俄国最终会退出战争,吕特终于恢复了些元气,在他说到空挡的时候,飞快的插言道:“借这个空挡打垮英法两国吗?” “不,不是的。”杨锐摇头道,“希望并不在进攻身上,而是防守。如果进攻,那么德国的元气将会更快消耗掉——多年的战争经验,防守将比进攻更有利已经成为常识,只有借这个空挡休养生息、收缩防线、加强防御工事、增加粮食生产,贵国才能守住整个1918年。也只有守住更长的时间、给协约国更大的伤害,他们才会给贵国一个较为公平的协议。战争,此时已是看谁能对自己更残忍了。” 得益于数倍于历史的合成氨产量、更有利的战况,以及借鉴至中国的严厉物资管制,德国的情况要比历史上好上不少,最少炮弹和粮食供应要好上一些。只是这点对吕特和德国总参谋部毫无触动,他们依然面对着匮乏的物资和食物。听闻杨锐要求德军放弃进攻、收缩防线,吕特下意思的摇头道:“皇帝陛下是不会接受的!” “皇帝如果不接受,那么他不但会被赶下皇位,贵国人民也会遭受痛苦的劫难。贵国已经失去胜利的可能,甚至失去和谈的可能。如果不能给协约国予难以接受的伤亡和代价,那么贵国将被战胜者彻底踩在脚底下。”杨锐道,神色间居然有些痛心疾首。 “皇帝陛下如果同意,那么他将会被人民赶下皇位,”吕特脸上也全是痛苦,“而且即使他同意了,总参谋部也未必会执行这个计划。他们会认为应该在美国军队大举到来之前,彻底打败英法两国,以获得最终胜利。” “这不可能!”杨锐的声音有些大,恰好此时第一排飞机从长安街上低空掠过,发动机的声音把一切声音都给掩盖住了,吕特只能从他的口型上判断他在完全否定。 第一排飞机飞过,杨锐趁着间隙说道:“进攻只会让贵国失败的更快,当无法打破协约国的堑壕时,士兵们和贵国人民将会彻底失望,一旦失望,那投降将是迟早的事情,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只有趁这个空挡休养生息、并且顽强的击碎敌人的进攻,一次又一次,让他们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无法自拔、损失惨重,那么贵国才有一线希望,才能获得一个较为体面的和约,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吕特先生,我可以和你,以及贵国皇帝陛下打两个赌。第一个就是,俄国将在今年退出战争。”杨锐笑道,“第二个赌便是,如果贵国选择进攻,那么贵国熬不过1918年冬天。” “那赌注是什么?”没想到杨锐居然会打赌,吕特追问道。 “第一个赌局如果我赢了,那我就有向贵国宣战的权利。当然,这只是在道义上,我不想以后你们指责我。”杨锐还是笑:“并且宣战也要看情况,如果贵国不收缩防线,并以守促和,那么我国将对贵国宣战。注意,复兴军的动员、运输、以及在法国大陆的集结适应,都需要很长时间,我可以肯定,等复兴军做好进攻准备时,战争基本已经结束了,所以复兴军参战与否对战局毫无影响。” “这怎么可能?”吕特看着杨锐的笑脸,只觉得悬乎。 “而如果贵国收缩防线,以守促和,那么我将说服常委会和稽疑院,不对贵国宣战。”杨锐道。“吕特先生,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吕特晃了晃脑袋,下意思的说道。 “如果贵国在俄国退出战争后,选择进攻,那么因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我国即使宣战,也不会和贵国陆军真正交战,所以宣战只是名义上的,而且中国还能成为名义上的战胜国,这对战败后的贵国是有帮助的。”杨锐道,“而如果俄国退出战争后,贵国军队收缩防线、休养生息、并坚决以守促和,那么我国如果宣战,就会与贵国军队真正交战,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国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宣战。说到底,我国只是名义上宣战,好在战后有一个战胜国的身份,并不是真的要和贵国为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经过之前的那番惊吓,吕特的大脑现在已经当机了,杨锐说的话他句句都记得,但是到底什么意思,他半点也没有明白,直到看完阅兵,在紫禁城就宴回使馆后,他才用纸笔将杨锐的话语写在纸上,好好想想这两个赌局。 辛卷第十七章敌人 随着兴登堡和鲁登道夫全权负责最高统帅部,身处柏林的皇帝威廉二世逐渐空闲下来,他的精力开始从帝国东西两线的战事转移到调和最高统帅部和总理府文官之间的矛盾,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身处于两个大磨盘中’。小毛奇和法金汉并未给帝国带来绝定性的胜利,反而是之前并不引人注意的兴登堡给帝国带来了惊喜和希望,有欧洲压路机之称的俄国陆军在他的打击下竟然接连失利,东线完全占领了波兰,为帝国开拓了无比广阔的领土。 在皇帝逐渐适应空闲生活的某一个早上,在新任总理大臣的米夏埃利斯的带领下,外交大臣冯.屈尔曼带来一个好消息。 “陛下,驻中国的吕特男爵带来了好消息……”屈尔曼看着强作威严的皇帝,小心的说道,“他们的陆军在前些天的早上向中亚地区的俄军发动了进攻。” “是的,我刚刚听说了这件事情。”皇帝并不太过高兴,“我还听说,为了熄灭英国人的怒火,中国人将把以前俘获的那二十万俄军全部交给了英法,这真无耻的背叛!他,远东的那头狼,只会玩弄一些平衡的把戏,每一次进攻俄国,他总要做一些有损于德国利益的事情。我听说说那二十万俄军生活的很好,他们将是一股生力军,一旦到达法国,将会给西线带来难以估量的伤亡!该死的中国人!” 因为靠的并不远,皇帝口中的猪肉味直喷到屈尔曼和米夏埃利斯的脸上——开战之后,帝国的牲畜产量下降的极快,为了弥补肉食,帝国政府只能宰杀生猪,同时在严厉的食品管制下,皇帝在很多时候也只能吃猪肉而不是牛肉。 “陛下,”素来精明的屈尔曼不想这个消息最高统帅部已经汇报了给了皇帝,气势顿时一挫,不过他还是勉强提及第一个赌局。“中国人说,俄国将在今年之内彻底退出战争!” “这不可能!”虽然俄军节节败退、虽然彼得堡发生了大规模游行,但皇帝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好伙伴尼基在这场战争中投入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特别是最高统帅部扶持波兰王国独立的行为,只会让俄国人不死不休。 “是的,陛下,大家也都这么认为。”屈尔曼终于找到了些自信。“但是杨认为俄国必定会推出战争,他愿意为此与吕特男爵……,还有…还有陛下打赌,他说,如果俄国在今年没有退出战争,那么中国将永远保持中立。” “他难道要对我们宣战吗?!”既然赌注的一边是永远保持中立,那另外一边必定是宣战。有此推测的皇帝猛然站了起来,怒气腾腾。 “男爵阁下的电报中有这样推测……”为了不触怒皇帝,屈尔曼只得撒谎,“但是。陛下,杨的本意是,如果俄国真的退出了战争,那么他断定,如果我们选择在西线进攻,一定会在1918年的冬天失败,所以……”深深的吸了口气,屈尔曼再道:“杨认为一旦确定我国选择进攻,那么中国将对我国宣战,在他的解释中。这个选择会使我国注定失败,复兴军到达欧洲时,战争已经基本结束了,中德两国军队并不会真正的交锋。中国只会成为名义上的胜利国,并且可以帮助战后的我国……” “德意志不需要中国人来怜悯!”皇帝真的被激怒了,明明俄国退出战争后德国胜利在望,可中国人却将德国看着一个战败国,准备趁机占好处,这让骄傲的皇帝无法接受。 “陛下。或许中国人的建议应该听一听。”总理米夏埃利斯也说道,“特别是,如果局势真的像杨判断的那样发展。杨是想建议我们在俄国退出战争后,收缩防线、退役一部分军人以加强农业生产,同时修筑坚固的工事,使协约国因进攻而伤亡惨重最终不得不和我国和谈。用他的话来说,这叫以守促和。” “不!”皇帝正在气头上,他右手用力一挥,道,“如果俄国在今年将退出了战争,那么德意志将获得战争最终的胜利!” 看着皇帝如果表态,屈尔曼和米夏埃利斯心中一阵不安。中国人这么建议虽然有其他的想法,但,以守促和的想法和他们、包括大部分文官的想法是不谋而和的。当然他们的并不完全同于中国人的建议,而是认为既然俄国在今年会退出战争,那么为何不借协约国士气大跌的时候和英法美三国和谈呢? 中国人希望德国选择防守,无非是希望战争能延续更长的时间罢了。据说中日的商船队已经统治了大西洋,每个月的航运收入有十几亿马克,战争每持续一天,中国人口袋里就要多出几千万马克的收入,这样的好事确实人人都希望继续下去。 “陛下,”短暂的沉默之后,米夏埃利斯说道:“如果俄国退出战争,最高统帅部选择进攻,那么一旦进攻失利,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力量防守了,等待德意志的只能是战败的屈辱和可怕的赔款。我们不能像三年前一样,把国家和人民压在一个连指挥他的将军也未必有把握的作战计划上。以之前的经验看,战争中进攻的一方永远处于劣势,一旦由我们发起进攻,那么英法军队只要用很少的损失就能消耗我们的全部力量,我们绝对不能进攻,只能防守!” 总理大臣说完,屈尔曼也说道:“陛下,中国人的意思很明白,俄国退出战争后,如果我们选择防守,那么我们可以通过和谈体面的结束战争。中国人希望我们这么做,对此,杨承诺中国将永远保持中立,但如果我们选择进攻,过多的消耗力量,最终的结果只会彻底输掉战争,面对这种情况,中国人不介意对我们宣战,因为在不和我们军队大规模交战的情况下,中国可以成为名义上的战胜国,这是杨想要的,也是他对我们的忠告。” “我们的战争不需要一个中国人来指手画脚。”皇帝虽然勉强把两位重臣的话语听进去了。但心中还留有不少愤怒。 “可是,陛下,以往中国人给我们的忠告都很有用。”从贝特曼开始,御前会议所讨论的中国忠告越来越多。而且越来重要。在贝特曼被迫辞职后,回顾起之前那些建议,特别是禁止潜艇袭击邮轮的建议,帝国总理米夏埃利斯内心深处越来越认同中国人的观点。 皇帝沉默,屈尔曼再道:“陛下。中国人的建议是否应该告之最高统帅部?” “好吧,我会将这个忠告告诉统帅部。”皇帝终于点头道,随后就出了会议室。 德军最高统帅部并不在柏林,而是设在中欧的小城普勒斯,这里,属于奥匈帝国的上西里西亚,奥德河和苏台德山脉横跨整个地区,风景优美,但最高统帅部选择这里并不是因为其风景优美,而是因为奥匈最高司令部就在临近的特申城(Teschen)附近。战争中,两国的指挥部迅速的交流意见越快越好,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两个司令部并未合二为一,但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足够双方协调各种变故了。 端坐于自己的办公室内,鲁登道夫将军在看过通讯官交递来自于柏林的电报后,他不由放下笔,凝重起来。以过往的经验,中国人的忠告给德国带来了不少的好处,但这一次却预测一年之后的战局,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元帅在外面活动吗?”最高统帅兴登堡每天早上都会和最高统帅部的实际掌权者鲁登道夫商议战局的变化和应对的策略。之后,他便会去野外活动一个多小时,现在,早会已经过了。元帅照例应该在野外。 “是的,将军。”庶务官伊彭堡男爵上尉答道,“需要把元帅找回来吗?” “不,不需要。”鲁登道夫愣了一下,轻轻的将电报放下。在心中,他对于俄国退出战争并不吃惊。因为在他的运作下,一批俄国革命者已经通过战区,带着上千万的卢布回国。以1905年的俄国内乱为例,即便俄国不退出战争,也会因为革命和内乱彻底丧失进攻能力,所以,第一个赌局并没有好赌的,中国的情报机构很早就接触过这些俄国革命者,只是不知道为何中国人没有将他们送入俄国去闹事。 在伟大的老毛奇元帅看来,参谋官有两种,一种是‘懒惰而聪明’,另外一种则是‘愚蠢而勤奋’,显然,鲁登道夫是属于前者。中国人真正判断在于,俄国退出战争之后,德国唯一的希望是求和而不是胜利——如果德国选择求和,那么中国保持中立,如果德国选择进攻追求胜利,那么认为德国毫无希望胜利的中国人,将对德国宣战,以成为名义上的战胜国,他们断定自己赶到战场时,战争已临近结束,德国即将战败。 中国人的判断虽然武断,可执掌整个最高统帅部的鲁登道夫却知道,经历上一个‘蔓菁之冬’,德国国内的反战情绪正在积攒,如果粮食的供应情况还是得不到好转,那么彼得堡现在发生什么,柏林明年就会发生什么。 以帝国粮食局的报告,去年的马铃薯产量从五千四百万吨下降到两千五百万吨,黑麦则由一千万的减到八百万吨,而主食小麦,减少的更加厉害,产量从开战前的四百三十万吨,减少到两百九十万吨,加上无法进口,小麦总的减少了四百二十万吨。虽然在政治处冯.巴尔腾韦费尔上校的宣传下,粮食大规模减产是‘自然灾害’造成的——去年冬天实在太冷,因而影响了农作物的产量,但农业减产的真实原因在于,原本在农村耕作的五百四十四万人中,有两百万离开了农村,走上了战场; 同时,因为军队需要,原本用于农业生产的一百万匹马被征用,从而使得农村损失了超过四分之一的畜力;肥料上铵肥虽然增加,但磷肥——磷酸的生产从六十三万吨减少到了三十二万吨,以及因为劳动力减少而造成有机肥大量减少,整个肥料供应在大幅下降; 最后最关键则是因为配给制的推行,使得农民、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使容克地主失去了耕作的积极性,虽然德军俘获了一百多万战俘,但容克地主们不想农庄亏损,因此大幅度的减少了耕种面积:土豆减少了近一百五十万公顷,为总面积的四分之一;黑麦和燕麦减少了减少了三百五十万公顷。占战前种植面积的十分之三;小麦同样减少了十分之三。 产量因为缺少人力、畜力和肥料而减少,这可以让人理解;可在有一百多万战俘、农村还有大量妇女、儿童、老人这些非服役人口的情况下,耕作面积减少三分之一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想到这里鲁登道夫不得不羡慕中国能建立起遍布全国的农会,复兴军总参谋部的命令可以通过农会系统下达到每一个村庄。即使劳动力、畜力、肥料有所损失,但农村耕作面积也不会像德国现在这样大面积减少。最高统帅部也许可以借鉴中国总参谋部的管制经验,但却无法复制中国深入村庄的管制组织,毕竟,中国的贵族和地主们已完全被政府抛弃。而在德意志,要建立中国那样深入村庄的农会,势必会受到各阶贵族、容克地主的反对。 也正是因为中德两国土地所有权的差异,中国人所建议的收缩防线、休养生息并不会给德国带来真正的胜利,除非皇帝能强势的要求各阶贵族和容克地主放弃私利、亏本经营,或者像中国那样,通过政府强制折价赎买,将土地分给农民,以此加强农业生产而提高粮食产量,使德国多坚持一到两年。最终实现以守促和,但,这可能吗? 除了固有的历史问题,盟友奥匈从去年皇帝约瑟夫去世后,接任者卡尔皇帝是因为斐迪南公爵被杀才得以继位,因此丝毫没有政治经验,在齐塔皇后的鼓动下,他正在通过皇后的亲戚,在比利时军队服役的西克斯图斯.冯.帕尔马亲王调停,希望同法国政府谈判。以迅速退出战争。如果不能迅速获得胜利,那么无法再忍耐的奥匈将单独退出战争或者发生内乱,等待德国的还是灭亡。 电光火石间,‘懒惰而聪明’的鲁登道夫很快就明白了依照中国人忠告会得到什么结果。在否定中国人忠告的同时。他觉得中国人是因为不了德国、不了解德国的盟友才会出此下策,不过让人欣慰的是,中国人和他一样,潜意识里也认定英法甚至包括美国都没有和谈的诚意,德国即便退出法国、放弃比利时、甚至将阿尔萨斯洛林也交给法国,依然不可能得到体面的和平。 法国人绝不会放弃灭亡德国的机会。而英国,一样希望彻底打垮德国,使德国再也不能成为她世界霸权的威胁。这种认识,比刚刚辞职的帝国总理贝特曼、以及政府内部、国会里的幻想家强多了。德国的原罪不是因为德国不够仁慈、不够民主,而是因为德国对于这些国家而言具有致命的威胁,要解除这种威胁,其结果只能是灭亡德意志。 只有当敌人的尸体堆砌的高度超过阿尔卑斯山,和谈才能成为可能,而要达到这结果只有两种办法,一是进攻,趁美国军队未到之前,占领巴黎、围歼协约国主力;另外一种办法则是依照中国人的忠告,利用工事和反坦克战术,以守促和。以现在的战局和战术看,后面一种办法是最优的,但德国忍耐不起、德国的盟友也忍耐不起。 “我要见格勒纳将军。”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的鲁登道夫对着副官道。不过在副官官出门的那一霎那,他又改变主意,“我想,你还是先帮我把尼古拉少校找来。” “是的,将军。”副官并不知道鲁登道夫心思转了好几次,回答之后便去了。 为了应对战争,各国的情报部门都得到了扩大,在最高统帅部内,情报处一向是由尼古拉少校负责,他手底下大约有一百多名情报官,管辖的间谍网几乎遍布整个世界。 “将军。”瓦尔特.尼古拉少校不一会就出现在鲁登道夫的办公室。 “请坐,瓦尔特。”鲁登道夫对少校并不客气,以生硬却高效的普鲁士作风开始工作,他道:“根据可靠的情报,中国将在明年对我们宣战。” “这不可能!”尼古拉少校吓了一跳,战争期间,德中两国的情报部门多次合作,使德军取得了难以估量的胜利,这么一个朋友忽然变成敌人,不管是感情上、还是逻辑上,少校都无法接受。“他们新任的情报官昨天还是和我……” “少校!”鲁登道夫忽然有些悲哀,尼古拉少校完全是一个严格的普鲁士军官,可他现在却因为中国人的立场而变的不冷静,这不是一个情报主管身上应该发生的事情。“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中国人需要欧洲发生战争,这样他好收回以前被俄国吞并的土地,并且从战争中获得超额利润,但……” 鲁登道夫说到这里忽然短路了,中国认为德国主动进攻必然失败,所以要成为名义上的战胜国,而不是真的要和德国为敌。这个意思他很明白,但是他无法将中国人的这个判断坦然告诉尼古拉少校,因为他潜意识里对此也是深信不疑的。战争之初都没有拿下巴黎、打垮英法联军,那么经过四年战争、精疲力竭的德军,虽然可以将东线的部队抽调到西线,可真的能获得彻底性胜利吗? 一向表达准确、快捷的鲁登道夫将军这一次却迟疑了。好一会他才道:“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你只要知道,明年的某一天,中国将会变成我们的敌人,而且这一点无法改变。”他说罢又看了尼古拉少校一眼,问道:“少校,你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听闻将军这么说,少校严肃的答道。 “从现在开始,收集一切与复兴军出兵欧洲有关的情报,刺探或判断他们的战争策略,加紧渗透到中国政府和复兴军内部。”鲁登道夫命令道。 “是的,长官!”尼古拉少校严肃答道,趁着鲁登道夫未下达其他命令的空挡,他道:“长官,因为人种和语言的差异,情报处未必能完成这一任务,最重要的是,中国国内的反间谍机构很强大,各国的情报人员只能以外交武官为掩护,打听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要想真正了解复兴军的内部计划,情报处没有把握。” “这是命令!”鲁登道夫重复道。 “是的,长官!”尼古拉少校又一次答道。 “威廉公爵也需要派人监视。他和中国之间还有通讯,要想办法明白他和中国人在谈论些什么。”鲁登道夫道,“另外,从现在开始要时刻关注英国人法国人的战车生产和设计情况,这是我们最需要的情报,他们将会用这种武器来突破堑壕。” “明白,长官。”尼古拉之前就在关注协约国的战车情报,“英国人和法国人都在改进他们的坦克,但显然,即使改进,也还是不成功。而中国人虽然销售了几辆新坦克给他们,可那都是盗版的,和中国现役坦克根本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鲁登道夫问道。因为中国的引导,他的观念慢慢开始从战车无用转变为战车制胜,督促战争局加快战车设计生产、以及关注英法战车情报,就是这一转变的具体体现。 “因为在吕特先生的要求下,中国的正版战车和盗版战车都销售给了我们。”尼古拉少校说道,“中国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国战车生产出来后,不能和中国现役战车外形相同,他们担心协约国谴责。” “那样车什么时候可以运到德国?”中国是最早使用战车的国家,能拿到中国二代样车,对马上就要试产的德国战车至关重要。 “商船已经出发了,我想下个月就能看到它们。”尼古拉少校道,说到这里,他心中还是不认为中国将会成为德意志的敌人。 辛卷第十八章领土 鲁登道夫在普勒斯开始着手布置着自己最后的计划,而在彼得堡,从3月8日开始的游行愈演愈烈,本来当局对这样的罢工并不在意,认为这只是面包骚动,这种罢工不说在以前,就是本年度也发生过多次,只待数日后,当彼得堡卫戍军队的士兵也参与罢工后,局势才发生了剧变。 此时彼得堡已完全被‘革命士兵’控制,他们和工厂的工人一起,占领兵工厂、海军部,捣毁内部部保安局,逮捕沙皇官员并夺取了彼得保罗要塞。彼得堡大街上到处是欢欣鼓舞的人群,人们喊着‘打倒卖国贼’、‘打倒压迫者’‘自由万岁’的口号,塔夫利达宫正门前的台阶更成了无休止群众大会的讲台,登台发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此时,连沙皇的堂兄弟基里尔?佛拉基米罗维奇也率领他指挥的近卫军部队站在了胜利者一边。 首都剧变,身在大本营的沙皇不得不调集一些前线部队前往彼得堡,同时将曾任西南战线和西方战线司令的伊万诺夫将军任命为新的彼得堡军区司令,不过准备回彼得堡的沙皇却因铁路受阻而不得不前往北方战线司令部所在地普斯科夫。受杜马(议会)领袖影响且倾向民主的北方战线司令鲁兹斯基将军劝说沙皇成立一个直接对杜马负责的政府,实行‘君主在位、政府治国’的新模式,不过当沙皇最后勉强同意时,彼得堡的杜马领袖却认为这种模式未必能让‘革命群众’满意,认为只有让沙皇逊位于皇太子,并由沙皇弟弟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摄政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很快,这个意见也传到了大本营所在地莫吉廖夫,俄军总参谋长阿列克谢耶夫将军完全赞同这样的处置,认为‘看来,局势不允许其他的解决办法’,于是把这个‘办法’用电报发给各战线司令和舰队司令。当日,西南战线司令勃鲁西洛夫、西方战线司令埃维尔特、高加索战线司令、沙皇的叔叔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先后回电。支持沙皇退位,并呼吁沙皇为祖国做出牺牲。众将背叛下,沙皇最终在退位声明上签字,虽然他把皇位直接传给了弟弟米哈耶夫。但在临时政府无法保证新沙皇人身安全的情况下,罗曼诺夫王朝就此终结。 俄国传来的消息让全世界都松了一口气,在深悉内情的德奥看来,沙皇退位只是俄国混乱并彻底结束战争的开始,而在英法美等国看来。俄国从专制变成民主免除了他们之前的尴尬——他们一直想将这次战争描绘成民主和独裁之间的斗争,但与专制俄国同属于一个阵营的事实显然是这种论调的反证,现在,专制的俄国终于没有了,一个民主的俄国终于到来,协约国的内部变得更加纯洁。 不过在这个纯洁阵营的内部,早就知道杨锐关于俄国必革命论断的日本人却显得很不安,虽然之前他们完全认同俄国必定会在战争中崩溃的判断,但当事实真的到来时,从天皇到财阀。全都手足无措。宿敌陷入绝境,这是日本愿意看到的,但一个庞大王朝的灭亡,又让日本人不安。带着这种兔死狐悲的忐忑,日本大使在某一日求见杨锐。 “阁下,尼古拉陛下会发生意外吗?”玻璃镜片下小眼睛含着不安的目光,币原喜重郎见到杨锐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随着中日航运生意的获得暴利,日本人似乎越来信赖杨锐阁下关于国际局势的判断,特别是在一些和西方有关的事务上。 “我不知道。”对沙皇退位并不奇怪的杨锐淡淡的道。虽然协约各国强力谴责中国贸然在中亚发动攻势是不道德的,并且双方的谈判还在僵持。但他依然老神在在,悠然自得。 “敝国皇帝陛下很担心露国皇帝陛下的安危。”币原喜重郎保持着谦逊的鞠躬姿势,因为知道中国在俄国做过大量的工作,所以他很想从杨锐的嘴里问出些意见来。 脑子里将沙皇的结局想了几想。希望能让日本人自己自动入坑的杨锐忽然笑道:“贵国皇帝陛下难道要派人去俄国解救沙皇吗?” “啊!”听闻杨锐说到‘解救’这个词,币原喜重郎的目光不安剧增,“阁下,露国皇帝陛下难道会有不测?” “当然会有不测。”杨锐很是肯定,“在俄国,效忠沙皇的人还很多。只要沙皇愿意,随时都会有士兵和将军愿意为其效忠。这就象我国,虽然明明知道满清是异族,但依然有汉人会对光绪皇帝效忠一样。临时政府将沙皇软禁在彼得堡皇村,而之前,皇后、公主以及皇太子早就被临时政府软禁在那了。对此我不得不说,如果临时政府能控制俄国局势,不发生混乱,那么沙皇将被软禁到死;可如果临时政府不能控制局面,或者,一些忠于沙皇的军队想要复辟,那么他们的生命就堪忧了。古今中外,废帝的结局总是很悲惨的,特别是对当权者有威胁的更是如此。” 杨锐参照历史的判断让币原喜重郎深深认同,这一次他没有‘啊’,只是想了好一会才道:“虽然日露两国曾经发生过战争,但我国皇帝陛下非常同情露国皇帝陛下的遭遇,希望能将其接到日本。”币原喜重郎最终说出了自己的意思,而后直直的看着杨锐,等着他回答。显然,这已明显不只是皇室和皇室之间的同情了,而是天然的带着一些政治目的,如果沙皇一家都在日本,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会帮助沙皇复辟。 “英国人、法国人、还有美国人是不会答应的。”杨锐假装想了想才摇头说道:“虽然这对我们有不少帮助。”杨锐话说到此欲言又止,不过在币原喜重郎的期盼下,他最后还是开了口道,“除非贵国能派出一批人,趁着俄国内部的混乱,将其秘密送回日本,不然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贵国真的准备这么做,我想我国倒是能提供不少帮助,但是,因为我国人民都讨厌俄国。所以沙皇不能滞留于我国。” 杨锐的建议让币原喜重郎吃惊,他的本意是在英王乔治五世拒绝沙皇前往英国后,由日本政府发出邀请,邀请沙皇在日本小住到战争结束再行回国。当然。这只是表面借口,战后结束协约同盟关系终止,日俄变成敌国,日本真正的目的还是想和沙皇谈一个复辟的价钱。在中日合作的背景下,这事情是不能瞒着中国干的。谁知道杨锐对此根本就没有兴趣。 币原喜重郎正猜想杨锐的打算,而杨锐却加码道:“阁下,按照我国情报部门对俄国国内状况全面了解后做出的判断,如果沙皇不离开俄国,那么他很有可能活不过今年冬天,你们要想做什么那就快些吧。” “纳尼!”币原喜重郎被吓了一跳,可这个时候杨锐已经端茶送客了。 币原喜重郎步履沉重的走,正和协约国谈判的谢缵泰则匆匆的来,他应该是看到了币原喜重郎的汽车,一进来就狐疑道:“日本人来干什么?” “来商量拯救沙皇。”杨锐笑道。这是一件他本来想做。最后综合考虑又放手不做的事情,他不想因为沙皇而得罪苏联,但日本人想做,却是要积极诱导和鼓励的。想想日本为了道义和野心救走了沙皇,而伟大的列宁同志则指责日本帝国主义是沙皇的帮凶,那事情再好不过了。 “这怎么成?”杨锐以前问过谢缵泰这个问题,在他的分析下,感觉任何收留沙皇的人都会被俄国新政权敌视后,最终放弃了救援计划。可没想到,这一次求援主角却变成了日本。 “这怎么不成?”杨锐笑道。“挑拨日俄关系使其相互仇视,不正是我们的重要任务么?” “可如果日本帮助沙皇复辟……”谢缵泰声音越来越小,以日本陆军的实力,除非俄国发生变故。沙皇复辟是万万不能的。 杨锐见他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换了一个话题,道:“今天的谈判怎么样了?” 得知中国主动进攻俄国中亚部队,虽然没有越境,但却挑战了协约国的底线,惹得英美法三国大发雷霆。在洋人的愤怒下。谢缵泰几经解释,说复兴军只是有限反击,目的只是将俄军驱赶出中国国境,才堪堪把洋人们给稳住。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稳住而已,随着整个中亚开始暴动、塔什干遭到中国飞机轰炸后被当地汗国军队占领的消息传来,洋人们又是一阵不舒服。这等于说,中国的反击使整个中亚局势的彻底恶化,俄国在中亚剩余的一万多军队根本无法平定这样的乱局。 这是协约国无法接受的,俄国临时政府如果要扑灭后院大火,那就有抽调欧洲兵力,而抽调欧洲兵力又会使英法军队压力大增,特别是在美国军队未完全开到法国、联军正精疲力竭时。 因此,极富颠覆和殖民经验的英国再次带头抗议,照会中严厉谴责中国支持中亚叛乱,并且要求中国马上停止这种不道德的行为。而对此早有准备的谢缵泰则拿云南的叛乱说事,强调中亚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俄国在当地实行暴政所至,中国虽希望中亚人民能起来反抗俄国,却未像俄国那样,明目张胆把军火运入一个主权国家进行颠覆活动。 口水战打了好几天,唯有在沙皇临近退位前两天,诡秘莫测的彼得堡政局让英美暂停了对中国的抗议,等沙皇的退位声明发布、俄临时政府承诺继续战争后,谴责和谈判又继续开始。在英美法三国中,英法只是希望中国不要扩大对俄战争,不要支持中亚叛乱,总之就是希望中国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情来;而美国则先验性的认为这是中国刻意制造的阴谋——彼得堡的罢工和中国的进攻为何那么凑巧的都在同一天? 还有叛乱,原本已经镇压下去的中亚,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汗国军队,虽然当地的英国领事确认这部队都是衣衫斑杂的土匪部队,拿的也是俄制步枪,可这么多堪比哥萨克战斗力的骑兵难道不是正规军假扮的? 在素来纯真、且一向将外交看成是阴谋诡计的美国外交官看来,所有事情都透露出一种让人不安的阴森和诡异。虽然,在彼得堡的美国大使并未找到中国人挑起游行和革命的痕迹,甚至在彼得堡都难以见到一个中国人,但从总统到芮恩施。都认为这是中国的阴谋。 中日如果联合,那么俄国将是美国的天然盟友,这是从日俄战争始,美国‘圆桌会议集团’的精英们就认定的事实。于是,这一次美国人抨击的最为激烈,在前日的谈判中,芮恩施竟然提议由美国派遣两千名士兵前往中亚维持和平,这一提议顿时被谢缵泰当场拒绝了。西域是中国的领土。美国士兵又何理由踏足; 之后芮恩施要求中国开放西伯利亚大铁路,美国军队将不踏足中国领土,直接乘火车从海参崴到新西伯利亚,而后再通过只修了一半的土西铁路赶往塞米伊。这条路径也被谢缵泰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另外他告诉美国人,现在铺设在中国境内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正在宽轨换标规,这一千多公里长的铁路根本无法通行。 听闻是这么理由,美国人顿时没折,按照任何一条条约,美国都没有派兵横跨中国内陆的依据。而西伯利亚大铁路不能使用的情况下,波罗的海又被德国封锁,美国真的要派遣部队,那只能从北冰洋登陆再横跨整个俄国,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美国人干瞪眼之际,法国人又闹上了,他认为中国不经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股东方,也就是法国政府同意,擅自更改铁路规矩是违约行为,不过违约喊了声谢缵泰都没搭理后。法国人也就没有了力气,中国已经宣布:经过中国境内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是复兴军的战利品,和法国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和协约国这十余日的谈判就是这么杂乱、枯燥、无聊,幸好英美等国除了外交照会外并没有其他举动。这就让原本担心商船队的谢缵泰放下心了。今日又是谈判日,在和三国公使吵完架后,他便来了总理府。 “今天英国正式提出要求我国参战。”谢缵泰道,神色凝重。“说这是表明我国不是协约国潜在敌人的最好办法。” 这种黑社会老大的立场杨锐一听便大笑,他道:“凭什么我们就要像他们证明立场?” “竟成,这是英国人避开美国人和我说的。”谢缵泰道,“他承诺只要我们能派兵赴欧洲参战,那么我们之前所提的一切条件都可以答应。” “那香港呢?”杨锐听闻英国人是这个态度,神情也严肃起来。 “已经割让的部分还是不能交还,但是租界可以提前交还。”谢缵泰道,“这一次的让步主要是国内、海关、治外法权、现有铁路提前赎买、租界、内河航行权,只要是国内的这些权益,皆可让!而且现在他们就可以和法国一起发表政府声明,表明将放弃这些利益。”谢缵泰有些激动,“竟成,我们之前要的那些他们都同意了!” 香港岛确实涉及到了英国人的脸面,而杨锐之前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对香港和九龙租界并不做太多要求,在他的计划里,这是二战时谈的内容,这一次要的只是收回大陆的权益。在以前的谈判中,英国总是不愿放弃海关和治外法权,不是拖延就是拿中国的司法说事,并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和美国一起同进同退,使得中英、中法谈判变成中英法美比荷意七国谈判,一边变多边,涉及到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复杂,最后使谈判无法继续。 “难道他们又被德国人干掉了几十万人?”杨锐回想着自己看的欧战简报,似乎现在英法正处于攻势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谢缵泰对欧洲战局的了解不比杨锐更清楚,“但我感觉英国好像胸有成竹,认为这些条件给了我们,那么我们一定会参战。” “胸有成竹……”杨锐念道,忽然他想到历史上挑起美国宣战的那份齐默尔曼电报,还有自己打的那两个赌,道,“不会是英国人破译了德国外交密码吧?” “这不太可能吧。我已经反复提醒过德国,重要电报务必使用密钥,一次一密,不可重复。德国素来严谨,不会那么傻吧?”在杨锐的引导下,也开始朝这个方向想。 杨锐和德国人打的那两个赌,是经过谢缵泰同意的。告诉德国人俄国今年将退出战争,等于是给了德国胜利的信心并让他有更多的准备时间,特别是之后情报局将提示德国最高统帅部务必注意自俄国遣返的被俘士兵和东线士兵中的怯战份子和革命分子,以使德军有较高的士气转战西线。 而坦陈中国将会根据德军的攻防选择来决定参战与否,其目的除了获得一个参战的借口外,更多的是希望德国能通过守势使战争持续的更久。战争每延长一个月,中国就可多收三亿华元运费,这钱虽热,但再怎么热也是钱。 和上一个赌局一样,情报局这一次对德国也有忠告:那便是要他们注意协约国的瘟疫攻势——历史上的西班牙大流感使得德军整段整段堑壕弃守。西班牙流感虽然不能治愈,但最少能隔离,加上原本就处于守势,德军应该可将战事延长到1919年夏天甚至冬天。到那个时候,多了几十亿的中国,即使最后违背诺言象征性的出兵,只要战后能多拉德国几把,也未必会被德国记恨。 德国人选择防守战略是一种选择,但如果他依旧按照历史轨迹选择进攻,中国虽无收获,可战后谈起另一个有可能胜利的选择,也将增进中德之间的友谊。经过多年的权衡计算,工部的徐华封已经准备将中国工业发展的着力点定于德国。 “我看,还是再等一等吧。”杨锐仔细想了想协约国如果破解德国外交密码的结果,但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什么威胁。越了解俄国,他就越认定俄国无药可救,其中最有力量、策略最灵活的布尔什维克不管怎么干涉都会获得最后胜利;而在协约国看来,俄国退出战争最大的嫌疑不是现在仍泯然于众人的布尔什维克,而是临时政府总理和国家杜马,协约国找不到关键人物和应对措施,根本无法改变历史;再说,赌注这种玩笑,洋人会信? “还要等啊?”虽然知道杨锐一定会等,但谢缵泰还是有些失望,毕竟收回这些权益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竟成,再等下去未必对我们有利啊,如果美国军队能大量集结于法国,协约国胜利在望,那条件就未必是这样了。美国一直指责我们的政策无法给予教民平等待遇,是歧视教民,所以不认为取消治外法权后,外国侨民会得到公正待遇,现在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英法等国先签订协议,从而孤立美国,逼迫他最后妥协。如果欧洲战局反复,那么……” “重安,我们还是应该再等一等。”杨锐道,“美国虽然参战,但他的陆军本就没多几个人,要降参战那就要先征召、武装、训练,最后还要冒着德国潜艇的威胁运至法国,这些都需要时间,我们还等得起。最少要确定德国是攻是守才宣战吧?让士兵跑到欧洲去送命,这事情我也不想,但现在的国策是西攻东守,所以这人命得出。但要想死于欧洲参战的士兵少于通过战争强行废约的士兵,就得把握好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要是来不及呢?”谢缵泰急切问道。“还有,英国那边应该怎么拖延?” 堂堂外交部长居然要向自己问计,杨锐苦笑,“重安,今年一年,英法求我们的次数会越来越多、态度也会越来越急,特别是当俄国退出战争,那时候他们将火烧屁股,所没什么来不及的。借口吗,很简单,要他们公开承认外东北是我国固有领土就够了。” PS:  注:因网络问题延误更新,请大家海涵,谢谢! 辛卷第十九章灭亡 “对俄罗斯各族人民来说,——自由、平等、博爱的太阳升起来了。为了支持新政府,哈萨克人们应该团结起来。为了巩固新的制度,必须加强同其他民族的兄弟联络。应该准备选举立宪会议。让我们为团结和公正而奋斗!”(《哈萨克报》,1917年3月24日)[注1:] 哈萨克草原西北部的重镇奥伦堡内,由哈萨克民族解放组织阿拉什党创办的哈萨克报激情四溢的刊出了这样的号召;阿拉什党领袖、经济学家、俄罗斯民主立宪党中央委员会委员、俄国第一、第二届国家杜马议员阿里汗.布凯汉诺夫同志,这段时间每一天都面带笑容,他认为专制沙皇退位后,民主的、自由的、文明的临时政府和国家杜马不仅会保护每一个哈萨克人的权利,更能保存好哈萨克人民的民族特性,带领哈萨克走向现代文明。 和布凯汉诺夫的感觉一样,阿拉什党的骨干,同时也是哈萨克报编辑的阿赫迈德.拜图尔瑟诺夫也深为沙皇退位、临时政府成立而欢欣鼓舞,他和党内其他人正在筹备全哈萨克代表大会,同时,包括布凯汉诺夫在内的所有人都在争吵怎么样的民主俄国才能保证哈萨克民族的利益,会议最终的结果、其实也是阿拉什党的最高纲领,即:俄国必须成为一个民主的、联邦性质的共和国。联邦制共和国辖下的各独立政治体,必须在拥有完全平等的权利与利益的基础上,实行自治与自我管理……[注2:] 前途是美好的,全体阿拉什党员们都认为临时政府会接受这样的民族政策满怀信心。让所有党员印象最为深刻、也最具希望的便是已成为临时政府军政部长的亚历山大.克伦斯基,他曾在去年的中亚大暴动后来到草原调查,了解事件的真相的他积极为哈萨克人说话,甚至在杜马会议中强烈批评草原总督区的总督苏霍姆林诺夫将军和他忠实的手下,还有七河省(巴尔喀什湖东南地区)省督福尔鲍姆男,要求国家杜马制止发生在中亚的单方面屠杀;最终,在他的努力下。俄政府批准了一千一百万卢布的救助资金,并要求其中五百万用于七河省的救助,按照资金的数目,七河省每一户居民都能得到一百卢布。 克伦斯基的作秀便如他之后对前线士兵的鼓动一样深入人心。虽然这种鼓动的效果最终将像‘被蚊虫叮咬的肿包一般迅速消退’,但在此时,所有的阿拉什党员都对他曾经的许诺深信不疑。可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人物出现了。 情报局干员胡文耀正站在奥伦堡哈萨克报编辑部门口,如今的他脸上稚嫩已完全退出。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笑脸与和气,特别是此时的他身着一件挂布面的哈萨克皮衣,戴着一顶狐狸皮吐玛克帽,腰轧皮带,脚穿皮鞋,粗一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哈萨克富商;而他身边站着白人通事,更表明他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森加克斯!”看着迎出来的一个身着西装的哈萨克人,胡文耀还是满脸堆笑的用哈萨克语打招呼,虽然对面的人满脸警觉和不耐烦。 “先生,请问你找谁?”开门相迎的图谢巴耶夫不明白眼前这个鞑靼人要什么。沙皇虽然退位。但整个中亚地区因为战争和暴动变得极不安全,这个陌生人居然能直接找到编辑部,这很让图谢巴耶夫怀疑他的身份和动机。 “我们找布凯汉诺夫先生。”眼前的哈萨克人胡子邋遢,一副俄式打扮和作态,开口说话也是俄语,这更让胡文耀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里没有布凯汉诺夫先生。”图谢巴耶夫说罢就要关门,不想胡文耀却把门小心的按住了,他递上名片后笑道:“我来自遥远东方的朋友,我听说贵党正在组织第一届全哈萨克代表大会,也许。”胡文耀笑道,“我想我的一些建议对贵党还是有所帮助的。” 胡文耀说的汉语,而身边的通事则翻译成俄语,不过。这似乎更加重了哈萨克人的疑虑,他应付式的将胡文耀的名片接过后便把门关死了。本以为要下次再来的胡文耀转身没走几步,门又被打开了,一个同样穿着西装的哈萨克人走了出来。 “张先生从东方来这里,是做生意的吗?”互相介绍之后,胡文耀要找的布凯汉诺夫撇开旁人。在他的独立办公室接见了他。 “当然。”微微打量了这个办公室,明白对方知道自己大致身份的胡文耀再次和蔼笑道,“我们在整个东亚都非常有实力,做的生意全都是国家买卖。” “国家买卖?”布凯汉诺夫不明所以,好奇的问道。 “是的,有些人是贩卖羊毛、有些人贩卖布匹,而我们呢,一般只做国家买卖。批发、零售、独立、自决、分割,这些都是我们的项目。只不过,这种生意很难接手,上一单买卖,还是朝鲜复国的事情了。”胡文耀不动声色的介绍着自己名片上‘大东亚国际咨询有限公司’的具体业务,当他说到朝鲜复国的时候,他明显能感觉布凯汉诺夫眼中的热切。 “很抱歉,张先生,我想这里没有你要做的生意。”那一丝狂热忽然从布凯汉诺夫眼中消失了,他很冷静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然后缓缓说道。 “很快就会有的!”胡文耀并未丝毫气馁,他说着又递给对方一个纸条,道:“布凯汉诺夫先生,我在奥伦堡还要呆上一段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结果了纸条,布凯汉诺威客气的站起身送客。 “胡,哈萨克人似乎动心了。”同着胡文耀的波兰人德伊纳坐上马车之后高兴的说道,两个人拿着情报局的简报,之后又仔细研究了整个阿拉什党和哈萨克报的内容,终于在今天和对方做了第一次接触。 “不许叫我的名字!”胡文耀抱怨道,他并不喜欢眼前的波兰人,可遗憾的是他虽有语言天赋,但俄语并不流利。 “是的,张三先生!”看胡文耀不悦。德伊纳忙改口叫名片上的名字。对于一个波兰人来说,确切的说,是对于一个波兰民族主义者来说,俄国的崩溃是上帝给波兰人最大的福音。他的精神状况时常处于水平线以上、再以上,他一直想着这一票就准备带着中国妻子回波兰。 “回去马上起草报告,然后给塔城发电。”胡文耀交待道,而后在趁着马车转过某一个街角减速的时候,快步下了车。消失在奥伦堡大街的人潮中。 塔城是中俄边界的一处重要口岸,也正因为此,这座周长五里多的城池内,曾有一个巨大的满营,不过这都是前清时候的事情了,满城里的满人虽然因为戍边未像关内一样没收土地钱财,但这些人依然返回关内,住到自己自认为最安全的天津租界里去了。 曾经的满营现在变成了整个中亚乱局的策源中心,在衙署的上空,众多粗壮的无线电天线刺猬一般的耸立着。身着复兴军军装的士兵则在城池内外戒严守备,似乎很担心俄军什么时候就会攻过来一般。其实,只要稍微知道中亚外局势的人都知道俄国在中亚的统治已经彻底完了。 农历上个月十五,出其不意杀进塔什干的希瓦、布哈拉汗国联军俘虏了突厥斯坦总督库罗帕金特,以及他的副手叶罗菲耶夫、参谋长西维尔斯,整个突厥斯坦的军队完全陷入混乱,而草原总督区督抚所在地鄂木斯克,因为通讯故障,无法直接和塔什干联络,总督苏霍姆林诺夫将军只听到一些可怕的、难以置信却又相互矛盾的消息。虽然,他已经向彼得堡去电,要求抽调军队前往突厥斯坦平叛,但临时政府却未对他的要求做出积极反应。 在德国人手下几经损失后。俄国从全国征召的新兵营全部设在欧洲,如果要抽调兵力前往中亚平叛,那所需要的时间不是一两个月;即便是从高加索战线抽调部队,那也是不现实的,得知中亚变故的奥斯曼帝国,为了响应中亚穆斯林叛乱。正在扩大下一轮攻势,虽然奥斯曼陆军战力最弱,但此时的俄国同样虚弱,这还不说要顾虑从英国驻阿富汗领事和驻中国西域喀什领事转交的消息——希瓦和布哈拉叛军缴获俄军武器后,军队瞬间扩充到了六万多人。 在英国人的观察下,这些军队和数十年前的土库曼骑兵一样,战斗力不可小觑,虽然他们不会使用大炮,也没有什么大炮,但要对付这几万名骑兵没有十万以上的军队根本就镇压不了;而且,眼尖的英国人发现,这些骑兵军虽然衣着、军械斑杂,但看举止很多都是饱经训练的战士,要不是这些都是穆斯林打扮,同时长的不像汉人,他们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中国复兴的军骑兵部队。不过,中亚地区本就人种杂乱,谁都难以说清这是不是复兴军。 中亚乱就乱吧,反正整个俄国都全部乱了套,虽然临时政府声称自己接管了政权,但在彼得堡、在欧洲前线、在整个帝国的每一处所在,不说蠢蠢欲动的布尔什维克,就是其他拥护临时政府的人也都希望能在这一轮变故中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中亚问题虽然刻不容缓,但相对于欧洲战局的胜负、临时政府权力稳固,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 在军营一般的塔城署衙,英国驻喀什领事艾泽敦正在和西域总督杨增新喝茶畅谈。中亚下面就粘着阿富汗,阿富汗再过去就是印度。当年英国为了阻止俄国势力南下,曾在阿富汗和俄军激烈开战,并最终使俄国势力止步于阿富汗;今日,中亚的混乱明显和中国、和西域总督杨增新有关,如果中国想吞并突厥斯坦地区,那英国就必须评估一下他的真正用意。 完全明白英国人想法的杨增新抚须只笑,他道:“艾大人此来是多虑了,本督受陛下重托,驻守西域,其职责唯保境安民四字,今日俄军已被赶出西域,那我军便止步于国境,并不想越雷池半步,待中亚诸国平定,两国重归于好。那即日便可撤军。” 多年相处,早就知道无法从眼前这个保守刁滑官僚嘴里问出什么事情来的艾泽敦也是一笑,道,“总督阁下。我此来只是想知道阁下对突厥斯坦乱局的态度,如果中俄两国重归于好,要平定突厥斯坦乱局,还需要中国的帮助。” “还是各家管各家的事情吧。”杨增新眼皮都不抬半点,“俄国是大国。军力极盛,平定中亚乱局毫无难事,我国国家新立,兵微将寡,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那如果中英两国共分突厥斯坦呢?”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艾泽敦不得不抛出了鱼钩,希望鱼儿能如他所想咬线。 “哈哈……”杨增新大笑起来,道:“艾大人真会开玩笑,这中亚我国只求收回以前被迫割的地便好,说实话,即便总理大人催促本督收回昔日失地。本督也觉趁人之危,并非良策,再说俄国乃世界大国,西域也不比黑龙江,两国真要开战,那定会死伤百万,大损国力,这是我国万万无法承受的。本督连昔日失地都不敢要,何来平分中亚之说。” “总督阁下,欧战战争结束后。胜利的俄国一定会将重兵转移至中亚以及远东,以求收回被贵国所占领的远东地区和西伯利亚大铁路。黑龙江也许他们打不赢,但西域这边……”艾泽敦笑道:“贵国的西域铁路虽然很快就要竣工了,可总督阁下也知道。这条铁路根本不能抵消俄国的优势,虽然这是一条重轨铁路。” 艾泽敦将‘重轨’这两个单词说的极重,示意自己知道的东西不少。而杨增新却对此不值一哂,不说沿途的教堂、外国商人是看着铁路怎么修的,就说西域铁路购于美国鲍尔温工厂的那几百台大马力马莱复式蒸汽机车,这铁路的载重量都是无法隐瞒的。 依旧不想接英国人话茬子的杨增新只是浅笑。道:“俄国会怎么打算本督不管,本督既然坐镇西域,那自然要保得本地安宁。俄军两年前攻入伊犁时,若不是贵国和法国不准我军动兵,他们早就被我军驱赶出境了,我们既然能赶一次,那就能赶两次。” “总督阁下,我国希望能和阁下在西域地区结成盟友,俄国如果出兵占领西域,我国将支持阁下抵抗他们。”失去耐心艾泽敦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以待杨增新的反应。 “哈哈,艾大人……”见英国人说实话,杨增新这才直接回应这个话题,反问道:“俄国进攻西域,贵国支援我们,那是不是说,俄国若进攻突厥斯坦、或者直接打阿富汗,我国就得支援贵国?” “既然是盟友,那这自然是盟友的义务。”艾泽敦委婉说道,他担心杨增新顾虑,强调道:“总督阁下,其实贵国抢占了俄属远东地区,又切断了西伯利亚大铁路,俄国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欧洲战争结束后,俄国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先平定整个突厥斯坦的叛乱,第二个要做的就是进攻西域,如果贵国对俄国在突厥斯坦的行动不加以干涉,那么接下来的事情……” 绕来绕去还是中亚,杨增新只微微一顿,最后却道:“艾大人,远东那边如何本督不管,既然总理大人授予我全权,那么本督要管辖的只是西域这一省之地。中亚本是俄国领土,他要平叛、要镇压,那都是他们的份内事,这事情本督是不会干涉的。至于贵国支援我国抗拒俄军的心意,本督先在这里谢过了。” 杨增新最终还是把英国人的建议挡了回去,当他端茶送客,艾泽敦很是遗憾的告辞,而在内室听闻两人谈话的徐敬熙待英国人走了,赶紧出来问道:“大人,这英国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难道也想控制希瓦和布哈拉这两个汗国?” “我看确有此意。”杨增新道,“结盟只是其名,他们真正想的,还是借此先诓骗我们,然后再诓骗那两个汗国罢了。” “大人是说他们想借中英结盟的名义,让希瓦和布哈拉投靠英国?”徐敬熙问道。 “正是此意。”杨增新点头道,“中亚我们占了先手,英国是老牌帝国,对这里的棉花早就垂涎三尺了,只是他们名声太臭,不拉这我们,大概大家都不信他们吧。你得发电告诉朱耐德还有布哈拉那边的人。别给英国人给诈了,我们和他们可没有半点合作。”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徐敬熙笑着把事情安排了下去,之后他拿出从奥轮堡发来的电报道:“大人。奥伦堡那边来电报了,他和阿拉什那些人接上头了,但对方好像并对我们无兴趣,我们是不是该找其他人试试?” “不必了。”杨增新道,他想解释原因又觉得话语太长。只想了好一会才道:“这西域啊,我是光绪三十四年来的,左公平回后,此地民生凋敝,几十年修养,慢慢也回复了些元气。只是中亚过来的缠回众多,一旦没有控制好,又要叠生大乱。 这治回啊,还是得虚其体、困其身、削其志、怠其性,只要能做到四点。那这西域必稳。只是,现在大家都倡新学、行新政,这新学新政内地可行,这西域却千万不可行。新学之中,不单有个人自由之说,更有民族独立之说,此两说贻害甚大;而新政,只会使官僚、伯克们一心为钱而毫不怜惜人命。西出阳关无好人啊!新学新政真要是在西域办起来,那……” 西出阳关无好人是杨增新的口头禅,作为现实主义者的他虽然勉强相信那些调自西域的新朝官员比前朝官员好千百倍。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每日依旧是六点开始处理全省公务——就像时人说的,谁家丢了一只羊总督大人都知道,他极为担心西出阳关的官吏、商贩、游民会激起客土矛盾。其实站在那些出关者的角度想想也是。跑那么远来西域,不就是为了来捞几把的吗,既然来了,那不捞白不捞,反正前脚出事,后脚走人。谁管得了啊。 徐敬熙想着杨增新的逻辑时,他却把事情接着往下讲,“哈萨克要并入我国,最担忧的不是新俄国,也不是本地贵族。 便如总理判断的,俄国欧洲战后必定虚弱,现在又开始革命,不说新俄国能不能集结全国武力,即便他能集结全国武力,那些新上台的革命党也是不敢。旧俄国大败于德国,全国于是发生革命,若是新俄国大败于我们,那是不是俄国要再次发生革命呢?中亚本非俄地,我国要灭亡新俄国,那他们全然不惧,毕竟外敌入侵是最激起民心士气的;若是我们只止步于哈萨克草原,那新俄国就要担心大败之后如何收尾了,所以说,新俄国不足为惧; 而本地贵族,那就更不在话下,有钱有权、高居人上,只要自己过吃好喝好,哪管蚁民死活啊。拿下哈萨克后,这些人都是可以收买的,无非是价钱问题而已。 唯有那些上过西学,信奉个人自由、民族独立的新学学生是最难对付的。这些人,若不能斩尽杀绝,就会像瘟疫一般穿遍整个哈萨克草原。真要是变成那样,我国于此的根基就不稳了,所以,这些人必定是要找到的,而且一个也不能放走。” 不穿官袍的时候,杨增新只是一个清瘦先生,可现在说‘一个也不能放走’的时候,杀气却弥漫在整个署衙花厅,徐敬熙稍待一会才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先把那些西学书生都……” “嗯,正是如此!”杨增新点头,“人说灭其国,先灭其史,我说不对,要灭其国,还是应先灭其魂。等哈萨克人不知道何为哈萨克的时候、不知道哈萨克和蒙古人、和汉回有何不同的时候,那么他们便灭亡了!” PS:  注1:《在历史的长河中》[哈]努.纳扎尔巴耶夫著,P129 注2:《中亚文明史》,p204。 前日夜,借用隔壁的移动宽带也崩溃了,起点登陆老是网关超时(504错误),根本无法登陆后台,折腾到凌晨三点。次日起点查证是网络运营商劫持访问,最后不得不花钱升级光纤,重新用回电信宽带;之前,根本就不想花这个钱的,电信强制换猫太过恶心。 昨日上午和编辑查验网络问题、再通知电信来人换光纤猫,一直从上午弄到下午,耽误了整整一天;所以,每日固定作息下,不敢肯定是不是能把这失去的一天补回来,如果不能追平这一天,还请各位见谅!谢谢大家的支持! 辛卷第二十章争雄 杨增新进士出身,虽是儒士,但却极为赞同道家,其治理西域之道,也完全遵循老子小国寡民之说,但道只是道,真要斩草除根,那手腕一样狠辣。哈萨克的问题他考虑良久,深知要吞并此地,首先是要将此地的民族精英一网打尽。所以不顾七河是哈萨克最乱之地、也不管去年在图尔盖省举事、现在仍在坚持抗俄的哈萨克英雄阿曼格尔达.伊曼诺夫,而是让情报局直接西去奥伦堡,接洽阿拉什党。 这边刚说完哈萨克的事情,外面又有人来报说是布哈拉汗穆罕默德.阿利姆派人求见。杨增新和徐敬熙闻言只是一笑,这个阿利姆汗虽是世袭,但手段和为人都不可小觑,之前情报局邀请他派人去北京细谈,他深怕事情不成会被俄国严惩,所以怎么都不答应,只答应到时候会派兵支援协同。就这么晚了一步,便处处让希瓦的朱耐德占了先,现在局势如此明朗,他为了能拿回被俄国吞并的祖宗之地,不时派人来求,这一次又是来了。 杨增新不慌不忙,对通报的人道:“这个先不忙,让他等着吧。”说完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这中亚啊,其实和西域类似,以锡尔河为界,北面俱是草原,全是牧人,南面的则是田亩,全是农人。哈萨克有阿拉什党,这突厥斯坦则有青年党,也都是学了新学,看了新书,更是受青年土耳其党影响,拉帮结派的组了青年希瓦党、青年布哈拉党。这些党也不好应付,好在突厥斯坦大部地方并不要并入我国,就让这两个汗国去头疼吧。” 杨增新说着青年党人头疼,徐敬熙则是好笑,其实复兴会也算是青年中国党,不过他不好说出来,两人又相商了小半个时辰,那个布哈拉汗国的使者才被请了进来。 来者是布哈拉汗国阿利姆汗的亲信,管理汗国内务的大臣阿里.里扎。他先是对杨增新和徐敬熙鞠躬,而后又恭敬的让随从呈上礼单。杨增新扫了那张礼单一言,对上面的骏马、玉石、毛皮毫无兴趣,只是问道:“阿里阁下此来有何见教啊?” 见杨增新没有马上退回礼单。阿里.里扎忙鞠躬道:“尊敬的总督阁下、伟大的穆斯林保护人、真主的赐福者,我王希望能收回祖先的故土拔汗那谷地,为此愿意出兵两万,赠予贵国糕羊皮一百万张、玉石两千箱、骏马千匹,只求总督大人恩准。” 希瓦人占了塔什干。向北便是预定中的中希地界了,所以他只有向西,夺取整个突厥斯坦最肥沃的费尔干纳盆地,而胆子小的布哈拉只是占了撒马尔罕。想到占费尔干纳盆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被希瓦抢了先机,可这地方算历史,在浩罕汗国崛起之前,似乎真和布哈拉有些关系。其实有关系没关系都不重要,关键是盆地太过肥沃。既然中国明确表示不想侵占友邦土地,那这两个汗国便抢上了。 “哼!”杨增新听完布哈拉人的条件,道:“阁下还是请回吧,拔汗那并非我国所有,岂有和我国谈买卖之理?再说即便是我国领土,本督又怎敢贪图财货出售?” 之前都是来求情的,这一次里扎则是来实际些的,以求杨增新点个头,不说全得盆地,但能分得一部分也是好的。现在见杨增新大为不悦。他倒是慌了,不是说汉人最贪财货的吗,怎么这么多财货还不能让眼前这人开口相帮? 布哈拉人被杨增新‘哼’的直冒汗,旁边商议好唱白脸的徐敬熙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哎……,这祖宗之地,岂可轻弃?贵国国王孝心太甚,一时昏了头才冒犯了大人。” 到西域后徐敬熙为了不引人注意,穿的只是文官官袍,但他如此年轻官袍就是红色。本就招阿里.扎里注意,不想却在这尴尬时刻还帮着解围,阿里很是感激。 在阿里.扎里眼巴巴的注视中,徐敬熙接着道,“这拔汗那啊,真是不好处理,贵国国王说它是贵国祖先的,可希瓦国王也说这是他们祖先的,是一百多年前被浩罕夺了去,看来这讲祖宗是不好分了。杨大人,还有这位阿里阁下,我看这谷地要么就大家抓阄,抓到谁就是谁的,要么……”看了正在聆听的布哈拉人一眼,徐敬熙笑道:“那就打一架,谁赢了算谁的,那事情不是结了吗?是不是啊,杨大人?” 徐敬熙说完,阿里.扎里的目光马上转向了杨增新,只希望他表个态,不想杨增新却是拂袖,他温怒道:“万事以和为贵,就为了一块地,今日你们来求,他日他们又来求,就不能好好谈吗,何至于要大动干戈、死上人命?你们两国要怎么怎么,本督没这个闲心管了!” 杨增新说完就起身回内宅去了,花厅里只留了徐敬熙和阿里两人,署衙的人要来送客的时候,却被站起身的徐敬熙挥手赶走了,他看着阿里道:“你们能抢得过希瓦吗?” 阿里是个内务文官,虽不好武事,但想到来之前汗王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道:“打是打得过,就怕……” “怕什么怕,本官就直接告诉你吧,我国对突厥斯坦地区毫无企图,你们两国只要不被列强势力所利用,敌对我国,那边的事情我国根本就不想管,你们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徐敬熙大言不惭的道,“我看啊,这希瓦占的地方也太多了,差不多要把这河中之地都给占光了,你们若是能打得过,直接抢便是了。” 东方革命,建国中华,驱逐满清、恢复汉统,官员的衣服也改回前朝,这一品到四品都是红袍,而胸前的补子也是不同。刚才徐敬熙坐的时候阿里没看清,现在再看徐敬熙胸前绣的是一只麒麟,顿时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可是一品武官,比杨增新的还要打,难道是北京来西域督军的中国大臣吗? 阿里有些发愣,只待徐敬熙看他不言语,目光扫过来时他才卑微的鞠躬道:“大人真是高见。敝国开始也想以和为贵,但希瓦国扼守谷地入口苦盏。一兵一卒也不让我国进入,所以才不得不求总督大人帮忙调解。如果上国不调教此事,敝国便只能与希瓦开战了。” “就是这个道理。”徐敬熙点头道,“总督大人那是看希瓦拒俄有功。虽知希瓦无礼,但也不好多说。我看,那谷地既然是贵国祖先之地,那就抢过来便是,那管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你们这边已经求了一个多月了。可人家都要把新国都定在那了,还等什么啊?” 徐敬熙最后一句最有杀伤力,阿里的脸色顿时不予,他本想马上告辞,但想到还不知道的徐敬熙身份,便鞠躬问道:“小人阿里,还请大人赐告名讳?” “我啊,总参谋部徐敬熙便是。”徐敬熙大大方方的直告其名,而后又给了他一张拜帖道:“以后有事情尽管来此找我。”他如此爽快,还给拜帖。阿里大喜,不想等他接过拜帖后徐敬熙又道:“传说这拔汗那之地汉时为大宛国,汉武帝曾经用金马换汗血宝马,可惜啊,最后却没换成……” 徐敬熙之前帮说话,现在明显是在索取贿赂,阿里这一听立即眉开眼笑了,当下答道:“回大人,汗血宝马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届时一定送到……” “咳咳……”徐敬熙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道:“既然无事,那阁下就请回去吧。” 白脸黑脸一唱,最后还明言索贿。徐敬熙演完后半段回到内厅,杨增新大笑道:“想不到惺初还知道这一套。” “放在旧时官场,这一套谁不会啊。”徐敬熙感叹道:“大人看,布哈拉那边会动手吗?” “已经动手了!”杨增新背着的手正抓这一份来自塔什干的电报,他递给徐敬熙后道:“彭将军发过来的,这两国正在苦盏那地方大打出手了。就不知道这战事会如何收场。” 苦盏是费尔干纳盆地入口,希瓦占领塔什干后就把那地方也给占了,想以此控制整个盆地,可布哈拉这边也不是好惹的——希瓦部队的主力军是土库曼各部落的部落勇士,而布哈拉的士兵则是塔吉克一带的山地猎户和巴斯马奇(土匪)。希瓦本在咸海的南面,现在却跑到山里来,还霸占了费尔干纳盆地,这顿时就激起了当地土著和巴斯马奇的怒火。塔什干因为是在中国人帮忙下打下来的,又在山外,希瓦占了也就是算了,这费尔干纳可是本地人自己杀了俄国警察解放的,与你希瓦何干? 是以,前几日进出盆地的巴斯马奇因为被希瓦人缴了械心中很是不忿,今日就纠结一般人打起来了。身在塔什干前指的彭清鹏收到消息吓了一条。俄国好歹还是从高加索战线调了一支部队前来保卫外里海省,他此时正在和两国的军事将领开会对付俄军,谁料还没打开,两边就自己打起来了。 将消息转发给塔城后,彭清鹏看着两国将领还没有说话,那边朱耐德便抢先道:“将军,此事是他们故意挑起,请将军帮希瓦主持公正!” 朱耐德枭雄一个,勇猛有余,机智或者说权术却不足,要不然定能知道,希瓦和布哈拉开战,最高兴就是中国,何曾会主持公正?但他这么一说,旁边布哈拉的领军将军阿里.福夫也赶紧道:“将军,希瓦士兵见什么就抢什么,一定是他们抢劫太多,挑起了民乱。” 土库曼除了身处绿洲的部落,其他地方的部落极为贫穷,男子最流行的职业便是做雇佣兵,十年前波斯国王被废,就从土库曼雇了两三万人去波斯准备复国。这一次希瓦举旗反俄,虽精挑细选,也雇佣了一万土库曼人,这些人打战不忘抢劫,蝗虫一般见什么抢什么,把整个突厥斯坦的白种人都抢光了,一些富有的本地土著也深受其害。 朱耐德一听阿里指责自己的军队抢劫,心中大狠去不好反驳,却听彭清鹏道:“我军来此是打俄国人的,两位有什么恩怨我也管不了,也没权管。我要的,就是你们必须按计划准时将部队派遣到指定位置迎敌,谁要是晚到了,那不要怪我不客气。好了,撒会!” 彭清鹏在此只负责指挥拒俄。对两国的纠葛恩怨根本就不想管,更何况他来此之前杨增新就向他交待过要尽量挑起两国矛盾,这种事情他不屑于做。现在他们自己打起来了,那就让它们去闹吧。 彭清鹏如此表态。朱耐德有些不解,但出到外面听闻手下报告说苦盏那边巴斯马奇居然用大炮轰城,城内居民也随之策应城外军队,顿时也不客气,命令守军不惜一切抵抗后。又让土库曼的易卜拉欣.贝格带着汗国骑兵团前去镇压。 朱耐德这边大规模动手,而刚刚收到塔城阿里.扎里电报的布哈拉汗穆罕默德.阿利姆也下令手下那些巴斯马奇全力攻占苦盏,并彻底肃清费尔干纳盆地的希瓦劫匪。一时间,本已有些平静的中亚局势再起波澜,两支本应在外里海地区并肩作战的队伍自己人却杀了个头破血流,尸横遍野。 复兴军是不会打复兴军的,得知此消息的英国人终于松了口气,感觉这只是两个汗国在争夺费尔干纳盆地,并没有外部势力的干涉。而突厥斯坦局势如此混乱,在英印总督蔡姆斯福命令下。驻阿富汗喀布尔的英国领事来到了国王哈比布拉的王宫。 以希瓦和布哈拉的战斗力,本以为苦盏争夺战也就死伤几百人最多,不想双方冲突的第五天,阿富汗居然应布哈拉之邀出兵了,虽然不知道两国之间到底有什么协议,但此时徐敬熙算是明白为何阿里.扎里说打得过的原因,原来是身后还有外援。当然,阿富汗此时正是英国的保护国,阿富汗出兵即便没有英国人的鼓动,也有英国人的默许。这战事,立即复杂了起来。 “看来布哈拉是将赤喷河让给阿富汗了。”塔城署衙内厅,收到阿富汗出兵消息的杨增新判断道。“这阿富汗北界,本是英俄两国强行划分。一些本该属于阿富汗的地方,变成了俄境,一些本属布哈拉、土库曼的地方,则成为阿富汗领土,现在俄国势力不再,这几国怕是要动乱不止了。” “大人的意思这阿富汗还要抢其他地方?”徐敬熙毕竟只是通过简报了解突厥斯坦局势。对于几十年前的俄英划界倒是不太了解。 “嗯,土库曼的梅尔夫绿洲(今马雷),是阿富汗一直想得到的,这一次出兵如果打败希瓦,那么他必定会将此地占有己有。”杨增新道。 杨增新一说梅尔夫绿洲,徐敬熙就摇头,他道:“如果我们通过老的铁路线连通波斯,那这梅尔夫绿洲是万不能让阿富汗占了的。” “是啊。”完全知道梅尔夫绿洲重要性的杨增新根本不需徐敬熙提点,他神色凝重,只道:“这梅尔夫绿洲,其实在俄国侵占之前还是属于波斯。我们若是让希瓦去占了,那以后土库曼就很有可能归属于希瓦;而要让波斯得到这一地区,那他现在就应该出兵,以免以后争说不清,可现在波斯那边……” 波斯是必须要打通的一环,以杨锐的既定要求来说,中波两国接壤是最上策,杨增新也是一直按着这个要求来计划的,为此,对希瓦他宁愿让出锡尔河以南地区,并支持希瓦占领费尔干纳盆地,以要求他让出土库曼大部分地区。希瓦这边好处理,可波斯本就是个半殖民地国家,之前也和满清一样开国会行立宪,最后弄得整个国家分崩离析。 好在欧战前波斯局势终于稳定,年仅十八岁的新国王阿哈迈德登基加冕,原摄政王纳塞尔默尔克出游欧洲,中波关系也进入蜜月。但这种半殖民地国家的中央政府本就没有权威,欧洲开打后,其北部大不里士立即就成了俄军和奥斯曼军队争夺的对象,南部的胡泽斯坦也因为输油管道频频被德国间谍挑唆的反英部落破坏,胡泽斯坦等地又被英国军队占领了。 外事如此,而波斯政府本有两支军队,一支人数在八千人,名义上属于波斯、但却一直由俄国军官指挥的哥萨克旅;再则是人数七千人,由瑞典军官指挥的宪兵队。波斯政府真正依靠的,只是宪兵队,但这支军队因为被德国鼓动反英,最终只能缩减到三千人,并更换内部的瑞典军官和亲德本土军官。虽然中国要求其占领土库曼地区的行为并不反英,可土库曼原属俄国。不说在大不里士的七万俄军,就是在德黑兰附近那个八千人的哥萨克旅,就够吓破波斯政府的狗胆了。 按之前的计划,俄国在今年年末彻底陷入混乱后。那时波斯出兵也许可能,但现在阿富汗忽然出兵,若真要中波接壤,波斯这边的动作就要提前,不然以英国人狡猾的眼光。是绝不会让中国接壤波斯,进而威胁波斯湾的。 “还是给总理府去电吧。”徐敬熙脑子里将事情考虑了好几圈,最后叹气说道。 “嗯。就由惺初来起草吧。”杨增新抚须说道。他对西域、对哈萨克、突厥斯坦是熟悉的,但波斯,不说其内部因为立宪而分崩离析,大战中,更有英、俄、德、美几国势力交错,其形势就不是他能臆断的了。 塔城的电报很快就到了北京,杨锐收到电报之后倒是好笑,希瓦、布哈拉两汗国由自己支持也就算了。正规军不到一万、军火生产还是作坊的阿富汗怎么也来凑一个热闹,难道说英国人给了他们不得了的支持? 想着这个问题,不光是把谢缵泰,就连张实也一并叫来了,他把电报递给张实,问道:“英国人在阿富汗搞什么?” “根据情报,英国人在两汗国不着手之后,就支持阿富汗夺取整个突厥斯坦。”张实说道,“英印总督已经调集一批武器弹药运往喀布尔。” “这么大的野心?”杨锐和谢缵泰都吓了一跳。就阿富汗这种实力,还能吞并整个突厥斯坦? “先生。这是英国蛊惑阿富汗国王的借口,最少该国青年党领袖塔尔齐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国王好大喜功,认为这是难得的机会。根本不听劝告,只想着英国人承诺的五十万英镑还有一万支步枪,还有那什么大阿富汗王国,所以……”张实说着自己都感觉好笑的语言。在前年德国人前往阿富汗游说国王哈比布拉参加圣战时,国王非常聪明的左右逢源,提出‘十万支步枪、三百门大炮和两千万英镑黄金’这样难以做到的条件婉拒德国使团。可这一次却这么简单被英国人收买了,他难道看不出中亚是谁的主场么? “阿富汗山地也就罢了,跑到平原来那不是找死吗。”杨锐不得不相信阿富汗人真的有一个大阿富汗国计划,但却对此不屑一顾,只道:“鼎臣和惺初的建议都是让波斯那边提前发动,重安,你看波斯那边该怎么办?有没有办法让波斯人雄起一回。” “这……”谢缵泰早知道阿富汗出兵的最佳解决办法还是波斯出兵,可波斯的局势一塌糊涂,从开战到现在,国王已经连换三任首相,现在在台面上的是亲英首相沃苏格杜拉,此人完全是靠英国控制局面后推举上台的,波斯出兵到俄国领土,那他必定会事先过问英国,而英俄现在是盟友,所以这事情英国人是绝不会答应的。 想了好几想,谢缵泰终于说道:“竟成,现在这时候,不说英国人能不能看穿我们和波斯接壤的用意,就是看不出,英国人也不会同意波斯出兵土库曼激怒俄国。我看这事情……”谢缵泰无奈的看了看张实,道:“外交部是没有办法了,就看情报局……” 谢缵泰三句两句就把事情推到情报局,张实也是苦笑,他道:“先生,波斯境内了除了政府、英俄两国势力外,还有一支叫伊斯兰联盟的势力,他们在吉兰省的密林里有一支叫做森林人的游击队,德国和奥斯曼支持过他们……” “没别的势力了吗?”听到这股势力叫伊斯兰联盟,杨锐就很不喜,这种教派主义者的立场向来是反西化和敌对一切外来势力。不说自己不会支持这种势力,即便是支持,在二战前中国也没那么大本钱和英国在波斯争雄。 辛卷第二十一章推脱 德黑兰是一个古老的城市,身处城中,看着那些古老的建筑和清真寺,不说外国人,即便本国人很多时候都无法分辨是在哪个世纪。城市的中心小路纵横,每条路的两旁,都是店铺林立。那些用泥和沙灰围成的圆屋顶,远远望去好像是高高耸起的清真寺。中国驻波斯公使馆就在城市的中心,靠着英国公使馆以及其他各国使馆,只是,因为公使馆拆除旧楼以建造中式的亭台楼阁,眼下公使馆临时租了一所本地圆屋顶房子里办公。 收到北京来的加密电报,驻波公使王广圻眉头紧锁,木然盯着窗外的风景: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驴子、有载货的马车、有成群结队的乞丐、有穿着宽袍的伊斯兰僧侣、有披着面纱的妇女,而当看见一连串哥萨克骑兵出现时,他才回过神来。 北京要波斯这边提早计划,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俄国军官指挥的哥萨克旅就在城外驻扎,一旦波斯侵占土库曼,那以俄国人的性子和英国人狡诈,哥萨克是绝对会杀入王宫、威胁国王撤兵的,而撤兵那就等于放弃收复土库曼,以后不管土库曼是被阿富汗占了也好,还是被希瓦汗国占了也好,都和波斯没有半点关系。 更影响接壤大计的是,波斯在三十多年前和俄国签订放弃突厥斯坦和阿姆河以东地区主权的《阿哈尔边界条约》时,国内的权贵并不懊悔自己失去了东北土地,反而有些庆幸俄国吞并土库曼后,自己不再受土库曼各部落的袭扰。失去领土还高兴去一乱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这种思想从三十年前一直延续至今,在很多私下场合,不少波斯大臣对贫瘠的土库曼毫无眷恋之意,反而一个劲的说土库曼部落是多么的野蛮,多么的善于抢劫。 “先生。我们该怎么办?”公使馆参赞,也是情报局人员的周翔宇问道。 “备车,去王宫。”王广圻说道。抽着的烟叶掐灭了。 “去王宫?”和王广圻同来波斯的周翔宇也极为了解波斯政局,国王根本就是一个毫无权利的傀儡。他虽然不满于现状,但却毫无作为。 “是。其他人都老奸巨猾,只有国王才会真正的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特别是他是这么的年轻。”王广圻道。“我们不能支持任何反对势力前往土库曼,不然。在波斯人眼中,我们和英俄并无什么不同。您快去通知备车。” 古立斯王宫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王宫的外表虽不如凡尔赛和紫禁城威严,但是内部的陈设却是富丽堂皇,朝觐厅、宴会厅、会谈厅等房间,墙壁上不单镶着玻璃,还挂着许多球状或三角形的水晶,整个房间,光彩炫目。 中国是波斯要深入学习的国家,而且两国有着诸多相同点。加上中国刻意交好,王广圻一要求觐见,波斯国王阿哈迈德就让他的内侍官亲自出门迎接。 王宫的朝觐厅里,国王阿哈迈德正坐在他镶满珠宝的王座上等候着王广圻,这虽是朝觐厅,但墙壁四周却挂满了油画,欧美各国元首和夫人的画像都展现于此,而年轻的岷王朱宽肅的画像也在此列——波斯人一直认为是岷王援助了复兴会,得以最终成功复辟,根本不知道岷王和他自己一样。只是一个傀儡。 “我亲爱的朋友,你这么着急求见,有什么事情?”年轻国王看着王广圻微笑,可终究因为年纪太轻。笑容里只有年轻人固有的灿烂,无半点国王的老成和威严。 “尊敬的陛下,我有一件非常重大而紧急的事情需要向您呈报。”王广圻鞠躬后说道,“因为事情太过重大,我希望能……” 国王的左右立着诸多侍卫,王广圻不敢把他要做的事情当场透露出来。此事一旦被英俄所知,那中国就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不得不小心。 挥手让身边的侍卫退下之后,阿哈迈德看着王广圻笑道,“我亲爱的朋友,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了吧。” 侍卫虽然走了,但那些国王身后的侍卫官却没有走,王广圻谨慎起见还是不敢开口,而国王却没有意识到中国人连自己身边的人也不敢相信。朝觐厅里一时沉默,一种难以言状的尴尬弥漫在诸人之间。王广圻正想说些什么话热热场面时,身边的周翔宇却抢先开口道:“尊敬的陛下,听说王宫里玫瑰园的玫瑰正在开放,是否能请陛下恩赐我们前去赏花?” 已经是西历五月,德黑兰各处的玫瑰都在开放,周翔宇此请顿时让王广圻松了口气,而阿哈迈德也已经明白了中国人意思,当下点头笑着请两人前往王宫花园赏花。 “国王陛下,欧洲战争已让参战的各国精疲力竭,其中最虚弱的俄国已经发生了革命,沙皇退位并被革命者囚禁了,但俄国的局势并不是现在的临时政府可以把控的,既然临时政府继选择续坚持战争,那么俄国的局势就会再次动荡,直至最后整个国家解体。” 无比绚丽的玫瑰花园中,王广圻走在离阿哈迈德身后一步的地方,小声的向他分析着世界局势。“而我国,正是判断出这一点,才会不顾协约国阻拦出兵突厥斯坦地区……” “啊!可是贵国政府……”听着中国人告诉自己这样一个秘密,阿哈迈德感觉被信任的同时也很吃惊,因为中国根本不承认自己的军队出了国境。 “陛下,不出兵那么我国在西北的失地永远无法拿回,所以虽然表面上不能承认,但我们还是派出军队前往突厥斯坦地区。”王广圻道。“我国岷王殿下以及总理大人,认为土库曼地区本属于贵国,俄国崩溃后,如果强行将其划分给希瓦汗国,那不但不公正,反而有损于我国和贵国的友谊,所以,我国诚恳的要求陛下派出少量的军队前往土库曼地区。” 王广圻说道这里,看着阿哈迈德犹豫纠结的神色,一顿之后继续说道:“当然。鉴于眼下俄国军队还在贵国的境内,英国乃至整个协约国也不会容忍这种行为;再考虑到陛下的军队需要驻守王城,所以,我国愿意无偿为陛下组建一支忠于陛下的新军。这支军队将完全听命于陛下而不是他人,而我国派驻在这支军队里的军官,也将在军队训练完毕后撤离,以免落入口舌,说我国也想干预贵国朝局。” 天上居然掉下来一个土库曼。还掉下来一支新军,阿哈迈德心中虽然激动,但他还是说道:“那么,公使阁下,这支军队将在什么时候派去土库曼呢?” “陛下,土库曼这个月就要派兵。不然英国人支持的阿富汗将吞并整个土库曼乃至突厥斯坦地区。”王广圻道,“我们很担心,如果任由阿富汗做大,那么……” “不,我绝对不允许阿富汗占领土库曼。”阿富汗只是一个从印度分出来的贫穷国家。以波斯的骄傲是绝不容许阿富汗踩在自己的头上,何况是吞并原属于自己的领土。 “是的,陛下,我国政府也认为失地应该完璧归赵,他人不得侵占。”王广圻道。 “公使阁下,那我应该怎么做?俄国人正在我的土地上,如果派兵前往土库曼,那么他们一定会抗议的。”想到俄国人的凶狠,阿哈迈德眼中流入出一种恐惧。他其实要的是一支中国人无偿组建的新军,而不是真的要从俄国人手里抢夺土库曼那块贫瘠的领土。 “陛下。军队必须亲自掌握自己手里。军队士兵的训练最少需要两年,有些军官的训练则最少需要二十年,好在陛下这两年派遣了不少军官到我国军校学习,所以组建支一万两千人的新式步兵师。这些军官是足够的。我们只需要陛下派遣数名非常忠诚的部下前往这支军队担任主官,士兵可在陛下信任的部落里征召,他们到了土库曼后开始训练,不需两年便将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强军。”王广圻道。 “那他们以什么名义前往土库曼阻止阿富汗人?”阿哈迈德问道。“在经过训练之前,他们能打败阿富汗军队吗?” “陛下,他们将以贵国东北地区各部落的名义前往土库曼。并不是一支大军,而是无数支小军队。这样即使俄国人发现,那也只是地方部族的责任,而不是陛下的责任。”王广圻道,“阿富汗的军队同样只是部落勇士,而不是正规军。在前期,我国军队可以协助贵国部落击败和驱逐他们,而后等陛下的新军训练好了,我国军队将撤离土库曼。” 条件真是没有任何挑剔的地方,阿哈迈德沉默了一会才道:“公使阁下,我知道真主不会无端赐福于信徒,贵国也不会没有目的就帮助我国拿回土库曼并建立一支军队。你能告诉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吗?” “陛下,”王广圻没想到国王会这么问,他高兴之余也很斟酌,想了一下才道:“我国在西北的威胁除了俄国以外,还有英国。突厥斯坦对于我国来说是一个缓冲地带,这个地方我国宁愿本土势力独立,也不愿英俄两国插手。而土库曼又是突厥斯坦的缓冲,更是东方联系贵国乃至整个中东的要道,我记得古丝绸之路就经过土库曼。不管是从安全的角度,还是从保护与贵国道路的角度,这个地方我国都不能让阿富汗染指。 我国的考虑是,如果陛下不同意重新夺回这个地区,那么我国将支持希瓦汗国吞并这一地区。我作为驻波公使,本着两国的友谊,所以主动说服我国政府支持贵国占领这一地区。如果陛下认为这存在太大的风险,那我只能打电报去北京,让总理大人支持希瓦……” “不,不需要!”阿富汗和波斯只是贫富、贵贱之分,可希瓦对于波斯而言只是一支蝼蚁。现在这支蝼蚁在中亚呼风唤雨,几乎占领了整个突厥斯坦,如果让他再占领了土库曼,同时又得到中国的支持,那么在中亚地区,第一强国将是希瓦而不再是波斯,这种结果是任何一个波斯人都无法接受的,何况是波斯国王。 “公使阁下,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和观点。明天……”阿哈迈德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仅仅是派出数名信任的臣子和一些部落勇士,“不。今天我就亲自安排这件事情,负责此事的大臣今天就会到公使馆找阁下商议细节,不出意外,这个月部落的勇士便可分批前往土库曼。我希望贵国能好好的接待他们。” “如您所愿,陛下!”王广圻想不到就这么说服了波斯国王。 “但是,公使阁下,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俄国会崩溃,如果我在欧洲战争结束后看不到这一点。那么我将撤走军队,放弃土库曼地区。”阿哈迈德说道。 “陛下,我对此完全赞同。不过我要说的是:不需要等到欧洲战争结束,以我国的判断,在欧洲战争结束前俄国就会崩溃。”王广圻道。 “好!那我们就按照这个内容拟定一份密约。”只要俄军还深陷于欧洲战争,阿哈迈德就不担心他会对波斯怎么样,为此,他需要将事情确定下来,以避免中国把自己拉入与俄国无止境的战争中。 美丽的玫瑰园换成了富丽堂皇的会议室,正当双方起草密约的时候。一个王宫侍卫官前来向国王报告,待他走后,阿哈迈德笑道:“公使阁下,我非常荣幸的祝贺贵国的军队又获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 阿哈迈德此言没头没尾,王广圻正狐疑间,周翔宇在他耳边小声道:“大人,应该是中亚的军队在外里海地区再次击败俄军,前段时间听闻俄国从高加索抽调了一支部队前往外里海地区平叛。” 里海东岸,北至咸海、南到俄波边界都是外里海州的行政范围,而外里海铁路。更是毗邻着俄波边界。中亚叛乱时正值俄国革命、政局不稳,是以俄国总参谋部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在与奥斯曼陆军对持的高加索战线里,将两个编制残破的师抽调至外里海州首府阿什哈巴德,这支部队的目的只是防御。不让中亚异教徒族军队攻入里海岸边,但已经将整个中亚地区视为自己势力范围的彭清鹏中将根本就不容许有俄军在里海以东。 一万多精疲力竭、缺衣少弹的俄国陆军根本就不能守住阿什哈巴德,在一个骑兵师、一个野战师的进逼下,刚刚结束第一轮炮火准备,还不等冲锋,阿什哈巴德城外的俄国防线就崩溃了。而此时城内火车站汽笛轰鸣,一干俄军军官紧急退往里海东岸港口城市克拉斯诺沃茨克。 在阿什哈巴德城下,身着长袍的39师师长马福祥看着俄国留下的浅钱堑壕和满地的尸首,道:“这俄毛子怎么现在这么不经打啊?” 马祥福出身甘军,也就是后世的马家军中的宁马,庚子年与其兄马福禄,先在廊坊车站下马设伏,击退联军,后又在京城正阳门和联军雨中血战,殿后保护慈禧光绪西逃。新朝开国,本以为自己会随同甘军一起被裁撤的马家军却忽然被整编成复兴军第39师,师长也没有任命外人,而是任命了马福祥。 根本就没有走关系、使银子的马家上下面面相觑,最后花了好大的功夫打听说这是总理大人亲定的。当时说到甘军,总参谋部是准备要裁撤的,不想有人提到了甘军中的马家骑兵算是关内少数能与蒙古骑兵相抗衡的骑兵,正准备在裁撤文件上签字的总理忽然停笔,据传总理当时是这么说的,‘马家军有过也有功,既然能打,那就留下,整编成一个师吧。’ 马家有什么过马福祥是知道的,但有功他却不知道是什么功了。是几十年前回乱时反正受抚,还是庚子年死拒联军?天威难测,既然天上掉元宝,那马福祥只能颤颤兢兢的接着。成军数年来,他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这一次抽调至西域,每次开战都尽心竭力,以求立功。不过前面那一战是伏击,几个师在国境线上借助地形围歼哥萨克骑兵,机枪怒扫下,俄国人尸体堆积成山,而这一次,只打了一阵炮,俄国人就跑了,看来真是无功可立。 “打了三年,俄国能打的兵差不多都死绝了,再说看到我们这么多人,他们当然是惊弓之鸟。一听炮声就跑了。”攻城战的实际指挥者,38师师长钱鼎看着满是狼藉的战场,不无感叹的道。“老马,还是老规矩。城我这边就不进了,省得发生误会,准假的兵若是进城,你的人都帮忙看着些,省得闹出什么事情来。” 38师都是汉人。习俗和本地人完全不同,而39师大部分是汉回,与当地人除了语言不同,其他基本相同,所以这次出国作战,只要是和本地人有关的交涉、巡防、贸易,都由39师的汉回负责,以免引起民族矛盾。钱鼎没有经历过回乱,但马祥福却听说过几十年前西北回乱是怎么一种地狱。 “好,我全看着。保准出不了事。”马福祥说道。说罢也不在堑壕边停留,带着人往城里去了。 拿下阿什哈巴德的消息能传到德黑兰,自然就能传到北京。杨锐对战果豪无兴趣,却很担心洋人跑过来抗议照会。在俄国没有退出战争前,为了不激怒协约国,复兴军只能采取蚕食策略,一点一点的往西、往北推进,这一次连外里海州的首府都占领了,真不知道洋人们会发什么飙。 “总理,那几个俄国人求见。”李子龙匆匆进来。他说的那几个俄国人,其实是布尔什维克派驻在中国的联络员,其中有一个后世最为有名,叫做列夫.米哈伊洛维奇.加拉罕。 “他们怎么来了。这事情不是情报局那边负责的吗?”杨锐根本就不想见这些人,最少在俄国退出欧战前不想见,这一见万一被协约国得知,事情就不好办了。 “总理,为首的俄国人说有李宁的亲笔信。”李子龙道:“还说这封信需要亲自交给您。” “张实怎么说?”听说有列宁同志的亲笔信,杨锐倒也不见怪。那估计是两个多月前列宁离开瑞士时寄出的,现在刚好到了这些人手上。 “张局长那边来的电话,只说有一些事情俄国人要亲自和您商议,刻不容缓。”李子龙道。“还有,他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马上就到了。” “那就等他来了再说。”杨锐不明白俄国人见自己到底所为何事,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两个小时后,在银安殿的侧厅,一直求而未见的俄国人终于要见到的人。为首的加拉罕问候之后,便递上了列宁的亲笔信,旁边的通事翻译下,杨锐才发觉那信上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写信时列宁同志还在瑞士,根本不知道回到俄国将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总理阁下,我此次求见除了送这封信,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当面向您抗议。”加拉罕是亚美尼亚人,1905年移民哈尔滨,之后就一直生活在远东。按照历史他应该在1915年被捕并流放到西伯利亚,但神武三年的战争救了他。“我听说突厥斯坦的工人正在被当地人遣送回国,而那些不愿意回国的工人,将面临当地人的屠杀。总理阁下,这是极不人道的,工人们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向,他们不能这么对待工人!” 远东俄国农民都被中国强制遣返了,因为当时布尔什维克没有发起革命,不愿意回国的工人也允许逗留在哈尔滨,虽然他们的工作都被中国人接手了,但工资却是照发的,这可比‘每星期工作五天,每天八小时’爽多了,所以布尔什维克没有什么意见。可在中亚,城市最多的突厥斯坦,铁路公司、轧棉厂、矿山、油田,林林总总的工厂里,总共有超过二十万的俄罗斯工人,现在这些人都要强制遣返,不能像中国之前那样养着那些不愿回国的工人,所以加拉罕有很大的意见。 “加拉罕先生,突厥斯坦不是我国领土,他们的行为与我国无关,我没有办法命令他们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加拉罕说得手舞足蹈,旁边已加入布尔什维克的中国人任辅臣则在帮他翻译。他说的问题在杨锐看来根本就与中国无关,所以一下子就推脱到那两个汗国身上去了。 辛卷第二十二章悸动 现在即便是协约国,也知道中亚的叛乱是中国支持的,虽然他们还没有拿到把柄。现在听闻杨锐以这样的借口推脱,加拉罕激动道:“总理阁下,无产阶级工人和当地人都是专制沙皇压迫的受害者,他们应该团结起来,而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将那些无产阶级同志遣送回国。他们这样做,违背了所有压迫者应团结起来一起推翻旧世界的真理。贵国作为他们的支持者,应该制止他们这种行为。” 杨锐正想着怎么给伟大的列宁同志回个口信,不料加拉罕抓住这件事情不放,只好道:“加拉罕先生,对于突厥斯坦当地人来说,俄国人就是压迫者,现在他们已经很克制了,如果没有我们的干预,等待俄国人的将不是强制遣返,而是一场大规模的屠杀。” “不,总理阁下。没有工人工厂的机器将无人操作,他们只会退回到原来野蛮的生活中去,这是历史的倒退!”加拉罕挥舞着右手,激动道。 突厥斯坦因为工人多,那边的布尔什维克越境到中国境内后,通过电报将突厥斯坦的消息汇报给了加拉罕。在无法与彼得堡联系的情况下,加拉罕希望中国能制止遣返,以求在当地成立苏维埃。不管是继续占有突厥斯坦,还是在此把工人训练成由布尔什维克指挥的军队,这些工人都必须留下。 “突厥斯坦人本来就不需要那些工厂和机器。”杨锐通过张实完全明白加拉罕制止遣返的真正意图,不过,他希望能从语言上说服这个俄国人接受现实。“他们能从专制沙皇的压迫下解脱出来,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总理阁下,这根本就是历史的倒退!”加拉罕再次重复,“突厥斯坦正在倒退到黑暗的君主专制之下,贵国有义务帮助他们推翻君主,在整个突厥斯坦建立苏维埃!” 杨锐正想回答的时候,李子龙忽然在他耳边说英国公使来了,于是他只能长话短说。“加拉罕先生,突厥斯坦选择什么样的政体、过什么样的生活,只会基于他们的传统和选择。因为那里不在我国管辖范围之内,现在也不在俄国管辖范围之内。所以你我都没有权利强制他们接受什么。对于贵党领袖乌利扬诺夫同志的信件,我的回复是:我预祝俄国革命在今年取得成功。”杨锐说完就端茶送客,“抱歉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这一次的会面就到这里吧,剩下的事情可以和张先生谈。” 和俄国人一起来的任辅臣明白杨锐端茶送客的意思。但加拉罕想到自己的要求没有被同意,依然想在杨锐离开前就突厥斯坦俄国工人遣返一事喋喋不休,不过当他想上前继续要求的时候,张实将他拦住了。 “加拉罕先生,突厥斯坦不是中国,他们不但仇恨一切俄国人,更没有钱给滞留不回的工人发工资。”张实看着杨锐离去,开始和俄国人做进一步交谈。 “失去俄国工人那整个突厥斯坦将回到蛮荒时代。沙皇再怎么专制和残暴,他也给当地人带来了文明。”加纳罕见无法说服杨锐,只得对张实抱怨。 “文明?”张实非常了解俄国人在中亚干了些什么。他笑道:“所谓的文明就是强制牧人失去牧场,好让出土地给俄国农民耕种?或者是变成一无所有的工人,任由俄国人奴役?更或者,是所有人都学习俄语,名字里不是诺夫、不是斯基,就是什么什么娃? 当地人根本不需要强制而来的什么文明,现在,他们已经够仁慈了——在去年被屠杀了几万哈萨克人的七河省,当地人会听从我们的劝告放过那些俄国人,只通过审判来处决有罪之人简直是奇迹。加拉罕先生。你不能要求太多!” “可这都是沙皇的腐朽统治造成的,俄国人也都是受害者……”加纳罕反驳道,不过他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可那些杀人的、压迫人的俄国人就完全无罪?”张实反问道,“即使那些俄国人只是单纯接受沙皇的命令。即使像你说的那样,他们只是因为被沙皇欺骗,不是为了自己获得更多土地、更多奴隶,但就其犯罪事实来说,作案工具除了要没收以作证据外,还应该在作证之后集中销毁。加拉罕先生。他们到底是屠杀帮凶还是作案工具?” “我不知道!”加拉罕被逼问的无法回答。这段时间,报纸上正长篇累牍的报告去年中亚大起义中,七河省内有数万哈萨克人被俄国人屠杀的新闻。这股风潮其实是由日本人办的顺天时报掀起的,沪上申报、时报、还有京津的大公报、帝国日报众多记者,也开始往西域派送记者,到原属于中国的七河省,去揭发俄国赤裸裸的殖民暴行。 舆论会如此报道并不奇怪,因为总理府新闻发言人早就坦言中国没有吞并中亚之意,现在俄国在中亚的统治崩溃,暗地里人人都知道这是政府支持的,所以前往西域报道俄国暴行,正好可以给中国脸上添些光彩——看,俄国是罪人,而中国是解放者。在这些记者的深挖下,数个埋藏尸体的万人坑被找到,挖掘后拍出来登报的照片举国震惊。也正因为此,复兴军才敢于推进到外里海州的首府阿什哈巴德。 “我只知道,俄国人民和突厥斯坦人民都是资本主义的压迫者,他们应该团结起来一起推翻这个旧世界,现在那里正在强制遣送最有战斗力的工人阶级回国,是对这一真理的背叛。”加拉罕缓了好一会才重拾刚才的理由,经这一次交谈,他已经不对在突厥斯坦建立苏维埃抱什么希望了。 “加拉罕先生,对突厥斯坦人民而言,他们的压迫者就是俄国人,不管是俄国农民还是俄国工人,他们都是压迫者。按照布尔什维克的理论,你不能因为小资本家被大资本家压迫,所以就得出结论,说同样受压迫的小资本家是无产阶级的朋友。 你也不能说,因为俄国人代表更先进的文明,他们就拥有肆意驱逐、屠杀当地人的权利。如果这样是对的,那沙皇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对的,贵党革命的意义何在?难道革命是因为沙皇杀的人不够多,革命成功之后要杀更多吗?”张实看着加拉罕笑。而后道:“如果贵党要表明自己和专制野蛮的沙皇完全不一样,那就应该让那些被压迫的民族独立,从而获得全世界压迫者的信任。” 在布尔什维克看来,中国不是无产阶级革命,只是民族革命。革命者只是推翻了腐朽的君主制度。最终改变了半殖民地的国家现状。不过,在俄国革命还未成功之前,中国的革命成就被全世界革命者所瞩目。可正因为中国不是无产阶级革命,所以在布尔什维克眼中,这些革命者还带着狭隘的大国沙文主义。 因为涉及到两国邦交,特别是现在俄国革命还未成功,加拉罕不好直接批评这种大国沙文主义,是以听完张实的忠告,他很无奈的道:“张实先生,民族必须从属于阶级。无产阶级的最终目的是实现共产主义,达到阶级、国家、政党、民族的消亡。如果单纯的强调民族主义,那只是陷入完全利己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观,并最终削弱无产阶级的力量。这其实是背叛革命,背叛共产主义!” “加拉罕先生,陷入完全利己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观,到底是削弱了无产阶级,还是削弱了俄国?你反对民族主义,到底是为了无产阶级,还是为了俄国?”张实笑问。多次的接触中。加拉罕不断的向张实介绍麦克思主义,张实无事时也看一看他所给的那些小册子,所以两人见面的时候经常唇枪舌战。“如果贵党革命成功后,同意那些被专制沙皇压迫的民族独立。并且归还那些被专制沙皇侵占的领土,那我将完全相信贵党真的是为无产阶级,以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目标,我自己也将决心成为一个布尔什维克主义者。” “张实先生,不管你相信与否,我们都在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至于你说的那两个条件。我想请问,你怎么能保证独立之后的那些民族会加入无产阶级阵营,而不投靠资产阶级,成为他们消灭无产阶级的打手?”加拉罕反驳道,“只有无产阶级国家和无产阶级国家之间,才能不论大小、一律平等。相信我,一旦俄国革命获得成功,全世界资产阶级国家都会感到恐惧,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消灭我们,所以,我们不得不谨慎的选择朋友。” “那请问加拉罕先生,如何评价谁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国家,谁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国家?”辩论似乎越来越有意思,张实仍然追问,“难道说,为新俄国利益考虑的就是无产阶级国家,不为新俄国考虑的就不是无产阶级国家?” “不,这太狭隘了!”加拉罕说道,“没有系统的学习麦克思主义和的唯物主义哲学史观,你难以了解布尔什维克主义者的理想和奉献,也不能明白什么叫国际主义。恩格斯说过:‘工人阶级就其本性来说是国际主义的,各个民族的无产阶级反对本民族的资产阶级的斗争,也就是反对资产阶级斗争的一部分,各个民族的无产阶级的利益是共同的,奋斗目标是一致的,这样就决定了他们在反对资产阶级和一切反动势力的斗争中能团结起来共同奋斗。’所以,工人没有祖国! 如果俄国革命胜利了,那么全世界就只有俄国这一个无产阶级国家,因此评判一个国家是否是无产阶级国家很简单也很客观,除了看他本身是否是无产阶级执政以外,还要看他对其他无产阶级国家的立场。” 加拉罕背咏麦克思、恩格斯话语的时候,双眼闪闪发光,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凝聚于谈话中,这不得不让人惊奇。不过他的回答并没有跳出张实的猜测,所以张实不想再继续谈论下去,他只是道,“中国大部分人都是农民,所以他们是有祖国的。另外,即使都是无产阶级国家,但只要有国家存在,总是会存在利益冲突,就像资产阶级国家和资产阶级国家会发生战争一样。无产阶级国家和无产阶级国家也会发生战争。” “张实先生是想说,中国和革命之后的俄国之间也会发生战争吗?”似乎感觉张实话有所指,加拉罕立即问道。 “不!按照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国家和国家必定会产生利益冲突。不接壤的会有商业利益冲突,接壤的会有领土纠纷。但,不是说有冲突就一定会有战争,如果战争的成本高于所争夺的利益,那么战争是可以避免的。因为这样很不划算。而我国素来奉行和平主义观点,也不想去夺取殖民地,只要收回被沙皇政府夺去的失地,那我们和贵国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是这样的啊。”加拉罕默默答道,他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张实先生,我再次请求,请允许我们在哈尔滨的工人中抽调人员组建一支军队,同时允许我们在俄国战俘中发展布尔什维克党员……” “这两件事情以前就说过。这不可能。”张实摇头,“不管是从我国的角度,还是从无产阶级的角度,让欧洲战争持续下去,削弱资产阶级殖民主义者的力量都是正确的。二十万沙俄军队最终会派到欧洲战场,让资产阶级殖民主义者自相残杀,而哈尔滨的工人,阁下真认为那三千多人能取什么作用吗?” 中东铁路和西伯利亚铁路中国段,俄国铁路工人共有一万一千多名,加上海参崴、阿穆尔各类工厂的工人。人数更超过五万,只是这些人并不被布尔什维克控制,在中方同意这些人回国后,他们就收拾细软。带着家人回国了;而战争中的俄国也急需各种工人,这些人回国对于俄国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不过在布尔什维克的控制下,还是有一千多名工人不愿回国,而另外一些担心回国会被送上战场的工人也不愿回国,所以整个哈尔滨还剩三千多人。 武装这可靠的三千人、和同意布尔什维克派人进入俄军战俘营,都是加拉罕请求了无数次的重要事情。只是每一次请求都被中国人回绝。 “张实先生,俄国革命需要每一个人的力量,即使是三千人,只要能训练成军队,那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加拉罕道。 “很遗憾,加拉罕先生,武装这些工人是不现实的。”张实还是摇头。“如果我们同意这样做,那在各国看来,就是我国在资助革命者、干涉俄国内政,他们还会认为我们和同盟国站在一边打击协约国。在资产阶级没有彻底被削弱、我们没有壮大前,这是很危险的举动。” 眼见谈论的问题越来越无聊,张实找了一个空挡,结束了这次会面并让人把加拉罕小心的送走。俄国人走之后,杨锐那边英国人也走了,张实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杨锐和谢缵泰正在喝茶。 “先生。”张实招呼道。“俄国人走了,他们又提到了武装工人的事情,但被我再次拒绝了。” “嗯。”杨锐神色严肃,不喜不怒。张实看他的样子奇怪,却不好相问。 李子龙在张实坐下后也给他倒了一杯茶,而后房间里三人都在喝茶,谁也没说话,房间里静的只剩下钟摆声。 就在刚才张实和加拉罕辩论的时候,英国公使提到了两个问题,一是上次按杨锐的要求,要英法承认外东北属于中国的问题;另一个则是突厥斯坦势力范围划分的问题。前者,英国人给出的条件是默认中国占领俄属远东,并保证在战后承认这一占领;后者,英国认为中亚势力范围划分,应以锡尔河为界,北面全部属于中国,南面则属于英国。如果中国能在这个条件下出兵欧洲,那么中英之间可以马上结盟。 中国虽只有四十多个正规师,但预备役师编制却有一百多个,整个国家能在极短时间内动员两百万部队。最重要的是,经过几年欧洲,中国陆军的战术水平被协约国全体成员认可——德国在欧洲战场所实施的,完全是中国陆军在中日战争中所使用的那些战术的复刻。比如堑壕铁丝网加机枪、比如炮兵曲射瞄准、比如步炮协同、比如狙击手,甚至连协约国认为最新技术坦克,中国陆军在几年前也已经使用了,俄国西伯利亚军团三日就发生溃败,之前大家不知道原因,但现在大家几乎能肯定,俄国人一定是遭遇了坦克。 轰轰烈烈的1917年上半年攻势已经陷入了僵局,而俄国临时政府虽然承诺将继续战争,可根据情报,俄国国内目前一片混乱,因为工人罢工,所有军工生产都已停止;正在修建的摩尔曼斯克铁路也已经停工;本有一条窄轨铁路的阿尔汉格尔斯克,通行能力一昼夜只能运行一对旅客列车、三对货物列车[注:],总运输量才两千两百多吨,可混乱的局面使得这么小的运输量也不能保证;西伯利亚大铁路则不消说,去年俄国策动云南叛乱后,该铁路就处于半关闭状态,现在中国又施行改矩工程,铁路能什么时候恢复通车,上帝也不知道。 所有的外援通道都出现了问题,而俄国内部,煤炭的缺乏使得铁路线上的机车只能改用木柈,可铁路各站上的木柈储备也不足,虽然已要求马上采伐,可人力的缺失使得各站难以完成这一重任。燃料不足,火车机车也开始不足,在今年年初,因为长期得不到保养,全俄铁路机车有一半处于不良状态,积压无法运走的货物,积攒到了十二万车皮。虽然天气好转改善了俄铁路运输条件,可全俄铁路系统全面崩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到来。 以纯粹技术的观点,二月革命在协约国看来,只是大雪严寒导致运输系统中断而引起了群众性事件;要想俄国不再动乱,那么就要全面改善整个铁路交通系统,为此,美国人的‘技术使团’提议由美国派出十二队铁路工程师、领工员和调度员前往俄国各铁路干线,以全面改善铁路运输状况。同时,美国驻俄大使在给予临时政府四千五百万美元贷款的同时,要求俄临时政府赋予这些美国工程师有管理俄国铁路的权力。 技术而不是革命的改善,被美国人认为是稳定俄国政局的关键。但和天真的美国人不同,英国认为俄国的混乱的根在斯托雷平时期就种下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俄国农村改革后残存的村社制度因缺少官方权力压制而崩溃,农民们自发没收地主的土地,准备重新分配,而因为不在场必定吃亏的原则,风闻家乡重新分地的士兵们纷纷逃离前线。 士兵的逃离使俄军原本薄弱的战斗力再次大减,战争的频偏失利又使后方的民众对胜利失去希望,同时对战争所导致的一切现状开始怨恨,美国人或许能够改善交通,使俄国市民有足够的燃料和面包,可他们不能够改变俄国的通胀和对现状的怨恨。 一旦俄国局势再次发生动荡,并最终退出战争,那么德国将摆脱两线作战的困境,从容将东线部队调往西线。在美国陆军没有到来之前,这对于英法联军来说将是灾难性的打击。期盼着美国正在征召的新兵,就不如指望中国短时间即可动员,并可立即运至欧洲大陆的两百万陆军。有这支军队在,纵使美国人姗姗来迟,那胜利也将属于协约国。 抱着这样的期望,英国人下了重注,以英国人刚才谈判的口吻,结盟意味着中国将成为英国东亚利益的守护者和分享者,这基本等于将整个南洋对中国开放。如此巨大的利益展现在面前,不得不让杨锐和谢缵泰久久沉默,原本以为自己意志颇为坚定的两人,心也开始不争气的悸动了。 PS:  注:苏联铁路运输业发展史略,p77 辛卷第二十三章商议 房间里久久沉默,在安排外交部和情报局整理相关资料,并通知全体常委前来开会讨论后,三个人才散了。当晚,就在银安殿后宅,讨论英国结盟提议的会议开始。 最先最汇报的是张实,下午他回去梳理相关情报后,重点提到了两个信息,一是日本海军开始更改原先的八六计划,制定八八计划;二是,根据德国传递过来的消息,英国要求日本出兵欧洲,却被日本人拒绝,他们只答应派海军一个巡洋舰队前往地中海帮助英国清扫德奥两国潜艇。 张实只提到英日,杨锐却问道:“英国人是怎么看待俄国问题的,他们对俄国政局的走向是怎么判断的?还有美国,他的陆军动员速度快不快?英国人是怎么的,他们认为美国人什么时候能赶赴法国进入堑壕作战?” “英国军情六处一直很关注俄国的情况,特别是前月俄国政局动荡之后,英国明显加强了对俄情报收集工作,驻俄大使馆内无线电文接连不断。国内的报纸虽然对俄国继续战争非常赞赏,可不少文章都在质疑俄国是否有能力继续作战;这是舆论,官方也一直担心俄国最终会退出战争,所以西线的攻势虽然毫无成效,但英法联军还将坚持攻势作战,以减轻东线俄国的压力。”张实道。 “美国方面,宣战前美国陆军人数不到二十万,而有情报称,美国陆军全权指挥官潘兴将军抵达法国考察后,认为最少需派出一百万军队才能达到击败德国的目的,同时他还有其随从官员都震惊于欧洲战事的惨烈,认为美国陆军即便是现役军队都无法适用欧洲战事,所以潘兴将军制定了一个非常冗长的训练计划,训练时间很有可能超过半年,而且这还不包括在美国的四个月新兵训练时间。 训练时间冗长,而登陆欧洲大陆需要横跨大西洋。为了阻止美国陆军登陆,德国潜艇部队已集中兵力于通往法国的主要航路。这个策略依靠其占领的比利时港口,是足够威胁美国陆军登陆法国大陆的。在上个月月末,美国第一批参战部队,美国陆军第一师的船队就遭遇了德国潜艇的狼群攻击。虽然船队有英法美三国军舰护航,但船队航速太慢,还是被潜艇伏击了,此举致使一千三百名美军死亡。不过这一消息被协约国严密封锁,到达法国的美军士兵也下了封口令。严禁消息外传。 从英法的角度看,即使协约国的高速邮轮都集中起来用于运输美国陆军,且不考虑高速邮轮的数量限制,但没有九个月以上的时间,美国陆军也会还是难以投入战斗。” 张实回答完杨锐的问题,见他没有再问,其他人也都在沉思,就退出了书房,在外面等着。他走后,徐华封第一个开口。他看了杨锐和谢缵泰一眼,道:“竟成,这是真要打啊?真打了,那德国那边怎么交代?国家的工业化建设基本锁定了德国,我们需要德国的技术、工人、设备。经过这几年的建设,我们的工业已基本是德式血统了,要是德国人记恨我们,战后并不乐意帮我们进行工业建设,那事情就难办了! 这还是远的,我们要是对德国开战。那身处德国的几千技术工人该怎么办?全部撤回来了?还有那些留学生和研究员,这可是一万多人呐,这些人又该怎么办?还有正在研发的那些科研项目怎么办,都要中止吗?中止之后以后还能继续吗? 我是觉得。英法两国把我们拉到欧洲却打战,那是没安好心。他们的人已经快死光了,钱也快花光了。美国和我们如果不去,俄国又真如之前所预料的那样退出战争,那这场仗说不定谁输谁赢呢。一直保持中立,让洋人自己打生打死不好吗?” 徐华封说完是秋瑾。她道:“日本身为英国盟友都不向欧洲派一兵一卒,我们又何必做冤大头,让复兴军去欧洲送死。报纸上、简报上都说过,欧洲战争极为惨烈,一天死伤几万人非常平常,我们如果去,那等到战事结束,又要死多少人?再则是军费,一旦赴欧参战,几十亿的军费是免不了的,可西北我们又打算和新俄国开战,这两场战打下来,这几年挣的钱还能剩下多少?” 杨锐通知开会的时候,只是说讨论加入协约国阵营、赴欧参战问题。张实那边则只是介绍了下事件背景,他这边还没有说具体细节,徐华封和秋瑾就表示了反对意见。徐华封和秋瑾的问题杨锐都没有回答,他只是问其他三人,“你们又是怎么的看的?大家都说出来吧,这样我们才好讨论啊。” “如果各国能满足我们废除不平等条约的要求,派兵赴欧参战我没有意见。”蔡元培道。 他说完杜亚泉也道:“我也同意孑民的观点,但是,真要是派兵那就不是几万几万了,必定是几十万上百万,仅仅废除不平等条约是不够的,英法等国还必须答应给予我们其他一些好处,要不然,这事情真是太亏本了。” 杜亚泉不愧是商部部长,算盘打的极精明,杨锐笑过再问徐贯田,“你也说说自己的看法吧,不要拘谨。” 将徐贯田选入常委会是上一届常委会的决议,其实杨锐最想的是蔡元培退出去,但当时开口退出的却是虞辉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徐贯田对自己能入常委会还是心中忐忑,他第一不是复兴会早期会员,又没有参与打江山,能到这个位置完全是杨锐抬举。而他本人,既然身为全国总农会会长,那便是在其位谋其政,本就该考虑农会利益。一边是杨锐的赏识,一边是本职工作,所以他对常委会的诸多讨论都不太好开口。 这一次见杨锐问过来,他只好道:“国际局势如何,还是得听重安先生介绍吧。我认为这参战与否还是得看利弊得失,利又是何种利,弊又有何种弊,这些我都还不知道啊。” 徐贯田先听后断的态度让杨锐点头,徐华封反对参战,是因为以后国家工业建设、科技研发需要德国的帮助。而工业和科技又是整个国家的重中之重。即使中国参战因此获得不得了的利益,可结怨德国对国家长远的发展很不利。 而秋瑾的反对,可能则多一些民族气节上的考量。英法本是最早侵略中国的国家,中国根本没有必要为他们流血牺牲。至于废除那些不平等条约。英法如果输了战争,那可直接与其谈判;如果英法赢了,谈判不成就直接开战,当初中国是在什么形势下签订的条约,现在就在什么形势下废除。 反对者如此。支持者中蔡元培的理由是参战换废约,杜亚泉则是参战不止换废约,还需英法给予其他额外的好处,这买卖才公平。 反对者支持者都有自己的理由,大家说完之后,杨锐看了谢缵泰一眼,而后开始说话:“其实讨论参战不参战之前,我们还需讨论另外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呢?就是所有洋人都退出去,中国回到鴉片战争前的模样。自力更生,自己发展,咱们这个国家是不是能建设好?” 杨锐问题问完,停顿中环视之后才道:“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肯定,没有欧美的技术、设备、人才,我们闭门造车建设一百年也不如他们建设十年。西方进入工业化社会比我们早,所有的科技都诞生于西方而不是东方,我们必须要借助他们的科技积累才能实现中国的工业化,因为没有工业化,我们依然挺不起脊梁骨。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交好欧美,融入世界经济的大循环是必须的,更是必然的。 虽然在欧美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或者在个别国家对华友好的时候,不在这个体系内我们也能获得西方的设备、技术、人才,但这只是一种漏洞,终究会有一天,所有的国家都会联合起来,对我们实行封锁。我们如果不加入这个体系,就会越来越落后。即便我们能另搞一套,但这几乎等于要白手起家、自建一切,这是很不划算的,中国人虽多,但是经济容量,市场规模,还不如美国的几个州。 像那些酸儒们想的那样,再现天朝上国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求在世界经济体系中,占一个比较好的位置。打个比方,如果说全世界是一间公司,那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另外开一间公司和原有公司竞争,而是打算融入这间公司,并且从小二开始做起,一直升到主管、经理、总经理。这个过程是不会顺利的,甚至还将发生一些战争,但,这只是小二和小二之间、经理和经理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是要另开一间公司和原有公司的斗争。 我们看日本就知道了,开始的时候他比满清还不如,甲午前他虽然频频从英国购买军舰,而满清则从德国购买军舰,但他还是不被英国所认可,因为那时候的日本和中国是没办法比的,这间公司的总经理英国根本不把日本当回事,只到他们打赢了甲午战争,总经理才注意到这个以前被忽视的小二。 之后的庚子,再以后的日俄,他的地位是一步步往上提的,日英同盟的签订,等于说日本如果打赢了战争,那他就是东北亚地区经理,而且除了东北亚,这间公司的其他地区,比如南洋、澳大利亚、加拿大、印度、中东,许多许多地方,他都是可以染指的;而满清统治下的中国呢,主管瞬间变成了小二,德国人占了青岛,法国人占了广州、连意大利都要租借三都澳。 甲午后留日的中国人极多,璇卿不是那时去日本留学了吗。”杨锐说道此,看了正在凝神细听的秋瑾一眼,嘴角带笑,“这些人去日本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学习日本,强盛中国吗。这条路是没错的,但,日本的强盛不是由日本人自己决定的,而是由这间公司的老板英国决定的。俄国这个不守规矩的地区经理,想扩大自己的业务范围,所以东亚必须任命一个新经理来阻止俄国南下,日本就是这个角色,而之前,这个角色是满清的。 如果甲午满清未败,那我们的革命不可能成功;如果这一次欧洲大战,满清加入的是协约国,那革命还是难以成功。这一点连慈禧都有论断。十年前德国亲近中国,拉拢美国,想搞德中美三国结盟,慈禧当时就反对。认为要结盟就应该和英国结盟,和德国结盟成什么事情啊? 中国虽是大国,但他在这间公司的职位高低、权力多寡,决定了中国的国计民生,这不是以前那种垂拱而治的时代了。这已是春秋战国。我们的革命能够成功,就是利用了公司里各个经理间的矛盾,从不是小二变成了小二。现在这个小二很强悍,打败了日本,还驱赶了俄国,身份基本是主管了,可地位却还是没有被总经理还有其他地区分经理认可。 现在总经理被德国人打的够惨,希望我们参战救驾,好处是升我们的职,让我们从主管升为地区经理。管辖的范围。除了东北亚,南洋和中亚也可以染指,世界其他地区,只要我们做的不过分,也可以分一杯羹。” 冗长的开场白说完,趁着大家还在沉思的时候,杨锐再道,“华封先生刚才提出的反对理由,我的看法是,德国如果战败。那身份马上会变成小二,而且是最悲惨的小二。要知道公司里是讲究身份的,一个最次的小二怎么能和经理作对?再则,德国人对我们做了什么。德国人自己心里明白的很,我们的参战对战局结果不是决定性的,美国人参战才是决定性的。所以只要战后多打一些友情牌,多给一些同情还有好处,德国人虽不说会对我们感恩戴德,但最少不会恨之入骨。 再说那些技工、留学生、还有一些科研项目。人我们可以在开战前撤回来,就是撤不回来,他们也只是战俘身份,最多挨饿,性命大体上是无忧的。科研项目我们就没有办法了,但宁愿讨好德国,得罪战胜国英美法意,将对我们的以后科研更加不利。德国我们有研究所,在美国、在英国我们也有研究所啊,美国的研究所不必德国小多少。因此,我们必须要站在胜利者那一边,旁观中立只会让我们无法升职,最终失去种种额外好处。 就拿工业来说吧,国家投资那些工厂的产品,拖拉机、电动机、卡车、冰柜、空调,这些产品基本上是出口的。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在战后要想进占国际市场,根本不可能,但如果能成为东亚地区经理却又不同了,不说在战后重新开会讨论国际势力范围和贸易原则的时候,我们可以提出我们的意见,并可明确要求保障我们的商业利益;就凭借我们手中的东亚经济管辖权,其他国家都要给予我们一个较为公平的待遇。 这个结果对我们而言是最好的,我们的高科技产业必要依靠外在欧美市场才能支撑,只要我们不吃干占尽,常常注意分寸,欧美各国还是会容许我们的产品进入其国内市场的。这种待遇可是单纯和他们开战,以废除不平等条约无法获得的。一旦和欧美开战,那些失去市场支撑的工厂马上要倒闭。 对外,我们说工业化路径是振兴农业,以农业带动工业,这确实是我们的选择,但其实我们是两条腿走路的。我们另外一条路就是依托欧美高端市场,出口高科技产品来提升国家的工业实力,这两条路都很重要,并且缺一不可;并且,后一条路因为靠的是欧美市场,因此很危险,这需要良好的外交关系。而这两条路何时才能安全呢?这就要等我国国民解决了温饱,富裕后口袋里有了余钱,可以买拖拉机、三轮汽车、收音机、电风扇的时候,才是我国工业化建设真正有所成就的时候。 工业化之路很难走,国内的农业建设不是问题,但国际形势风云莫测,来几次经济危机,即便是高科技产业,也会大受影响,但纵然如此,出口这条路也不能断,我们要想尽办法坚持下去。只有这样,科技上我们才能跟上欧美的发展水平而不落伍。” 杨锐话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他端起茶杯喝水时,徐贯田便举手道:“我支持派兵前往欧洲参战的提议。” 徐贯田说完,秋瑾也道,“我也支持。” “我也收回反对意见。”徐华封笑着道,“不过以后德国人要是骂我,那我就全都推到竟成身上去。” 他说完大家都笑,书房里原有的凝重气氛顿时轻松不少。杜亚泉笑着道:“我想知道英国为什么会把南洋交给我们?” “不是交给我们。”一直未说话的谢缵泰道:“英国人的意思是和我们结盟,这等于将南洋的商业利益对我们开放,只要我们做的不过分,不威胁到他们的既得利益,那我们的行为他们是不会有太多干涉的。再有就是中亚地区,虽然英国人要求两国势力范围的界线是锡尔河,但我想如果坚持,还是能以之前的俄阿边界划界的,最后无非是我们不能独占中亚地区的棉花而言。再有波斯,我们可以接手之前俄国的部分利益,也就是波斯东北地区,英国人在乎的只是南部那几个有油田的省,北方他是不管的。 可以说,我们的影响范围基本可以覆盖除印度、阿富汗、波斯湾、奥斯曼以外的亚洲所有地方。这些地方虽然穷,但只是对欧美而言,南洋对于我们来说,是以保护华侨的利益为重;中亚和波斯,以竟成的观点,是以保障通路、获取沿途矿产资源为重。其中最重要的还是能获得平等于欧美各国的身份,这对于我们的工业品出口极为有利。 我们和日本不一样,我们的产品,用竟成的话来说是高科技产品,这些产品进入欧美各国市场,价格虽然昂贵却少有竞争者,这也就只有欧美各国能消费的起。能以较为平等的身份进入欧美市场,对国家工业发展是有大利的。” 有什么好处,作为商部部长的杜亚泉都是知道的,中国的工业化,在杜亚泉看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为什么要这样?杨锐的回答是免得被人惦记。通过参加欧战获得更广阔的高科技产品市场,这点杜亚泉是赞同的,但洋人可信吗? 这个怀疑在杜亚泉心中转了好几圈,最后终于问了出来,他道:“竟成,要是洋人之前答应的那些事后都不履行怎么办?这事情有没有什么保障?” 大家担心的问题其实都是一样的,杨锐闻言笑道,“参战前会签订条约,最少那些不平等条约废除是一定的,除了香港。至于势力范围,中亚和波斯我们有军队在,加上和英国利益一致,都是拒俄,所以这边他们是不会违约的。南洋就说不定了,就像以前满清签订了条约不执行一样,英法荷三国战后肯定会找借口推脱,这是无可避免的,但不管怎么推脱,南洋的华侨的利益是能确保的,有这点就够了,毕竟华侨的商业利益就是国家的商业利益。 最关键的那一点:在全世界不受歧视的获取原料,不受歧视的销售产品。前者除了个别战略物质,我看不难获取,但要想拥有矿山是很难的,除非是在非殖民地国家;后者,只要我们的产品市场份额占的太大,对欧美本国产品产生了足够威胁,那势必会受到明里暗里的排挤,这是无法避免的。但是我们的定位是做别人没有的产品,或是只想在欧美市场上分一杯小羹,不打算占领太多市场。我想在这种情况下,受排挤的可能性会变的很小。 洋人是会翻脸不认人的,可在没有翻脸之前,我相信他们有遵守条约的习惯,虽然他们在不断想办法钻空子。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我们真参战取代日本成为东亚霸主,真正难的还怎么处理和日本的关系。英国人此举,除了有希望我们参战破解欧洲困局的打算外,我看还有离间中日的企图,所以这事情我要找大家来一起商议。” 辛卷第二十四章使命 中国今后的对外策略必须是开放的,这是杨锐的基本态度。虽然有关税、有很多明里暗里的障碍,可总的方向还是对外开放而不是闭关锁国。既然选择对外开放,那就必须认清自己在世界政治和全球经济中的角色,想办法在国际事务中发挥越来越多的影响力,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参战是必然的。 现在其实是何时参战,如何参战的问题,而不是需不需要参战的问题。秋瑾的观点在复兴会、在全国都很普遍,甚至杨锐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何必为洋人死人流血,但不参战就不能参加巴黎和会,德国的赔款是不重要的,可战后全球权利分配是极为重要的;殖民地中国不想要的,可商业利益却不能不想要;战胜国的地位或许不重要,可战后联合国前身国联,中国在国联里拥有多大的影响力非常重要。 参战和不参战与其说是利益取舍问题,不如说是立场问题、是观点问题。如果认为中国没必要与世界体系融合,也没必要在世界体系中发挥越来越大的影响力,那就不必参战;如果认为中国应该主动融入世界体系,并慢慢由配角努力转变成主角,那就应该参战。以前是天朝上国,现在虽然抵御了外侮,可中国在国际体系中依然是一个小配角,不过许多人对此毫不知情,政治宣传上也常常鼓吹中华复兴,于是一大批人又神气了起来。 以复兴军不顾列强阻扰,坚决驱逐俄国侵略者、收复失地为主要内容,一本叫做《中华可以说不》的脑残书在海内外热销。此书居然在三个月卖了五百多万册,可谓是中华几千年来第一畅销书。此书读一遍,脑细胞全烧而光;多读两遍,智商很可能将为负,最后心中就只剩下‘威威中华,天朝上国’之类的口号式的言语。 中国真的很强吗?世界列强中,在杨锐看来,中国也就比日本强些。比战前的俄国都是不如的——不管是经济、钢铁产量、军队规模,中国都不如俄国,中俄真要正常开战,因为地域、运输条件的限制。在远东因为战争规模不大,那是中国必胜,但在中亚,真打起来那定是俄国必胜。一个实力都不如俄国的国家,如何能称之为天朝上国?你能说不又如何?除去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整个世界如果运转,权利如果分配,中国人可曾有半分说话的权利? 脑残者根本不可理喻。杨锐思路到这里的时候,其他几人的讨论已经结束,杜亚泉再次开口问:“如果参加欧洲战争,那需要派多少兵,花多少钱?总参那边可有计划?” 军事上的事情完全是由杨锐负责,他闻言后道:“总参其实有两个计划,一个是军费少的,即:将复兴军连人带武器运送至法国。然后战时的弹药补给大部分都由法国负责。这是死人多、花钱少的计划,按照预计只需花费十亿两白银,我们要付的只是运费、抚恤费而已; 另外一种就是美国式的,即:我方拥有远征军的全部指挥权,地位上和英法联军是平等的,作战计划不是他们命令我们,而是大家一起协商,这样的好处是死人少,战后地位高、能拿的好处多,但是花钱厉害。 因为这支军队完全是一支远征军。从中国到法国的航运、在法国登陆之后的码头、运输线、兵站等等,这些后勤设施都要我们自己问法国索要或花钱建设,大西洋那边的港口现在都被英法美三国占光了,我们从东方出兵。只能使用地中海这边的马赛港、赛特港、土伦港三个海港,这三个港口虽然能支持远征军作战,但从马赛到巴黎前线有七八百公里,在原本铁路就运输紧张的情况下,我们的物资怕是难以运送到前线,总后甚至有临时加修三条正规铁路的计划。以保证军队的后勤补给。 这还只是后勤运输,战时的物资补给也是一笔大钱。战争已打了几年,法国什么都缺,什么都贵。我们很可能就会陷入两难境地,在欧洲本地购买物资,那不但数量不够,价格也很贵,如果从国内运,那又要占用商船吨位。以五十万军队计,这么长的航路,最少需要两百万吨商船负责专门补给,我们不算军事物资的价钱,就算征收这些商船所带来的损失就很惊人。所以,五十万军队赴欧洲参战,军费最少需要五十亿华元,这还是……” 五十亿军费数字一出,在坐的甚至连一心鼓动杨锐参战的谢缵泰都吓了一跳,他大声道:“为何要这么多?!” “多?!”杨锐心中好笑,按照他所知的历史资料,美国人一百多万军队赴欧参战,花费了两百一十多亿美元。当然,之所以花费这么多,一是潘兴是准备运送两百万军队赴欧参战的;二是美军本就一片空白,要从不到二十万扩充到二百万,本就要购买很多军事物资,而此时军事物资价格本就昂贵,美国宣战之后更是暴涨;三则是美军是上等人,只要是居家需要的,甚至连浴缸、马桶、书架、痰盂、瓷砖、百叶窗、割草机,后方都大量购买运至前线;四则是美国后勤管理一塌糊涂,在美国已经购买的急需物资不能马上运送至法国,逼得在法国的远征军司令部只能就地重复征购。 中国虽然不至于像美国人那么铺张,但一年的出兵费二十五亿美元还是要的,当然这个数字是包括两百万吨商船一年十五亿华元的运费。 “打仗,特别是这种跨洋作战从来都不便宜。”杨锐看着目瞪口呆的诸人道:“商船运输这里就要十五亿了,再有其他军事物资,特别是炮弹的消耗,那就更贵的不得了。幸好,这些钱花出去之后,最终还是会流回到我们手里的,比如航运的花费,减去沿途煤炭、淡水的消耗后,大部分支出都变成了国有公司的盈利,这五十亿。最终有三十多亿是要回来的。唯一的不好就是耽误了挣钱的机会,本来可以挣洋人钱的,变成自己的钱左手换右手。这个损失最大的就是航运的十五亿。 损失是小,但有一件事情是有利的。那就是我们可以趁着现在银价高的时候,把那些白银花出去,彻底转为金本位。”杨锐忽然感觉自己说错了,纠正道,“确切的说应该是转为金汇兑本位。我们手上的黄金不多,不过我们参战前可以要求法国、英国兑换一些黄金,再一次的充实国库,这是划算的,毕竟黄金比纸币好万倍。 不说黄金了,还是说白银。现在国内有近三十亿两白银,更换为金汇兑本位后,这些白银怎么用是一个大问题。我国是用银大国,如果我们都往外抛白银了,那全世界白银价格将剧跌。欧战前。金银比价是三十三,开战后,欧美故意打压银价,银价跌到了三十九,但现在银价是反弹的,预计明年将升为一比二十。银价比以往高一倍,但物价,只要不是军事物资,价格一般不高,有些因为没人买、没船运。比以前还更低。 户部本就有趁着这几年银价高把白银大量输出的计划,不过那个计划用银量太。有战争就不同了,在欧洲也好,在南洋也好。只要是在这条航路上,商船去时可用白银采购军需物资,回来时也可用白银采购一般物资。不过价钱是多少,但总比战后银价大跌再输出白银更好。所以说,钱真的不是问题,对于我们要达到的目标来说更是如此。要知道在平时,就是花上比这多一倍的钱,也未必能有此收益。” “那到底要花什么钱?”听闻又是钱花出去再收回来,又是换金本位搞白银输出,大家都是满头雾水,此时才发现虞辉祖不在常委会,这会议还真不好开。 “初步估计在二十亿华元以下。”杨锐答道,“这是考虑到战后,因为更换银本位,银价暴跌的因素。如果排除白银输出,那参战将使我们损失二十五亿华元左右的收益。” 五十亿变作了二十五亿,这个数字大家是接受的,徐华封道:“那就是说,从实利角度考虑,这钱还是花得起的,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和日本的关系了?” “基本是这样。”杨锐点头。谢缵泰道:“日本三年前输给我们之后,他就要面对东亚霸权易手的现实,现在欧洲各国处于战时,没空来重定东亚新秩序,可战后,东亚的秩序、整个世界的秩序都要重新议定。美国威尔逊虽然想玩一套新东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世界最终还是由英法主导,我们能通过参战坐实远东霸权,那是件好事。不然,以后和日本的纠葛更大,谁是大哥、谁是小弟,这件事情越早定下来,对中日关系就越有利。” “如果真是这样,那日本人又要狂躁的四处砸报官,四处杀人放火了。”秋瑾笑道,她在日本呆的时间不少,见识的每一个日本人都以日本成为列强深深自豪,现在远东霸权易手,这让那些极端的、自负的日本人情何以堪啊。 “这个真没办法。”谢缵泰也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但输了就是输了。“我们只能希望日本人认清现实。这种事情真的是不能拖下去的,拖下去以后产生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大。只有日本彻底认清现实,中日之间才会成为盟友而不是敌人。” “认清现实……”杨锐不由大笑,外强中干、一根筋的小日本怎么可能会认清现实,“要想日本人认清现实,那还不如教母猪上树。日本虽然经济比我国发达,但就相同的社会阶层比较,他们的生活水平并没有比我国好到哪里去。这些人吃苦耐劳、出洋卖肉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世界第七,东亚稳稳第一的名头吗。现在忽然变成了东亚第二,被我们压了一头,那国内会发生什么?尊皇的那一套把戏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再玩下去。 这次出兵,重安最好和日本做个协商。而且,出兵这事情国内的报纸最好不要大肆宣扬,特别是帝国日报那个叫什么黄远生的,把事情说那么透干什么,我们怎么说也是东亚第一吧,友邦的情绪还是要顾及顾及的。” 秋瑾正想鄙夷杨锐说日本女人‘出洋卖肉’,不想还没开口旁边几个人又笑上了。帝国日报一直以推动政府加入协约国、出兵参战为己任,长篇累牍的讨论参战后将会给中华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其中最关键一条理由就是东亚霸权将重回己手。从甲午战败到欧战结束,这二十年的轮回中国已经吃够了苦头。 黄远生的笔不但挑动读者,在坐诸人也常看他的政论文章,不得不承认。此人对于很多问题还是看的很透的。不过他说的这么透,日本人就恼上了,在恼羞成怒的日本人看来,这根本就是唱衰日本。现在杨锐说到这事,诸人都心领神会的笑。 “这么早就回复英国吗?”徐华封道。“前几个月,竟成不是和吕特说如果德国选择防守,那我们就不宣战的吗?” “根据情报局的消息,德国人正准备大造战车了。”谢缵泰道。“战车可不是防御武器,如此看来,即便俄国退出战争,德国人也还是会选择进攻的。” “是这样吗?”徐华封听完谢缵泰之言,最终还是看向了杨锐。 “德国到底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德国的盟友怎么想我是知道的,最少奥匈的皇帝卡尔是不想和协约国硬拼下去。和谈已经开始了。德国也许能承受住防守带来的损失,但是奥匈、还有其他盟国是无法承受没有胜利、只有和谈的战争的。德国不在进攻中胜利,就在进攻中灭亡!所以……”杨锐看向徐华封,不无遗憾的道:“等待德国的一定是彻底的失败。” “哎……”徐华封素来相信杨锐的判断,他都居然这么说,徐华封也就死心了。不过他却感叹道:“以前我去德国的时候,工厂林立、经济繁荣、国家昌盛,其产品行销世界而少有敌手;数据上也说,德国工业规模世界第二、欧洲第一,他能造世界上最硬的钢。最大口径的大炮,最好的染料,就这么一个国家,怎么就……。就这么没了呢?” “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与整个世界体系为敌。”杨锐也有些感叹,“德国经济虽繁荣,但资源匮乏,战略纵深也不够,可即便是把德国换成中国、换成俄国,结果也是一样的。掌握海洋的那一方可以从容调集全世界的资源来与你竞争。或许不能在一场战争中击败你,但他可以在几十年的冷战中拖垮你。更大的市场必定代表更高的科技,更大的产能,而封闭独立的小市场国家,不管如何努力其结果最终是败亡。 这点看美洲、看澳大利亚的生物进化就知道了。为什么美洲土著无法抵御天花病毒?还不是因为美洲大陆的生物没有亚欧非这块大陆复杂多样,我们虽然也怕天花,但最少有不少人身上存在天花抗体,遭遇天花是会死人,但不会死绝。美洲那边就不一样了,因为海洋隔绝,天花这种病毒在美洲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现在忽然降临,那结果就是种族灭绝。 德国就一国之地,之前还处于世界体系之中,技术上也没有代差。可就这么封锁了几年他就受不了了,如果一个国家被世界体系隔绝了几十年,那不垮也得垮了。说来说去,德国就是太相信自己的陆军天下无敌,以为国家和国家的竞争,就是单纯的军事竞争,根本不考虑政治因素、经济因素、文化因素,他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活该!” 讨论会似乎变成自己的宣讲会,虽然刻意的要把那种不参战、参战就是替洋人流血卖命的孤立思想打压下去,但话说完杨锐还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于是他说完后便闭口不言,看其他人什么意见。不出意料的,大家认为如果要参战,那就应该像美国人那样自成一统,花钱多就花钱多,最少复兴军是作为独立军队参战,而不是作为英法雇佣军参战。 此事议罢,何时出兵、出多少兵便是接来下的议题。出兵的时间既然明摆着不看德国脸色,那早早晚晚关系都不大,关键是什么时候出兵最省钱、最能拿好处,就什么时候出兵。至于出兵的数量,按照以前的计划是五十万,现在的计划也是五十万,不过,为了团结日本,杨锐和谢缵泰都认为应该拉上日本,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总要发出一个邀请。以日本现在情况,他即便派兵那也只能是象征性的,不然,他挣来的钱还不够他的军费。 带着这样的考虑,假装考虑了好几天的谢缵泰先约见了英国公使,表示中国有出兵的意愿,不过很多细节需要详谈,而后又约见了日本驻华公使币原喜重郎,透露了英国邀请中国出兵欧洲参战之事,并发出了如果中国参战,希望日本也一同派兵赴欧参战的邀请。 虽然早就知道中国政府最终会倒向协约国,并通过参战提升国际地位,但币原对谢缵泰正式约见自己谈及出兵欧洲之事还是感到吃惊。以日本的立场来说,中国最好能敌对欧美各国,而日本就可以充当中国沟通全世界的通道,现在中国决心参战,那就等于要彻底的开放并融入整个世界,这样的结果只能是日本被边缘化。以前看到黄种人,欧美人会笑问‘请问,您是日本人吗?’,可以后再看到黄种人,那他们只会问‘请问,您是中国人吧?’ 这样的结果将会使日本失去赖以自豪的荣耀。即便三年前北京条约的签订就注定了这个结果,但,任何知道这个趋势的日本人还是希望这个结果来的晚一些,可越是希望它晚来,它就来的越早。币原喜重郎面无表情的离开了中国外交部,回到使馆短觑吁长叹后,还是将此内容用电文发至外务省。 而国内,外交大臣加藤高明收到电报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松方正义,而后,和中国常委会一样,日本的元老们也集在一起商议中国出兵,以及及中国邀请日本出兵欧洲之事。 各人都在思考利弊得失之时,较为务实的西园寺公望开口说道:“让中国人去吧,我们派出海军即可。” “八嘎!”在中国大败之后,山县有朋一向是夹着尾巴做人,但这一次他听西园寺这么说,不得不出来表示自己的反对。只见山县有朋猛的站起,双目尽赤、怒发冲冠:“难道我们就看着支那成为大东亚的强者而无动于衷吗?难道帝国牺牲于尔灵山上的无数忠魂就得到这个结果吗?难道大日本帝国以后永远要仰支那人之鼻息吗??” “坐下!”山县如此激动,松方正义不得不管,他看着激动的山县反问道:“难道我们出兵,就能改变中日实力对比之现状吗?难道我们发出照会,就能阻止中国人出兵吗?难道要为了压制中国崛起,就要把整个日本岛都填进去吗? 放手吧,山县君!我们在几年前已经做了努力,但我们失败了。那次失败后,中国就不是我们能够阻挡的了。大东亚的霸权从我们手中滑向中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之前,我以为这一天会在十年、二十年后才到来,但世界大战把它提前了。” 松方正义开始那几句反问还算有些力气,可后面的话却是越说越没劲,所有人都能感觉的出来,这一次元老会说是讨论,不如说是一种宣布,宣布日本从今以后将失去东亚霸权,从此沦为中国的附庸。 多么讽刺的事情啊!当年甲午战争获胜,全日本都欢呼自己脱亚入欧,从此独霸东亚,可现在,二十二年、短短二十二年过去,这种自豪和荣耀便烟消云散,西面那块巍峨大陆的阴影,在短暂的遮蔽之后又将全日本覆盖,难道说,刺激它、唤醒它,就是日本人全部的使命吗? 辛卷第二十五章借口 天气在一天天的变热,中国和德奥两国的关系却在一点点变冷,同时,赴欧参战的呼声越来越大,甚至连北京的顺天时报都呼吁中国应该参战——和日本陆军一起参战,唯有沪上美国人福开森控股的新闻报,似乎是以中立的立场,大书特书欧战如何惨烈、军费损耗巨大外,再就是劝诫国人应该立足于现实,不要把钱花在军费上,而是应该先建设这个国家。 只论及油盐柴米,那中国人是现实的,可一旦论及国际地位、国家尊严,那四亿人最少有一半是理想主义者。随着百姓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以前的一切不幸都被归结于两点:一是因为中国不强大,老被洋人欺负,这个方面,不知何人编撰的华侨血泪史最有说服力;二是满人为了坐稳江山,着劲奴役汉人,巴不得汉人都死绝,这是开国前复兴会、同盟会等革命组织发的一些小册子,本就流传甚广,到现在已是绝对真理了。 满人如何与赴欧参战无关,但国家强大、国际地位却牵动着无数华侨的心;除了华侨,日俄战争涉及的东北,庚子国难受害的山东、直隶,这些地方的民众全都支持赴欧参战。按照帝国日报的暗中臆测,稽疑院六百一十二名代表中,最少有三成是支持对德宣战的,还有四成多不表态,只有不到三成的代表反对对德开战,他们的主要理由是西北战事还没有结束,再开战国家财力吃紧,于国不利。只是总理府对赴欧参战之事不做表态,政府各部官员,军队的将军们对此也三缄其口,弄得形势越来越诡异。 夏日炎炎,虽然只是响午,京城外城区虎坊桥侧的湖广会馆内,梧桐树上的知了便咿咿呀呀的叫唤个不停了,惹的人心烦意乱。国民党主席宋教仁在此烦扰下犹是心神定定再奋笔疾书。似乎任何干扰都不能影响其分毫。只有在电风扇转过来的时候,文案上的稿纸被吹得飘起,宛如清风中树叶沙沙作响时,他才会用手将那些飘起的稿纸抚平。然后接着书写。 随着‘振兴实业’立场的明确,国民党的经历只有用一波三折才能尽诉。刚提出这个立场的时候,许多士绅都退出了国民党,加入了梁启超的护宪党,但随着陶成章案、云南叛乱的发生。那些退出去的人又求着要再加入国民党。此时大选在即,回头就回头吧,总要先过了大选再算账不迟,可谁能料到这些曾加入护宪党之人,选举时被当地人抨击成梁党余孽、俄国特务,选举不但大乱,甚至连能不能保住稽疑院三十一个席位都成了问题。 值此存亡之际,国民党全体出动,他们抛弃内陆省份,日夜不停去沿海、沿江各个县城讲演、会见当地的工商业代表。讲诉国民党‘振兴实业、强国富民’的主张;为了保险起见,宋教仁还专门对三十名钦定议员展开说服工作,以求他们加入国民党,增加席位。 大战之时,不光国有公司挣钱,民间公司、作坊也都挣钱,初尝实业甜头的小老板、老师傅们频频把票投给了国民党。到最后,国民党虽只在全国四百二十八个州府选区中拿到二十四席(收回外东北和台湾后增加了十二个席位),但却在以纳税多寡分配的一百五十四席和钦定的三十席中拿到了八席,如此一共三十二席。刚刚比法定入院席位多一席,最终顺利成为稽疑院第二大党。 当选举的最终结果出来后,国民党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在选举的总结会上。宋教仁声称这次选举是国民党真正的胜利,认为国民党以后务必要坚持‘振兴实业、强国富民’的总纲领,为工商业界而服务终身。 口号是容易喊的,但以国民党现在的力量去振兴实业那是千难万难。国家的经济体系完全控制在复兴会手里,行业协会、工会也都由复兴会掌控,好在工商界人士对政府大力支持农业而放任工商业不满。这才有一定活动可能。 但即便是这样,工作也是难以开展的,工商界本就有作坊主、工厂主之分,工厂主又有买办、实业家、买办兼实业家之分,这还只是私营,若是算上那些巨无霸国有公司,振兴实业则更加艰难,好在国有公司不与民争利,从事的行业都是私营资本玩不起的,这才相安无事。 以稽疑院代表的身份,在沪上和新武昌(武汉)调研考察两个多月后,回京的宋教仁准备从金融市场着手,以推动国内私营银行之设立;而他之所以选择从金融着手,一是认定实业的发展和银行的发展息息相关,钱庄虽成了过去时,但比钱庄更先进、且集合了钱庄功能的银行必会大行其道的。 除了金融推动实业的原因,作为支持者不多的国民党,要想发展就要有巨额选举献金来源。复兴会有农会捐款,钱多的花不完;所以国民党只有讨好那些有钱的资本主,才能获得足够的发展资金以壮大声势,因此,最有钱的银行家是第一个要拉拢的。 放下沉重的笔端,宋教仁看了一眼自己批注好的金融业发展规划报告,轻松的吐了口气。他相信,以报告上眼花缭乱的数据和类比于欧美日诸国金融业现状,下一次稽疑院开院时,这个金融案是一定能被大会审议通过的。这个议案如果被通过,那国民党下一次的选举资金就有保障了。 “遁初……”胡瑛的声音从外面穿来,他走到近前看到那份批注好的报告,问道:“是不是好了?好了的话,我拿去交给秘书打印。” “不要去打了。”宋教仁道,“能省一些就是一些,还是找人抄录吧。好了后再请那几个专家帮我们看一看。注意要分开找人,不要他们说什么就信什么。” “明白。”胡瑛一边收拾报告,一边又道:“遁初,庆云来了,他说有急事要见你。是不是……” “曹庆云?”宋教仁说着曹亚伯的字,笑道,“不是有传言,说他跟着孙汶……” “他说自己只是出国去了。并未去云南和孙汶作乱。”胡瑛说道。“这一次回国他可是大摇大摆的,东厂也好、巡警也好,都没有找他的麻烦。” “哦……”宋教仁轻轻的哦了一声。这曹亚伯是湖北大冶人,很早就心向革命。华兴会、科学补习所、乃至同盟会,成立时他都是发起人兼骨干。因为他本是湖广人士,自然和湖广诸人熟识,但当年宋教仁诚意邀请他加入国民党却被他婉言拒绝了,后来又传言他加入了中华革命党。说他参与了云南叛乱,但这些都只是流言而已。 “他到了会馆吗?”宋教仁想起了诸多往事,好一会才问道。 “是的,就在会客厅。”胡茵说道。“是不是请他进来?” “不,庆云是老同志了,我要亲自去迎他。”宋教仁拍了拍大腿,走出了书房。 “遁初…”远远的看着身穿西装的宋教仁,曹亚伯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举国上下都穿汉装。 “庆云兄真是别来无恙啊!”大概是入乡随俗,曹亚伯穿的却是汉装。看款式是京城新买的。宋教仁久在京城,他看了看曹亚伯的衣服,笑道:“你这身行头是瑞蚨祥定做的吧?” “哈哈,是,是。全国的有钱人都改穿汉装,我这外来户为了沾些贵气,不得不花重金也买了一身。”曹亚伯只笑,“遁初,多年未见,你这议会迷怎么变成汉装迷了?” “这事情还不是礼部太炎先生那些人弄的。”宋教仁摇着头。请曹亚伯坐下,“开国时官服就抄自前明,历法也是,甚至连文法也是倡古文而贬低白话文。简直是要把二十世纪弄成十五世纪。前几天报纸上还说,若是有古人复生,那就要以为自己身在明朝呢。” “哈哈……”曹亚伯本对章太炎甚为佩服,时人称章曹两疯子,对旧历、汉服、古文之类并不反对。他笑着道:“我在国外啊,只要看到穿汉装的国人就亲切的不得了。你们在国内倒是嫌弃起来了。” 并不想和曹亚伯闲扯汉装这些边边角角的事情,待香茶送上后,宋教仁开门见山道:“庆云兄出国多年,这一次回国入京找我说有急事,这到底是何事啊?” “何事?”曹亚伯倒不想隐瞒,坦然道:“我在英国时,曾认识一名德国医生,叫克利来,当时说是要找我学习汉语,每周学习两三次,如此连续数年,从而交情甚深。开国后我再赴英伦,此时欧洲已开始大战,起初本想找此人接济一二,不想却听说此人居然是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的特务,因探悉英国不少军事机密,后被英国当局发现,化妆潜逃了。 这一次我回国,不想在沪上虹口遇见了此人,他说现在我国政府准备对德宣战,希望我能帮助德国,以维护中德两国的友谊,谈话间说到和你的关系,他就求我来找你,他说可以给你们国民党竞选账户里捐些钱,然后你们呢,发表一些反对赴欧参战的言论……。所以啊,我就来了。” 曹亚伯将自己的来意说完,再道:“来的路上我就在想,我这是不是违法了,再想又觉得只传话不算违法吧,再说事情成不成还在遁初你,我只就是个传话的。这事情你就看着办吧。” 没想到曹亚伯居然是客串说客,宋教仁一边笑一边谋算,好一会他才道:“其实如果是在德国的华侨经驻德领事馆审核,向我党选举账户捐款那是不违法的,但他一个德国人给我们捐钱,这可就……,特别现在,全国上下都赞成为了收回利权、废除不平等条约而赴欧参战,国民党真这么做了,那就是找死啊。” 历史上袁世凯死后,日本不再支持孙汶,负担程璧光带北洋舰队南下、以及参众两院议员南下广东的开销,都来自于这笔德国资金,而当时接头磋商的正是曹亚伯。这笔钱一共有两百万美元,都是德国人以黄金支付的。[注:] 听说宋教仁不敢拿这笔钱,曹亚伯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说此事了。”他说完似乎很轻松的舒了口气,觉得完成一个任务,而后便转换话题道:“遁初,你看咱们真要对德宣战吗?” “差不多吧。”宋教仁道,“这事情、这朝政。都是复兴会说了算。我虽然知情,可也是他们按照规定不得不让我知情。等我知道了,那离事情见报已经没两天了。” “可复兴会不是德国扶起来的吗?”曹亚伯好奇问道。 “什么德国扶起来的?”宋教仁感觉好笑,“这复兴会啊。是吃百家饭大的。最开始的时候是找的德国人办了个军校,再去东北俄国人、日本人那里捞了不少好处,最后美国人又拉了他们一把,打赢了日本,这位置才算坐稳。 手段是刁滑了些。但事情都没得说的,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找德国人半军校就是那么回事,更何况复兴会找的德国人都是被德皇出卖、不愿回国的那些,根本就没有和德国政府挂上边,所以说他们根本就不是德国人扶起来的。” “居然是这样。”宋教仁说的和曹亚伯听来的坊间传言差别很大,甚至和让他来游说国民党的德国特务也不尽相同,“就算复兴会和德国人没有关系,那我们西北还在和俄国人开战呢。这出洋万里去欧洲和德国人打,复兴会那些人就不担心国力无法承受吗?开国到现在。百姓似乎没几年安生日子,打完满清打日本,打完日本打俄国,打完俄国打德国,这简直是……” “我也是这个态度的啊。”宋教仁点头,“满人不说,日俄不说,可这德国远在欧洲,又没有惹我们,何必劳师动众的去帮英法出力流血呢?中国人命再贱。也不是草长的啊,若是能将赴欧参战的那些钱省下来,投资到实业上,那最少也是利国利民啊。可惜啊。舆论都被英法等国挑唆了,民众又想借此战废除那些条约,好似这么一参战,以往的任何问题都解决了一般。他们何曾想过,洋人尊不尊重你是看实力的,你国还是那个国。实业还是那个实业,连日本都还不如,即便这仗打胜了,看不起你还是看不起你。” 宋教仁抱怨着,觉得复兴会把太多钱花在了军费上。以他观点,神武三年和日本那一仗根本就不该那么早打,要是能拖到现在才和日本开战,那付出的代价会少得多。 他这边抱怨着,谭人凤、李平书、胡瑛等人忽然匆匆的来。一张京津泰晤士报被谭人凤着急的递了过来,老爷子有些激动的道:“这可真是要开战了!” “开战?!”宋教仁一惊后想到了德国。他拿起报纸一看,却见那头版上大大的标题:俄国两次东侵记。文章很长,但上面的内容宋教仁却一扫而知。记得前年中国派出志愿飞行队远赴英伦时,俄国侵华其实是被德国皇帝怂恿的新闻就报道了一次,不过当时德国公使出来辟谣说绝无此事,事情就淡了下去。不想这一次不光是说神武三年德国怂恿俄国东侵,十二年前的日俄战争也说是德国怂恿所致。最致命的是,文章写的极为考究,刊出的几张照片居然是德皇威廉二世给沙皇尼古拉的私人电报,上面正是德皇怂恿沙皇对中国开战的内容。 “这是真的吗?”宋教仁看着那几张俄语电报照片,感觉这一切难以置信。 “应该是真的!”李平书道。他有些警惕的看了曹亚伯一眼,但想来说的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便接着道:“沙皇被俄临时政府囚禁以后,以往的一切隐私都得不到保障。前几日翻出来的日俄密约,虽然日本政府不承认,可英国人还是非常恼火。” 李平书不提日俄密约还好,一提宋教仁脑子就‘嗡’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为何俄国临时政府不看守好那些密约,以致弄出来丢人现眼。但不管怎么说,最近从俄国挖出来的消息基本上是真的,京津泰晤士报会刊登这篇文章,就很能说明问题。 “看来这宣战的借口也找到了!”宋教仁拿着报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 宋教仁看到报纸还是晚的,在登报的前一天,京津泰晤士报馆就将样稿送到总理府请杨锐过目。本来以为宣战要拖上几个月的杨锐看到这份报纸摇头直笑。西线攻势只维持了八个多月,英法联军就伤亡了七十多万;而已经宣战的美国除了陆军第一师和拉法叶航空队到了法国大陆外,其余的部队大多还在美国新兵营里。 即使是到了法国,美国陆军第一师也没有马上拉上战场,美军总司令潘兴将军认为美国陆军完全无法适用残酷的欧洲战场,军火、大炮这些必备军需也还没到达,所以部队需要漫长的训练才能参加战斗。只有拉法叶航空队正式作战,不过这仅仅是给德军飞行员填了些战绩而言,对整个战事毫无帮助。 签发了大额支票、却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美国;勉强发起进攻,却终究在德奥联军反击下成建制溃散逃亡的俄国;还有那左右逢源、一败再败的意大利;自知境况、不想做无谓牺牲的日本……,形形色色的国家、苟延残喘的战局。在美国宣战后断定同盟国必定战败的评论家,此时做出了和以前截然相反的判断,那便是:如果美国陆军不能快速训练完毕投入战争,那么打垮俄国的东线德军西调,等待英法联军的只会是末日。 “竟成,我们真的做好了准备吗?”银安殿内,拿着同样一份津京泰晤士报的虞辉祖看着杨锐问道。虽然他现在不是常委了,但每次的常委讨论的结果他都是第一个知道。 “基本上吧。”杨锐手交叉着,腿也在桌子底下交叉着,手和脚在有规律的摇摆,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即使现在就宣战,我们也要按照既定计划才能出兵,既然美国人能拖,我们也能拖。” “那复兴军那边呢?”虞辉祖再问,“军队不是还在各县驻扎,防止土改后有人作乱吗?” “几个月前就已经用秘密召集的预备役师替换了,需要出洋作战的部队现在正在做针对性训练。”杨锐道:“俄国俘虏那边前些日子也开始摸枪了,就是朝鲜,因为造木船挣了几个钱,居然也骚包的说要跟我们一起出兵,真是……” 日本松方正义内阁很非常清楚己国的处境,所以得知中国要派遣五十万以上部队赴欧参战后,索性一兵也不派。对日本来说,既然中国出兵无法阻止、国际格局变化无法改变,那还是省些军费吧,反正他已经是参战国了。是以在谢缵泰发出出兵邀请后,日本的答复是国力有限,因此无法负担陆军前往欧洲作战的费用,只表示愿意为中国赴欧远征军护航。 日本人不去,朝鲜人立即雀跃。他们或是想着要为中国分忧,或是希望参战能提升朝鲜的国际地位,居然也想派两个师去欧洲战场见识见识,真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 “朝鲜……”说到朝鲜虞辉祖也笑了,四千万税入的国家,百废待举,虽然靠中国的提点挣了一些钱,可脑子一热也喊着要出兵,真是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他道:“我们现在就宣战,德国会有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恨之入骨吧。”杨锐道,“不过有英法美在顶缸,要杀要剐还轮不到我们,再说这一战后,德国凭什么记恨我们?” “话是这么说,可雷奥那边可就……”虞辉祖说着忽然想起那个残废的德国人来了,话语里很是遗憾。 “含章兄,国家利益在上,私人情义就只能放一边了。”杨锐听闻他提到雷奥,手上的摇摆停了下来。虽然给自己找了一个‘国家利益’的安慰,但本有些热切的心也冷了下来,他忽然想到,听到中国宣战的消息,雷奥会怎么想? PS:  注: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74辑p191; 辛卷第二十六章出事 西里西亚的夏季一点也不炎热,凉风在奥德河的河谷里升起,顺着苏台德山脉一直往南,吹拂着本就郁郁葱葱勒普斯小城。这使人有一种飘仙欲歌的感觉,而比清风更清凉人心的是,上个月俄军的克伦斯基攻势在德军的反击下溃败,俄国最后的战斗意志消失殆尽,胜利已对同盟国露出了曙光。 在所有人都为此高呼德意志万岁时,德国最高统帅部内却是有着一种无法言表的沉静。如果说美国人宣战只是爆发户的任性胡闹,只要在美国士兵未投入战场之前快速将英法联军击败,德国便能获取一线生机的话;那中国的宣战,就使同盟国最后的希望完全熄灭——作为中国曾经的‘盟友’,军事技术的合作者,最高统帅部在审视开战迄今的战术变化时,神奇的发现欧洲打了三年,依然没有跳出复兴军当年的战术窠臼。 战火的锤炼,使得德军从一支纯步兵军,艰难的脱变为一支以炮兵为中心的步兵军,可这种军队编制和战术思想,在复兴军建军伊始就已经确定了。以炮兵为中心的步兵军,进攻和防守全部依赖大炮,而大炮这种沉重的武器在泥泞、坎坷的野外难以运动,所以军队进攻和防守的纵深都很小。 在这种战术思想和技术限制下,机枪、铁丝网、飞机、坦克,这些都只是以炮兵为中心作战模式的补充。试想,如果没有炮火覆盖,没有反炮兵战术压制,即使有再多的机枪、铁丝网、战车、飞机,士兵也无法获得防守上的成功或进攻上的胜利——防守的时候,铁丝网将被炸碎、堑壕被轰平、追着弹幕冲来的敌军在守军还处于昏迷状态中就将他们缴械;而进攻,没有己方炮火压制,对方不需要机枪铁丝网,只来一顿覆盖性涉及便足够解决冲击的步兵了。 战越打越大,战事越来越惨烈。大炮口径也越来越大。一开始德军就学习复兴军的经验,弃榴霰弹而不用,而后连75mm的大炮也不要,开始大量装备105mm和150mm榴弹炮。给只使用75mm小姐的英法联军以重大杀伤。炮火虽强,可口径越大炮就越重,缺少牵引拖拉机的德国炮兵,往往像上个世纪一样使用畜力。这在以前的战争中也许够用,在少有移动的西线堑壕战中也够用。但在东线,以及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复兴军时,这就不够用了。 想想中国人在全机械化牵引的炮兵保护下,依靠战车,一昼夜就突进二三十公里,那德军原有的防御体系将土崩瓦解。如果他们再像对付俄国西伯利亚军团那样迂回、穿插,包抄,那已习惯固定战线作战的士兵将全部崩溃。 中国人的到来将打破既有的堑壕防御体系,而堑壕防御体系的瓦解将使得己方像俄国西伯利亚军团那样溃退。这是‘懒惰而聪明’鲁登道夫将军的第一个判断;而他的第二个判断就是,中国人所带来的新式作战思想。在初尝胜利后将变成英法联军的学习对象,这会使那些老迈的联军的指挥官逐渐从堑壕战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将固定不动的火炮步兵师转变成移动的火炮步兵师,这个结果将是同盟的噩梦。 和能得到全世界资源和人力的协约国相比,同盟国的一切资源都是匮乏的。西线是因为在堑壕战模式下,防守损失远小于进攻损失才获得稳定的,一旦堑壕战模式被颠覆,攻势损失比相同甚至是进攻利于防守,那德国将无法将战争维持下去,失败是必定的。德意志将在战争中灭亡! “报告!”庶务官冯.德.布舍.伊彭堡上尉打断了鲁登道夫的沉思。在鲁登道夫回过神来时,他正站得笔直,“将军,威廉公爵已经到了。” “元帅在哪里?”鲁登道夫问道。将前线的雷奥.威廉召到最高统帅部。这是他和兴登堡一致的意见,所以接见他也必须和元帅一起。 “元帅正在隔壁等待威廉公爵。”伊彭堡上尉答道。 “那先通知元帅,然后再请威廉公爵进来。”鲁登道夫答道。 风尘仆仆的被最高统帅部的电报从前线召来,雷奥的心情并不好。在中国宣战之前,他已经感觉一些不妙,而中国宣战之后。在接到最高统帅部电报来勒普斯城的路上,他则阴沉着脸,唯有在看见打扮成自己副官模样的女儿时,目光才是温柔的。 “公爵阁下,元帅有请。”伊彭堡上尉看着坐在那里发呆的雷奥,轻轻的说道。 “不,请叫我威廉将军。”雷奥在丽贝卡的搀扶下艰难的起身,但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公爵只是中国给他的封号,现在他在为祖国而战,所以只是威廉将军。 “是的,将军。”伊彭堡上尉谦逊的答道。任何熟悉威廉将军的士兵,对他都是无比尊敬的,而他的战绩,在东线所有将军中是最高的,如果真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他被任命的太晚了——在公爵战术(步炮协同下突击队战术)的打击下,俄国人只有抱头鼠窜的命。 “请坐下吧,雷奥。”难得睡醒了的兴登堡元帅在雷奥敬礼之后说道,而看见打扮成副官的丽贝卡要退下时,他忽然道:“这是你的女儿吧?” 穿着最小号无衔德军士兵军装的丽贝卡剪着短发,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得益于德式饮食和雷奥严苛的教育,她仿佛已是一个大人。 “是的,元帅。”没等父亲回答,丽贝卡就立正回答道,军姿并不比德国最精锐的士兵差。 “非常好,这就是将军的女儿。”兴登堡笑道,随后从身上变戏法的摸出几块糖,道:“知道吗,你应该在学校里而不是在战场上。喜欢吃糖吗?” “不,元帅。”丽贝卡身姿一紧,严肃中又带着些笑意:“您说过我是将军的女儿,所以应该在战场上。”说罢就立正敬礼退了房间。 看到小女孩居然不爱吃糖,兴登堡看了看鲁登道夫,又看了看雷奥,遗憾的道:“她居然不喜欢吃糖。她是……。她是德国人吗?” “她是…”雷奥似乎有些难以启口,不过最后他还是轻声说道:“她的母亲的是中国人,而父亲,我想应该是一个可耻的俄国士兵。” “哦…。上帝。”初见丽贝卡的时候,长发掩盖了她的相貌,而现在,从她干净的毫无遮挡的脸庞上,兴登堡看出这个女孩居然有一些混血的迹象。除了身材比同龄的女孩高大外。高耸的额头、深陷的眼窝、刀削的脸颊、直挺的鼻子,除了眼睛不是碧蓝,其他都像极了日耳曼人。兴登堡知道她只是雷奥的养女,不想往事却是这么悲惨。他摇着头道:“神会惩罚那个人的。” “元帅,我希望这件事情能够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雷奥补充道,为自己的直率不救。 “当然。”兴登堡和一边的鲁登道夫都点头,为了打破尴尬,鲁登道夫还笑道,“我认为她根本就是一个优秀的日耳曼人。听说她曾在你睡着的时候代替你下达过命令,最后那场战斗居然胜利了。将军,在你的教育下,她已经变成一个天才。” 听闻鲁登道夫的夸奖,雷奥原本有些僵硬的脸庞顿时柔和起来,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道:“元帅,我想这么紧急的将我从前线……” “是的。”话题终于回归正题,兴登堡收敛笑意,额头皱了起来。凸显出无数沟壑。他无比沉重的道:“雷奥,中国人要来了。” “真的吗?”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可雷奥的话语还是轻轻的,仿佛太大声会惊扰到什么一样。“现在俄国人还没有退出战争。不可能这么快的。” “是的,我也认为太快了,可他们已经来了,第一批船队上个月末就出发了。”兴登堡点燃了自己的玉米烟斗,嘴唇上卷翘的胡子因为吸烟的关系不断蠕动。“上帝似乎太眷嫉妒意志,让我们有一个会招致一切不幸的皇帝。虽然陛下不承认那些电报是他出自他之手。可事实就是中国人完全相信三年前俄国人的进攻是他极力怂恿的结果,就像十二年前的俄日战争一样……” 重重的吐了一口烟,兴登堡道:“然后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中国不是俄国,他的军队从创建以来一直在作战,没有任何停歇,这种经历对一支军队的成长是极为有利的;而且,中国军队是基于一种新式战争模式创建的,根本就没有英法旧式军队的影子,在他们身上,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我想,德国任何一个将军面对他们都难以适应,所以……” 又重重的吐了一口烟,屋子里烟雾使兴登堡和雷奥间短短距离混沌,但和上次不一样,元帅吐烟之后并没有马上紧接着说,而是旁边的鲁登道夫把话题接了过去:“在几年前我前往中国帮助清朝皇帝制定剿灭复兴军作战计划时,我就认为这支军队非常非常的难以对付。而在所有的德国将军中,只有你最熟悉这支军队,所以我们希望你能统帅一个集团军,在西线和他们作战。不一定是要将他们打垮,只要遏制住他们的凌厉攻势就可以了。这样不但能让英法联军看不到希望,也可以使协约国所有军队不会采用他们的作战方式。 最后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如果西线所有军队都像中国人那样战斗,那获胜的一定是他们,德意志将在失败中灭亡。” 鲁登道夫的表情比兴登堡还严肃,现在的协约国部队只是一支大象,虽然庞大却毫无杀伤力,但若他们变得像狼一般狡诈犀利,那等待德国的只能是败亡。这不再是战争物资的累加,而是战争模式的彻底变革。 “霍夫曼将军将再次和你搭档,作为你的参谋长,我记得他也熟悉中国军队。”鲁登道夫说完后,见雷奥久久沉默,兴登堡又开口。“还有你欣赏的那些军官,都可以从东线调到西线,各种物资也将优先供应给你。雷奥,我们要用尽一切办法遏制住中国人,不能让他们发挥出原有的力量,这样战争才有胜利的希望。” “可是……”得知最高统帅部找自己居然是为了这样的安排,雷奥心中百感交集。复兴军是他和杨锐一手创立的,是他人生中最为骄傲的事情。可现在给自己命令却是……,“皇帝会同意吗?还有,如果复兴军不是单独作战,而是分散于西线各个集团军中……” “如果不是政治处严密控制了报纸。使民众无法真正了解中国宣战的原因,我想皇帝陛下早就被舆论赶下台了。现在,在整个德国,他的意见已毫无作用。”鲁登道夫颇为自负的道,“而根据从法国传来的情报。中国人也将和美国人一样,组成独立于协约国以外的兵团,拥有很大指挥权。英法联军的作战计划只能和他们协商,并不是直接指挥他们。这是中国人最好的选择,如果不是这样,而是将复兴军拆分成营补充英法部队,那么我们根本没有必要担心他们。” “雷奥,请你记住!你先是德国人,然后再是复兴军前任总参谋长!”看着还有些恍惚雷奥,兴登堡大声说道。“而我们,不是在为那个愚蠢的、自以为是的皇帝作战,我们是在为德意志而战。如果战争失败,那等待德意志的只会是灭亡,不论是实质上,还是从精神上,都将彻底的灭亡。你明白我的意思嘛?” “是的。元帅!”对话已经变成军人模式,雷奥也大声答道,虽然声音里依旧有许多无奈。 “那非常好!”兴登堡放下烟斗,满意的道。“你回到部队后马上向德斯豪斯将军移交事务。然后挑选好你需要的人,他们将和你一起调往西线。” “是的,元帅!”雷奥再道,不过他有些怀疑的问。“他们这么快就回抵达欧洲吗?” “我相信,冬季之前他们就会到来。”兴登堡道,“在此之前,你要熟悉你的部队。” 兴登堡说‘冬季之前’的时候,巴黎东南面的要镇桑斯,复兴军远征军总参谋长周思绪中将也以‘冬季之前’回答法军总参谋长斐迪南.福煦中将关于复兴军何时抵达法国的询问。 不过。法国人对他的回答并不太相信,特别是现在受潜艇威胁的美国已中断了运兵。同时,中国远征军的情况其实非常复杂,在周思绪提交的计划里,先期到达的部队中,居然有三年前被俘虏的俄国西伯利亚军团,还有两个师的朝鲜军队。 俄国军队是什么作战水平大家都是知道的,这二十万人会不会像现在的现状东线的俄国那样奔溃谁都不能确定。只是,对于‘血已经流干’的法国来说,只要是人、能扛枪,那不管是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都欢迎他来到法国作战。唯一担心就是军官们是否能完全掌控住军队——在地狱的战场上,不是每个人都能正常。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福煦开口后,法军司令部找来的一个华人翻译就开始传译,这个人应该是广东人,国语虽然较为流利,但总带着些粤语口音:“贵军是不是能在预定时间内完成命令,这是诸军会战最为重要的。” 圆筒冒下的法国人似乎并不想多谈,本来,福煦就是一个实际的人,虽然在英法联军中有很多关于中国军队的传言,但他认为还是应该眼见为实。 “很多时候,伤亡只是数字,胜利才是目的。这种最基本的战术素养还请将军放心。”周思绪也不明白为何是自己被任命为赴欧远征军总参谋长,论才干他只能算中下,但既然已经任命了,他只能全力将事情做好。“将军,我军的要求其实很简单,第一,因为是独立作战,所以需要军团的指挥权,虽然战役的最终计划将由各军联合商定,但用什么样的办法完成任务,我军有决定权。第二,因为我军是从地中海方向来,所以,马赛、赛特、土伦,这三个港口希望将军能划归我军管辖,同时从这三个港口连接整个战线右翼的铁路也规划我军管辖……” 港口因为地中海中也遍布潜艇,而协约国来自美洲的物资又基本是从大西洋一侧上岸,所以这三个港口并不是太重要的;而铁路,战时物资匮乏,同时因为这边不是主要物资输入地,也空闲的很,就是…… “周将军,”法军副参谋长德斯提卡将军开口说道,“港口和铁路完全可交给贵军管理。但遗憾的是,因为战争的关系,全国的机车数量和车厢是不足的,我们希望贵军能运入一些机车和车厢。就像美国人现在做的这样。” “那这几条铁路上原有的机车和车厢有多少?”和周思绪中将一同赴法的总后勤部朱履和中将开口问道。大军作战,后勤为先,为了远征军物资补给充裕,他两个月前不得不亲自赶来法国。 “这……”德斯提卡虽是副参谋长,但他只知道全法国现有一万三千七百多个火车头、三十七万多节货车车厢。另外还有四万四千多节客车车厢,至于从马赛土伦到巴黎这条线上有多少机车和车厢,他是不知道的。 “我希望贵军能将这条路线上原有的机车和车厢交给我军管辖,”周思绪顺着朱履和的思路提出了要求,“另外,我们还需要罗纳河的航运管辖权。这条河上的运输业原有的运输船只和也希望贵方一并交给我们。” 罗纳河地中海出海口就在马赛,而顺着河流往北三百一十五公里就是里昂,再从里昂顺着河流往北一百三十公里则是运河的终点沙隆。从沙隆到战线最右翼的南锡只有二百八十公里,如果物资能运达这里,那不管是通过铁路还是公路。运抵前线都是轻松的。不过,和铁路一样,运河也存在着诸多麻烦。 “两位将军,很高兴你们能看到这条运河,但我需要提醒的是,罗纳河上游冬天的水深只有一点五米,并不合适大船航线,并且,战争中它从未疏浚过,我们也想疏浚他。可没有足够的人力去干这件事情。河流上的船只也很少,两位都应该知道,德国的潜艇把许多商船都击沉了,我们不得不把帆船、内河船只都集结起来补充远洋船只。”德斯提卡将军说着法国目前的困境。似乎希望中国人能理解现状。 “河流可以交给你们管辖,你们如果疏浚我也会要求当地的民众配合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能帮他们提供粮食,那怕是土豆或者薯类。就像我刚才说的,德国潜艇非常猖獗,英国已经有一大半人在挨饿。法国虽然本身就出产粮食,可农村因为缺少足够的劳动力和马匹……对了,如果你们也需要马匹的话或者饲料的话,那请自己运来。我们已经无力提供这些东西了。 还有燃料也是如此。冬天的时候,你们最好在自己的帐篷里驻扎,因为法国村庄所能提供的营房很有限,而且很肮脏,士兵们很容易得各种疾病。在野外过冬则需要大陆燃料,煤炭是非常缺乏的,我们准许你们在任何森林伐木,也同样会动员当地的居民帮助你们,可同样的,这需要你们给当地居民提供粮食,或者干脆自己派遣士兵去森林里伐木。” 如果按照历史,护航体制的建立使得商船的损失大为减少,可凭借更优异的无线电和潜艇战术,护航体制下商船的损失依旧损失惨重。在中国与德奥断交、撤侨的前夕,英法两国都因为饥俄发生了暴乱。特别是对航运更加依赖的英国,当听闻美国因潜艇袭击而中止运兵后,国内反战的声音越来越强烈,若不是中国对同盟国宣战这一支强心剂,劳合.乔治内阁将辞职下场。也正因为如此,后来查明伪造德皇电报照片促使中国对同盟国宣战的传奇记者莫里循,才会被英王五世赐爵。 “将军,如果吨位允许,我们会尽可能多的运入一些粮食。”已经在法国好几个月,知道当地食物匮乏的周思绪答道。 不过他话音才落,福煦的副官就匆匆进来,他看了福煦对面的两个中国将军一眼后,才着急的对福煦小声道:“将军,中国船队在马赛港出事了。” 辛卷第二十七章边缘 马赛是一个古老的港口,起初,在罗马人看来,它并不比普罗旺斯地区的其他小港好多少。但在殖民大兴的十八、十九世纪,这里逐渐成为法国征服非洲的桥头堡。这个六十多万人的城市,因为城市的扩大,有了新港和旧港之分——在1830年之前,这里只有位于罗纳河河道上的旧港,码头区八百米长,两百五十米宽,水深六米;而之后开始建设的新港,则拥有二十六公里长的码头和两百三十公顷的水面,水深八到二十米。 码头与两条铁路连接在一起,直接通往北方五百公里外的第戎。这里在罗纳河河运终点沙隆的北面,距离南锡两百一十三公里。两条铁路中的一条在此往右转向孚日山脉南侧的贝尔福,而另外一条则一直通往距离南锡七十二公里的埃皮纳勒。虽然从南方北上的铁路从两条变成一条,但从西面纳韦尔开来的一条铁路在第戎南面转而北上,其终点是埃皮纳勒。所以说,从马赛北上七百多公里到联军的最右翼,一直有两条铁路线通达。 考虑到法国使用的都是三十吨重的车厢以及优良的铁路设施,如果列车数量足够,以每日对开六十对列车计算,其日运输能力为六万吨。以每师每日作战需三百吨物资的消耗,这可以支撑二百个师作战。只是整条铁路现在运行的车辆很少,但在平时,其作为东部干线异常繁忙——从殖民地来的一切物资都要从马赛上岸,可以说这是除美洲航线外最繁荣的港口。后勤只依靠两条铁路依然存在很大的风险。唯一的解决之道是从运河终点沙隆,再铺一条两百八十公里的单线铁路前往南锡,三条铁路的支撑,加上使用集装箱运输,后勤勉强可以维持。 马赛港这一日阳光明媚,简单出席了市政府的欢迎仪式后,赴欧远征军司令林文潜中将拿着地图,一直在注视着从马赛到联军右翼的每一条铁路、河道、公路。和国内不一样,全法国拥有五万公里铁路、六十多万公里简易公路。这是一个交通发达的国家。虽然这里的公路大多只是碎石路。 马赛到前线的右翼无忧,那从亚洲经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从地中海东端到马赛的航路却是十分危险。根据情报,地中海里同盟国潜艇虽然比大西洋上的潜艇少。但也有不少于三十艘,这三十余艘在去年一年击沉了一百五十万吨商船和二十多艘协约国军舰。这种攻击能力足够破坏复兴军的后勤补给。这一次赴欧船队走的隐秘,基本不停靠沿线港口,同时护航也得力,所以能安全抵达。但下一次绝对不会这么轻松。 以参谋部的判断,如果以亚得里亚海奥匈帝国波拉军港为基地的德奥潜艇得不到遏制,那么后勤运输线必定会因潜艇攻击而中断。而就在亚德里海近侧的盟友意大利,居然不能在只有一百公里宽的奥特朗托海峡构筑有效的封锁线,从而使地中海德奥潜艇如此猖獗,这不得不让林文潜离开国内时先生的告诫:永远不要相信意大利人! 遏制住波拉军港的德奥潜艇,严密封锁直布罗陀海峡,只有做到这两点,后勤才是真正无忧的。为此,海军的潜艇部队也将进驻地中海土伦军港。以进行围剿任务。 想到这里,林文潜在记事本上疾笔狂书——他正将此次赴法作战的要点一一记录整理,以在今后的会议上根据这些要点分配任务。就在他写的入神时,外面一声报告却将他惊醒了。 “报告!”副官接完电话便匆匆进来,神色有些紧张,“海陆二师在码头和法国工人起了冲突.说是还开了枪!” “什么!”林文潜一听倒是愣了,旁边调自第二集团军的政委徐大纯却一屁股从椅子上弹起。复兴军军纪素来严苛,怎么就对法国人开了枪。 “那边报告说法国工人不知道怎么就起了骚动,然后冲进码头开始抢东西。”副官也是满头雾水,今天早上刚到的时候。全城的法国人都来码头欢迎自己,怎么现在就变得如此‘凶恶’了呢。 “你去看一看吧。”林文潜对徐大纯道。听闻是法国人骚动,还抢东西,林文潜心中微微的不安倒是放下了。军队可不是巡警。冲击军队、哄抢物资,全部杀头也不过分。 “好,我去看看!”徐大纯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严肃的站了起来, “初来乍到,二虎也是老会员了。不会那么浑的。”林文潜在辽东时就认识海陆陆战队二师师长李二虎,正是觉得他办事放心,这才将驻守马赛港的任务交给他,所以他不相信二师有错。再说万里迢迢来此解救法国人,杀他们几个人又何妨,怎不能一上岸就枪毙自己人吧。 “我明白。”都是老同志了,林文潜想什么徐大纯一清二楚。 而此时在马赛新港,已经赶到现场的李二虎少将看了着地上一个破裂的集装箱、成袋的大米、罐头、军火箱子、手榴弹,还有几个法国人尸体和鲜血后,正听着负责此处的后勤中校解释事情的原委。 “……那群大鼻子估计是饿疯了!”一口东北腔的后勤中校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他指着商船上和码头上垒叠而起的集装箱。“船一靠岸,工人们就围了上来准备卸船,可俺们运来的都是集装箱啊,这二十多吨的大家伙,靠他们这些老弱怎么能搬得动?就都被俺们劝退了。这些人走了也就走了,中午过后就不知道怎么又围上来起哄,直嚷嚷,喊着……”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中校也迷糊了,他说到这里忘记那些法国人刚才喊什么了,只好飞快转身问旁边的通事,不过他才开口,脑子里又想了起来,继续说道:“对!我想起来了,这些人喊的是‘工作、工作’,大概是说咱们抢了他们的活计。本来这些人被拦在外头也没啥事,可谁想到那起重机吊着吊着,钢丝绳就断了还是乍地。一个箱子就砸了下来,正好这箱子是装米的,米倒了一地。那些大鼻子就疯了,什么也顾就冲了进来。不光抢米,其他箱子里的东西也抢……,国内也真是,这箱子上怎么就不上一把锁?” “情况真是这样?”李二虎听着后勤中校的叙述,然后又面无表情的看了负责此地的团长林福安一眼。不动声色的问。 “情况就是这样。”林福安是福建人,他的团被命令保护码头。“其实抢粮食也就算了,那些人连手榴弹也搬,开枪之前我还对天鸣枪警告过,可就是不听。想来这些人看不懂汉字,把手榴弹当成腊肠罐头什么的了……” “什么腊肠罐头!”李二虎斜视了林福安一眼,“军火就是军火。鸣枪不退那击毙也无话可说。待会司令部来人,你就这么说,看司令还能把咱们毙了不成,妈拉个巴子的!” “哟。这么快就串通一气拉。”一个声音远远的响起,却是司令部政委徐大纯到了。 “长官!”徐大纯一来,在场的军官立即立正敬礼,而被他批评李二虎脸色难得发红。 “好了,稍息吧。”徐大纯说道,他旁边站的是法国陆军部副部长白士纳中将,以及法军总司令霞飞派来的代表邵士莱少校。“趁着现场还没有被破坏,赶紧找人拍照吧,还有事件当事人立即停职,写具详细的事件报告。彻底查清事情的原委和责任,再做处理。” 徐大纯这边吩咐,旁边法国陆军部的白士纳中将听完翻译告知的处理意见后却道:“阁下,不需要这么麻烦了。这只是一起由德国间谍指使的破坏行动。对此我们深感抱歉,以后我们将会加紧对德国间谍的监控。” 听完通事的转译,徐大纯吃惊于法国人这样处理。不过心中千念百转后,他还是坚持道:“将军,我认为还是应该召唤当地警察和当地记者前来了解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我们虽然没有责任。但也有疏忽的地方。如果不想以后再发生这种事件,那就应该获取当地人的信任。” “阁下,”白士纳本以为中国人会依照自己的办法处理,但不料他却坚持自己的解决之策。若是在平时,他是赞同这样处理的,但现在这并不是一个好办法。“马赛人需要的不是事情的真相,他们需要的是食物。贵军的物资全用这种大铁箱装运,卸船也依靠起重机和那种大力汽车,这就让码头工人失去了工作,也就最终失去了食物。因此,即使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也不能解决饥饿,他们依然会找机会偷窃物资。” 说到饥饿,白士纳脸上显现出一种哀伤,他道:“去年整个冬季都太冷了,粮食大幅度减产,航运又因为潜艇而几乎中绝,为了能吃饱,人们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阁下,这件事情还是按照德国间谍案来处理吧。如果要避免下次发生类似事件,我建议码头外围调集当地警察来保护,不过……”白士纳看了徐大纯一眼,“……,这些人的粮食,希望贵军能提供。” “这没有问题。”徐大纯点头道,身为异国军队,为了避免军队和当地人的冲突,是有必要雇佣一些当地人维持秩序的。他这边点头,那边又向李二虎等人道:“人家这么处理有人家的难处,不过军中的处理还是照旧。哄抢军队物资,不听警告后开枪是没错,可你们就不会动些脑子,多派些人,把那些人拦的远一些吗?” “是,长官!”听闻通事翻译过来的法国将军的建议,李二虎、林福安都大松了一口气,既然苦主都这么说了,那事情就应该这么过去了,可不想徐大纯还是坚持之前的处理意见:当事人要停职反省,写报告。 白士纳不管中国人自己怎么处理,他现在看着这些集装箱很好奇,他问道:“是所有的物资都通过这种箱子运输吗?” “是的。”徐大纯打发了李二虎几个,见法国人问,便点头答道。“我们的商船非常非常紧张,六千吨的商船,人工装载和卸货的时间加起来需要十天不止,而从沪上到马赛的航行时间,只是三十五天。可如果使用集装箱,那六千吨商船上的三百个箱子,装卸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二个小时。节省了九天时间,这种节省使航运效率提高两成。” 徐大纯所提到的效率问题,法国人同样能感觉到;而且使用集装箱的好处不仅是提高航运效率,因为箱子可以重叠放置。码头的使用效率也可以得到提高,如果铁路货车车厢能把这些铁箱子装下的话,那铁路也可以使用这些箱子,只是这些箱子下了火车,到了埃皮纳勒。就只能开箱用汽车将货物运至南锡了。 法国人以为集装箱运到铁路终点站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可实际上,总后的计划是从铁路终点埃皮纳勒修一条七十多公里的碾压式混凝土公路只抵南锡,再通过大马力柴油运输车把集装箱直接运至前线兵站,到了那里才开箱通过中型载重汽车转运至各个部队。 战争虽然烧钱,但对有一定工业基础的国家来说,战争中的花费将极大的刺激本国的工业发展。日本人从甲戌到日俄、每十年一场战争,最终使得本国的工业初具雏形;而中国,从开国之后开始,接连不断的战争需求使得重工业吹气球一般的膨胀。也幸好开国前培养了不少高中生、大学生和留学生,不然急剧增长的工业将会因为得不到人才支撑而陷入困境。 “阁下,是否能将这种箱子的生产技术销售给我国呢?”白士纳看着那些在起重机下频频吊下累叠的集装箱,感觉如果法国陆军也使用的话,那将会极大的提高后勤效率;另外他还听说美国人也在铁路上尝试这种铁箱运输。“我想,如果陆军也使用这种运输方式,那……” “如果贵国陆军也使用这种方式,那不但贵国所有的商船和铁路车厢要重新生产,全国的公路也要重新整修。据我所知,即便是巴黎的道路。也无法经受集装箱货车的长期碾压。”徐大纯笑着道:“对于贵国这种交通本就发达的国家来说,要改变这一切需要好几年时间,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以后,战争都已经胜利了。” 集装箱运输不光涉及到集装箱本身。还涉及到商船、铁路、铁路、码头、隧道种种交通设施,而且最关键的是,这还涉及到液压式叉车。虽然在十多年前,美国人就在弗吉尼亚号战列舰的炮塔上使用了油压传动装置,但一些液压元件,比如合成橡胶失败的副产品——耐油密封材料丁腈橡胶、以及在杨锐严令下耗费巨资研究出来用于叉车的径向柱塞泵、溢流阀。这些都是技术秘密。未经过准许进入市场前,产品只是军用,不会对外销售。 “是的。”白士纳只看到集装箱运输带来的好处,未想到改变整个运输系统以适用这种运输所需要的时间。在徐大纯的提醒下,特别是在听他说‘战争都已经胜利了’,本带着哀伤的脸上,显现出难得的喜悦,他重复道:“到那个时候,战争都已经胜利了!” 码头上中法两军高层几句话就把刚刚发生的惨剧轻描淡写的处理了。回到司令部的徐大纯向林文潜汇报完这件事情,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可不到三个小时,马赛却发生更大的骚乱,更多的法国人围着新港向港内的复兴军抗议。这一次人们喊的不再是‘工作’,而是‘凶手’和‘退出战争’。幸好码头的警戒区扩大,布置在外围,刚刚饱食一顿力气正好的法国警察勉强将示威的人群拦住。 司令部里诸人面面相觑,一天都没怎么说话的远征军司令林文潜透过玻璃窗,看向那满是修道院和教堂的城区,无奈的道:“看来法国也是油尽灯枯了。” “英国的情况更惨。”徐大纯道。按照行程,明日他和林文潜就将前往巴黎和参谋长周思绪、总理特使杨度汇合,而后再渡海前往伦敦。“美国担心死人,远征军被德国潜艇拦阻于大西洋上,现在我们是协约国胜利的唯一希望了。” “所以地中海的潜艇一定要清剿,直布罗陀海峡一定要关闭。”林文潜无比坚定的道。“你马上将海军那边提交的作战计划整理一下,到了巴黎我想和协约国重点协商这两个问题。” “明白!”徐大纯:“不过听说意大利近期就有对波拉港的轰炸计划……” “他们是用鱼雷机还是水平轰炸机?”林文潜问。除了中国,其他国家都没有俯冲轰炸机,所以轰炸只能是这两种飞机。 “估计是水平轰炸机。”徐大纯道。“意大利好想没有航空鱼雷。” “那发电报给光庭,让他马上和法国人商量,把意大利人的轰炸拦下来,以免打草惊蛇。”林文潜转身说道,相比于波拉港,马赛的民乱只是一件小事,等骚扰的人群饿了累了,这些人就会自动散去。 林文潜以为港口的事情很快就会解决,可已经受够了战争和饥饿折磨的马赛人不依不饶和警察们斗争到深夜,才再次被枪声驱散。 马赛发生骚扰的时候,无比关心中国军队安全的法国人立即把消息汇报到了法军总司令部。当总参谋长福煦听完整个事件后,又简单的向周思绪介绍了一下,然后道:“事情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各个城市都缺少食物,即便是在海边,潜艇的威胁也使得渔民不敢下海打鱼。那怕是再小的船只,德国人也会用潜艇的甲板炮将它们击沉。为了打破封锁,也为了贵国商船队的安全,我们将在下个星期对德奥潜艇基地波拉军港发动一次轰炸,如果运气足够好,炸毁了军港的油库,那潜艇威胁将得到缓和。” “可按照正常情况,油库都在军港内最安全的地方,上面一定会有厚厚的水泥混凝土。”周思绪也在考虑着地中海德奥潜艇的麻烦。可讽刺的是,当年为了加强德国潜艇战斗力的布置,现在却成为破坏复兴军远航航线的致命威胁。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们总是要做些什么。”福煦无奈的道。“如果什么都不做,不能给民众带来一些消息,特别是胜利的消息,那么局势将会变的更加糟糕。” “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副总参谋长德斯提卡恰当的补充道。“并且我强烈建议贵国在整条铁路沿线和运河两岸招募一些护路队员,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铁路,特别是保护火车和船只上的军用给养不被偷窃。”说到这里德斯提卡心虚的看了福煦一眼,见他没有反应,便自我解释道:“不管是什么国家,总是会有一些坏人,他们擅长偷窃和破坏,只有雇佣当地人才能减少这种损失。” 德斯提卡的解释让一边的朱履和中将心中感慨,在以前他一直认为西方是极为富足的,不想这一次因为战争却如此狼狈。听说如果不是主战的普恩加莱总统请了更主战的克列孟梭组阁并兼任陆军部长,法国早已向德国提出和谈请求了。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对于流干了鲜血的法国来说,得不到赔款的和谈和战败没有什么两样。 也正因为此,中国对同盟国宣战之后,法国就将其在华所有投资转卖给了中国政府、同时交还所有租界和取消了治外法权、撤退了驻扎于津京的所有士兵;而不是像英国人那般,要按照协约一步步将上述权益交还给中国。对法国政府而言,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抛弃,胜利、彻彻底底的胜利、将德国人永远踩在脚底下的胜利,是唯一的追求。 “是的,我一定会牢记阁下的忠告,在铁路和运河沿线多聘请一些当地人。由他们保护后勤线路的安全。”周思绪完全明白德斯提卡的言下之意。这个国家因为饥饿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只希望复兴军参战后情况会越来越好,而不是越来越糟。 辛卷第二十八章正义上 从马赛到巴黎行程火车原本一天即可,但在法国政府要求下,这一次登陆马赛的海军陆战队第二师也一并开往巴黎接受检阅。其实,这一要求是为了振奋法国全国军民的士气,在饥饿和战局的困境中,全法国有许多团体明言要求和谈,其中一些社会主义者更是在全国到处宣传,称‘不为资本家作战!’、‘不为百万富翁作战!’。 法国的情况如此,英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内外交困之际,这些人的言语极有煽动性,以致有报纸预言,战争的胜利在于那一方先发生内乱。而法国总统请绝对强硬派克列孟梭组阁,就有压制国内反战和谈声音的意思。克列孟梭上台以后,果然不负主战派众望,不但极力抨击一切反战派,还抓捕了不少社会主义分子,更以德国间谍的名义枪毙了数人,这才算压制住了濒临崩溃的局势,可压制只是暂时的,如果粮食危机不能解决、前线依旧吃战败,那反战的力量将最终反弹。 搭载林文潜一型,以及陆战二师的火车故意在黄昏时抵达巴黎火车站,此时正好是城内工厂下班之时,这不单使法国各界人士有闲暇加入欢迎中国远征军的队伍,更能让所有人看到中国援军已到,籍此振奋军民士气。 在火车站,欢迎人士除了已先期抵达的杨度、周思绪、驻法大使施肇基等人,还有法国总理克列孟梭、法军总司令贝当、总参长福煦、英军总参谋长罗伯逊、意军驻法代表克多拉以及其他政要。林文潜中将一下车,军乐队就开始奏乐中华国歌,而有些粗犷性急的法国总理克列孟梭也不管中国人是作揖还是敬礼,一碰面就上前抓住林文潜的手紧紧不放。面对这难得的一幕,随行的记者立即点燃了镁光灯,白光闪耀,这一刻永远凝固于相片上。次日,这张象征胜利的握手照片就刊印在全法国的报纸上。 简短的问候后,就在人山人海的火车站广场上,林文潜中将邀请克列孟梭检阅海战二师的仪仗队。二师士兵的个子虽矮。但远行万里抵达巴黎却都精神饱满,最重要的是,士兵全二十岁上下年轻人,生龙活虎、杀气凌厉。看到这支生力军,苦战良久的法国人眼眶全是一热。 检阅完毕,克列孟梭邀请林文潜中将与其共乘一车,行驶在整个欢迎车队之前。中国人要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法国,此时行进街道两边人山人海。欢呼不断,龙旗飞舞,那些法国人歇斯底里的呐喊声甚至掩盖了陆战二师豺式轻型战车的巨大轰鸣,两边楼房窗户后据窗而望的男女老幼,不但喊出了‘中华万岁’,还将花朵雨点般的抛向车队和陆战二师严整的队列,使得整条街道都铺满了鲜花。 陆战队独立于海军和陆军之外,从钢盔到军裤,都是蓝白黑相间的海军迷彩,其单兵装备除了除了步枪、刺刀外。还有战术背心、卵形手雷、龟壳护膝和陆战队特有砍刀和弓箭。不过这都不怎么吸引人,海军陆战队最让人诧异的是士兵脸色都画着一道一道的暗色油彩,加上本身这支部队士兵很多来自台湾的山地部落,军人独有的剽悍、杀气,再融入高山部落的野蛮,这种独一无二的气质让巴黎的淑女们吃惊之后又尖叫连连。在一些女人众多的路段,淑女们居然冲破了警察的阻拦,冲到二师队列里拉着士兵不顾油彩的狂吻。 “法国人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即使三个月前美国那一个师抵达也没有这样疯!”这是以密使身份在欧洲转悠了大半年杨度到达克里龙饭店[注:]后的感叹。不过他这边话语刚落,饭店外呼声又雷鸣般的响起,深懂西洋礼仪的驻法公使施肇基立即将林文潜中将请至阳台。示意他对这下面那些渴望的人群稍稍讲演一次。 法方大概是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不但将中国人的房间安排在饭店三楼的外侧,还在阳台上准备了电广播和话筒。林文潜走到阳台只看到了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人们都翘首仰望着他。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在战与和之间,许许多多的法国人都犹豫不决,三个月前,美国人告诉他们美国将派遣一百万军队赴法作战,可直到今天,在法国的美国士兵也没有超过两万。更没有进入战场。现在,中国也对同盟国宣战,他们又能派来多少部队呢? 一心只思考战局的林文潜中将并不太了解法国人油尽灯枯下的犹豫和期盼,他看着下面这些人真不知道说什么好。经历一阵沉默后,下面的人群又开始呼喊起来,而一侧知道他无奈的杨度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终于开口说道:“我……” “我……我想告诉大家,胜利很快就要到来了!”广播不但连着饭店的喇叭,还连着整个巴黎广播系统,于是,汉语第一次在巴黎上空响起,而之后,是施肇基流利的通译。 “搭载复兴军第一批赴欧部队的船只将在下个月月初起航,一百三十余艘商船将把二十万士兵和他们的武器一起运抵马赛。”林文潜的声音之后是施肇基的,而施肇基的声音之后则是整个巴黎的欢呼,这是他们要的实实在在的希望。 “这只是第一批部队,之后,下一批同样是二十万的复兴军赴欧士兵也将抵达。这些士兵大多是复兴军老兵,他们曾经和满清的军队作战、和日本军队作战,和俄国军队作战。并且,最终都战胜了他们,无一例外! 在长达十二年的战争生涯中,我和我的军官、我的士兵,从来都不会贸然投入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那怕对手看起来多么可怕,那怕现状看起来多么艰难,但只要确定能获得胜利,无论何种困境,复兴军都会拼死作战。 庞大的军队、先进的武器,聪明的战略,这些在许多人看来都是胜利的保障,但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我,胜利的根本只在于正义!而何为正义?不想敌寇侵占我们的土地即是正义!不想敌寇残残杀我们的兄弟、凌辱我们的姐妹即是正义!战火中的法兰西即是正义!! 今日起,我。复兴军所有赴欧士兵,将与友军,以及你们,一起为正义而战!我确信胜利就在前方不远之处。而我们要做的只是战斗和坚持。请诸君与我等共同努力!” 讲演在全城欢呼中结束,林文潜敬礼之后便退回了房间。他的讲演让屋子的人像是刚认识他一样吃惊,素来沉静少语的林文潜中将居然也能发出如此鼓动人心之讲演。 林文潜看着诸人的诧异的目光并无不适,要知南洋公学特班中,不是举人就是秀才。文墨人人都是上佳。他这十几年来主要醉心于军事,疏忽于文墨,但这并不是说他不会讲演,以他读书时的观点,那些什么西洋讲演范文,其鼓动性远不如战国策里任何一篇文章。 “下个月真的运来二十万人?”杨度问道。刚才讲演的时候,林文潜大致说出了援军来的时间和船队数量,现在举欧洲皆恐惧德国潜艇,这么做明显是不智的。 “假的。”林文潜微笑。 “啊。那假的怎么办?”不想被德国潜艇伏击,也不想和美国人一样。因援兵未抵达而被法国舆论嘲讽,杨度的脸色有些难看。 林文潜还未答话,外面的记者又在周思绪示意下被了进来。其中有中国人,但更多是法国本地记者。趁着林文潜答记者问的时候,周思绪靠近杨度,轻轻说道:“如果计划没出问题,船队明日就将出发。” “啊!”杨度再次吃惊,他也知道这事情极为要紧,同样轻声道:“这德国潜艇虽到不了红海,可地中海里却有不少啊。就这么浩浩荡荡的来,就不怕……” “怕什么,装的又不是中国人,全是俄毛子。”周思绪开了个玩笑。而后才正经道:“海军已有了完全之策,德国潜艇即便能造成损害,也是不大的。” “何谓不大?”杨度不解。“前几日运美军的船队就被潜艇伏击了。邮轮虽然快的潜艇追不到,可哪有那么多邮轮啊?要不然,运兵也不会停了。” “这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周思绪如实道。“不过,船队到马赛有三十五天的航程。三十五天后,你就知道结果了。” 周思绪说完就不再提到航运一事,只是听着林文潜和法国记者问道。镁光灯下被众记者追问,林文潜丝毫不乱,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后,这些记者终于被礼送了出去,套房里顿时清静了许多。这时,杨度才上前和林文潜见礼,道:“洲髓辛苦了。这一次万里迢迢,鞍马劳顿,一下车还要讲演应付记者,真是劳累啊。” 在很多老复兴会看来,半道入伙的杨度只是杨锐的策士,对他能从稽疑院院长的位置上下来比较赞成,毕竟刚开国要团结会外人士,吃相不能太难看。但林文潜以其独特的聪慧却明白,杨度以先生特使的身份介入战事,成为能左右世界局势亚洲人,其结果只会提高他个人的名望和资本,为以后大用铺路。因此,他对杨度不似其他将领那样轻视,此时见杨度慰问,也很客气的回礼。“皙子先生,以后要多仰仗你出谋划策了。” “不敢,不敢。”杨度忙道。“我之职责只是帮洲髓应付各国政府而已,军旅之事,根本就不懂。”杨度又看了周思绪一眼,道:“这一次和协约国各军谈判之事,还是光庭一力承担的,度只是敲边打鼓,根本就没帮上什么忙。” 杨度几句客套完,林文潜就不再说话了。在他的示意下,副官将套房的内门以及窗户都关了,来巴黎之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开始。 远征军总司令林文潜中将、参谋长周思绪中将、政委徐大纯中将、炮兵司令程志瞂中将、总后司令朱履和中将、海军代表田士捷上校、沈鸿烈少校、空军远征军司令秦国墉少将,还有兼职成为远征军外交顾问的杨度,一共九人就坐于套房内的小会议室,开始第会议。 按照会议的程序,参谋长周思绪要先做情况介绍,特别是林文潜之前交代的指挥权问题、协同作战问题、战线安排问题、武器配置问题、运输通道问题、运输工具问题、当地物资筹集问题、地中海潜艇问题、航运管理问题,与当地民众相处问题等,一共十个问题的处理要先行汇报。 “指挥权问题因为之前两国都同意我军独立作战,所以并没有什么问题;而协同作战,经过三年多的战事。协约国将领都已认识到协同作战的重要性,协约国兵力明显优于德奥一方,之所以战事打成这样,很大一个原因在于协约国各自为战。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法军总司令贝当,一直在为建立联合司令部努力。 这虽有收回各军一部分指挥权的打算,但联军确实需要全线配合才能使德奥军队疲于应付,并最终获得胜利。所以。我对此并没有表示反对,而是表示赞同。 法国是地主国,西线他的士兵最多;英国远征军防守战线西侧,其本意更多还是屏护英吉利海峡;美军现在只到了一个拼凑出来的师,还在做针对性的训练,没有加入战争;意大利部队虽然也不少,可只是偏师,其目的在于拖住奥匈。这么看来,联合司令部总司令一职必定由法国人来担任,而已贝当、福煦在各国将领心中的印象。很有可能是待人和气、善于交流的福煦担任此职。不过成立联军总司令部一事,大战第二年英法就提过了,它是不是会在近期成立,还是未知。 战线安排问题和运输通道问题息息相关。美国远征军已经圈定了大西洋一侧所有的大型海港,那么留给我们的只能是马赛,土伦是军港、赛特港口设施落后,交通也是不便,所以只有放弃。既然是马赛,那么我军所分配的战线,只能是东侧。也就是右翼的圣迪耶突出部到梅兹一线,这里从大战第一年之后就少有战争,如果我军投入此条战线,那德奥联军不得不在这一百二十多公里的防线上增兵。” 周思绪一边说。一边指着墙上巨幅地图。因为没有历史上大战初期的马恩河失利,所以德军还的防线在马恩河以南。不过从圣迪济耶这个马恩河北岸城市开始,防线就折向东北,一直连上梅兹;而往西,则是从圣迪济耶开始,经维特里、索默苏、塞扎纳。巴黎近侧的乌尔克河畔利奇和佩尔桑,再经博伟、欧马勒、一直到海边的厄镇。 这是横切法国北部的一条防线,另外一条则是英国远征军以加来港为据点,设立针对英吉利海峡的一条防线。这是英军伤亡百万人才勉强维持住的一条防线,在去年,英军本想攻占亚眠,将英吉利海峡防线和主防线连为一体,为此还动用了坦克,虽然从欧马勒推进到亚眠足足推进了五十多公里,使得协约国民众将所有教堂的大钟全部敲响,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失败的,徒费了几十万军人的伤亡。 英军防线从巴黎正北五十公里处的佩尔桑起,一直向西绵延到大西洋岸边的厄镇,法军则从从佩尔桑往东,一直到最东端的梅兹。如果复兴军接管从圣迪济耶道梅兹这一百二十公里防线,那法军就只剩下两百四十多公里防线,压力大为减轻。 战线如此分配大家都没什么不满意,可有些外行的杨度却问道,“那美国人来了,分那段啊?” “美国人?”周思绪没想到美国人还有份,他道:“英国以同文同种好指挥为借口,强烈要求美军和英军混编,不过以美军司令官潘兴的固执,想来是不成的。美国人如果真能克服商船短少和德国潜艇这两大困难,估计应该会安排在塞扎纳以东到圣迪济耶,和我们临近的这一段吧。 之前商讨战线问题的时候,福煦就曾提过美国人想要我们现在这条战线的事情,当时他也答应了。只是现在美国军队没来,所以就先划给了我们。这条战线虽然便辟,但重要性不可小觑,塞尔的煤田、隆维以及卢森堡的铁矿、德奥联军东西交通线,都在这条战线后方。之前,法军的重点是守住巴黎、英军的重点则是守住英吉利海峡,所以对这一段都少有进攻,只消极防守,根本就不是这一侧位置不重要。以我看,如果德奥联军的阵地是一个梯形,那除了圣迪济耶和佩尔桑这两个顶点外,从圣迪济耶到梅兹就是这个梯形的斜边。只要部队能向锥子一样的从这个斜边突进去,那……” ‘咳…咳……’一声,林文潜中将正在喝茶,似乎是不小心咳嗽了起来,诸人顿时以为他是提醒周思绪不要泄密,不想他制住咳嗽后却道:“这个想法很好,参谋部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突进去。” PS:  注:有关一战的很多人名、地名来自于民国时期翻译的回忆录,因此,译名和现在存在差异,比如,克列孟梭被被译为克拉门秀,法军总司令贝当译为白丹,英军总司令黑格译为海格;美军司令部驻地绍蒙特尔译为门秀等等。精力有限,关键性的人名、地名将改为今译,其余则保持原译,只尽量在其后端标注英文。 辛卷第二十八章正义下 林文潜说完,周思绪便点头,他很快说道了下一个问题,那就是武器问题。 “以英法两军的火力配置,火炮数量极为庞大,以英军为例,一百三十多公里的防线上,有野炮和榴弹炮三千七百一十二门,其他口径大炮两千两百五十八门,基本是每二十五码就有一门火炮。这些火炮中,超过100mm的榴弹炮在主力炮兵的配置中最少占了一半,而我军虽然已进行加强,可每师加强只加强了一个轻榴弹炮营,一共是十二门105mm轻榴弹炮,其余四十二门都是75mm野炮炮,这在火力上与德军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唯一的希望就是军级的重炮团了。 后膛炮以外,协约同盟,双方的军队都装备了大量八零迫击炮,这点我军是不逊色的,而机枪更是如此。我相信我军步兵武器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参战军队,所以这方面不要做太多改变,真正值得注意的还有战车。 英军在进一步改进之前的马克一型战车,据说改进了到了四型,另外还有一种赛犬战车,除了炮塔不像,其他地方和我军的狼式战车非常相像,而法国也研发了一款类似于豺式战车,不过性能极为简陋,只能搭载两名士兵。 英法都研究出多种战车,以德国的工业实力,不可能研发不出战车;而在断交之前,我们只知道德国研发了许多战车,最后他们还购买了我们最新式的战车以作参考。虽然只是猴版,可其中的一些理念却是我们在一型身上反复试验才得出的。如此看来,如果德国在与我交接的战线上使用战车,那将是一种非常的武器,这需要我们慎重对待,不可马虎。” 周思绪介绍完火炮和战车两种重要武器,正要往下介绍运输问题时,空军的秦国墉插言道:“那德国空军如何,飞机的性能在以后将有何改进?” “德国空军的信天翁型战斗机前几个月曾独霸天空,但很快就被英军的SE.5压住了下去,。”周思绪道,“这种飞机发动机马力只有一百五十马力,四千米极速为一百六十五公里。单以参数看,这种飞机完全不是我军战机的对手,只是……” 周思绪有些为难的看向林文潜,中国空军的气冷非旋转星形气缸式发动机一直以来都是保密的,对外销售的全是液冷发动机,以致被协约国嘲笑中国人不懂造气冷机。这一次赴欧参战,就不知道林文潜辞陛时有没有获得准许,允许气冷发动机参战。 “不必担心,都好了。”林文潜中将知道周思绪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那飞机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周思绪听林文潜说不必担心,心中顿时一喜,开始说下面一个问题。 “既然选择了马赛作为吞吐港,那就最好方案是使用连接马赛的双线铁路,只是后来我们发现一个问题:如果地中海潜艇得到肃清,那么法国的殖民地物资、甚至是美国和英国的物资,都会因为大西洋的潜艇绕路从马赛上岸,等于是整个国家的物资都要从这两条铁路输送入,这会使我们之前定的每日到港一点五万吨物资的目标难以实现。目前能想到的解决之道就是利用罗纳运河,同时在运河的终点沙隆到南锡之间修一条两百八十公里的单轨铁路、还要在埃皮纳勒再修一条七十多公里的一级公路,如此才能真正解决运输问题。” 辛卷第二十九章但愿 “……如果是河运,那就需要足够的船只,以罗纳河的水文资料,最为缺水的冬季,两百吨的船也是可以到达沙隆,只是现在运河上的船只都被政府征集以进行海运。我们可以通过换船,也就是将我们的远洋商船和法国政府替换内河船只的方式获得船只,这是最快捷的办法,因为一切都是现成的,缺点则是这些船只不是以二点四乘六米的集装箱为标准设计的,使用它们之前要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造,并且会造成吨位浪费。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定制,由我们提供设计图纸,交由法国船厂定制。以河运每天运输八千吨计,上行六天、下行三天以及装卸货一天共十天路程,我们只需要造四百艘、共八万吨河运船只便可基本维持我军的作战消耗。 我们在之前的调查中发现,因为德国占领了法国北部,使得法国七成以上的铁矿失于敌手,法国现在很多工厂、船厂因为缺少原料而处于空转状态,法军军火大臣乐秀(Louchenr)就曾建议我们采用大规模运入原料,武器弹药在当地生产的这种办法。所以说,河运船只在当地制造业是可行的。 最后一个办法就是由国内调运。开国之后我们曾大力资助民间制造柴油机船,那些船只都是按照总后的规制制造。如果能从国内调运这些船只,那很多问题都可解决。不过这些河运船只不但小,船型还不耐风浪,并不适合远洋航线,真要调来,沿途护送会非常麻烦。 河运如此,因为全部使用集装箱,这些集装箱是否能与法国铁路火车相配套则是另外一个问题。法国的铁路敞车车厢长为十二点九五米、宽是三点二三米,平车长为十二米,宽为二点六五米,这两种车厢都能放下两个六米长的集装箱。但这两种货车都只是两轴,载重三十吨,远低于两个集装箱共四十余吨的重量。现在的解决之道是由法国调集一些长仅为八点三米的老式车厢用于解决集装箱铁路运输,数量大概在三万个左右。这就能基本解决了铁路运输问题,不过法国人只负责调集,这些老式车厢的拆卸工作将有我们来完成。 内河船只、铁路车厢,再有就是卡车。卡车有两种,一是二十五吨的集装箱运输车。它负责将集装箱从铁路终点运输至总兵站,每天一万五千吨物资,七百五十个箱子,七十多公里的路程,大概需要五百到六百辆集装箱运输车,而且对这些运输车的段维护极为重要,因为我们必须确保它的实际出勤率不低于四百辆,一旦低于四百辆,就会造成整个运输通道的堵塞; 除了集装箱运输车,再则是五吨卡车。虽然兵站可以铺设临时铁路运输物资,但保险起见,用于往前线运输物资的卡车不得低于五千辆,而且应当尽量禁止这些后勤卡车被作战部队征用。法国全国都缺少马匹,更缺乏饲料,虽然从圣迪济耶到梅兹这一区域并未遭受剧烈破坏,乡村中或许还有马匹、马车,也还留存着一些饲料,但这是不可靠的,战争是长期的。农村中又普遍缺乏劳力,积存的饲料一旦消耗完毕,我们就会陷入英法军队现在杀马的困境。以上是法国运输问题,下面介绍的是当地物资采购。” 运输问题说完。周思绪清了清嗓子,但神情却未从法国农村衰败景象的回忆中恢复过来。这两个月他不但和法国政府、军队高层协商,还深入过英法军队前线、东北战线附近的农村做详细调查。和每当前线必受法军士兵欢呼的情况不同,大战三年后的法国农村虽未遭炮火破坏,可村庄里绝少男人,有些村庄更是寥无炊烟。基本看不到牲口和农民。战争打到这个份上,难怪全法国都心存绝望,若不是两个大国接连宣战,怕他们早议和投降了吧。 “物资采购以了解的情况看,基本没有独立的可能性。英法本来就有一个物资采购委员会,我们只能通过这个委员会在全欧洲采购物资。只是我们步枪、火炮的口径和英法大多不同,有些相同的,如75mm野炮,炮筒药室的长度也是不同,因此,除非我军采用英法制式武器,基本不存在就地补给的可能——法国人的军火弹药生产线是固定的,他们没有办法根据我们的需要调整生产线; 而手榴弹、爆破筒之类,与我一起的参观的品质人员认为现英法军工厂的质量意识极为淡漠,而且很多工人都使用只经过短期培训的女工,难以保证产品品质。当时在施耐德工厂,他们当场抽验了一百箱手榴弹,得出的次品率约为百分之二十一,这种产品品质一定会被我军后勤部的质量参谋拒收。所以说,在这里能采购的只是一些被服,搭建营房所需的木材、还有水泥。美国人已从法国人手里接手了两个水泥厂,我们同样,在运输线附近的水泥厂也做了接管,这段时间工厂已开始扩大生产,以满足战时水泥要求。” “之前,我和法国人谈当地物资采购时,他们就和我谈商船;而他们谈商船,我就开始强调地中海同盟国的潜艇威胁。在奥匈的波拉港,有一支德国潜艇地中海分队。艇数大约在三十艘左右;而奥匈开始对潜艇并不重视,直到看到德国潜艇的战绩后,才制造武装潜艇。其装备的数量不超过二十艘,但就是这些几十艘潜艇,去年一年就击沉了一百五十万吨商船。 可以说,地中海的反潜形势不必大西洋乐观,而我军的商船队则需要一个安全的地中海航线,特别是第一批远洋船队明日便开始陆续起航,虽然这上面装的都是俄国人,可我们也不能不把豆包当干粮……” 周思绪如此打趣俄国人,大家都笑了。五十万远征军中,俄国人占了近二十万,此时俄国还没有退出战争,临时政府也好,英法美三国政府也好,都赞成这些俘虏走出俘虏营继续作战,不过不同的是。英法美希望他们前往西线,而俄临时政府希望他们前往东线。不过担心本国缺少武器和食物的俄军官兵,还有掌控这些俘虏命运的中国,都认为西线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所以这些人最终将送往西线。 “从现在到船队到达大概有四十天左右的时间,这四十天里我们必须有效遏制住德奥的潜艇攻势,不然船队将损失惨重。之前总参制定的地中海昼行计划虽然可行,但从亚历山大港岛马赛有近三千海里,只在白天行船那地中海航程将增加至九天。而且。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如此大规模的船队使用这个办法会有效。 真正有效的办法还是消灭亚得里亚海波拉军港内的德奥潜艇,意大利在这几天对波拉港有一个空袭计划,但在我们的要求下已经取消了。现在协约国各方都希望能尽快听到我军的反潜计划,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希望将这个会议定在明天。” 周思绪是接到林文潜发去的电报才断然要求意大利取消空袭波拉军港计划的,但在没有和林文潜回合之前,他并不知道复兴军的计划内容和密级,所以明天的会议他需要林文潜的批准。 “可以,将把会议定在明天下午吧。”林文潜一路上也在想着袭击波拉军港。以遏制德奥潜艇的计划,该计划需要各国的协作,最少需要意大利不要打草惊蛇。 “好。”周思绪一边记下一边说下一个问题。“如果地中海的潜艇威胁得到解决,那么支持我军的商船队吨位可以缩减到一百五十万,甚至一百二十万吨。这能最大程度的节约军费,或者可以将其中一部分军费转到其他项目上,比如可增加各师卡车的配置,增加战车师的配置,增加防弹衣的配置……” 周思绪提到的防弹衣让在林文潜有些皱眉,总后装备实验局真的把刀枪不入的防弹衣发明出来了。这种衣服重八斤,可抵御手枪子弹和战场上的各种破片和流弹。虽然英国人法国人也研制了钢制防弹衣,但问题那种衣服重达二十斤,且因为是硬质的。所以士兵穿上后行动极为不便,而总后开发出来的防弹衣只是一个丝质的防弹背心,除了重些,并不阻碍行动。 唯一可惜的是,这种防弹衣价格极为昂贵,每件三百华元。刚好是抚恤金的三分之一,整个远征军要配齐防弹衣需一亿五千万华元。对于军官、士官、技术兵种来说,三百元是小事,但总政很担心防弹衣会削弱部队的战斗意志——穿了防弹衣敢拼命,不穿防弹衣就会畏缩不前。总理曾说战争的胜利来自于科学和艺术,但现在正处于大规模换装事情的复兴军,有一种唯技术论的倾向,毕竟几次战争都是靠技术打赢的。 除了对士气的影响外,昂贵的价格也是一个大问题。虽然,根据总后预估的数据,防弹衣只是工部实验室某项研究的副产品,根本就不是像报纸上吹嘘的那样,是什么天山雪蚕的丝编织而成,生产它的工厂和合成氨炸药厂没有什么太大分别,都是钢罐反应出来的。以投入成本、人工成本计算,这种衣服卖一百华元都应该枪毙,可因为有稽疑院撑腰,居然卖到了三百华元。真要是这个价格,那装备远征军还好说,毕竟这一次出兵军费国内一点都没省,可如果发生大规模战争,动用上千万士兵呢,这三十多亿防弹衣的钱谁掏得起? 除了防弹衣这种会引起普通士兵不安的东西,小规模试制的青霉素也存在同样的问题。药物实验室经过多年努力,终于从几百公里外送来的烂橘子上获得了高产青霉菌种,可这只是前几个月的事情,这种高产菌种实际生产中到底有多高产还未可知,如果产量还是不高,那林文潜很担心会像上次上次中日战争那样:有些伤者能用,有些伤者不能用,徒增烦恼。 “光庭,防弹衣的消息就暂时不要往下公布吧。”林文潜中将迟疑了好久,才开口提到这件事情。 “啊……”周思绪此时已经介绍到‘要注意士兵和当地留守妇女的关系’了,不想几分钟前的问题又被林文潜提了出来。他想了一下才道:“这恐怕很难啊,铠甲公司为了打广告,已经赠送了几百套防弹衣给协约国各军,这事情怎么能瞒得了?” 周思绪一说打广告,林文潜心里都暗叹了一声。先生什么都好,可就是太相信市场化,不说对外销售防弹衣会提升别国士兵的战斗力,还会引得他们破解尼龙丝的秘密。真要是那样,这市场化就太亏了。林文潜这边暗叹,却不知道实验室那边已经开始制定新的实验计划——研发芳纶,那才是杨锐心中的防弹衣材料,而不是现在所用的十二双尼龙袜。 复兴军这边开会的时候。隔了几条大街的美军临时司令部内,司令官潘兴正拔出手枪,对准挂在房间一角的中国造防弹衣怒射,七发子弹打光,军械处的威廉士上校让人把那件衣服取了下来,翻过衣服的背面看了后道:“将军,完好无损。” 他这么说,潘兴近侧一个穿西装中国人满脸堆笑,“将军阁下,只要不是步枪在近距离内射击。或遇上更倒霉的炮弹,您的士兵将完好无损,带着胜利安全回家。” 没搭理中国人,潘兴亲自接过防弹衣,摸了摸衣服里侧,发现确实是毫无损伤,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又让副官在他面前提着防弹衣,然后近距离对着没有防护硬块的衣服背部开了一枪。 美国人的举动让西装客吓了一跳,虽然他早就习惯了美国佬的粗鲁。可没想到身为一军大将的潘兴居然也会这么鲁莽的开枪试衣。 “将军……”西装客才喊出一个单词,潘兴的枪就响了,手枪射击带出的火星和硝烟砰了诸人一脸。潘兴不以为意,当下又检查了防弹衣。发现子弹只穿透了衣服上的几层纤维,并未完全穿透,他这才赞许道:“这是什么做的?”他摸着那一层一层的尼龙袜,很是好奇。 西装客还处于近距离开枪的眩晕中,只等旁边军械处处长威廉士上校怕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听闻是这个问题,西装客故作神秘的道:“回将军阁下。这是天山雪蚕的蚕丝,处理后手工编织而成,比钢铁还要结实,再加上那一片片的骨瓷,这才达到了神奇的防弹效果。这比英国人法国人用的那种钢板防弹衣强了十倍不止,他们那种防弹衣,士兵一旦背上,根本就不能行动,除了作为一面面人型盾牌,给后面的士兵挡子弹外,毫无用处。” “天山上的蚕丝?骨瓷?”潘兴摇着头,不太明白眼前这个从华盛顿跟到巴黎的中国人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不过就像他所看见的这样,这种衣服防弹很有效,它不但轻还很柔软,士兵们穿上它,并不会阻碍行动。“那么,梁,你卖给复兴军多少钱?” “卖给复兴军也是这个价钱,我以我的祖先起誓!”西装客非常认真严肃的道。“本公司生意遍及全世界,绝不欺客。” “可是它还是很昂贵。”防弹衣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正如此时潘兴的心情,一百万陆军如果都装备了防弹衣,按照一百五十美元一件的价格,就是一亿五千万美元,虽然国会购买军械的拨款高达一百三十多亿,可在衣服上花掉这么多钱,总让人感觉有些离谱。 “将军,这总把钱花在浴缸、书架、割草机上好的多,最少这些钱能提高士兵的士气,让他们英勇百倍的去作战。士兵们也会因此感激您,因为您花了等于他们人生中柈年的收入就保证他们能完整的走下战场,安度余生。”看到潘兴在犹豫,威廉士上校趁热打铁,一堆分析利弊的话说了出来。其中部队的士气最为打动潘兴——如果美军不能在西线战场上得到英法等国的尊重,那么对美国军队、对美国名誉的损害将是巨大的。 英法之所以在美国宣战之后又力邀中国参战,其目的除了缓和两国国内反战者的情绪,给民众继续战争的信心外,再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用中国来刺激和平衡美国。相比于威尔逊总统要重新设定世界权利规则的野心,中国人要只是获得一个公平的待遇和强国应有的少数特权,可以说,中国的入局使美国的谈判筹码骤然降低。 “好吧。那就订购一百万套!”沉默了一会,在中国人和威廉士上校望眼欲穿的期盼中,潘兴终于说出了他们想要听的话。“不过,我希望它能尽快到货,更严格的说,在我的士兵明年春天上战场之前,他们都必须身穿这种防弹衣。你,能做到吗?” “我一定做到。”西装客打着保票,甚至还讨好的说道:“如果不能到货,我将把售予复兴军的那二十万件防弹衣也转交给贵军,反正他们也穷得买不起。” “但我们订购是一百万件。”潘兴并没有因为对方把自己列为VIP而高兴,他只是担心在士兵上战场之前,不能每个人都得到这种衣服。 “放心吧,将军阁下,我一定做到您要求的这一点:在士兵们上战场之前,让他们每人都穿上一件防弹衣。”西装客兴奋的挫着手,下完保证即被潘兴打发了,余下来的事情就是去军械处签合同,谈回扣了。 “约翰,中国人抢了我们的防线。”把有些讨厌却总能拿出好东西的中国商人打发后,刚回来的参谋长布利斯将军说道。“还有,我发现他们的海军陆战队比我们的精神多了,难以置信,这居然是一支野蛮人组成的部队。” 巴黎在盛大欢迎中国人的时候,潘兴虽然受到了邀请,但根本就没去,甚至连刚才中国将军林在广播上的讲演也没听。想到几个月前自己的礼遇,再看看现在中国人受到的欢迎,潘兴心中有些发酸,什么时候,一个黄种国家居然比美国还要受欧洲的欢迎? “是的,贝当将军在昨天已经对我说过了这件事情,他的解释是中国人只能使用地中海的马赛港,所以从运输的角度考虑,他们必须被分配在右翼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潘兴说道,烟斗里的烟丝丝升起。 “或许法国人说的没错,但这样的结果将会使我们被分割使用,最终成为英法两国的兵力蓄水池,这是我们之前都不想看的。福煦将军虽然告诉我们,可以把挨着中国人圣迪济耶西侧的那一段防线交给我们,可这条防线的背后就是马恩河,我们并不能做出什么成绩,除了和泥泞打交道。”布利斯将军说道。 “也许我们可以接管靠近大西洋的那一段防线,也就是佩尔桑往西这一段。”潘兴说道。 “那英国人呢?”布利斯将军问道。“英国人会同意吗?” “也许他们会同意,也许不会。”潘兴耸了耸肩膀,“说知道呢。其实我并不觉得中国人得到圣迪济耶以东那一段防线有什么幸运,这只是他们在交通限制的情况下无奈的选择罢了。要知道,这段防线大部分地区都处于洛林高原,从古罗马时期开始,为了抢夺梅兹这座重镇,这里的战争就接连不断,直到现在,梅兹城下依然有古罗马时期留下的巨大要塞;除了这些,这个地方还有着众多的河谷、森林、山脉,特别不适和大部队决战。” 说道这里潘兴脸上忽然笑了起来,他给布利斯和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再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布利斯,而后道:“但愿中国人会喜欢那里。” 辛卷第三十章大号鱼雷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海面上船队全笼罩在一种乳白色的圣洁光芒中,台风早就过去的海面风平浪静,细微的海浪犹如母亲哄睡婴儿般拍打着清和号的船体。这艘缴获至日本还海军的战列舰,在沪上江南造船厂维修改造了一年半后,最终在各部的争论中被命名为‘清和’号——六百年前郑和下西洋船队某艘宝船的名字。 这种和和气气、毫无杀意的名字让海军以及广大热血青年们大失所望,而且从此舰开始,可以想象后续战列舰的命名也会如这般风轻云淡,惠康、长宁、安济、清远……,这些名字全都会出来。和热血青年们不同,喜迁新居的舰队司令刘冠雄少将却根本不在意上面确定的名字,他这个箍桶匠的儿子,如今能成为海军司令,且脚下的旗舰不输于列强任何一艘,也算是心满意足了。也正因为此,一些福建国骂在他的刻意下禁止,要知新朝海军可是正义之师、文明之师,‘你内’这样的粗俗用语怎么能出现在军舰上? “子英,这是打狗,那边的灯塔正在闪。”和刘冠雄少将一起站在舰桥上望月的参谋长郑祖彝上校道。清和号在远洋船队的左侧,现在刚通过了台湾海峡,因为船队规模实在是庞大,护航军舰已非常靠近台湾一侧。海峡两岸都是闽人,复兴军海军水面舰只上大部分也是闽人,当地民众驶出一些木船频频越过日本驱逐舰的护卫线,冲到船队这边,不过这些手划的小船完全跟不上船队的速度,他们只能在驻足一侧,挥着手,看着整个船队南去。 每每看到此,刘冠雄都激动异常,以其浅薄的历史知识,很容易就把自己护卫运输船队前往欧战参战之事和郑和下西洋相比,他相信以后青史上一定会有这么一笔:‘神武六年秋。海军代提督刘,奉岷王召去国,助英法协约国战。当时是,舰船满海、旌旗蔽空…… “应该也是祝捷一类的东西吧。”刘冠雄说罢就笑。他看了着舰桥右方不远处的商船队,道:“他们就不知道,这一次运的全是俄国人,而且这些人不一定就归在我军指挥下作战么?” “他们怎么能知道。”郑祖彝摇着头,他也看向了那些堆满集装箱的商船队。现在是吃饭时间,白日的喧嚣不见了踪影,闹了一天的俄毛子终于歇了下去。 对于俄国士兵来说,别人参战的时候自己却在战俘营里享福——中国人除了让他们这些人开荒种地外,并没有其他的虐待,肉虽然不能经常吃到,但酒却是常有的,不过这要用自己工分购买。现在俄国都传闻要退出战争了,自己居然要远赴万里去欧洲作战,这让一些人很不满意。于是尽管军官们强令士兵们上船。他们中不少人依然有不少人拖拖拉拉,上了船后又开始喧闹,把集装箱房、也就是俄国人说的铁皮屋,敲的震天响。 这些俄国人眼里的长方形铁皮屋,内长长近六米,宽二点三米,高也是二点三米,只有对门的那一侧才草草开了一个窗户。箱子里一横两竖,摆放了五个高低架床,因为是秋初。上面除了席子和木枕外,再无其他用品。一艘本来装三百个箱子的六千吨商船,为了集装箱和集装箱之间留有空隙,只装了两百个集装箱房。除去用于厨房仓库、军官住宿的四十个外,其余一百六十个,全都装满了人。 这种住宿条件虽然比数年前从欧洲调往远东时好不少,但每每想到这船是开往欧洲战场,一些痛恨战俘营却期望战争的士兵、和一些怀念战俘营却疼恨战争的士兵,都狂躁的敲击铁皮箱。特别是那些从长江沿岸港口才上船的更是如此。不过以东北和朝鲜上船的那些人看,这些人也就狂躁两三天而已,等敲累了,那世界就太平了。 “报告!”信号官接收完打狗灯塔信号后,来舰桥向刘冠雄报告。“打狗军民预祝我军一路顺风、西欧大捷。” “好了,知道了,下去吧。”刘冠雄背对着信号官,头也没回就让他下去了。这一路上,只要能送上话的,都是这么祝愿船队。派兵往欧洲助战,这是几千年来都没有的大事,此消息一出,最先沸腾是沿海诸省和海外华侨,所有人都认定此战若打得好,那中华成为亚洲一强断无悬念。是以购买参战债券那是不遗余力,凭眺远洋船队、打送旗语灯光欢送船队也是不遗余力。 “就等广东那边的运输船归队,这船队就齐了。”刘冠雄道。 “适才广州来了电报,那边都准备好了。”郑祖彝道。“咱们还是大港口太少啊,不然这一百多艘船也不会从南到北,分的到处都是。” 要装载二十万人,那就需要一百三十余艘六千吨标准船;而这些船要编队航行,就要从东北、朝鲜开始,利用沿海、沿长江的一切港口,如此才能做到在进入南海时商船形成编队。只有这么大的编队,才能集中护航,并在遭遇德国潜艇的狼群袭击时减少损失。于是,每到一个有铁路相连的沿海港口,都会有数艘商船归队。 “谁也没想到,船队规模会这么大。”刘冠雄摇头,“这可是一百万吨商船啊,有些国家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船。不过总参也还是有办法的,沿海沿江的港口这么一摆,这一百万吨商船全部都安排好了。一百多条船,进了地中海有五十多艘护卫舰,就看是德国潜艇厉害还是护卫舰队厉害了。” “当然是我们厉害了。”郑祖彝笑道,“英法日意诸国海军都来护航,地中海德国潜艇又不算太多,他们怎么能……” “这事情,难说啊。”刘冠雄想着总参给的那份简报,很是担心,“其他不说,就说德国潜艇沉在水底,扔几条长吻鱼雷就行了,鱼雷的探测器会自动循着声音寻找目标的。” “可总参不是说这种武器因为德国加大了航程和航速,造成了干扰最终是失败了吗。”郑祖彝也看了那份简报,不过和刘冠雄不同。他记住的全是乐观的部分。 “德国人不会那么傻的,回去后一定会积极查找原因的。”刘冠雄想着凶险不定的地中海之行,再次摇了摇头,道。“这只能看田士捷那些人干的怎么样了。” 刘冠雄想着田士捷的时候,田士捷上校正坐着法国海军儒勒.米什莱号巡洋舰舰,驶往意大利鞋跟处的奥特朗托海峡。这是协约国封锁德奥潜艇唯一的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防潜线,只是。和将整个北海都封的死死的英国皇家海军不同,意大利皇家海军无法将这条重要防线锁死,依然有许多潜艇从防潜网的空隙处钻过,在地中海各处进行肆无忌惮的无限制潜艇战。 “防潜网是是由轻钢制成的,上面会挂上一些水雷。拖船拖曳到合适地点后,就会停止。整个海峡有二十多艘这种拖船,它们组建了一条长达一百公里的防潜网,另外天气良好的时候,飞机会巡逻,以保证发现那些想钻空子的潜艇。”法国巡洋舰队司令官。朱尼海军少将优雅的向中国人介绍着协约国为封锁海峡做出的努力,不过介绍完后,他话锋一转,很是无奈的道:“但是很遗憾,海峡的水深有一千多米,而且一百公里的防潜网不足以封锁整个海峡,还是有不少德国潜艇会从防潜网的空隙中溜出去。” “我们能再往前一些吗?”田士捷上校问道。这里还没有到奥特朗托海峡,更没有到布置防潜网的布林的西,望远镜中,除了一片海洋。田士捷上校什么都看不到,那些拖曳防潜网的拖船,影子都没有。不过此时脚下的米什莱巡洋舰已经不想再往前了,舵机正在做无规则的高速Z字形航线。全力规避着潜艇。 “不,不,前面太危险了。”朱尼少将心有余悸的说道,“我们不能靠近海峡,两年前甘必大号巡洋舰就在这里被德国潜艇击沉的,所以海军部禁止任何舰只靠近亚得里亚海。如果真要看防潜网。可以从意大利登陆然后去布林的西。” 自从那一日协约国听取了远征军司令林文潜中将提交的打击奥匈波拉军港的计划后,各国海军都表示将全力配合这个计划,英国人甚至希望这个计划能用于大西洋,但这却被田士捷上校以技术问题无法解决而拒绝了。说是全力配合,但这也建立在中国海军上前,他们退后的背景下,现在法国人连海峡都不敢靠近,真是被德国潜艇打怕了。 “将军阁下,我来此的目的是彻底观察防潜网和亚得里亚海的,如果此舰因为惧怕潜艇而不敢再往前,那我只能要求阁下停船,我将乘坐我军潜艇前往布林的西。”田士捷上校看着法国人,希望能用激将法让他雄起一回。毕竟,这里只是奥特朗托海峡外侧,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了解不了。 可法国人确实是被德国潜艇打怕了,田士捷的话翻译过去后,朱尼少将居然道:“那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停船,这里停船一定会招惹德国潜艇,我们应该去马耳他,或者临近马耳他的海域,那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为了防止德国潜艇袭击,米什莱巡洋舰从出航就一直保持着高速,而靠近亚得里亚海后,其速度甚至飙升到二十四海里,这种高速下,原先跟随的己军潜艇早就不见了踪影。无奈中,田士捷只好默认了朱尼少将的计划,他对着身边的欧阳琳道:“马上和潜艇联系,看看他们在哪里。” 靠近意大利鞋凹处的爱奥尼亚海上,由欧阳格上尉打头的潜艇支队正在靠近卡坦查若的海湾内航行。从土伦港出发后,这支大摇大摆潜艇小分队常常会使沿途看见它的商船紧急拐弯逃跑,而那些以为发现了德国潜艇的协约国军舰则高速驶来。不过他们没冲多远,待看仔细潜艇矮矮的舰桥上悬挂的是龙旗后,又都放几响礼炮、发几个旗语,礼貌的告别。 现在,海湾里的小帆船猛一看到潜艇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狂奔,奈何这些小船都划不快,一些被潜艇追上的帆船,船员们不但对潜艇高举举手,还有不少人从甲板上跳下海。看到这个情景,欧阳格上尉脸上虽遗憾。心中却甜蜜的不得了,似乎这潜艇已化身为战列舰。 “长官,田上校来电,询问我具体方位。说要和我们汇合,然后登船。”副舰长将刚到的电报从下面舱室中拿了出来,一边念一边递给欧阳格。 “嘿嘿,我就说了这帮洋人不敢进亚得里亚海,要侦察还得我们去才行。”欧阳格一副一切皆在掌握的样子。没看电报就猜到了田士捷上校要做什么。 “你就知道侦察!”一同在舰桥的周文锐中校责怪道,“我们太靠近亚得里亚海,说不定会引起德国人的怀疑,情报上说德国潜艇部队的地中海司令官是科法美尔(WaldemarKophamel),这人不好对付,一旦被他怀疑上,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做了。” “科法美尔?”欧阳格得知袭击波拉港的计划后,一直在申请亲自要求执行这个命令。不过想到以前和自己一起训练的那些引以为友的德军军官,再想到现在大家却鱼雷管相向,实在是有些不忍。“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以前常常和我们一起喝酒啊。” “德国潜艇部队战时扩充的很快。战损也不小,科法美尔虽然年轻,可对潜艇这种武器的理解却是很深的,这也是地中海潜艇屡剿不决的原因。”周文锐道,“说实话,本来我以为计划是有九成把握的,但听闻是科法美尔坐镇波拉,这九成的把握瞬间就减了三成。” 周文锐的话让欧阳格胆寒三分,正如自己熟悉德国人一样,德国人也熟悉自己。这也就是说,自己只要存在任何有违常情的地方,德国人就会怀疑,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欧阳格上尉的担心一直持续到到达布林的西港。这里是协约国侦察亚得里亚海内奥匈舰队的最前沿,也是防潜网西侧的起点港,不过,前几个月奥匈舰队发起的破坏封锁作战,把防潜网绞得乌七八糟,拖船也沉了不少。若不是因为中国的船队要来,这个地方绝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可即便是这样,封锁处的舰艇和飞艇巡逻也只在白天,晚间这里完全是漆黑一片,天才知道有多少德奥潜艇经过这里。 负责此处的亚得里亚海侦察舰队司令,意大利海军少将阿尔弗雷多.阿克顿并没有对只是上校的田士捷冷眼相待,他非常郑重的带着军乐队在码头上迎接远到而来的中国人,另外还颇具兴趣的参观了U49潜艇,而后,便用等候在码头的奢华马车把田士捷等人送往布林的西城内最欢乐的去处。 “将军,我此来是想了解一些亚得里亚海敌人舰队的情况,”面对意大利的热情,田士捷上校有些不知所措,按计划他是想在码头司令部内和阿克顿将军做交流而不是进城。 “诅咒那些怕死的法国人!”马车里,阿克顿少将毫不掩饰自己对法国人的厌恶,“他们根本就不敢越过奥特朗托海峡,更不敢到这里——面对匈牙利的最前线来。他们宁愿派数百艘军舰在地中海护航,也不愿意加强一下封锁海峡的巡逻舰队。 说实话,我们毫不担心匈牙利人恼羞成怒的出来和我们拼命,那怕他们全体出动,也不是英勇无畏意大利皇家海军的对手。我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在夜间派遣巡洋舰来破坏防潜网,而我们因为军舰数量不足,夜间无法巡逻,这就会让一些胆子大的匈牙利人得逞,就像上前几个月发生的那样。 亲爱的田上校,你们能来实在是太好了!有你们在,法国人对德国潜艇的恐惧将会转移到匈牙利人、德国人身上。我非常欢迎你们前来布林的西港,这里是地中海的最前线,你们一定能在这里获得无上的荣誉,当然,还会……”风流倜傥的阿克顿将军对着田士捷上校眨了一下右眼,做了一个‘你懂的’表情,他接着笑道:“……还会俘获不少美人的芳心。我真羡慕你们,据说你们中国男人可以取好几个妻子,主啊!你到底有多宠爱中国?!” 本来是想谈战事的,不想被阿克顿一扯居然说到了女人,田士捷上校年已三十,以国人早婚的习惯,儿子都已经读高中了。他现在的精力都在军事上,不想远赴欧洲,居然和一个意大利将军扯到这种事情。 “将军,这……”田士捷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您是不是可以好好谈一谈亚得里亚海的奥匈海军,还有潜艇部队……” “不,亲爱的上校,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忘记那糟糕的战争,好好的享受美人的温存。”阿克顿将军笑道,他说着就点燃了烟斗,挥灭的火柴从窗口扔了出去。而此时,马车已在城内的某一处停住,车门也打开了,“到了,亲爱的上校。”阿克顿将军说道。 马车下来便是一条宽阔的西式街道,房子是石头砌成的,道路也是。穿着夸张西式礼服的侍应在马车的一侧恭候着,见到客人就抚胸鞠躬,但这些都是可以忽略的,骑楼的走廊上,一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好奇的看着这些迷惑的中国海军军官,她们都穿着开胸的连衣裙,带着漂亮的草帽,身上的香水味浓得让人顿时失去嗅觉,更诱人的是,这些女子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略去二十六个字),让潜艇军官们比看到自己的鱼雷管正对着战列舰还要兴奋。 田士捷上校下车后,阿克顿将军才下车,这辆马车的后面,欧阳琳、周文锐、欧阳格等尉级军官早就下车了。看到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异国女人看着自己,性急的欧阳格忍不住道:“这不是八大胡同吧?” 欧阳格妄言引来其堂兄欧阳琳的怒视,不过他这边才怒视完,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便欣喜的腻到了阿克顿将军身前,意大利人非常士绅的亲吻了她们的手背,又用非常夸张的语调介绍了他身边的田士捷,在他的介绍下,一个绿衣女子非常优雅的挽上了上校的胳膊,拉着他跟着阿克顿身后,一起往骑楼内走去;而其他的军官,也在女人们的哄抢中分配完毕,一一被拉进屋去了。 “娘的,这洋人妓院……”诸人被迎进青楼后,全被里面的奢华吓了一跳,但比奢华装饰更诱人的是墙上的油画,画里面全是(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略去七十一个字)。此情此景,让全身发热的欧阳格上尉只感叹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他猛灌了一口血红的葡萄酒,想把小腹深处的邪火压下去,可身边洋婆子却忽然娇滴滴的凑过来,她(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略去十个字),不看还好,看了上尉立刻便全是僵硬。 ‘叮、叮、叮……’是阿克顿将军敲击酒杯的声音解救了欧上尉,意大利人的手此时已从一个妖艳女人的腰际缩了回来,他见在座诸人都看向自己,于是道:“先生们、勇士们,祝贺你们加入这场伟大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只有坏人才不会蒙主召唤、升入天堂。所以,对于初到的你们来说,今天晚上要做的不是击沉匈牙利人或者德国人的战舰,而是要用你们的大号鱼雷击沉你们身边的姑娘们……” ‘哈哈……’最先起哄的是这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她们把水果和鲜花扔到阿克顿头上,让他无法继续致欢迎词,不过对于在座的远征军潜艇舰长们来说,这些话已足够了——欧阳格上尉下意识扫了身边的洋婆子一眼,心中顿时浮现出一条大号鱼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辛卷第三十一章邓尼茨上 中国潜艇部队到达封锁的最前线布林的西后,半个多月里,几乎每天都在妓院里瞎混,甚至有几个军官还和意大利人争风吃醋。这些情报经由总情报部转到波拉港的时候,奥匈潜艇部队司令官佛朗兹.冯.蒂里骑士几乎难以置信。 奥匈海军潜艇部队是学自德国海军,而德国很大程度上又是学自中国,几年前,中德两国的潜艇部队是一起训练的。钦佩德国潜艇部队的成绩,那自然会认为中国潜艇部队不可小觑,可谁能知道,这支曾被认为极为优异的舰队居然会搁浅在意大利女人的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收到情报的第一时间,蒂里中校就让人将德军的科法美尔少校请来,他把电报和照片从桌子上推给他,道:“瓦尔德马,你能告诉我,中国人想干什么吗?他们不是来这里作战,而是来这里玩女人的吗?” “干什么?”科法美尔拿起电报,而后再看着照片,照片上正和一个意大利人打架的中国潜艇上尉他是认识的,但一时却忘了他叫什么,“先生,我并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可你让我们对他们小心戒备。”蒂里中校明显对德国人的回答不太满意,“虽然我们的艇长也会到妓院里去找女人、酗酒,但我想他们还不至于半个多月都不出海,天天在妓院里度日吧。” “是的,我对此也非常奇怪。”科法美尔少校道,“本来,我还很担心中国潜艇会进入亚得里亚海,但根据这本月各艇的报告,到处都没有发现异样,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也和意大利人、法国人一样,只愿意海峡防潜网附近伏击我们,并不敢主动深入亚得里亚海里侧寻找战机,” 科法美尔少校是一个勇敢的潜艇军官,名望虽然比不上他的部下、传奇艇长U21的赫森。但战绩也是斐然的,对于中国人,作为大战前就进入潜艇部队的他是了解的非常清楚的。这些黄种人都很聪明,富有忍耐力。或许在机械方面不是天才,可那些繁琐的、严厉的操作规范弥补了这一缺憾;还有荣誉感,这在那些黄种人身上也是缺乏的,可他们每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骄傲——曾经一个中国军官说过,不需要十年。中国潜艇的性能就会超过德国。 平心而论,连合格的潜艇用钢都不能造出来的中国,发出这种言论是狂妄的,可仔细回忆德国现役潜艇的一切,这又不应该被嘲笑。中国人对潜艇的理解、对潜艇战术的理解确实走在德国人前面,现在潜艇部队的一切规程都是拜中国人所赐,他们的缺憾只是自己无法实现自己想实现的而已。十年之后,当中国人有合格的钢、合格的电机,那他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打造更先进的潜艇。这样一群骄傲的中国人,居然会堕落到和意大利人争风吃醋。这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科法美尔少校把玩着那张中国潜艇军官争风吃醋的照片,想着以前的往事。现在,他终于想起照片上这个衣衫不整,大打出手的人是谁了,这个叫做欧阳格,他的一个兄弟是潜艇培训学校的教官,两个人以前还喝过酒,但谁能想到几年后再碰面,大家居然会成为敌人。 把照片轻轻放下,科法美尔少校说道:“佛朗兹。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坚持之前的策略,在中国远洋船队到达之前,各艇都回港好好进行修整,在中国远洋船队接近红海时。部队再出击,在地中海各处等待它们、击沉它们。” “红海那边呢?”蒂里中校点着头,这个计划他是赞同的,既然中国人那么大方的把船队信息告诉自己,那就应该多击沉几条商船才对得起中国人的看重。“大西洋那边的潜艇能到达红海吗?如果能在红海就伏击船队,中国人会大吃一惊的。谁也不能想到我们能在那么远的地方攻击船队。” “如果没有补给船,是无法到达的,即使到达也未必能有什么战绩,我想攻击的重点还应该是在地中海而不是红海。”科法美尔少校说着自己的猜测,“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这是中国人第一次大规模运送士兵到法国,如果能像对付美国人的运兵船一样对付他们,那他们增兵的速度将会放缓甚至是暂停,这对我们是非常有利的,所以我无法确定大西洋上的潜艇是否会调派到红海。” 虽然和海军总部有着联系,但科法美尔无法得知海军部的作战计划,他说完自己的猜测后问又道:“我们的船都回来了吗?” “大部分回来了。”蒂里说道,他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还有最后一群狼没有回来,UB68、U35、U27、U14这四艘还没有回来。其实他们晚一些回来也好,我们并没有那么多船台停靠他们,现在还有许多潜艇停在掩体外面。” 蒂里说的这四艘潜艇科法美尔都是熟悉的,UB68的卡尔.邓尼茨少尉是一个新手,他之前是巡洋舰上候补军官,后面调至潜艇部队服役;U35则是他以前指挥过的潜艇,现在则由洛塔尔.冯.阿诺尔.德.拉.佩里埃上尉指挥,他不单是地中海潜艇部队的王牌,更是德意志潜艇部队的王牌,到目前为止,他共击沉两百八十八艘商船,总吨位达到惊人的六十三万吨,超过第二名十五万吨,而更让惊异的是,他作战很少用鱼雷,这两百八十多艘商船,绝大部分是用88mm甲板炮打沉的; 和以上这两位中途才转至潜艇部队的新丁相比,U27的费恩兰上尉和U14的特普拉上尉从开战前就在潜艇部队的呆着,他们这两个老手和传奇艇长赫森上尉一样,有一种很深的战舰情节:希望自己更多的击沉敌人的战舰而不是商船,认为商船那是新手干的事情。他们都有击沉战舰的记录,但在击沉商船方面战绩寥寥。 “他们有消息传过来吗?”想到这四艘潜艇,科法美尔少校有些不放心,他非常担心中国人的潜艇会埋伏在奥特朗托海峡伏击他们,使用长吻鱼雷伏击他们。和海军部诅骂中国骗子不同,少校认为中国人的自导鱼雷是有用的,但它只适合潜艇使用而不是驱逐舰,更不能随意增加其航速和行程,也不能在海况复杂的海域使用,这些都会破坏其精密的声导系统。正因为此,他申请将剩余的那些长吻鱼雷调集一部分到地中海,但这封电报海军部迟迟没有回复。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中校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为了不让敌人的无线电测向仪发现踪迹,他们不能发报只能收报。” “那就再一次给他们发报,要求他们尽快返航,并在经过奥特朗托海峡时务必注意戒备。”少校坚持道。直觉告诉他,最近这一段时间处处都隐藏着危险,可危险在哪里他又感觉不出来,现在能做的,只是万事小心。 按照二战的经验,狼群战术能够使用,除了需要性能优异的潜艇外,还需要法国大西洋的港口、遍布各协约国口岸的间谍以及更高效的长波电台。 潜艇的性能可以凑合,间谍不是问题,而大西洋一侧的港口,虽然英国远征军控制了屏护英吉利海峡的加来等地,但法国大西洋港口勒克罗图瓦却掌握在德军手中,经过扩建,大西洋上的德国潜艇很多都跳出北海封锁网,在这里获得补给和休整。潜艇、间谍、港口,这些都齐备之后,用于潜艇通信的大功率电台也建了起来。 火花隙式的发射机发出的本就是长波,波长四千米,而1906年弧式振荡器设计成功后,增加至三千千瓦的振荡器效率在百分之五十到六十,可以使用二十公里左右的波长工作,能将无线电信号传遍整个大西洋。虽然波长越长接收信息越慢,而且潜艇也不可能长时间处于水下航行,但没人会质疑长波电台的可靠性——一年当中那些短波电台总有几天不可靠,这对潜艇作战而言是无法忍容的。 波拉军港的长波无线电站发出电报的时候,和其他几艘潜艇一样,处于马耳他岛一侧的UB68潜艇也接受到了电波,漫长的两个小时过去,译电完毕的通讯官将电报递送给正在舰桥上的艇长邓尼茨少尉,他正在月色中等待猎物——一支中型船队。 “狼穴又催促我们回家了。”少尉此时正举着望远镜观察远方,是大副穆森接过了电报,他草草读罢便递给了艇长邓尼茨。 “是的,今天晚上过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邓尼茨少尉并没有接电报,他放下望远镜后又看了看天空,月亮虽然明媚,但它却被云彩遮盖着,也许不一会它就会躲入厚厚的云层中。 辛卷第三十一章邓尼茨中 “是的,长官。”穆森点头,他把电报塞进外套的口袋,有些不确定的问:“其他人在哪里?” “其他人,”邓尼茨笑,他正要答话的时候,舱底忽然有人报告:“长官,听音员报告,说听见了螺旋桨的声音。” “来了?”邓尼茨浑身一震,诧异之余不再用望远镜的观望,直接命令‘下潜到潜望镜深度’,便从舰桥通往底舱的滑梯滑了下去,急促的电铃声中,潜艇里的水兵此时都跑向艇艏,而轮机长正在关闭主机,检查阀门,主排水也开始工作。 在浑浊的空气中,邓尼茨走向了听音室,“是船队吗?” 听音员点着头,把戴着的耳机递向他。朦朦胧胧的,邓尼茨似乎听见一丝轰轰声,声音很杂,但越是这样越能说明这是由许多船只混合而成的声音。 “各就各位,准备作战!”邓尼茨少尉放下耳机后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他说完又冲到潜望镜旁开始寻找这批远来的船队,这就是他今天晚上耐心等候的猎物。 听音员耳机里的轮机声越来越响,而潜望镜就着月色,也能望见来自东方的船影。那些高大臃肿的是商船,而一侧快速的移动的则是护航的驱逐舰,他们身上装着探照灯,发出雪白的光柱,照射着任何可疑的地方,这是潜艇最讨厌的东西,可它却偏偏存在。 “方位一七五,主机每分钟五十转。”邓尼茨少尉命令道,他是想插进驱逐舰舰幕和商船队之间的那一层一海里左右的空隙中,以老手们的教导,这里是攻击的最佳位置,而目标便是船队北侧最头上的一艘商船。 一切都想少尉预料的那样美好,UB68号潜艇谨慎的在水中挪动了一点五海里,艇艏对着商船的方向,他准备击沉最前面一艘商船,使船队发生混乱。而后彻底进入自由狩猎时间。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邓尼茨下令打开鱼雷管的时候,船队却忽然转向——为了规避潜艇伏击,不但军舰常常做Z字形运动。商船队也常常如此,在月声不明的夜晚,船队更是每航行一小段便开始转向。 “Scheisse!”邓尼茨下意识的骂了一句,而后大声命令道:“鱼雷管关闭。方位零六五,主机全速前进……” 他的命令还没有说完。潜望镜中行驶船队就绽放出一朵绚丽无比的火花,这是埋伏在另一侧还有射击角度的潜艇在开火。随着这一声剧烈的爆炸,整个船队像马蜂炸窝一般的逃窜,那些护航驱逐舰上的探照灯却四处乱照,枪炮声,呼喊声接连不断。 “上潜!上潜!”看到船队陷入混乱,邓尼茨少尉已经顾不上自身的安全了,他对着潜望镜喊了几声,发觉自己的命令不完全后又转头看向轮机长,“艏上十、尾下五。启动柴油机。我们要全速前进,趁着混乱干掉那些商船!” 在混乱中击沉商船是大家的拿手好戏,随着少尉的命令,潜艇飞鱼一般从海水里跃了出来,伴随着柴油机‘砰砰砰……’的怒吼声中,UB68号在海面上极速追赶着那些混乱的商船。 “拿望远镜瞄准镜器来!全速前进!”少尉站在舰桥上,看着不远处一朵一朵绽放的火花,心中愈发焦急,他想现在就对准船队发射几条鱼雷,如果晚了。护航驱逐舰将会从船队另一侧绕到了自己这边。“鱼雷管一到四号准备……保持水平,轮机长……敌人速度十二,距离三千五百……新头角零三四……” 邓尼茨的命令还没有下完,他身后的也在观望四周的大副穆勒发出一声尖叫。“下潜!下潜!”说罢把便滑了下去,潜艇里电铃声再次响起。邓尼茨虽然不知道穆勒发现了什么,但他依然在穆勒滑下后紧跟着滑入了底舱。和刚才一样,潜艇里的水兵又是一阵骚动,他们全部跑向艇艏,好使艇艏下潜的角度更大。下潜速度更快。 “怎么回事?”在水兵们还有士官们的忙碌中,邓尼茨一边转动着潜望镜,一边问向穆勒。 “长官,一艘驱逐舰就在我们后面,它已经发现了我们!”穆勒心有余悸。刚才探照灯的灯光差一点闪瞎了他的眼睛,他能确定,该死的英国人已经发现了UB68。 “我们该潜到多深?”听闻被驱逐舰发现了,一旁的轮机长有些慌乱,刚才大副只下令下潜,根本没有说要潜多深。 “驱逐舰?”邓尼茨在潜望镜中寻找着,好一会儿他才找到探照灯,不过他能看到探照灯,那说明探照灯也找到了他。“艏下十五,尾上十五。排空潜水舱!紧急下潜!注意深水炸弹!”少尉终于从未能追击到商船队的遗憾中感觉到了一种深入毛髓的寒冷,额头上的汗珠冒了瞬间出来。 在深水炸弹问世之前,潜艇在水下是无敌的,但自从中国人发明深水炸弹后,身处海面下的潜艇就变的很不安全。虽然那些愚蠢的驱逐舰未必能准确的把炸弹扔到自己头上,但每当听到那轰隆隆的爆炸、感受着爆炸带来的剧烈摇晃,每一个水兵都心惊胆战。虽然是钢铁制造的,但海面下的潜艇犹如一个装着葡萄酒的玻璃瓶,一不小心就会被炸弹的冲击波击碎,到那时候,残破的潜艇只会将大家带到永远不见阳光的海底,永远不再浮起。 命令中,潜水舱内的高压空气被迅速排空,海水迅速的涌入潜水舱,可就在潜艇紧急下沉的同时,深水炸弹的爆炸声在不远处响起。水波忠实的把爆炸的能量传递了过来,艇身不但剧烈摇晃,艇内的屏住呼吸的水兵也开始惊慌的喊叫。大副见状不断重复命令着,让水兵们抓紧一切可以抓紧的东西,同时保持镇静。 一阵狼狈的混乱后,潜艇里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瞄向头顶,仿佛在聆听上帝;艇内唯有听音员使劲压抑的声音在汇报敌情:“敌舰靠近了,速度很快,在零一五方位。” 辛卷第三十一章邓尼茨下 “左满舵,双主机全速前进,离开这个鬼地方。”邓尼茨命令道。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传向轮机舱。电机驱动螺旋桨的声音渗入每个人的耳膜,每个人都想要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行!长官,它朝我们来了。”听音员激动的站起,无助的看向被水兵围着的艇长邓尼茨,满头是汗! “再潜深些!”邓尼茨死死盯着天花板的眼睛转动了一下,他使劲在额头上抓了把汗,再看着身边的大副道:“艇艏下二十,尾上五,我们要再深些,再深些!” 艇艏再一次下沉,积满海水的潜水舱带着整艘潜艇往海底行去,与此同时,巨大的水压下,艇身开始发出发出叽叽吱吱的。是被深水炸弹炸死,还是被海水压死,这个选择确实不不那么好选。但此时已不要再做什么选择了,随着两声更剧烈的爆炸,潜艇里的水兵即便是抓住一切能抓着的东西,还是被晃荡得在艇内抛来抛来,而一些紧闭的阀门也被巨大的水压崩开,嘶嘶作响的海水从管道的接缝处喷射进来。 邓尼茨正要大叫检查阀门时,艇身在爆炸激起的海水中猛然一转,各处的灯都灭了,潜艇内漆黑一片,他能感觉到潜艇像一条死鱼一般倒栽入水,并且快速的向海底沉去。已经顾不上水兵们的喊叫了,他当下大声的对着轮机舱喊道:“排空压载水柜!排空一切压载水柜……,停车!全速后退!全速后退!” 大副穆森也发现情况极为危急,电灯熄灭的原因应该是由于艇身倒转时蓄电池摔了下来,对于身处水底的潜艇来说,失去电力那就等于失去一切动力。他在潜艇被爆炸波震荡的间隙,不断命令这水兵前往艇尾,因为这样才能使艇艏上翘,潜艇不至于越来越深。 虽然军官们下达了正确的命令,艇外深水爆炸的震荡也停歇了,水兵们更是连滚带爬的跑向艇尾压舱,但邓尼茨和穆森用手电检查指挥塔里的压力表后,发现潜艇还在不断向下,两人双眼欲裂,就在他们呼唤上帝的时候,压力表的指钟在两百七十至三百之间颤动,而后,压力表极速回转,此时水柜海水排空、艇身轻飘的潜艇像一根插向水底的棍子一般飞速的往水面上回升。 “不!不!!”邓尼茨拍打着水压表,无比痛苦。往下是死,往上就不是死吗? 潜艇戏剧般的从海底跃升出来,正好落在一艘驱逐舰的探照灯的光柱里。“潜艇!”舰上的炮手惊呼,而后炮弹便打了过来。艇内的邓尼茨早就料到了这一幕,要摆脱此时的困境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次下潜,但潜艇动力全无、艇内的压缩空气也已用尽,能做的只能是被驱逐舰击沉。 “投降吧!”邓尼茨看了艇内死里逃生后再次惊恐的水兵,无奈的说道。 “我……我同意。”大副穆森喉结不安的蠕动了一下,他在说同意之前同样看了看围着的水兵一眼。潜艇已经损坏,投降是唯一的选择。 PS:  被河蝎了,只能分段。 辛卷第三十二章希望 巴黎克里龙饭店的套房内,林文潜中将在睡梦中被自己的副官唤醒,最先进来的人是周思绪,他拿着一封电报说道:“洲髓,地中海那边护航舰队刚刚俘获了一艘德国潜艇!” “……啊。”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来,急匆匆的参谋长又只说有一艘德国潜艇被俘获,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件事情的和某个计划的牵连,道:“你想把海军的计划提前?” “是的,现在就要执行!”周思绪道。“我收到电报后,已经去电英军,要求他们严密封锁消息,他们对此没有异议;而且这支船队是开往英国的,只要知道这事情的水手们不靠岸,或者靠岸后不大肆宣扬,那么事情短时间不可能被德国情报部门发现。不过英国人希望我们在亚得里亚海行动完,派一个潜艇分队去直布罗陀海峡执勤,以杜绝大西洋潜艇突入地中海;另外就是要我们制定另一个袭击计划,以对付大西洋上的德国潜艇基地。” “他们说袭击就袭击,以为打仗是吃豆子啊。”林文潜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虽然参战前已和英法两国有严格的约定,但他到了法国后,英法军队的高产还是对他提出了种种要求。也幸好他秉承着防微杜渐的原则,把这些要求都推脱了。 “我只是答应了前面的,没有答应后面的。卡紧直布罗陀海峡,对我们是极为重要的。”周思绪不想话题叉开那么远,毕竟正事要紧,他接着催促道:“你还是做个决定吧,意大利那边的行动是不是提前?” “嗯,我同意提前!”林文潜点头道,“你赶紧通知意大利吧。” “好!”周思绪拿着早就起草好的电报让林文潜签名,而后便让人立即发报。 电报从巴黎发送到奥特朗托海峡处的布林的西和马耳他,上午十点二十分,两架水上飞机降落在布林的军港。上面除了飞行员,还装着两个头戴黑罩的德国军人。这两人一下飞机。就被港内的宪兵带走;而在海港一侧临时搭建的潜艇水泥洞窟内,焊接引起的火星象瀑布一样飞溅,一艘复兴军潜艇正在进行最后的改装,其艇艏的编号写的正是UB68。 “整得怎么样了?”田士捷上校看着正在改装的潜艇。问向这次任务的执行人欧阳格上尉。 “快整好了!”欧阳格上尉敬礼后道,“其实两军潜艇的血统都是一样的,只是细节部分德国人改进了,我们只要焊上几个部件就行了。” “威尼斯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还有意大利人。他们也想加入这次行动,算是给你们助威。”田士捷上校看了欧阳格一眼。本来这样危险的任务他是希望能有一个细致的艇长来执行而不是欧阳格这样的悍勇之辈,可后来翻看欧阳格以往的档案,发觉此人也并非全是悍勇,很多关键时刻,他所做的一些判断事后证明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谢谢长官!”欧阳格答道。“下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田士捷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要提有什么要求。 “我希望这次能派胡琴斋少校与我搭档。”欧阳格道,“我和他从德国开始就在一个组,他为人细心,而我很多时候较为粗心……” “你不必请求了。”田士捷道,“另一艘潜艇,安排的本就是他。” “那下官就放心了。”欧阳格脸上一喜。不过此时两人沿着码头已经走到U49潜艇艇组人员近旁,排列成两排的水兵们正看着他和田士捷上校,而值日官见司令和艇长都来了,开始向他们敬礼报告。 “立——正!稍息。”田士捷上校看着全艇官兵,想和他们说些什么。“同志们,您们将执行一次非常重要的任务,也是九死一生任务。这一次任务关系到陆军兄弟是否能够安全到达法国,关系到远征军的后勤补给线是否会被切断。你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完成它。为远征军的胜利扫平地中海的敌军潜艇。 无数烈士的鲜血才造就有了今日之中华,而为了国家能在战后获得平等的地位,获得更多的权益,我们也应该为之奉献自己的热血。毫不吝啬!同志们,司令在看着你们,总理在看着你们,四万万国人在看着你们,力战吧!” 田士捷一番话说得诸人热血沸腾,虽然在这阴森森的洞窟。不说远在万里之外的总理和国人都看不到,就是不远处的林文潜中将也看不到,但年轻人的血总是容易热,想到国家深刻的变化、国人特别是家人的殷切期盼,这些人顿时就起了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任务的念头。死有何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天色发黑的时候,邓尼茨少尉和他的大副被人重新塞进了一艘潜艇。从昨天半夜失去动力上浮决定投降,他这一天都是昏昏沉沉:先是在驱逐舰上被审问了一番,再是还没睡醒就被唤醒,强行戴上一个黑布罩被送上飞机,下了飞机还算好些,吃完东西还可以在房间里休息,不过天黑之后又被强制戴上黑布罩,最后重新送回到潜艇里。这一系列的折腾让邓尼茨少尉不明白英国人要干什么,不过等他在潜艇里坐定,去掉布罩后,看到却是中国人。 “你好啊,邓尼茨少尉。”一个中国人在他面前笑了笑,用流利的德语问候,刚刚去除黑布罩的邓尼茨眼睛有些不适应潜艇内的灯光,他眼睛眨了好几下才看清眼前的是一个黄种人,再看肩章和军服,他应该是一个复兴军海军上尉,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这艘潜艇的艇长。 “我严重抗议你们的无礼举动。”想到这一天经历,邓尼茨很是愤怒,所以一开口就是抗议,不过手臂晃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带着手铐。 “少尉,你之前遭遇了什么我并不清楚。我接到的命令是将你们运送至某一个港口,如果你们反抗,那我可以处决你们;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德国人,如果你和你的副官能安静的呆着这里不惹麻烦。我愿意给予你军官的待遇。”欧阳格看着这个被俘的德军艇长,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这里看出他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 眸子狐疑的转动了几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以一年的服役经验,邓尼茨少尉可以断定自己是在一艘六百吨级的潜艇上,而自己现在的位置应该是水手舱。他看了看一侧同样迷糊的大副穆勒,点了点头道:“上尉先生。我们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当然,这是你们最好的选择。”欧阳格笑道。“如果你们配合我,我可以在某一处海港制造一些机会让你们逃跑,先生们,如果运气足够好,你们将获自由而不是进战俘营。” 对方的许诺让邓尼茨难以置信,不过即便是这样,他的眼睛里还是燃起了希望的火花。他本就不愿意进战俘营,历史上他被俘后,想尽办法从战俘营里逃了出来。现在既然中国人会给他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他当然要牢牢抓住。 “搞定了吗?”看着欧阳格从水手舱过来,艇长室内,一个穿着绿色作训服的年轻人问道。 “搞定了。”欧阳格自信的点头,“我跟他说只要不惹麻烦,那到了地方就放了他。” “他真会不惹麻烦?”作训服问道,“我们做的可是……” “只要到时候他和那个大副在舰桥上露个脸就好了,港口外的巡逻艇确认是自己人后,那就不会起疑心。”欧阳格说罢看向犹在思考的年轻人,接着道。“前几次的侦察结果都是这样,只要他们确认了是自己人,那看都不再看一眼。” “可防潜网和水雷怎么办?虽然前几次的侦察……”作训服还是很不放心这次行动,毕竟这次任务是渗透进波拉港内。 “我们是上浮到水面上。大摇大摆的进去,防潜不需担心;水雷也是针对大舰的,我们这几百吨的潜艇,根本就不是个事儿。”欧阳格说道,为了不让对方太过担心,他又笑着道:“你们西厂的。怎么出来一个是叫李四,再出来一个还是叫李四,就没别的名字了吗?” “中国人这么多,重名几个也不无关紧要吧。”这个叫李四的年轻人机械的笑笑,并不想谈这个问题。他改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到?” “按照预定时间是后天早上。”欧阳格道。“你和你的人可以好好休息,现在潜艇上的人只有平时的一半,床位是多余的。有事我会叫你们的,但想来这一路不会有什么事。” “谢谢了。”李四客气了一句,带着几个白人手下往后舱找地方休息去了。出港后,潜艇正在黑夜里全速前进,艇内颠簸的很,这些旱鸭子早就开始晕船了。 正如欧阳格判断的那样,在亚得里亚海的整个航程无比顺利,自成被德奥潜艇击沉过数艘军舰后,意大利和法国人都不敢再派军舰进入这片海域。潜艇晚上在水面上航行,白天一样在水面上航行,唯有遇见军舰的时候才会紧急下沉,二十八个小时后,潜艇已在波拉港外围。 作战室里,一副由意大利海军提供的波拉军港地图摊在桌面上,整个军港就像是一根表面凹凸不瓶的香蕉插进了陆地,形成一个并不完整的U形。在香蕉的头部,是战列舰、巡洋舰等水面军舰的泊位,此处还建有配套的修理厂、弹药库、煤厂、油料库,而在战争中才崛起的后起之秀潜艇,则被安排在U形底部偏左的位置,这里已经对着出海口了,可因为之前修筑军港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潜艇,同时潜艇的数量又不少,因此只能安排在这里。 “这里就是我们的目标了。”李四不但拿出了波拉港的地图,还有意大利飞机拍摄的港口照片,“因为泊位不够,有不少潜艇停泊在洞窟外面,有消息称现在潜艇司令部正在召回作战潜艇,我想我们进去后看到的潜艇会非常多。” “可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的鱼雷。”欧阳格下意识说了一句。 “能消灭多少算多少。”李四看了欧阳格一眼,有些责怪他打断了自己的话。“如果天气不错,空军将会在空中待命,一旦我们呼叫,他们二十分钟后就能出现并制造一些混乱。但是时间非常重要,因为是从威尼斯起飞,他们滞空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在这两个小时内。我们要把潜艇开进敌军潜艇洞窟,然后逃离。 ……不要担心自己会被敌人阻拦,你们到时候将换上德国海军的军服,你们跳入水中,敌人只会以为你们是慌不择路。这才跳下水躲避空袭,到时候军港上空全是飞机,没人会在乎你们。只要游出五百米,爬上U52那你们就安全了。” “任务就是这样,各位听清楚了吗?”李四看了欧阳格一眼,而后再看了围着的艇上官兵一眼,最终问道。 “一定要把潜艇开进洞窟吗?如果里面停满了潜艇,进不去怎么办?”艇上的大副问道。 “开进洞窟是为了躲避飞机轰炸,里面没有泊位但进出的航道还是有的,我们把潜艇停在进出的航道上即可。”李四道。 “炸药怎么引爆?”欧阳格不太关心逃生问道。他就担心逃生后潜艇里的炸药不炸,那所做的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炸药将定时起爆,不但接在潜艇的蓄电池上,启动器还自备了电池。撤离时就启动,半小时后起爆。”李四道:“其实只要启动,就没有破坏的可能,一旦破解,那将会提前引爆。” “好吧,是我多虑了。”潜艇欧阳格是懂的,但要说到玩爆破。那他就不怎么明白了,既然西厂的这么自信,他也就不再多问自己不懂的问题。回头看了身边的水兵一眼,他微笑着道:“任务很简单。把船开进港,然后跳水爬上几百米外的U52,然后轰的一声……,恭喜大家,双龙勋章是拿定了。” 李四说的那么严肃,而艇长却说的这么轻松,一时间官兵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的怪异。水手长忽然怪叫了一声,“他娘的,怕死就不是复兴会会员!保证把那狗洞给端了!”他这么一喊,其他有些失措的水兵劲气也上来了,都喊着要端了那狗洞。 “好了,各就各位吧。记得要有牺牲的准备,任何情况下都要听指挥不得慌乱。现在马上换上衣服,水性不好的,最好看好自己的救生圈,待会游快一些。”欧阳格命令道:“个人的物品,除了手枪以外,全都都丢弃。听见了没有?” “是,长官!”水兵们齐声答道。 “大声些!”刚才水手们的声音已经够大,但欧阳格还不满意,希望他们的声音能更大些,好把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都发泄出来。 “是,长官!!”这一次的声音轰隆隆的,不说整艘潜艇,便是跟着它的U52也听到了。而还在水兵船上安睡的邓尼茨和穆勒也被惊醒了,这一天两夜他们一直心存疑虑:比如这名中国潜艇军官为什么要放了自己?潜艇空间狭小,所以除了艇长等少数军官,其余士官和水兵睡的都是热床,作为俘虏的自己为何能独睡一床?为什么英国人会把自己送上这艘潜艇,这艘潜艇要带自己去哪里? 邓尼茨这三十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就在和大副穆勒讨论这些问题。穆勒的猜测是中国有很多人都对德国存在好感,他们被英国愚弄了才会对帝国宣战。这样的解释虽然不能完全消除邓尼茨的疑虑,但邓尼茨本身却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 “天就要亮来,先生们。”欧阳格在与李四一阵商议后,同着几个身着德国海军水手服的人出现在两人面前,“我很荣幸的通知你们,今天你们将获得自由。” “真的吗?”听着欧阳格嘴中突出的德语单词,邓尼茨和穆勒难以置信,他们激动的从铺位上站起,张口结舌来好一会而才问出来这个问题。 “是的,但这之前,你们将有几个小时非常难熬。”欧阳格说道。“其实,另一个部门的指挥官认为应该处死你们,可我认为军官应该有军官的荣誉,让你们莫名的死去有违我的准则。不过为了能挽救你们的生命,我已向他保证,你们不会破坏我们的行动。” “行动……”满头雾水的德国人不知道这是在说什么。 “先生们,我们现在就在波拉港外。我的长官给我下的命令是潜入波拉港内,击沉敌舰。”马上就要行动了,欧阳格如实相告,“我需要两位站在舰桥上。让港口外的驱逐舰以为我们是德国潜艇,然后,当我进入港内完成任务后,你们就会被释放。” 谜底终于被揭开了,邓尼茨和穆勒想坚决说不的时候。他和穆勒就被水兵控制,下巴上剧烈的一疼,然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在后来的回忆录写道:‘……狡猾的中国人一开始欺骗我们,说要施放我和穆勒,但事实上他们需要我和穆勒站在舰桥上骗过港口外的警戒艇,当我得知这卑鄙的阴谋要反抗时,他们使用了一种类似巫术东西控制住了我和穆勒的下巴,我们变得不能说话,手也被重新拷上,为了迷惑警戒船。我们身上还打上了绷带,最后被他们抬上了舰桥……’ “先生们,不要挣扎就不会痛苦。”站在楼梯口的欧阳格劝告道。 随风飘扬的德意志海军旗下,邓尼茨和穆勒一前一后,被拷在舰桥上,几个穿德国海军军官服的白种人前呼后拥,一边用望远镜装模作样,一边把他们包围在中间,动弹不得。带着腥味的海风吹着两人的脸庞,换在以前。看到这无比熟悉的波拉海岸、吹着海风,那是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刻,但现在随着潜艇的前行,两个人脸上全是痛苦。 一艘负责港外巡逻的驱逐舰很快发现了这艘孤单回港的潜艇。但它却没有丝毫的怀疑,更没有询问,它打过来的旗语居然是祝贺你舰安全回港。 最外侧的驱逐舰是这样,进入海港后,两边的炮塔和灯塔那就更无怀疑,他们看见潜艇全是挥手欢呼和庆祝安全返航的祝贺。而那两个临时客串信号员的情报局特工,旗语打的是手忙脚乱,幸好他们这种不严谨的举动并没有被兴奋的人们怀疑,而那个还在旋转着的潜望镜,也没有人注意。当初以为千难万难的虎穴,谁也没想到,招呼都没打就进来了。 潜艇逐渐驶向U形左侧的泊位,即便用潜望镜,欧阳格上尉也能看到码头上的越来越多的欢迎人群,还有严整以待的军乐队,那是欢迎UB68号安全返航的水兵和港勤人员。按照惯例,潜艇上的水兵此时应该在潜艇上列队,以接受众人的检阅。 “空军怎么还不来?”欧阳格放下望远镜,不安的看着李四道:“再不来就要穿帮了!” “已经来了,不要激动。”李四只是担心潜艇不能进港,但波拉港的警戒如此松懈,他已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人也很重要,等他们人都到了码头上,让飞机一块干掉最好。” 李四话音刚落,军港内凄厉的警报声便刺耳的向起,码头上人们看着空中极速飞来的小黑点,惊慌失措的逃回掩体,不过人的速度还是没有飞机快,已经飞得很近的飞机,机枪上猛然吐出火舌,将那些奔跑的人们一一扫倒,然后呼啸的从潜艇码头上掠过,去对付军港里侧的目标。 机枪声、高射炮声、炸弹声,无比混乱的军港内,为了躲避飞机轰炸的UB68号全速驶向潜艇洞窟。到达洞窟内以后,原本在底舱用潜望镜观察的欧阳格和李四站在了舰桥,不断的张望以确定潜艇的停放地点。 “就停在那!”李四指向一个地方,那里靠近油库,而且正在整个潜艇洞窟出口的干道上,潜艇内的几十吨炸药一旦爆炸,不但将引燃油库,还能毁坏整个洞窟。 李四的命令被得知执行,潜艇被停在洞窟主干道一侧,潜水舱内的高压空气被排空,潜艇沉到一半的时候,欧阳格下令艇员弃艇逃生。 “感谢上帝,你们居然进来了!”一个水兵以为这艘潜艇是从敌人空袭下逃进来的战友,不由得高声感谢上帝。可当他看到潜艇舱口爬出来的都是矮小的黄种人时,脸上顿时变得非常惊异。 ‘啵啵……’几声,消音手枪下,水兵还有他身侧的几个人应声而倒。李四带着自己的小队跨步跳上了岸,却没有跑往出口,去的是洞窟深处。 “你们走错了!”也跳上岸的欧阳格大叫道。 “没有走错!”李四快速说道,“快带你的人离开,时间只定了十五分钟!” “你……”欧阳格大急,他记得之前说的明明是三十分钟。“快快!”李四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他只好带着水兵们冲向洞窟入口,而下巴脱臼、拷着双手的邓尼茨和穆勒,则成了水兵们的挡箭牌,赶在队伍的最前面。 几百米的距离两分钟即到,外面飞机还在盘旋肆虐,港口高射炮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威胁,而一些迎敌的奥匈空军,则被那些飞机毫无费力的打了下来,燃烧的机体掉到水面,激起大片水花。欧阳格没看空中,他只看着跟着自己进来,此时正半潜于港口水面的U52号,那是逃生的唯一希望。 辛卷第三十三章不饿 巴黎的秋意在林文潜中将看来似乎要比国内来的要早一些,在国内起程的时候正值夏日,而经过三十多天的颠簸,经过炽热的红海,从马赛上岸始,每日晨昏就能感觉到丝丝秋意。这里的天空常常变幻不定,时晴时雨,树叶则在这阵阵秋雨中褪绿变黄;到了巴黎后,除了时不时来一场的秋雨外,城市里从早到晚都刮着大风,这风虽是温温和和,不急不缓,却把各处行道树的叶子吹的哗哗作响,每天早上醒来,落叶便铺了一地。 秋天到了,冬天便不再远。协约各国很怀疑中国远征军是否能在冬季来临前,按照约定到齐五十万人,但上个月远征军海军潜艇部队对亚得里亚海波拉军港的突袭,却赢得了英法等国的称赞,虽然身着别国军服作战有违国际公约,而且这种做法也显得很不道德,可战争打到现在,白种上等人的道德贞操早就糟蹋殆尽,对于协约国来说,最重要的是击败对手赢取胜利,而不是体现骑士精神。 根据协约国事后截获的敌军情报,波拉军港的潜艇洞窟在当日的爆炸中全部倒塌,油库内数千吨柴油也在爆炸中被引燃,德国地中海潜艇分队以及奥匈潜艇部队在爆炸中损失惨重,潜艇非沉即伤,如果同盟国不通过铁路拆分运输潜艇赴波拉军港的话,那么德奥对地中海上协约国海上运输的封锁将彻底失效。 截获这样这封情报让协约国如获至宝,大西洋上的商船开始舍近求远,绕过南非好望角从苏伊士运河经地中海抵达法国,而一直遗憾不能消灭奥匈舰队的意大利,又鼓动着法国海军一起进入亚得里亚海,炮击奥匈海岸的同时期望逼迫奥匈舰队出港作战。但波拉港内的潜艇并不是地中海的全部潜艇,和UB68一起出海得以幸存的三艘潜艇都不是好惹的角色,是以在意法海军各沉了一艘驱逐舰、一艘巡洋舰后,不知敌人还有多少潜艇的两国海军心惊胆战之余,再次退出亚得里亚海。 打上门去虽然失败了。但奥特朗托海峡的封锁得到了彻底加强,之前带有空隙的防潜网被补上,各国海军也组成编队,在封锁处日夜巡逻;至于中国潜艇部队。则负责对付前来破坏的奥匈巡洋舰、驱逐舰,使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通过夜袭将牢笼打开,而直布罗陀海峡一侧,既然英国人不愿意彻底关闭海峡,那只能加强防守。以防止德国潜艇钻入地中海。 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总是能很快的取得共鸣。在林文潜中将到达巴黎后,四处拜访政要之余,不少英法政要却对这个中国将军并不认可,毕竟,相对于经过中日战争磨练的雷以镇和齐清源来说,他只是一个带着残破武装在山沟里和满清军队绕圈子、抽冷子的低级指挥官,对于大规模战争、特别是机械化战争未必能够适应。在这些人心目中,中国最优秀的将领第一应该是齐清源、其次是雷以镇,对于这二人未被任命为远征军司令。英法大部分人都存在不解和困惑。 但这次林文潜初到欧洲第一件事情便是干掉了波拉军港的德奥潜艇,这顿时让许多原本怀疑他的人转而认可了他的能力。以英国远征军司令黑格元帅的话来说,那便是‘在我们都看着陆地的时候,林的目光看到的却是海洋,最重要的是他能以主动、坚决、快速的突袭,彻底根除了地中海(航道)的威胁,这让我们所有人都因此得益……’ 认可和不认可都有利弊,在波拉港袭击成功之后,虽然英法在一些细节上不在无意识的刁难远征军,但慕名来远征军临时司令部、即康士坦丁路二十号拜访林文潜中将的要人有增无减。晚宴、酒会、舞会,这些邀请也塞满远征军对外办事处的办公室,幸好刚升任为驻法大使的施肇基代为应对周旋,这些事情最终安排得滴水不漏;而当第二批远征军抵达马赛后。临时司令部终于撤离了巴黎,前往法国北部重镇南锡。 直接通往南锡的铁路被德国占领,司令部诸人只能是先往南、再往冻。不过随着地中海通道打通,由南至北、再东至西的火车逐渐增多,虽然远征军乘坐的是专列,但在各站还是不得不临时停车。有的时候停车的时间要超过三个小时。 “法国人还真是不如德国多矣。”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看着西去的列车,远征军政委徐大纯中将难免感慨,法国的铁路网已非常密级,铁路设施、车站设施也很齐全,但它的效率却一直不高,这不光是远征军的抱怨,在远征军巴黎临时司令部的隔壁,美军远征军司令部的人也是这么抱怨的。 “战打到这个程度,德国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参谋长周思绪对法国、法军的了解比徐大纯深得多。“所以我之前就说,我们必须建立独立于联军以外的后勤系统,沿途的工人、调拨员的都必须是我们的人,而且日物资补充量不能算的太死,要留有余地,补给方式也要尽量简单,以免发生意外。” “这样做可要花不少钱吧,先生同意了吗?”徐大纯虽然主持政治工作,但在极端注意后勤的复兴军里,补给线如何重要,他是清楚的。 “同意了啊。为什么不同意?一百吨的内河船只根本就不要疏通什么河道,即便是要疏通,那也是运河终点要兴建足够的码头和停船水域,这些都花不了多少钱;再说过来,运河虽然慢一些,但其可靠性、成本都要优于铁路,这是省钱啊,拿来花钱之说。”周思绪奇怪的道。 “那为何洲髓老关在屋子里?”徐大纯本以为是因为运河国内不同意,这林文潜才憋在屋子里不出来,平时也没他又什么好脸色,不想却不是为后勤之事。 “那是你和他相处的少,这是洲髓啊,是在想远征军的具体战略。”周思绪笑道,“其实啊,在严州的时候,我这个参谋长基本是吃白饭的,许多计划都是洲髓构思好后。再安排参谋部验证可行性、补上漏洞,我们啊,就是给他打下手的。这次驻师防线的右翼,参谋部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收集洛林地区的各类资料,总的决策还要洲髓到了地头才能最终确定,甚至国内还需要增派多少兵来,也要那时才能确定……” “还要增兵?”徐大纯很是吃惊,“不是说好五十万的吗?” “五十万那是包括俄国人。这些人说好用也好用,说不好用也不好用,所以啊,国内总的方针是将他们卖给法国人、英国人,然后换上一批火炮和弹药。五十万是从国内来的人数,其实现只有三十万是由我们指挥,俄国人因为均给了英法两军,不归我们管。”周思绪道,他看徐大纯脸色忽然转为担心,便再道:“独立指挥那是我们来之前就写进了条约的。而右翼的敌人,也就是德奥那几个集团军,他们只是固守,并无进攻的打算——对于现在筋疲力尽的德国而言,最重要的是占领巴黎,而不是偏远的东北地区。” “巴黎……,所以法国人问我们要这些俄国兵?”徐大纯边想边点头,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巴黎是法国的首都,虽然法国政府已经迁往波尔多。可巴黎在法国人心中还是自己的首都,如果这座城市被德军占领,那所带来的政治意义是难以估量的。 徐大纯是南非二期,又是南京陆军学堂出身。日俄战后一直和雷以镇搭档,所以和周思绪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一次因为赴欧作战搭班子,几个人才熟悉起来。和不太爱说话的林文潜不同,周思绪素来多话,他在军中的作用。更多的是与外界沟通协调,再则是统筹参谋部各项事务,但真正的参谋工作还是底下的参谋做。 见徐大纯并不是熟悉里面的关节,停车等候的无聊中,周思绪不由笑道:“这些俄国人是被我军俘虏的,先不说怨恨不怨恨,就看现在俄军反战的反战、溃散的溃散,这种军队敢用吗?”徐大纯还没有答话,周思绪就自问自答道:“这种军队其他人不说,反正我们是不敢用,一旦德军进攻,俄国兵负责的战线发生溃败,那我们可就要全交代在那里。 先生不是说俄国最终会退出战争吗,一旦俄国临时政府宣布俄国退出了战争,那这些俄国人有什么理由再让他们作战?拿钱收卖,我们可买不起,不花钱靠武力压制,我们三十万人压制他们二十万人,这不是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吗?所以啊,趁着俄国临时政府还没有退出战争,早些把他们卖个好价钱才是正理。至于俄国离开后那一百多公里的防线怎么办,那就只能从国内增派部队了,我们多付的只是一笔运费,可这笔钱可比换来的那些重炮和炮弹便宜多了。” 没想到前段时间参谋长周思绪天天和法国人英国人开会就是在‘卖人’,也难怪第一批远洋船队到达后,临时司令部并没有迁往南锡。徐大纯想到这里忽然问道:“我们不用俄国人,英法他们就敢用俄国人吗?一旦德军进攻的时候,那……” “英法军队本来就多,我们是一个半人看一个俄国兵,他们是三五个人看一个俄国兵,只要打乱建制,以连营规模编入现役部队,那问题是不大的。再说,即便是俄国人出了事情,又何我们有什么关系?”周思绪笑道,“我们参战是为了战后利益的,只要协约国胜利,我们表现又不算差,那战后利益肯定是有的;而参战的军费来自商船队,战争拖的越长,我们的钱就越多,所以,在最终能获得胜利的情况下,战争打的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战争关乎政治,当第三批远洋船队到达后,那中国就基本履行完了义务:即在冬季之前派遣五十万军队前往法国参战。这五十万人,上个月因为同意将二十万俄军俘虏作为补充兵员交给英法两军,那驻守圣迪济耶以东防线就只剩下三十万远征军,虽说之前这段防线预定的守军是五十万,但后面二十万何时到达,便要看远征军参谋部的安排了。 将在外有所不受,圣迪济耶以东的仗打不打,打多大,全看远征军自己的安排,英法的底线是远征军必须守住现有防线。并在其他防线需要时发动牵制性进攻,至于其他便不做要求了。在他们的算盘中,不管中国人是怎么想,他们最少获得了五十万后备军。并且其中还有二十万是生力军。凭借这股力量,如果俄国真如之前所预料的那样退出战争,东线东军西调下,联军也能稳住防线,后面则是等待美国司令官潘兴所宣称的一百万美军到来了。届时一百五十万中美远征军。加上本就有的两百多万英法联军,四百多万部队总能在整体战中将精疲力竭的德奥联军彻底拖垮。 用中国远征军刺激美国远征军,再以中国的战后要价压制美国总统威尔逊变更游戏规则的野心,这便是英国战时内阁外交大臣贝尔福的手腕。对于英国而言,这只是将远东的盟友从日本换为中国,出让的利益也是从日本手中剥夺,这不但是一笔无本买卖,更能挑拨越走越近的中日关系——盟友不是利益的最终保障,制衡的格局才是殖民地稳定的前提。 至于英中之间的盟约,既然英日盟约可通过修约逐步推卸责任。那英中之间也可以做类似处理,甚至远东事务主官维克多.韦尔利斯(VictorWllesley)建议,干脆在战后专门就远东问题召开一个会议,将英中、英日两个同盟条约扩大成英、法、美、中、日五国盟约,以此重新制定太平洋地区的游戏规则。 韦尔利斯的建议虽然有效,但并不能让帝国防务委员会认可。对于依靠海军制霸世界的大不列颠而言,谁发展海军,谁就是大不列颠的敌人。在欧洲战争前,这个敌人一是德国、一是美国,但随着局势的发展。本该因战败而衰弱的日本却依靠航运和战时贸易再次复苏,并且得益于大规模的削减陆军,其军费中的七成被用于海军,八八计划和不列颠相比虽然在规模不能相提并论。但从此以后日本海军却是皇家海军在东亚海域实实在在的威胁。 反观中国,海军可怜的只有一艘缴获至日本的战列巡洋舰,连同纸面计划在内的五艘飞机母舰,外加海筹、海琛、肇和、应瑞、飞鸿五艘两千吨级轻巡洋舰以及一大堆内河炮艇,这样的海军实力连智利都不如。另外虽说有仅逊于德国的世界第二大潜艇部队,问题是以这些潜艇的航程。它们只能在南中国海以及西太平洋作战,这连大英殖民地印度都无法威胁。 以这种海军实力,不列颠在亚洲的所有殖民地都是安全的,同时中国夺取了俄国的远东和中亚,那就意味着中俄之间成了不可化解的死敌。大不列颠英王政府愿意将中亚的势力分界线划在以前的阿俄边境,承认中国以收复失地的名义占领俄属远东,同时默认中国占领哈萨克草原以及在波斯北部夺取原属于俄国的既得利益(前提是俄国退出了欧洲战争),但这种让步的初衷只是为了让中俄交恶更深,并空出中亚场,好使中俄两国不死不休。 可以预想,当中国在哈萨克草原和俄国打的生死难分之际,它将没有精力在南洋殖民地做更多小动作,或正更具体的说,在英国遇冷的皇家地理学会主席麦金德所提出的陆心说,开始真正影响中国政府的国家决策,数以亿计的国家资源将会被中国人消耗在中亚那边茫茫草原上,海洋将被忽略,挑战不列颠海洋霸权的队伍里,将无法看不到中国人的身影。 根据前驻华大使朱尔典、前驻日大使科宁厄姆.格林以及其他有关渠道对中日两国的判断,素来轻视海军的杨锐内阁和以海军立国的日本政府之间,在战后二十年内,会对帝国远东利益产生危险的是日本而不是中国;而当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后,会对远东产生威胁的则是中国。这也就是说,在前二十年,帝国在远东的盟友应该是中国,他不但能制衡日本,还能阻止俄国南下印度、排斥美国在东亚的势力;而在二十年后,帝国的盟友则变为是日本和俄国,甚至还包括美国,崛起的中国将在亚洲发出自己的声音、抢夺自己的利益。 对于不列颠而言,所有强国和发展中的大国都是自己的敌人,但这些威胁有先有后。在近五十年间,最具威胁的敌人开始是俄国,而后随着美、德两国的发展,特别是海军的建设。敌人转变为德国;等到战后,欧洲的威胁去除,大西洋对岸的美国和东亚的日本又成为威胁,在更远的以后,中国将是帝国在亚洲的最大威胁。不列颠没有办法消灭一切敌人。但不列颠总能团结曾经的敌人,分化最强的对手,并将其最终击败,眼前的德国便是最好的例子…… 掌握不列颠国家机器的盎格鲁撒克逊精英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从杨锐到谢缵泰再到林文潜并不清楚。对一心想吞并哈萨克、连通波斯的杨锐来说,和英国结盟可以获得部分世界市场,同时在中亚能得到英国的许可和各种支持;对于谢缵泰来说,和英国结盟将是中国国运逆转的开始,中国从此融入国际主流社会,不但能获得尊重。还将取代日本成为东亚霸主; 而对于远征军司令林文潜中将来说,事情就复杂了——最少离国前杨锐的交代是复杂的,他的交代第一是,尽量获得战果以提升国家威望,但又要求尽量不削弱德国,以使战争打的越久越好;第二是,新武器和新战术要通过战争做充分的检验,但这些武器和战术又必须严格保密。 战争一旦开始,就不知道将以何种方式结束,所以无法做到在获取战果的同时又尽量不削弱德国陆军。以西线寸土必争的架势。攻势一旦发动,那伤亡便以万计。战争进行到现在,德军已是强弩之末,产生损失不但将削弱其实力。更将削弱其士气,所以要实现第一个要求最好办法就是远征军加入德军阵营,以英法士兵的血来擦亮军徽; 同样的,远征军因为不在国内作战,英法的随军观察员到处都是,第二个要充分试验新武器、新战术却又要严格保密的要求。最佳的解决之道也是加入德军,然后以英法联军来试验新战术、新武器。 理想和现实总是矛盾的,明白战争就是政治延续的林文潜中将并没有抱怨,而是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解决之道。在火车抵挡东北重镇南锡的这天上午,他忽然打开房门,吩咐厨房给他做一碗东坡肉,明白他习惯的周思绪见此笑道:“洲髓,相通了啊?” “嗯,基本相通了。”林文潜虽然淡然,但是脸上却有说不出的笑意。 “那快说说,说说这战该怎么打?”周思绪忙将他拖到椅子上,又让人泡了两杯茶。 “还能怎么打?”林文潜自己点了一支烟,笑道:“先生的要求就是那两条,你当时也在场。想了两个多月……”浅浅的吸了一口,烟丝从林文潜的鼻间喷出,他道:“要做到先生那两个要求,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制定一个看上去是集团军级、实际上是师级、团级的作战计划……” “这……”周思绪被他说的满头雾水,他这边诧异间,林文潜却接着道:“其实德军在战争中对新事物、新战术的学习速度还是挺快的,英法军队相对而言则慢多了。如果我们在小规模作战中,频繁、并逐步扩大使用新武器、新战术,那么德国人能很快学习将这些学习过去;而联军这边因为我们只是师、团小规模作战,加上它无法感同身受,他们将很容易忽略这些异常的东西,会以‘中国人打战外行’来解释这种反常行往。于是到最后的结果便是:虽然我们给德军带来了不少损失,但这种损失却迅速转化为德军的战术优势,这么说来他们还是赚了!” “啊……!”周思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没想到林文潜憋了几个月时间居然想出这么阴损的计划,最妙的时候,明明复兴军是在打德军,可结果却是在训练德军,这……,这简直是太绝了! “没什么好啊的。我们来不是来为洋人流血的,我们参战的目的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战争每延长一个月,户部的航运收入就能多好几个亿,这些钱对于今后的国家建设至关重要;再则,英法越虚弱,战后在东亚就越需要我们,也就会对我们越友善,我们发展阻力就越小,这是怎么看都划算的。”林文潜道。 “那你就不怕英法会看出我们的真正意图?”周思绪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却没有林文潜想的这么绝。“还有,德国人能不能领会我们的意图呢?” “不会!”林文潜道:“前期的师级、团级作战计划我们可以解释为这是我们在以战代训,通过小规模作战,训练部队以适应德军的打法,这怎么看都比美国人长达六个月的训练更好;等德军适应这种打法,自然不会再畏惧相同战术下的更大规模的作战,我们会取一定的战果,但是战果极为有限;而到最后德军彻底崩溃时,我们将和英法军队一样全力进攻。照这样打,谁敢说远征军是在通敌? 德国人那边是不是能领会我们的真实意图,这不是问题。我们的战术本就是他们研究的重点,比如现在的突击队战术,就是我们以前在日俄战争中使用过,最后由老雷带到德军中的,现在他们叫这个叫做公爵战术,但这是一条邪路,我们要将德国人从错误的方向上扭转过来,不断的用小规模作战会让他们明白这一点的。只是……” 林文潜说道这里忽然熄灭了香烟,摇头长叹道:“即便我的办法有效,为此牺牲却是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前线士兵和军官,虽然我们带来了最好的药,还给前线部队都配备了防弹衣,但是……” 牺牲!这两个血淋林的大字猛然闪现在周思绪的脑海里,生命无比宝贵,但为了胜利而牺牲是值得的,可为了教会敌人而牺牲,这种牺牲怎么看都让人心灰意冷。 两个人沉默间,厨子老黄笑盈盈的把刚做好的东坡肉和几个下酒小菜端了上来,他正要问司令喝什么酒时,而再次点燃香烟的林文潜却道:“还是端下去吧,我不饿……” 辛卷第三十四章成交 火车抵达南锡的时候,本地市长以及驻守在此的法军第二集团军司令德卡夕特尔诺中将在火车战迎接。南锡这个城市本来和其北面的梅兹一样都是洛林高原的重镇,但在普法战争后,北部的梅兹割让给了德国,而南锡则保留了下来。 洛林高原自古以来便是要地,谁掌握了洛林高原,谁就掌握了中欧战场的主动权。以前高原掌握在法国手中时,法军可以从梅兹往北进占莱茵河左岸战略要地美因茨,继而直击柏林;或直接从斯特拉斯堡越过莱茵河,攻入巴登符腾堡。而当该地掌握在德国手中后,德军可以顺着凡尔登与图勒间的摩泽尔河谷往南攻入法国,或是从图勒和埃皮纳勒的夏姆斯通道南下,又或者经孚日和阿尔卑斯之间的贝尔福峡谷入境。总之,掌握梅兹和斯特拉斯堡后,仅在东北部一侧,德国就有三条通道可南下进攻法国。 在失去半个洛林高原,面对日益强大的德国,法国人不得不围绕着这三处通道修筑了四个大规模要塞群,最北的是凡尔登、其次是图勒、再次埃皮纳勒,最后是贝尔福。这四个要塞群修建后,德军只能从凡尔登以北和卢森堡以南地带,以及图勒和埃皮纳勒之间的夏姆斯通道进攻法国。 卢森堡以南通道十分狭窄,大兵团作战施展不开;夏姆斯通道则是法国人故意留下的诱饵,一旦德军进入,法军便可从图勒和埃皮纳勒南北夹击;而德军如果想从北方绕开凡尔登要塞,从并未充分设防的佛兰德平原进攻,那就只能有一个结果,侵犯比利时的中立。 而基于海峡安全,英国对低地国家的极为敏感,一旦比利时的中立遭到侵犯,那么英国就会对德宣战,派出远征军以护卫英吉利海峡东岸的安全。可以说。要塞群和后来的马奇诺防线有着相同的目的——迫使德军侵犯不设防的比利时,进而促使英国对德宣战。 法国人的整体战略是成功的,唯一的失策是德军要塞重炮的运用使得比利时并没有坚持多久,同时过于乐观的制定并执行不切实际的第十七号作战计划。但即便是这样,之前的布置还是将英国拖入了战局,唯一没想到是,德军有力的右勾拳会打的那么快、那么深,进而使德军占领了法国北部地区。巴黎险些失守,还失去了七成以上的铁矿、煤矿以及上万间工厂。 强国下弱国,总是有说不出的悲哀。普法战争之前,法国依赖其雄厚的实力可与欧陆任一强国单独抗衡,但自普法战争后,法国经济发展缓慢,人口数量停滞不前,在近代工业化以及相应的军事力量竞赛中,法国明显滞后。面对统一的德意志国家的崛起,法国的国家安全战略逐渐从独立走向了依赖。把建立同盟看作国家战略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事实上,在普法战争后,也正是与俄国建立攻守同盟,法国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才得以增强。 林文潜中将抵达南锡后,一边在法国人的带领下查看整条防线以及剩余的图勒、埃皮纳勒、贝尔福三处要塞群;一边阅读近百年的德法战争,以求更充分了解自己驻防的这一地区的历史。通过对那些尘封资料的译读,林文潜忽然发现,近百年来的德法战争史,其实就是法德力量逆转的国家发展史。是什么原因使得法国在普法战争后国力远逊于德国呢? 这个问题林文潜回答不出,而且也没时间回答。此时已是秋末,国内根据他的计划,第三批远洋船队不是按照之前计划那样运输十万人。而是运输了二十万人。也就是说,将二十万俄军俘虏交由英法联军后,复兴军远征军实际有三十个师,加上朝鲜派出的两个师,以每师一万两千六百余人计,再加上空军和空军特别旅。整个远征军有四十一万余人。 属于复兴军的三十个师中,正规师有:隶属华东战区的第3军直属林文潜部、第5军方彦忱部、第9军林大同部,隶属华中战区的第8军何肇显部,隶属华北战区的第11军段祺瑞部,隶属华南战区的第14军张昌国部,这六个军十八个师再加上陆梦雄海军陆战队两个师,以及总理的宝贝疙瘩:王世谦指挥的装甲军中的第1、第2两个战车师,一共是二十二个正规师,其他的则是111、112、113、114、115、116、117、118共八个预备役师。 每次运输二十万人需要一百吨商船队、两万两千个集装箱房,因本就计划要袭击波拉军港,所以在第一批远洋船队离港二十日后,运送复兴军的远洋船队驶离中国沿海沿江各港;在波拉军港袭击计划成功后,最后一批运输部队的远洋船队离港。 虽然创造性的使用了集装箱,并且炮兵所需要的马匹都被拖拉机和自行火炮代替,可因为每个军加了一个150mm重炮团,所以连人带武器弹药,运输一个步兵师仍然需要十万吨商船,而两个装甲战车师,以及华东战区直属的第3军三个师,需要吨位则更大。是以整个远征军要运抵到法国,总共需要三百七十万吨商船;这只是远征军,再加上之前运输二十万俄军的一百万吨,以及运输随军二十万民工的一百万吨和空军、后勤物资所需的五十万吨,总的运输量为六百万吨。 装人的集装箱不是问题,多年的技术积累以及各造船厂努力,第一个来回所需的六万四千个集装箱很快就生产出来了;只是远洋商船本就有限,为此虽然只抽调了三百万吨商船,可大西洋以及其他航线上的船只还是骤减,运价又暴涨几倍,弄得英美法三国叫苦不辞。但这三百吨也只够运送六十万军队赴欧,剩下的二十万民工和三百万吨装备、弹药以及后勤物资,只能等船队返航后再次运抵。 于是,林文潜中将在南锡所看到的四十一万远征军只携带了单兵武器和装具,火炮全是英法赎买俄军所交付的重炮、刘易斯机枪,以及相关弹药和其他军用物资。唯有等两个多月后,运送最后一批士兵的商船队返航,部队才能全部进入防线作战。不过那已是农历十月了。 等待两个多月时间并非无用,趁着这段时间,各部队主官和参谋人员都能深入仍由法军驻守的堑壕了解情况。经过积年累月的报道,西线地狱般的惨景、动以数万、数十万的伤亡早就让各部心生谨慎。但在深入防线后诸将所得出的信息比之前预料的更糟。在这里,那些便于部队展开的地带已被无数炮弹炸成烂泥塘,不搭建临时道路,拖拉机拖曳的野炮无法通行,而履带式战车和自行火炮。因为反战车壕、地雷、重炮的威胁,在这种路况上即便能通行也举步维艰; 同时德军使用芥子毒气作战已成常态,法军以及殖民地军每个士兵都带着购自中国的毒气面罩和橡皮手套——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变被毒气灼伤;炮火也不再是国内常用的75mm野战炮,这里都是105mm以上的轻重榴弹炮,炮弹的威力极为惊人,因此堑壕的深度全在两米以上,有些地区更在两米五到三米之间。这么深的堑壕虽然可以有效减缓榴弹炮的杀伤力,但因为堑壕内的积水,堑壕足的盛行使得部队非战损减员严重…… 总之,各军赴实地勘察后。面色都显得极为凝重,这已完全不再是中日战争中小儿科攻防游戏,西线战场根本就是钢铁对钢铁的血肉鏖战,一场战役所使用的炮弹吨位,几乎是整个中日战争所用炮弹的总和。以前只看简报大家还不能了解国内大建钢铁工业的重要性,但身临其境后,所有人都认为大力建设钢铁工业和化肥工业的计划无比正确。 现实虽然如此残酷,经历中日战争的复兴军对这种状态的战争模式还是能够逐步适应:火炮方面虽然较为贫弱,但英法提供三十个重炮营后,100mm口径以上的榴弹炮和75mm榴弹炮的比例基本达到1:1。加上部队本身就加大了迫击炮的数量和口径,在炮火方面并不比对面德军吃亏多少。 而在轻武器上,步枪因为中日战争教训,本次赴欧部队的步枪长度一律缩短。以适用堑壕作战;机枪不但已经增加了数量,还从英法联军手上要来一批刘易斯轻机枪,火力上再次得到加强;而其他手榴弹、爆破筒、喷火器、地雷等武器,在技术和数量上都不逊色于西线各军的现役装备。 至于在堑壕战战术上,经过中日战争洗礼的正规师以及预备役军的士兵,都能很好的接受烈度更高的类似战斗。兵阵火障模式下的指挥和作战。可以直接使用上次战争的各种经验,也正是如此,在武器弹药没有到达之前,远征军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加强原先的堑壕体系,使法军原有的两道堑壕防御带的防御工事增加为纵深更大的三条防御带体系,同时后勤运输所需的道路、河运码头、仓库这些基础设施也趁着秋雨停歇进行加强。在这些命令下达后,整个圣迪济耶东线仿佛变成一个巨型工地,各处都有复兴军士兵在劳作。 加强防御体系只是底层指挥部的事情,远征军总的安排上,除第3军作为预备队外,其余第11、第9、第8、第5、第14五个军,每个军携一个预备役师或朝鲜师,从圣迪济耶以东起,由西至东分配防线;而两个陆战队师单独交由第5军方彦忱部指挥,以加强图勒和埃皮纳勒间的防线;剩余五个预备役师、两个装甲战车师都暂作总预备队,司令部将根据战况合理调派他们。 如此安排并无什么不妥,但军指挥官中,除了第11军的段祺瑞和第14军的后起之秀张昌国外,其余几人从南洋公学开始就是同窗,参谋部的作战计划一出,这些人就很有意见,其中最为激动的是王世谦。按照参谋部以战代训的计划,装甲师是要拆分成连、营投入步兵师战线进行小规模战斗。 当听到周思绪给出的是这个计划,并且解释说这是因为洛林高原地势狭窄不宜装甲师展开,只能将部队暂时分拆……,王世谦就用吃人的眼光看着周思绪,而后再看向林文潜,最后猛然站起直言:要拆装甲师那就先把他给拆了。会议一时间闹的开不下去。 复兴军装甲部队作战理论领先于这个时代最少二十年,三年前在俄国西伯利亚军团身上尝到甜头后,王世谦就希望整个陆军都改编为装甲师。他根据装甲突击战术重新设计了战车、自行火炮以及步兵使用越野卡车,更关键的是。根据上次实战经验、杨锐所提供真真假假的资料,王世谦已发现装甲力量编制的重要性。装甲师不能只有战车,战车需要和空军、自行火炮、摩托化步兵互相配合,才能实现以空军和自行火炮压制对方战车和火炮,以摩托化步兵配合战车作战。清除战车难以清扫的障碍,如此战车师才能真正做到迅击千里。 多次演习后,王世谦终于触摸到战车、自行火炮、摩托化步兵之间的黄金编制比例——1:1:1,并以此重新调整了装甲战车师的编制,加强了自行火炮、摩托化步兵所需的越野卡车。此来欧洲,他是想以实战检验之前调整编制的正确性,可参谋部一个计划,就要把之前废尽心血编制好的装甲师拆分,难怪他会如此激动。 会议很快就暂停了,等诸军军长、参谋长出了会议室后。周思绪对着林文潜和徐大纯苦笑道:“我就说了,王鸣宇这关是绕不过去的,这家伙平时睡觉都在战车里,一天不闻着柴油就吃不下饭,我们拆他的装甲师,那是动他的命根子!” 开全军作战会议之前,周思绪警告过林文潜注意王世谦,但以事情机密为由,林文潜还是认为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在计划就他、周思绪、政委徐大纯三个人知道,王世谦再知道。那是不是等于他底下那两个师长也会知道?知道的人这么多,万一漏了风声怎么办?这可不是给德军送给养,而是帮着德国人训练装甲突击战术,一旦这些装甲战术用于西面英法防线。且造成重大伤亡,那英法等国可就要翻脸了。 “我还是那句话,能不知道就不知道。”王世谦愤怒、林文潜也很不高兴。王世谦爱护装甲师他没有意见,但装甲师先是国家的,而后再是复兴军的,他只是装甲师的军长。并不是装家军的主子。“王鸣宇要是不服从命令,我撤他的职!” “洲髓啊,这事情我看还是要三思而后定才好。远征作战,团结很重要。”徐大纯在一边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要教会德国人装甲战术,那拆分使用装甲师是一定的。他看了王世谦提交的作战计划,因为在西线没有俯冲轰炸机,所以装甲军参谋部设计了一个极为巧妙躲避德军重炮的办法,即:在圣迪济耶以东第11军防线附近假意要发起重兵攻势,迫使德军将重炮调集到这一地区,而后两个装甲师或往北,从摩泽尔河河谷地区进攻梅兹;或往东,经过夏姆斯通道进攻斯特拉斯堡。方向只是因为在洛林高原上进攻,装甲师如果要进攻,道路必须通畅,至于战术,那就是装甲突击常用的镰刀攻势。 通过装甲突击将梅兹和斯特拉斯堡包围,而后再像德军对付烈日要塞那般通过原有铁路调来大口径重炮轰击,这两个关键要塞占领任一一个,远征军都能进入德国国内作战,甚至如果占领梅兹的话,那不但可以深入德国国境,还能往左迂回切断在法国境内德军的退路和补给线。计划中,王世谦认为只要占领梅兹,那么之后的进攻将一帆风顺,司令部真正要担心的是步兵师以及补给是否能跟上装甲师的进攻速度,他认为最好的解决之策:一是征集所有卡车,再则是要求英法两国将他们剩余的骑兵师调归远征军管辖,以此保证左勾拳的进攻力度。 手持倚天剑,自然想的是争雄天下。王世谦根本就不把那些要塞和德军堑壕防线看在眼里,他认为在装甲履带下彻底击败德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王世谦在作战计划以及提交计划时那种自信的过甚的态度让林文潜微微不喜,长时间的围剿经历让他反对一切冒险主义和英雄主义。而在政委徐大纯看来,单凭借两个装甲师打出的左勾拳只能重创德军,并不能就此赢得胜利,更何况快速结束战争本就不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他看这份宏伟计划的时候一直在想,难道王世谦就不知道装备一个装甲师需要多少钱吗?他是不是该想想这些钱从哪里来? “还是我去和他谈谈吧。”徐大纯说完要团结,再转念想到林文潜的计划还真的无法跳过王世谦那关。于是决定去和他谈一谈。 “如果不告诉他原委……”周思绪的话到此一顿,他摇头道:“以鸣宇对装甲师的痴迷,即便你告诉他原委,他也不会同意。那些战车都是他的心血,就这么拆分糟蹋,他心里根本就受不了……”周思绪说完自己的判断,不安的站起走了几步,沉思间心中的念头又转了好几转。他最后看了看林文潜和徐大纯道,“以前在班上,我人缘最好,还是我去和他谈谈吧。” 参谋长亲自出马,徐大纯没有意见,林文潜那边也点了点头,不过他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周思绪却把他拦住了,道:“我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罢就拿起外套出了门。 装甲师的战车还没有运到。但王世谦的座驾却随着运送士兵的船队提前运来了。熟悉王世谦的周思绪根本就没去军长司令部,他只听着柴油机的声音在大营后面找到了人。此时王世谦没有之前的怒火,他换了一套作训服,手拎着扳手,满脸油污躺在一辆狼式战车身下,周思绪这个参谋长他看见之后,也就眼睛愣了一下,手上动作依然不停,根本没有起来敬礼的意思。 周思绪也见怪不怪,他把外套和帽子交给副官后。就蹲在王世谦身旁和他说话:“鸣宇啊,在鼓捣什么东西,难得说这野狼也水土不服,一来法国就坏了?” “水土不服倒不至于。”一听周思绪说话,王世谦刚才的气又上来了,“只是有人要把它大卸八块,它就不舒服了。” 王世谦因为和周思绪熟悉,敢如此的不客气,旁边站着的装甲1师的师长李萌培解释道:“报告参谋长。也不是水土不服,昨天英国佬看见我的战车,一直说它这么短,越野能力一定不行……” 李萌培话还没有说完,王世谦就打断道:“你内!别再这里整有的没的,参谋长这次来可是要把我们大卸八块的,看你欢喜的样!” 李萌培也从王世谦那里听说装甲师要拆分使用的计划,他本想说的,但不似王世谦这样开门见山,不过现在居然说到这了,他便就顺着话题问道:“参谋长,我们装甲师从建立起,总理就一直要求要集中使用、快速突破,这两条我师作战的最基本原则,你把它给拆怎么能行的?” “这不是要拆了,”周思绪一听他抬出先生做挡箭牌,不由捏了一把汗,“而是暂时训练步兵师,让他们熟悉步坦协同,训练完调走的部队最后还是要回原部队的。” “你说的倒轻松,这样一来装甲师的损失算谁的,牺牲的车组算谁的?”王世谦已经从车底爬出来了,手里的扳手也交给了机械师,脸色变得很严肃,话语像机关枪一样咄咄逼人,“步兵师要练步坦协同可以,但为何要在前线上练?你们就不担心德国人依葫芦画瓢,也来这么一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思绪一愣,只是有些话在这里真不好说,他还是坚持道:“战场上训练比训练场上强十倍,装甲师的损失……” “好了,别说了,你们也别把我当傻子。”王世谦话锋忽然一转,眼光里似乎有些不屑,“我这里先把话说好了,装甲师不管损失多少你光庭就负责给我补充多少,负伤的车组要用那种好药,医不好的残疾了要安排去处,牺牲的加倍抚恤。这几条你如果答应,其他我就不管了,爱咋滴咋滴!” “好!”周思绪也不管王世谦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笑着道,“这几条我一定做到,成交!” 辛卷第三十五章办法 身处英国远征军司令部的俄国西伯利亚第一军团司令米西琴科中将以及他的参谋长伊万诺夫少将全身挂满了勋章,可是当他们面对英国人挑剔的眼光时,却显得有些不安。毕竟,失败对于军人来说是极为耻辱的,更何况是莫名其妙的被俘。只不过,现在米西琴科以及他的部下都转由英国远征军管辖,面对上司黑格元帅,有些事情他无法隐瞒。 “元帅阁下,我无法想您描述当时的情景,当时我和我的军团负责战场的左翼靠山的一侧防线,战斗开始的时候我所负责的防线遭到中国人猛烈的炮击,按照惯例,这将是进攻的前奏,我命令我的部下不顾一切抵抗,但数个小时候,我忽然发现我们被包围了。” 俄国人说完,不等黑格元帅开口,英国坦克军司令休.艾利斯准将就赶紧问道:“可是我们听说中国人在这次战役中大规模使用了坦克……” “坦克?”米西琴科中将并不知道为何英国人会提到水柜,但他还是大致明白他的意思,水柜应该就是中国人的钢铁战车,他道:“是的,我们前些时候总结认为,正是因为中国人使用了钢铁战车,也就是你说的水柜,才轻易的突破了我们的堑壕。当时我们正处于进攻阶段,中国人正处于防御,我们仅有的两道堑壕被他们非常快速的突破了,以致他们占领后方铁岭县城的时候,我的部队还在前线和中国人交战,直到最后弹尽粮绝。” 作为当时防御左翼俄的西伯利亚第一军团指挥官米西琴科中将,他虽然知道中国人使用了钢铁战车,但因为突破点并不是在他负责的防线上,所以他知道的非常有限。 “对了,”米西琴科明白英国询问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么,他虽然对中国人的钢铁战车没有印象,但对另外一件武器却是记忆犹新的,很多时候。睡梦里的他还会从它的呼啸中惊醒,“中国有一种非常恐怖的飞机,它能像鱼鹰一样从空中垂直的冲下来,还会发出一种恐怖的呼啸声……” 要问的是坦克。不想俄国人却说上了飞机,黑格元帅看了坦克军司令艾利斯准将一眼,见他也没有什么异议,便结束了这一次不太愉快的谈话。在米西琴科中将被送走后,他看着爱将艾利斯准将以及他的参谋长富勒中校。道:“先生们,我的观点是中国和我们去年一样,将不太成熟的坦克用于作战。不过因为俄军只有两道堑壕,而且进攻的地区只是刚刚开始作战的地方,两军之间的无人区还没有被炮火炸成泥泞沼泽,所以俄国人的防线很快就被崩溃了,飞机、坦克,这两件新式武器足以让他们投降。” “元帅阁下,也许您是对的,但我还是希望能多了解一些中国坦克部队的细节。我想他们可能会比我们走的更远一些,虽然他们的对手比我们更弱。”这一次没有等艾利斯答话,他身边的小个子参谋长富勒就开始说出自己的见解,“我见过情报部门从中国发来的关于中国坦克的测评报告,如果那些描述是正确的话,中国人的坦克并不比我们的马克一型坦克出色,但在巴黎欢迎中国海军陆战队的时候,我所看到的那款坦克却让我觉得它非常优秀,那不像是一款粗糙的兵器,而是凝集了无数智慧的产物。因此。我希望能亲赴南锡去参观中国人的坦克部队……” “中国人只是我们的同盟军,并不是我们的盟友。”坦克作为新型兵器,历来为黑格元帅所重视,但在之前的谈判上。吝啬的中国人并不准备将他们的坦克技术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他们的总参谋长用了一个蹩脚的借口来推脱这件事情。 “是的,阁下,我们明白这一点,但我想与法国的埃蒂安纳上校一起前往南锡,他对中国人的坦克也非常感兴趣。”富勒坚持道。“我将以盟军协同作战的名义和他们的司令官交谈。我相信他会同意我们的要求。” …… 和法国人一起坐在南锡城外的复兴军装甲司令部会客室的无聊等候中,富勒中校不由想起十多天前他和黑格元帅的那一次交谈。他觉得自己把中国人想简单了,复兴军大概是一支比英国皇家海军都有更多条例的军队,让他认识到这一点的是厕所门后的那几幅图画。本来他以为这些图画是中国人的奇思妙想——蹲坑总是很无聊,所以看看故事图画也不是不错的选择,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虽然他不懂中国方块字,可图中的内容还是知道的,那是告诉他应该从哪里取出便纸,擦拭完后又应该扔在哪里,最后则是应该怎么冲水…… 这基本是一份上厕所说明书,任何不会上厕所的人看到这些图后都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不该做什么。在厕所里有惊人发现的富勒中校受此启发,又在别的地方发现了类似的东西。他并不明白这是后世的SOP文件,但却知道中国人做什么都是有‘规矩’的,无数的‘规矩’堆砌成了他现在所看到的这支军队,也正是这些‘规矩’让他不能到狼式坦克内去一探究竟。 这种处处有规矩的现状让富勒中校以为自己到了另一支法军而不是德军,并且自己还被这种军队所歧视。虽然英国陆军并不强大,但作为资深人士,富勒中校完全不似那些肤浅的门外汉一样以为德国陆军像齿轮一样严密运行,像齿轮一样严密运行的其实是法国陆军。只是,这支官僚习气严重的军队,虽然处处都有条例,但如果没有更高阶的军官在场,部队主官违反条例那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连带的,主官的友人或者被其认为是身份尊贵的人也能享受这一特权——这便是富勒中校认为自己正受到歧视的原因,他不被部队主官看成是友人,也不被他所尊重,所以没有违规的特权。 虽然最高领导者常常违反条例,但他的部下和士兵却必须严格尊重现有条例作战,并且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得变通!这也就是为什么开战之初,当德国人从比利时迂回时,洛林高原上的法国陆军面对着德国人的火炮和机枪,却以19世纪最好的队形出现在战场上。戴着白手套、修饰的漂漂亮亮的军官走在士兵队列前方六十英尺处,士兵则穿着暗蓝色的短上衣和猩红色的裤子。伴随着他们的是团旗和军乐队,(这样)能使敌人胆战心惊。 于是,遵照齿轮般严密运行的法国步兵的每一次进攻时。‘整个战场就立即完全被弹片所覆盖,倒霉的士兵像野兔般的打翻。他们都很勇敢,不断的冒着可怕的炮火冲锋前进,但毫无用处。没有一人能在向他们集中射击的炮火下活下来。军官们都是杰出的。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约二十码处,就像阅兵行进那样安详。但是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见一个能前进五十码以上而不被打翻的。’ 齿轮般严密运行的法国陆军完全没有权利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战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法军总司令部的命令和行止于军中的各项条例,之前那些享有特权的部队主官在最高层的有效管理下,已经变成一个良好运作的齿轮。 而德国陆军,不去考虑这本就是一个联邦制国家,每个邦国的陆军都有自己的特点;就以德军总参谋部的惯例,他们下达的命令只是原则性的,根据实现情况,主动的、艺术的、个人化的制定战术。完成命令是部队主官的特权。也正是因为此,开战初期德军迂回时并没有按照既定路线包抄巴黎,而是为了尽快围歼从洛林高原退下来的法军主力,在巴黎城外扫过; 同样,战争初期,驻守洛林的德军本应该按照计划撤退,将法国人吸入德国境内,以便于比利时迂回的德军包抄他们的后路,但,不像齿轮那般严密运行。甚至带着私心的巴伐利亚王储指挥的第六集团军,不但没有后撤,反而还在法军进攻失败后进行反攻,促使法军仓皇后退。进而使他们有更多机会跳出来自比利时的包抄。 再比如,在凡尔登会战中,接任小毛奇的德军参谋长埃里希.冯.法金汉,狡猾的用凡尔登为诱饵,集结了庞大的炮队,准备将受凡尔登吸引、被爱国主义鼓动而来的法国陆军一一用火炮歼灭。但,又是不像齿轮般严密运行的德军,再一次违抗总参谋部的命令,派遣步兵加入对凡尔登要塞的争夺,以致最后损失惨重;并且诡异的是,此事最后背黑锅居然是总参谋长法金汉,而不是违抗命令的现场指挥官。 以富勒中校的观点,法国陆军才是真正像齿轮般严密运作的机器,所有部队在行动前都会得到具体命令,不容违反;而德国陆军则是一群散兵游勇,总参谋部的命令需要和各个军团反复沟通,并且最重要是,命令或办法要被指挥官认为行之有效,才能得到最终执行。 而与军队风气相反的是,法国陆军军官已完全齿轮化了,他们少有自己的思考,即便思考真的存在,也被整个齿轮体系所不容。开战后法军长期拒绝使用榴弹炮,坚持75野炮正是军官们齿轮化的最好体现;而德国陆军军官个个都像是雄心勃勃的野蛮部落首领,他们渴望抢劫和杀戮,并且每次行凶之后都会总结经验,如果有效,那么这些行凶经验很有可能会在更高阶首领的支持下在各个部落推广。 中国陆军是一群德国人训练出来的,军队里德国风格非常明显,但在德国风格里却存在着明显的法式作风,这很让富勒中校疑惑,难道说中国人已经融合了德法两国陆军的风格吗?以他现在的立场来说,他讨厌法式作风,因为这给他带来了麻烦——昨天三国坦克越野障碍赛后,中国人碍于自己的‘规矩’,并不准备让他和埃蒂安纳上校参观狼式坦克,反倒把他带来的马克四型和赛犬、以及法国人带来的雷诺FT17看了个精光。 “中国人真是太奢侈了。”没有富勒中校那么多抱怨,法国人现在似乎不关心坦克,他在吃茶点之余,忽然对复兴军司令部的空调很感兴趣,因为这仿佛让他置身于春天。自从被德国人占领北部后,法国就严重缺煤,每一个冬天对他还有所有法国人来说,都是极为难熬的。 “那是因为他们在城外建了一个水电站,所以有足够的电力。”富勒中校只在乎昨天那辆狼式战车。对其他问题全部忽略不计。“上校先生,我想我们应该一起要求中国人开放他们的狼式战车,我们必须互相借鉴才能获得更好的坦克。” “可他们并不乐意。”埃蒂安纳上校摇头,“正如贝当上将说的那样。中国人是独立的,我们不能强迫他们这么做。也许……也许中国人会对德国人的钨鑫穿甲弹和T型反坦克步枪感兴趣,我们的优势是我们已经和德国人交战过并积累了一定的经验……” 法国人还没有说完,会客室外的卫兵就喊了一声敬礼,这是中国装甲兵司令出现的前兆。富勒中校和埃蒂安纳中校立即站了起来。 “非常抱歉让两位久等了。”打发完周思绪,听闻英国人和法国人来访,王世谦不得不从座驾中钻出来,洗脸更衣前来见客。正如埃蒂安纳上校说的那样,他关心欧战战场战车交战的实际情况,包括德国人反坦克战术在内的一切东西他都感兴趣,因为这些不但能挽救车组人员的生命,还能让他针对性的改变装甲突击战术,获得更大的胜利。 富勒、埃蒂安纳、王世谦,这三位被后世尊称的装甲军之父年纪大致相仿。即便文化、语言各异,但彼此身上的机油味还是让他们臭味相投。几天的接触下来,大家的立场基本相同,那便是三人都认为:这次、乃至以后战争的胜负都取决于装甲力量的使用。 简短的问候之后,王世谦正想和上次那样聊欧洲战场装甲兵的使用情况时,富勒中校忽然说道:“将军阁下,我和埃蒂安纳上校对您的隐瞒并不赞同,为此,我们也将对您隐瞒一些事情,直到双方都能毫无障碍的交流。” 上次刚刚说到英国马克一型坦克在阿尔萨斯地区的使用经验。王世谦从中受益良多,这一次他本想再和英国人、法国人谈德国陆军面对战车的应对和反击,不想英国人却开始表示抗议。王世谦懂德语,不过他和富勒等人交流还需要通过翻译。在听完翻译的转述后,他笑着道:“那中校先生认为怎么才是毫无障碍的交流?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复兴军只是武器的使用方,制造技术未经生产公司允许,不得开放给第三方,不然生产公司会因此起诉要求复兴军进行赔偿。我也会因此被军事法庭审判,撤职甚至投入监狱。我想作为盟又,你们不应该把我往监狱里送吧。” “不,问题没有那么严重。”见中国人又把上次的那个借口堂而皇之拿出来,富勒摇着头,:“我和埃蒂安纳上校所希望的只是能驾驶一次狼式坦克,如果性能优异,我们两国都准备购买一批狼式坦克。” “可问题是狼式战车不对外销售,只有豺式战车有外贸版本,而且价格非常便宜,只有马克四型战车价格的一半不到,三千英镑足矣。”王世谦说完看着嘴巴紧闭的两人,当即又笑了起来,以今天这架势,自己不付出些什么是难以从他们嘴里撬出东西来的,他当下道:“好吧。我可以尽量同意你们的要求,但有两个条件,第一,我无法在短期内教会两位驾驶狼式战车,所以你们可以进去参观车内的一切,不过碍于规矩,我不能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第二,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我希望你们将知道的,关于德军对付战车的一切办法都告诉我,毫不保留。” “这完全没有问题,毕竟我们是盟友。”英国人站起来,很是兴高采烈。 交流的规则似乎达成了,在了解完德军的一切后,王世谦将他们带到自己座驾前。他看着在一边等着的1师长李萌培,沉声道:“你来开,等他们上了车,马上进行训练科目:高速越野。” 说到高速越野,即便是老驾驶员李萌培也头皮发麻,但想到现在正围着战车打转的洋人,他脸上又是一笑。而后,待好奇的洋人进入车内,战车平稳行驶一段后便在训练场上疯狂奔驰。大半个小时过去,吐的稀里哗啦的两个洋人,连同因此牵连的翻译被抬了下车,紧急送往医疗站。 李萌培把两个洋人解决完,再回司令部的时候王世谦已经在作战室了,王世谦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他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报告司令,都晕了!”李萌培说‘都晕了’的时候,自己的身子也晃荡了一下。 “怎么样?没事的话那就一起来看看德军的防御体系。”王世谦看了他一眼,不过人却走向了沙盘:那里正是按照之前英国人、法国人告诉他的信息构建的德军防御工事。 复兴军的沙盘做的极为精巧,有专门的森林、河流、山岭、机枪阵地、炮兵阵地等模块,在这些小玩意的搭配下,沙盘所展现出来的防御体系非常直观。两道相聚四公里左右的铁丝网后,是双方的堑壕带,这是最前线的堑壕。对进攻方来说,最先的障碍双方防间的烂泥塘,数年的炮击,这地方什么都不见了,只有烂泥、破碎的钢盔、撕裂的军衣、残余的人类肢体和少许石头; 烂泥塘过去是一条无人驻守深三米、宽两米出头的壕沟,而后是数道三米高、四米多宽的铁丝网,再后面则是几百米宽的雷区,这些防御设施后,才是第一条主防御带。 防御带修在山棱的背面,堑壕分为三道,相互的间隔以沙盘标尺来看,只有几十米。第一道堑壕,以及堑壕前部少数几个水泥工事都是观察哨;第二道是火力线,各式各样的机枪掩体遍布其中,有些用钢板制成、有些则是水泥工事;之后第三道主要是藏兵洞,正如第二道也有藏兵壕一样,这一道堑壕也有不少机枪掩体。 在这条防御带的后方,两公里左右的另一个山棱背后又是一条堑壕防御带,这一次是两道堑壕,依然有机枪阵地和藏兵洞;它与第一条防御带之间借助弯曲的交通壕相连,每一个转弯处都是防御点,除了交通壕上的防御点,长达两公里的中间区也布置了不少机枪阵地,这些防御阵地将是击溃敌军步兵进攻的火力支柱。 两条防御带、五道堑壕、间杂着无数机枪阵地,这是数年前复兴军弹性防御理论指导下的标准防御工事。在这种防守理论中,最前面那条堑壕防御带真正的作用只是呆滞敌军步兵和炮兵之间的协同——缺少有效通信措施的步炮协同只能是按照预定的速度前行,一旦进攻中的步兵因为抵抗滞后,那步炮协同的优势顿时瓦解,而这时,通过交通壕后撤的守军可以用密集的机枪和火炮尽情杀伤这些不再被弹幕保护的步兵。 在这种防御理论下,第一条防御是可以被放弃的,也应该被放弃,而第二条防御带则应该死守,也必须死守,因为这条防御带之后便是炮兵阵地,便是前线指挥所。 在坦克出现之前,大规模运用复兴军弹性防御理念的德军就使用这种工事,但坦克的频频出现改变了这一布置。现在展现在王世谦和李萌培面前的是:两条防御带后方,八到十公里处又出现同样的防御工事,这仿佛是把前面的防御带复制过去了一般;再往后,再次出现类似的防御工事。如此二十多里纵深内,一共有三重铁丝网、三条地雷阵、十五道堑壕。 李萌培对此有些吃惊道:“看来德国针为了对装甲突击,真是想出了不少办法啊。” 辛卷第三十六章第十七号上 洛林高原森林不少,而复兴军的空军又还没有运抵,只凭前线驻守在堑壕内的法国人的只言片语,这对于细致全面了解德军防御体系是毫无帮助的,英法都派遣过自己的装甲部队突击德军防线,对情况了解最为清楚,以此类推,圣迪济耶以东的德军防线也设置了二十多公里三层防御工事。在狼、豺战车没改进升级之前,对付如此纵深的防线,打起来是非常吃力的,但现在全面升级改良后,对付这纵深只有二十公里的防线根本不是问题。 “德国人是想了不少办法。”王世谦点头道:“而且根据法国人的侦察,在一些重要地段,防御并不只是三层,而是五层,纵深最大者很有可能超过五十公里。” 这回李萌培终于是吃惊了,他道:“难得德国人也知道梯次防御战术?” “他这个不是梯次防御,德军只是担心战车突破后,后面的防线就此崩溃,所以有这么多层防御。其实这还是战车帮助步兵打破堑壕铁丝网体系的思路,不是装甲突击的思路。线式防御即便有五层,可因为不能集中力量,是难以阻拦装甲突击的,这还是德军对战车使用的思路问题。”王世谦道:“我们也不管德军有几层防御了,总之这些防御对我们来说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其实是防战车战术。 英国人的马克一型,装甲厚度只有五到十毫米,德军步枪发射的钨芯穿甲弹很多时候就能将其击穿,而改进型的前装甲增厚到十四、十六毫米后,情况就大为好转,只是英国人听说德军正在生产装备一种口径为13mm的反战车步枪,子弹也是钨芯的,不知道杀伤效果如何,我们的前装甲厚度二十毫米,这种反战车步枪是否能击穿,因为未缴获样枪。还未可知; 除了反战车步枪,战车内部车组的观察也是一件难事。英法战车一开始使用普通玻璃制成的潜望镜,一上场镜子就被德军狙击手击碎,后来又变成直接开口。不过为了防弹,特别开了很多细缝,不料子弹虽不能进来,但子弹撞击观察细缝、以及车内其他缝隙后所溅起的铅液,还是能溅入车内、损伤人员。所以现在他们车组人员都佩戴一种铁制面具,目的是为了防止溅入的铅液伤人。他们正极力建议我们的人也做这样的防护,并愿意提供这种面具……” 王世谦说到这里李萌培忽然觉得很滑稽,第一批战车演习的时候战车潜望镜也遇到过这个问题,即便是橡胶弹头,也是能击碎玻璃的。因而改进时将普通玻璃换成了钢化玻璃,可效果依然不佳,最后用上夹层玻璃,并使用广角镜缩小观察缝后,问题才大致解决。据说这种新型夹层玻璃。就是法国一个化学家在几年前发明的,还申请了专利。中国战车用的是法国人发明的夹层玻璃,而法国战车却带着面具对着细缝观察,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德国人常常使用堑壕迫击炮攻击英法战车,特别是进入迫击炮射程以内,战车就变的极为危险;但和迫击炮相比,德制M1896型77野炮才是战车的最大威胁,这种炮二十七倍径,炮弹初速四百六十五米,炮弹重六点八五公斤。”王世谦背出这种火炮的数据,无奈的道:“不管战车装甲有多厚,这种炮总能一击必毁。根据英国人上个月的前线报告,德国人已经专门从炮兵序列里抽调出一些77炮到前线。组成专门的机动反战车部队。这种机动部队使用钢制尖头穿甲弹,据说他们从来不把马匹从火炮上解开,都是开两炮就换一个地方,英军说他们非常非常难对付。” “就这些吗?”李萌培听到77野炮反坦克小组,心中也是一紧,近七公斤的炮弹。不管是豺式狼式,只要碰上就是死。装甲师也有反战车部队,可反战车炮的口径也只是37mm,德国人倒好,一上来就是77mm。 “再有就是反战车壕和步兵的集束手榴弹了。”王世谦道,“这些都不是问题,英国人说现在德军的反战车壕宽度已经加大到了三米六六,除了我们的战车能冲过去外,其他的战车都过不去,可他有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在战车上驮上一大困干柴火,到了壕前就扔下去,这样战车就能压着柴火过去了。” 一听说连柴火都用上了,李萌培想笑又笑不出。越来越宽的战车壕确实是一个问题,但能用这么简单办法解决这个难题,也不失英国人的智慧。他现在还是想着77反战车野炮,是以问道:“司令,英国就没有想到用飞机压制德军的反战车机动小组吗?” “我问过这个问题。英国人说战前他们是会派飞机侦察的,派去的不光有战斗机还有轰炸机,有一种叫做库柏的二十磅九公斤炸弹,就是为了消灭德军反战车炮小组的。但战前德军的火炮都很隐蔽,他们难以发现,战时双方飞机交战,轰炸机为了安全,只能退出战斗,所以……”王世谦道。他这一次和英法友军交谈,基本将要问的问题问完了,而且问的还很细,“另外,德军已经开始构建反战车碉堡了,真要是失去了空中优势,德国人完全可以把反战车77炮运入反战车碉堡。 我也没见这种碉堡,不知道狼式的57mm炮能不能将其击穿,还好上次选炮的时候没犯傻,用的是三十倍径野炮而不是十四倍径山炮,重是重了不少,对炮塔要求也高,可杀伤力要强上不少。如果57mm主炮不能对付反战车碉堡,那就只能靠自行火炮对付了,德国人想不到我们的装甲师会专门配备自行火炮旅吧。” 王世谦说着德国人想不到,不自觉又想到了周思绪那些人的鬼主意,这简直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装甲师被他们这样折腾,那损失不知道会有多惨。为什么这么干他清楚,可对此他却难以接受…… 心中绞痛间,王世谦摸出一根烟,不想点火的时候那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旁边的李萌培接过再打却一打就着。他吸了口烟自嘲笑道:“真是落伍了,这新玩意还真是不会用。” 李萌培却没在意打火机,他朦胧间认为总司拆分使用装甲师的目的是为了使不对德军造成重大杀伤,倒没想到德军对新武器、新战术的接受能力素来很快。军官们几乎全是战术专家,任何新东西他们都会花心思研究,而后很快借鉴学习并想到应对之策,现在展现在面前的五层防御体系和反战车战术正是这种精神的体现。本来,对手越强。仗打的越有味道,可总司居然这么安排,那以后装甲师该怎么打?要知,虽没有俯冲轰炸机配合,但装甲师可不是英法的花架子战车军,它一旦突击,那可是直奔德军命脉的。 抽了几口烟,王世谦少将的心情倒是平复了不少,他再道:“这个英国战车军的参谋富勒,倒是有几把刷子。我不是说他战术上的认识,而是他能看出德军最致命的薄弱部位是前后方之间的交通线和司令部,这就有些了不起了。他的设想是:先在一百五十公里宽的中路,用一千七百辆重型战车破开德军前沿防御、击碎抵抗,并吸引两翼的德军增援此处;而后,事先准备好的左右两路各四百辆中型战车对德军因增援而被削弱的两翼进攻,突击到敌四五十公里的纵深地带,然后向中路转向,两支装甲力量像铁钳一样合拢,斩断德军后方司令部、兵站和前线区域的联系。将这一地区的德军包围。” 王世谦这么说,在李萌培听来这就是当初自己对付俄国人套路,只是细节上有些区别,不过当时俄军的防御也没有像现在德军的这么厚实。那时候俄军的堑壕真是像纸一样薄。是以他赞许道:“看来此人会被任命为装甲军的参谋长,确实有两下子。” “何止是两下子,”王世谦摇头,“围歼这一地区的德军只是他在整个防线上打开的口子,在围歼这一片区域德军的同时,后方他还备有一千两百辆中型战车组成追击部队。他们将通过这个打开的缺口,冲入德军战略后方,瘫痪其战略指挥网,然后散开,把整个西线防御打个稀巴烂,最后一举攻入德国。 手笔是大,一千七百辆重型战车,两千辆中型战车,想想都吓人。可他毕竟只是个参谋,这等于是整个西线的决战计划,调动的资源极为庞大,不说英国远征军司令部会不会听他的,就是英国人全部同意了,法国人也未必会同意。再则是,重型战车英国人有,打开一百五十公里宽的正面也够用,但是善于追击、便于机动的中型战车他们没有,法国人也没有。 英国人那种赛犬战车,居然只有机枪没装炮,而法国人的雷诺,虽然有炮,可腿却很短,一次加油只能走三十五公里;且这两种战车虽算是改进型,可机械系统还是不稳定,和我们以前一样,不到一百公里就要大修一次了,所以才千方百计要看咱们的狼式,他是希望由我们的狼式充当计划里的中型战车,一家伙把德国人都干掉。” “居然是这样……”李萌培此时恍然大悟,但他却道,“两千辆中型战车,狼式即便算上国内加起来也不到一千辆啊。” “所以他希望英法美都装备一些,然后各国凑齐两千辆杀到德国去,到时候战功大家也都有份。”王世谦把烟掐灭,“他想的是挺好,可也不想想组建联军司令部的事都还没有一撇,他这边就准备各国装甲军联合作战了。” “那我们……,还有上面……”李萌培说道,有些事情真不好说出来。 “不管上面怎么拆,我们还是先做我们的计划,什么重型中型?狼式已经足够突破德军这几层防御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只有两个装甲师,四百五十两战车,假设因为拆分损失……,战车损失就不算了,就算损失了八…六十个车组,一个自行炮团,接下来这战应该怎么打?”说到损失,王世谦肉疼的脸都在抽搐,但还是说出了一个预估的损失数字。 李萌培则假装没有看到军长的肉痛样,侧着脸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应该顺着摩泽尔河谷进攻梅兹,这条路比夏姆斯通道宽,战车和自行火炮都利于展开。同时摩泽尔河本是条运河,不管德军怎么破坏铁路,只要有船,我们的补给还是能顺着摩泽尔运河一直运至莱茵河。 德军国内已经后备军了,只要我们进攻迅速,那么占领梅兹就等于占领了卢森堡。在这里倒是有两个方向,一是往西,迂回至德军后方,占领重要的铁路枢纽,切断补给,使德军全线震动,这时候英法部队再行攻击,德军必定全线崩溃;另一个方向则是往东北进攻美因茨,这里已经是莱茵河畔了,此地一失,那等于说德国西南地区全部沦陷,顺着铁路我们甚至可以打到柏林!” “你这是前法军司令霞飞的第十七号作战计划。”说英国人是大手笔,自己的部下手笔也不小,不过王世谦倒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是的,我看过霞飞的十七号计划。我的认为是,装甲师进攻,最重要的就是道路和后勤,至于防御,只要足够快,快到敌人反应之前就将其经脉打断,那即便拳头落在身上也是不会疼的,所以,进攻路线不应该选择夏姆斯通道而应该选摩泽尔河谷。这条路不但宽,还有一条运河。铁路很容易破坏,德国人总不能连运河都破坏了吧,这可是自然河流。”李萌培道。 “那梅兹这个要塞群你准备轰几天?我们现在没有俯冲轰炸机,即使有,他的炸弹也拿要塞防御没有办法。以青岛来看,德国人造的要塞可不是比利时的烈日,”王世谦点头,算是认可李萌培对进攻路线的选择,毕竟一边是梅兹要塞,一边是斯特拉斯堡要塞,反正要塞是绕不过去的,所以拿下要塞是进攻的关键。 “司令还记得打台湾的时候,面对仍由日军驻守的澎湖马公要塞,空军做了一个先通过飞机喷洒毒气,再从飞机上跳伞的强攻方案?我觉得那个方案可以用到梅兹要塞上。 战役发起时间应该选在傍晚,由飞机在整个要塞上方投掷毒气弹,之后等拂晓时分,再用飞机将步兵用降落伞送入要塞内部,一般而言,要塞内部都是要塞炮兵,即便有守卫部队也不会多,只要潜入一千名精锐步兵,那势必会在要是内部造成极大的混乱。 而在部队伞降要塞的同时,装甲师也开始发动。从南锡到梅兹也就六十公里不到,德军前沿阵地到梅兹则只有二十多公里。装甲突击部队不和防线上的德军过多纠缠,如果全速推进,不需两个小时就能打到梅兹城下。这时候乘要塞内部混乱,我军内外夹击,即可一举占领梅兹。这其实也是我选摩泽尔河谷的原因,斯特拉斯堡虽然防守更加松懈,但那边离德军前沿阵地太远,我们即使突破德军防线,也无法对要塞内外夹击。” 辛卷第三十六章第十七号下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但只有面对困难时人才会去琢磨解决之道,要拿下海上孤岛上的要塞,从飞机上跳下、直接进入要塞内部制造混乱,再里外夹击才是最佳方略。昔日的澎湖马公要塞方略因为日本人主动撤离,最终成了纸面草案,但将这个计划搬到梅兹却是合适的,唯一问题就是,有没有那么多飞机?再则一千名精锐士兵对这个巨大要塞够不够? 装甲军司令部作战室的灯亮到半夜,而在第二天,医务处里,过了一夜依旧全身乏力、头脑发晕的富勒中校和埃蒂安纳上校一早起来就开始嘀嘀咕咕。昨天在坦克上的时候,两人还以为中国人真热情,可后面因为翻译晕倒,坦克越开越快,两人无法动弹下只得大喊大叫,奈何驾驶员听不懂英语,更听不懂法语,于是坦克一直奔驰到两人都翻白眼才停下。 至于后面的事情,两人朦朦胧胧的都记不清了。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多智的英国人就认为昨天根本就是上了狡猾中国人的当,他们根本就没有让自己参观坦克的意思,所以才这么折磨自己;法国人究竟出身炮兵,这几年研究坦克,对机械有非常专业的了解,在英国人抱怨时,他却忽然道:“如果是法国坦克,那么昨天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坦克忽然解体,然后我们死亡,或是坦克不解体,我们依然死亡。” 经由法国人的提醒富勒中校立即将注意力从中国人的诡计上转移到狼式坦克身上,昨天奔驰的速度应该超过了十五英里,而且是越野速度,这是非常可怕的。在那种路况下,赛犬骑兵坦克估计只有八英里不到,而且很快就会抛锚。富勒中校收起自己的抱怨,求教道:“上校先生,为什么中国人的狼能开那么快?” 问题正好问到法国人的痒处,埃蒂安纳上校忍着头疼说道:“在我的印象中,中国狼的马力非常强劲。我想发动机功率不会低于马克四型;转动机构非常稳定,操作也很灵活,它并不需要双变速器中的一个停止某侧履带的转动来达到转向,它内部安装的可能是双差速器。听说有美国人在研究这种双差速器,传言它非常复杂。最奇特的是,发动机和传动装置居然都放在车后,但是驾驶员却仍然坐在前面……” 埃蒂安纳上校脑子又开始晕了,居然会说出驾驶员为什么坐在坦克前面的这种胡话。就现在的坦克车内布置来说。发动机、传动箱以及变速箱组成的传动转置、驾驶员三者都是前置的,可中国人却一下子将发动机和传动转置都移到了后面,只将驾驶员留在前部,这给人的感觉非常怪异。上校无法知道驾驶员是如何操作后方的传动装置的;而且这么多的装置都移到了后面,占用了坦克内部本就不大的后半段空间,使得炮塔只能靠前布置,只有很可能会使整车纵向重心失衡…… 一瞬间就想到了两个缺点,上校暗喜的同时又不由想到了这样做的好处。以昨天的经历,给他感触最深就是曾经的地狱变成了天堂。之前被发动机和变速箱弄得头疼发昏、喉咙红肿的乘员终于能够不在高温、巨大噪音、有毒浓烟、以及变速箱直齿轮独有的尖锐嘎吱中作战了;同时,不太可靠的传动部件不会仅仅因为机关枪子弹的射击震动就抛锚故障。它此时在安全的后部,而且这样放置维修也更方便——坦克尾部总是有尾门的,一旦打开尾门,那维修这些易于故障的机械就不要再爬入坦克车内…… 作为一个深悉坦克结构和机械的炮兵军官,埃蒂安纳上校刚想到中国坦克的两个缺点,就发现它的三个优点,而且是极为重要的优点。他可以保证,一旦自己的部下使用过中国坦克,那么原先的施耐德、圣沙蒙,甚至包括现在的雷诺。都会被坦克手们抛弃。施耐德和圣沙蒙也就算了,可雷诺却是他私人和雷诺公司合作的…… 法国人忧心忡忡时,昨天彪悍的驾驶员李萌培特别先于司令王世谦前来慰问两位病号,他笑盈盈的递给两人一本书后。英国人嘴上的抱怨便停止了。 “这是我们装甲部队的训练手册……”李萌培脸上很是严肃,但骨子却是笑着的,“它主要是由我国两千多年前多位兵法大家的著作凝练而成,非常实用……” “沃特?”‘两千多年前’让富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绝不相信中国人在两千多年就有了坦克,那时候欧洲连罗马都还只是一个小国家。 “中校先生。请问您在突破德军堑壕时,战车应该采用什么队型?”明白洋人的吃惊,李萌培于是问了一个问题。 “当然是……”富勒语气微微的一顿,他不想说三角队形,而是说道:“我一般使用长方形队型,它能比三角队形更好的破开德军防御。” “那就对了,我们在研究战车进攻队形时,也认为这种队形更利于大部队突击。”李萌培煞有其事的点头,而后又道:“你我是今天才知道的事情,可两千两百多年前中国古代兵法家孙膑就知道了这一点,他在他的著作孙膑兵法中.十阵里说:‘方阵者,所以截也!’,‘截’,就是撕裂的意思;另外一本同时期的逸周书.大明武解也说:‘方阵并攻,何云能御?’大意是说方阵无坚不摧,不可抵挡。” 没有估计洋人的目瞪口呆,李萌培再道:“除了方阵、中国古代还有雁行阵、鱼丽阵、荆尸阵、钩行阵……,这些阵法和用法给了我们很多现成的战术,可以说,战车对于复兴军来说并不是此时发明的,而只是刚从博物馆里整理清扫出来的。” 李萌培话说的半真半假,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洋毛子,我看你天赋异禀、骨骼精奇,想来必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车战奇才……’之类的语言,在洋人呆傻间他又关切问候了几句就告退了,只留下他们拉着翻译,捧着那本两千多年前的战车训练手册苦心钻研。 辛卷第三十七章试验上 两个洋人就被一本小书打发走了,当雪花开始在洛林高原上飘洒时,各部的武器装备终于随同随军民工一起运到,神武六年九月十五,远征军正式接收圣迪济耶以东法军的所有防线。而在此之前,装甲1师拆分编成的小分队就进驻沿线各处,即便只是小规模编队,但这支超越这个时代的彪悍武力还是让所有人侧目。 圣迪济耶以东第一战区,第11军司令段祺瑞抓着马鞭,却坐在了一辆猛士军用越野车上,此前,他非要将他的爱马和马夫随同部队一起装入集装箱,跨洋过海的运到马赛,可不想红海太热,海上的颠簸也多,那马没到马赛港就死了,之后到了圣迪济耶前线,驻守此地的法国殖民军司令送了一匹座骑给他,不想等装备到了后,这马倒是无用武之地了。 今年的雪才刚刚下,树叶落尽的灌木丛中,一条千疮百孔的烂路横穿期间,法军虽然有轻便铁轨,但少量一吨半卡车以及购自中国的三吨卡车还是把路面压的稀烂。秋季总是多雨,第11军接手防线的时候,趁着秋雨停歇还整修过一次路面,各处岔路还特意的立上汉字路标,可这雪一下,路面再湿,随着卡车的碾压,人工压实的路面又开始凹凸不平。 “这条路是要大修的!”车体摇晃间,紧抓着把手的小扇子参谋长徐树铮费力说道:“要用那种大型压路机械来修,不然到明年春天可又要全毁了。” “嗯。”段祺瑞中将倒享受这种越野车带来摇晃,他现在想的倒不是路,而是新来的那个战车营,好家伙,一夜之间就来了六十多辆战车,十六门自走炮,还有相应的卡车越野车,总司这次估计是想在自己的防线上来一次大进攻。“又铮,你说总司怎么会选在我们这里做突破口呢?还搞的这么隐蔽。消息封的这么死,要不是明天就进攻,我们还不知道呢。” “按照总司电报里说的,这只是一次试验性进攻。他们大概是怕打不好洋人笑话吧。”徐树铮虽然多智,但也猜不透总司这一次进攻的真正意图,他只能从国威、军威上动脑筋,毕竟,现在全国民众、乃至全世界都在睁大眼睛看中国人的表现。林文潜虽负盛名,可要是仗打不好,造成的影响还是很恶劣的。 徐树铮的回答只是让段祺瑞又不痛不痒的‘嗯’了一声,他考虑的不是什么国威、军威,而是觉得如果那些铁甲战车真能打破敌军堑壕,那驻守此段的曹锟的33师倒是可以跟进,追着战车营从德军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弄得好,要是33是能攻占巴勒迪克山,那攻占其前沿的圣迪济耶突出部就如探囊取物了。 军长、参谋长各怀着心事到了33师师部,早就接到电话通知的曹锟带着师部数人正在指挥部外面候着。当见军长段祺瑞下车,他们几个人要对段祺瑞敬礼时,却被徐树铮一句‘前线不得敬礼’给拦住了。这弄得曹锟好不尴尬,幸好旁边一旅长吴佩孚解围,他笑着对段祺瑞道:“军帅亲至,师长及全师将士感佩五内,这才……” “这没事。”段祺瑞可没空在乎曹锟的无心之失,他来此刻不是来看曹锟33师的,他看着曹锟道:“新来的战车营在哪?进攻计划确定了吗?” “报告军帅,”不能敬礼。曹锟只能立正,他大声道:“新来的装甲营在我师驻守防线后的一处灌木林子里。作战计划也已确定,我师只是在打开决口后快速跟进,1师的李师长是想占领巴勒迪克山。占领这里,那其前方的圣迪济耶后路断绝,指日可下。” “好!”马鞭兴奋的在段祺瑞手心里狠狠的抽了几下,整个人都透出喜意。马恩河畔的圣迪济耶是德军中部和东部防线的转弯处,也是一个致命的突出部,而巴勒迪克山在其后方二十四公里处。如果能从东部防线上较为薄弱的利尼昂巴鲁瓦往西突破,那还是有很大可能占领巴勒迪克山的,真要是那样,圣迪济耶就像撬出来的肥肉,等着入11军的口。 曹锟这边一说,看了两个多月地图的段祺瑞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大声道:“你这边的敢死队要保护好战车,切勿让让其遭受损失,还有,全师的轻重机枪也收集起来,交由敢死队使用……” “军帅,战车营自己带了一支敢死队。”曹锟之前也如段祺瑞说的这帮安排,但看到随战车一起过来的突击步兵,他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是说只来了一个战车营,还有一些自走炮吗,他们哪来的敢死队?”段祺瑞问道,“他们随便找来的部队,能比我们北洋三镇的精锐还精锐?” 33师前身就被北洋新军第三镇,这是段祺瑞亲手带出来的队伍,炮兵他不敢说什么,但要说步兵,他敢说绝不比复兴军第1师差,特别从全师挑选出的精锐,那就更不在话下。战车营随便抓一把人去做敢死队,那还不如在33师里头挑。带着这样的怨念,段祺瑞师部的门都没进,转而直奔灌木林中的战车营。战车和自走炮他是看不懂的,他一到地方便向装甲1师师长李萌培提议由33师组成敢死队随同战车进攻,并保证自己的人绝对保护战车的安全。 段祺瑞是军中老人,又是北洋政变过来的,总政对各部军官的统一口径是:管理上对这北洋系要绝对提防,言语行动上绝不能轻视。因此,若是其他军长来,李萌培可以把车、炮、步三者的编制简要介绍,以使对方知难而退,可对段祺瑞这些人他又不敢说装甲师的编制是融合了车、炮、步三个兵种。一边不能说实话,一边又不能轻视,正挠头间,一边的摩步营营长出去随手拿了一杆步枪进来,他道:“段军长可能不知道,随车保护步兵装备的都是这种半自动步枪,我就怕33师的弟兄用不习惯。” 外面拿进来的步枪非常短,大概类似卡宾枪一般只有一米多一些的长度,但此枪却比复兴军所用的1896式7mm毛瑟制式步枪‘胖’一些,两者枪托基本类似。可枪身处的护木更加厚实,奇特的是本应藏在枪身内部的弹夹却因为子弹装的太多,怪异的突出来一笑块,而且它的护手是用钢板冲压而成。却又不像一般步枪那样延伸到枪口,而是枪管伸出护手一部分。 段祺瑞拿起枪的时候,感觉这枪似乎要比制式7mm毛瑟重了一些,再看枪机也发现它和普通的毛瑟步枪很不一样。看到段祺瑞的诧异,营长说道:“报告长官。保护战车的前提是火力一定要密集,而我部是最早装备神武四式半自动步枪的营。该枪使用九发弹夹,每分钟射速在三十到五十发之间,这种相当于三到四支普通步枪。射速虽快,但用惯了栓动步枪的老兵在初期难以适应这种步枪的射速,所以明日保护战车的任务只能我部完成。” “每分钟三十到五十发……”包括段祺瑞在内,33师的军官吃了一惊,真要是这个射速,那真是一个兵顶三四个兵,毕竟保护战车可不是讲究拼刺刀。真要等敌人近到身侧拼刺刀了,那战车还保护啥? 战车可以造,但一颗子弹中国却是造不好的。枪的设计基于子弹的性能,可一颗子弹的设计研制没个四五年难以成熟,所以现在复兴军用的依然是德国人的7mmx57mm步枪弹。围绕着这颗子弹,为求简化后勤,步枪、机枪、乃至现在的半自动步枪用的都是这种步枪弹,甚至6.5mm狙击步枪也想改,但狙击专用弹需求量少,狙击手们也反对只为了换口径而换枪。所以最终不了了之。 半自动步枪的需求在于摩步旅需要更强大的火力,这种火力更不能只靠机枪数量堆砌,而是需要每一名士兵武器射速的增加,所以基于7mmx57mm步枪弹的半自动步枪、以及基于9mm手枪弹的冲锋枪研发很早就开始了;至于杨锐所提供的某种名为‘47’的全自动步枪图片(来自后世著名电影战争之王中的那段特写)。则因为要重新开发半威力弹最终放入了长期计划。 观看过那些图片的枪械设计师认为,要想达到上面的性能要求,不光子弹发射药要重新研发,甚至连枪管材料也要重新研发,最为严重的是,中国缺镍缺铬。可大规模战争必须立足于本国资源,因而枪械不说、半威力弹选型不说、新型发射药研发不说,就自动步枪枪管材料这一样,没有十五、二十年的研究怕难有成果。 其实这话的本意就是:大人,半自动步枪也就够了,你搞全自动步枪,那岂不是要全军都装备机枪枪管?这得费多少钱?中华人多,一千万支半自动也就够别国的受的了,真要是弄出一千万支机枪,您老人家准备打谁啊? 当然,这种基于本国国情理性思考之话语半句也落不到权势日重的杨锐耳中。于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半威力弹、全自动步枪步枪的研究都已立项;而半自动步枪、冲锋枪的研究最终是半自动步枪最先解决——情报局弄来了俄M1912半自动步枪样枪和全套的设计图纸照片,这种由俄国著名枪械师费德洛夫设计的半自动步枪,在1911年俄国轻武器委员会对于国内外十四种半自动步枪样品所组织的测试中,它是唯一一款通过所有测试的步枪。 既然它已是最优秀半自动步枪,同时俄国又是敌人,借鉴抄袭其设计并将其7.6mm口径改为7mm口径便是总后装备局的最佳选择,很快,山寨版的M1912半自动步枪于神武四年初定型生产,该枪正式命名为神武四式半自动步枪。该枪继承了原枪的枪管短后坐式自动原理,卡铁摆动式闭锁机构,回转击锤式,弹仓由五发增加至九发,发射7mmx57mm毛瑟尖头步枪弹,射速每分钟三十到五十发,初期使用摩步旅士兵感觉非常不习惯,因为他们总会下意识的每开一枪便拉一次枪栓。 人家的枪真是比自家的好。段祺瑞等人只能收回之前的提议,转而提到火炮,他道:“李师长,如果进攻能推后一天,11军所有的火炮都可以调过来,特别是那个150mm重炮团。我可以向你保证,调动绝不会走漏半点消息!” “不必了段军长,我部此次是奇袭,不需要做炮火准备。”李萌培不得不再次微笑,“33师还是在我部打开堑壕缺口后跟进好了,但这种跟进要非常快速、而且更要小心。为了快速,我部这次连步兵也配备了卡车,有车的话进攻快撤退也快,真要是德军反扑及时,而且巴勒迪克山又久攻不下,那我部会见机后撤的。 真正能支援此处行动的,就是在明日拂晓后,31、32两个师可以佯攻圣迪济耶,这样敌军难以知道我军真实意图,他们会以为我部的突破是为了迂回到圣迪济耶后部,包围圣迪济耶,而不是去占领巴勒迪克山。” “可德军飞机一定会对战场进行侦察……”段祺瑞早年是在德国柏林军校留过学的,能以德军为对手、学生打老师,他既高兴也忐忑,但骨子里却是想有所作为的,奈何这一次装甲突击只是一种奇特的试验。 “段军长不必担心,我们的空军会和德军飞机抢夺战场制空权。”李萌培道,“他们不光驱逐德军飞机,还可以部分的支援地面战斗。实话说吧,我们这一次打得下巴勒迪克山就打,打不下就撤。这战车部队犹如古时的骑兵,纵横驰骋,绝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所以说33师跟进途中要有撤退的准备,处处留有后路,不能太过突前。” 段祺瑞本有毕成功于一役、占领圣迪济耶的想法,但听闻李萌培说到‘战车部队犹如古时的骑兵,纵横驰骋,绝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心中便歇了这个心思,黯然的去了。 辛卷第三十七章试验下 段祺瑞等人的离开并未给李荫培带来什么遗憾,他并不在指望11军能帮什么忙。虽然总司还是不顾反对还是将装甲师拆分使用,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知道如果要想少损失战车车组,那只能是进行装甲游击战,这既遵循了总司的计划,但进攻却不定死,真要是无法占领目标,那凭借装甲部队的机动性还是能退回来。 给兄弟们留条退路是李荫培个人的想法,可即便如此,从战车营、到自行炮营、再到摩步营,不管军官还是士兵,都抱着誓死占领巴勒迪克山、切断圣迪济耶后路的念头。白天他们在检修车辆、添加油料弹药,晚上则紧张的进行最后一次各部战术协同、敌域情况的讨论,看着军中逐渐酿来的大战气氛,临睡前,李荫培不得不把一些部队的主官叫过来开会。 “我知道装甲师肩负总理和国家的重托,你们压力很大,担心此战有失,愧对国人;我也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写下了遗书,只求马革裹尸,但是……”看着忙活了一整天,依旧处于亢奋状态的各级军官,李荫培停顿了好久才道:“……你们要记着,我们这次不是决战,只是一次试验性的进攻,打不进去就想其他办法。诸位一定不要忘记了,我们其实是铁甲骑兵,机动才是制胜的根本,在一个地方困死,那还不如一支步兵。 这次进攻是从利尼昂巴鲁瓦西侧发起,目标是西面十六公里外巴勒迪克山,占领这里,那么其西南二十四公里处的圣迪济耶突出部就将被‘撬’出来,陷于被我们包围吃掉的境地。这种战术的思路是什么?这就像拿着一把小刀的人面对一大块肉干,因为刀子小、力量弱,要想吃到肉只能用刀子撬。这里我不想多说什么,但你们得记住机动是装甲部队的第一战斗力,再则是,这不是决战。不必做无谓之牺牲。好了,我就说这些,散会吧!” 李荫培的话点到为止,这番话在他心里屯了一整天。现在虽不能尽兴把事情说透,但这样说一样让他的心中一松。只是,正是因为他没有说透,与会的军官都不明白师长要表达什么意思,他们大多以为是师长不放心自己。怕自己盲干,所以训话。倒是战车营的营长留了下来,看样子是想师长面授机宜。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舍不得大家,怕大家不按照操典,又担心大家按照操典。”在被问到还有什么指示的时候,李荫培点烟的同时只是泛泛而答。 “那还请师长放心,二营绝不给1师抹黑!”战车营长叫张六吉,这名字一听就喜庆,年纪不到三十岁。说话也很能反映山东人的憨厚和爽朗。听完师长简短的话语,他根本没有往其他的方面想,只担心部队的表现会给1师丢脸,要知在平时的训练比拼中,装甲1师四个战车营中,二营就如其名称一样,素来是千年老二,从没得过一次第一。 “抽一支吧!”张六吉的话让李荫培心中一酸,无奈中他掏出一支烟递给他,趁着熄灯号吹响前的这段时间。他拉起了家常:“你上回说你老家是山东哪的?” “报告师长,老家是沂水的。”说到家乡,张六吉少校不自觉的抬起了胸膛,沂州和严州、辽东一样。是复兴军起家的地方,以前常被人看不起的辽东木把子、嵊县强盗、鲁南土匪现在可是新朝新贵。 “家里还好吗?”李荫培终于想起来张六吉的家庭情况来了,和他一样,一样是小户人家出身,读了几年私塾可却没个好出路,最终不得不投笔从戎。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听问到家庭,少校本已明亮的目光眨巴了一下,正要弹烟灰的手也是一滞之后才把烟灰弹了出去,他有些发干的笑:“报告师长,家里都好,地给我大哥在种,几个孩子都上学了。” 感觉到自己问的东西真不该问,李荫培忙掐灭了话头,他道:“家里好就好。……这么晚了,还是睡吧。” 对于明天拂晓发动的进攻来说,现在这个时候确实是晚了,张六吉少校听闻师长这么说,郑重的敬礼之后便出去了。而李荫培这天晚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眯了一会,最后还是让勤务兵给叫醒了——攻击的时间马上就到。李荫培机械式的起床,洗漱的时候被热水烫了一下才稍微有些清醒,当他赶到指挥部会议室的时候,各部的主官都已经在那了。 “时间很宝贵,我就不多说了,诸位,我预祝大家马到成功!”李荫培说道,说罢就将副官递上的半碗酒一仰而光。 军官们喝完壮行酒便鱼贯出了指挥部,回到各自的部队座驾上,可时间没到,车辆都未启动。可此时车辆已经排好了突击阵势:最前面的不是狼式战车,而是1师舟桥营的六辆推土机,他们巨大的推土铲可以把那些三四米宽的反战车壕推平。虽然对于狼式和豺式战车来说,只要反战车壕不是连续多道,它们依靠速度是能冲过去的,倒是摩步营的四驱卡车和自行炮营的履带炮车,不但越不过反战车壕,就连普通两米一十公分堑壕,跨过去都很困难。 推土机除了要给自行火炮和卡车从壕沟和泥泞中开出一道通路,他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破开德军堑壕前的那几百米宽的雷场,虽然这种步兵地雷对战车难以有致命威胁,可万一炸坏了履带板,那也是一个麻烦,所以这一次推土机反倒成了突击的关键车辆。 驾驶员打开战车舱盖静静等待,车长身子则半露出炮塔,不断的看着表,而那些搭在战车上的摩步营步兵,他们很是安定的端着枪,坐在战车上闭目养神。发动机没有发动,灌木林里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李荫培此时看见东边的天色越来越亮,林间特有的雾也越来越浓,远处只觉得都是朦朦胧胧的。 “真是个好天啊。”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辛卷第三十八章试验2上 神武六年九月廿日,发生于法国利尼昂巴鲁瓦的进攻,最开始出动的是空军部队,当战车营在离己方堑壕两公里后的灌木林里待命时,天色初亮的天空上,排着整齐队列的飞行队便轰隆隆的穿过己方堑壕,开始执行压制德军炮兵的任务。 仿佛冲锋号一般,一听到飞机发动机轰隆隆的引擎声,战车营的战车就全部启动,一股股青烟和晨间的白雾混在一起,刹那间让师长李荫培更看不见清远处的景色,他只能听见战车发动机‘砰砰砰……’的引擎声,还有张六吉的‘前进!’;而后,整支装甲部队就压过那些伪装网,穿过晨雾笼罩的灌木林,往己方堑壕开去。 打头的推土机走的不快,不过从灌木林到己方堑壕的道路特意修过,所以这两公里一眨眼就到了。因为保密,33师的步兵根本不知道自己后面怎么冒出了这么多恐怖机器,初一见到有些人甚至有些慌乱,但战车上的军徽随即让他们安定下来,之后,好奇代替了慌乱,有不少士兵爬到了堑壕上方,对着这些大家伙挥手。张六吉少校平时训练根本就没遇见这种场景,对此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目光从这些挥手士兵的脸上扫光,而后看向挂着薄雾的山脊。 出了灌木林就是一道山岭,顺着山势,行进中的战车猛的一沉,而后再是一跃,再一沉后又是一跃,这是战车正开过己方二道堑壕。驶过这条山棱背后的防御带,部队过了山脊就能看见德军堑壕。当战车开过这两道堪堪被填平的堑壕时,张六吉少校能感觉到车轮处的悬挂弹簧在竭力保持着车体的平衡,这种用于大型火炮制退的弹簧,比一式的那些小弹簧给劲多了。 “狠狠的干过去!”一个明显是军官的人从炮兵阵地走到战车近前,他手中拿着的一包烟晃了晃,扔到少校的胸口的同时,大概喊了这么一句。此时正值上山,战车开的不是太快。此人应该是越过营旗认出了战车营的指挥车。 张六吉摸着这包烟不由一笑,他想对这人回话的时候战车已经开过了这名军官,冲上了山脊。这里便能看见山岭下己方第一道堑壕防御带,以及己方防御带过去已经被雪覆盖了的无人地带。而目光如果再远一些,横过山坳处薄雾的上方,便能看见对面的德军堑壕前的重重铁丝网。现在他们正处于复兴军空军的打击之下,张六吉少校能看见那边的天空有不少飞机在高地起伏,一些火光隐隐约约的闪现在望远镜内。这是轰炸机扔下的炸弹。 “真是好样的。”张六吉放下望远镜对空军赞了一句,当德军炮兵忙着躲避空军打击的时候,他刚好带着六十四条豺狼将德军的堑壕凿穿。 “告诉各部,加速。”少校下达了第一个命令。此时双方的第一道堑壕都处于同一块平地上,自己站在山脊上能看到对面的德军阵地,那么对面的德军也能看到自己。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他希望部队能快速穿过这段危险地带。 少校的命令让各车的速度猛然提升,发动机开始轻微嘶吼,前面的推土机几个起伏就穿过了己方的三道堑壕,那些步兵们没有清理干净的己方铁丝网像蜘蛛丝一般挂着它们身上。这些蜘蛛丝被拖带着,一直到白雪覆盖的中间无人区时才散落在一边。 正如张六吉想的那样,对面的德军观察哨明显是看见了这支钢铁车队,在无法通知后面炮兵——当然即便通知了后方炮兵也无法开炮的情况下,堑壕迫击炮炮响了起来。这些从中国购买技术、由德国人自己生产的步兵用六零、八零迫击炮,已经成为德军步兵的制式武器,而正是因为八零迫击炮三公里多的射程,使得交战双方最前一道堑壕一般相距四公里。这刚好在八零迫击炮射程之外,只有在这个距离上,步兵们才感觉自己是安全的。 迫击炮这种小型的、堑壕内使用的火炮是空军难以压制的目标。但在战车营所突破的这三公里防线上,德军并没有多少迫击炮,而且,头顶有飞机的情况下。迫击炮手们并不能很好的瞄准,他们射出的炮弹大多只是碰运气,毕竟按照以往的反坦克经验,这些铁乌龟们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逾越中间的无人区,等它们开到六七百米近处,才是真正的击毁时间。 不过让德军失望的是。中国人的战车开进速度是英国人坦克的好几倍,十分钟不到,这些看起来还很遥远的杀神就出现在堑壕的前方,他们着急的冒着被头顶飞机扫射的风险频频用迫击炮对不远处的装甲怪物发炮,但他们老是打不中,炮弹总是在目标的后方爆炸,有些运气好即使能打中,也不似对付英国法国坦克那样有‘一打必着,每打必着’的明显效果,即便中炮的,也要么停下,要么一震之后什么事情也没有继续往前冲锋。 至于反坦克专用的K型钨芯穿甲弹,还有打击坦克观察孔、裂缝的经验战术,用于对付这些装甲怪兽根本没有效果。前者打在战车前装甲和炮上只能溅出点点火花;后者,狙击手和机枪手们根本找不到这款战车的观察口和裂缝,子弹一如K型钨芯穿甲弹一样,只在给怪兽挠痒痒。 而此时已在狼式战车主炮射程之内的敌军堑壕,只要有机枪阵地的地方就会遭到57mm主炮的重点打击,每一炮打来,机枪、机枪手、还有构筑掩体的水泥或者原木,都会被57m高爆弹炸飞。 面对完全无法阻止的钢铁怪兽,德军士兵唯一的选择就是撤退,他们忙把那些幸存下来的马克沁机枪、迫击炮还有一切能带着的东西抓在手里,想顺着交通壕或爬上堑壕往后方后撤。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被战车上的前置机枪打到。此时第一排冲过铁丝网、越过德军前线堑壕的战车化身为收割机,随着他们的前进,满地的德军士兵就像麦子一样扑到在地。 “不要俘虏!不要俘虏!穿过去!穿过去!”顺利的突破德军前线堑壕,看着高举双手的德军士兵,张六吉少校担心部下遗忘了之前的计划,预防式的再次做了提醒。但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除了两辆推土机留在此处推平堑壕、开辟道路外,其余的履带车辆依然快速的向前推进;那些摩步营士兵则再一次的爬上战车。随车往前。 以弹性防御的原则,前线第一道防御带的主战堑壕遭遇敌军的强势进攻时,应该在迟滞敌步兵前进、破坏敌步炮协同后立即撤至后方,以两公里外的第二防御带。以及第一、第二道防御带之间的交通壕、地堡为依托,在炮兵的协同打击下,尽歼来犯之敌。 这种战术对付步炮协同下冲入己阵的敌精英步兵是有效的,但面对步坦空协同的新战术,那结果只能是一地悲剧。第一防御带主战堑壕内的步兵不但未能有效迟滞敌军的进攻速度。为后方抵抗赢得宝贵时间,他们自己都未能从第一道防御带上撤下来,全被敌军给俘虏了。于是,第二防御带以及一、二防御带之间的地堡、交通壕防御节点全是空的,失去主战堑壕的士兵和武器,第二防御带根本就不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当然,即便组织起防御也是无济于事的,中国人的战车不似英法的铁乌龟那么缓慢,每当鸵鸟一般埋首于堑壕内的德军士兵听到轰隆隆的引擎声时。装甲杀神已经冲到身前了。 六十多辆‘收割机’、十六门自行火炮和二十辆随行的弹药车、以及摩步营三十辆四驱越野卡车、数辆越野指挥车,宛如烧红了的钢钎,在德军冻油一般的防线上毫不费力的戳开了一个窟窿,跟随装甲部队前行的33师1旅几乎是不受损失便接收了德军防线和德军俘虏。看着这一幕的吴佩孚忽然觉得十二年前那一次自己真是选择错了,真要那时候就投了复兴军,怕此时指挥战车突击的该是自己吧。 吴佩孚的怨念只在他心里嘀咕,这似乎不影响他对部队的指挥。根据之前制定的作战计划,1旅将派出一个团的兵力,少部分人上摩步营的卡车,其他大部急行军往西跟随装甲部队前进;另外一个团则在此处加强工事、固守阵地。而旅部电台也正在紧急中展开。他必须准确无误的收到最前沿张六吉少校以及后方指挥部的信息,1旅是进是退,还得看前方的战况和后方指挥部的决心。 中国军队在东部防线利尼昂巴鲁瓦以西发动了攻势并且突破,电报很快传到了刚刚接手第七集团军的雷奥.威廉步兵上将的司令部里。圣迪济耶以东一直到梅兹的洛林防线。开战之初原本是由第六集团军防守;而梅兹到瑞士边境的阿尔萨斯,则是由第七集团军防守,但巴黎绞肉机战前,第六集团军跟随其指挥官巴伐利亚王储鲁普雷希特元帅一起调至中央防线,整个东部防线只剩下第七集团军一个集团军,该集团军其实是由第二集团军的复原官兵组成。编制上有第17、第3、第8预备役、第65、第7,一共六个军。 以德军每个军三个师、每师一万五千人计算,该集团军最少应有二十七万余人,但战事日久,两线作战的德军本就兵力抽紧,而且圣迪济耶以东防线本就不是战事的焦点,所以这个集团军不但要防守原第六集团军调走后留下的空挡,其第7军还被整军抽调至巴黎一线。 雷奥.威廉步兵上将到任后,虽然极力要求最高统帅部补充空缺,同时还要求再抽调最少三个军的兵力以充实第七集团军、加强东部防线,但这些电报并没有得到最高统帅部的积极响应,此时东线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情报部门也认为中国远征军连武器都未运抵,即便运抵也不可能马上发动进攻,所以他们做的只是将第7军调回第七集团军,另外三个军则承诺一旦对面的中国部队集结,那么其他防线的部队将快速支援东线。 这一次的欧洲大战本就是一场铁路战争,面对战争中军队爆炸性的物资需求和举国动员的庞大规模,骡马队根本满足不了军队巨量的日常需求,唯一能支撑军队物资供应的只能是铁路,马匹降级作为协助军队大炮和物资的运载工具而不是运输物资的工具。而德军之所以能够两线作战,靠的也是铁路的快速机动——任何一次大规模的战役准备时间都是很漫长的,其他不说,炮火准备的时间就要好几天,可这一次,中国人根本没有集结,或者集结了也不曾被德军侦察到;同时,也不做进攻前的炮火准备,他们似乎是一觉醒来临时起意,拿起枪就无声无息的打过来了。 和雷奥一同上任的第七集团军参谋长马克斯.霍夫曼少将拿着驻守此段防线第24预备役师发来的紧急电报,满脸震惊看着雷奥说道:“将军,中国人使用了装甲部队,24预备师的防线被他们凿穿了!” 终于要和自己的学生交手,雷奥拧着眉毛,深吸一口气才问道:“从哪里突破的,他们现在推进到了那里?有多少兵力?” “从利尼昂巴鲁瓦的奥尔南河南侧。”霍夫曼少将把手中的电报递给雷奥,“他们推进的速度据说非常快,所以还不清楚推进到了那里;人数电报上说兵力大概有数个步兵师。” “他们这是要占领巴勒迪克山!”雷奥目光突然落在了利尼昂巴鲁瓦后方的巴勒迪克山,这里是圣迪济耶突出部补给地,也是铁路枢纽,一旦失去这里,那不光利尼昂巴鲁瓦将失守,圣迪济耶也将被包围。“要将附近一切能调动的机动兵力都抽调至巴勒迪克山,还有马上命令当地守军,绝不能后撤一步!” “将军,我们想我们还需要空军!”霍夫曼少将提醒道:“复兴军的飞机占据着天空,他们不断扫射我们的炮兵阵地,炮兵完全被抑制住了。如果我们不能夺回空中优势,那炮兵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甚至抽调去巴勒迪克山的军列也会被他们的飞机袭击!” “是这样的!”雷奥想起了那支世界上最早成立的空军部队,如果不能阻拦这些空中猛鹫,那不要说增援,就是现有的守军都无从发挥火力优势。“你马上起草电报,一封给最高统帅部、一封给巴勒迪克山、两封给圣迪济耶和利尼昂巴鲁瓦。记得一定要快!” 辛卷第三十八章试验2下 德军总指挥部如此焦急,而当突破的消息传到远征军司令部时,则引起了另外一种反应,看完电报的林文潜有些诧异:“德军居然毫无防备?突破的这么利索?” “是啊。李荫培那边一下子将整个战车营押了上去,而且此前根本没有做炮火准备,打了德国人一个措手不及。”周思绪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王世谦死活不愿意把装甲师拆到营以下了,这装甲师本就是以营为基础单位编制的,拆分成营一样使用,无非是规模小了些,其他无伤大碍。“驻守此段的是德第17军第24预备役师的47步兵旅,这支纯步兵旅是挡不住战车营进攻的,但驻守巴勒迪克山是17军的主力86师,这个可能很难打了。” “能拿下巴勒迪克山吗?”林文潜问道。他现在处于一种矛盾中,一边希望装甲兵建功,一边又担心建功之后战果无法隐藏,最终战术让英法抄袭,使得德军早日崩溃。 “这个……”周思绪虽然对当面之敌有一定的了解,但对战事以后会怎么发展是毫无判断的。他估摸着道:“巴勒迪克山并不重要,关键是圣迪济耶里的德国人是不是能守得住?要是守不住,那拿不拿得下巴勒迪克山其实都是一样的。” 是啊,打巴勒迪克山就是为了圣迪济耶,真要是圣迪济耶拿下了,照样是轰动世界。这是好事,可当面对洋人记者和国内记者的时候,该怎么说呢?难道说第11军经过浴血奋战,力克圣迪济耶? “第11军那边怎么样了?”被周思绪一提示,林文潜当下就问到了段祺瑞部。 “33师正密切配合战车营,剩余三个师大概正想着怎么把圣迪济耶打下来吧,段芝泉是不会放过这个良机的。”周思绪道。 “是啊。”林文潜点头,北洋那帮人一直想在战场上出人头地,段祺瑞虽然老实,可他的参谋长徐树铮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角色。抓住这个战机。一故作气将圣迪济耶拿下,那是何等荣耀的事情。 “洲髓,我们是不是……”周思绪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文潜拦住了。他道:“我们只能从计划上,而不能从行动上去做什么。这仗既然已经开了局,那就让它打下去吧,是怎么个结果就是怎么个结果。不过11军那边要去电,让他们不得对外透入战车营之事。” “我明白了。”林文潜此番言语相当于对类似的小动作定下了一个底线。他随即就起草电报发至第11军司令部。 总司的电报发到11军司令部的时候,段祺瑞刚刚把佯攻改为进攻命令下达了下去。他并不比林文潜晚收到战车营突破德军前沿防线的消息;而昨日从33师防线回到司令部的路上,参谋长小扇子徐树铮已经帮他定了一个观望之策,现在战车营突破顺利,那31、32两个师就按照昨日的布置开始发动了。 由周思绪发来的电报让徐树铮明白了总司最终的意图,那就是此战其实是战车营在训练战术,这才神神秘秘,而不是之前他猜想的怕没打好担心丢脸。 “军帅,总司来电了!”徐树铮拿着电报笑道。 “上面说什么?”段祺瑞一愣,伸手就接过了电报。当他看到上面只涉及战车营保密。对于战事只有‘相机行事’这几个字时,看着徐树铮不解的问:“总司是什么意思,打还是不打?” “上面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那就是打不打全在我们。”徐树铮道。“装甲师是当朝的宝贝,复兴军历来又善于弄一些新名堂新战术,今天的突破应该是总司在试训,且并不想叫英法等国知道。” “是这样?”段祺瑞在思索间点头,他忽然道:“那要是巴勒迪克山真打下来了怎么办?” “要想保密,那就只能把这功劳给33师。”徐树铮笃定道。 “怎么可能?”段祺瑞大力的摇头,“是谁打下的就是谁的功劳。怎么能……” “军帅,这事情可不是我们说了算。总司要把装甲师藏着掖着,那就只能把功劳推给33师,最少对外是这样。”徐树铮明白段祺瑞的性子。劝慰道:“这事情咱们心里明白便可,再说我等也问心无愧,只是被外界误会罢了。现在最关键是要堵住法国那些个观察员,不然事情就都露馅了。” 远征军此次作战,法国人英国人是派了不少观察员,一来有监视之意。再则是担心远征军人地两生,初来乍到也对堑壕作战也不熟悉,有协助赞画的意思。不过基于独立指挥原则,在问题还没有出现之前,这些洋人只是在司令部转悠,并未深度介入到作战计划中。这些观察员除了作为预备队的第3军,在其他五个军司令部都有派遣,一些重要地段连师、旅都有观察员。 徐树铮正说着法国观察员,外面副官便报告法国贝特朗上校求见。他和段祺瑞对视一眼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去应付他。” “将军,我听说前线的几个师都在进攻,请问这是要发起一次大的攻势吗?”贝特朗上校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对军长段祺瑞敬了个礼后便直言相问。 “上校先生,我军只是发动佯攻,并没有完整的作战计划。”徐树铮答道,“但是有情报称对面的德国人为了在别处发动进攻,将圣迪济耶这条防线上的部队撤走了不少,所以我们就想看看德军是不是真如情报所说的那般虚弱。” “情报……”法国人有些狐疑,但随即劝告道:“将军,以我在西线多年的作战经验看,仓促发起进攻是难以有什么成果的,即便我们能占领一些地区,但这个突出部不算太大的话,将会受到德军的三面围攻,所以进攻时务必保持防线平衡一致。” 不经集结、不组织大规模部队,以单个师、军的兵力确实是能在德军防线上打开一个缺口,但,悲剧的是这样占领的突出部太过狭小,等德军反攻时这里只会被可恶的榴弹炮三面围攻,最终结果只能是放弃这个突出部,退回原来的出发地。 法国人是吃过这个亏的,因此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都非常强调防线必须水平一直,以防止给德军炮兵形成三面围攻的有利态势。现在11军不做大规模集结就妄想以所属的四个师发起进攻,这在贝特朗上校看来就是自杀。作为观察员,他又义务提醒这支同盟军,这里是欧洲西线战场,不是亚洲。 辛卷第三十九章巴勒迪克1 几年的战争中,由于法国人的火炮难以匹敌德军,所以他们得出了‘所有的攻势都必须是广正面进攻’的血肉教训,这就是说,进攻的宽度最少要在德国榴弹炮射程的一倍以上,即:正面必须超过十五公里。只有这样,突出部才不会遭受德军榴弹炮来自左右两侧的覆盖性射击;再考虑到突出部的交通、部队驻扎,这个突出部的宽度很多时候要超过二十公里,甚至达到二十五公里。 如此说来,这个宽度根本不是几个师能够打开的局面,这必须要十几万、几十万部队投入到一个地区,而要集结这么多兵力,那势必会被德军的侦察机发现,加上漫长的炮火准备时间,等法军开始进攻时,对面的德军早已严阵以待了,战事最终将陷入漫长的胶着战中。 法军的经验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能给远征军带来帮助,但这一次显然这些经验用不上。11军参谋长徐树铮对其好言相劝之后,便已‘我军会相机机行事’的笼统言语把贝特朗上校打发走了。此时,他倒希望33师一旅吴佩孚接到电报后能快些赶到巴勒迪克城外,真要是顺势拿下了那里,那一切事情问题都解决了。 从在突破口观望到收到后方司令部的进攻电报,吴秀才反应也算快的,他之前就把全师的炮团集中调到了战车营的突破口上,就等着进攻的命令。此时一收到电报,便把防线交给师长曹锟,自己带着一旅剩下的那个团和半个炮团顺着战车营开辟的道路直扑巴勒迪克,他完全明白,现在整个战事的关键就在这座城市是不是能顺利拿下。 十六公里的距离并不太远,急行军也就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但就在一个多小时里,前面的装甲部队已和德军布置于巴勒迪克城外围据点干上了。 一路势如破竹的装甲部队在城市外围数公里处撞到了墙——和野地炮兵不同,城市里的炮兵都有坚固掩体,飞机可以影响野地炮兵的正常作业。但对于水泥掩体里的城市炮兵,他们最多也就是绕着他们嗡嗡直叫罢了,于是,在离巴勒迪克城东南三公里处。一通榴弹炮砸在了装甲部队的去路上,跑在最前面的一连数辆战车立即被打得顶部装甲板开裂,炮弹爆炸的火焰和弹片通过裂缝将车长炮手等人烧伤、刺穿,其余的车内乘员也震的头昏眼花。150、105榴弹炮威力惊人,这些中弹的战车当场就动弹不了。有一辆还起火爆炸。 指挥战斗的张六吉少校当下猜到这附近有德军的火炮观察哨,他一边下令各车释放烟雾后撤,一边命令前面几辆战车进行火力侦察。果然,战车的前置机枪一响,对面千余米外的德军工事里马克沁机枪也开始还击,子弹打在战车的前装甲板上,叮叮咚咚却毫发无伤。只当火光咋现,几发炮弹从对面打来并在战车身边爆炸时,张六吉才感觉这应该是德军的一处阻击要地。 怎么办,打还是不打?不打那进攻就要被德军迟滞。等后面的德国人准备好,那仗将更难打;要是打,那在德军远程炮火和工事内反战车炮的夹击下,一个不好自己要损失惨重。 心里想着这个问题,手里却拿着地图,对照着自己行驶的里程,张六吉感觉自己应该是到了巴勒迪克外围一个叫萨沃尼埃德旺巴的地方,此地距巴勒迪克还有三公里,而且前方不远处还有一道横在去路上的小溪。 “炮营炮营,马上找地方把炮架起来。”张六吉下定了进攻的决心。命令自行炮营开始展开。此地离城市已经很近了,再往前那炮兵火力只能直射。 趁着炮营展开,张六吉又叫来二连长孟庆山道,“带着你的连从西边绕过去。侧翼攻击,注意一定要快!我们这里吸引敌方注意力。” 张六吉说话的当口,因为烟雾而失去具体目标的德军榴弹炮群还是如锤子一般砸在大地上,每一次爆炸都震的地动山摇。“我带哪些人去?”一次爆炸的间歇,二连长赶忙问道。 “带33师的人去。”张六吉不敢太过消耗摩步营的步兵,只得拿33师的人的凑数。 “明白了。”二连长孟庆山没说二话。当即就带着一连十九辆钢铁战车搭载着33师的一个连从西侧绕过去。 他这边行动,剩下的战车只能就着烟雾对准对面的德军阵地猛烈开火,以显示自己还存在于烟雾之中,不过车载机枪和火炮的射程足足有两公里,无法确定目标距离的德军榴弹炮群炮弹散乱的打在战车和德军工事之间的的烟雾中,部队并无损伤。 趁着二连迂回的功夫,机修连冒死将烟雾中那几辆被榴弹炮打坏的战车拖了回来,连长米方田在无线电里的另一个频道里报告道:“营长,一连长牺牲了!” “俺操他老娘!”身子探出炮塔的张六吉一拳头砸在车顶装甲上,他手使劲抹了一把脸才镇定了一些,他接着问:“其他人呢?车能修好吗?” “还牺牲了五个,其他的不是受伤就是头昏,没办法战斗了。”米方田福建人,南方话在榴弹炮的爆炸声里勉强能听见。“战车两辆是彻底废了,其他三辆能修好!” “那快一些修!”张六吉叮嘱道,而后又在频道里喊二连,他不等孟庆山说话就劈头道:“老费牺牲了,你他娘的要给他报仇!!” 孟庆山一开始还没有听懂营长的意思,待营长断了无线电他心中才咯噔一下,想起打头冲在最前面的是费玉书的一连,以老费指挥的习惯,榴弹炮打来的时候他的身子一定还在车外。 “妈拉个巴子的!同志们,一连长牺牲了,大家要为他报仇!”孟庆山对着无线电狂喊,他的声音通过车载无线电,传到二连另外十八辆战车上。“二德子和俄毛子都不是什么好鸟,一样是趁火打劫的主!大伙这一次不要心慈手软,狠狠的打!” 孟庆山这边动员完车组,又冒着被冷枪击中的风险打开炮塔舱盖看向车外搭载的步兵,他对着那个有些不明所以的33师步兵连长大声叫道:“马上下车战斗……。待会紧跟着战车,……紧跟!要注意敌人的交叉火力!一定要注意交叉火力!!” ‘下车战斗’的命令那个连长听懂了,可是‘注意交叉火力’的命令从后来战斗的表现看,他显然没有听懂。但战场上哪还有时间细说。孟庆山见各车的步兵都下了车,便命令连内十二匹狼和他的指挥车组成雁行阵对准德军阵地突进。 对于驻守此地的德军来说,右侧翼忽然出现大量敌军战车是一件极为恐慌的事情,因为正面的烟雾并未覆盖整个战场,右侧翼这些战车必定是绕了很远的路才迂回到侧翼的。战车的忽然出现虽然又能给城内榴弹炮群明确的射击目标。但敌我双方的距离此时只有一公里左右,即便城内的榴弹炮群事先标定了各处炮击参数,可这还是来不及。 于是,随着此地战场指挥官的命令,一些轻便的机枪和迫击炮火力最先转移到了侧翼,但距离如此近,除了机枪能扫射到战车和战车后面的步兵外,慌张的迫击炮手们一时间难以命中目标。防守方极力阻拦,而雁行阵下能发挥全部火力的十三战车却一一开火,硝烟中各车按照操典先以机枪曳光弹射击德军的机枪阵地。曳光弹一旦打中,炮手就扣发炮弹——可以清楚的看见炮弹从那些地堡的射击孔里一发发的打进去,每一次命中,地堡内就会迸发出火光和烟雾,然后机枪一挺挺哑火。 当距离只有四多百米的时候,几门终于转移过来的77mm反战车野炮开始对准战车开火,可距离虽近,硝烟中又吐光又开炮的战车冲锋让德军炮手胆战心惊,开头的两炮都没有打中。己方虽然没有损失,但77mm炮弹射出时带出的光带让孟庆山心中大急。这种口径的火炮在这种距离上打战车,那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他一边在无线电里命令各车马上消灭反战车炮,一边为了更好瞄准目标不顾危险打开了炮塔盖。探出了脑袋。 “瞄准曳光弹!”孟庆山抄起车顶的机枪怒射以给炮手指明方向,同时大声喊:“穿甲弹!” 连长亲自标定目标,炮手周志强借着曳光弹操作着主炮的方向机和高低机,将炮口对准了目标,而后他也如连长那般大声的叫起来,“穿甲弹!” 装填手杨阿荣早就抱着穿甲弹在一边等着了。听到他一喊穿甲弹,立刻就把炮弹塞进了炮膛,随着炮闩咔嚓响了一下,他也大声叫道:“穿甲弹——中!” ‘咚!’战车仿佛跳跃了一下,一颗赤红的火球飞出了炮口。诡异的是,这发炮弹只在那门野炮的防盾上方划起一道绿光,绿光一闪而逝,正看着的孟庆山急喊道:“娘的!跳弹!往下瞄,放!” 听连长喊跳弹,周志强真想往自己的脑袋里打一枪,跳弹就说明自己打高了。他啐了自己一口的同时又微微调整了高低机,待装填手杨阿荣把另一发穿甲弹塞进炮膛再次喊‘中!’的时候,他右手食指按动了电击发,‘咚!’的一声,战车急跳,又是一颗赤红火球射了出去。 “妈拉个巴子的!再打!!”车外的孟庆山大力捶着车顶装甲,他真是急了,第一发跳弹,第二发却打在那门77炮身侧的泥地上,这到底是犯了什么啥,要知道周志强可是连里的神炮手;而且就在刚才,那门77一发炮弹打在081号车的炮塔上,这么近的距离二十毫米的装甲立即就给击穿,一声剧烈的爆炸后,081的炮塔当场被炸飞! “穿甲弹——中!”装填手杨阿荣往炮膛里塞进了第三发穿甲弹,这一次周志强瞄的准,火球直接打在77炮的正面防盾上,德军炮手虽然幸存了几个,可那门炮算是废了,但这个时候战车已冲到敌阵两百米内,孟庆山根本没功夫指挥炮击,而是返身往后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后面原本跟着的近两百步兵只剩下了几十个人。他吐血的心都有了。 “进攻!马上进攻!!”孟庆山已经顾不得骂人发火,现在这当口,最重要的是让步兵冲上去扫除剩余的敌军。 步车协同中步兵务必要紧跟战车,开始两者间配合的不错。但德军77反战车野炮转移到这个方向后,引领雁行阵速度的指挥车不自觉的就开始加速,连内各车更在孟庆山的指挥下集中火力对付77反战车野炮,顾此失彼间,一些暂时遗漏了的马克沁机枪所形成的交叉火力顿时把没有及时跟进的步兵干掉了大半。真要追究责任。这一在孟庆山指挥失当,未能分配好各车火力,再则是33师步兵连步车协同作战意识不好,未能紧随战车。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总结经验,战斗中的122战车连的官兵们无暇于自己糟糕的命中率,他们都加大油门冲过堑壕对准德军士兵碾压过去,这一冲就把这个长为一点五公里、宽不到五百米的德军阵地扫荡了一遍。那些见到敌军战车冲进己阵的德军士兵根本来不及组织抵抗,他们要么在逃跑中被战车机枪扫倒,要么就放下枪举手投降。十五分钟后,这个叫做萨沃尼埃德旺巴的小镇被122战车连彻底占领。 “轰…轰……”。全面清扫整个战场后,孟庆山先敌一步将部队和德军俘虏带出小镇,他本以为文明的德军不会像日军那样冷酷对待自己的战友,但显然他的小心非常有必要,在部队出了小镇后没几分钟,城内德军的榴弹炮就打了过来。 “真他妈的恶心!”装甲车辆隐蔽在镇外一片落光叶子的葡萄园里,虽然面对着营长,可孟庆山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丢了三辆车……,损失了一百一十三名步兵……,怎么损失这么多??”张六吉少校没管部下对德国人的诅骂。他只是想不通步兵的损失为什么这么大。 “这怪我!”孟庆山无奈的抓下了头上的战车帽,挠着头,他深刻的检讨道,“我只光顾打前面的77野炮。把侧面几挺机枪给漏了,33师应该是第一次在实战中实行步车协同,跟车跟的太松,被德军机枪侧射火力一打就……” “你怎么不让他们紧跟些,要注意德军机枪交叉火力?!”听到损失的原因居然是这样,少校脸色猛的一变。可随后又克制了下来,他叹道:“算了,这算是前车之鉴,我也是待罪之身。你现在就开始想这次事故报告的内容吧,记得要用五个为什么分析法去找事故的根本原因。” “明白,长官!”营长贪图快速突击,所以让部队顺着公路,在敌军榴弹炮射程内更没有注意散开队形;而自己则在战斗中只重前方不顾身后,明知道33师不是合格的步车协同步队,却未对他们给予更多的关注和引导,这种表现只是一个合格的战车连长,而不是合格的装甲部队指挥官,两个人的错误都害死不少人,这么看,真的都是待罪之身。 “营长,怎么要在这里停下?”压下有罪的念头,孟庆山对营长在这里待命的命令有些不解。 “我们能受到德军榴弹炮打击,那就说明城内的德军炮兵并未被我空军压制,这已经是巴勒迪克三公里外了,再往前出来葡萄园,城内教堂钟楼上就能看见我们的踪迹,在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前,我们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张六吉说道。 “充分准备?”孟庆山和三连长宋得胜有些不明白。 “33师1旅已经上来了,马上就要到,我们真要进攻巴勒迪克就要等他们,还有我们拉下的步兵。另外,吴旅长还把33师半个炮团拉来了,加上我们本有的一个炮营,在飞机的指引下,我们应该能压制住城内的德军炮兵。”张六吉少校判断道,“还有31、32两个师都开始动了,他们虽然只是牵制其他防线上的德军,不让其增援巴勒迪克,但这就够了。” 他这边刚说着,远处驶来的猛士越野车一个急刹,吴佩孚便成车上跳了下来,他二话不说,见着张六吉就道:“张少校,吴某来此就是听你指挥的,只要你一句话,33师今天就是人死绝了,也要把巴勒迪克打下来。” 吴佩孚爽快,张六吉也没有客气,他不接吴佩孚的话头,只是道:“你带来的炮营什么时候可以完成展开?” “已经在展开了,最多一个小时即可开炮,这来得及吗?”正所谓炮是步兵的胆,吴佩孚作为之前33师的炮团团长,非常明白火炮对于步兵的重要性,他冲到张六吉这里之前,就已经命令炮团展开了。 “有多少100以上的榴弹炮?”张六吉追问。 “师里的105榴弹炮营我都拉来了,另外一个营是75野炮,统共三十门炮,炮弹也带得足足,有三个基数。”吴佩孚说道。 “好!”张六吉听说他把榴弹炮全拉来,心中便更有底了。城内只是德军86师一个师在驻守,按照编制它应该有五十四门炮,其中半数是100mm以上的。而自己这边加上新到的十二门105,一共有二十二门大口径榴弹炮,再加上另外二十四门75野炮,只要飞机观察的准,那压制德军全无问题。 这是敌我双方的炮火对比,而步兵上,对方虽然有一个师的兵力,但自己却有五十九两战车,以及一个旅的兵力。以战斗力计算,一个步枪手的战斗力指数若为一,那一辆狼式战车的战斗力就是六百,豺式为两百……,而城市巷战则会使己方的进攻效能降低百分之二十,但制空权优势却可增加百分之十…… 来自于《现代战争指南》一书中的战斗力指数在张六吉心中反复默算,面对一个纯步兵师,他觉得己方的战斗力指数相比于驻守的86师有三倍左右的数据优势,虽然达不到兵法上所说的‘五则攻之’,但作为掌握主动权的一方他可以‘倍则分之’,不过,进攻一定要快! 想到这里的张六吉少校对着地上铺开的巴勒迪克地图说道,“进攻的计划是这样的,二连带着一个排六辆狼式战车、一个自走炮连、还有一个步兵营,从这里渡过奥尔南河,迂回至巴勒迪克的东北面开始进攻,这样不单能使守军分兵,还可以切断他与后方的铁路线。” 说到这里张六吉少校看了一下表,道:“从我们突破到现在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了,我不知道德军的援军什么时候到,但我想他们快来了。你们对巴勒迪克只是佯攻,当然如果有机会可以突进去制造混乱。不过最重要的任务是牵制德军,让他们分心,真正杀招在我这边!” 辛卷第四十章巴勒迪克2上 张六吉少校将二连的任务安排完,又看着吴佩孚道:“吴上校还是坐镇于此吧,不过一旅的士兵要组织好,待会德军城内火炮被压制住后,除少数部队外,我们需一次性将主力投送到城内和敌人打一场严酷的巷战,这需要步兵和战车之间做紧密配合,还要集中霰弹枪、手榴弹等武器……” “我明白,部队也做过巷战训练,知道仗该怎么打。”吴佩孚接口答道,“只是,对面是德军据说是一个师,而我们现在兵力只有一个旅,兵力差了一半,是否能等到33师二旅开来后再开始进攻?” “等不及了,我们必须马上进攻!”兵力问题张六吉早就纠结过了,再等下去也许兵力会更充足,但德军的防御准备也更充分,他现在可以断定,巴勒迪克的德军正在布置反战车壕和各种反战车炮工事,说不定欢迎自己的还有鸡尾酒瓶和数不清的集束手榴弹,所以速度一定要快。“再有,你那边的卡车要集中起来,只能是有轮子的,都要用来装步兵紧跟战车冲击。” “我明白了!”见张六吉决心已下,吴佩孚不再多说,只是将这些命令赶集记下, “联系到了空军吗?”步兵的事情因为有吴佩孚在可以少操心,但张六吉很担心炮兵和空军之间是否能紧密配合,所以下一个问的便是自行炮营的佟万胜少校。 “联系上了,离这里最近的机场在南锡,而从拂晓开始,他们差不多飞了有三个多小时了,真要进攻我想最好还是等他们加油之后再打。”佟万胜说道。 “第二波机群呢?不是说会全程配合我们进攻的吗?”张六吉少校问道。 “估计是德国人的飞机也来了,他们打在一起了吧。”营参谋戴宝树说道。其实炮兵要的是飞机在空中作为观察哨,并不太知悉空军的具体战斗。 “那就发电报给空军,要两架校炮飞机,南锡到这里也就八十多公里,他们飞过来也就是半个小时。”张六吉少校建议道。他又看了看表,再对着炮营佟万胜少校道:“33师炮营也全数归你指挥,你马上和他们协调好,建立指挥联系。另外我们时间非常紧迫。飞机到了之后,炮火准备时间就定十五分钟吧,之后炮兵用弹幕掩护部队攻入巴勒迪克城内。” 突击前一切安排都听指挥官的,佟万胜少校虽然感觉炮火准备十五分钟时间太短,但指挥官将其定在十五分钟。那他就只能在这十五分钟尽量将更多的炮弹打出去。 将迂回的侧击兵力、步兵、炮兵、以及战前侦察都做了安排后,张六吉少校再次看了一下表,然后对诸人道:“请各位对一下表,现在是七点四十三分二十四秒,炮兵应在八点二十七分开炮,进攻则在八点四十三分开始,请各部做好准备吧!” “是,长官!”隐蔽的葡萄园里,几个主官高声的答应,而后诸人分头回部队安排进攻前各项事务去了。几个人走后。政委张延年将师长的电报递给了张六吉,他道:“师长来电,要我们一鼓作气,占领巴勒迪克。” “知道了。”张六吉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各方对自己能如此快速的突破德军阵地也颇为吃惊,之前有些犹豫的师长现在也下定决心要打巴勒迪克了。“老张,待会你就在这负责和师部联络吧。”张六吉看了政委一眼,说道。 “开玩笑!”张延年立刻就把他的建议给回绝了,“我虽是政工军官,可座驾也还是战车不是马车。你让我留到后面干什么,看你们唱戏?以后我这个看戏的再和同志们做思想工作,大家还看得起我?” “延年兄,此战非同小可。我们虽然在训练时进攻过一个师的阵地,但这一次要打是一个驻防一座城市的师,还是德国正规师,不同以往。”张六吉看着自己这个本家,有些无奈。 “正规师又怎样?”张延年高声反问,“再怎么正规也是步兵师。只要他的火炮被压制了,那也只能看着我们冲锋束手无策,我们到时不开炮一溜烟压过去就行了!”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旁边的营参谋戴宝树,“是不是这个理啊?” 营长和政委的争论参谋不好答话,特别是此时营长和政委的目光都看过来。戴宝树虽然不帮腔,但在张延年的坚持下,张六吉只能命令警卫排派出两辆战车护卫张延年,至于战场上到底会怎么样,他也不知道结果。 在部队展开炮兵、联络空军的时候,装甲各营、33师上来的的那一个旅,都在紧张的做进攻前最后的准备。抢修之后还能作战的五十九辆战车,除去派去迂回东北的那六辆,剩余五十三辆将以雁行阵突击巴勒迪克外围的德军防线。包括营长指挥车在内的二十辆狼式战车排在最前,由张六吉少校亲自指挥,他们将负责正面凿穿德军防线、攻入城内;剩余三十三辆豺式轻型战车紧随其后,由三连长宋得胜上尉指挥,任务是作为狼式的补充,但如果发现机会,他们可以利用速度优势也做一回侧翼攻击; 战车队列之后则是卡车和步兵,摩步营的三十辆四驱卡车,还有331旅十多辆拉辎重的卡车,他们将跟着战车一起突击,这样可将步兵运送至更靠近城市的地方,以加快进攻速度,减少德军防御时间。但这些卡车明显是不够的,不说摩步营,就331旅来说,除去作为预备队的一个步兵营五百余人,再除去迂回至东北方向的二连带走的那个营,331旅剩余的兵力依然有一个团加一个营,总共两千五百余名战斗人员,四十多辆卡车只能装一千多人,剩余的近千人将以急行军的速度跟随战车前进…… 张六吉少校想象着这近千人跑步奔向巴勒迪克的场景,感觉这很不靠谱,一旦城内的炮火没有被完全压制,那他们在这次冲锋中就会损失惨重。城里到底有什么火炮、多少兵力?这86师的编制到底全不全?防守此地的意志到底坚决不坚决?离巴勒迪克最近的援兵什么时候能赶到?思索着这些谁也无法确定的问题,一直到前去侦察的侦察排回来,张六吉才约摸了解到了一些敌人的情况。 “大概是没料到我们能突破前线堑壕,城外的道路没有被破坏。非常平坦,而且也基本没有什么地形障碍,便于我部展开进攻。”三连长宋得胜上尉知道对于装甲师来说,第一重要的是道路和地势。战车如果展不开,那再多车辆也是白搭。“防御基本上还是普通的堑壕防御体系,即依靠铁丝网、堑壕、机关枪阵地、野炮四者组成,对于我们来说突破并不是难事。只是我们无法知道堑壕后面有多少反战车壕和反战车77毫米野炮,更难知道的是城内到底有多少德军。” “是这样的。问题就在这里!”张六吉少校背负着手,从地图前站了起来。“我们虽不是在敌境作战,但这里是法国,人生地不熟,语言更不通,若不是要打这里,鬼知道这个地方叫巴勒迪克。”他说完后转过身来,道,“就这样吧,这就是个老虎窝。我们也要突进去看个究竟!” “明白了,营长。”宋得胜也知道靠现在侦察所获得的情报是极为有限的,特别是敌人本就驻守此地,同时这些人都缩在堑壕铁丝网以内,他总不能突进堑壕抓一两个德军俘虏出来吧。 八点十五分的时候,从南锡飞来的校炮飞机到达战场上空,因为无线电功率的限制,这些飞机只能在相当有限的距离上和地面炮团联络。但距离再有限,飞机也能来回穿梭于炮击目标和炮团之间,这对飞行员来说只是转个弯的事情。 这些校炮飞机一到。已经展开的自行炮营的榴弹炮就开始试射,那轰隆隆的炮声虽然远,但还是能传到隐蔽于葡萄园的装甲部队近侧。炮声似乎就是命令,虽然总攻的时间还未到。但按耐不住的战车车长却把早早的把引擎发动了起来,而摩步营的步兵以及331旅的士兵也都翻身上了战车和卡车。为了尽量多带人,不光战车、卡车车厢都挤的满满当当,就连卡车驾驶室顶棚还有车门两侧,也扒了几个兵。 摩步营不提,33师也是打过中日之战的。既然全是老兵,那都知道一旦开始进攻,敌军的火炮不管压制得住压制不住,总会对进攻的一方进行覆盖性炮击,这种情况下,只有快速的穿过出发阵地到敌军堑壕这一段距离,并楔入敌军当中,自己才算是安全的。所以,在车上和不在车上的生存概率是两样的。 战车车长和卡车司机们对这些极力挤在自己车上的步兵毫无意见,他们也想有更多的步兵随同车队前进,于是,一番腾挪挤塞,每辆卡车上居然挤上去五十多人,而每辆也搭载了十人,就这么一装,加上摩步营,两千八百多人全都上了车,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吴佩孚对此暗暗咋舌,张六吉少校则对此倒见怪不怪,他本来就想将这两千多步兵全部塞上车没想到不等自己命令,步兵们自己就做到了。 八点四十一五分,美美吃了一顿早饭的少校出了临时营帐,他扫视了压倒大半片葡萄园的车队一眼,而后在一片发动机的轰鸣声里平静的走向了居于雁行阵领头位置的065号指挥车;八点四十二分,站在车长位置、半个身子伸出炮塔盖的他往前方一挥手,065号车车身一震,引导轮瞬间就压倒了葡萄架,冲往前方。 巴勒迪克虽然属于洛林,但它和香槟地区只是一河之隔,这里的葡萄酒和波尔多、勃艮第同样出名。在这片有名的葡萄酒产区,奥尔南河河谷两岸有非常广袤的葡萄园,现在,装甲部队就驰骋于葡萄园之内,履带和车辆将园内葡萄统统压倒。但这样的好事并没有持续多久,驻守巴勒迪克的德军也知道广袤的葡萄园会给防守带来什么样的隐患,所以和十二年前俄国人在东北清除高粱地一样,离城市三公里以内的葡萄园全部被德军推倒。装甲部队没走两百米,葡萄园就到了头,展现在所有人前方的是一座白屋顶灰色墙、没有城墙的欧洲小城。 教堂、城堡、钟楼、随着山势起伏修筑的西式建筑,这一切都能让来自万里之外的异国军人体验着欧式风情;这是美的,而丑陋的东西尽在城市外沿,那高达三米的层层黑漆漆的铁丝网就像是一条绳套,密密麻麻的将整座城市包裹进匪徒们的口袋,虽然它此时正处于炮火之中,但这却更让人无法看透铁丝网后面到底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身后的炮群在校炮飞机的指引下正压制着城内的德军炮兵,但即便如此,一些炮弹还是打在突击部队进攻路线上,有些炸起的只是厚厚的一层泥土,而有些则在收割着人命,溅洒着血肉。三公里的距离除去德军伸出城市外围的堑壕,真正要突击的距离只是两公里出头,战车以二十五公里的速度推进,这只需要五分钟,但这五分钟却是难熬的。 不过已进入战斗状态的张六吉少校却一点也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除了分派一个排的兵力从西侧迂回攻击德军阵地外,还指挥着二十辆狼式战车对准德军堑壕暴露的机枪、火炮阵地,进行定点清除。和拂晓时的突破不一样,防守此地的德军确实做好了迎击钢铁战车的准备,但他们根本没预料到敌军战车的速度居然会这么快,而且从敌军后方射来的弹幕正压制着堑壕堑壕内的步兵,只有土木工事里的机枪和野炮才能从容对这些卷着尘土血腥袭来的装甲怪兽进行射击,至于那些遍及主战堑壕,同样可以击毁战车的八零、六零迫击炮,在炮火中根本就找不到射击机会。 辛卷第四十章巴勒迪克2下 如此的局面使得装甲部队突击的损失达到最小,短短的五分钟一过,冲在最前面的推土机就压过雷场就猛撞在那几道铁丝网上,随着发动机的轰鸣,铁丝网全被连根拔起。但和拂晓不同的是,几辆推土机有默契的齐头并进,将那些尚未断裂的铁丝网平推着向前,它们刮地皮一般把那些刚刚探出头来准备逃跑的德军步兵不分高矮全都刮了一遍。 张六吉没管那些可怜的德国步兵,突破口既然打开,那现在就要不顾一切往里灌,带着这样的心思,他在无线电来狂喊着要各车加速,以抢夺贯穿整座小城奥尔南河上的桥梁。收到这样的命令,各车在过堑壕时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大开油门加速。小城的街道并不宽敞,就在张六吉少校担心狭窄的街道会造成后面部队会拥堵时,离合器忽然咔咔直响,驾驶员高宗汉有些失措的叫道:“好多兵!好多兵!!” “什么好多兵?!”车内发动机轰鸣,火炮发射的尾烟也没有被及时抽出去,乌烟瘴气中张六吉少校不知道驾驶员在说什么,只待抬头看向前方时,才见到满条街都是灰压压的德国步兵,他们戴着那种独角头盔,手持步枪似乎正要往突破口增援,不想却看见街口猛然跳出几辆钢铁怪兽,惊慌间,前面的人想后退,后面的人却依旧前进,一时满街的人都堵在这里了。 “加速,压过去!”张六吉眸子猛然一寒,他知道战车碾压过去的结果是什么,那将是一街的断臂残肢、血河肉糜,可现在双方刚好碰在一条街上,他不可能停下来喊这些人投降。 “加速,压过去!不压过去怎么把桥抢下来!”少校再次下令,语带金石之声。 发动机再一次重重的轰鸣起来,即便是车内嘈杂、且带着有线耳机,但因为洞开的炮塔盖。诸人还是能听到外面德军步兵绝望的惨叫声和子弹击打在前装甲板的当当声。平整的街道,瞬时已变作泥泞的沼泽地,065车带头,十数辆战车起在这片‘沼泽’上起起伏伏的急速行驶。留下了一地的血肉和悲鸣。 遭遇德军增援是自己的运气,最少在碾压完这群德军之前,反击火力应该不会出现,说不定战车很快就能开到桥的那头。不过张六吉太乐观了,在这条直街还没有走完的时候。前方某处屋顶上,德军的马克沁机枪就对着打头几辆战车疯狂扫射。袭击是如此突然,幸好德军机枪手还是抱着旧有的观念,认为只要射击战车的观察口窄缝就能给车内乘员带来实质性伤害,这才放过了脑袋露出炮塔盖的张六吉少校,不然,即便他穿着制式防弹衣、戴了步兵钢盔,这几索机枪子弹也是能结果了他。 犯这么个错误不可怕,但将机枪阵地置身于毫无保护的屋顶,妄图居高临下获得射界。这或许能遏制步兵,可面对装甲战车却是极为愚蠢的。很快,不消张六吉指挥,身后的072‘砰’的一炮就把那个屋顶轰塌,机枪手毫无悬念的从屋顶上掉落下来。 巴勒迪克不少是上世纪留下的老房子,欧式的窗户极为高大,在平时这些高大的窗户或许无比美观,但现在却是装甲部队潜在的威胁,那一扇窗户里说不定就会冒出一挺马克沁机枪或者集束手榴弹。不过幸好,沿街只有零星的枪火和一些布置在屋顶上的机枪阵地。当最后一个机枪手被打下屋顶枪时,部队已经冲到了奥河南河河边,以成堆沙袋和十多个拒马作为掩体的德军机枪开始对准战车拼命扫射,而在桥上。更多的德国步兵奔向桥的那一头。 “快!快快!!德国人要炸桥了。”张六吉完全忘记自己是指挥官而不是先锋军,只想马上赶到桥的那头。 “营长,步兵全落在后头!”同车的参谋戴宝树不得不提醒了一句。 “不管了,冲过去,守住桥头再说。”张六吉决断道。很快,战车就在他的命令下冲上石桥。三十多米一过,还没等到桥头,不知名的街角火光一闪,一发炮弹就打在前装甲板上,‘轰……’的一声巨响,前装甲被砸裂后,炮弹爆炸的火光从缝隙中迸裂进来,坐在前面的驾驶员、无线电员、参谋戴宝树立即牺牲,张六吉身子也被一股猛力一推,‘呃’的一声横撞在身后的发动机隔板上,至于脑袋,钢盔咣当一声碰在炮塔盖内侧的钢板上,而后就不省人事。 狼式战车使用的是柴油发动机,最大概率减少了发动机着火的可能;而它的炮弹虽只有57mm,却未像英法坦克那样一装就是上百发,其原因是设置了有专门的炮弹水密隔层;再加上车内的自动灭火装置,使车内弹药殉爆的可能性相比于同时代战车降到了最低。但即便是这样的费尽心思,二十毫米的装甲也无法抵御77mm野炮的近距离直射,065车当即就被击毁,车内温度剧升下,漏出的柴油也着起火来了。 指挥车冲过桥就被德军的77反战车野炮伏击,身后跟着的072等几辆护卫车不待停车就冲过桥头,它们一边吐着曳光弹,一边朝德军野炮阵地开炮,但在此等着它们的野炮可不少,不但有77野炮,还有十几门八零迫击炮,炮弹带着呼啸,或是雨点般的从半空从落下来,或是从墙角门洞里闪现,十几秒功夫,几辆冲过去的战车瞬间就损失一半。 “娘的,这是德国人的伏击阵!”从侧面迂回过来的三连长宋得胜上尉看着河对岸的这一幕心如刀绞,他此时正带着迂回的豺式战车沿着奥尔南河河岸往桥头赶,远远的看到065号车冲过对岸中了一炮就毫不动弹开始冒烟,他心里咯噔一下就感觉营长牺牲了,而后再看到护卫车受此吸引,冲上去又被德国人打了个正着,心疼的脸色发青。 “射击!射击,朝对岸射击!!退回来!退回来!快退回来!!”宋得胜语无伦次,两个意思让频道里的车长不知道该听那个。好在他自己在激动之余也发现了这个错误,是以重复道:“所有车都往河对岸射击!所有战车都往河对岸射击!我是三连长宋得胜,我命令桥上的车组马上撤退!我命令桥上的车组马上撤退!!” 辛卷第四十一章巴勒迪克3上 20mm机关炮威力在于它的高射速,每分钟两百发倾泄在任何一处,火力都要被暂时压制。随着宋得胜的命令,在六辆豺式战车迅猛打击下,河对岸桥头的房屋砖石外层开始斑驳脱落、粉尘四溅,没有射击死角的敌炮顿时哑了;而紧跟着迂回车队的摩步营士兵,开始用迫击炮往那边桥头打烟雾弹,数发烟雾弹过去,桥头上白雾升腾,冒黑烟的破碎战车和那些依然在怒射炮弹的钢铁战车都被白雾遮盖起来。 宋得胜和随车步兵支援对岸时,那些落后于战车的步兵终于赶到了河边。这条河对于战车来说也许是障碍,但三十多米宽的河床,初冬并非很深的河水对步兵来说完全不是障碍。可就当步兵跳入河床、准备渡河战斗,‘轰…轰……’两声,横在奥尔南河上的桥梁被炸塌,河水和石块猛的四处飞溅,一些石屑还‘乒乒乓乓’砸到了宋得胜的092号车上。 “连长!”同车的炮手从瞄准镜里看见这一幕,痛苦的在无线电里喊了一句,宋得胜却并未急躁,看着那断裂的石桥有些发呆。 可就在他发呆时,以炸桥为信号的德军火力开始从河对岸各处冒出来,数不清的机枪和步枪朝正在渡河的步兵和河岸边的豺式战车射击,子弹击打战车装甲的声音将宋得胜从呆滞中惊醒过来:这应该就是德军的第二道防线,他们想把自己阻止在奥尔南河的这一侧。 “马上呼叫炮火!呼叫炮火!!”宋得胜看着河床上被敌军机枪步枪射到的步兵,只希望后方的炮兵马上将炮弹砸过来,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炮营远在四公里之外,他的无线电没办法直接和四公里以外的友军通话,呼叫炮兵唯有通过无线电报。 豺式战车不断的压制着对面的机枪,但当德军的迫击炮和野炮打过来时,车队和桥这端的狼式战车一样,只能撞塌街边房屋的大门或者围墙。将战车身躯死死的藏在这种临时将就的掩体里。就当河床上最后一个步兵倒地身亡,收到无线电报的炮营终于打来两发试射炮弹,宋得胜马上让部下对此修正,而后再次发电。但此时就不是他指挥了,校炮机正在空中盘旋,数十秒之后,就在预感不对劲的德军想要后撤之时,覆盖性炮弹弹幕打在奥尔南河对岸的任何一处。 榴弹炮带着剧烈的呼啸破空而来。它从房子的墙体、屋顶中重重的砸了进去,而后,地动山摇间,房子破布一般被爆炸的火光撕裂、炸塌,可还没等这些破布未完全碎裂,又一发榴弹炮破空而来,这一次,还未倒地的房屋碎块瞬间变成粉末,飞扬在本就硝烟浓重的空气中。在这种毁天灭地的炮击中,原先根本见不到的城市居民终于出现。他们除了几个癫狂的无头苍蝇似的乱跑,更多的人缩在原地瑟瑟发抖祈祷上帝。 宋得胜望远镜里只是闪过这些可怜的法国人,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那些被炮火炸的四处乱窜的德国步兵身上,另外则他还关注桥头那几辆滞留未撤的战车,炮击前这些战车原本僵直不动、毫无生气,但现在,迅猛的炮火居然使得其中几辆战车起死回生——有几辆的炮塔开始旋转。 炮击的时间并不长,十分钟之后弹幕就远远的延伸至城市的那一端,富有经验的步兵指挥官哨子在此时不约而同的响起,迷彩装的步兵鸭子一样淌下了河床。涉过并不深的河心,很快就摸过了对面河岸。战车虽然没有过去,可巷战中的破墙战术是每个主力师的必修课,这些步兵数人一组。数组一队,开始老鼠一般的顺着未被炸塌的房屋和混乱的街道往德军那边渗透,无止境的枪声再一次的剧烈起来。 ‘咣当’一声,炮击时092车紧闭的炮塔盖被打开了,车内的空气虽然不佳,但不想车外却弥漫着炮击溅起的粉尘。三连长宋得胜‘呸’了一声后才开始下达命令:“二连、二连,马上救人,马上救人,营长就在对岸!”说完他看着被炸的塌了的石桥,对着无线电开始呼叫舟桥连,大声喊道:“马上架桥!马上架桥!” 巴勒迪克街道狭小,被前面的战车和步兵一堵,后面的舟桥部队过不来,弄到最后舟桥连只能推倒数家法国人的房子,从另一条街开到河岸,河里水本就不满,铲平河堤、同时在河床中心有水的地方用浮箱快速搭起一座简易钢桥后,通往另一半城区的路就通了。战车轰隆隆开过去时,宋得胜却被政委叫了过去。 “营长牺牲了!”白色的医务帐里,营长张六吉的尸体被白布覆盖着,站在他的身边的是黯然无神的政委,或许是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悲伤,张延年自己振奋了一下自己,在说完营长的事情后,他提高了声音,非常严肃的道:“宋得胜同志,我正式通知你,你现在已经是二营的代理指挥官,好好干!” “可……,可是……”宋得胜震惊于营长牺牲,自己却忽然升了官,悲伤震惊间,他忽然想到了二连长:“报告长官,二连长孟庆山同志应该会比我更胜任这个职位。” “孟庆山同志也牺牲了。”本有些振作的张延年听到他的这个建议神色又黯淡了不少,但他还是竭力不让自己受此影响,他道:“庆山同志率领的那支队伍遇见了德军的狙击手,虽然他的小队成功的完成了迂回任务,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按照既定的作战计划,你应该继续指挥部队。” “是,长官!”宋得胜听闻孟庆山也牺牲了,心中满是悲伤。记得以前他就专门写过报告,认为打开炮塔盖指挥并在冲锋时一马当先,这种指挥方式会使战车部队基层指挥官的阵亡率会很高,希望总参、总后对此能有所改进。他的报告结果就是总后给基层指挥官配了尼龙防弹衣和步兵用钢盔,并命令基层指挥官在指挥作战时必须使用这些防护用具,可结果…… “好了!别婆婆妈妈了。我们把德国佬打得屁滚尿流,找妈都找不到,不就死了几个人吗。有这么贵的战车做棺材,这辈子值了!”张延年看着士气不高的宋得胜,大声嘶吼起来,“宋得胜代营长,我以复兴会员的身份命令你,马上指挥战斗,占领巴勒迪克!” “是!长官!”被政委一激,宋得胜大声喊道。 “我不是你的长官,我是你的政委。代理营长同志。”张延年也大声答话。“我现在强烈建议你,消灭德国佬!” “是!消灭德国佬!!”宋得胜敬礼道,最后再看了那白布覆盖的身躯一眼,转身大踏步的出去。 从地图上看,贯穿巴勒迪克的奥尔南河分成两条河流,刚才炸塌只是第一道河流的桥梁,而这座桥再往东北几百米,就是另一座石桥。 法国人的情报是有误的,冬季的奥尔南河河水并没有多深,桥梁对攻占这种城市并不是致命性的。没有桥梁,舟桥部队一样能使战车开到对岸。当092车开过架在河心上的钢铁浮箱时,宋得胜痛苦的想到这一点,他忽然感觉营长的牺牲很不值,可这种话他无法说出来,再说整个部队是一个整体,他无法用值和不值去区分每个人牺牲的价值,都是一条命,都是为国尽忠,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辛卷第四十一章巴勒迪克3下 不再急迫于桥梁,战车营的攻击顿时流程起来,战车和步兵的配合也变得非常默契。两至三辆战车组成一个小队,和德军步兵展开逐街逐屋的争夺,从地面到到屋内再到屋顶,虽然穿墙之时常常引来法国女人的惊叫,但最终的结果是德军无法抵挡、节节败退。中午接近十二点时,被围困于几个修道院教堂的德国人打着白旗出来请求投降。 “投降?!”看着眼前全身狼狈,但却故作镇定的德国人,代营长宋得胜很是惊讶,他还没有被别人求着投降的经历,以前打俄国人、日本人时,他们都没有向他投降过。 “我们接受你们的投降,但是你们必须服从我们的命令。”宋得胜还没说话,一旁的政委张延年便答应了德国人的请求,虽然占领了巴勒迪克,可别处德军的反扑很快就会到来,早一些结束现在的战斗,然后准备迎接德军援军进攻才是明智的选择。张延年的领章虽然表示他的军衔比宋得胜高,但德国人却还是看着指挥官宋得胜,他们是希望宋得胜按照日内瓦公约来处置被俘人员。 “是的,就这个条件,你们必须服从我们的命令,这是投降的前提。”宋得胜说道。他看着不解的德国人,解释道:“并不是要让你们做什么苦力,我只要求你们恢复这座被战火破坏的城市。虽然这是我们双方共同破坏的,可结果是你们输了,所以……” 德国人带着最后宋得胜的条件回到了被团团围住的修道院,五分钟后,他们决定投降。此时,灰色的人流从修道院和教堂里涌出来,根据统计,他们有四千三百余人。 “那么,你们还有一个旅在哪里?”被俘的德军最高军官是86师171旅旅长,这个师有两个旅。但驻守巴勒迪克的只是171旅。 倒霉的德国少将额角在战斗中被流弹击伤,他现在只做了简单的包扎,强忍着剧痛应付一个中国上尉的问话。虽然己方战败,他依然保持着军官的尊严。礼貌回绝道:“阁下,按照日内瓦战俘条约,我有权不回答您的问题。” “是吗?”宋得胜看了营部对此作记录的文书一眼,再看着因为痛疼而有些抽搐的德国笑道:“将军,如果你拒绝回答。那么我想你很可能活不到圣诞节。你额头上的伤势我们并没有义务帮你治疗,而171的医生即使想治疗也会因为没有药物而束手无策,你的额头将会溃烂一段时期,然后产生败血症,医生最终只能将你的脑袋截肢,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了。将军,你现在可以走了,我会准备好的你的墓地的,同时我还会找到能配合我的人来回答这些小问题……” 随着翻译的话语,德国人抽搐的似乎更加厉害。他有些惶恐的看了看宋得胜,又看了看翻译,终于道:“172师在上个月就被调走了……” “调到了哪里?”宋得胜立即让翻译追问,眼睛死死盯着德国人的蓝眼睛。 “调到……,上帝,我真不知道他们调到了哪里。”德国人痛苦的道,“也许是去梅兹,也许是去其他什么地方,反正不在巴勒迪克,也不在圣迪济耶地区。现在哪里都缺人。上帝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 几轮盘问,德国人最终无法说出172师在哪,宋得胜不得不将他放走。面对着德国人的审讯结果,宋得胜、张延年。还有刚刚上来的吴佩孚都有些迷惑,按照道理说,师是德国陆军的基本编制单位,很少有拆分使用的记录,171旅在这里,那么172旅就应该在附近。 “飞机侦察发现德军从香槟沙隆和梅兹想这两个地方向此处大举增兵。不过因为交通不便,即便是最近的香槟沙隆,也要晚上甚至是明天早上才能到。”吴佩孚说着后方发来的消息。“31、32两个师已经拖住了圣迪济耶的德军,我们身后的利尼昂巴鲁瓦也在2旅的监控之下,旁边战区的第9军也在进攻。对了,还有圣迪济耶西面的法国人也会马上发动攻势以配合我们,他们很快就会收到巴勒迪克被我们攻占的消息,这简直是……,英法联军要以这么小的伤亡取得这么大的胜利,根本就不可能。” 吴佩孚完全有理由为当下的战绩感到自豪,以英国人、法国人以往的战例,突破德军防线十六公里,并占领敌后一座重要城市,那付出的代价应该是在十万人以上,而现在,全军所有的伤亡加起来都不到两千。 吴佩孚为当下的战绩自豪,可在宋得胜看来,己方虽然占领了巴勒迪克,不少损伤的战车也可以修理,但是战车营损失了十八个车组,几乎是全营战力的三分之一;而且经过激烈战斗,不少战车都有损伤,弹药、柴油、机油、配件,这些都要从后方运抵加以补充。如果德国援兵晚上到达,明天拂晓开始进攻,那么留给自己的准备时间并没有多少。 “这么说来敌人会从西面来?”张延年插言道,他虽然不管军事,可商讨还是参加的。 “有可能西面、北面同时来。”宋得胜说了这个意思,旁边吴佩孚也随同点头。“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虽然拿下了巴勒迪克,却因为没有大规模的预备队,所以也只是暂时占领了而已,德国援兵一到,这里未必能守住。师长那边还没有回电报吗?” 宋得胜说到了问题的关键处,那就是这次进攻本就是对装甲师的试验,总司以及11军都并未做战役规划,现在虽然打下了巴勒迪克,可打了等于没打,因为德军援兵一到,自己这万人都没有的部队是守不住这里的,真要想守住,那就要总司派整个装甲师以及不低于一个军的步兵来,可就目前的情况看,这显然没有可能。下一步该怎么打,全看总司令部的态度,若是支持,那援兵可通过铁路快速运至,如果不支持……。总司令部为什么会不支持? 宋得胜虽然只是尉级军官,可大势还是很看得透的,所以一拿下巴勒迪克就给师长李荫培却了电报,只是过了许久。师长的电报都没有回复。 “还没有来电报。”张延年回答道。“很可能我们打的太快了,让总司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所以师长不知道如何回电。” “段军长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守住巴勒迪克!”吴佩孚不完全明白总司令部和11军司令部的目的有什么不同,他认为两者的目的基本上是一致的:那就是打下圣迪济耶给那些看不起中国远征军的人一点颜色。“31、32两个师正在猛攻圣迪济耶,或许今天晚上就能拿下圣迪济耶。我们必须在这里拦住德军,要不然将士们的牺牲就功亏一篑!” 33师以及整个11军态度非常明确,隔壁的第9军也在其要求通融下发动了对德军的进攻,可以说整个战线的态势都对拿下圣迪济耶有利。但以宋得胜的认知,要想在短时间内拿下圣迪济耶是不可能的,自己虽然占领了巴勒迪克,可圣迪济耶并不完全被己方包围,它向西还连通着维特里,并且即便是包围,这座城市也和巴勒迪克不一样。几年的驻守,它已被德军经营成为一座要塞,而且还被马恩河数条支流环绕着。 除非是调集280以上的重炮,然后超过十万人的部队不计伤亡的进攻,宋得胜才觉得那里会被11军所攻占。其实在开始进攻前,宋得胜就有这样的想法,可当时诸人都热烈憧憬着战斗,所以他才保留了自己的意见。现在却不一样了,德军援兵抵达在即,战车2营和331旅即便在这里战斗至最后一人。只要总司支援不利,圣迪济耶也无法拿下的,一切最终都将回归之前,除了远征军战俘营里挤满了德军战俘。 “吴旅长。装甲部队是要等待师部的命令,而不是11军的!”宋得胜强调道。“如果我部兵力无法得到加强,那么即便是我们全都战死在这里,圣迪济耶的问题还是不能得到解决。再说,在巴勒迪克防守也未必是拖住敌军的最好办法,如果有足够准确的情报。我们可以伏击前来增援的德军——要知道,这里可是山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伏击敌人的地方了。我建议马上派出小股部队侦察西面和北面的地形,也许我们能再做些什么。” 听着宋得胜亮明自己的隶属,吴佩孚很无奈,11军司令部的计划似乎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浮沙之上,装甲部队的进攻是试验性的,但这种试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和军长段祺瑞都不知道。而基于这种试验性的进攻做出一个更宏大的作战计划,本身就有诸多可变性,只是,已经到了嘴里的肥肉要飞了,谁看着都感觉心痛。 也正因为此,巴勒迪克几人在商议今后的作战策略时,11军司令部里也在进行着一场讨论,不过商讨的人只是段祺瑞和徐树铮。 “又铮啊,林洲髓这是什么意思?”拿着南锡发来的电报,段祺瑞感觉到有些荒谬,这么顺利的作战,为何就要终止了呢?难得北洋真是后妈养的,不许立功吗? “这……,”徐树铮看着电报也皱眉头。起初是希望己军能突破德军防线,而后又希望331旅能占领巴勒迪克,现在一切如愿了,又想着那边务必要坚守住,以等31、32师拿下圣迪济耶。当然,这只是徐树铮个人的想法,段祺瑞可不是这样想的,他从一开始就想拿下巴勒迪克,之后将孤立的圣迪济耶打下来。 其实两人对总司上次电报的理解是有误的,徐树铮认为‘相机行事’只是准许11军利用现有资源和德军打一场小战,而段祺瑞则认为既然都已经‘相机行事’了,那现在我们创造了如此有利的局势,总司就应该投入更多资源在彻底拿下圣迪济耶。 作为段祺瑞的亲信,徐树铮不好说段祺瑞的想法太一厢情愿了,但他还是站在段祺瑞的立场上出谋划策。沉吟了半响,徐树铮道:“军帅,现在我军能做的就是要求第9军密切配合我们,同时严令吴子玉那边坚守巴勒迪克,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不得撤退,最后就是再去电南锡,要求总司加强我军,以拿下圣迪济耶。” “要是林洲髓还是不答应呢?”段祺瑞沉着脸追问。 “那…,”徐树铮想着办法,他如何看到窗外正急急跑来的贝特朗上校,眼睛忽然一亮,答道:“也许可借助法国人的力量,他们不正是需要一场胜利吗?” 辛卷第四十一章车轮上 美丽的爱丽舍宫坐落于香榭丽舍大街东端,虽然身处闹市区,但这栋秉承欧式古典的石头建筑,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宁静和庄重。在战事激烈、德军就在数十公里外的情况西啊,这里本应在政府牵至波尔多后变得冷清,但巴黎绞肉机之战时,为了和士兵、民众一起守卫巴黎,普恩加莱总统在此恢复了办公——白日里,楼顶的三色旗迎风飘扬,而入夜,总统府的灯光照亮所有法国民众的心。 耶稣历11月4日夜,总统正在此听取贝当总司令的紧急报告,这个消息让他无比幸福——刚刚加入战斗的中国人,居然神奇的突破德军防线,挺进十六公里并收复了他的家乡巴勒迪克,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胜利,在上半年付出数十万士兵的牺牲却毫无战果、只惹得前线兵变和国民不满后,法国、不,应该是全体协约国都需要这样一场胜利来振奋士气。 看着总统饱满微秃的额头在电灯的照耀下开始发亮,贝当总司令有苦难言。虽然取得了这样难以置信的胜利,但是中国远征军司令部对此却毫无应对之策,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预备队集结于战线的后方,所以,只要明天大批德军赶到巴勒迪克,这个辉煌的胜利就将昙花一现,战线将重归以前那种泥潭般的平静。 想到此,贝当说道:“总统先生,按照中国司令部的电报,他们对这个胜利并没有太多准备,谁也没有想到德国人的防线会这么薄弱且疏忽,本来在巴勒迪克应该有一个师的兵力防守,但实际上那里只有一个旅,而前沿防线,因为中国人未作炮火准备,所以打了德国人一个措手不及,大家都对这样的结果目瞪口呆……” “这是上帝在保佑我们!我的元帅,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目瞪口呆。我们需要一场彻底的胜利——收复圣迪济耶以及巴勒迪克。”加莱总统站起身子,挥舞着拳头,对于他这个对德强硬派来说,在这个苦闷缺煤的初冬。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可中国人准备放弃这座城市……”贝当直接说出了中国人的打算。 “不!他们不能这么做!”普恩加莱说道。“告诉他们,巴勒迪克是我的故乡,我要去他们守住那里,直到最后的胜利!” “总统先生,恕我直言。”一直在旁边抽烟的老虎总理克里孟梭忽然说道,贝当总司令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而他则拉着贝当到了爱丽舍宫来面见总统。“中国人这一次只是走狗屎运捡到了头奖彩票,所以他们慌了神不知所措,但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中国人下定决心在这里和德国佬打一战,我想他们将获得最终的胜利。不过,目前远征军明显没有这种决心,他们对德军似乎有一种畏惧心里,其实以现在的情况看。中国陆军并不比德国佬差劲多少,比美国人要强多了。我们应该要求中国人……” “总理先生,不要忘记中国远征军具有战役的独立指挥权,而且这次战役并未和我们商讨,我们没有办法……”关于要求远征军是否要持续战争、坚守巴勒迪克的争论一个小时前就开始了,贝当认为虽然中国人不想、也不具备坚守巴勒迪克的条件,而且他们获得了一次小规模战役的胜利,证明了中国军队的战斗力,所以这是一件好事; 但总理克里孟梭明显反对这样的观点,上半年尼维尔攻势所带来的动乱和厌战情绪依然在延续。而前月地中海的德国潜艇受到毁灭性打击后,波拉军港正在恢复,一些灵活的小潜艇还是能在夜里灵巧的穿过奥特朗托封锁线,潜入地中海作乱。运输再次受到影响,特别现在是冬季,全国普遍缺煤,一吨煤炭的价格涨到了三十美元,这是天价!想像一下厌战的人们在寒冷的冬天没有燃料、没有足够食物……,再也没有比一场彻底的胜利更具价值了。 贝当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克里孟梭打断。他说道:“总统先生,据说中国人最担心是他自己的官位,所以都很惧怕上司,而且他们自卑的很在乎外国人的评价,如果驻华大使向中国皇帝或者中国总理提出要求中国远征军坚守巴勒迪克的要求,并极力赞美中国军队,我想迫于国内的压力,中国军队将不得不调集兵力死守巴勒迪克。” 克里孟梭的提议出乎贝当的意外,在他看来中国总司令林文潜中将的应对是明智的,你不去打一场你没有做好准备的战役,这次战斗证明了中国军队的战斗力,与其将这些富有战斗力的中国陆军消耗在毫无意义的巴勒迪克,还不如将其投入某一次联军组织的重大战役中,那样才是最划算的。 贝当想着这个年头正要反驳的时候,总统普恩加莱却挥手将他拦住了。他看向克里孟梭:“政府一般不干涉军队的具体指挥,因为我们信任将军们。你确定中国人不是这样?” “我非常确定!”克里孟梭断然答道,还带着一丝不屑。“中国人非常崇拜西方,只要我们一句赞赏,比如,修筑铁路的时候,只要对中国工人说一句:‘只有中国人能按时完成这些工程’,即便再反感西方的人,听到这句话都会在诅骂我们使用诡计的同时由衷的高兴——他们认为不管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最少自己有被夸奖的实力,这可比印度人和安南人好多人;而一般的工人听了这样的夸奖则会不顾生命完成那些工作。 可以说,中国人并不实际,他们非常在意西方的评价,同时为了证明自己,他们能够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这次出兵欧洲就是最明显的例子。确切的说,这就是一群非常卑贱的人!只要贵族老爷们半真半假的夸奖几句,他们就会高兴的忘记以前一切仇恨,包括那些一直未付的薪水。” 中国对同盟国宣战后,法国民众才真正关心起这个远在大陆另一端的国家,不过克里孟梭对中国的了解明显在此之前,在十五年前他会见那个中国叛乱者孙开始,他就常常关注这个古老的民族。在以前的几十年间,这个国家从对外国不屑一顾转而彻底崇拜国外的一切。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利索的叫人难以置信,现在这个国家虽然革命了,但克里孟梭相信她崇尚外国的习惯并未完全改变,更相信在外国人的赞扬下。中国人会为了证明自己而流尽最后一滴血。 总统普恩加莱对于中国的情况并不了解,听闻克里孟梭的逻辑,很快就被他说服了,他有些振奋的看着自己选定的总理,问道:“那我们具体应该怎么做?” “总统先生。您应该亲自发电报给中国人,希望他们的总理能支持远征军坚守巴勒迪克,同时我们要大肆宣扬中国人在巴勒迪克的胜利,不管在法国还是在中国,乃至整个世界。如果全世界的报纸上都能看到中国人在巴勒迪克的胜利,那么他们就被舆论和自己卑微的自尊心绑架,为我们流血到战死。”克里孟梭说道。 “就这样吗?”做法非常的简单,这让普恩加莱有些难以想象。 “这样已经足够了。”克里孟梭说道。“中国人爱面子胜过实利,这点正和英国人相反。” “好吧,我会亲自起草一份电报……”普恩加莱总统还没有说完。克里孟梭就拿出一份电报道:“总统先生,我已经准备好了。” 没想到总理是有备而来的,普恩加莱看着电报上谦卑肉麻的语气,笑着道:“真的要这样说吗?我觉得并不太合适。” “已经非常合适了,总统先生。这份电报的读者不是中国总理,而是中国皇帝和民众。”克里孟梭说道。“另外,英国人会帮助我们,他们也乐于看见中国人坚守巴勒迪克,然后用这个辉煌的胜利刺激美国人。” 听闻事情也被英国人支持,普恩加莱立即在这份肉麻电报上签名。而后电报被发动了法国驻中国大使馆;和法国人一样,一份由英国战时内阁的电报也发到新任驻华大使处。很快,在北京当地时间,也就是11月5日早上。京城各大报纸的记者甫一起床就收到了英国新任大使艾斯顿爵士关于早上八点半在大使馆举行新闻发布会的邀请函,之后,两国大使连同协约国各国大使一起前面总理府求见杨锐。 杨锐一起床的时候都知道了法国发生的战事,却对此并不关注,他相信林文潜一定能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况且,俄历都已经十月末了。革命还没有爆发,到此时他才重新并检视俄国历史,发现从七月布尔什维克发动了一次不成功的革命后,列宁就在‘德国间谍’的诅骂声中销声匿迹。民众相信布尔什维克是德国间谍,可杨锐却是万万不信的,以俄国和欧洲关系的紧密,想取得革命的胜利,即便在混乱时期,布尔什维克也要借助外国势力的帮助。 至于什么‘民众的力量是无穷的’这种傻话,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样,只能骗骗无知的草民。在杨锐看来,任何革命以及颠覆的背后总是有外国势力作祟,革命不是发生于压迫最深的时候,革命总是产生于草民境况好转、或者压迫者自身虚弱比如外战失败之时,不然草民何来力量反抗压迫者?布尔什维克不借助德国的力量和俄国内部的混乱,革命根本不可能成功;至于和德国人签署的文件,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当真?布尔什维克掌握国家是为了发动整个资本主世界的无产阶级革命,而不是为全世界资本家去送命。 中国的西北诞生一个比沙皇俄国还令人生畏的庞然大物,这是件坏事也是件事好事。坏事是这个庞然大物是自己的邻居,自己吞了他的土地,从此边疆多事;而好事就是列强对他的惧怕和憎恨远大于自己,毕竟中国现在只是一个有简单军工、重工体系的国家,她虽然有了不少民族资本工厂,可资本主义还很脆弱,并且其中不少工厂都有国家参股,最最关键是,基于Z理论的终身雇佣制被广泛推广,这种脱胎于中国、成熟于日本的管理方式和管理文化比美式理念更适合当下的中国,这种管理模式下雇主和雇员间的融洽使得劳资矛盾趋于缓和,罢工和革命变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土地改革、舆论控制、不平等条约废除、终生雇佣制,这四者是杨锐有信心抵挡无坚不摧麦克思主义的重要支柱,但讽刺的是,当他自以为做好准备,期望十月革命早日来临时,它却变得无影无踪。七月事件失败后,被临时政府污蔑成德国间谍的乌利扬诺夫同志离开了彼得堡,躲藏于芬兰某处直到现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杨锐一直在追查。 在用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古话把洋人们打发之后,农历九月廿六,也就是历史上发生十月革命的后三天,耶稣历11月10日,情报局张实张实来到了银安殿,他开口道:“先生,科尔尼洛夫追查到了,他二年前因为越狱被击毙了。” “我靠!!”杨锐震惊之余不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还将后世的粗话喷了出来,“他…他…他怎么就会被我军击毙呢?还有越狱,难得他在三年前被我军俘虏了,然后越狱被击毙了?” 看着杨锐语无伦次,张实很是奇怪,他根本不明白历史赋予科尔尼洛夫的重要角色和历史作用——在布尔什维克半心半意的七月起事失败后,整个俄国舆论都在谴责这起暴动,认为其是因为受到了‘完全不负责任的布尔什维克鼓动的影响’,可就在资产阶级和社会主义者庆幸消灭暴动保卫了民主制度时,极右翼分子、彼得堡军区司令、七月暴动后荣升的俄军总司令拉夫尔.科尔尼洛夫将军有感于临时的政府的软弱,居然也准备发动叛乱。 为了抵抗科尔尼洛夫由高加索野蛮人组成的军队进入彼得堡,临时政府转变了对支持布尔什维克工人士兵苏维埃的态度,工人和士兵们从临时政府的军火库里领到了数万支步枪,几千名喀琅斯塔得水兵还赶到了彼得堡,和工人赤卫队一起控制了通往彼得堡的交通要道,这种局势的反转使得布尔什维克的十月革命水到渠成。 可以说,正是科尔尼洛夫的叛乱使得已被抹黑的布尔什维克重新洗白,同时其骨干工人士兵苏维埃、喀琅斯塔得水兵获得了武器并控制了整个彼得堡,这便重新给了布尔什维克夺权机会,历史上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上礼炮声后,工人赤卫队对冬宫只能说是接管不能说是战斗。没有科尔尼洛夫叛乱这个跳板,十月革命只能无期限的推后。 “先生,这个人是西伯利亚第九师师长,中日战时在铁岭战役中被俘,被俘后就一直想越狱,第二次越狱途经蒙古被蒙古牧民发现,抓捕时他试图反抗,然后就被击毙了。”张实说道。“这个人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杨锐听闻这个消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个一战时被俘,而后奇迹逃出奥匈战俘营的被沙皇亲自赞誉的卡尔梅克人,居然死在了蒙古,这是蝴蝶效应吗? “那现在应该怎么做,先生?”张实看见杨锐神色大变,顿时也有些急切了。他感觉到这个科尔尼洛夫和俄国革命有很大的关系,甚至他可能就是布尔什维克的内应。 辛卷第四十一章车轮下 “怎么做?还能怎么做?!”杨锐很是无奈,这么一个关键性人物居然被自己俘虏,还被自己不小心干掉了,这么搞,以后还有谁发动叛乱洗白布尔什维克啊?想到发动叛乱,他放下手中的烟卷,问道:“彼得堡情况如何?” “彼得堡情况还是很混乱。军官们刚刚从沙皇退位和七月事件中反应过来,他们普遍对临时政府的软弱和无能表示不满;英国人也认为那里的人需要皮鞭狠狠的抽打才会听话,法国人和美国则一直想帮助临时政府稳定政局,并且提供了越来越多的贷款和各式各样的专家,但这些都于事无补。 另外,彼得堡已经进入冬季了,铁路系统的运转依然没有好转。俄国司的判断是工人需要面包、士兵需要停战、农民需要政府认可自己已经分得的土地,这些方面的要求一日得不得满足,俄国的政局一日也无法稳定,革命也是自然而然的了。”张实说着情报局俄国司对俄国国内的局势的判断,倒不像杨锐这么悲观。 “现在的俄国总司令是谁?”杨锐再问。 “是米哈耶尔.阿列克谢耶夫。一个老旧的俄国贵族将军,虽然打仗不行,对临时政府也有诸多意见,但他对布尔什维克完全没有好感。”张实道。 米哈耶尔.阿列克谢耶夫是科尔尼洛夫在被临时政府任命为俄军总司令的前任,但杨锐对这个毫无印象,他只见张实老是会错自己的意思,不由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想找一个支持布尔什维克的将军发动政变,然后帮着他们夺权?” 杨锐话说完张实就点头,他脸上的意思大概是说:难得不是这样吗?杨锐见他这种表情很是好笑,道:“你错了。正所谓反者道之动。你要达成什么目的,那就要从反的方面着手。我们要找的是一个敌对布尔什维克、同时也不耐烦临时政府的俄国将军,甚至是赞成沙皇复辟的将军,只有这样的右翼人士站出来,形势才有可能左转。你想,如果这个将军要推翻临时政府使沙皇复辟,那么临时政府的克伦斯基能找谁帮忙?” “真要是这样,眼下的局势他只能找赤卫队,难得是说……。”张实思路被杨锐一带,顿时转过弯来了。 “对,就是这个道理。看三国的时候,汉末十常侍乱政,何进为了剿除宦官,便打算将外地的董卓调入京城助剿,可结果呢?”杨锐此时不再慌乱,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结果呢,前门驱狼,后门迎虎。俄国的现在的形势也是这样,临时政府极为虚弱,没有太多的力量支撑他,但如果此时有敌视民主、敌视临时政府想要复辟的贵族将军带兵入京,势必会引起彼得堡克伦斯基的恐慌,他这么一慌,一下子听信谗言,认为赤卫队能消灭白俄将军,那结果可就…… 计谋上可以这样解释,如果科学的分析,就会发现这就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的典型,任何问题会产生都有其产生所必须的背景,不是整体的去看问题而是孤立的、用自以为正确的办法去解决问题,那问题只会越来越大。” 杨锐说着自己这几年治国所悟,很是轻松的把刚才的烟点着,狠狠抽了一口才道:“现在俄国敌视布尔什维克,又不满临时政府的将军都有谁?” “几乎全部都是!”张实快速的答道。“前线大部分将军,不管是不是贵族都敌视布尔什维克,而看到临时政府这几个月来的表现,他们也都不满于临时政府,虽然它一再改组。” “那谁敢推翻临时政府,而且势力或者手腕都不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杨锐又问。 张实又是快速答道:“先生,几乎全部都是!” 张实答了两个全部都是,杨锐心中越发有底了,问道:“那他们怎么还不动手?” “这……”张实略微笑了一下道,“关键是现在的总司令米哈耶尔.阿列谢克耶夫不同意,一些将军在七月事件后,就想带兵前去彼得堡废除民主制度,清洗社会革命党人,但都在他的劝说下放弃了。” “那就想办法让他同意,”杨锐说道,“要是没办法让他同意,那要么杀了这个人,要么就挑动那些敢推翻临时政府的将军出来闹事,总是一句话,要让临时政府感觉到威胁,同时认为赤卫队是他们唯一的救星。” “我明白了,先生。”张实答道,他这时终于发挥了他的才智,建议道,“先生,我想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破坏前线的军需运输,这样能使前线的情况更加恶劣,将军们对临时政府会更加不满,到时候士兵如果大闹起来,局势就不是阿列谢克耶夫可以阻止的了。” “非常好!”杨锐赞许道。“你准备怎么做?” “先生,我准备让布尔什维克的人去做。”想到了对策,张实此时也轻松起来,历史的车轮就此转动。 辛卷第四十二章十二月上 用不着费尽心思去挑唆前线将军们和临时政府的矛盾,随着冬季的来临,燃料的缺少使得铁路的运营效率再次下降,美国派来的铁路专家组对此束手无策,在几个月的调查试验后,他们终于见识了俄国工人的禀性——这是一群只认鞭子不认科学的莽夫,铁路的运营问题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铁路的运输效率下降,城市里就缺少面包和煤炭,国内都缺少那前线士兵更不在话下,面对着兵变的威胁,俄军总司令米哈耶夫.阿谢克耶夫不得不同意各战线司令所请,派遣克雷莫夫指挥的第三骑兵军从前线调往彼得堡,试图控制已经濒临奔溃的首都,以建立军事管制制度;同时,以俄军总司令的名义要求临时政府交出全部军事和民事权力。 这道命令一下,历史就转入了它本有的轮回。临时政府当即通电全国,宣布米哈耶尔.阿谢克耶夫为反叛,并宣布解除他的总司令职务。来自苏维埃、工会和包括布尔什维克在内的歌社会主义政党的代表成立‘人民同反革命斗争委员会’,携手平息叛乱。在彼得堡派出的宣传员的影响下,克雷莫夫部队中的士兵拒绝执行命令,克雷莫夫无法指挥部队,如同历史上那般开枪自杀,而后米哈耶尔.阿谢克耶夫在大本营被逮捕,叛乱遭到彻底失败。 表面上看,民主制度获得胜利,但支撑着民主制度的却是支持布尔什维克的工人和士兵,在俄历十二月四日的一个雪夜,没有炮声,赤卫队冲进了冬宫,解散了临时政府,整个过程只有三人死亡,二十五人手上。当然,这场简直不能称之为战斗的战斗,在后来的宣传中——电影和小说里被形容的非常壮烈。冬宫外面尸山血海,英勇的苏维埃工人同志和喀琅斯塔得水兵冒着敌人的炮火和机关枪前行,这才打下了冬宫,推翻了资产阶级政府。 次日清晨。天空依旧阴沉,住在之前满清公使馆的大中华国和谈全权代表陈去病很早就起了床。从十二年前作为座山雕王启年的私人代表来彼得堡觐见沙皇,到后来变成大中华国驻俄公使,再到现在的和谈全权代表,他的身份几经变换。影响力也在彼得堡与日俱增,可这十二年来他都毫无变化,依然是当年那个站在通化城东玉皇阁盛赞北国风光的意气书生。只不过,因为交涉的对手是最为难缠的沙俄,四十出头的他已经满头斑白了。 然后,人生总有坎坷,国运总有兴衰,中华开国后,俄国国势便日渐颓废,而神武三年当陈去病吊着心眼得知复兴军在奉天以北全歼俄西伯利亚军后。老泪纵横的他对俄的态度逐渐开始强硬,交涉也越来越顺利,并开始了收回外东北以及外西北失地的运作。 可来自国内当朝总理杨锐的训令却越来越离谱,以前只是想收复失地,后来又变成要拿回中亚地区,并认为俄国因为参加欧战最终会发生革命。陈去病初时不信,可看到彼得堡的人们开始排队购买面包时,他转而相信了这种判断。当杨锐因科尔尼洛夫的提前死亡担心革命不会爆发时,他倒不断给国内发电,每一封电报都认为革命即将爆发。没有侥幸可能。 陈去病的电报成为情报局俄国司对俄国局势判断的重要支持,不过,革命是一定的,但革命何时爆发。布尔什维克是不是能抓住那难得的计划,那就全看老天的心意和革命党人的魄力了。 洗漱完毕,陈去病正在吃早饭的时候,情报局干员程广顺急急的进来,他走到陈去病身前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佩忍先生,外面变天了!” “哦……”陈去病惊讶的放下了筷子。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关切的问:“是布党吗?” “不完全是布党。”程广顺这个昔日科学仪器管学习班学生,现在却变成俄国情报机关的总负责人,昨天半夜他就收到了冬宫被革命分子占领的消息,但刚刚才知道内情。“是布党的人提倡的,里面还有孟什维克的人,区联派、还有社民革命党等其他党派的人,不过大局还是由布党所控制,托洛斯基正控制着赤卫队。” “那国内有没有去电报?”听着程广顺的介绍,陈去病点了点头,又问到了国内。 “我来之前已经给国内去了电报。”程广顺道,“相信下一步的训令很快就会到。” “嗯。”陈去病似乎还沉浸在革命的消息中,他听到消息后僵直的身子到现在才放松下来,重重的舒了口气后,他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啊!” “是啊。”程广顺也点了点头,他道:“我想如果国内的训令不做阻止的话,您今天应该去和布党几个首领打个招呼,至于和谈的事情……”说到这里程广顺忽然提起了一件旧事,他道:“佩忍先生,上次提的盗用印信,以假当真的事情真是要做,那现在正是个机会。” 复兴军占领外东北后,俄国和国际诸国对此都一直不承认,为此情报局见俄国政局混乱,就想着盗用沙皇印信,伪造文书,好弄出一份假的中俄密约,密约中将承认将俄属外东北地区交还给中国以要求停战。这种事情放在以前是行不通的,但现在彼得堡满城混乱,却是难得的良机,只要文书盖上章,再将被收买的那些人都杀个干净,事情在以后就能坐实了——沙皇倒台前就已经将外东北地区还给了中国。 不过,这个神奇的脑洞并不被日渐正规的外交部所认可,从谢缵泰到陈去病不是觉得这事情有辱大国风范,就觉得万一事情走漏了风声,那事情只会越闹越糟,特别是现在杨锐的野心又更大,外东北不算,整个草原总督区都要吞并,这可不是伪造沙皇文书可以解决的了,因为沙皇在位时,草原总督区不说,甚至伊犁都还被俄军占着。 见程广顺还在挂念这件没谱的事情,陈去病笑道:“这事情啊,哎,也亏你们想的出来。即便拿着沙皇的印信把关文伪造了,那沙皇怎么办,总不能杀了吧?再说总理要的可不只是外东北,沙皇即便割让了外东北,可现在咱们又占了俄国大中小三个玉兹国,既然这样,那以前签订的条约为何还要算数? 这条约啊,只能和布党签,可要和布党签,以俄国人性子,那就要彻底将他们打服,让他们觉得再打下去毫无胜利的希望、再打下去自己就铁定要下台,这样事情才能善了。这其实啊,决定两国边界到底划在何处的根本,只在于两国军力的对比和各国的会不会承认。俄国革命了我们只能舒一小口气,等布党真的宣布退出欧战,那我们才能彻底舒一大口气。” “可要是布党掌权后不退出欧战呢?现在明眼人都知道德国一定会败啊。”程广顺问道。 “真要那样,还没等欧战打完,他们就先垮台了。”陈去病笑道。“咱们也不必去找布党谈了,现在也谈不了,还是先看他们怎么稳定住现在的形势吧。” 陈去病没有说错,革命之后彼得堡便一片混乱,各式各样甚至包括赤卫队、红水兵都冲进冬宫开始疯狂的抢劫,冬宫是沙皇多年的宫殿,不仅宫中积累了难以计数的珍宝,整座宫殿本身就是无价的世界建筑。当这些红着眼的人们冲进这座宫殿时,数不清的珍宝被随手塞进了口袋和皮鞋; 除了抢劫,酗酒也极为严重,虽然彼得堡很早就下达了禁酒令,但城市的各处还有私酿酒作坊,而冬宫本更存储了价值数千万卢布的美酒,士兵们毫无纪律的冲进去豪饮,用酒瓶子互相砸脑袋,瓶子的碎片划破了手,而后开始发疯。 抢劫和酗酒只是革命后管制不力产生的混乱,当纪律真正树立起来后,情况彻底得到了好转,除了酗酒。伟大的列宁同志并不太过重视这种违纪现象,他在乎的是革命政权如何才能稳固,革命党内部是不稳定的,革命党外部也是不稳定,还有国外,资产阶级国家的间谍和密探都在窥视着,妄图颠覆初生的无产阶级政权。 为了争取士兵和农民,列宁颁布了和平法令和土地法令,并组织了工农政府,同时宣布召开立宪会议。只不过这此会议对布尔什维克来说却是失败的,七百多个选举席位中,社革革命党几乎占了一半,布尔什维克的席位还不到四分之一。于是,得知选举的结果后,布尔什维克逮捕了全俄立宪会议筹备委员会中的立宪民主党和社会革命党成员,列宁同志表示‘一切权力归立宪会议’是反革命口号,而当立宪会议最终召开时,因为四百多名代表中社会革命党人数依然超过代表的一半,布尔什维克很快就退出了会议,并以‘警卫累了’为由,对立宪会场进行清场,驱散了社会革命党以及其他各派代表,彻底关闭了立宪会议。到此,‘一切权力归苏维埃’的口号,真正变成了‘一切权力归布尔什维克’。 辛卷第四十二章十二月下 发生在彼得堡的这一幕全程被情报局记录并发回来北京,如此精彩的夺权之路让知悉整个过程的常委会成员目瞪口呆,特别是蔡元培,开始的时候还深为俄国革命是民主革命而庆幸,但当得知布尔什维克因为未能在选举中获得多数从而逮捕其他党派人员,并以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关闭立宪会议后,他的脸色顿时铁青的难看。 杨锐看着他的样子觉得的好笑,并且在内心深处对他开始深深厌恶,不管站在那个角度——以人性论,正是因为有这么多明曰高尚、实则祸害的民主人士,俄国革命才会落得这副下场;而以国家论,唯有布尔什维克才能将俄国使沙皇俄国这个大号满清快速工业化,并在二战中抵挡住德国的强攻,可这些明曰高尚、实则祸害的民主人士却对这种代价所带来的血腥无法接受,于是他们的最好归属就是排着整齐的队列,去法西斯的毒气浴池里洗澡。 “……,和平法令和土地法令以及‘让工人拥有工厂’的口号让布尔什维克获得了士兵、农民和工人的积极支持,政权正在日益稳定。另外,昨日,加米耶夫和佩忍先生做了一次简短的谈话,加米耶夫希望我国能向俄国提供援助,除了要武器外,最紧缺的物资就是粮食,他们希望这些粮食能通过中亚铁路运抵彼得堡。”谢缵泰介绍着俄国革命之后的情况,并提出了布尔什维克党人的要求。 “不行!不能给这种不义政权提供任何支援。”谢缵泰说完,蔡元培忽然抢答道。“他们关闭了立宪会议,暴力驱散了与会代表,这完全违背了国民的意愿,这是非法政权。” 蔡元培的回答并没有引起杨锐的作用,他目光跳过他,问向谢缵泰,“佩忍兄是怎么回答的?” “佩忍要求对方兑现之前的协议,但是。”谢缵泰看着杨锐,神色浓重,“这被加米涅夫以现在事务繁多,要召开第二次立宪会议给拒绝了。” 蔡元培感觉到了杨锐的忽略。但还是好奇的问道:“他们真要开第二次立宪会议?” “不,再也没有立宪会议了。”谢缵泰肯定道:“彼得堡和莫斯科都发生了大规模因布尔什维克关闭立宪会议而举行的抗议游行,可都被布尔什维克武力镇压了,人死了不少。现在在彼得堡等一些城市,立宪会议已经是‘反革命’的同义词。只要支持,全都可以枪毙。” “这是暴君!这是独裁!”蔡元培好像尾巴被谁踩了一脚,激动的跳了起来。“我们绝不能给这种专制政权一粒大米、一斤面粉。” 斯斯文文的蔡元培好像错了药一样,让与会的各位莫名其妙。年纪最长的徐华封问道:“孑民,你激动什么,谁说要给她们大米面粉了啊?” 蔡元培这么激动时有原因,自从陈由己进了北京大学后,校刊上白话文和宣扬美式民主的文章就多了起来,本月居然有一篇文章的矛头是指责‘只有纳税人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是不和民主要义的,倡议国内应该像美国一样施行全民普选。以走在民主的前列。这种论点本就为礼部新闻司不喜,加上学校印刷所既然没有屏蔽敏感词,所以昨天这校刊就给封了。 北大校长严复申诉不过,告到学部,坚信言论自由,还有什么‘你可以不同意我的观点,但我什么捍卫你什么的权利’的蔡元培马上就怒了,气呼呼跑到礼部,不想礼部做事也机智,根本不说敏感词的事情。只说校刊上有违章的虚假广告,这聪明绝伦的借口顿时将蔡元培脸气的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当场就和章太炎大吵一场。事情虽然过了一夜,可他余怒未消。 “俄国革命从二月到现在。十个月酝酿,岂料却是暴君上台,这极让我义愤填胸罢了。以我看,如果革命者如果没有好的监督,最终会演变成暴君!”蔡元培道,语有所指。 “俄国革命从十二月党人算起。近百年酝酿,若不是和法国结盟,若不是那些倾向民主自由的嘴炮党也不会这么猖狂,布尔什维克也不可能获得政权。”杨锐回道,针锋相对。 “不要拿历史说事,即便现在俄国还不具备民主的条件,但专制将使他永远失去自由的可能。”蔡元培道,神色倨傲。 “有什么料做什么饭,现在都过不下去,还看着以后?”杨锐带着不屑,“国家的事情就是因为那些自以为高尚,自以为是为百姓好的人搞砸的,照实说,我宁愿要一个干实事的贪官,也不要一个放嘴炮的文人!” “你!你是说我只会放嘴炮了?”蔡元培见杨锐话说到最后居然看着自己,顿时就把意思挑明了。“我再怎么放嘴炮也比不了有人独裁的以莫须有的罪名封掉北大校刊,违反宪法!” “任何国家……”杨锐还想说下去,但秋瑾忽然厉叫一声,“够了!!” 女子的声音就是比男人尖锐,加上她中气十足,整个会议室都是这一句的回音,而在座诸人的耳膜也都震震,即便是杨锐,也顺手掏了掏耳朵。 “你们到底是什么了,不是说我们要团结的吗!”秋瑾看着杨锐又看看蔡元培,难以相信这两个昔日的战友同志会变成这帮针锋相对、互相抨击。 “有的人做的太过,自然要提醒。”北大的那些小动作也还是可以忍忍的,但这次看到蔡元培欢欣于俄国二月革命,杨锐心里就有一股难以压抑的戾气,现在彼得堡局势如此逆转,他竟然把指桑骂槐的指着自己,他再好的涵养也无法忍受。 说到底,复兴会现在走的虽是集权路子,可杨锐骨子里却还有小资的影子,多年的历练已让他看透了那些无知右派是怎么天真的将政权恭送到残暴左派手里的。正是这些人嘴里时时刻刻喊着民主口号,协助左派推翻了现有的政府,可结果呢?——“民主在蒋先生那里,是多和少的问题;在毛先生那里,是有和无的问题。”说完这句话,胡某人轻飘飘坐上飞机飞米国了。 以前残影让杨锐从骨子里憎恨嘴炮公知,而现在的装满集权思想、费心治国的他,同样想把这种只会放嘴炮的蛀虫一脚踩死!这些有着偌大名望、革命就会瞎嚷嚷、干事只会帮倒忙,却自以为自己是万世师表、品德高尚、引领潮流的嘴炮党们,最好的结局是在马里亚纳海沟种莲藕,让后人想平反、想祭奠也只能等到几千年后才能挖出尸骨。 杨锐指责完蔡元培,蔡元培就像反驳,可他却被会议的临时支持人拦住了,“你们别吵,先听竟成说,再听你说。”秋瑾决断道。 蔡元培苦笑一下就坐下,开国之后他就有许多话想直白的说出来,现在居然要说,也不差这一会,所以一屁股重重椅子上,环抱这双手准备看杨锐说什么。 秋瑾说完杨锐就是一笑,他道:“不管从什么角度,我们.现在.都不是.追求民主自由这种狗屁东西的时候!这是我以前反复强调过的观点,但是有些人不听,妄图以大学为根据地,再来一次南洋公学学嘲,这是我坚决反对的!” 杨锐一开口就戳中了蔡元培的要害,他已顾不上秋瑾刚才的阻拦,立马站起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要闹学嘲?!就凭你那些只会鬼鬼祟祟的特务吗!!”蔡元培大声喊过,再对着微怒的秋瑾、不说话的徐华封、木然的杜亚泉、吓呆了的徐贯田和谢缵泰说道:“诸君,不要忘记了我们革命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们自己吗?我们是为了四万万国民能有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才革命的! 可看看现在我们都做了些什么?新闻控制、啊!通讯控制、啊!金融控制,啊!特务控制,啊!敏感词控制,啊!就连他妈的白话文也说它具有煽动性,不准说只能说文言文。我在这里就问一句:我们这到底他妈的是共和国还是帝国,到底是民主还是专制,谁能告诉我吗?你们谁能告诉我!!!” 被杨锐指责闹学嘲,蔡元培心里怒火冲天,每说一个‘啊’便敲一下桌子,似乎应着某种节奏。老成的徐华封见他闹到这个地步,不由起身想过去劝劝,但却被杨锐一句‘让他说完’给拦住了。 蔡元培一通话说道,再道,“同盟会黄克强死之前离开东京时说过:‘自由民主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能建立起来的!’他这话是在告诫孙汶不要像江湖帮派一样组建中华革命党,可我们复兴会呢,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民主集中制?这到底是民主还是集中?还是想民主就民主,想集中就集中? 我想我们和孙汶那个中华革命党的差别,也就是不需要会员按手印宣誓效忠了。现在我不敢说,但以后会怎样难以预料;我们这一代我不敢说,可以后几代会怎么样,只能听天由命。” 借鉴自后世某党的一些制度到现在是有隐疾的,如果复兴会当初选择的是一会专政,那民主集中制还有一个对外欺骗的功效,可现在国内施行的是多党制,那这个民主集中制就不伦不类了,这种只能用在会内的制度到底是要集中谁啊? 本来杨锐还是气势汹汹的,但听到蔡元培点到了民主集中制,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脑中想罢却看了徐贯田一眼。那徐贯田见杨锐看过来,再听到蔡元培抨击民主集中制,顿时会意,不料他一开口却被蔡元培拦住了,他道:“今日大家都不要劝,我就想和竟成好好吵一次,他能说服我,我磕头认错,要是说服你了我,那就请他把他那一套什么什么控制都收起来!” 辛卷第四十三章辞职 北大那一窝人还真是蔡元培的要害,昨天封了北大校刊,今天蔡元培就在会上炸刺,现在居然要单挑,杨锐冷笑道:“我觉得是时候说一说了,不然大家都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首先一点我要说明一点,死了的人是不会有人记住的,即使是他的家人亲戚,死的时候很哀痛,可过个十几年、几十年,压根没有人会记得,后人最多会在提起的时候心疼一下,但这种事情又有谁愿意去提呢?家人亲戚都如此,那社会大众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在乎的永远是现在,而不是过去。所以我说,民众就是炮灰,他们的命比蝼蚁还贱!只有那些嘴炮文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才会一次又一次把那些惨死的蝼蚁大众拉出来给自己助长声势,他们痛骂害死他们的暴君,但却不想想,暴君是怎么来的!” 杨锐第一段话就让蔡元培侧目,其他的委员也对此震惊,这完全颠覆了杨锐之前的印象——在他们看来,杨锐是一个伟大的革命领袖,在乎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关心百姓的疾苦,却不想他内心深处是这么看待普罗众生的。而杨锐,他知道这种话不应该说,也不许说,可他就是要说!他就是明天要被赶下台、等下上绞刑架他也要说!!因为这种倾诉让他有一种倍于高嘲的快感,他,伟大的革命者领袖、大中华国的英雄,就是要阐述事实,颠覆之前的‘偏见’!!! 在所有人的惊异中,杨锐再次冷酷的笑。他道:“革命是因为什么?虽然我承认有些革命者确实是一心为了国家,为了民众,但大部分革命者却只是为了他自己!当然,这种‘为了自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正如科举让书生们失去进阶之路、正如民主让野心者看到掌权之光一样,这些无形的外因使得大部分人选择了革命。 要说满人是异族,革命是为了推翻异族压迫。那请问:为何以前那两百多年不反抗?为何以前那两百多年不革命?我们这群人别他妈给自己脸上抹粉了!什么伟大,什么光荣,革命根本没政治书上写的那么高尚。革命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一群不安分守己的人,打着各种光鲜靓丽的口号为自己争权夺利罢了。和以前改朝换代不同是:这不单是几个人的想法。这是无数境况和愿望相同之人的共鸣。革命和立宪都是一回事,唯一的不同,就是我们人更多!我们更敢干! 慈禧和光绪先是为了满汉八旗和士绅官僚的利益,再是为了满人八旗的利益,其最终是为了正黄旗。为了叶赫那拉氏的利益。洪杨之乱和甲午之战,士绅们看到了把权力抢过来的可能;庚子之乱和日俄之战,这种呼声越来越响,说什么立宪政体优于专制政体,狗屁!俄国人会输,除了后勤不足,那是全世界都压着俄国打;光绪关闭国会使得士绅彻底和满人决裂,为什么我们拿下北京全国就服气?为什么占领省会全省就服软,根本原因在于全天下的士绅都支持我们,希望从我们手里分权。这就是我们几个月内就平定全国的原因,也是之前只能减租不能土改的原因。 之后,打赢中日之战我就把这些士绅给卖了!这群恬不知耻的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攀风附雅,自以为自己是个东西,留下他们只会给我们捣乱;而没有他们的土地,百姓现在不乱以后也会乱。还好欧战能挣不少钱,要是不能挣钱,全国三百万士绅我将杀他个干净。土地给农会,财产交国库。 什么是革命,这就是革命!说什么为了百姓民众,全是放屁!我要的是稳住复兴会政权。现在有人看俄国列宁关闭立宪会议说他无耻。要我处在他那个位置,照样关闭这狗屁会议。对于革命者来说,什么都是假的,掌权才是真!其他都他妈的一文不值!” 杨锐说的越来越不堪入耳,在座的几个人都想出身反对,秋瑾刚开口却被杨锐厉声拦住了。他大叫道:“不是说要吵架吗!不是要说明白吗!我现在就把所有的,一切的,都说明白!” “我,杨锐,在这说了,你们都记着:政权不在我们手里,可以罢课;政权在我们手里,禁止罢课!同样的,之前可以宣扬民主,现在杜绝宣扬民主!之前可以革命,现在只能和谐!这就是我最后的底线,也是复兴会最后的底线!谁要是违反,谁要是吃饱了撑的再唱以前那些民主高歌,谁就是虞自勋那样的叛徒!也是国家民族的叛徒!!” ‘砰’的一声!杨锐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一巴掌猛拍在桌子上,不单把屋内的人都吓了一跳,还将屋子外负责警卫的人惊动了,但这些人被门口站着的李子龙挡了回去。 外面安静了,屋内更安静。在杨锐狂风暴雨似的独白和发泄之后,整个会议室像是一间坟墓般死寂。老成的徐华封、聪慧的杜亚泉,早就推崇精英治国的谢缵泰,他们三个对杨锐的自白并无意外,只是这些东西隐藏在内心深处,不说出来罢了;而迷茫的徐贯田,震惊的秋瑾,惊慌却自以为得计的蔡元培,他们三人全被这场风暴打得不知所措,好一会儿蔡元培才说道,“自勋没有说错,你就是一个拿破仑,根本就不是什么华盛顿。” “哈哈。我早就说了,你和虞自勋那个叛徒早就勾结在一起。”杨锐也自以为得计,这两个人之间的搞的那些龌龊事情他早就想清理了,本来还想等到欧战以后,但蔡元培今天挑唆了他那根最为敏感的神经,忽然提前爆发了。 “自勋他不是叛徒……”蔡元培争辩道,但是他话只说了半句就被杨锐打断。 “虞自勋是为了革命做了很多事,但,他现在已经站在了复兴会的反面,更站在了国家民族的反面!你们都不知道吧,他在纽约受了洗礼,信了基督,取了一个叫什么Aaron的教名,真是奇葩啊!我真想不通,他到底出于什么理由去信教。不过想到他信的那个教派。倒是和美国上等人信的是一样的。他也够狠的,为了挟洋自重,居然开始侍奉上帝。”杨锐嘲讽道。 “你……”蔡元培不想杨锐连这么隐秘的事情都知道,他吃惊之余当下对诸人说道:“看到了吧。无所不在的特务,我,你,你,我们这些人。有谁不是在特务的监控下?有谁不在无所不在的控制下,说什么复兴会的政权,其实就是你杨竟成的政权!” “不要转移话题!”见蔡元培提出提出了新的矛盾,杨锐当即喝断。“你先说说北大文学院那帮人是怎么回事,那个陈由己还有那个胡适之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按照大中华国宪法,作为公民有言论的自由。北大校刊有哪篇文章是违反宪法的,你要让礼部将它封了?”蔡元培沉着头皮应战。 “胡适之就是虞自勋派回来的,不是吗?陈由己之前办的是青年杂志因为勾结孙汶、款项来源不明被封了,本来他去了日本,却是你将他从日本请了回来。不是吗?还有严复那老烟鬼,老脑残,老不死,老窝囊废,也是你低三下四求他来做校长的,不是吗?”杨锐问道。“你这么处心积虑到底要干什么?想闹学嘲夺权吗?”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蔡元培被这个指控气的直发抖,袖子一拂,桌前的茶盏都倒了,茶叶茶水流了一地。“我在这也实话说了,我反对你那个什么民主集中制。反对你那翻着花样的控制和无处不在的特务,我们的革命只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自由民主的国家,而不是一个处处控制。独裁专断的政府。北大就是这种新风气的开创之地,只有通过教育这些学生追求民主自由,才能通过他们教会全国民众追求民主自由。” “别说的那么高尚!无非就是一群不安分的人看到我们这一辈上了台,他们起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罢了。蔡孑民,你怎么保证这些人就是民主的?你怎么保证不会因为他们倡导民主,最终爬上来的不是布尔什维克那样的政党?”杨锐质问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提倡民主会带来什么。你自己都没有经历过民主政治,你凭什么认为民主适合现在这个国家?凭什么认为百姓就会喜欢它?就凭你们这些嘴炮的吹嘘吗? 俄国的革命告诉我们:在一个不能民主的国家,选择民主的结果就是使最残暴的独裁政党上台。民主拆散了原有的社会结构、推倒了稳定的政府控制,这似乎给了民众自由,可习惯于专制的民众依然崇尚暴力,为什么布尔什维克能上台?因为他们被需要! 俄国有君主立宪的机会,但是民主人士自己放弃了,赶走了沙皇还不让他弟弟继位;他们也有共和民主的机会,可你们看看临时政府都干了些什么?他们什么都干不好,干什么都搞砸。俄国人为什么需要革命?原因是尼古拉二世太过仁慈,他们需要一个比尼古拉二世更残暴的君主来折磨他们,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安分守己。这就是为什么英国人说,此地的人们需要鞭子抽打的原因。 民主不是教育出来,不是你用嘴炮吹出来的。民主是当百姓财富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民众学识思想提升到一定出程度,自然而然的结果。你们这些自以为在为民请命的嘴炮们,如果不是怀着私心,就是在拔苗助长! 所以我时常说,我们要富强,我们要富强,我们他妈的要富强!看到德国人了没有,不富强连暹罗这种瘪三国家都会上去打落水狗。你想重回满清时代吗?想台湾再次割给日本吗?在这一百年间,我们都必须追求富强而不是民主。那些宣扬民主的,不是间谍就是脑残,全可以拖出去枪毙,而为了富强,即使死掉上亿人,也要坚持。 就像我最先说的,除了别有用心者,谁都不会去提这些死了几十年上百年的人,他们,乃至包括我们,统统都是炮灰蝼蚁。你们想想,有哪一个强国。不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有哪一个强国,不是从血海尸山中爬起的?欧美人有今天,那是死了无数美洲土著的结果;而我们呢,哪里还有美洲大陆来让我们掠夺?我们能做的就是掠夺我们自己!” 杨锐的长篇大论说完。秋瑾忽然站起,声音清冷的道:“竟成说完了吗?” “我说完了。”杨锐斜看了她一眼,掏出了烟。 “我要退会!”秋瑾说道,话语让所有人都吃惊。 ‘叮’的一声,打火机打着。火焰烧在烟丝上,发出细微的吱吱声,而后随着抽吸,烟雾从烟嘴弥漫到整个肺,温暖了良久后,它们统统从鼻孔吐了出去。 “可以。”杨锐把烟吐出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声,没有看秋瑾。不过待她收拾东西,正开门的时候,杨锐又道:“你最好冷静几天再……” “不需要。”秋瑾声音不大。但很坚决。说罢就拉开了门,此时外面的嘈杂声借着门缝冲了进来,让坟墓一样的会议室多了些声音,但这只是一会儿的事情,待门关上后,一切又回归了死寂。 “还有谁要退会的?”杨锐不等蔡元培说话,再看想其他人。 “竟成难道不要检讨你自己吗?”蔡元培开始就想说这句话,但被杨锐抢了先。 “我为什么要检讨?”杨锐看着笑起,“我说的,只是我们一直在做。但大家都不敢承认的东西罢了;我做的,有那件是为我自己?”他忽然呵呵的笑了起来,道,“你难道就不想想。没有我,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个国家能走到今天?不要忘记了,我决心革命的时候,你还在搞四民总会,妄图说服清廷拒俄呢。” 四民总会几个字让蔡元培脸上发烧。但他还是道:“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觉得你太过危险。试问,一旦你像拿破仑那样独裁称帝,谁能拦得住你?” “哈哈…哈哈……”杨锐大笑,“不需要你们拦,我自己辞职。” 杨锐的说法不但让蔡元培震惊,徐华封几个也吓的跳了起来,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杨锐便起身快步走了。徐华封慢了一步没拦住,气的直跺脚,他指着蔡元培,想骂又不好开口,只道:“你啊……你……”,说罢就追了出去。 几个人都出去,走在最后的杜亚泉临出门却抓住蔡元培低声道:“孑民,你是怎么了,竟成是那么容易下台的吗?” “我……”蔡元培摘落了自己的眼镜,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也闹不明白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这种面对面的逼宫摊牌即便有,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不想今日却被他提前了,可现在,除了那些失地的地主,没人反对杨锐。 “事情到了这一步,对外你还是实话实说吧,就说你担心无人压制得了竟成,怕他变成拿破仑独裁,所以才当面直斥。其他什么特务啊、控制啊都别去说。”杜亚泉道。 “对外?”蔡元培还处于迷糊状态,根本不知道杜亚泉在说什么。 “你要装作不是因为北大校刊的事情质疑竟成的,你是看到大家都这么相信竟成,他又这么能干,所以担心他有朝一日成为王莽,害人害己才当面逼宫摊牌的。”杜亚泉道。“竟成的性子说干就干,他一辞职外面全乱了,到时记者问你,你难道说是为了北大校刊才逼他辞职的吗?” “我没有逼他辞职啊,明明是璇卿退会在前,怎么能说我逼他呢?”蔡元培虽然听懂了杜亚泉的意思,但还是拘泥于刚才的细节。 “你今天不抨击他,根本就没有现在的事情。”杜亚泉责怪道。他随后又追问,“你到底在北大搞什么?真要闹学嘲吗?” “没有的事情。”蔡元培当即否认,眼光确是游移的。“我们只是想提倡一种新的文化,推崇德先生和赛先生,也就是民主和科学。但……。你知道的,枚叔变了不少,钻在国粹里出不来,处处都管的死死的,我不想现在的青年都变成暮气沉沉的老学究,年青人必须是新的!” “哎……”杜亚泉感觉到蔡元培说的目的是真的,但他却否定道:“孑民,我相信这就是你的目的,但你要知道,竟成说的那些也没错,我们现在是求富强的时候,不是倡民主的时候,并且为这个死伤上亿人……”想到杨锐说的这个数字,全国人口的四分之一,他咋舌停顿后才道:“竟成现在已经在避免死人了。我认为为了国家的强盛,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秋帆,很多事情说是这样说的,但做起来可不是这么回事。欧战一起,国内多少商贾赚的盆满钵满;可百姓呢,你只会看到因物价上涨百姓食不果腹,更可笑的是,这些食不果腹的百姓还要对朝廷感恩戴德,试问我们有什么恩德?竟成那些不名言却无处不在的专制,特别是他受枚叔影响,极端抵制新文化,这样下去只会比满清更专制,富与贫之差异更将胜过前清。”蔡元培道,他又开始忧国忧民了。 “孑民说的新文化,不就是西洋的民主自由嘛。”杜亚泉道,“你真要以夷变夏啊?” “什么是夷?什么是夏?只要能给民众带来好生活,带来民主自由,不让他们处于专制的暴君之下、处于独裁的政府之下,那崇尚什么都无所谓。百姓说到底是为了好好过日子。”蔡元培道。“你看那些信教的百姓,不都是为了过日子不被欺负才信教吗?” 蔡元培这种话一说,杜亚泉看他目光立即变了。他终于明白杨锐为何要辞职了,这蔡孑民根本就不信国粹那一套,更不认可什么民族文化,在他的认知里,只要能使中国变文明,全国人全信基督、全用洋文完全无所谓,这根本就不是权力斗争,而是理念斗争。 “哎……,孑民,放弃吧。”杜亚泉道。“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竟成吗?你欺他一次两次,他会让着你,你要是不自知,欺他三次四次,那他会杀了你!” “我没有欺他。”杜亚泉的警告并未让蔡元培醒悟,“有道是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只是和他殊途同归罢了。” “可在竟成看来,文明、文化却是各不相同的。他绝不会允许你把西洋的东西引到国内来,”杜亚泉想到了上几次蔡元培和他说的改历问题,再次警告道,“如果你想的那些事情真要做了,那置复兴会于何地?你这是在推翻复兴会啊。” “我不管什么文明文化,我只知道民主自由,也只追求民主自由。”蔡元培重重的摇头,“秋帆你也别忘记了,我是一个革命者,死吓不倒我!” 蔡元培说完就出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杜亚泉回想着刚才的两人对话,抽着的烟头明明灭灭。而于此同时,正在开院讨论议案的稽疑院代表,却见到总理忽然出现在会场,但他宣布辞职,并递交辞呈的时候,整个稽疑院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此慢了一步的徐华封才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大说误会,可杨锐却感觉自己已经完成了最后一项任务,头也不回的走了。以宪法来说,从此刻开始,大中华国第一届内阁正式倒阁。 辛卷第四十四章吃饭 临近年关的时候,沪上十六铺市场越发是人山人海,进货的、来货的、本帮的、外地的、长袍的、短袄的,那是车来船往、络绎不绝,虽说现在洋人在西洋大战,弄的船只缺少,但战打了那么久,沿海的、沿江的、甚至辽东的机帆木船早已能补足运力,最少长江水道上的货船基本能满足国内贸易所需,唯有外贸的船还是不足,但这样就够了,最少专注内贸的十六铺市场生意没受多大影响,甚至因为运价上涨卖价虚高,按销售额拿提点的各类行栈要比往年多赚上不少。 水果区内,五六点这一波拿货的人潮过去后,在毫无暖意的朝阳朝阳下,四五点就起床的店伙们开始伸懒腰打哈欠,等着档内的早饭;而去年十六铺划区贸易时特意整修过的街面上,扔了不少早上看货时剔出来的烂水果,它们有些被来往的行人车辆压扁、溃烂,有些则完好无损、烂口朝天,散发水果腐烂特有的臭味,弥漫在整个水果区内。 东昇隆南北果行的行主孙士元很早就起来,档口上生意最忙活的时候,他却让一个小伙计去外头买了几份报纸,看报他以前也会看,但却除了看中华时报就是只看商报,可如今京城里出了大事,所以这段时间他什么报纸都买,包括洋文报——考上初中的儿子已会一点洋文,报纸上的文章虽不是全部能看懂,可借助字典,上面的意思还是很明白的。 白炽灯下,展开最上面一份犹带着油墨味的中华时报,孙士元开始细读。和昨日稽疑院再次因弃权票数过多,重新选总理大臣失败的新闻不同,今日各报的头条是——《蔡大人府邸惨遭横祸,肇事者扔砖警局自首》,文章右上还有两张蔡府大门和玻璃被砸坏、以及肇事者所扔青砖的照片。虽然黑白照片上看不真切,但孙士元还是极为解气的骂了一句:“怎么不砸死这王八蛋?!” 甘之如饴的将头条看完。下一篇文章却是有关日本的:《日本政府望请前总理杨大人赴日就任日本内阁总理一职》。前面一条新闻解气,这一条却又将孙士元的心提了起来,忙得着急看下文,一目十行间。待最后看到总理杨大人婉拒日本政府邀请时,他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真是正阳门被焚必有大事,孙士元老早就听说正阳门上有神灵,庚子时被焚使得满清倒台,今年被焚却应了总理辞职。真是再神奇不过了。 想毕那通灵的正阳门,孙士元又把中华时报上的其他和总理有关的文章看完,又打开了帝国日报、新闻报、申报、京津泰晤士报中文版……。他正看着的时候,婆娘便出来了。在档口上有个开票收钱的小房子,身为老板娘自然是她收钱,现在外面赶早拿货的人少了,她正好回屋子里喝口水。 ‘啪嗒’一声,女人一下子把白炽灯给关上了,看着正在看报纸的孙士元,抱怨道:“起这么早也不来档口上看看。就知道看报纸,不就是总理请辞了么……,这七八天买报纸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天这么亮了,也不把灯给关了。” 女人抱怨无关紧要,她把灯一关,正在细看一则时事评论的孙士元顿时火大:“开灯!老子在关心国事。没有总理能有这个国么?没有总理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么?没有总理……”见女人不开灯,孙士元自己挪动屁股把灯拉亮,续道:“……有家里这个水果挡么?真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男人发火女人也不是没见过。所以不怕,听他这么一大串话,只反问道:“你还知道自家有个水果挡啊?知道年关生意忙,还坐在这里看报纸。你又不是会员又不是官,操那个闲心……” “老子交税,老子是税民,老子还是沪上滩水果公所的公董……”孙士元彻底是怒了,厚厚的报纸啪的一声打在桌面上,吓了女人一跳。经此一吓。女人一边嘟囔一边往外面退出去了。 “这位老爷,拿苹果么?要拿几件?这是正宗山东红富士,又甜又脆,都是好货,面上底下一个样,个个精品……”行人冷清档口上,忽然有几位打扮得体的老爷正看着档口外侧摆着的几箱苹果样品,小伙计以为是拿货的,立即招呼起来。 “先看看。”为首的一个老爷似乎是怕冷,戴了个大口罩,只不露声色的用京话应付了一句。他看完苹果,和身侧的人说了几句话,又看了看香蕉,最后又走到那几箱橙子处,拿起一个橙子时,小伙计又热情道:“老爷识货,这是黄岩的香橙,年年都卖得好,送人最新潮……” “这是山上的还是田里的?”对方忽然问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小伙计立即傻眼了,他招呼过那么多拿货的老爷小贩,从没被这么问的。 小伙计回答不出,站在这个老爷身侧的那人却拿起橙子看了看,用带着台州方言的京话答道:“看表皮油胞这么粗,应该是田里的。”说罢又摇头道,“现在黄岩那边,橙子耐储,又卖得上价钱,故而家家都种上了橙子,以前还只在旱地种,现在一些水田也种上了,农会出面也屡禁不止,真是没办法啊。” “百姓有钱了,交通便利了,农产品市场化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没什么,就怕规模忽然扩得太大,果贱伤农啊。”为首的京话老爷说完又问:“这田里种的糖度十一都到不了吧?” “箱子上有。”台州话老爷说完就看向这箱橙子箱侧的标记,看完却不好意思的道:“糖度不到十一,只有十。”说完后他又解释道:“这种货其实不多,糖度大多在十二以上,最低也有十一,也不知道这几箱是怎么回事……” 两个老爷若无旁人的自问自答,小伙计顿时明白这两个应该是货主,当下也不答话,回到档口内自己坐着了。倒是这两个人要走的时候,出房门站在档口里侧伸懒腰的孙士元忽然喊了一句:“啊呀,张老爷……” 台州话老爷闻声转过身来,和身侧那人说了几句。几个人一起过来了。“恭喜发财啊,孙老爷!”被叫做张老爷的人笑着和孙士元打招呼,又一句话将身旁的人带过,“我几个朋友。没见识过水果行,来此随便看看。”而后又马上转口道:“马上就年关了,孙老爷,今年的生意还好吧?” “有什么好的,马马虎虎过日子吧。”孙士元满脸堆笑。今年的生意其实比去年好多了,但生意人常常谦虚,特别是眼下这个张翰庭张大老板,那可是通天的人物。不说他名下的天源水果公司是十六铺所有水果行的大货主,就以他和当朝总理的关系,去哪都是能横着走的主。“张老爷,几位老爷,还请里面喝茶吧。” “还是改日吧。”张翰庭对着孙士元拱拱手,“马上过年,各处的农会都等着结账打款呢。” 张翰庭说忙。孙士元哪敢拦着,当下将几位恭送走了,待这几个人走远,他忽然觉得站在张翰庭身侧戴大口罩的人似乎哪里见过,不想还好,一想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喃喃道:“啊!啊!!莫不是……,莫不是……” 杨锐此时正和张翰庭走在沪上十六铺水果批发区。这个昔日乱七八糟、满地污迹的市场,去年被沪上市政府彻底整修过,现在市场内码头宽阔。道路整齐,档口一律是高大的钢架棚,棚里侧的两层小楼则是办公住宿区,一如后世十六铺水果市场的样子。 “现在香蕉生意扩大的最快。利润也最高……”张翰庭道。杨锐之前是天源水果公司的大股东,开国后这家水果公司改制成合作社,各地果品合作社入股后,他的股份急剧下降,到现在还不到百分之一,可即便如此。公司的大小事务都由公司总办向他例行通报,哪怕那些报告和财务报表从来没有拆封过。 “哦,这倒想不到。”杨锐刚才也看到了印着天源公司标记箱子装的香蕉,但他刚才只细看了苹果和橙子。 “主要是冷藏库、空调和乙烯开始大规模用于香蕉储藏和催熟,这样弄来下公司一年四季都有香蕉卖。果农那边去年开始就试着割青蕉了,就是24D产量不足,要不然全国的香蕉都可以割青蕉,然后卖到国外去。和橙子苹果不一样,香蕉每箱是抽五角钱作为费用,这比橙子苹果什么的高多了。” 天源水果公司是农业合作社,它的运营模式和美国新奇士类似,是帮助国内果业合作社销售打着天源品牌的各种水果产品,相当于一个中介但又不仅仅是一个中介,公司的收入来自于每箱产品的销售抽成,这些收入一般用于和果品销售有关的技术、渠道、宣传,加上它的股东基本上是各地水果产区的农会——每年的利润除了提留外,都会分给各大农会,农会再分给各个农户,倒很有些公益公司的味道。 “24D是大杀器,现在哪里都缺货啊!”杨锐叹道,这种用于后世的保鲜剂,化学实验按照他给资料研发出来后,一经推出就被疯抢。“这东西不但能加强农产品的耐储性,还能防止农作物花期时落花落果,各省棉花产区的农会每年都给稽疑院和农部打报告要指标。他们还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直说这东西不能用于水果储藏……” 张翰庭也知道24D极为畅销,不是种棉花的想拿都拿不到货,天源公司算是唯一的例外了,但香蕉全年销售的惊人利润还是让他忍不住道:“这……,工部难道就不能多建几个工厂,多产一些吗?” “欧洲那边战打这么厉害,工部建合成氨厂都来不及,哪有人力物力扩建24D工厂?乙烯要不是军队需要大量香烟,烤烟厂要用它催熟烟叶,都差一点停掉了。”杨锐身着蓝色旧袍子,俨然已经变成一个水果贩子,“你这边就先等等吧,大战一结束,24D工厂就会扩建,到时候不但产量上去,价格也会下来。” 杨锐的解释让张翰庭点头,表示理解,而后他又道:“美国联合果品公司的人前段时间来了沪上。似乎想和我们谈一些合作……” “谈什么?谈香蕉吗?”听到联合果品,杨锐眉毛就拧了起来,这家被美洲当地人称为‘人足章鱼’、‘绿色魔鬼’,卖香蕉卖到可以操纵几个国家政权、决定美国对中南美洲外交策略的水果公司。真是水果行业里的巨牛。谁说卖水果没有前途,看看人家怎么玩的? “是的。主要是谈催熟技术转让,美国驻沪总领事也介入了。主要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转让这种技术,价钱好商量,甚至危地马拉的香蕉园也可出让。”张翰庭道。看得出来他很为对方开出的条件吃惊。 “乙烯和24D一样,都是植物生长调节激素,不同的是一个作用是催熟,一个恰好相反,作用是保鲜,这一正一反,使得农作物生长周期可长可短,产品不会全凑在一两个月内集中上市,便于农户抬高价格、减少腐烂损耗,还能减轻运输压力。意义非常重大。不说催熟工艺本来就要用到24D,就单说乙烯,它不但可以褪绿柑橘、催熟香蕉、苹果、鳄梨这些水果,烟叶、棉花、水稻,这些也是可催的。只是,一般它只用在烟叶、香蕉、柑橘这几个最具有经济价值的品项上,美国人如果掌握了乙烯催熟技术,那他们农业优势又要提升一大截了。” 杨锐隶属乙烯所带来的优势,终于在辞职之后找到了工作的感觉。他说完还不尽兴,又道:“还是让美国人继续用煤油炉熏吧。他们技术不是很好么?危地马拉的香蕉园你就别想了,联合果品不但控制了哪里的香蕉、菠萝种植园,还控制了那里的铁路和码头,就是把种植园送给我们。一旦大家关系不好,我们的香蕉菠萝运的出去?” “可美国人会不会自己发现乙烯?”张翰庭问道。 “那你各地催熟库的技术人员可靠吗?”杨锐反问。 “当然可靠!都是果农子弟,这是所有人吃饭的活计,绝不可能外泄。”张翰庭道。 “那不就得了。”杨锐道,“美国人要发现乙烯催熟的秘密,最少还有等二三十年不止。他们现在只知道煤油炉里冒出的烟雾里有使水果加速成熟的气体。但这种气体究竟是什么,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公司要做香蕉生意不是不行,如果不想麻烦,那就去海南和农户合作种香蕉;如果想暴利,那就去南洋,和联合果品在美洲干的一样,买地、开种植园、修铁路、建码头,保准能挣个饱。可说过来,在南洋让当地土著种,那技术是难以保密的;请华侨种,那利润又受影响,都是自己人,你能狠的下心像洋人那样,不把他们的死活当回事?” “我做不到。”张翰庭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他前两年也出过洋,联合果品在危地马拉的种植园是去过的,那地方根本不把土著当然,只把他们当奴隶。不说顾及公司的名誉,就说同为华人,这种事情他是怎么也下不了手。 “就是啊!”杨锐也深深的点头。这个时代的商帮、商行、作坊,只要不是新出头、只顾挣钱的东家,老字号对伙计都较为仁慈,当然,底层的学徒还要被师傅以及其他伙计压榨,境况确实不好,但总的来说,比起美国工厂那种干一天活给一天钱,除此以外两不相欠的劳资关系,或者美洲种植园中那种拿着步枪、皮鞭的雇佣关系,中式商号还算是仁慈的,富有人情味的。这也商部和工部在反复调研后,最终顺应各界所请,推行终身雇佣制的原因。天源公司按照架构就是一个给农户卖货拿提成的水果销售公司,要转身去经营血腥的南美种植园,谁都没有经验,更没有这个魄力。 市场走了一走,太阳就逐渐高升了。水果区走过,往前就是蔬菜,再往前,马路过却就是黄浦江码头,江风吹拂过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两辆不着眼的马车早在路边等着了,他们见杨锐过去,不自觉的小心戒备起来。 “市场是看过来,回头我再看看你的那些报告,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提的。”杨锐对着合伙人道,神情很认真。 “竟成你……”张翰庭却很不习惯,他憋了半天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你真要和我一起卖水果啊?国事怎么办?” “国事?”杨锐笑,“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他们终究为选出个更好的人来的……” 杨锐这边还没有说完,马路那一头就跑了几个人过来,他们一跑,四周的警卫们便开始警戒,但越是这样,那些人就越是起劲,其中一个亮出一个东西说道:“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是申报记者,我想采访总理大人……” 没想到记者居然摸到了这里,杨锐摇头对张翰庭笑:“还是沪上的记者厉害!这里都蹲点了。” “你快回去吧,我去应付他们。”张翰庭知道杨锐不想见记者,当下迎了上去,大声道:“各位,各位,杨大人让我转告大家……” 马车从十六铺驶出,一直往早前的租界去。此时恰好上班时间,鱼虾满仓的电车、快速疾行的路人,都卡着钟生怕误了工厂的开工汽笛。公交、行人、商铺、交警、环卫工、小食摊,这座人口已超过两百万人的后世魔都,渐渐露出远东第一城市的气象,并且最重要的,它不再是租界,而是沪上特别市。 马车伴着人流驶入以前的英租界如意里十四号,这里是十多年前托房东黄太太租来当作实验室的两层石库门房子,现在已被杨锐买了下来,变成了私产;至于十二号,黄先生一家还在那住着,二楼的亭子间仍有杨锐以前用过的铺盖,黄太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去打扫。 “回来了啊?”进了院子,看到就是女人的笑脸,仙凤走了之后她变了许多,“刚好吃饭。” 女人说完,接着是早起读书的儿子,他凑上来道:“爹,这儿好冷哦,我好冷,弟弟也好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沪上的房子和京城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热炕,加上这里的风本就阴冷,所以晚上虽然有火笼,可儿子睡觉时还是缩成一团,很不习惯。 “背你的书!”杨锐故作严肃,“想想复兴军战士,比这更冷的天都还要淌河水打仗,你也不害臊。” “可娘说等我长大是要去做个卖水果的,不打仗。”杨无名不知道哪里听到了这种传言,每当杨锐用复兴军战士来激励他时,他就用此作为反驳。 “谁说你长大要卖水果了?”程莐看着杨锐笑,把儿子拖了进去,“吃饭了,吃饭了。”她这边一喊,早就坐在桌前的另外两个小子就欢快的用筷子乱敲乱打,只是两岁多说话还不利索,喊了‘吃’,没喊出‘饭’,但客厅里的气氛却弄得一塌糊涂的,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他们看到杨锐敲的更是起劲,‘爹’倒喊的响亮。 程莐忙把俩孩子的筷子抢过,再每个屁股上轻轻给了一巴掌,责怪道:“坐下吃饭,再闹就把你们关起来……” 一个老婆,三个儿子,坐在桌子边吃饭乍一看满满当当,这就是一家子了。杨锐每次看到这场景,心中都有些不习惯,毕竟他独行侠惯了的人,忽然多了这么多牵挂;想罢这个,又想到要是仙凤还在,一家人其乐融融那该多好。 “竟成,孑民家被人砸了,你真……”女人忽然道,从杨锐辞职后,她还是第一次提正事。 “吃饭吧。”杨锐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辛卷第四十五章报应 蔡元培家里也正吃着早饭,饭桌上除了妻子黄仲玉外,还有已故前妻王昭所生的次子无忌,黄仲玉所生的长女威廉、三子柏龄。这和杨家一样是五口人,不同的是,无忌十九,威廉十三,最小的柏龄也有十一岁,这么大的孩子都懂事。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安静的吃饭,不过一夜未睡的蔡元培明显没有食欲,只吃了两口就回书房看书去了。 杨锐这个总理一辞职,内阁解散后他这个学部尚书也当不成了,而稽疑院代表又屡次对各党派提交的总理候选人做弃权处理,使得政府一直由虞辉祖、谢缵泰为首的看守内阁管理。虽然,辞职以自清的行为在他看来是对这个国家不负责任的表现,但却没有多少人指责这种行为,反倒是几乎所有人把矛头指向他,认为是他想坐总理的位置,所以用‘拿破仑第二、王莽第二’之语逼走了杨锐。他是整个事件的责任人。 杨锐辞职的次日帝国日报就给他封了一个‘当世东林党’的外号,并认为总理真想篡权的话,开国那会就做了,何必等到以后。帝国日报是大报,所以算是客气的,一些追求发行量的小报则把他以前的往事翻了出来。着重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拒俄时他根本就不想革命,只希望满清能出兵拒俄,这可谓是无识;第二件事是杭州举义后革命军大败于清军,他虽自杀以谢罪,却使得革命军士气大衰,根本没有后来总理那封电报所展现的决断和魄力,这可谓是无能;第三件事便是被俘后他受满清优待,一直苟活到北京光复,此时全国已基本在复兴军掌控之下,他完全是坐享其成,此所谓是无功。 一个无识、无能、无功之人却以莫须有的罪名去指者一个有识、有能、有功之人,报纸上说这是嫉妒功臣、陷害贤良,根本就是小人行径。文人是无良的。特别在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下,骂的更是毫无顾忌、痛快淋漓,根本就不知道蔡元培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的。 舆论如此,各国的大使也对杨锐辞职表示不安。眼下布尔什维克正在和德国谈判,打算退出战争,而中国远征军因死守巴勒迪克,损失据称接近十万。此刻因为海运不便美国军队抵达欧人数不到二十万,德国人却开始从东线抽兵。各国政府都希望中国政局能尽快恢复正常,尽早对欧洲增兵,是以对杨锐辞职从根本上反对。为此,各国学者都对中国现行政体进行论证,认为眼下中国最合适的就是一党独大,开明专制;日本人也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居然还邀请杨锐去日本出任总理大臣。 舆论、洋人,两者互相配合间,稽疑院诸多代表也开始表示不满,一些代表公然宣称:民主不能当饭吃。自由不能拌菜炒。现在国家不是实现民主和自由的问题,而是满足温暖和富强的问题。只要能让百姓穿暖、吃饱、有钱、不受欺负,那谁就是中华的圣人。百姓要的是农技员,要的不是东林党。 潮水般的反对和变着法子的诅骂,让蔡元培本就敏感的神经倍受折磨,昨天晚上更有几个激进分子在宅子外扔砖头,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与杨锐刚刚辞职那会的心情不同,此时蔡元培有一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委屈。 以虞自勋和他讨论的结果看,杨锐是比皇帝还要可怕的独裁者。因为即使是皇帝,也必须遵守君君臣臣的儒家规条、种种祖制。可杨锐完全没有这个顾虑,革命的时候想杀人就杀人,严州的地主、会内的异己分子。都因此死了不少;土地政策说好了只减租的,可后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没出几个钱就把地主的田全给征了,因此抗命而死的人据说有好几万。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中不但有政权还掌控思想,这就使得他不但是一国之长。还是民众心中的神祗,不但平头百姓信他,读书人也信他。前明太祖朱元璋头上还有一个孔子,在杨锐头上连孔子都没有,长此以往,他只会变成一尊活着的神。 手中拿着一本书,可半天了还没看见去一个字。蔡元培愣神胡思乱想间,妻子黄仲玉进来了,她将泡好的茶放在书桌上,而后从背后靠着他的肩柔声道:“孑民,我们还是回老家吧。” “哎……”蔡元培将妻子日渐粗糙的手握了起来,很明白她的担心,他道:“以前是为了革命,现在是为了民主,总是要担些风险的……” “可柏龄他们还小啊,现在学校里的同学都对他们不好……”黄仲玉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总理辞职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的丈夫,蔡府的帮佣去外面卖菜都遭卖菜农户的白眼,孩子就读的学校诸多同学也远离他们,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敌视蔡家,这是她最受不了的。 “等明年,安排他们去沪上读书吧。”蔡元培道,“再过些年就让他们出国留学去,无忌不是要学农业吗,就让他学农;威廉喜欢画画,就让他学艺术吧。还有柏龄,他还太小,先看看他自己喜欢什么了。” “恩。”听见丈夫都有安排,黄仲玉点了点头,孩子的事情放下后,她又再问道:“你和竟成到底是怎么了?都是以前的革命同志,你们怎么会……” “你不知道吧,西历上,竟成和我居然是同一天生的,过生日是一起的。你想想,要是两个一样的我却秉承不同的思想,那会怎么样?”蔡元培不想把事情说的那么复杂和危险,只好拿西历生日说事。其实很多时候,他发现自己和杨锐性格上是很相像的,用他最近看的西洋星座术来解释,山羊座的人天生就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而出生在11日的人对等西洋塔罗牌第十一张:正义! 嫉恶如仇、极富正义感和道德感是这一天生人之天性,不过看到这里蔡元培就觉得有些事星座术解释不通,因为杨锐干的很多事情都不符合正义与道德,特别他居然要杀掉全国数百万士绅以获得他们的财产田亩,宁愿死上一亿人也要实现国家富强,这种堪比秦始皇的残暴让人不寒而栗。 背后的妻子不知道蔡元培此时脸色变的极为难看,她听完蔡元培打得比方。稍微放心之后又道:“那你们两个就不能求同存异么,非要闹的这么僵?” “竟成是国家至上,我是个人至上,我们其实是殊途同归罢了。”蔡元培抚着妻子的手。轻描淡写的阐述他和杨锐分歧,而这时,管家通报有客来访。 “先生无事就好,看了今日的报纸,我担心先生出事便赶来了。”在蔡元培的书房。北大文学院院长陈由己关切说道。“杨竟成人虽然辞职了,人也离开了京城,可魂却留了下来。专制的力量这么强大,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是啊。”蔡元培拿起妻子泡好的茶喝了一口,“礼部这几年都在宣传岷王,宣传忠君爱国,根本就没有宣传民主自由,不但不宣传,还处处遏制。现在竟是成走了,可……”蔡元培说到杨锐辞职。脸上忽然变的有些不好看,“我感觉这一次是我太过操切了,如果能缓上几年,那情况要好得多。” 见蔡元培居然有这种思想,陈由己立马道,“先生,我们势单力薄,民主思想要在中华开花结果,当越早越好,千万不能有与敌妥协之思想。现在稽疑院选不出总理。可等来年春天,总能选出吧。我们当趁热打铁,学部应尽快废除文言文,推广白话文!” 陈由己说的热切。再道:“几道先生、适之、德潜、树人和我都认为:要想传播新思想,必先推行新语言,也就是白话文。须知,语言是世界最后的边界!我们所见、所感、所想、所思,大多都是用语言来表达的,所以说。语言决定认知。使用什么样的语言,就会有什么样的思想。正为化学、格物有专用的名词一样,每种思想都属于自己的一套语言体系、专用的名词和固有逻辑,这些是表述思想的唯一方式。 礼部章枚叔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勒令政府、学校不得使用白话文,只能用文言文;可对文字,不管是简体字还是繁体字,礼部向来都不做限定,只求看得懂。 我国历史悠久,从商周开始到现在,文言文可谓一脉相承,这就使得现在的读书人拿起几千年前的古书,只要字认得,那文章大致的意思都能读懂,其蕴含的思想亦能传承。这也就是说,数千年前的思想即便今天也还能轻易获取,这对推行新文化最为不利,只有当大家只用白话文,根本看不懂文言文的时候,旧的思想才能根除,新的思想才能建立,而唯有建立新的思想,民主和科学才能深入人心。” 陈由己不愧是开创一个时代的伟人,语言和思想的逻辑联系再也没有比他此番表述更清楚的解释了。正如教士有一套语言体系、麦克思主义有一套语言体系,毛太祖思想有红宝书一样,什么样的信仰,就说什么样的语言,不同时代的文章,文风和用词总是不同的。文字不是文化的关键,语言才是重中之重。是以,正如用红宝书绝对拼凑不出民主自由一样,文言文里面只有等级和专制,当然,文言文里面会有其他东西,可为了新文化,谁又在乎呢? 趁着杨锐辞职,礼部章枚叔不当朝,尽快废除文言文,提倡白话文是北大文学院那些提倡新文化年轻人的一致观点。不废除文言文,跟那些老学究拼学识,千百个胡适、刘半农、周树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手。可把文言文废了,将老学究们统统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数十年后,当他们这些人牛气冲天坐镇百家讲坛给那些看不懂文言文的文盲科普传统文化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宗师、大师,这些头衔更非他们莫属,他们将是新旧交替的一代神人,后面的人只能沿着他们开创的岔路前行。或者说,学识不够却要当学霸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所有人的智商全数拉低,当所有人都进入文化荒漠时,最后看到的那片胡杨林将是他们对森林永久的回忆。 心领神会陈由己所想的蔡元培想了一想。道,“可有人说,废除文言文是比秦始皇焚书坑儒残暴千万倍的之举,这等于是将以前数千年的典籍付之一炬。以后再有没有人看得懂那些东西了。”蔡元培说完又道,“我不是不同意提倡新文化,我只担心废除文言文阻力太大,毕竟全国各地都有不少儒生,他们还开着许多私塾。影响力绝对不小。” “那就先以学校必须公办的名义将那些私塾都解散了,儒学已是死老虎,我们可以倡议‘打到孔家店’,就像日本几十年前做的一样。”陈由己言辞有力,再也没有比当下这种局面更好办事的机会了。 “能发动得起来吗?”蔡元培说道,“马上就是年关了,学校里学生早就放假了吧?” “学生是放假了,但这些事情可以明年开学后开始。”陈由己道。“即便那时候杨竟成回来了,对此也将无所作为。” 见陈由己说的这么自信,深深了解杨锐的蔡元培却是闭目。好一会才道:“仲甫啊,千万不能小瞧了竟成。他能有今天不光是运气,而在于思想。他和枚叔不一样,他对任何新的东西都是一点就透,就好像…,就好像这些东西他老早以前就知道了一样,其中的缺点优点,一盖尽知。” “先生,可自由是人的天性,学生又最是反叛、最追求自由。民主或许还有不同说法,可以诡辩,但抨击儒教、提倡自由和科学,他总没话说了吧。”陈由己一脸的不相信。杨竟成能鼓动农民,但对学生,确切的说是对现在的学生,他相信他是无能为力的。 “仲甫,你们千万不要轻敌,你要记住一句话……”蔡元培目光炯炯的看着陈由己。很是严肃,“在竟成身上,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 蔡元培说着奇迹的时候,看着天源果品公司神武六年财务年报的杨锐也对突然出现在沪上的徐锡麟说着奇迹,真是想不到他会冒出来。不过想来也奇怪,秋瑾、蔡元培和他熟悉,自己也特别赏识他,他更独立于复兴会正规系统之外,和事佬由他来做是最好不过的了。 一番客套的徐锡麟坐下后笑道:“竟成是准备在沪上度岁吗?” “不是,已经托人去买火车票了。一直忙于公务,这次是要回桑梓度岁,除了认祖归宗,仙凤也要葬在老家祖坟。”杨锐把程莐手里的茶接过,客气的放到徐锡麟面前,而后道:“伯荪你不是在北京的么,怎么来了沪上?” “竟成一走,京里就乱的不成样子,我在怎么坐得住。”急公好义是徐锡麟的禀性,得悉那一日常委会发生了什么之后,他便自告奋勇的来当和事佬。“竟成当日之语初听让人不悦,可细想这里面却无半点私心,只是璇卿和孑民都是理想惯了的人,对这些实话真的是难以接受啊!” 听徐锡麟这样解读秋瑾和蔡元培,杨锐笑道:“璇卿我是理解的,当她发现复兴会和满清在统治本质上豪无差异时,她做出退会的决定我是可以理解的。她这边,只能说她把革命相像的太美好了,其实革命并不是那么美,而是非常的肮脏。 她真的忘记了,人,本应是兽,然后再是人。如果说恶是兽性,那善就是人性。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说过:‘人生就是一匹用善恶丝线织成的布,我们的善行必须受我们过去过失的鞭挞,才不会过分趾高气扬;我们的罪恶有赖于我们的善行把它们掩盖,才不会完全绝望,’ 和人一样,复兴会不可能只做好事。如果说掌控政权是复兴会恶行的话,那么在掌权时所推行的那些政策,便是它的善行。善恶之间并无绝对,有的时候更难以区分,真要将复兴会所有的一切都想象的金光灿灿,那就是不切实际了。” 说到这里,杨锐看了凝神细听的徐锡麟一眼,道:“伯荪,其实说真的,我们和同盟会并无本质上的差别,我和孙汶也没有根本的不同。真要说两者存在差异的话,那就是我这个人很怀旧,我爱这个国家从古到今的一切;而孙汶,他爱的是美利坚。恨不得将这个国家碾碎了按照美利坚的模样重铸一次。。 同样的……”杨锐站起身道,“我和孑民的差别也在这里。他觉得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已经无药可救了,需要把西洋的民主自由引入。可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孑民看西洋民主是善得不能再善的东西。可实际上民主却是一种源于自私的恶。 就像西洋经济学一样,其两大基础之一,便是要所有人都必须是理性的、自私的,只有人人只为自己考虑、不顾别人死活,市场才能正常运转。民主制度才能建立。自私自利并无不对,不管是辛劳所得、还是诈骗所取,谁的钱财都不是大风刮来了,可问题他将一种基于恶的东西当作是善,并且敲锣打鼓要去迎进来,那就非常讽刺了。 他连民主的前提是公民必须理性自私都不知道,就四处宣扬它,而且抨击我独裁专制,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智商。我是赞同一定程度上的专制,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专制。而是整个复兴会的专制,他反对这种专制就是反对整个复兴会,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想想吧!当农会会员、当复兴军战士、当复兴会员,为革命、为国家牺牲的时候,没人说什么人性、说什么民主;可当要苟活的那些人牺牲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跟你说人性、和你谈民主自由。我就想不通,为革命为国家牺牲的烈士就那么的卑贱?!卑贱的连他们的牺牲也常常被说成是一个傻瓜上了当,而活着的坐享其成的人却无比高贵,封了一个校刊就嚷着破坏了言论自由。呵呵,真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 积累了大半个月的怨气和怒火慢慢平复。冷峻的言语里,徐锡麟听出了一股悲凉。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可现在坐享胜利的人却拿着人性和民主来给自己标价。这是民主人士的逻辑,但在杨锐这个革命领袖看来。这是极端的不公平——我们当年为革命牺牲的时候,可曾放过半个屁?现在封了一本乱国杂志,就有人喊着侵犯了人权,不尊重人性和民主。 “竟成,璇卿这段时间也在想你那天所说的一切,她说她知道你那些话都是对的。可她就是无法接受这些,所以,她说她还是退出常委会的好,以后只做女届复兴会的会长,督倡督倡女性权益。”徐锡麟把秋瑾的话带到,但还没有说蔡元培就被杨锐打断了。 “你告诉她,要想提高女性的地位,那就必须让女人走出家门,有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要不然女子手里没钱,永远要低三下四。只有她人在常委会,才能在各种决策中保障女子的权益,不然,女人永远被男人压一头。”杨锐道,听闻秋瑾的传话,他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 “好,我会转告她的。”徐锡麟道。“孑民那边可就……”他自嘲的一笑,再道:“我和他有些说不通。想来是孑民书读的太杂、想的太多了。” “伯荪啊,我和孑民真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以前是战友,可现在我和他不再是同志。”杨锐说到蔡元培声音冰冷了不少,“他,还有他那帮人,继续胡闹下去的话,最好的结局就像俄国那些民主自由分子一样,被沙皇流放西伯利亚,有工资拿、有风景看,权当旅游;最坏的结局就是遇上布尔什维克,全被处决。” “竟成,不至于如此吧。”这两个结果都不是徐锡麟愿意看到的,所以他很吃惊。 “伯荪,我以前认为社会发展的指向只会是民主,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杨锐道,带着深深的思索,“社会的发展其实总在专制和松散之间摇摆。一个专制的社会最终会被民主自由分子解构,使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自由,可在不具备民主基础的国家,这种民主自由的代价就是社会变得无比松散,处于无政府状态,然后极端强权便趁势崛起了。这种情况就像现在的俄国,没有人能阻止布尔什维克掌权,因为可以阻止的人全被民主自由分子解构了,于是整个俄国开始上演悲剧。我,还有复兴会,不会让发生在俄国的事情在中国上演。” 听着杨锐的述说,徐锡麟忘记和事佬的身份,探究的问。“那什么是民主的基础呢?” “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文化就会嬗变;让文化嬗变到一定程度,政治就会变革。任何打算跳过这一程序、拔苗助长的人都会遭到报应;或者他运气好早死了,但余下的人会替他遭受这种报应。”杨锐大马金刀的坐着,说的斩钉截铁。 辛卷第四十六章过家家 神武六年的南安府和一百年后完全不同,不说城墙,就是刚下火车的交通便让杨锐无法接受。冬天太暖,南安没有下雪,雨水使得本就糟糕的道路更加泥泞,这将伟人心中原有那点衣锦还乡的高兴折腾的无影无踪。好在妻儿都不是娇气的人,叔叔杨茂才又请了几台大轿备着,这才平安到了‘家’。当这一日上午赶到南安府城南门外杨家村时,看着暖阳之下竹清水秀的章江两岸,杨锐脑子里蹦出来的台词居然是‘高天厚土,祖先神灵,我黄静波又回来了。’ 总理返乡,全府震动。早早得到消息的乡里乡亲全聚在南安府城看热闹,人山人海的像极了北方的庙会。杨锐对此并不在意,可杨家上下全被吓到了,不过随即这些人便觉得脸大了数倍,说话走路都咋呼了不少。 认祖归宗、过年度岁,在南安这些天,是杨锐这十几年来最清净的日子。没有国事、没有生意,平日里只是认认亲戚、谈谈故旧,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凝固的,只让人不知道岁月长短。不过,劳碌命的前总理大人大年初十就被人找上门来。这一日,当他正懒洋洋晒太阳时,杨度和徐贯田冒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不在家过年吗?”从接到下人通报杨锐就犯嘀咕,再看到人就更嘀咕。 “总理大人在这里享清福,度当然要跟着来。”杨度从北方来,可年后南安中午的气温有十几度,他穿着一声皮毛,给热的不行了。 杨度说完,徐贯田却道:“竟成你在这里好生度岁,安享天伦之乐,我们这些人啊,整个年一天都没过好,会内国内、还有那些洋人大使领事、华人华侨,天天揪着重安和含章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你这么一辞职啊。整个国家都乱了。” “这有什么好乱的?政府、稽疑院建立之初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看守内阁不也是内阁吗?”杨锐早就知道辞职会造成这种结果,但言语上却不动声色。 “是,各部各局都没事。可大家心里头空落落的啊。”徐贯田道。“重安说你不在对外交涉的尺寸他拿捏不准,现在欧洲用兵,西域用兵,可谓骑虎难下,到底该怎么决断。怎么谈判,他根本就没底。对了,新俄国和德国人正在谈判想退出战争,闻讯的英法两国完全慌了神了,每天都催着我们增兵,重安做不了主啊。 还有含章这边也是,欧战打了快四年了,今年要造多少船,什么时候停他说他根本没底。一个不好船造多了,那国家亏本。造少了那国家更亏本;还有那金融管制、银本位转金本位一事,他也不知道怎么定。说白了,他们守成可以,可要定夺大事,缺你不得啊。” 徐贯田絮絮叨叨,久久未听到的公务再次钻进了脑子,这让杨锐亲切之余更有些无奈。局势变化太快了,他本想即便出山也要三四月的,不想现在那些人就等待不住了。 “政府还在放假,稽疑院也还没有开院。你说的这些问题估计等过短时间就好了。”杨锐浅笑道。“再说我这个主动辞职的。屁颠屁颠跑回去过,你们觉得这好玩么?” 前一句还让徐贯田摸不着头脑,但后一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杨锐这是要一个台阶下。他立即道:“竟成。我会重新提请你为总理候选人,稽疑院表决之后,你将就任第二届内阁总理。” “第二届?”杨锐不明所以,没有反对,也看不出赞同,就这么的不说话了。 与徐贯田同来的杨度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当下便打圆场道:“贯田兄,稽疑院开院也还在元宵之后,从南安到北京,走铁路最多五天,你就先不要着急了。总理不是不想干,而是有些人说三道四的……。咱们还是先缓一缓,洗个澡吃个饭再谈细节吧。哎,这是冬天嘛,怎么这么热?看这汗出的,这肚子饿的……。总理大人,有东西吃吗,再不给东西吃,杨度可要晕倒了。” 杨度插科打诨,本来严肃的气氛立即轻松了不少,徐贯田也感觉自己一进门就说事情太急切,当下开始喝茶吃东西,待杨府下人烧好了热水,杨度又礼让他先去洗澡。趁着这个空挡,杨度说道:“总理,这次,孑民先生可不能留在内阁了,要不然还要坏事。” “他……”杨锐冷笑,辞职的目的之一就要把蔡元培给清出去,最少从内阁里清出去,学部已经不能再掌握在他手里了,那会非常危险。随着他的辞职,蔡元培在政府部门消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唯有这样,将这个人踢出去才不会引起会员、官员以及民众舆论的反感。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可另外一个问题依然棘手,那就是怎么把裁蔡元培从常委会里面踢出去?而且要和他被从政府部门踢出去一样,不要引起大家的反感。 “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啊。”杨锐冷笑完却仍是摇头。 “可这就已经够了。”杨度的话说的和岑炽一个月前说的完全一样,认为下台后的蔡元培将毫无作为。 “怎么讲?”这一次是杨锐看着他,感觉有些意思。 “一个人说的东西再好,可要是这个人不被信任,那大家对他说的那些东西也难以相信。”杨度道。“总理辞职后,举国百姓都说蔡孑民的不对。为何如此?因为百姓不相信他这个人,所以哪怕他说的漂亮,却没人信他的。大人,度以为,是时候和孑民先生分道扬镳了。” 深深的看了杨度一样,杨锐嘉许道:“辄任先生也有这样的建议。” 说这番话之前,杨度还有些忐忑,如果杨锐不信任他,那他这番话会被看作是挑拨离间,可听到杨锐赞许,他顿时兴奋起来,道:“为政之首要,便是要立场明确。与其和孑民先生这些人含含糊糊、暧昧不清下去,不如划清界限、亮明旗号。即便这种立场和态度不为一些人所喜,可百姓往往喜欢一个比较硬气、比较靠得住的总理。” “嗯。”杨锐笑完。“那皙子以为我应该表明什么立场?” “这……”杨度歪头一想,忽然道:“总理表明立场和孑民先生表明立场的效果一样的。既然如此,不如给孑民先生一个民众都不喜欢的立场,这样我们的立场也就明确了。度以为。东林党这种称呼还是不够的,最好能称呼其为空谈党。” “哈哈……”杨锐大笑起来,道:“你不是要说‘实干兴邦,空谈误国’吧?” “正是如此。”杨度搞不明白杨锐为何笑,他根本不知道一百年后这八个字有多火。“孑民先生那些人只会说。不会做,而且说的都是洋人的那一套东西。现在欧洲大战,很多洋人都问我,为何情况会变成这样,难道是欧洲的传统存在问题吗?度与之谈及东方文明,他们听罢倒觉得东方比西方好了。现在孑民先生等人一心要西化,根本未料到欧洲人已经要抛弃西洋文明皈依东方文明了。他们那些人什么都不做,就只知道说,而且说的那些东西、赞誉的那些东西却是欧洲马上要抛弃的,这根本就是空谈。于国于民毫无益处。” “他们那些人赞誉的不是欧洲,而是美国。”杨锐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可是老百姓只知道洋人啊。”杨度强调道。“就是一般的读书人,也对西洋诸国很不了解,” 杨度此言倒是说到了要害上。明白人知道美洲是美洲,欧洲是欧洲,可绝大部分人知道洋人就只有两类,一种是东洋人,再一种是西洋人,再无别号。即便胡适那帮全盘西化派竭力解散,诸人也还是认为天下洋人是一家。更何况美国本就是欧洲移民建立的。 “总理,度这一次周游列国,忽然发现了以前的一个谬误。”杨度说的很有感慨,神色也热切起来。“以前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只觉得日本能富强,那是因为制度比大清好,运气比大清好,位置比大清好,政府比大清好。可现在看来。都不是,日本之所以能崛起,其根本在于日本人自豪自己是日本人,而清国人却耻于自己是个清国人。” “好!说的好。你接着说。”不知怎么,杨锐脑子里忽然想到一本汉奸书《来生不做中国人》。 “只有自豪自己是日本人,才有可能去喜欢这个国家,去为这个国家做实事,为这个民族去牺牲。据闻日俄时,儿子如因体检不合格不被军队录取,母亲就会羞愧的自杀,而士兵更是以战死玉碎为荣。每一个日本人都这么费心竭力,国家哪有不强盛的道理?精神、精神上的自豪感才是国家强盛最最重要的! 从道光年中英之战开始,读书人就一直再说西洋好,虽说守旧的士绅不说,可从心底里士人还是害怕洋人的,这几十年积威下来士人傲气早就消磨了;甲午再败于日本,李中堂强撑的最后那丁点脸面也无存了。孙汶一直说要学西方,殊不知越是学习西方……” 听到这里,杨锐微微激动下站了起来,背负着手在院子里度步缓行。杨锐站起,杨度也跟着站起,他接着道:“……越是学习西方,我们就越是没有那种精神上的自豪感,没有这种自豪感,那国人永远无法团结。于是就变成这么一个循环:先是被洋人打败,然后开始否认自己,学习洋人;可结果呢?还是被打败,然后更剧烈的耻于自己,如饥似渴的学习西方,可依旧不富强,到最后,只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里都觉得一无是处,终将把国家弄成一个殖民地。” 这些话说的并不新鲜,十多年前在沪上张园讲演的时候杨锐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之后越深入这个时代,他对此就越来越忽略,现在要和蔡元培针锋相对,这恰恰是另外一件武器。 “很好。皙子啊,你把你说的这些意思,好好理一理,写成文章,长一些,严谨一些,发动中华时报上去,题目吗,就叫《重振中华精神》。”杨锐吩咐道。 “杨度明白。”献计成功。杨度开心的笑起,觉得让徐贯田先去洗澡简直是太对了。 十日后,开院的稽疑院里,徐贯田出人意料的将杨锐重新提名为总理候选人时。整个稽疑院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等于说之前铁了心辞职的杨锐终于被诸人说服,首肯再任总理之职,而被民众和报纸埋怨一两个月的他们,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当日。除了国民党少数代表外,未在京城、也未作任何竞选演说的杨锐几乎全票当选大中华国第二届内阁总理。 此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京城时,北大文学院正在讨论废除文言文的新派人士当即色变。一个剃着平头,唇鼻间留着浓密八字胡的小个人子用带着绍兴口音的京话大骂道:“想辞职就辞职,想当选就当选,那稽疑院是八大胡同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豫山……”见兄长情绪太激动,周作人连忙劝阻,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而是要好好讨论怎么在当下的对策。“我们还是要商议出一个对策才是正理。” “没有什么好商量,还商量什么?杨竟成一回来,他还会让孑民先生入阁吗?”周树人虽然激动,但问题看得却很透,“稽疑院全被他控制的情况下,他要打击孑民先生最好的办法就是辞职,这比直接免除孑民先生学部尚书好百倍不止。孑民先生不入内阁,几道先生还能是北京大学的校长吗?” “豫山兄,从程序上说,杨竟成辞职是合法的。再次当选也是合法的。再说当时他辞职只说为免于自己成为中国拿破仑、王莽第二,希望稽疑院代表接受他的辞呈,郑重思考后再选举总理,根本就没说过自己不再出任总理一职的话。”温文儒雅。与人为善、哪怕是敌人也与之为善的胡适柔声说道,这简直要让人怀疑他是站在杨竟成那边的。 “可杨竟成上台就等于章枚叔上台,我们这些人就等着哭吧。”周作人说完就夹起香烟,神色间一片苦闷。 “是啊。”沉默了许久的文学院院长陈由己也开了口,不过他说的不是杨竟成当选,而是中华时报的社论文章。“看看,重振中华之精神,一篇狗屁文章。杨竟成人没到,他的那些狗腿子就开始吹鼓起国粹精神来了。诸君,如果杨竟成不提名孑民先生为学部尚书,那我们就发动进步青年罢课游行抗议,直到他不得不答应为止。” “仲甫先生,可学生中有复兴青年会,怕是运动不起来啊。”在与会的诸人中,两个学生中其中一个,叫做傅斯年开口提醒道。此人虽是学生,但学识不凡,最重要的是敢说敢做,为国文系二年级之学生领袖,有‘傅大炮’之称。 傅斯年如此,陈由己眸子一寒,却道,“那我们就像以前在日本时那样,准备一些棍棒,谁不罢课就打谁,这些落后青年不鞭笞是不会进步的。” 当年日本留学拿回,大罢课时为了‘动员’学生,铁棒手枪都是有准备的。现在在京城,手枪违禁不好弄,铁棒怕打死人,那木棒是要准备的。 陈由己说得如此暴力,胡适脸上某一条神经颤动了一下,肉抖的厉害,他强笑道:“仲甫,这么激烈……,我是说这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陈由己不在乎的道:“有些落后学生,你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对付不罢课不去游行学生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们几棍。适之,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你看看能不能去美国人那想想办法,让他们帮孑民先生说说话,杨竟成不管多强硬,最终还是要在乎洋人意见的。孑民先生在,那中国民主就有希望,他要不在了,我们还能在北大呆吗?” “仲甫先生,除了本校,我想燕京大学也是可以团结过来一起罢课游行,还有天津沪上的一些学校也可以争取过来。”另外一个学生罗家伦说道。他是去年刚入北大文学院英文系,一入校就投入了新派,去年年末还加入了新潮社,成为新潮杂志的编辑。 “对。如果孑民先生不被杨竟成任命,那我们就联系全国大学堂一起罢课。”陈由己高兴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讨论没一会,诸人就想到了对付杨竟成的办法。“我们还要反对章太炎再次提名礼部尚书……”陈由己这话一说出口,自己也觉得太过分了,只好提个开头没继续往下说了。 文学院诸人在商议,隔壁楼法学院某个教员却正如饥似渴的读着中华时报上,被陈由己斥之为狗屁文章的重振中华之精神:‘……要言国家之昌盛,必先言国民精神之振作;要言国民精神之振作,必先有文化之自豪……’ 一个字一个字的,汪荣宝将这篇文章细细的读,反复的读——以他开国前数年的从政经验,以及开国后数年的观察经验,杨竟成每有大动,定是文宣先行。和普通草民不同,汪荣宝可从来不把杨锐的辞职当真事,这辞了职再当选,仿佛是过家家游戏,蒙骗蒙骗不熟内情的民众罢了。以他看来,这真要是辞职,那就应该将太尉府太尉一职、复兴会会长一职一起辞掉,这才是真正的告老还乡,只辞总理一职算什么意思,哄大家玩儿啊? 嘲讽的念头从心中一闪而过,作为前清官员、前清国会钦定议员的他来说,已经没资格嘲笑任何人了。虽然在北大法学院做教员衣食无忧,可这哪比得上昔日之荣耀?失去权力的痛楚就像鴉片鬼抽不上鴉片,而且是整整七年一口未沾,他对此已经受够了。为此,反复的揣摩上面的意思,以求一炮而红,重新穿上官袍便是汪荣宝现在之所想。 照说这么一个做梦都想发迹的小人物即便上位,也只是沧海里的一滴水,细微的让人忽略不计,但时代总是能按照自己意志造就出一批大人物,显然,此时正处心积虑往上爬的汪荣宝正是其中一员,而且是其中最为疯狂的一员。 京城有着这样那样的变化,可已在火车上的杨锐并不在乎。他那一日从银安殿走向稽疑院的那一小段路上,早就将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计划好了。若真要是有人毫不顾忌的上台,他有一百种办法让他自动下台。权力,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权利。 “总理,重安先生又来了急电。就在今天,新俄国和德国签订了和谈条约,俄国宣布退出欧洲战争,并且放弃对波兰、立陶宛、库尔兰、利夫兰、艾斯特兰的管辖与主权,承认乌克兰、芬兰独立,再则对德赔款五十亿马克……” 随着李子龙的叙述,历史上的布列斯特和约内容展现在杨锐眼前,虽然内容大致相同,但时间上却因为蝴蝶效应晚了四天。 “佩忍那边有没有来电?”杨锐其他都可以放心,但对俄、对哈萨克斯坦却一直未能忘怀。所以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通过军用无线电站与杨增新、驻俄全权代表以及情报局单线联络,他虽不是总理,但还是太尉,军权依然在他手里。 “佩忍先生没有来电,但情报局预测说,因为我们未能支援布尔什维克物资,他们这几个月以来对佩忍先生很冷淡,而且新俄国的军队极有可能会在近期出兵草原总督区。”李子龙道。 “我知道了。”杨锐把看完的电报交还给李子龙,伸手拉开了包厢墙壁上的地图——这是俄国目前的形势图。对德和谈后,真正还处于白俄将军们手里的军队只有对奥斯曼作战的西南战线,以及在东西伯利亚防守复兴军的一部分军队,其他部队基本在苏维埃政府的号令下复原了。“给西域去一封电报吧,我要知道草原总督区目前的详细情况。” 辛卷第四十七章窝案 纵使有千万事务急着要去处理,可到达银安殿之后,虞辉祖手里的一份报告却让杨锐之前在正阳门火车站时的意气风发消失的无影无踪。本来温暖如春的银安殿,此时却酷热的犹如三伏天,豆大的汗珠成他的额头上冒出来,浸湿了整张脸。 “为什么这么晚才拿到这个?”杨锐急问,而后又追问,“那化名的估计会有多少?” 虞辉祖对此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身侧站着的张坤以及对面坐着的谢缵泰。张坤本想开口的,但他拘谨之余,一出声却哑了嗓子,于是还是谢缵泰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道:“收回租界后,我们一直在跟洋人银行交涉这件事情,刚开始他们根本就不愿意,谈都不想谈,然后……”他看了张坤一眼,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行健就命令国家银行,还有各地的国有以及私营银行不断给汇丰找岔子,汇丰不得不和我们谈了好几次,前几天终于点头了;汇丰点头,其他银行也不得不同意,除了美国的那几家,但他们也是早晚的事情。” 谢缵泰说完这个,苦笑道,“竟成,你还是先把俄国那边的事情先处理一下吧。加米耶夫认为我们应该马上退出草原总督区,因为这不是我们之前商议过的地区,还是……” 杨锐脸色铁青,他猛然挥出手将谢缵泰拦住,同时扭着头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张坤,低吼道:“都有哪些人?!” “啊!”张坤被吓了一跳,而后想马上回答,又不敢回答,待看到杨锐死死盯着自己,才道:“有……有不少人。” “哪些人?”杨锐再问,他头低着,眼睛挑着人看,像一头吃人的兽。 “哪…些……,”张坤从来没有见过杨锐这样过。他喉结紧张的抽动,威压之下不得不道:“有…有沪上特别市市长费梓怡,江苏省省长的邓文辉,武汉特别市市长林斯琛。还有……”张坤的再看了杨锐一眼,下决心道,“总后的朱啸山(履和)中将、邵恩绶上校……;还总参海军办公室的温树德少将……” 张坤每念一个名字,杨锐的身上的力气就要像抽光了一份,他如此。一同听着的虞辉祖和谢缵泰也不好受。看着结结巴巴的张坤,虞辉祖没好气道:“别念了,听的难受,你出去吧。”他说罢再看向杨锐,道:“从神武元年到现在,有名有姓的,有五百七十八名官员在租界洋人银行开户;用其家属名字的,查实了的有两百三十八名;这些人当中,有四百三十四人隶属复兴会,以这些人的收入和之前公布的财产判断。洋人银行户头里的钱不可能是他们的合法收入。 在我们收回租界之后,这些账户上的大部分都没取走,估计是他们相信洋人银行的信誉,以为满清查不到的东西我们就查不到;还有些比较狡猾的,在我们接手之前就把钱取走了,户头也销户了。比如沪上市市长费梓怡、江苏省省长邓文辉、总后的朱履和、邵恩绶这几个,他们很聪明,也了解我们一定会去银行查账,可他们却忘记了,就这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银行的流水根本就有销毁,他们每个月存进去的那些钱,销户一次性取走的那一大笔钱,都留有记录。 这些人当中。品级最高的是总后勤部的朱啸山,他管着整个复兴军的后勤,他很有可能是和沪上的费梓怡串通好了,费梓怡收钱,他,还有他手下那帮军官分账。不过他的钱还没有费梓怡的多。账户上显示只有七十多万,而费梓怡六家银行都有账户,加起来超过两百万。” 虞辉祖说完看着有气无力的杨锐,无奈道:“我老早就怀疑那些官儿没那么干净,现在不露马脚是因为都是自己人,他们知道我们会怎么监控官员,而且各地还有租界,租界里我们是管不着的。收回租界之前我就想,要不要去查你……。哎!我想着这事情每天都睡不着也吃不下,最后还是让行健去查了,结果就是这样。竟成,这种事情绝不能手软,有苗头就要狠下心砍掉,一旦手软了,那以后就没办法收拾,到时候我们真就跟满人没两样了。” “我明白,我明白。”杨锐已经不出汗了,只是脑子嗡嗡的,像是病了。他说完,忽然道,“还有什么事情?” “竟成,俄国那边怎么应对,是先和他们谈,还是不谈,打了再说?”谢缵泰问。 “打了再说。”杨锐答道,说完摸了一把脸又改口道:“还是先谈吧。”这句说完,他忽然烦躁的站了起来,最后道:“他们想打就打,想谈就谈。” 杨锐明显是烦躁不安,思维极乱,谢缵泰道:“竟成,你要不先休息一下……” “不必。”杨锐强忍着坐了下来,他强笑道:“几百个不算什么,几万个我都见识过。说吧,现在就把那些棘手的事情都他妈的处理掉。” 杨锐语带脏话,两人都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特别是虞辉祖,当初大家在沪上创业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钱当过钱,因为那是大家共同的事业,之后的学生也是如此。可谁也不曾料到,曾经的革命功臣,居然出现这么多贪污犯,这是为什么?难道作为沪上特别市市长费毓桂来说,权与钱还不够吗?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深知俄国那边确实事态紧急的谢缵泰清咳了一声,道:“新俄国那边……” “俄国人是属熊的,你一定要给他几刀,他才会把你当作一个真正的对手,任何的胆小示弱,都会让他们得寸进尺。对这样的对手,我们只能边打边谈。”杨锐恢复了一些冷静,开始真正思考俄国战局。“底线还是之前的,与伏尔加河流域和西伯利亚大铁路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像伏尔加河以东的乌拉尔山这样的重要战略要地不能放弃,更具体的地图应由西域总督杨增新罗列。” 谢缵泰记录杨锐的交代,完毕后说到另外一个问题,他道,“草原总督区现在有一个问题,除了河流两岸以外。所有适合耕作的土地都在草原北面,向北推进多少,我们获得的耕地就有多少。整个地区可耕面积超过四亿亩,虽然不是说特别肥。可……” “占领草原总督区不是为了要耕地。”杨锐摇头,此时他只有快速的回答才能不让自己去想前面那件事。“不要被耕地迷糊了眼睛,那怕只有四千万亩耕地,也够养活不少移民了。草原总督区最重要的是地缘价值,占领这里等于我们能操控整个中亚;再就是铁路。以及当地的铜矿、各种金属,还有石油天然气很丰富,这是大头。如果日本人要耕地,我不介意把北面都给他们,我们只要中间的草原沙漠。” “好,我明白了。”谢缵泰点头,感觉杨锐正常了,他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他再道:“日本大使已向我提出了出兵中亚的问题,还有美国公使也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日本人出兵计划非常大,一下子想派五个师团过来,你看这是不是多了……” “还是按照之前密约上商定的办吧。”杨锐道。“在我们和俄国人没有打起来之前,让日本人先不要派兵,虽然不派兵,但可以先和他们从地图上瓜分这些地方。原则是我们宁愿吃亏,也要把他们拖进来。” “可对于中亚,他们更想要东西伯利亚,也就是外东北及蒙古上头那一块地方。”谢缵泰道。“还有他们希望我们能先分外东北,再分中亚。” “除去外东北的东西伯利亚地区。我们没有任何法理依据说那是我们的地方,这可不是中亚,难以用民族独立作为借口。那地方日本要占就占吧,我们鼓励但不参与。”杨锐道。“处理的最重目的是日本要紧紧的和我们绑在一起。她不会被美国和俄国拉拢,变成他们的盟友。而我们底线就是外东北地区只能让出库页岛南部,中亚那边留条路就成,其他不是关键。” 要想日俄交恶,两国瓜分外东北最好,可杨锐舍不得。只能给中亚,顺便拉日本入坑。不过,中亚的土地和外东北相比,功效只有五分之一甚至更少。可好处就是日本要控制这块殖民地,必须横穿中国大陆,一旦中日交恶,这地方再大、再好那也将失去。杨锐的算盘可谓打的极精,明白此中关键的谢缵泰笑道:“那你要给足够大的面积才行。” “给四十万平方公里好了,这样比日本现有面积还要大上一些,那里以后就叫做西日本。”杨锐早就想好了这个关节,但之前没有和谢缵泰交流而已。 “四十万平方公里?!国内报界和稽疑院要炸翻天的,到时候宋遁初那般人又要质询了。”谢缵泰吃惊,正在养神的虞辉祖也睁开了眼睛。 “别管那么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把日本引入中亚绝对有好处而无坏处。这些地本来就不是我们的,有什么好心疼的。别看到失去的,日本一旦收了这份礼,那一辈子都被我们绑死了。”杨锐道。“另外,德国人在太平洋的那些岛不是被日本人占了吗。你可以承诺他们,这些地方我们在战后绝对支持他们吞并;再有,咱们划了这么多地方给日本,他们总要有个回礼吧,德国人的那些岛你让海军看看,选几个有价值的问日本要。” “明白。”谢缵泰抹了一把汗,这等于把国家的东西战略给定下来,他再道:“报界和宋遁初那些人怎么办?让出这么大一块,他们一定会找茬的。不,现在凡是我们提倡的,就是国民党反对的。” “还能怎么办?他们人那么少,外事上能说上什么话?不必担心他们质询,只要我们的代表同意,他们反对是无效的。”杨锐说完又自言自语的道:“国民党那些个家伙越来越嚣张了,看来是要好好想办法整一整这些人了。” “竟成,千万不要乱来啊!”听闻那么多官员在租界洋人银海有账户,杨锐脸色本就灰暗,而他上一次的自白那么疯狂,心有余悸的谢缵泰当下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我做的,只会在法律限定的程序内。再说,国民党占着这个坑还算老实的,最少以前比较老实,真要是把他们搞垮了。再新上来一个更厉害的,麻烦会更多;若干脆搞一会专政……”拧着眉头的杨锐想了想,终于还是摇头:“那样会有更多的贪污犯。” 杨锐疯起来很吓人,但他能把政斗限制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谢缵泰也好,虞辉祖也好,对此都比较放心,因为这不会使党派斗争愈演愈烈越杀越仇。即便他有算计梁启超师徒、消耗光北洋11军之类的阴谋,但这些都是在合法程序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了。 “好吧,我下午就按照你的意思约见日本大使,向他转告这些意思。”谢缵泰道。“再有就是英法。德国东线和新俄国签订和约后,正不断往西线调兵,进攻马上就要发动了。美国人本来就缺船,大西洋航线又不安全,部队根本就没到多少,而且到了的美军很多都还要训练不能打仗。据说法总理克里孟梭就因为美军老是训练不上战场,和美军总司令潘兴大闹了一场,双方最后不欢而散。考虑到巴勒迪克战役的伤亡。英法都请求我们增兵。” 巴勒迪克之战最终还是顺了法国人的意思,结果就是把段祺瑞的11军消耗光了,这算是完成了参加欧战的一个重要任务。不过给11军陪葬的复兴军士兵也不少——战役后期中德两军对巴勒迪克这个战略要点的争夺,以及对圣迪济耶的进攻和其他地方的一些小战斗,远征军迄今为止总共伤亡了九万余人,兵力骤然下降到三十万。 三十万人确实是少了些,不过再派兵的话,虽没有超过五十万的最高额,可西班牙大流感马上就要来了,这场死亡数千万人的瘟疫。杨锐不能担保军医能治愈这场流感,那可是病毒不是炎症一类的东西。 “可以派兵,但是不能像以前那么快,现在地中海德国人的潜艇虽然少了。可不是说没有。万一运兵船碰到了德国潜艇怎么办?”杨锐说着。同时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下了‘西班牙流感’几个字,这是他要马上跟进的事情。 “可他们催的很急。”谢缵泰道。“协约国这边,即便加上没上战场的美军,联军也只有两百个师;而德军,从去年冬天的一百五十个师,因为东线退出战争。这段时间已增加到了两百一十个师,再过一个月,估计能有两百二十五个师。以前西线从来都是联军比德军多五十个师左右,现在却是德军比联军多三十多个师,法国人现在急疯了。美国人他们求不上,只好求我们了。我们以前运兵那么快,现在却忽然这么慢,英法要有意见的。” “那就来一场苦肉计好了。”杨锐道,“运兵船队找准了德国潜艇出没区闯,死了人我们就可以缓一步派兵了。” “你……”谢缵泰苦笑,“竟成,那可是我们自己人啊,你就这么铁石心肠?” “呵呵,你倒是心善。那就这么办吧:吴禄贞反正过来的那个镇……,我忘了是第几师了,还有原来的满清第九镇,这些都不是什么自己人,让他们去把。”杨锐道。 “我同意!”不说话的虞辉祖忽然出声,“美国人造的船最快也要年末才能大量下水,明年年中运力才能缓解,要是战事能拖到明年八月,航运收入最少可增加三十三个亿。” 虞辉祖真是合格的财神,他这三十三个亿一说,谢缵泰沉默了。杨锐却道:“两个师换来拖延运兵的借口,这个时候德军如果大举进攻,巴黎很有可能失守。之前我们在巴勒迪克还有其他地方和德军打的一些小战役,损失虽然不少,可洲髓的目的达到了:德军现在不但适用了装甲突击进攻——去年英军集中三百多辆战车的进攻就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应该学会了装甲突击战术,双方终于又势均力敌了。 重安你不要心疼吴禄贞那个镇、第九镇,为了教会德国人装甲防御和装甲突击,装甲1师全师打残,2师稍微好一些,但没有好到哪里去。现在装甲军军长王鸣宇杀了洲髓、光庭两人的心都有,这可是培养了五六年的精锐啊,就这么分散的、毫无意义的消耗了,谁看到不会撕心裂肺?所以我说,为了这个国家,谁都可以牺牲,它必须靠我们的、敌人的尸骨垒起来。” 嘴里说着这些话,杨锐最终从那份租界银行报告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而且也对费毓桂和朱履和这两人动了杀心。虽然这两个革命元老的死会使一期生与自己疏远,但不这么做,贪污的会员、官员会越来越多,一旦贪污成了主流,那不出十年,复兴会整个组织都会烂掉。和一点一滴的组织文化、组织纪律建设相比,组织内部如果堕落那是非常快的,开始的时候如果姑息,那以后真是无药可救。 外交上的事情、财政上的事情、国内的事情,内阁的事情,这些东西安排完之后,吏部的陈广寿、民部的张承樾,督察院的徐锡麟都被杨锐请了过去。 看着户部提供的这些资料,特别是看到费毓桂和朱履和两人的账户金额,陈广寿的手有些发抖,他道:“先生,这是真的吗?不是洋人特别伪造的吧?去年年末回收租界的时候,梓怡和租界工部局的人就闹翻了脸,洋人……洋人完全有可能伪造一份流水账单。” “我也希望事情真是洋人伪造的。”杨锐道,“可去年我路过沪上,梓怡来见我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他戴着的那块表秒钟居然不走,你觉得对爱表如命的梓怡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陈广寿额头开始冒汗,张承樾也有些不知所措,唯有徐锡麟道,“那一定是他临时换了块表,而这块因为许久没用,走不了几圈就停了。不让竟成兄看到的那块块,怕是西洋金表吧。如果是最贵的百达翡丽,二十九颗钻的话,卖价超过三万英镑……” “没有证据就不要瞎说!”陈广寿转头不悦的看着徐锡麟,觉得他是在伤口上撒盐。 “去年有人、不只是一个人,举报过沪上市市长费毓桂在改造沪上十六铺市场时,收受过巨额贿赂,当然还有他在其他城市改造项目上受贿行为的举报。沪上督察院为此专门走访过沪上十六铺市场,可惜所有人都对此闭口不言。”徐锡麟道。“我判断这很有可能是个窝案,沪上官场牵扯进来的人一定不少。竟成,户部什么时候从洋人银行拿到的证据?” “不超过三天。”杨锐答道,他答完看着陈广寿和张承樾,出人意料的问,“你们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先生。”张承樾此时已冷静了下来,旁边的陈广寿却颤抖的厉害,他不是害怕,他只是悲哀于先生不相信自己,幸好杨锐没有再问,只是道:“让你们两个来,是因为相信你们。吏部选拔体系和内部监控体系存在问题,广寿你回去好好检讨一下,写份五个为什么的报告上来吧;荫阁,你能保证沪上巡警局没被牵连吗?” “先生,我不能保证。”张承樾是个冷静的人,他是全国的巡警头子,但沪上巡检来源本就很乱,而且五方杂处、纸迷金醉之地,要说当地巡检绝对可靠,还不如说八大胡同里都是处女。 目光再次看向徐锡麟,徐锡麟当即会意,道,“要想连根拔起,那就要快、准、狠!以我的经验,这么大的案子,巡警是干不了的,最好是调税警,调浙江的税警去。” 沪上虽然已是特别市,可行政关系还是隶属于江苏管辖,当然,江苏省长邓文辉也牵扯其中,从市、到省、再到总后,这不仅是沪上一地的窝案,而是全国的窝案。想到此杨锐又感觉胸口开始发闷了,他强忍不适,道:“伯荪啊,你制定一个抓捕方案吧,下午下班前提交上来,晚上你坐我的飞艇去沪上,记得宁可抓错,不可放过。” 辛卷第四十八章沦陷 为了使沪上真正的成为远东第一都,在银安殿的首肯下,沪上市政府在拆除老城后,于小北门附近修了一栋高大气派的办公楼,为了凸显沪上中西合璧的风采,这栋专门请洋人设计师设计的政府办公楼被设计的怪模怪样——房子就像是西洋建筑扣了一个中式屋顶,这么‘不伦不类’的设计一出来其他人都说不好,而且认为它这个样式难以通过京城有关部门的审核,可费毓桂对此毫不担心,他去了一次京城后,事情立即就办了下来。 宽大高耸的的欧式石质建筑,打磨的无比光亮平滑的印度大理石内里,以及看似简朴实则奢豪的楼内装饰,整个办公楼不像是政府机构,若能加上霓虹灯,那根本就是后世的夜总会。身着从一品绯红官袍、腰缠玉带的督察院左都御史徐锡麟虽然不懂夜总会,但当他踏在这些大理石地板上时,脸色顿时变得说不出的怪异。 “大人,前面被拦住了,市府巡警在楼梯口堵住了咱们的人。”沪上督察院陈英身先士卒,可前面一受助,他只得往回报告。 “亮明了圣旨和督察院的那人的文书没有?”徐锡麟脸色顿时一寒,这么多年来他抓的人不下几千,从来没遇到敢拦法警的。 “亮明了。可带队的是个革命老兵,他说他不认圣旨,只认总理的手书。”陈英苦笑,“我们说不得阻拦督察院拿人,他却说他不知道督察院是那号。” “那就是故意的了!”徐锡麟脸上浮现出一种笑意,笑完脸便是一沉,“命令法警打进去!” “明白了,大人!”陈英急匆匆的前去,几声枪响后,被堵在一二楼楼梯口的法警冲了上去。 抓捕本来是突然而隐秘的,可枪声响彻了整个市政大楼,抓捕开始转明。此时,大楼最上一层的市长办公室内。撸起衣袖、满头是汗的费毓桂刚刚挂断一通市内电话,听闻秘书报告说法警冲上来了,半是激动半是仓惶的他抢过秘书手里的内线电话,对着那头的市府警卫处处长就大叫道:“我以复兴会的名义、以革命的名义命令你:拦住他们!誓死拦住他们!!” 费毓桂狂吼。但电话那头此时却听不到回音,有的只是嘈杂的人声和些许枪声,很明显的,三楼也被突破了。知道此次无可幸免的费毓桂猛然的拉开办公室抽屉,缴获于俄国军官却许久不用的白朗林曲尺手枪被他一手抓了出来。弹夹推上后,他没有把枪口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办公室大门。 大门是紧闭的,但随着杂乱的脚步声,门下边那道细缝的光线却明暗不断。正当费毓桂想着他们为何不冲进来时,外面的有人大叫道:“费梓怡,我们是沪上督察院,你已经被逮捕了。”这个声音喊罢,办公室大门‘哗’的一声被推开了。那边的光亮刺着了费毓桂的眼睛,已经歇斯底里的他对着大门‘砰…砰…砰…’就是三枪。只是,门开了人却没进来,这三枪什么也被打着。 “费梓怡,你已经被逮捕了!顽抗只是死路一条……”沪上督察院陈英的声音传了过来。 “放屁!放你娘的屁!”费毓桂再发两枪,子弹射中了地板,‘咻’的一声弹的无影无踪。“有本事你他妈就冲进来,老子是军职,你管不了老子!” “放肆!”另一个声音喝道。“梓怡,放下枪吧。”这个声音是张承樾的,他没有像法警一般躲在墙后。边喝就边从大门门走进了办公室。或许是被吓了一跳,或许是认出了昔年这个同学、同志,拿着枪的费毓桂只看着张承樾发愣。 ‘嗵嗵嗒嗒’的脚步声,趁此间隙。端着枪的法警涌进了屋子,感觉大势已去的费毓桂把枪放下了,他拍了拍手道:“要抓人是吧?好!我跟你们走,看你们能那我怎样!” “下了他的枪。”徐锡麟看着毫无畏惧的费毓桂,脸沉的吓人,他从来没有见过拘捕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感受着徐锡麟愤怒的目光。在一旁法警宣读捕前警告的同时,费毓桂调笑道:“呦吽,这不是徐反骨吗?真想不到,我还以为是八大胡同怡春园的龚来了呢。” “不要放肆!费梓怡,单凭你自己、还有你命令部下开枪拘捕,就够判十几年了。”徐锡麟怒视着他,非常想知道他此时内心是怎么想的。 “哈哈!看你说的,老子是革命元勋,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你们能那我怎么样?就凭你这个反骨奸细吗!”费毓桂根本就不把徐锡麟当回事,平时大家还恪守官场本分,可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他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这些话去跟法官说罢。”徐锡麟毫不在意被人叫自己徐反骨,这个曾经受酷刑而死的人,根本就没有怕过什么。“带走!” 汗出的像个落水狗一样的费毓桂其实最怕别人不理自己,此时见徐锡麟如此,被法警扭着手铐起来的他被拉走的同时大叫起来,“凭什么拷我?老子是革命元勋!老子是革命元勋!凭什么拷我?荫阁,你他娘的帮我说句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费毓桂被法警拉出了办公室,带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虽然越来越远,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看着冰山一样的张承樾,徐锡麟掏出烟,递了支烟过去。 接过徐锡麟的烟,张承樾忽然问道,“要把他关在沪上吗?” “不。”徐锡麟猛摇头,“官场、商界,涉案人员太多了,关在沪上肯定要出事,只能送至京里;再说这个级别的大案,只能是廷尉府大理寺亲审,其他谁压得住啊。” “嗯。”烟雾从张承樾鼻中呼出的时候,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锡麟多心了,这次若没荫阁,事情可真就麻烦了。”徐锡麟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之前他还有些提防张承樾,抓捕时间只有他一个知道。 “呵呵……”张承樾轻笑,不置可否。他把抽了一半的烟弹灭就出了这个正被法警搜查的办公室。 “大人,找到了。”陈英脸上全是汗。但眼睛却是亮的。在这间办公室的休息室内,一副西洋裸体油画后面,特意布置的隔间被打开了,里面除了成捆成捆的洋票子。黑色天鹅绒的内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洋表。徐锡麟一眼就看到了那款二十九钻的百达翡丽腕表,他脸上挂着浅笑,道:“拍照、入档,一切按程序操作。千万不要什么岔子,被那些讼师找到漏洞。” “是,大人!”陈英鸡啄米般的点头,这一次踩着费毓桂的‘尸体’,他觉得自己的高升指日可待。“快!拍照,一切按照程序操作,千万不要出岔子……” ‘砰…砰……’,摄影师点燃了镁粉,狭小的内室瞬间被映的雪亮,就在徐锡麟退出去的时候。他的手不经意拂过书桌后却停下来,书桌的那一边,一个法警敲了敲桌子开始是发愣,徐锡麟也敲了敲,最后道:“抬一抬,看有多重?” 大人吩咐,小法警赶忙站起抓桌腿想搬动,可结果是任凭他脸皮涨红用尽吃奶的力气,桌子也纹丝不动。“大人,这可能是银子做的。” “不。是金子的。”陈英用随着的佩剑削在桌腿上,黑色的颜料下,里头全是金色。 “拍照吧。”徐锡麟摇着头,这次他却没有浅笑了。而是震惊。 在早上抓捕费毓桂的同时,沪上其他各处也在进行着抓捕,一上午的时间,满城都是奔行的税警法警以及捕人的警务马车,抓的这些人不但有政府官员,还有商界、钱届的翘楚、洋行总办、买办。一上午不到。整个沪上就处于无政府状态,好在徐锡麟在广播上进行讲话,宣布沪上实施军管,七十二小时内戒严的命令,并表示将在两个小时后将举行新闻发布会,以告之市民内情,局势这才勉强的稳定了下来。 沪上人心惶惶,京城则是一片混乱。陈由己策划、傅斯年实际指挥的‘驱蒋迎蔡’游行没出北大校门就乱了。初一休息日,身材高大的山东汉子傅斯年带着文学院学生,举着木棒威逼其他学院学生出校游行时,法、医学院的学生还好说,可商学院的学生根本就全是刺头,而此时觉得声势已壮的游行学生狂躁的很,一个叫张彪的复兴青年会干事当即就反对游行。 游行前一晚新潮社就开过会决议过,只要是不加入游行的,那就是落后学生,对这些落后学生多说无益,不加入游行就狂揍。可问题是张彪是什么人?挨了几棍他逃到商学院寝室楼下面一喊,只要在宿舍的商学院学生,当即就抡起扫把棍、拆了凳腿冲了下来。文学院的学生全是书呆子,而且因为要动员全校,来的人本就不多,那经得住人家半个学院的学生集体冲出来狂打,是以从罗家伦往下,两百来人当场就被打得屁滚尿流。 商学院武力抗拒,其他学院虽未抵抗,可人家就是死关着宿舍门根本不出校游行,真要一间一间的拉人哪有那么多时间?于是,全校三千多人,真正出校门游行的还不到一千,而且强制跟来的那些学生很多都半道开溜了,即便半途上汇合了燕京大学以及其他一些不明真相的学生,游行队伍的人数也就一千出头。 横幅、旗帜、队列、口号,身着统一学生装的北大文学院学生走在最前面,燕京大学的学生在其后,可即便人数不少,但包括傅斯年在内这些未真正游行过、斗争过的学生,表现不比排队去电影院看电影的小学生好多少,唯有队列前面的积极分子吃了春药般的兴奋,后面的学生只当在逛街。以陈由己的话说,游行规模太小、声势不壮。 游行还在校内筹备的时候,消息就传到了银安殿,杨锐对此很是惊讶。照说昨日不提名蔡元培为学部尚书,今日这些学生就闹了起来,从政治上来说这不是一般的犯傻。在所有程序都合法、且舆论对蔡元培恶感未消的情况下,游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下台的蔡元培鼓动学嘲以求保住官位,这和他前月质疑总理为王莽一样让人感觉可恶。 因此,杨锐将游行的事情压了一会才通知各个常委,当所有人都到齐时,之前不赞同杨锐之言的秋瑾最先开口:“孑民你鼓动学嘲予以何为?” “我并不知道他们会罢课游行。”蔡元培一脸苦相。游学之事陈由己以前就向他提过,当时他就完全反对。当然,素来不做小人、耻为政客的蔡元培未向陈由己说通其中的关节——中国的最高权力看似在稽疑院,其实是在复兴会最高常委会。去年底开会时他就已经被杨锐指责想发动学嘲夺权。没发生什么他还好辩说,现在真爆发学嘲,那他将百口莫辩,立场非常尴尬。 这和杨锐辞职不同,杨锐的辞职虽然有些不负责任。但这是在他激励质疑下的自清,情有可原;而鼓动学生游行示威,特别是在他不被提名为学部尚书下的游行示威,根本就是违法乱纪。杨锐真要是对学生妥协了,那以后谁都可以通过发动罢课、罢工、罢市来决定内阁人选,这不但是乱政,更是乱国。 “学生就是一桶汽油,既然见了火星那不烧完就灭不了。孑民本心是好,可那些筹划游行的教员和学生,就未必这么想了。”杨锐并未指责蔡元培。而是怀疑游行学生和于此相关教员平日行为的正义性。他这么说让蔡元培心里更苦。 “好了,事情既然已经出来,还想想办法解决吧。”徐华封无奈的看了杨锐和蔡元培一眼,暗中叹气。本来一切都好,国事欣欣向荣,可这两个曾经的革命战友吃枪药似的,做什么都拧着来,再想到沪上的贪污案,徐华封只觉得这是多事之春。 “还是我和孑民出去劝一劝吧,学生是为孑民游行的。孑民出面去劝或许会有效果。”杜亚泉提议道。他又看了杨锐一眼,再道:“还是尽快息事宁人的好。” “你们可以去试试,但我不认为这会有什么效果,这在这些学生看来。这一定会以为是我逼迫孑民,孑民不得不出面劝阻。”杨锐皮笑肉不笑的提醒,“不信你们可以去试试。” 道理是这个道理,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终还是认为应该派蔡元培去试试。京城内城不大,蔡元培出了银安殿不太远就遇见了游行的学生。他这边扯着嗓子喊大家回校,不想大首领傅斯年手一挥,大声喊道:“孑民先生一定是被人逼迫的,同学们,我们去总理府找他理论!” 小半天的游行毫无阻碍,甚至连巡警都特意拦出了道路,此时学生的胆子越来越大,听傅斯年一说去总理府,一小片人当即狂叫呼应。很快,游行队伍就到了大木仓胡同,并未做什么准备措施的银安殿门口卫兵寥寥,一千多学生一堵,整条路都塞满了。 “我们是京城各校的代表,特为学部蔡大人被免一事来见总理,这是我们的万言书。”领头的傅斯年对大门外岗亭的卫兵说道,眼睛却透过总理府洞开的大门看向里面的道路花草,自从杨锐确定在这里办公后,此处已和紫禁城一样,成为中国最高权力的象征。 全国各地来总理府求见总理的人不少,对于万言书、血书、请愿书等物卫兵也不陌生,他按照程序拿出一份表格说道:“你们现在这里登记一下。” 照道理兵见到学生总是要恭恭敬敬、礼让三分的,可总理府外的卫兵对这些气势汹汹的学生只是平等对待,特别是面对这么多学生,他们几乎毫无所动,扫都没扫游行的队伍、横幅一眼。接替罗家伦工作的徐彦之刚要接过登记簿时,心中早就不悦的傅大炮挥手打掉卫兵手里的登记簿,大声喝道:“我们这是为民请命,你们快快去通报!” “诸位,总理府有总理府的规制,总理府的规制就是先登记,再收万言书,而后再通报。至于总理何时能见大家,那就要看里头的安排了。你们既然是学生,就应知道这是朝廷重地,切不可在此胡闹。”卫兵早就接到电话勒令禁止和学生发生冲突,要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客气,现在学生们给脸不要脸,卫队的值班长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什么朝廷!什么胡闹!中国只有政府,没有朝廷;我们是京城学生的代表,为学生请命,不是胡闹。”傅斯年性格激烈,难得的是这么激烈的性子才学却高诸人一等,他抓住值班长的语病,当即高声训斥,气势一时无两。后面的学生见状,也马上鼓噪起来。整个胡同顿时乱哄哄的。 能安排在总理府当值,总是有些担当或是有那么几分能耐功劳,值班长作为革命残疾老兵,看见学生这么张狂,动怒后却还是压抑,他把下属拾起的登记簿再次递过去,压着脾气道:“不管朝廷也好,政府也罢,都要讲求规制律法。总理的规制就是先登记,再收万言书,再通报。见与不见要由秘书处安排,任何人不得违反!诸位,请吧。” “同学们,不要和专制官僚讲道理,我们自己求见!”队伍后面有人喊道,学生们正要呼应的时候,队伍后面再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同学们,冷静!同学们,千万冷静!!” 蔡元培四十出头,但文人素来体虚,学生走的比他快多了,他追到大木仓胡同时,学生们已经再和卫兵交涉。气喘吁吁的从队伍里挤上来,蔡元培看着游行总指挥傅斯年道:“同学们,政府内阁…之提名,自有…总理的…考量,你们…怎么能……怎么能以…一己之念,强要总理答应呢……” 蔡元培累的不轻,话只能半句半句说,见他还是不支持游行,傅斯年当即再高呼道:“同学们,我们支持蔡大人,我们要见总理!我们支持蔡大人,我们要见总理!!……” 这两句口号轮流着,越喊越响。蔡元培见此只得死心了,杨锐说的‘学生就是一桶汽油,既然见了火星那不烧完就灭不了’之语浮上了他的心头,此时的他无能为力,进银安殿也不好,站在门口也不好,完全不知所措。 蔡元培不知所措,杜亚泉见他无法控制事态,便转身入了总理府。走到里头见杨锐气定神闲正在处理公务。他压了一口气,尽量平缓的道:“竟成,学生堵在门口,孑民也劝不走,你看是不是……” “我去也没用。”杨锐放下笔道:“他们是要我免了竹庄,重新任命孑民。我若不答应,他们就继续闹,我若答应,此列一开,当我这个总理是假的吗?” “那现在怎么办?”平心论杨锐说的未必没道理,可杜亚泉很担心学生会和总理府卫兵起冲突,要是出了伤亡,那就不好了。 “等着呗。”杨锐笑道。“等他们喊累了,自然会回去上课,我们是合法政府,又不是满人,担心什么。” 杨锐毫不在乎,杜亚泉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事情就僵持在这里了。可外面的学生那等得住,不说有傅大炮之称的傅斯年在外面坐镇指挥,要知这北大学生本就傲视同侪、作风出格,历史上民国元年他们敢以‘盗卖校产’为名,群起抗议,将不喜欢的校长马良赶走;次年又以‘校长违法’为名,百多人冲进校长办公室,不但打砸,还胁迫继任校长何燏时当场亲书辞职字据。现在这些人不但有组织,还被堵在总理府门口,除了卫兵,半个多小时了也未见有人将自己当盘菜,学生首领傅斯年顿时怒了,大吼一声便带头冲进去。 总理府政府重地,岂是这些学生说冲就冲的,早在一边戒备的卫兵当即阻拦。可谁也没想到学生说冲全冲,百来名卫兵只堪堪堵住大门,但冲过来的学生却有数百之巨;加之卫兵的刺枪早就被叮嘱换成了不伤人的短棍,可学生手中却有看似旗杆、实为锐利的长矛,这些长矛一通乱扎,没多久卫兵组成的单薄人墙就被扎开了。这一刻,日本数十万陆军未占领的总理府居然沦陷在受持乱棍的学生党脚下。 辛卷第四十九章沦陷2 “司令,学生冲进来了,还是避一避吧!”总理府安全负责人叶云彪快步走到杨锐面前,沉着脸低声说道。从辽东开始,他就负责杨锐的安全,沪上刺杀事件他虽然迷路,但忠诚却是无可指责的。不知道是不是习惯无法更改,他对杨锐的称呼还停留在十多年前。 “什么!!”杨锐还未开口,坐在他近侧的杜亚泉却震惊了,学生居然敢冲击总理府,真是吃豹子胆了吗? 和杜亚泉的失声相比,杨锐倒是镇静的,但镇静的也很有限,最少听闻这个消息后,书案上墨水瓶被他不小心撞倒,墨水淌了一桌子。当年复兴会也发动过学嘲,可却不是率领学生冲击满清总理衙门,因为那完全是送死,现在倒好,一代新人胜旧人,罢课游街不说,堵在总理府门口不说,居然还冲了进来。 微微茫然间,杨锐低骂了一声:“该死!”而后道:“你马上通知总理府的工作人员从后面撤离,还有后宅那边……” 杨锐最担心的就是家里的妻子和孩子,无名虽然上学去了,可无用和无憾这两个三岁不到的孩子还在后宅,真要学生们冲进去了,一不小心真是要出事情的。 “司令,后宅我们已经安排了,夫人和小公子将被护送出后门。银安殿的工作人员也将马上撤离,就是您要马上离开。”总理府大门到银安殿并不太远,府内的卫兵虽然逐步阻拦,可学生们不要几分钟就要冲到这里的,所以叶云彪话说的又快又急,恨不得背起杨锐马上走。 “我走什么,还没到下班时间呢。”此时站着的杨锐听闻后宅叶云彪已经安排了,也从之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你去外面,等学生们来了,让他们派代表进来。” “竟成……”杜亚泉听到杨锐不走。伸手指着他,瞠目结舌。“要是学生里面有革命党怎么办?要是他们开枪怎么办?” “不是有防弹衣吗?”杨锐不太在乎,“这里是国务重地,国家机密尽在其中。我一撤,学生就要冲进来,失密怎么办?再说我堂堂一国总理,被一群暴徒追的抱头鼠窜,成何体统!” 杨锐一边说话。一边用纸擦拭着书案上的墨水,还拿着墨水瓶将这些墨水装回去,似乎真不把学生当回事。而银安殿外,总理府内一层一层的大门被暴烈的学生们推倒,闯关斩将、身上带血的傅斯年等人终于冲到了银安殿所在的院落。 “既然你们是来陈情请愿,那就请选出代表。”一夫当关的站在银安殿所在院楼的头宫门外,叶云彪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学生,对着领头的那几个大声喝道。 习武之人中气充足,声音洪亮,但处于亢奋状态的学生根本不是那么好阻拦的。他这边一说选代表,已经杀红了眼的几个学生便大叫道:“同学们,不要和专制官僚妥协,大家冲进去!” 这几个学生喊完就冲,但立在屋檐下的叶云彪手一抖,身后的齐眉长棍挥出一片残影就将最前的那几个学生点倒,而后棍子又想蛇信子一般缩了回去,他再次大吼:“选出你们的代表,要不然大伙就在这里同归于尽!” 他这边说着,大门后面突然闪出几个光着膀子的彪悍卫兵。他们的腰腹间都绑着几捆东西,那白白粗粗的引线上,火光和青烟直冒,即便学生们不是军人。也能看出这应该是几捆已经点燃的炸药。为首的徐财根大声喊道:“炸药一分钟就炸,要咋滴你们自己挑!” 徐财根本是胡子,眼见乱党冲入总理府,司令也不准开枪,气的肺都要炸了。现在司令不肯撤,他唯有带着几个老兄弟绑着炸药拦在门口。谁要敢动司令一根寒毛,他就和谁粉身碎骨!驰骋东北的胡子确实彪悍的很,徐财根几个门口一站非常吓人,更何况这些人身上绑的是已经点燃的炸药。从傅斯年往下,一大圈围着的学生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当然有怕死的就要不要命的,傅斯年等人往后退的时候,之前被叶云彪点倒的一个学生站起身大叫:“同学们,为了自由和民主,跟我冲进去啊!”他一边回头喊,一边就要往前冲。 眼看悲剧就要发生,学生领袖傅斯年大喝道:“段锡朋!给我回来!!”他说罢朝叶云彪喊道:“我们派七个代表,子水、鸿章、缉斋、地山、世英,还有书诒和我进去,子俊你在这看着。” 傅斯年一喊学生的名字,被他点到名的毛子水、康白情、汪敬熙、许地山、瞿菊农,还有那个要为了自由要打倒落后专制政府的的段锡朋,以及留守的徐彦之都看了过来,可傅斯年却紧张的看着徐财根几个腰间的越烧越短的导火索——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现在气势上被胡子们吓住,刚才干的那些事情一一浮上了心头:本来只是来总理府门前抗议的,可为什么又冲进了总理府呢? 领头的高大学生已经选出了代表,叶云彪感觉学生们算是被吓住了,再道:“除了这几位代表外,为安全起见,还请诸位后退三丈。” 后退三丈并不太远,既然已经按对方的提议选出了代表,傅斯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过分,当下回身要求身后的学生后退。头宫门前是一个小型广场,学生们开始还想一鼓作气冲进去,胁迫杨竟成当场立下免除蒋维乔、重新任命蔡元培的字据,但胜利在握的时候前面忽然停住了,诸人正闹哄哄间,再听闻前面有炸弹,激动的他们犹如浇了一盆雪水。 一年后那次著名的学嘲,听闻军警捕人学生们就做鸟兽散,而走脱不了那些学生宁愿被巡警抓,也不愿被步兵统领衙门拿去。为什么?因为步兵统领衙门是满清遗留下来的专制机构,学生们对满清的印象如故,以为这个衙门仍旧如之前那般拿住人想杀就杀,而巡警是新式衙门,虽然也很专制,但他们最少要先关号子,然后经审判再杀头。 诸多的例子证明,有些文人极为犯贱。你讲文明的时候,他跟你耍流氓;你忍不住动真格的时候,他又指责你不文明、很专制,反正舆论和青史都由他们这些人书写。不讲理的永远是官府,天底下只有他们是文明。这一次游行,各处文明的巡警和卫兵都未给学生带来什么阻碍,但腰绑炸药、准备同归于尽的胡子们一上来就把学生们吓住了。于是,人群涌动。学生们都退出了三四丈,有一些似乎想退的更远,但不一会就被后面的学生顶了回来。 导火线越烧越短,全身冒汗的傅斯年几个疆立在当场,根本没顾及队伍后面的混乱,也不知道队伍如此一退,半天积累起来的士气立即不在。 “财根,把引线灭了!”见局势已经控制住,叶云彪当即转头命令。 “明白!”徐财根爽快的答应,不过在用手掐灭导火索的同时。他又对部下叫道:“打火机都给老子打着,马勒戈壁的!”点着打火机胡子们给让出一条路,傅斯年打头,六个神情严肃的学生在叶云彪的带领下前往内殿。 总理府本应设在紫禁城旁的南海子,但杨锐迷信只把总理府定在了郑亲王府。此处既然顺治四年会以府邸逾制而罢免郑亲王辅政之职,自然是规模庞大、院落重重。按说一般王府的花园都在后院,可郑亲王府的花园只放在西侧,如此整个王府分为东西两大块。 东面由南向北有七重院落,倒坐房、正门、银安殿及配殿、神殿及配殿、寝殿、后罩楼,轴线十分清楚。和一般王府无异;西面则规模巨大的花园,名为惠院,相传为清初李笠翁之手笔,其中引池叠石、亭台楼阁不提。里面居然还有一道丈余高的瀑布。故前人称:‘京师园林,以各府为胜,如太平湖之旧醇王府,三转桥之恭王府,甘水桥北岸之新醇王府,尤以二龙坑之郑王府最为有名。其园甚巨丽。奥如旷如,各尽其妙’。 郑亲王府如此为胜,开国初年封赏府邸的时候,这座王府才封给了杨锐,但杨锐对其并不喜爱,可谓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之后此地虽然变成了总理府,却因经费紧张少有修缮营建,不少地方虽不至于断梁残壁,那也是红漆斑驳、杂草丛生。 傅斯年跟着叶云彪入了头宫门,抬眼望去便是举国闻名的银安殿。压脊吻兽、绿瓦红门,月台之上立着五间歇山顶的正房,即便其两侧各有三间顺山房,东西两侧有作为配殿的翼楼,可年久失修下,一股浓浓的衰败感还是瞬间侵入学生代表们的心头。 “真是落后!”大失所望的段锡朋嘲讽道,他虽未进过王府,但银安殿只有五间正房而不是七间的格局也让他觉得太过狭小。按大清会典,亲王正殿应是七间,这里不知为何只有五间。他这般说,代表们忽然有一种优越感,刚才在门口失去的士气又回来了不少。 段锡朋的话叶云彪自然是听到了,只是他对此不予反驳。虽然不知道后世所谓的‘屁股’,但他却知道,喜欢的再不好看都是喜欢,不喜欢的再怎么好看都会挑刺儿。司令不想奢华,免得全国官衙大修大建,以至开国初和暹罗建交的时候人家还看不起中国,可在这些进步学生看来,失修就是落后的实证。那反过来又如何?叶云彪完全相信修缮一新的银安殿定会被这些学生说成是司令收刮民脂民膏、铺张无度的证据——干啥都看你不顺眼,想尽办法挑刺儿,这就是某些文人嘴炮们的德行。 银安殿侧门大开,十余名空着手的卫士不丁不八,站在门外戒备,总理秘书李子龙正在廊前等候,侧房和东西翼楼未撤走的工作人员也在窗口、门口往这边着急观望。众目睽睽下,叶云彪走到廊前对着李子龙微微鞠躬道:“学生代表七人已带到。” 李子龙回礼,礼毕后扫了这七名学生一眼,尤其是将身材高大的傅斯年好生打量了,这才向这七人拱手说道:“诸位抱歉了,还请先查验一下有无利器在身吧。” 他这边说,身后的两个卫士便想上前。如此架势段锡朋正要大斥时,里面一个声音传了出来:“不必如此了,请他们进来吧。” 此话一说,本想搜身的李子龙只好作罢,但叶云彪见此却带着数名卫士先进去了。傅斯年知道刚才说话那人就是杨竟成。他脸上讪笑了一下,强制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维压制,又在心中默念了几个‘静’字后,这才移步跟着李子龙进了银安殿。 王府毕竟是王府。银安殿虽没有修缮,可在绚丽油彩的映衬下,明堂内透出的皇家威仪还是让几个学生心头一震。毫无间隔的正殿内,大中华国总理杨竟成坐在明堂正中三格紫檀宝座上,他的身后是三面镂金屏风。身前则是一张宽大异常的书案。有些让人诧异的是:书案虽大,可上面的文书却不多。 书案如此,明堂上方的横匾则更加怪异,上头不是忧国忧民、修身养性的词儿,只书了‘善恶轮回’四个大字;目光再落到书案,杨竟成手上沾染着不少墨迹,他像是刚刚处理完公务,对学生游行并冲入总理府毫不惊讶。不过再看站在他身后、神色紧张的商部尚书杜亚泉,这种不惊讶又似乎是刻意装出来的。 “北大学生傅斯年代表京城各校呈请总理收回学部尚书任命之成命,再次任命蔡孑民大人为学部尚书。蔡大人为我国之教育。竭尽心力、含辛茹苦,从前清起,花费十数年心血方才有今日学界之盛况。前令舍蔡大人而不用,全国学界都莫名愤慨,学生等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求一个公正……” 傅斯年递上万言书开始陈情的时候,杨锐心里只发笑。因为再怎么刺头的人,说起这一套官场辞令,气势上就弱上了几分,难怪朱元璋那家伙会弄出八股文。暴烈之人一旦用脑子思考辞令。情绪就会冷却,勇气更会消退。正所谓一旦理智,便忖得失,一算得失。即生畏惧。 然而只凭傅斯年这种人,学生们是冲不到这里的。就在杨锐心中暗笑时,代表中的段锡朋忽然喝道:“孟真,何必这么麻烦!今天我们来这就一句话:学部尚书只能蔡先生做,换其他任何人我们学生都不答应!” “对!对!换谁我们都不答应!!”不愧是白话文,直抒胸臆。毫无美感却带着莫名的煽动性。学生们呼应段锡朋时,杨锐忽然想到了章太炎递交的报告,心中愈发觉得文言文绝不能废。 “诸位是来这里来讲理的,还是动粗的?”杨锐压下准备训斥的李子龙,开口问道。“讲理,那就请坐下好好说;若要动粗,那就请回吧。银安殿未曾被日本人占领,也不会被你们占领。” 看见杨锐毫不客气,段锡朋还要出声却被身边的学生按住了。感觉不妙的傅斯年道:“我们正是为讲理而来。我们就想知道,总理为何要开革蔡大人?” “我没开革他。”杨锐道:“只是新内阁中不再任命他。” “那为何新内阁不再任命?”傅斯年马上追问。 “因为……”杨锐笑,“……因为学部的贪官最多,现在政府已将一百余名隶属学部官员的受贿证据提交给了督察院,现在全国的督察院都在抓人,其中有一小半贪官是学部官员。学部必须换人整顿,不然贪官将比京城的老鼠还多。” “这是污蔑!一定是污蔑!!”众人咋舌无法相信的时候,段锡朋大叫起来。 “污蔑不污蔑不是你说算,也不是我说了算,那要大理寺说了算。学部管理如此松散,那是一定要换人的;而且,目前没有受贿嫌疑且又能胜任尚书一职的,只有蒋竹庄一人。”杨锐道。李子龙刚港转递上来的万言书他不但未打开,反而有将其放在一边归档的意思。 “不能就这么算了。”几个人当中有人道,而后另一个学生大声道:“官员贪腐蔡大人就要去职,那学部如此,总理是不是要倒阁?总理居然能再为总理,那蔡大人当可再为学部尚书。” “总理府下,包括理藩部在内十三部中,就学部贪官最多,其他各部虽有贪官,可只有十数人、数人。学部贪腐如此恶劣难道不是学部尚书失察之过?教材、文具、校舍、书本、伙食、校服,有那几样东西不要受贿就可采购进来的?稽疑院当初通过教育法案就强调学部要加强内部管理,可结果呢?他一个部的贪官就比好几个部、好几个省加起来还多。贪污总额光银行存款就超过一千万元,你们觉得这学部尚书称职吗? 你们的吃穿用度都是全国百姓节衣缩食从牙缝里扣出来的,士兵打仗更要卡着炮弹数量,多打一发都不行,他们要用人命去换取胜利。就这样每年省出三亿两、四亿一千万华元给学部办学,可到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 杨锐气势汹汹,气势上瞬间把几个学生压住了,他说完又看了眼前几个学生身上的血迹,沉声道:“你们回去吧。念你们还是学生,擅闯总理府之事我可以不做计较。但是,你们来的时候如果伤了人,那就自己去巡警局自首吧。” 杨锐一说去警局自首,傅斯年还不自觉,段锡朋和瞿菊农当即色变。仓皇间,段锡朋叫道:“我们不和专制政府谈判,我们学生要争取自由和民主。复兴会把控朝政、操纵稽疑院,贸然出兵欧战,理当下台换更民主的政党上台执政。” 段锡朋喊的都是新潮社内部大家私下讨论时的内容,现在当着总理的面喊出来,其他几个学生神色都是大变。杨锐却毫不在意,他提醒道:“这个学生不要忘了,你们推崇的蔡大人也是复兴会一员。” “那就蔡大人来当总理!”几个学生想拦段锡朋都拦不住,他不但对杨锐喊叫,还一个劲对其他数名学生道:“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见同学们,我们一定要……” 学生前来请愿,不想自己闹了起来,这时刚接完电话的李子龙走到杨锐身侧,低声说了几句,杨锐眸子发冷,他大力拍打书案后猛然站起身,向着傅斯年几个道:“现在情况复杂了,总理府有卫兵以身殉职,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怎么做到的?但这已不再是发泄发泄就算完的游行请愿了,这是刑事犯罪!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还请先去巡警局吧!” “这是污蔑,这是你杨竟成的伎…俩!”这下说话的不再是段锡朋,而是燕京大学的陶菊农。即便他故作镇定,可言语中的寒意谁都能听得出来。 杨锐正想吩咐叶云彪拿人,一直未出现的蔡元培突然冲了进来,他进来就道:“竟成,你快……快,民兵动员了,他们冲进来…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啊!” 学生罢课游行也就罢了,这些人居然冲击总理府!大仓木胡同里的住户最先预警,锣鼓敲的比天响。不待一会,临近几个胡同的民兵乃至大妈就聚拢过来,这次不再是卫兵手里人畜无害的短棍了,民兵虽是训练木枪,可上面的刺刀却是真的。 带队的预备役军官见学生并未冲入银安殿,便耐心等待更多的民兵集结,就在学生代表入内时,整个总理府内内外外都被他们堵上了。本想入内劝解学生的蔡元培见状想让他们退回去,可蔡元培是谁?谁认识!即便认识,谁也不把这个赶总理下台的人当盘菜。民兵该集结集结,该封锁封锁,即便总理平安,可总理府里卫兵不是烈士子弟就是复兴军军属,谁家的孩子能白死?这边一发急,聚拢的民兵当即将外面等着的学生全数拿下,混乱间要不是徐财根大喝不要伤人,估计死的人会不少。 辛卷第五十章苍蝇 任何人对事物的认识都是先入为主的,正如一些民众已对其先入为主的媒体,它即便给出的政局在正确,最终的结果也是相反的。作为推翻这个满清、带领这个国家蒸蒸日上的政权,民众对复兴会发出的消息几乎不做保留的相信。神武七年二月廿八的冲击总理府事件很快就在随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定性,它不是像参与者所宣传是一次民主的、文明的游行,而是一次野蛮的、残忍的暴乱。 刺死卫兵的尖锐旗杆和卫兵所用的短棒在新闻发布会中亮出,中外记者们用相机记录那些沾血的矛尖,随后这种凶器成了学生暴行最好的证据。对于政府的指责,北大文学院内组织游行的民主诸人无能为力,虽然周树人在知道民兵逮捕学生所造成的伤亡抨击这是一场屠杀、是国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可他以及其他几个‘民国大师’的声音根本无法传播到民众之中,甚至,他们从京城发出的电报也被拦截,这种全国通电的民国惯用把戏,就像投入深渊的石头一样,激不起半点声响。 整个新闻发布会中,唯有美国公使、燕京大学以及国民党诸人反出些异样的声音。前者因为参与游行的学生中,又不少是刚刚组建不久燕京大学的学生——这也是政府新闻发布会指责此次事件是受境外势力操纵的原因,而后者则是吃饱了撑的以为这是拉人望的好机会,但结果却是…… “竟成兄,何必对学生如此呢?”次日一早,宋教仁就同着章士钊,一起出现在总理府。 “我没对学生做什么啊。”杨锐此时正和蔡元培的继任者蒋维乔商议学部诸事,在他看来,学部已经到了非整不可的时候了。 “可昨日巡警不是抓了几十个学生吗,如今舆论纷纷,学生们心中也不平静,何不放了呢?”章士钊苦口婆心的劝。在数年前退出革命党后。他除了廷尉府的工作,剩下的就和历史上一样,发善心在各方和稀泥,而后被各方唾骂。 “法律上的事情和我无关!”杨锐不悦。“这是你廷尉府的事情。不要拿到总理府来说事。” “可人是你下令抓的啊,巡警也听民部的,你只要开了口,那他们怎么会不放?”章士钊再道。“学生虽然不对,可年轻人谁不会犯错呢。这事情我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学生……”杨锐苦笑,“我也知道年轻人犯错不要过多苛责,可问题这可不是犯错,这是犯罪!如是为一己之私犯罪还情有可原,可他们打着为学界请愿的口号,这就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了,他们是圣人还是神佛,吃饱了撑的游什么行啊!” 杨锐的话毫无逻辑条理可言,章士钊和宋教仁都感觉他心情极为不悦。宋教仁也道:“竟成兄。毕竟是学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自从宋教仁言而无信后,杨锐看他是越来越不顺眼,他刁难道,“既然命案嫌疑人可以放了,那贪污嫌疑人也可以照此处理啊。遁初,要不我们联名,向督察院发个文,要他们把那些被抓的贪官也给放了,你看如何?这是第一步。监狱里也有不少杀人犯、贪污犯,我看我们三人一起联名向廷尉府或是稽疑院发个文,把这些人也赦免得了。” 即便是坐在一边的蒋维乔,也能感觉杨锐话语中的不爽和怒气。宋教仁和章士钊无奈沉默后,章士钊道:“竟成,你就不怕以后千夫所指吗,这些可都是学生啊!” “我宁愿万夫所指,也不会向你一样四处讨好!”杨锐嘲讽道,“特别是拿别人的利益来四处讨好。你和遁初可以告诉那些要你们来求我放人的人:我杨锐最喜欢的就是被人指责谩骂。特别是被那些臭屁文人嘴炮党们指责谩骂,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喝彩声了。哎,这些王八蛋真是国家的蛀虫啊……,不不,说蛀虫是太看得起他们了,他们是比不上贪官的。贪官为了不东窗事发,很多事情还是会应付的,他们那些人只是丧门星乌鸦嘴,每叫喊一次,这个国家都要乱上一次、国势就要衰减几分。 你告诉他们,不要以为没了皇帝、不倡儒学,他们就能无法无天了。我知道他们推行新文化是什么意思,不就挟洋自重好将老人扳倒,腾出位置给他们这些人不是吗?梁卓如一般,拾到些西洋牙慧就好意思吹嘘自己是大师,什么东西!你让他们老实些,一旦违法乱纪,他们这些人就会被送到牢里。 他们不是做梦都想上位吗,监狱里的犯人想来会喜欢他们这些细品嫩肉新文化大师,前提是要他们把屁股洗干净,然后勤快些,天天接客。哦对了,要想红还得撒娇扮媚,声一定要比女人性感,‘大爷、老爷’要叫的好听,才艺也要出众,吹拉弹唱更是要懂要通。再则是八大胡同的相公堂子现在就要常去,这样他们就可以先熟悉下业务,到时候到了牢里小心肝不至于被吓坏……” 啰利巴嗦的,杨锐话语越说越肮脏,宋教仁和章士钊越听越摇头,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去,等他终于说完,宋教仁压住怒气道:“竟成你是不是精神有些问题?” “是啊。你怎么知道?”杨锐笑,神情无比自然。 他这么说宋教仁败退,章士钊叹气道:“竟成你为何如此恨那些教员?他们不管是为了自己上位,还是其他为什么,总之都是为这个国家好。” “国策自有稽疑院制定,不管稽疑院是不是真如有些人说的那样只是个傀儡,但规则就是规则,这是全国民众之前都商定好的。挑唆学生游行,自己却躲在幕后,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东西!想当年复兴会,不说从不带领学生冲击满清衙门送死,就是正常的游行骨干们也站在第一排。他们倒好,鼓动一番,自己就先神隐了,出了事流了血他们便站出来,或大义凛然的指责政府,或满心慈悲的宣扬救人。更想以此发动更大的学嘲,什么玩意啊!” 杨锐神智恢复了正常,审了一夜后,很多情况他都很清楚了。越是这般他就越是想来一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然后把这些实则不要脸、明则大好人的右派分子全送到监狱里去做相公,可目前的政体下他无法做到这一点,实在是遗憾之极。 “遁初,国民党要想发展、要想扩大影响。我建议你不要往这方面扯。”杨锐看着摇头不已的宋教仁,严正警告道。“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杨锐的话让宋教仁心中发毛,他强作镇定:“竟成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怎么样。”杨锐微笑,“我乐于看到国民党以监督者的身份帮复兴会肃清内部的问题和腐败,也不反对有那么一天选民都给你们的投票,然后选你、或者你们党内的某人做总理。这符合游戏规则,下棋一般,没人能永远赢,输赢总得认,愿赌服输吗。 可你要和那些乱政乱国的嘴炮文人、西派分子搅在一起。违背宪法,妄图更改游戏的潜规则——什么新文化啦、什么废文言文啊、什么全民普选拉、什么全盘西化啦。那我不介意改变现在的游戏规则,虽然这个国家会乱上一阵,但这还在我控制范围内。” 杨锐说完就瞪着宋教仁,宋教仁也瞪着他,目光交锋好一阵,到最后宋教仁避让才算结束。解决完宋教仁,杨锐再看身边的章士钊,“我记得行严正是因为自己老是好心办坏事才退出革命党、不入同盟会的。你来我这里求情前就没想想,不给这些学生些惩罚。任由这些学生闹起来,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他们只是些学生,你也知道他们是被人指示的。”章士钊生来就是一副女人心肠,同时他也是民国最大的祥瑞——执政者的祥瑞。但在他自己看来,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善的。 “脑残的人自然要付出脑残的代价。行严你若是再分不清是非善恶的话,我没你这个朋友。”杨锐说着就发力哗啦啦扯下一块衣襟,扔在他的面前。 见杨锐断交都做得出来了,章士钊眼圈发红,他大声道:“到底是我分不清善恶。还是你分不清善恶?” “当然是你!就像你当初在苏报上鼓吹革命一样,就像你好心去巡捕房探监一样,就像你把陈由己介绍给孑民一样,你做的每一件好事其实都是坏的不能再坏的坏事。你做完之后拍拍手,感觉自己又积了德,然后心满意足的睡下,可你不想想你做的好事会引起了多少坏事? 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们这个国家为何老被人欺负了,洋人个个都惟利是图、自私自利,可越是这般,他们就发展的越快,强盛的越快,坏的个人有机组合后对社会和国家却是好的,可你这种好好先生越多,整个国家就会越坏,而且坏的不能再坏。真他妈的讽刺!” 杨锐说罢再次摇头,而后站起身绕过书案把那块撕下的衣襟拾了回来,道:“刚才激动了,这个我收回。哎,回去老婆又要骂人了。” 如此颠疯的行为让在座的几人侧目,可杨锐却若无其事的无奈解释道:“我这个人素来讲求正义和公平。真的!”他神色非常的诚恳,“那怕是小说里,只要是看到不正义、或者不公平的事情——哪怕知道那是假的、是编出来的,我还是会抓狂难受半天。这毛病从小就有,一直改不掉,吃药也没用,既然如此犯贱,某一天我便放弃治疗了。 看小说里的不公都抓狂,那要是亲身经历那就更不得了,不是神经病也会被折磨出神经病来。从昨天我就一直在想,人为什么能那么无耻、那么肮脏、那么吃人不吐骨头?杀人犯再残忍也知道自己是罪犯,见到巡警立马逃跑。可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坏事做尽,却还冠冕堂皇美其名曰:‘为民请命、为民主’,真他妈恶心! 那些文人这么可恶,可在我虽是总理也无能为力,所以昨天晚上看到审讯报告我就难受的不行了,头疼的到现在都没有好,从昨天到刚才,无数求情的电报电话打过来,还有你们两个再来刺激我。你们难道就不知道治国当遵循法律,这些学生能不能释放需不需坐牢应该问法官。来找我求情何用?” 神经质之后又坦诚相告,宋教仁还在想着杨锐之前的警告,可章士钊仍然不死心:“竟成,治国虽要遵循法律。可对学生还是要法外开恩嘛……” 这一下杨锐彻底被气死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左轮手枪指着章士钊,喝道:“我就问你一句,是法治还是人治?” “先生!竟成!!”一边的李子龙,还有蒋维乔、宋教仁见状都是大惊。可杨锐毫无所动,他盯着章士钊再喝:“法治还是人治?你给说清楚,法治就不要墨迹了,他妈的请律师打官司去;人治更好,我昨天晚上就想让人去抓那几个挑起学生游行的狗屁文人,抓到当场就毙了他们,那要调查取证,多么他妈爽快!——你说话啊,法治还是人治??” 看着对着自己的枪口,还能看见手枪的击锤已经拉起。章士钊脸色如土,浑身开始发抖。杨锐看他这样越来越觉得恶心,心脏猛一突,扳机扣动,‘啪…啪…啪啪啪啪……’,连续六枪打出,章士钊当场就从椅子上栽倒下去——他被吓昏了。 “遁初,你送他回去吧。”杨锐吹了吹还在冒烟的枪口,看着指着他想骂又不敢骂的宋教仁。 “你…你……,”宋教仁此时看杨锐的目光像是看到一条蛇。他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拉起地上的章士钊,在闻声冲进来的卫兵帮助下,把章士钊抬了出去。 “叽叽喳喳的,昨天到现在都没被消停过。现在章行严被我‘击毙’的消息传出去,那些王八蛋再也不敢来求情了把。”杨锐把手枪放回原处,只觉得耳边‘苍蝇’没有了,整个世界清静了不少。 “哎……”蒋维乔吓呆之后见章士钊没事,终于松了口气道,“竟成何必如此呢?其实大家都想为这个过就好。可……” “从昨天开始,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那些受伤的卫兵,只问那些拒捕受伤的学生。好像卫兵命贱的跟狗一样,学生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没有学生,这个国家照样转,没有士兵,这个国家还能存在吗?真是一群自以为是,嘴里喊着平等却半点也没有平等的王八蛋!!” 杨锐再次怒骂,不过他刚打完一轮子弹,耳边再也没有苍蝇叽嗡嗡嗡嗡,心情好上了不少。“你不知道,社会学上有一种社会结构叫做卡特尔化,就是指一个国家分裂成几个势均力敌的利益集团,谁也压制不了谁,结果就是互相捧场——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这么一来,国家对内没有取舍,政府无法集中力量,什么事情也办不了;对外没有战略,四处树敌,只要能得罪的全部都得罪;久而久之,最终变成普力夺社会,不说军人干政,士人、文人、商人、农人、工人,总之只要是个角就想上台露个脸。 那些宣扬新文化的留学生们,就是想借全盘西化成为新兴势力。他们如果能上位,那以后谁都会想着跳上来,所以这些人必定要踩下去!” 蒋维乔很早就来了,可他对杨锐的汇报一直被电话、电报、汇报打断,见他还在抱怨学生的事情,他当即趁说话的间隙道:“竟成,这…,我要不明日再来吧?” “不!”似乎终于想到了正事,杨锐摆手道,“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我们说到不再派出文法类留学生,同时欧洲和和美国减少留学生派遣规模。”蒋维乔摸了一把汗,话题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是这个意思。留学生禁止派往法国,德国、美国也尽量少去。”杨锐道。 “可就这么些国家啊。”蒋维乔刚才就在想着法国不能去,德国美国也要少派,那还能派到哪里? “英国是重中之重。”杨锐道。“德、美只要注意甄别就行,这个情报局会给你一份有关学校的相关报告的,还有就是本科生要逐步减少出国数量,着重硕士和博士生。” 教育法案通过后,每年出国留学的学生有四千人,因为战争收益巨大,学部之前还有扩大留学生数量的提议,可现在按照杨锐的要求,那留学生人数不要说增加。怕是四千都达不到。蒋维乔不希望自己一上台就这个结果,当下道:“那这样留学生人数可能只有以前的一半。” “一半就一半。”杨锐并不在乎。“本来花那么多钱去国外读本科就是浪费。看看现在,这么多‘香蕉’学生要来干什么,乱国吗?这条没必要商量了。你根据情报局提供的学校名单找人累计一下能派出多少学生吧。下一个议题是什么,大学内部管理吗?” “是的。”蒋维乔在本子上记下情报局后,把自己提交的报告翻了几页,道:“现在大学主要是校董会、教授评议会、学生会三大体系。北大这次之所以能发动游行,主要是院长陈仲甫、校长严几道。还有学院内一些教授、教员的鼓动和默许所致,最重要的是学生当中最有人望的傅孟真支持游行。” “他是什么来头?”杨锐记得那个身材高大的学生代表,不得不问了一句。 “他是山东聊城人,祖上是顺治年间第一个、应该也是前清第一个状元吧,不过到了他祖父这一辈就沦落了,他入北大之前在天津就学,大公报的英敛之曾多有帮忙……” 蒋维乔不说还好,一说杨锐又头疼了,吕碧城那个死女人,也不知她哪里得到的消息。昨天半夜居然给他发了一份电报,希望他能宽待傅斯年。说来说去,还是给英敛之转告求情。 “不说这个傅斯年了。只有北大游行而其他学校正常,那说明这三套体系还是正常的,我们现在要改变的是:任何留学回来的学生,不管来头多大、学历多高,只能从普通教员做起,评议会评议后才能升级;还有就是他们拿什么学位,就教什么课程,别弄胡适那样。学的明明是哲学,教的却是历史。”杨锐道。 “那陈仲甫怎么办?他的文凭是假的。”蒋维乔再次记下,随即问道。 “校董以及学校管理体系这一块,只认文凭和工作经验。没文凭的全部踢出去!教授、教员这一块,没有文凭那就要全校评议会认可,不然不得入校。”杨锐道,“再有,本校教授带出来的学生,禁止在学校教书。免得狼鼠一窝,近亲繁殖!” “明白了。”蒋维乔再次记录。“只是,这些教授们要找助手怎么办?” “那就……”杨锐对此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拍脑袋道,“这不要问我,我只给原则,细节你自己把握。下面的议题是什么?” “下面是中学还有小学。特别是小学,孑民之前是要小学公立化,争取十年内全面取缔私塾。征求意见稿发下去后,反对的声音非常大,上书上访到学部的人也很多,还有稽疑院教育委员会主席许大人对此非常反对……”蒋维乔道。 “说说这些人反对的理由。”杨锐知道许经明这个人,一个穷酸秀才,但从前清开始立场就非常坚定,是复兴会的忠实骨干。 “上访者的理由主要是为了自己的生计,这倒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其中有些人的观点和许大人的一致,那就是推行公立学校会使农村文盲化。”学部整理出来的意见集很长,论述的文章也很大,可显然蒋维乔不能在这一一陈述,他只得道:“竟成,我国是小农社会,各地的私塾、书院针对的主要是科举,主要是在乡村;可新学教育不同,他们面对的是就业,全以城镇为中心,一旦连小学也公立化,私塾尽废,那农村将不再有什么学校,耕读传家之传统也不复存在,这便是许大人等人担心的农村文盲化。他说的文盲不是不识字的文盲,是不识文的文盲。” “我们可以建希望小学啊……”杨锐下意识的说出这个词,可随即却住口了。 “其实新学能教会学生的,仅仅是知识,至于文人的风骨,那真是半点也没有。以前清国的情况看,再怎么落后的老学究也还是有准则和为人底线的,可留学回来的那些学生,为求做官,毫无底线操守可言;而以昨日游行之事看,老学究们再怎么不满于政府,也不会挑动学生,自己却隐于身后坐看流血。 昨日晚上孑民和我们讨论了这些事情,哎!”蒋维乔无奈摇头,“他们为了上位,毫无道德底线可言。陈仲甫之前对孑民提过游行之事,孑民根本就不同意,可孑民不同意,他们还是偷偷的瞒着孑民做了,只在学生出校后才通知孑民,亏孑民之前还对这些人信任有加。” 蒋维乔说的有些离题,还有给蔡元培脱罪之嫌,杨锐不想纠结蔡元培是否提前知道游行的事情,只问道,“那你怎么看?” “我认为既然还存在科举,那就私塾就不能废。”蒋维乔道。“即使没有科举,也还有小学教育市场化一策。” “可私塾的教育能教授拼音吗,学生学习进度怎么办?爱国教育怎么办?整理整顿这些素质怎么养成?”杨锐一口气连问了三个问题。 “竟成应该是没看我提交的报告吧。”蒋维乔问道,以给学生求情的人数和频率看,想来杨锐从昨天到今天什么公务都处理不了。 “嗯。我只看了前三页,你现在说罢。”杨锐道。 “我先从简单的说起,”蒋维乔道:“整理整顿这些素质教育并不是难事,即便是公立小学也不存在这种教育,既然都是额外的,那私塾和公立学校是一样的;爱国教育,如果不是单单忠诚于复兴会的话,那也不是问题,忠君爱国的文章历朝历代数不胜数,我们只要选定教材便好,且私塾教授本是些老学究,忠君爱国教育反而比公立小学要好。 最后拼音教育了,”蒋维乔说到这里有些笑意,“这其实不是问题。刚开始我们找了一些过了学龄的成年人测试,那自然是拼音认字快,可以这几年学生对照成绩看,拼音对于小学生认字教育在速度上并无什么优势,反而在作文上有很大劣势——公立学校用拼音教出来的学生,中学作文得分要比私塾学生作文得分平均要低十分到十五分。 私塾教学主要是背咏,以文章为主,学生功底扎死、文理通达、出口成章;公立学校大多是拼音,以认字为主,选用的课本极为通俗,接近白话,只为当前认字所编。 由这些年的总结所知:若是要扫除文盲,那必要拼音认字,因为成人已过了人生中之最佳记忆实际,不能通过背咏耳熏目染、渗透教导,但对适龄学生,若只考虑认字,拼音最佳;可要精于国文奥义,还得用私塾那一套老办法——在学生记忆最佳时,通过背咏疏通其文理,培养起文意,如此才能作好文章。” 辛卷第五十一章无罪 即便是再反对杨锐开枪‘击毙’章士钊之人,也不得不承认枪击之后,准备来总理府求见杨锐给学生陈情的人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关于总理暴虐的恶名也在右派分子中传扬——人都有向善的一面,可越是向善,就越会同情弱势的一方,更何况学生的初衷确实是为这个国家好,是正义得不能再正义的举措。 凭借这种同情,再加上基督教青年会以及各地教会学校鼓噪,一场全国性质的小型游行蔓延开来。以安全局的分析,这些游行之所以能在信息封锁下同步,是因为美驻华各领事馆在为其传递消息,北大那些西化分子不再是运动的领导人,而此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忽然化身为‘为中国人民正义献身’的右派总代表。 牵扯到美国事情就不好处理了,此时和建交各国修约谈判都已完毕并签字,各地租界也都收回,但美国人咬死‘传教自由’‘新闻自由’‘领事裁判权’‘门户开放’不放,使对美废旧约签新约之事拖到现在仍未解决。若是换做是欧洲国家,大不了两国断交,可美国现在是中国商船队和国企最大的市场,同时在美华侨数量众多,真要断交损失的将是中国,所以事情就一直僵持着。除了亲政府的报纸在头版披露摸黑基督教青年会外,政府对美国人的举措并未什么过激反应,就当做美国人什么都没做过。 三月底,在西欧大战即将开始、西北已和新俄国军队交锋之际,两个大案在京城开审。一为前沪上市市长费毓桂、江苏巡抚邓文辉等人的贪污案,其涉案人员多达五百余人,案件牵连到的不但有政府行政系统,还有军队后勤系统。若不是总后勤部朱履和中将案发在法国畏罪自杀,那军政高层同时出庭受审,简直是复兴会的吏治悲剧。 照常理,复兴会如此。其对手国民党应该欢欣鼓舞,不说质询当场总理杨锐,甚至还可以要求总理辞职以谢国民。但诡异的是,国民党总理宋教仁一反党派斗争的常态。高调称赞总理对腐败恶势力绝不手软、坚决肃贪的态度,是国民之福、华夏之福。 除此,宋教仁还对各大报纸记者坦言,中华的吏治比满清高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现在展现出来的案情虽让人侧目。可吏治、官员素质整体来说是好的,而且是越来越好,大家绝不能因为有贪腐案件就认为吏治恶劣。同时他还提到,之所以为出现贪腐关键是租界内督察院无法监督之故,这是历史问题,现在租界都收回来了,这个问题以后不复存在。 连反对党都说好话,不说不看报的农民,就连看报的市民也认为吏治、官员作风正在好转。不过有点赞的自然就有打脸的,美国人主办的《北京导报》(英文版。因其坚持不受礼部审核,中华邮局拒绝投递,其只能作为在华领事馆公报)认为,宋教仁如此发言是受到复兴会政府胁迫所致,同时认为因为稽疑院票数不足,他不但无法使杨锐倒阁,国民党还会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指责中被复兴会报复。 美国人直线思维得出的结论对也不对,反倒是英国的《泰晤士报》莫里循评述的较为准确。他认为贪腐案涉及复兴会,虽不会引起复兴会执政根底,但因涉及到杨氏的诸多学生和复兴军高层。所以这将对杨氏在党内、军内的威信带来巨大冲击。如果杨氏在内部威信受损的情况下又不能得到外部的及时支持,那么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杨氏转变肃贪立场,对外清洗国民党等其他势力的同时将这些贪腐分子轻判,重新获得内部的威信。以维持自己的地位。 宋氏作为宪政专家显然非常清楚这个结果,所以他一改党派斗争的常态为杨氏叫好,并进一步引导外界舆论支持杨氏肃贪,这显然是一种高超的政治智慧,这不但有利于中国宪政政治的稳定,也给国民党继续存在于政坛创造了可能。文章最后认为。杨氏、宋氏、以及廷尉府伍廷芳,他们既是对手又是朋友,如果他们能放弃派系利益,共同维系根基尚浅的中国宪政,那么这个国家最终将走上英国式的发展道路。 除了贪腐案,另一个案件便是学生冲击总理府、酿成府内卫兵伤亡事件,一千两百三十四名学生被民兵当场逮捕,在简单审讯后大部分都被释放,只有其中四十三名学生被收监,而后经过审讯由公诉人以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向顺天府大理寺提起上诉。这些学生当中,三十五人为北大文学院学生,剩余八人为燕京大学学生。 督察院毫无留情的提起上诉,招致学界一片责怨,在得知为学生求情的章士钊被杨锐枪击吓昏后,学界、绅届转而去廷尉府大理寺求情。据说伍廷芳在接待数日后,忽然宣布拒不见客,同时寓所也召唤法警护卫,以防止有人擅闯。 两个案件几乎同时在京城开庭审理,有些不同的是,贪腐案由最高大理寺直审,学嘲案则由顺天府大理寺一审。其中任何一案都引人注目,何况是两个同时开审,是以各国、各省记者都云集京城,关注这两个举国大案。 “你们有什么资格审判我?我们提着脑袋干革命的时候,我们在东北老林子里,在严州石头山上跟俄国人、跟日本人,跟满人死战的时候,你们又在干什么?你们跪在满人面前摇尾乞怜。今日倒好,你们摇身一变成了法官,还审判革命功臣,这世上还有公平二字可言吗?!” 最高大理寺内,和腌菜一样的邓文辉不同,前沪上市长费毓桂面对向自己提问的督察院公诉人,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让整个审判厅鸦雀无声。 “每个月拿五十两银子,还要交税,真是打发狗了。就这钱,去青楼里连姑娘的面都见不着。再看看那些开船厂、办实业的,他们又赚了多少?其他我不知道,沪上求新船厂,一年挣的银子就过五百万。他们这些人做过些什么,我们这些人又做过什么,这公平吗?” 第一天审讯时费毓桂的质问就让审判进行的不下去,记者们以他这番话为头条。直呼现有政策对革命元勋毫无公平可言,不过这新闻才见报,第二日学嘲案开庭时,学生代表傅斯年也在厅内讲演,认为其受审不公: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此乃天地至理,古今中外莫不如是!我们虽年轻,可我们是为全国民众之福利而游行,为革除旧俗倡议新风而游行,以进步淘汰落后,请问这何罪之有?进步之人受审判,落后之人受保护,岂不是说昔年革命时满人也可以‘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将当朝诸人提起上诉?昔日以新换旧无罪有功,今日以新换旧无功有罪。这有何公平可言?” 傅斯年能成为学生领袖,正因为其才学俱佳。聪明如他,和费毓桂一样,根本不以法论法,而是直接质疑这场审判的公正性。罢课前来旁听的北大学生当场就欢声雷动,只到审判长高祖培猛烈敲击法槌这才勉强安静下来。这一次的庭审,也是开审不久就宣布闭庭,留待月初二再审。 和前一日费毓桂的发言一样,傅斯年的发言也荣登各大报头版头条。一些立场不定的小报宛如当年的苏报一样给学嘲摇旗呐喊,哄乱下舆论不由再次讨论进步取代落后有罪无罪论。众说纷纭间。帝国日报登文反驳:认为复兴会从来就不承认物竞天择之类西洋歪理邪说,革命的目之只是驱除鞑虏、反清复汉,和进步取代落后毫无牵连。妄图以物竞天择、进步落后之说煽动民意,以求祸乱天下。其心可诛! 帝国日报虽不是官办报纸,但其立场素来正确,甚至很多时候其被人称为第二官报。这一次撰文反驳前一日傅斯年庭上之言,连带着将北大那些教授也骂上了,认为西风东渐之下,留洋学生不但不学无术。反而将西洋邪说引入国内,妄图以夷变夏,执掌柄权。为求此目的,不惜煽动学生作乱,胁迫总理、干涉朝政,所谓进步无罪论,只是某些野心家杀人越货、阴谋上位之最好借口。文章并不只是说理抨击,还有一份证据——北大文学院院长陈由那张伪造文凭赫然出现在报纸头版上,更坐实了某些留学生不学无术,为求上位而不择手段之作风。 帝国日报抨击傅斯年的‘进步无罪论’,天津大公报则抨击费毓桂的‘功臣无罪论’,认为昔日革命功臣已例行封赏,各种优待殊荣并未缺少,以功臣无罪而行犯罪之实,此为乱国之源,若不严处,国将不国。 两家报纸,影响甚大,今却立场各异,针锋相对,登载的文章似冰似火,直冲看客的神经。它们间究竟谁对谁错,一时间谁也分不清,但毋庸置疑的是,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两个要案的审判结果将直接影响国家政治走向,决定长远国策。 是人都如此理解,负责审理两案的京师高等大理寺审判长许世英和地方大理寺审判长高祖培顿感压力巨大,两人都有轻判之意,可舆论如此关注,轻判根本就行不通。 四月初二的早上,照常例会后,议起今日的审判,伍廷芳当即说道:“两位,今日不可再再像上次那般任由被告将审判厅当作讲演厅了,如此下去,案子审理不好不说,舆论激起大乱可是不好。” 许世英和高祖培都是前朝遗臣,许世英年轻几岁,是出过洋的法学新派,当时被誉为法学专才,开国后地位未降,反而是平步青云;高祖培,陕西米脂人,乙未年(1895)进士出身,官曾至刑部主事,但因是法学旧派,革命前就不太得志,革命后因为法官稀缺,其人官风又清白,在前任廷尉沈家本的请求下留任京师地方大理寺审判厅。 基于这种背景,许世英难以面对盛气凌人的费毓桂,他虽然喝斥其住口,但终究是胆气不足,不得不让此人将话说完;而面对那些被人蛊惑而不自知的大学生,高祖培爱才心起,也没有刻意阻拦,使得傅斯年把话说完。现在伍廷芳要求不得原告在庭上胡言乱语,两人神色都有些扭捏。 高祖培道:“大人,学嘲一案审判是否能换人。下官每每看到这些学生,就爱才心起,不忍训斥。即便审判,估计也将轻判。此举就怕会引起……不快。牵连大人。” “既然已经开审,那无特殊理由就不得换人,不然舆论纷纷,百口莫辩。”站在伍廷芳一侧的董康说道。他说罢又看向许世英,再道。“两案审判不公都会酿成动乱。贪腐案轻判,舆论不满,重判,复兴会不满,学嘲案则相反。可若贪腐案重判而学嘲案轻判,复兴会那些军头说不定要闹出动乱;若贪腐案轻判而学嘲案重判,那舆论、学界又要指责大理寺偏向政府,罢课游行势必再起。反正这一碗水务必要端平,不然后果极为严重。” “那两案都轻判呢?”许世英也知道董康说的意思,他就想着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那双方都会不满意。”伍廷芳沉声道。“不管判的多轻。两案原告都要入狱,虽然留人一命,可几十年牢狱,再出来却垂垂老矣,静仁你觉得这些人不会心存怨恨吗?” 伍廷芳一下子就把最后一条路堵死了,许世英不由自主看身侧的高祖培一眼,两人俱是摇头。深叹一声,称是告退。打发完这两人,伍廷芳刚才的威仪消失不见,他问向董康道:“总理府那边可有变故?” “暂时没什么变故。”董康道。“大人。您不是说我们等务必要以身殉法吗,何必又……” “我是说要以身殉法,可眼下京师虽然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啊。”伍廷芳长叹。“杨竟成此番整治贪腐。虽名正言顺,无可指责,但复兴会那些人会怎么想?那费毓桂据说是杨竟成学生中人缘最好的,即便他的案子不牵扯到其他人,也会激起其他人的不满,这些可都是实权派啊。” “杨竟成难道会压制不住他们?”被伍廷芳一提醒。董康也想到了当下的政局。 “他要压制得住这些人会贪污数百万之巨?”伍廷芳反问。“正是压住不住他才要借助舆论,国民党总理宋遁初才会出言相助。这些人说的不好听,可都是天子门生啊,一个不好,时局就要动荡,所以我让静仁不能再让费毓桂畅所欲言了,他说的话越多,那些天子门生就会越恨。” “下官明白了。”董康当下重重点头。他此时也忽然明白,当初杨竟成‘击毙’章士钊时,有人建议也将杨竟成告上法庭却被伍廷芳极力劝阻的原因。 复兴会作为革命功臣,当年顺应民意施行宪政,等于是将部分权利慷慨让给前清官僚和国民党诸人,虽说为使国家尽快稳定这是必由之举,可现在国势渐稳,当初的权益之策是否要成为长期国策已成为国内各派高层诸人心中最最担忧的问题。费毓桂的功臣无罪论,其实就是一会专政论:天下是复兴会打下的天下,你们这些前清余孽、乱党残余有何资格审判复兴会员。 这种论调真要成为复兴会诸人的主流,那肃清其他各派,打造复兴会铁桶江山就顺理成章了。国民党诸人正是感受到了这种威胁,这才一反常态的支持复兴会肃贪,只是学嘲案夹杂在其中,却成为另外一根导火索,判决引起复兴会诸人不服,危险;判决引起舆论学界不服,进而再次激起学嘲和血案,那更加危险。 许世英细究起来是杨竟成二夫人寒仙凤的亲戚,由他来审杨竟成的学生,实在是再恰当不过;而高祖培素来老成,又是个法学旧派,满脑子的伦理道德,断断不会认同学生们物竞天择、进步落后之说,审理学嘲一案也极为合适。就不知道这种苦心安排最终会得到什么结果。 当日下午两点,两个大案同时开庭,审判厅内和之前一样人满为患,但和数日前不同的是,每当原告想阐发议论、煽动听审人员时,主审官便频频击打法槌,甚至勒令法警将原告送至庭外,只待要提问的时候才安排他们进场。 这些措施终使控辩阶段很快结束,审理进入举证和质证阶段。既然敢于提起上述,人证和物证公诉方都曾精心准备,被告律师除了质疑证人供词外,并无其他更好的办法。待到闭庭之时,原告所进行的犯罪事实已人人尽知,若是下一次开庭的庭辩原告律师不能绝地反生,那结果对于原告来说将是悲剧性的——费毓桂、邓文辉等人因为贪污数额巨大,将被依法判处死刑;而傅斯年、段锡朋、瞿菊农等这些发动学嘲、冲击总理府的骨干成员,则会因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死刑以及无期徒刑。 下午闭庭后,东长安街头条胡同的总电报局外拍着长长的队列,外地记者都想尽快将今日庭审结果以及自己当庭疾书的明日头条文章刊发回去,但在诸多电文当中,有两封电报最为简短,他它们一封是拍往关外沈阳,一份是拍往南方香港。 “清源,事情不妙了。”从副官手里拿到京城来的电报,参谋长黄福锦立即奔至司令部找齐清源。只是他这么大呼小叫,让齐清源素来不悦。 “有什么不妙的,啸山已死在法国,他不说谁知道我们的事情。”齐清源看着有些慌张的黄福锦,有些不屑。记得当初他可是见钱眼开、一谈就通的,现在却是这德行。 “可费梓怡呢?他贪的银子加起来,够死上几十回了,他就不会……”黄福锦见齐清源不为所动,也就稍微镇定了那么一点,但话里的担心是不言而喻的。 “梓怡怎么会出卖我们?”齐清源笑。“他能深受大伙信任成为我们的中间人,不单是因为他身在沪上,有地利之便,而是因为他言出必行、义气为先。” 即便齐清源这么说,黄福锦还是悬在那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齐清源见他如此不得不再问,“你洋行里的那些存款都查到了,都还在?” “还在!还在!”黄福锦鸡啄米一般点头,这是费毓桂被抓当日安排转移出去的一部分脏款,其中就有他的一份。 “梓怡转移的可是大家的钱,他自己的钱可一分也没动过,这难道还不够让你信他?”齐清源再问。他说罢不想和他再墨迹,直言道:“担心梓怡出卖我们,还不如把自己屁股擦干净些,你马上通知朝鲜息霜那边,大豆就先停一下,省得被渊士那家伙看出什么破绽,东厂不可能全是傻子。还有这些钱沪上并不安全,还是全部存入朝鲜这边银行的好。” 齐清源这边吩咐完,黄福锦就想马上去办。不过他出门时鬼鬼祟祟的模样直看的齐清源蛋疼,不得不再次出声要他注意仪表。 沈阳的事情如此,香港民声报社,无家可归已数年之久的晦明学社诸人齐聚一堂,正听着已被选为社长的女强人杜雯宣读京城来的电报:“同志们,复兴会已完全背离革命的初衷,沦为一个没有任何理想、只知愚弄民众、争权夺利的利益集团。我不想多提国内的案件,我只想告诉大家,相对最先进并获得成功的俄国革命,任何主义和革命都已黯然失神。我们无政府主义者也要向俄国革命者学习,坚持自己的理想并为之奋斗终身。” 刚刚去瑞士参加完无政府党世界大会,并奇迹般弄来一笔钱款的杜雯同志浑身放射出理想的光芒,她的妙目从诸人脸上一一滑过,特意在新入伙的江亢虎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后她再高声道:“同志们,为了庆祝我们的团结,此次此刻,请允许我带领大家高唱无政府革命歌。 五洲同风, 五色同种; 黑旗十丈映日明, 不留一丝国旗残影……” 辛卷第五十一章新日本 革命后的俄国只是一头未满月的熊,尽管数十年后他是争霸世界的另一极,但现在,他只能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敌手们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在和德国签订布列斯特合约之前,英法就已经最好了登陆并占领摩尔曼斯克和阿尔汉格尔斯克这两个重要港口的准备,当合约签订布尔什维克宣布退出战争后,协约国军队当即占领这个两个重要港口,囤积在港口还未运入内陆的军事物资或被协约国运走或被就地销毁;而在东方,已经改为标准轨的西伯利亚铁路中俄换轨处,中、英、日三国军队在做同样的事情。 而后,本要回国的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在途经西伯利亚大铁路时发动了叛乱,从鄂木斯克到中俄新边境整个西伯利亚铁路沿线地区都被他们占领;在中亚,英国军队占领了巴库,草原总督区因为中俄谈判未果,也被复兴军占领。此时的布尔什维克新生政权已被协约国以及国内反对势力完全包围起来。见此情景,之前不和陈去病就中亚和远东问题谈判的加米涅夫终于开始同意谈判,只是,谈判的目的有可能只是想摸清中国的意图并实施缓兵之计,也有可能是真的想签订合约。 西域总督杨增新参阅俄国国内的情报以及各国干涉军情报后,他建议应该尽快和俄国签订合约,哪怕在财物和土地上做出一些更大的让步,也要趁此良机将合约签下来。不过杨锐认为和约签订基本没有希望,不管是复兴军也好,干涉军也好,他们都没有像德军一样打到彼得堡,布尔什维克会和德国签订和约那是因为德军兵临城下,所以在军队没有威胁到其新首都莫斯科时,他们不可能真的和自己签订真正的合约。 不签订条约那就应当全力干涉。协约国首脑在伦敦会晤的结果是必须‘保护俄国’,鉴于欧洲的战事短时间内无法结束,他们表示如果复兴军能随同在奥伦堡的哥萨克将军杜托夫以及捷克军团一同进攻莫斯科。那么中亚地区可以有条件的割让给中国。 不说中亚地理概念在俄国人心中和在杨锐心中完全不同,便是协约各国明确表示把后世哈萨克斯坦归于中亚地区,杨锐也不愿意派兵去莫斯科,西域总督杨增新对此也表示反对。莫斯科远在万里之遥,复兴军真要派过去,那战争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四月的阿拉木图犹有飞沙,总督杨增新早饭完毕就开始公务,不过在此之前他的工作是会见日本派遣军司令官寺内正毅。中日上上个月就中亚占领区划界达成了协议,现在正是执行的时候。 身坐明堂的西域总督杨增新,在寺内正毅和山县有朋的爱将田中义一对恭敬的鞠躬后,才招呼这两人坐下,勤务兵上茶完毕他便问道自己关心的问题:“寺内将军,贵军何日能够到齐?” “我方首批四个师团本月即可抵达。”寺内正毅稽首道。 按照中日在北京确定的条约,巴尔喀什湖以北,鄂木斯克、新西伯利亚这一段铁路线两百公里外以南地区,都是日军占领区。这一片地区总面积超过四十万平方公里,比现在的日本还大一些。在日本天皇和财阀心中,这一片地区已命名为新日本。 日本人很聪明的选择靠里一侧,左侧是复兴军占领区,右侧是蒙古,只有北面需防御俄国,这种选择确是让蒙古王公以及杨增新挠头,但杨锐却不管这么多,只要日本人愿意自备干粮来入坑,他举双手赞同。蒙古王公可以用其他的土地满足,而复兴军占领区虽首当其冲。但这样却占有了里海沿岸和杰兹卡兹甘铜矿,虽然吃亏,却并不完全是冤大头。 见日本人的动作不慢,杨增新稍微点了点头。他再道:“草原地势开阔,大家交战都是以铁路为中线。贵方防区,主要是在土西铁路沿线,这条铁路北端俄国人从新西伯利亚往南,已经修到了塞米伊,南端则修到了巴尔喀什湖以东。两端未通铁路处相距还有五百公里。料想这一年新俄国主要在应付各国干涉和内部叛乱,正是修路的好时机……” 日本人要做什么,杨增新只是点到为止,修路之事早在京城的时候就谈过了。而早就接到参谋本部第二科情报的寺内正毅却面有难色,他请求道:“阁下,筑路需要大量工人,我方工人来此不便,请问阁下是否能协助我军征用本地工人?” “可以,但最好还是派遣贵国工人前来为好。”杨增新点头道。此时西域铁路已勉强通车,虽然从轮台到边境这一段只是窄轨铁路,运力底下,但移民工作已经展开了。新移民错过了时令种地是来不及了,给日本人修铁路还是可以的。 “明白。”寺内正毅答应的利索,但却有说不出苦衷。天皇陛下和外交官们只会在地图上拿尺子画线,根本不想想从东京到新日本有多远。即便有火车,横穿整个中国大陆的时间也要超过一个星期,这新日本和日本简直是天各一方。 “占领区内的本地土著务必要严加管束,白人尽量以本地土著的名义全部驱逐。”说完士兵、铁路,杨增新再说移民的事情。“此地要想真正成为贵国的什么皇道乐土,白人也好、当地人也好,都要尽量驱逐和控制。” 驱逐当地居民不完全是寺内正毅的事情,旁边的田中义一问道:“阁下,白种人是必须要驱逐的,可当地土著应当怎么处理呢?” “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切记不要赶蒙古或我方占领区。”杨增新强调道,“整个草原只有两百万土著,贵国占领区土地肥沃,河流众多,人口要多一些,但这些人口相对于这么大的地方,还是很稀少的。想想贵国吧,七千万人占的地方都没有一百多万人占的地方大,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杨增新此话说的寺内正毅和田中义一脸上发红,两人不约而同的捏紧了拳头。只想着将新日本牢牢的守在手中,成为帝国新的皇道乐土。心中下定决心,田中义一看了寺内正毅一眼,而后请教道:“阁下。敝国军队是否能占领西伯利亚铁路沿线?” 杨增新闻言神色一紧,他风轻云淡的问道:“是长久占领,还是短期占领?” 再次看了寺内正毅一眼,田中义一道:“我方是想长久占领……” 忍不住笑了起来,杨增新摇头道:“阁下为国家开疆拓土之心本督很是佩服。如此一来,新日本就能靠近出海口,离贵国也近上不少。想法是好,只是,有一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俄国或许可以失去中亚的棉花,但绝不容许失去西伯利亚大铁路,他们即使现在无法夺回,那休养生息十数年后,单凭贵国几十万军队怎能驻守那么一大片地区? 外东北地区本来就属于我国,且俄国在远东实力羸弱。可即便是这样,总理大人也禁止复兴军向西、或从蒙古向北进攻俄国。中亚当地人口占了一半,去年一年他们就驱逐了不少移民到此的白种人,即便如此,此地也还有数十万俄国移民。如果没有本地土著压住,这些俄国移民说不好就要叛乱。贵国想占领的地方如此广袤,当地有数以百万计的俄国人,一旦这些人叛乱,贵国当如何平复?若是和新俄国军队交战时他们叛乱,贵国当如何镇压? 再则草原冬季已极为寒冷。再往北那将是更冷,冬天怕有零下三十四度,贵国军队训练过在严寒地区作战吗?即便是训练过,能有俄国人那么习惯吗?” 杨增新连接说了俄军决心、俄民、气候三条理由。直把日本人引入沉思。占有西伯利亚铁路是一个不错的计划,但以现在的日本,不管从财力还是军力上都付不起这样的代价。除非中国也加入这一计划,可杨锐根本不想要西伯利亚,不说那地方对于俄国来说是核心利益区,就算拿下那地方。也不如中亚来的实在。 上上个月在北京谈判的时候,外交和特使没有说服杨锐和复兴军总参谋部,心怀余想的田中义一这次是想假借杨增新曲线救国。其实这也是日本总参谋部想破解新日本没有出海口的死局:一旦西伯利亚铁路被日本占领,那么中日交恶情况下,铁路可以绕过中国现有领土在海参崴以北地区出海,虽然那里不是不冻港,但最少新日本还有一个自有的出海口;而现在,新日本要借助中国的西域铁路开展贸易和移民,虽然中国并无刁难之意,但骨鲠在喉,怎么想都不安心。 杨增新完全知道日本人打得什么算盘,可就是不说破。田中义一沉思间,他再道:“想来总理大人应该和贵国商议过西伯利亚铁路和海参崴的安排了吧?” “是的。西伯利亚铁路和港口都将租界给新露西亚,以换取他们在外东北和中亚地区的让步。”寺内正毅和田中义一虽不是元老,但一个长州藩的继承人,一个是山县有朋的心腹,对于两国密议是完全清楚的。 “我国总理大人说,俄国是双头鹰,一头傲视亚洲,一头雄视欧洲,不管对亚洲也好,对欧洲也好,他都是一股决定性的力量。贵我两国要做的,就是斩断其傲视亚洲的这只鹰头。但这个斩断只是防止其军力进入远东,而不是要断了其商路。真要彻底断其通路,贵我两国即便血战也未必能胜俄国,现在既然我们有办法限制其军力投向远东,又何苦要与之血战呢? 西伯利亚虽然偏僻,却是俄国通向太平洋之关键,失去这条铁路,整个俄国的亚洲部分都会荒芜,花费数百年建起来的城市也将毁于一旦,这可不是失去波兰芬兰那样的损失,俄国人必定会不胜不休。反观中亚,这里对俄国来说只是一片没有通路的死地,当年也是中小玉兹主动归附俄国的,算不上什么核心之地,占了也就占了。 且占有此地,希瓦、布哈拉、波斯乃至英国都支持我们,数国同时出兵出力,加上本地土著配合,想占领那并不是什么难事。以西伯利亚和海参崴的租借权换中亚,只要我们打退俄国数次进攻,那相信他们是会签订合约的。俄国太大。人口也多,以贵我两国的国力还真只能占一些边边角角,其他就千万不要想了,不然这些边边角角也要占不成。” 苦口婆心的。若不是日本的军力损失就是自己力量的损失,杨增新倒想看看日本人被新俄国打个鼻青脸肿。不过京城来的电报专门叮嘱过他要阻止日本人打西伯利亚铁路的主意,他便不得不坦诚告诫一番,劝是劝了,只希望日本人不要太蠢。 看着日本人低头受教。杨增新再道:“现在旧俄势力正在西伯利亚铁路沿线一带,如果情况允许,贵军倒是可支援一二,只是千万不要把他们引入辖区之内,省得和新俄国说不清我们和旧俄国的关系。贵我两军是助此地土著独立来的,而不是帮旧俄国复辟来的,这一点务必切记。” “那如果旧露真的击败了新露,那我们该怎么办?”田中义一犹抱着一丝幻想,当下问道。 “除非欧洲大战马上停止,协约国两百万军队全数帮助旧俄复辟。贵我两国则与其东西对进,不然新俄国必定获胜。”杨增新说的虽是杨锐的判断,但去年到现在他接触过不少布尔什维克,以及布尔什维克组织军队,只觉得他们的战斗意志远非旧俄军队可比,旧俄军队和他们打,那铁定是输的。 “是这样啊。”田中义一看着杨增新发愣,他不知道这个判断是怎么来的,可以杨增新在杨氏心中的地位——来之前他就是知道杨氏对西域总督杨增新有着绝对的信任,西北的政务军事、乃至与露西亚交涉。都由其一人独断。 “新俄国军队能战,观之是因为其推行一种叫做麦克思主义的东西。此主义犹如鴉片,数次教授后即可上瘾,上瘾之人战时默念一段经文。士兵状如疯虎、悍不畏死,而若是有人将其传染于贵国士兵,以贵国士兵之抵御力……”杨增新摇头道:“本督估计后果难以预料。” “纳尼?”不说田中义一满头雾水,连寺内正毅也诧异的以为杨增新在开玩笑。“还请阁下细述此事,这是瘟疫吗?” “这确实类似瘟疫,穷人的瘟疫。”杨增新点头。“布尔什维克革命能够成功。有一个大原因是其国富者锦衣玉食、田连阡陌,穷者食不果腹、无立锥之地。我国国体初立,满人贵族都清剿一空,新贵者上至总理也无昔日满人之奢华,贫者如农村的佃户也分得了田地,贫富间财产虽有不同,但差别也不算太大。 而前月被时人苛病、年利数百万的求新船厂,厂主朱志尧上月也登报声明船厂之获利并不是他一人所有,他只占船厂股份的两成五,其余除部分国有外,都是由零零散散数万小股东持有;即使他这两成五的盈利也将专用于船厂经营,根本就不是赚来给自家花销的。他如此,其他实业家也都一一登报申明,实业所得利润,非为一家一姓之私利,而是会将这些钱全数投入实业,以振兴国家经济。他们只是名义上、法律上的私有,绝非真实上私用。 两位,我国如此尚且担心麦克思主义东传,贵国国内贫富状况如何,心中应该有数吧。一旦军中麦克思主义泛滥,那不说打战,便是叛乱都说不定。” 杨增新一说贫富差异,寺内正毅和田中义一就懂了。就贫富差距论,那肯定是日本更为恶劣,毕竟中国土改了而日本未曾土改,中国没有财阀而日本有诸多财阀。寺内正毅点头表示理解,他问道,“请问阁下,真要是被传染,那该如何根治?” “最好就不要传染。”杨增新道。“传染之后头脑犹如中毒,难以根治,特别是热血的年轻人,对此更难抗拒。。” “啊!”寺内正毅心中一惊,追问道:“请教阁下,如何才能不传染?” “只能是隔绝。”杨增新道。“被俘士兵如果遣送回军,需要独立看管、小心戒备,最好不要让其回到家乡,以防传染给同窗好友、亲戚家人等;我方俘获敌方士兵,语言不同则不碍事,如果懂汉文或懂日文者,也应该单独关押。国内来往信件、报章也要严查,谨防国内一些读书人中了毒,通过信件和报章传递此主义。为此我方将提供一份敏感词手册,贵军按图索骥即可。” 杨增新一边说,勤务兵就递上了两本手册,“这是我国今年最新的敏感词手册,和麦克思主义有关的词语都在其上。再有一本就是解毒手册,虽未必有效,那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杨增新说完这些见日本人再无问题,当下便端茶送客了。寺内正毅和田中义一两人拿着杨增新送的册子,满怀心事回到日本派遣军队的临时辖地。派遣军总参谋长宇恒一成见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当下问道:“怎么,总督阁下难道不同意我们攻略西伯利亚铁路么?” “是的。总督阁下认为我们两国即便血战也未必能拿下西伯利亚。他认为俄国一定不甘心失去这些地区,而这些地区又有众多俄国居民,我们又无法忍耐这一地区的严寒,所以……”田中义一和宇恒一成在经略西伯利亚问题上立场是一致的。这个地区即使是中日共同占领,也能使新日本多一条通路,只是,中国从开始就反对日本出兵西伯利亚。 “果然是这样啊。”宇恒一成完全明白中国大发善心给这么一个大块土地给日本的意图。吞下这块土地后,日本将永远的受制于中国,但财阀们还有天皇都希望得到这块土地,根本不认为会受制于中国,在他们看来,米国本来就是日本的敌人,露西亚也和帝国血战满洲,在对这两个国家的外交上和中国保持一致对日本并无损失。 “宇恒,我就在这里给为陛下开拓领土吧。”寺内正毅对着桌子上新日本的地图看了又看,大声笑道。他并未像两个参谋这样对西伯利亚念念不忘,虽然米国人一直建议日米两国一起出兵,可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真要是露西亚人打过来了,米国佬那几千人一定是拍拍屁股马上逃跑的,单凭帝国的力量,西伯利亚还是不要去想的好。 他这边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这种让人牙酸的声音即便隔着墙也能穿透,何况此时派遣军只是在杨增新行辕外侧的一片空地上达了些帐篷。 “是复兴军的战车部队吧。”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过便是柴油机的轰鸣声。自从去年复兴军战车部队在阅兵时亮相后,这支部队便备受参谋本部瞩目——驻扎在朝鲜北部的复兴军如果是战车部队,那不需三天,复兴军便可饮马对马海峡。在豺式战车有外贸版后,陆军立即掏钱买了五辆用于检验和研发。 “去看看就知道了。”寺内正毅带头站起身出了军帐。他本以为要用望远镜,可这些钢铁战车正要通过军营前的道路。远远的因为看不得履带转动,大家只能看见这些怪物缩地成寸的越来越近,那种轰鸣声也越来越响。驻扎在此的日本士兵都好奇的看着这些战车,对战车上的种种设置指指点点。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东西刚出现在战场时,把独国士兵吓得屁滚尿流;不过也只有寺内正毅力等人知道,欧洲战场之后的作战经验表明,战车部队在德国人熟悉后并不能带来什么积极的战果,它们只是一个看似美好的想象。 “复兴军到底有多少个战车师?”寺内正毅忽然问道。 “最少有两个。欧洲一个,这里一个。”田中义一虽然管过对支情报,但复兴军反特工作做得出色,他很多事情都只能猜测。 “为什么花那么多钱在这种无用的机器上呢?”寺内正毅不明所以的摇头,说完就转身回去了。 辛卷第五十二章照常 寺内正毅的话幸好是自言自语,真要是被不远处的战车部队听到,那第3装甲师的官兵真要是吐血了。装甲1师、2师在法国的表现谁都无可指责,问题是当时的战场背景是巴勒迪克争夺战,在远征军总司的刻意‘刁难’和忽视下,装甲师即便取得了战果,那也是暂时性的、战术性质的。多次作战的结果除了锻炼了车组、教会了敌人以外,就是将两个装甲师五百多辆战车一大半用得报废,也幸好国内工厂早就开足了马力生产,不然两个装甲师将变成步兵旅。 在一堆日本人的旁观中,尚未从陆军大学毕业的朱建德上校正立在一辆编号为531的狼式战车指挥塔内,探出车外的身躯随着战车的颠簸而摇晃,此时他的军服不再是海军陆战队式的,而变作了装甲军独有的式样——陆大校长杨国弼传给他的消息非常的含糊,大意是如果他不想回海军陆战队,那么可以推举他前往装甲师。只是,因为陆战队和装甲师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系统,所以他一开始的职务必须从装甲营长干起,但军衔可以保留。 昔日的教官兼上司忽然‘叛国’,这对朱建德带来的冲击极为巨大。他相信总理以及逝去的农部尚书陶成章是真正关心百姓疾苦的好官,也相信蔡锷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都是为国家好的人彼此却忽然打了起来,这让他难以想象,好在政治处对他例行询问后便再无过多关注,之后便是校长杨国弼的特意关照,他最终选择了装甲师,成了装甲3师四营的上校代理营长。 一个营的钢铁战车开到杨增新行辕外两公里处的一片灌木林里安营扎寨了,吩咐完安营诸事后,朱建德便上了自己的座驾,前往师部报道。 “坐吧。”进入师部敬礼之后,师长过献臣上校客气让招呼着他,“你的营都到了?” “都到了。”作为一个非革命军出身的军官。朱建德对任何一个上司都是陌生的,对装甲3师的师长,他只知道这是一个老革命,嵊州人氏。家里祖业是铜匠,正是得益于祖传对机械的天赋,他才成了装甲第3师师长——这是师长喝酒后最为自豪的自白。 “那就好。”过献臣笑,而后有介绍起阿拉木图的现状,“这地方原本就不是个镇。村都算不上,只是个铁路枢纽站,荒凉的很,幸好水源是充足的,油矿据说也有。只是这地方的石油矿我们暂时是用不上,小型炼油厂不是说建就能建好的,眼下油料还得从其他地方运过来。苦就苦这一段日子吧,我辈乃是军人,风餐露宿、马革裹尸是家常便饭了。” “是,长官。”朱建德初来此处也是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这边战打了好几年,各种设施应该都很齐全,不想分配给自己的只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灌木林。“四营情况都很好,只是这里已经算是后方了,总督杨大人的行辕也设在此处,我们总不是来看打仗的吧?” “我也没办法。”过献臣摇头,他指着桌子上的地图说道:“西司的计划是日本人负责土西铁路方向,我们负责中亚铁路还有里海铁路两个方向。里海铁路靠近波斯,有波斯军、希瓦军协防,这边一个装甲营便够了;中亚铁路这边。奥伦堡过去便是俄境,前段时间我们和新俄军队打了一仗,虽然将他们驱散,可此处是新俄军南下的主攻方向。不得不布置两个装甲营。 总的来说,我们的兵力是不够的,一旦新俄国平复了内部各种叛乱,再将各国干涉军打跑,奥伦堡、土西铁路、里海边上的克拉斯诺沃茨克都将是他们的进攻方向。四营之所以被安排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兼顾了三个方向。哪里有紧急情况就得调往哪里。” 师长对着地图一介绍,朱建德便清楚四营的预备队的身份,只是他有些扭捏的道:“日本人那边怎么也要我们支援?” “这是上头的命令。”过献臣给他扔了一支烟,很是愤愤的道:“真是他们的日了狗了!白给狗日的一大块地,还要和他们精诚合作,不就是他们的海军比我们强吗。假以时日,等咱们的海军壮大起来,要他们这些狗日的干什么。” 过献臣是严州根据地出身,军中除了林文潜,复兴会中除了总理和那几个创始元老,谁的帐都不买。沪上贪腐案一出,他当即就命令全师开会,声讨那些贪官污吏。他从西域集团军总司令彭清鹏那里接受命令后,当即对要支援日本人很是不爽,现在被朱建德揭起伤口,牢骚又一次的发泄出来。 不过事情好歹不是第一次听说要支援日本人,牢骚多几次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几句抱怨过后,过献臣道:“听说日本人本来是要买六十辆豺式战车和四十辆狼式一型战车组建一个战车旅的,合同都签好了,可去年英军的战车进攻被德国佬打得大败后,他娘的小萝卜头就不想买战车了。还宣扬什么装甲战车无用论,真是井底之蛙!他们难道不知道……” 过献臣说到这里,隔壁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几句重重的咳嗽,他脸色忽然一变,也咳嗽了两句,然后抚着胸道,“装甲四营的任务就是这个,一旦前线有事,你部就必须快速增援其他各路友军。好了,其他并无什么安排,你先回去吧。” 朱建德虽然感觉刚才那几声咳嗽有些奇怪,可这种事情他不好多问,敬礼之后就回营区了。他这边一走,刚才在隔壁的师参谋长就跑了进来,“还好我咳嗽的及时,要不然底子都让你这个大师长给漏光了,你这张嘴啊……” 过献臣被说的老脸一红,辩解道:“都是自己人,他会安排到装甲师,政治肯定是合格的。”知道自己有错,这边刚搪塞完,过献臣再道:“德国那边开打了吗?他们偷师学艺了大半年,咱们的功夫到底学到了几成?” “你就别管人家学到几成了,好好看着我们那三个营才是正经。一师二师都给打残了,咱们不要重蹈覆辙便谢天谢地了。”参谋长嘀咕完便去了集团军司令部。只留下过献臣一个人对着法国的地图发愣。 自从判明林文潜意图后,他就一直想看看德国人装甲突击下英法军队都被包了饺子。只是盼星星盼月亮,到现在德国人都没有什么动静,这不得不让他诧异之极。须知远征军可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在不断的攻防中教会了德国人装甲战,看不到成果那可就抓瞎了。 过献臣并不会真的抓瞎,就在他对着法国地图猜想德军将从何处发起装甲突击时,在法国乌尔克河畔的利奇,鲁普雷希特王储集团军群的司令部里。诸多军官都对会议室前端站着的威廉陛下翘首以望,皇帝陛下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他举止仍然像数年前那般刚劲有力,哪怕这是在深夜中。当然,比皇帝动作更有力量的是他的言语: “……英国完全受犹太人和美国人的控制,这就是无人理解这场战争的原因。除非这个人从根本上知悉这是一场反犹太人与他们关系密切的美国人的战争,一场争夺世界统治权的战争;反之,这是犹太人进行的一场反基督、反对精神、反对道德力量、反对艺术、反对每一种理想生命哲学的战争,并且主张建立一个仅由金融、工厂和商业构成世界的战争。 这是两场世界观的战争。日耳曼德国人主张道德、正义、忠诚、信念、真理和真正的自由;反对金钱崇拜、货币权力、玩乐、土地掠夺、撒谎、背叛、欺骗和奸诈的谋杀!两种世界观彼此之间不可调和和容忍,一个必须胜利。另一个必须屈服。要么整个世界遵从普鲁士日耳曼的道路——公正、自由、体面、道德——继续受到尊重,要么是走犹太人以及盎格鲁撒克逊的道路,这条道路意味着崇拜黄金……” 冗长而富有哲理性的讲演让与会的将军们深深的思考,等到皇帝陛下结束完讲演,高呼德意志必胜时,他们才一个激灵从讲演中回过神来,一起高呼皇帝陛下万岁、德意志万岁。 众人呼喊的时候,雷奥.威廉上将在人群中屹立不动,他既没有呼喊也没有高举左臂,他此时唯一思考就是拂晓之后的装甲突击会有什么效果——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有着诸多的奇迹。就在所有人为中国宣战而恐慌时,他们却给自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礼物。 在攻占巴勒迪克的战役中,复兴军装甲师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这种让所有德国将军都胆战心惊的钢铁突击。幸好只止于巴勒迪克,以后来缴获的复兴军战车油箱容量估计,他们完全可以突击的更远,并且改变不适宜的分兵战术,集合起整个装甲部队对某一个要地进行装甲战。真要是那样,东部防线将彻底被复兴军凿穿。 从巴勒迪克之战开始。后续的一系列装甲突击都是无害或者是无重大伤害的。在这种被中国记者称之为‘战场磨砺’的战术性进攻中,林文潜的意图昭然若揭,于是,一种比突击队战术更好的装甲突击战术被汇报给了最高统帅部。得益于突击队战术、反战车战术本就是他发‘发明’并积极推广的,兴登堡和鲁登道夫郑重听取了他的汇报后,之前要求将炮弹产量提高一倍的命令被紧急停止,参照缴获的复兴军现役战车,最高统帅部命令第七交通设计局在细节上更改之前的战车设计,并紧急要求后方工厂生产一千辆战车。 战争持续到现在,各类物质都是紧缺的,但削减上亿发炮弹的产量而集中全国的力量生产战车,对于德国现有工业体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战车制造早在去年年底就开始准备了。同时各种设计基本是抄中国人的,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去验证——其实也没时间验证。柴油发动机虽然无法解决机械油泵,但可以用汽油机代替,唯一的缺点就是油箱即便加大也无法达到中国人战车的行程,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参照中国人的战车、参照缴获中国战车部队文件上的编制,一个山寨版复兴军装甲师在半年时间内建立了起来。因为时间紧迫,战车车组由来自全国有车辆驾驶经验的司机和野炮炮手拼凑组成,无线电无法做到像中国人那样每车必备,但最少可以做到每六辆车一配。于后方紧急训练一个月后,五百多辆战车昼伏夜行,被隐秘的送到了距离巴黎仅仅六十公里的乌尔克河畔的利奇。 从这里。战车部队将像数个月前的中国装甲部队一样,轻易凿穿法国人的防线,而后沿着马恩河北侧向巴黎突击,只要战车部队跨过了塞纳河。那巴黎必定会被己方占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之前战场上从未出现过德军战车,所有法国步兵对此毫无防范,突破法国堑壕是必定的;而在巴黎城东侧,塞纳河上有十几座桥梁。快速推进的战车部队可以占领这些桥梁往巴黎城南迂回,即便无法占领,也能由随行的工兵搭建临时浮桥通过塞纳河,配合着一起前进的骑兵部队,完成对巴黎的迂包围。 占领巴黎将给协约国沉重的一击,法军和英军的防线将彻底割裂,到时候是集中兵力围歼法军,还是将英国人赶下大海,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进攻,不断的进攻。用进攻彻底使敌人屈服是鲁登道夫策划‘皇帝攻势’的真正意图。 雷奥在人群中木然的站立让皇帝以及王储殿下有些尴尬,但幸好呼喊一会儿便结束了。将军们必须马上返回自己的指挥所,从此处到西面佩尔桑整整六十多公里战线上,凌晨四点五十分全线将发动进攻。西面是铁与火一般的突击队攻击群,而这里则是不做任何炮火准备、夜色降临一般的装甲突击。 “将军……”出了会议室正想回司令部的雷奥忽然被人叫住了,灯火管制下他感觉走近的应该是皇帝陛下。果不其然,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伸了过来,铁钳一般抓住了他的左手——两个残疾人一个失去了右手,一个左手因为小儿麻痹症毫无力气,只能用一种怪异的方式握手。 “德意志感谢您!”皇帝短促有力的道。显然,他未能从刚才的激动中平复下来。 “愿上帝保佑德意志!”战争越来越激烈,对于皇帝的怨恨被德意志彻底灭亡的恐惧所代替,雷奥现在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厌恶皇帝了。 “是的。上帝必定保护正义之人。”皇帝再次将他的收紧紧一握,而后放开,黑暗中他在侍卫的引领下离开了司令部,星光下只能看见几个黑影。 “雷奥,”是鲁登道夫的声音,他难得笑了起来。而后是夜一样的严肃,“希望明天晚上我们已经在巴黎城南某处,那时候法国人受此打击几个月之内将无力发动进攻。也许他们的士兵将会再一次发动叛乱,就像去年这个时候一样。” “但愿吧。”雷奥虽然也希望部队能突击迂回到巴黎南面,但计划总是有诸多意外,最重要的就是德制战车的机械可靠性。购至复兴军猴版外贸战车试验后表示,中国人的战车连续行驶一百公里便要面临大修,德国虽然机械工业发达,可相比人家处心积虑十年前就开发战车,造出来的东西能达到什么水平那只有上帝才知道。即便能达到中国战车的可靠性,可一百公里也是不够的,能有多少战车能跨越塞纳河、能迂回到巴黎城南,真的只有上帝才知道。 作为皇帝攻势的策划者和进攻组织者,鲁登道夫当然知道一切顺利意味着什么,黑暗中虽然看不到雷奥的表情,可他语气中的不确定任谁也听出来。他不想在追问几个小时后的进攻,只是笑道:“我想中国人正等着我们这次进攻吧。让我感觉疑惑不解的是,如果我们真的攻占了巴黎,并一直往南追击,最终迫使法国人与我们和谈,那他们会做出什么举措?” “将军,就像突击队战术只能突破几公里一样,装甲突击战术以现在的机械可靠性,最大的突击距离也不会超过一百公里。如果海军只能封锁大西洋航线而对东方地中海航线束手无策的话,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美国人、中国人都在源源不断的抵达。法国人可以退到波尔多、退到马赛,可我们一次也不能失败。”雷奥说道。 “地中海内的潜艇已经恢复到了军港袭击之前的数量,上个月中国远征军船队就被海狼们完美的围歼了。”鲁登道夫说着上一次的奇迹,这让他至今回味不已。“之后他们就害怕了,中国人中止了运输,美国人也害怕了,他们宁愿沿着地中海岸徒步行军,也惧怕乘坐商船。 我想只要我们能等待秋季到来,按照中国人最后的两次忠告,那时候将会出现一种可怕的瘟疫,战争将被迫停顿下来,接下来则是冬天,俄国人的粮食会源源不断的送到,我们最终能迫使他们在停战合约上签字。” 可怕的瘟疫是中国情报部门的宣传,可在多次忠告有效后,鲁登道夫完全信任开战前中国情报局关于可怕瘟疫的忠告,虽然在拟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他对此不做考虑,但在鼓舞士气上他常常说到这个词:瘟疫、可怕的瘟疫!上帝对不正义者的严酷的惩罚。他此时在雷奥面前提及这个,实在是他太想要有一次决定性的胜利。如果不能拿下巴黎,那在下一个蔓卿之冬来临时,整个德国、乃至整个同盟国都将崩溃。 “愿上帝保佑德意志!”雷奥用刚才回答德皇的那句话来结束两人之间的交谈。他在副官的帮助下骑上自己的座骑,借着依稀的星光前往十公里外的战车部队出击阵地。夜色如此祥和宁静,春天早就来临,若不是雨丝中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这将是一个无比明媚的春天。 两个多小时的穿行,带队副官回答了无数口令后才带着雷奥回到了司令部。这一路虽黑,但还是能清晰的看到骑兵马匹的轮廓和无数飞机的侧影。因为没有那么多卡车,骑兵将是能紧跟战车部队作战的唯一伴侣;而飞机则是战车部队的天使,超过三千多架飞机集中于此地,其目的就是要像复兴军使用装甲力量一样,从空中清扫法国炮兵,以掩护地面上的战车。因为调集飞机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为有效支援突击,不少机场就设立在防线第二堑壕防御带后方。 “除非天塌下来,任何事情都不要叫醒我!”到达司令部已经是凌晨两点,离进攻只有两个半小时,但雷奥还是决定先睡一觉。 “是的,将军!”副官一边点头一边答道,随后就服侍将军上床。 或许上帝真的不想德国人胜利,在雷奥睡下后不久,对面的法军炮兵就开始炮击德军整条防线。和开战初尽是75小姐不同,现在法军同样装备了大口径榴弹炮,而因为利奇到佩尔桑这一段防线离巴黎最近,其布置的重炮也最为密集。本来利奇这一段防线从上个月开始就彻底安静,不再有炮击和进攻,不想即将进攻的前一个小时法国人却开始大规模的炮击,是进攻计划被协约国间谍事先探知了吗? 从鲁登道夫到威廉二世,再到集团军司令鲁普雷希特王储以及佩尔桑一侧的威廉皇太子,所有人都在怀疑进攻计划早被法国间谍获知,雷奥的参谋长霍夫曼少将不顾他副官的阻拦强性将雷奥唤醒,他有些悲哀的道:“将军,法国人获取了我们的进攻计划,他们正在炮击,我们应该取消进攻!” 雷奥不耐烦的聆听了一会炮击,而后他便无比坚定道:“进攻照常进行!” “可法国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毫无胜利的把握!”霍夫曼强调道。 “进攻照常进行。”雷奥再次命令,“然后你给我滚出去!” 辛卷第五十三章照常2 皇帝攻势终究按照原定的计划展开了——被鲁登道夫电话惊醒的雷奥说他闻到了胜利的味道,如果进攻,必能胜利! 三点二十分,按照预定计划,佩尔桑一线的皇太子集团军群四十公里防线上的四千门大炮、其中超过一半是重型或超重型火炮,开始对防线对面的法国军队猛烈开火。高爆炸弹和毒气弹带着有毒的硝烟顿时将法军防线全部覆盖。由于德军炮手都是按照地图发射,他们的射击造成了可怕的破坏。机枪哨所连同人体四肢一起炸上了天,赌气呛的士兵又咳嗽又呕吐,他们看不清任何东西;而相对于德国震耳欲聋的炮火,当法军两千门火炮还击时,声音弱不可闻。 猛烈的炮击进行了两个小时后,早上五点二十分,两千余门迫击炮对法军前线发起了徐进弹幕射击,近百辆试验型A7V战车冲过己方堑壕的同时,十八个携带火炮的精锐步兵师在另外二十四个步兵师的紧密配合下,身着钢甲防弹衣,头戴毒气面罩,冒着辛辣的硝烟和被毒气加浓的雾气开始了进攻, 德军的这一次进攻虽然被协约国侦知,可如此猛烈和迅捷的进攻却是所有人难以预料的。整个西线需要重点防御的防线长度接近两百公里,没人能确定德军会选择那一段防线作为突破口;而且,这一次德军的进攻炮火准备的非常短促,当炮火中的协约国前线军官还在优雅的喝咖啡吃早餐时,德军的精锐突击步兵就摸过了法军防线前沿的地雷区和铁丝网,冲入了防线第一堑壕防御带。这些在烟雾中现身,身着钢甲、头戴面罩的德军士兵仿佛是从地狱里出来的魔鬼,很快就突破了第一防御带,击向两公里外的第二防御带。 德军战车的出现及其精锐步兵快速犀利的进攻,让英法两军司令部立即判明了德军的作战意图——德国人是想占领瓦兹河两岸的要地,隔断英法军队的联系。一旦他们实现了这个目标,西侧的英国远征军就有被彻底赶下大海的危险;同时。失去西侧英国远征军的保护,巴黎的西侧将被德国陆军迂回,即便他们不能占领巴黎,但只要德军炮兵射程能到达塞纳河畔。他们就能中断塞纳河航运,给法军带来难以想象的损害。 不管站在哪一个立场,英法协同作战的原则都不能放弃,面对德国人海潮一般的进攻,英法都调动自己的预备队和更多的火炮前往佩尔桑方向进行增援。而就在法军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西侧的佩尔桑时,雷奥终于结束了自己屡次被打断的睡眠,精神抖擞的用热水洗脸,而后开始刮胡子。 参谋长霍夫曼少将介绍着皇太子集团军那边的情况道:“突破非常顺利,法国人和英国人都乱了手脚,他们对我们的攻势毫无办法。从开始进攻到现在仅仅一小时,他们就推进了三公里,这是以前一个月也难以前进的距离。现在阻止他们的仅仅是那该死的沼泽,因为它们的存在,后方的大炮、弹药、物资难以运输上去。不过伴随进攻的那八十多辆战车能发挥一些作用……” 胡子利索的刮干净,再一次梳洗后,雷奥才开始享受美味的早餐,后方物资确实到了极为贫乏的境地,他的餐盘里只有两个鸡蛋和半听缴获至法国人的美国牛肉罐头,牛肉被厨师重新煎炸过,但即便如此,罐头味还是非常浓烈。默不作声的吃完早餐,再绅士般缓慢喝完一杯红茶,雷奥这才卸下自己的餐布。对着霍夫曼说道:“士兵们都准备好了?” “是的,将军!”霍夫曼立正答道。“但是最高统帅部禁止您亲自指挥这次战役,他们要我和其他军官一起阻止您!” “你会这么做吗?”雷奥出了餐厅,走到隔壁指挥部的时候。目光扫过霍夫曼少将以及其他在此等候多时的军官,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第一次的看了下表,雷奥对着军官们朗声说道:“先生们,进攻将在一小时四十分钟后开始。在此之前,我只是告诉大家:这或许是一场德意志道路和犹太人盎格鲁撒克逊道路相护竞争的战争,但在我看来。这更是一场事关德意志民族生死存亡的战争。 战争进行了四年,无数优秀士兵损命战场,他们已经完成了保卫德意志民族的使命,现在所有活着的、死了的德意志人都在注视着我们,等待着战役的最终结果。因为我们将决定整个民族的命运,他们希望我们能穿透法国人的防线,越过塞纳河,迂回到巴黎城的南面,围歼法国军队的主力,并最终结束这场战争。 真实的说,这是汉尼拔、仰或亚历山大大帝那样的伟大统帅才能完成的神圣使命——在敌人防备森严的防线上打开一个十公里的缺口,而后将刺刀扎进敌人的心脏,让他们恐惧、混乱、魂飞胆丧——今天,却要我们这群平凡却被上帝选定的人来完成他。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会有怎么样的振奋和不安,但对我来说,不胜利,毋宁死!” 平实的、简短的、并无任何花样、鼓动性的讲演结束,所有的军官都呆立当场,只到雷奥命令他们解散,他们才郑重敬礼离开了指挥部。回到各自部队,雷奥刚才所有的言语都被这些人忽略了,他们只向部下转告了一句话,那便是:不胜利,毋宁死! 七点五十分,利奇方向所有用伪装布遮盖的机场都撤去了伪装,一架接一架的飞机升空,他们并没有去增援西侧的佩尔桑,而是将目标指向了装甲部队前进路上所有法军阵地,战斗机拉低扫射、轰炸机投掷炸弹,一切可用的有效的对地攻击手段都使用上了。 而在利奇出击阵地,四百余辆钢铁战车已经启动,已决定‘不胜利,毋宁死’的雷奥坐在其中一辆指挥车上——即使有简陋的无线电,他也并不是要指挥战斗,他只想让参与这次进攻的所有士兵知道,他与他们在一起。时钟正对八点时,最前面的清障车们震颤了几下,紧接着越过己方堑壕驶入晨间未散的薄雾。开始引领这次关系德意志生死存亡的进攻。 一位德军随军记者如此描述道:“……雾就像一块舞台幕布笔直升上了天空,突然把我们的眼睛与我们四年来一直憧憬的东西之间的那层厚厚的帷幕拉开了。在防线的对面已出现了奇迹,这种奇迹正在迅速的发展着。乌云般飞机的遮盖下,无数看不到边的战车、大炮、卡车、马车、骑兵正在横越马西伊平原。太阳使它们披上了一层透过大雾的光彩,稳步的向南前进。一路上只有敌人的零星炮击,他们脚下踏着的那块土地是法国人只到黎明时分还占领着的地方,所有梦想的一切东西似乎顷刻之间已成为现实。” 在横穿整个法军防线的行动中,给德军带来最大麻烦的不是敌人的顽抗。而是两军防线无人区之间的沼泽地带,履带装甲、骑兵、步兵可以从容通过,但征集来的那些卡车、马车、炮车往往陷在泥泞里无法动弹,好在进攻前最高统帅部就征集了数万名工兵,他们将用无数木头铺成数条可以通过的道路以供后续部队前进。 法军最高指挥部显然被佩尔桑方向的德军皇太子集群打昏头了,在所有预备队都往西侧运动时,已经前进到沙尔尼、逼近克莱苏伊的德军装甲部队距离巴黎仅有三十六公里。当这个消息被再三确认,从贝当到福煦,最后再到总统普恩加莱、总理克里孟梭,所有人都惊呆了。四年前当德军就在巴黎近郊。并已零星攻入巴黎城内时,大家都做好了放弃巴黎的准备,但,那场绞肉机之战中法军最终获得了胜利,并且,随着美国、中国的参战,胜利已在不远处向法国招手,在这个时候放弃巴黎,那将摧毁整个法军的抵抗意志。 既然绝不能放弃,那就应该死守。只是任何一支法军部队都没有反战车作战经验。他们没有反战车步枪、没有反战车炮、没有反战车地雷,甚至连反战车堑壕都不知道应该挖多宽,因为谁都没有和德国战车交过手。仓促间,携带着炸药和众多75小姐炮的法军士兵被命令死守巴黎外围;巴黎城内。正值周末、享受数年和平时光的巴黎市民因为军队和政府机构的紧急撤退发生难以言状的恐慌。 政府不希望步步逼近的德军引起市民们的混乱,而市民则因为不清楚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从而变得越来越慌张。当警察试图阻拦一些些试图离开的市民时,冲突发生了。越来越多的出租车和马车阻塞了所有的出城道路,数不清的市民挤满了大街。在政府的宣传中,德国人早就变成了无比残暴、女人、杀掉小孩的恶魔,想到自己即将将落入那些恶魔之手。市民们更是不顾一切想逃离这座注定沦陷的城市。前线此时已千钧一发,当大员们接到城内急报回首看向城内时,一切都已无法控制了。 巴黎市区乃至郊区的混乱影响了法国预备队的调动,之前从东侧抽调至西侧的预备队又被下令调回东侧,因为城内交通堵塞,预备队疲于奔命,当他们希望从城市南郊迂回绕过市中心时,雷奥率领的装甲部队并未向法军统帅部想象的那样直击巴黎,而是绕过巴黎,从其荒芜的东郊、十二区奔向了塞纳河畔,虽然法国守军机警的开始炸毁东郊塞纳河上一切可通行的桥梁,但德军装甲部队意想不到的速度和法军战时军工产品质量的低劣,还是让装甲部队掌握了其中最为牢固的一座。 当得知德军战车出现在塞纳河南岸,巴黎城内一切有组织的抵抗立即瓦解。军官士兵都不想被德军包围,他们放弃北面三年前曾用百万牺牲凝成的钢铁阵地,扔掉一切重武器,混入城内撤退的人群,以求能在德军合围前逃出巴黎。只是拥堵的市内交通完全无法和在荒芜郊区奔驰的德军装甲以及骑兵部队的推进速度相提并论,渡过塞纳河的雷奥.威廉上将并没有等待后续部队,而是强令部下以最高速度向南迂回,并伺机往西南方向追击法军。 冲在最前面的只有不到一个营的A7V战车、一支不完整的骑兵旅,以及学习复兴军、扒在战车身上的随车步兵,他们最大口径的火炮就是战车上那门57mm诺登菲速射炮。如果前方有一个正规的法军师、如果指挥官勇敢的命令炮兵集中至防线正面,对敌军驶来的战车进行直瞄射击,那么这一小支队伍即便不被消灭。也将阻挡于巴黎南郊以外,而一个阻击阵地的稳固势必会造成更多阻击阵地开始设立,此时并没有足够兵力打出左勾拳的德军很有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包围圈内的法军溜掉,巴黎即便占领也将是一座空城。 然后假设永远只是假设。巴黎城内慌乱溃逃的人群让所有军队都丧失了作战意志,与之相反的是,被难以想象的辉煌胜利刺激的德军士兵毫不顾忌伤亡的往南迂回,他们根本不惧怕那些犹自拿着步枪、占满道路的法军士兵,优美的法语从德军军官嘴里生硬的吐出。他们喊道:“士兵们,战争结束了!战争结束了!我命令你们让开道路、放下武器,等待接管!士兵们,战争结束了!战争结束了!我命令你们让开道路、放下武器,等待接管……” 投降是军人的耻辱,但‘战争结束了’这样的口号却击中四年来饱受折磨法军士兵的内心,兵败如山倒间,明白自己已被包围的法国人不约而同的放下武器、以求结束战争,不过当眼前这支德国装甲部队远去后他们便没有再看到德国人,唯有‘结束战争’的惰性让他们保持着纪律。等待接管等到了天黑。 德军突入协约国纵深造成的后果是可怕的,巴黎瞬间混乱只是其中之一,更严重的是法军总司令部妄想着在兵败如山倒中挽回劣势以守住巴黎。只是这种想法越甚,带来的危害就越严重。法军西侧部队在抵挡德军威廉皇太子集团军迅猛进攻的同时,却发现后方的部队不断被抽调离去,上午大家还疑惑不解,而下午,巴黎被德国人占领的消息犹如狂风一般从法军内扫过,军官的望远镜盯着的不再是前线,而是后方冒起无数黑烟的巴黎。 所有人都知道首都巴黎已被德军占领。就在部队在当面德军强大攻势下即将崩溃之际,总司令贝当力排众议下达了撤退命令,佩尔桑防线交由其忠诚的部下——亚士白雷中将全权指挥,以为法军安然撤退赢得时间。法军大规模撤退时。已得知友军占领巴黎的威廉皇太子急令部队追击法军,然后亚士白雷中将的阻击和瓦兹河河谷的复杂地形挽救了这些法军,除了五万人被消灭,九万人投降外,西侧的法军大部分都安然撤退。 当日中午,收到前线捷报的鲁登道夫立即将巴黎被包围的消息汇报给了兴登堡和德皇。一直在苦等战果的德皇癫痫一般用手杖击打着地面,激动过后,他骄傲的宣称:“如果英国代表团来求和的话,他必须按照德国的规矩下跪,因为这是君主制对民主制的胜利。” 德皇的激动并不落在鲁登道夫眼里,他只关心整个攻势下一步的走向,在离开德皇后,面对着同样满脸兴奋的兴登堡,鲁登道夫谨慎的问道:“元帅,我们是不是要迅速进攻?” “是的,这是我们必须做的。”兴登堡答道。“不管多么困难,法国人的情况都比我们更加糟糕,只有竭尽全力的追击才能使法国人遭受更严重的损失。” “可以装甲突击部队很多战车都出现了故障,也许到了晚上他们只能剩下一百多辆战车。”鲁登道夫完全知道胜利来自于什么,所以他现在极为爱惜每一辆战车。 “不,那怕是只剩下十辆战车,也要一刻不停的进攻。”兴登堡明显不是希特勒,他知道让法国人缓过劲来将是什么后果,“必须不赴一切代价的追击,让法国人产生足够的混乱和恐惧。虽然我们无法消灭他们,但足够混乱的军队将最大限度的消磨法国人的作战意志。” “是的,元帅。我明白了!”既然元帅已经做了决定,鲁登道夫这个天才参谋便有了计划目标——那就是尽可能的最大程度击毁法国人的作战意志。 发生在巴黎近郊的战斗,从早上开始就不断通过有线、无线电报传至后方,而德军突破法军前线堑壕、突击巴黎东郊、跨越塞纳河、迂回巴黎城内这所有的一切都及时传到了世界各地。全球瞩目中,德军居然攻占了重兵防守的巴黎,这简直是愚人节玩笑。受此影响,除了协约国那些惊慌不定的政客,伦敦、纽约、沪上、东京的股市只要是在进行营业的。都大幅度下挫。战争胜利在望,股市当然看涨,可现在战争面临着失败,无法获取同盟国赔款的情况下。包括军工股在内的股票立即一落千丈,即便政府和大财团干预也无济于事。 股市大跌不是最糟糕的,协约国这边最担心的是法国人能不能承受这次打击,会不会和德国人和谈。英国国王乔治五世和内阁、以及美国总统威尔逊最最关注的就是法国总统和总理此时正在何处。当得知法国总统和总理都不在巴黎时,大家同时松了口气。众所周知的是。法总统和总理都是有名的对德强硬派,只要他们没有被德国人俘虏,那战争还是能打下去,也必须打下去。 英国正是不希望德国独霸欧洲,同时威胁自己的海洋霸权,这才背弃自己一贯中立的原则加入了欧洲战争,此时俄国已被彻底削弱了,如果法国也对德国俯首称臣,那整合整个欧洲的德国将是英国的噩梦。 而对于美国来说,战争之初她就在银行家的蛊惑下被动卷入了欧洲战争。一旦协约国战败,那么数十亿美元的借贷和上百亿美元的军费全将打水漂。军费还算是花在本国,可对英法俄三国的借贷那将是血本无归;最严重的是,那些贪图高额利率购买了英法战争债券的美国民众会在愤怒中占领华尔街,将包括摩根在内的一切银行家或送上法庭、或单独复仇,美国整个统治机器将会失效、混乱,这是通过金融间接掌握国家最终权力的盎格鲁撒克逊们无法接受的事实。 英国和美国都无法接受战败,协约国中另外两个主要国家,中国和日本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虽然两国都在航运以及军工物资上暂获暴利,但这些利润却是以纸币而非黄金体现的——当中国提出加入协约国的前提条件是要用英法美三国货币兑换一部分黄金作为参战代价时。美国人对此爱理不理;英国人借口远洋运输无法保证黄金安全,同时表示自己黄金储备不足,如果需要可以提供一亿英镑的贷款;只有求援心切、央行中有一千四百余吨的法国愿意兑换五亿法郎黄金,并要求中方自提自运。五亿法郎也仅仅是一百五十吨黄金。最后好歹谈到兑换两百吨黄金双方才算达成一致。 两百吨黄金根本不够,但现实却是全世界包括私人手上在内的黄金总量也就只有一万五千七百余吨[注107],而货币发行量,英国因为掌握着全球贸易并通过英格兰银行管理着世界金融体系,有着巨额顺差和金融霸权的他们无所谓黄金储备,可兑换成黄金的英镑纸币还不到其发行量的百分之四。而可兑换为黄金的美元比例为百分之十五,可兑换黄金法郎的比例为百分之二十五[注108],这种情况下,一旦协约国输掉战争,法国等国对德国赔款,那么中国手上的货币立即要贬值一半,剩下一半就看美德之间如何谈判了,如果美元不发生大幅度贬值,终究是能保住血本的。 中国手上拿着英法美三国纸币况且如此,对战时贸易准备不足只得靠对外贷款刺激贸易的日本那就更加悲催。这也是和中国货无法竞争的无奈之举,借出的那十数亿日元无抵押贷款,一旦英法赖账,那日本人将血本无归。 四个主要参战国都无法接受协约国战败,于是,令人奇异的局面出现了:不约而同的、四国领导人都向他国表示本国将坚持下去直到获得战争的最终胜利。带着这样的愿望,之前各国种种纠葛和矛盾此时忽然变得不重要了,亲密无间的气氛中,漫天要价、浑水摸鱼的机会到来了 PS:  注107(word文档上的脚注编号,这是本书第107个脚注):录自《经济学家》,1930年2月15日号,其中数字来自《联邦储备银行公报》和其他来源。 注108:论文《从英镑到美元:国际货币霸权转移研究》,p55 辛卷第五十四章壮胆 币原喜重郎这一日很早就起来了,担任驻华大使的他在北京已近四年,或许是内阁很满意他在华所做工作,这漫长的四年中并未更换大使。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欧洲大战还未结束,中日之间各种合作项目都没有结束,内阁抱着有始有终的心事,希望他能妥善完成那些至关重要的合作,等局势大定之日,便是他调离北京之时。 只是,影响中日合资的欧洲大战似乎并未如人们想象的那样很快就会完结,自从前日德军奇迹般的攻占巴黎、围歼三十万法军后,战局便开始变得扑朔迷离,握有优势兵力的德军明显已获得了西欧战场的主动权,虽然协约国诸国都表示要把战争持续下去,可一旦德军再胜,法国崩溃,那战争也许就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以币原喜重郎这个军事外行的眼光,协约国要想胜利最重要的就是建立新的防线,遏制住德军更大规模的进攻,如果这个条件不能做到,那法国陆军就很有可能在不断的溃退中丧失斗志,逐渐瓦解,而法国陆军瓦解则意味着欧洲大战彻底结束,德国最终获得胜利,这个结果对协约国任何一个国而言都是灾难性的。 “阁下,时间到了。”秘书提醒着币原,他这么早起来是要去总理府面见杨锐的。 “知道了。”币原喜重郎放下了杯中的咖啡。为了不使自己待会说话时口气中带有咖啡味,他特意用清水漱了口才出门。 东郊民巷周围的高墙、哨岗以及军营大部分都拆除了,唯有西南角的米国公使馆还保留着这些东西。从驻华使馆去总理府,势必要经过米国使馆和米国军营,而后才能穿过大明门前的棋盘街到达西城。看着使馆区外侧米国兵营高墙上那些耀武扬威的米国兵,币原有一种说不出喜意,他希望华米两国的修约谈判永远也谈不拢。 带着这种恶趣味的意淫,币原赶到总理府时却被迎入花厅要求稍等,待一个小时候,有总理府外管家之称的李子龙才将他带往银安殿面见杨锐。一番客气的礼节后。带着深深倦意的杨锐招呼道:“抱歉,让阁下久等了。” “不敢,不敢!”币原喜重郎对坐在杨锐书案一侧谢缵泰微笑之后,很是客气的答道。 “贵我两国亲如兄弟。废话就不必多说了。”杨锐早就对空口白话习以为常,一开口就用兄弟相称,听得日本人满脸堆笑。“现在欧洲战局大变,贵我两国当统一立场,一致对外才是。” 杨锐的话只提了个头。旁边的谢缵泰当下补充道:“协约国如果战败,论损失,英法两国最为严重,其次是美国,再是贵我两国。虽说此时对他们漫天要价并不适合,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想我们还是要好好想想,在承诺把战争打下去的同时怎么多要一些好处。” 谢缵泰说完看着日本人一笑,再道:“最少,你们占的德属新几内亚以及那些海岛总要协约各国承认吧;还有我们在中亚那边占的草原。总该由协约国背书承认吧。” “啊。”币原喜重郎不想昨天杨锐要自己来,居然是为了这个事情,他看了杨锐和谢缵泰一眼,会意道:“确实如此,还有贵国在东北地区的失地,协约各国也应该立即书面承认才是。” 中亚的新日本补偿外东北,即便西边那块地那么大,币原说到东北时心里还是有些酸。按照元老们的以前的计划,获得环日本海的俄属远东土地是最好的,不想被中国一拉。跑到万里之外弄了个新日本,地方虽大,可一切都受制于人,且还要面对赤露。真不知这笔生意是做赚了还做赔了。 见币原投桃报李的提到俄属远东,杨锐默默点头后道:“我国在南洋等地的华侨众多,这些华侨为国家也是出了不少力的,所以,南洋等地的那些华侨,当地白人总督要再收什么人头税、再歧视屠杀他们。我国可要不高兴了;南洋有华侨,美洲也是有华侨,特别是美国,美国人不但禁止华人入境,对国内现有的华人也常常歧视,这些都是我国想要改善的现状;还有我国对美修约谈判之事,我需要贵国全力支持;最后则是波斯,我国帮助波斯要回了那么一大片土地,报酬总是要有的,所以各国应该承认我国在波斯北面有采矿和筑路特权,当然,这一点我们会先征得波斯国王同意;” 杨锐一口气说了四条,这虽是四条,可每一条都重逾万钧,让币原本就哈着的腰越弯越深。这是什么?因为中日是兄弟之邦、对外一致,所以只要是中国需要的,那便是日本支持的,日本正在逐渐失去外交独立性而慢慢向中国靠拢。当英国照会日本,为了促使中国出兵欧洲,将与中国结盟时,所有有识之士都非常清楚东亚霸主将不再是日本,而是中国,可这么快日本的外交就要和中国保持一致,特别是要站在中国立场上支持其解决在米华侨问题,这种会引起日米冲突的表态,让币原的内心极为忐忑——中亚那块地真不是那么好拿的。 “阁下,这四条鄙人一定将阁下的意见转告敝国内阁。”币原喜重郎硬着头皮道。 “这可不只是四条哦。”杨锐拍了拍书案上的文件,补充道:“这可是二十一条。”他见币原喜重郎在抹汗,笑道:“都是一些小条件,并没有什么难的。说到底,还是我们两国崛起的太晚,好的地方都让白种人给占没了,等轮到我们的时候,渣都不剩了。” 杨锐手上的文件由谢缵泰转递过来,币原喜重郎扫了一眼,发现确如杨锐所说,和前面几条相比,后面那些都不是什么吓人的条件,大多是对去年中国和各国修约后未能尽善尽美的补充条款;再有就是海外的一些矿产需要英法等国允许中资机构开采,其中一些比如南洋的橡胶、锡矿、缅甸的石油是币原看得懂的,但另一些如印度的独居石、德属西非的铀矿,却是他不知道的了。 “在下明白了,这份文件今日就将发往国内。”矿产是中日合办的。所以文件上其他几条币原不但不反对而且非常支持。带着这样的喜悦,他高兴的补充道:“敝国在这些问题上一定和大中华同进同退,立场一致!” “那就好!”杨锐抚掌笑道,他看着一直站着不断弯腰的日本人。和蔼道:“币原阁下就不要站着说话了。喝茶、喝茶,这是今年新上市的西湖龙井,来,尝一尝。” 说话也有一段时间了,茶水尚温。币原喜重郎喝了一口后,半懂不懂的他只呼好茶。杨锐笑而不语,只闲聊道:“据闻贵国海军已开始大规模造舰……” “正是。”杨锐一说话,币原又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自从有了航运公司的资金支持,海军便抛开国会,自己开始造舰了。不过这只是一个三亿日元的造舰计划,并不是海军一直期望的八八舰队计划。” 随着中日关系的密切,八六舰队案、八八舰队案这些绝密的造舰计划也因为中日海军密约以及造舰钢材有赖于本溪钢厂提供,日方不得不透露过来。杨锐对日本人造舰并不反对。日本造的舰越多,美国对其就越是忌讳,中日之间关系就密切。这本就是除要日本海军给战时商船队保驾护航外的另一层谋算。别看小日本海军现在牛气冲天,等待战列舰被淘汰,航母当道之时,日本海军就会变成中华航母编队的附庸了。 “这些新造的军舰是不是以三十节为最低速度设计的?”杨锐笑问,他差一点说:你们的船速度不能太慢,要不然跟不上我的航母。 “是的,设计师重现做了设计,一些暂时不能达到三十节速度的主力舰。也预留了以后增加锅炉、提高速度的空间。”币原喜重郎郑重答道。他想不到杨锐关心的居然是军舰的设计速度,而不是日本海军扩张给中国沿海城市带来的威胁。此时见杨锐不提威胁之事,他也就按下不提,只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当下道:“阁下,贵国订造的两艘飞机母舰,年底便可交付了。” “并不碍事,这只是训练舰。”杨锐满不在乎的道。两艘航母已建了两年多了,因为需要抽调熟练工人去造战时标准船,交付的速度不得不频频延期。不过。既然已经决定通过出兵欧洲的方式取消不平等条约,这两艘航母何时交货不成问题。“我国自己也还要造四艘相似吨位的同类型航母,你这一次也顺便知会贵国内阁一声吧。” 之前的计划是日本帮着建造两艘,自己再建造一到两艘,加上现有的神武,最多是五艘航母。可那是基于战时盈利二三十亿的计划,现在手上有钱,时间似乎也足够,杨锐不介意增加两艘,设计合不合理不说,但这四艘航母造下来,从设计团队到建造团队,都将趋于合格,这些具备经验的人是无比宝贵的。 杨锐一提四艘,币原喜重郎就吃了一惊,他记得之前说的是中国自己造两艘的,不想现在数量翻了一倍,他不得不问道:“阁下,请问都是建造那种飞机母舰吗?” “当然!”杨锐点头,“我不喜欢战列舰,太重太贵太慢。再说,我国造飞机母舰,贵国造战列舰、战列巡洋舰,这样一搭配,不正好可以联合作战了吗。我这也是没办法啊,你们海军里头的那些榆木脑袋不开窍,死也不造飞机航母,好说歹说只肯造一艘试一试,真是小气啊。” 天下人都知道,中看不中用的飞机航母是杨锐阁下的最爱,即便海军新老将领联名上书要造一到两艘战列舰,可有杨锐授意的总参海军办公室依旧无动于衷,继续要求船舶设计院设计航母,并以航母为重心,设计与之搭配的重巡洋舰、轻巡洋舰以及驱逐舰和补给船。 这种奇怪的造舰思路祸害中国海军也就罢了,却偏偏要往日本海军推销,虽然海军两大参谋都很认同飞机母舰的作战理念,可海军中的老人和元老对此并不买账,交涉的结果是日本海军造一艘两万余吨的飞机航母试一试。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要知道最开始的时候,海军还只同意造一艘万余吨小船。 海军是这种情况,但币原喜重郎为了中日邦交着想,还是笑脸盈盈的站在杨锐d立场说道:“敝国海军里有太多老人了。在没有看到实际结果、遭受到重大损失之前,他们是不会认同更优秀的作战方式的。” 币原陪笑杨锐却当真,他放下茶杯感叹道:“海军舰船可不是用一年两年,那可是要用十年二十年的。你不前瞻一些,真要是到时候开战,再改、再造就来不及了。技术发展改变战争模式,看看德国人,不就是学我们在东北对付俄国人那套。这才把巴黎包了饺子吗。陆军如此,海军也同样,真要是那一天战列舰都淘汰了……” 杨锐一说战列舰淘汰,正喝茶的币原喜重郎就猛得呛了一口,茶水从他口中咳出,喷湿了整个前襟。“真是太失礼了。”日本人站起身,忍者咳嗽鞠躬。 杨锐见他如此,不怒反笑道:“我知道,我不是海军出身,很多人都在笑话中国海军只造航母不造战列舰……”他说得这里也似乎没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致。只是道:“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阁下还是早些回去通知贵国内阁吧。记得,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在敲竹杠,是我们两国一起敲英法美的竹杠,你们可不要私下把我国给卖了哦。” “不敢不敢!”币原喜重郎鞠躬道,说罢他再问道:“阁下,法国真的能支撑的住吗?” 日本人此言大有深意,杨锐和谢缵泰对视一眼笑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币原喜重郎看了看杨锐。再看了看谢缵泰,真不好往下说,毕竟很多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别你啊我啊的了。”杨锐道:“真要是法国人对德投降了,那咱们一个出海军。一个出陆军,狠狠干他一票。战果嘛,大家拿刀切对半可好?” 听杨锐说对半,日本人愣是强忍着没点头。杨锐明白他不满意五五分账,只好再道:“你六我四总行了吧,南越可是精华之地。北越乃荒山野岭。” “阁下,我尽量以此条件说服内阁,只是抢夺印度支那关键还是在于海军……”币原见杨锐做了让步,再不表态就很不礼貌了。不过他对此条件还不是很满意,只好把事情推给内阁。“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他们的。”他最后道。 “这日本人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币原喜重郎一走,谢缵泰就摇头道。“中亚那边占那么大一块地,还不知足。” “日本在中亚占了再大的地,也不靠海,那地方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要过我们的路,他赚不到多少钱的。越南就不同了,土地肥沃、三面环海,还控制着连同印度洋的航路,比朝鲜还要好上不少,这地方要不是个老虎窝,我们也应该将其从法国手里抢下来。”杨锐道,很是遗憾的样子。 “我们?抢下来?”谢缵泰诧异,他道,“我们真要这么做了,那就是你说的政治不正确了。看看这些年我们都干了些什么?朝鲜打下来,不说帮着朝鲜人复国,帮他们出的那几千万两军费也都全给了那什么亚洲什么什么会,说这么要振兴东亚文明;中亚那边也是,希瓦、布哈拉、波斯,他们可是人人得益啊,我们都快成西洋人说的救世主了。要是再打下了印度支那,你好意思吞并他?” 谢缵泰不说还好,真要细究起来,中国这些年干的真是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就说哈萨克,也是以此地为蒙古旧地的名义占下来的,对外文宣则强调是中国将当地居民从擦残暴沙皇的奴役下解救了出来的,在巴尔喀什湖以东七河省挖出的那些万人坑,就是残暴沙皇迫害本地土著的最佳证据。 “都这个时候了,很多地方都不好抢了啊。”杨锐抹了一把脸,这几天和谢缵泰商议敲竹杠之事花了不少精力,同时欧洲那边战局会如何变化,也是要听取远征军以及总参汇报,两件事情凑在一起,弄得他这几天非常疲惫。 “南洋呢?”话题既然扯到了这里,那谢缵泰都想知道杨锐最终是怎么打算南洋的。“那边真不好占下来?” “就目前看,南洋我们真的占不下来。”杨锐道,“这二十年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南洋牵扯到所有列强,即便不动菲律宾,美国人也会从中搅局的。我们动南洋的时候,就是与欧美全面敌对的时候,真要到那一天,最少是二十年后的。那时候,殖民地体系都要玩完了,还占什么占?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保护世界各地华侨的权益。国家是什么,不就是百姓民众的集合吗?只要华侨在那不受欺负,不就等于国家在那吗?我素来讲就得意而忘形,可有些人拘于形式、不究深意,真是让人……啊。” 杨锐最后那句其实是感叹蔡元培的。世界是圆的,道理也是圆的,可有些人一根筋却说它直的不能再直,非要认定民主就是好的,专制就是坏的,根本不看时代背景和国家发展现状——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一个可决定国家民族命脉的常委,那结果就悲催了。 当大理寺庭审庭辩中,学生们犯罪行为和犯罪事实被一点一点的还原、人性中残暴那一面被一丝一丝揭露、整个社会舆论都在谴责这些学生‘明曰进步,实则禽兽’时,蔡元培根本不顾事实真相,认为这是礼部故意控制舆论所致,这就让大家非常不满了。 谢缵泰想到蔡元培的事情很是摇头,但他不想私下和杨锐去讨论蔡元培的事情,只转移着话题道:“竟成,日本人会和我们站在一起,要求英法没同意这二十一条吗?” “当然,他们也有不少好处在里面,最少德属亚洲殖民地是占定了,新几内亚可不小。”杨锐说到这里又想到了美国,猜测道:“如果英国人真的明智的话,这一条肯定是会同意的。” “竟成是说英国会以此挑唆日美矛盾,进而使得我们和美国矛盾加深?”谢缵泰闻音知意,当下追问。 “正是如此。欧洲那边任谁都要打下去的,法国人一旦对德投降,那我们这三个参战国马上会扶起另外一个傀儡政府,同时肢解他的殖民地,所以说,只要法国人有脑子,那绝不会对德和谈的。”杨锐道,“战争的胜利是可以预期的,对我们的好处也是不少的,就是英法要再拖上一年,削弱的更加厉害罢了。” “可德国人占领了巴黎,巴黎西郊那些工厂可都归了德国,据说还有上千辆半成未成的雷诺轻型战车被他们缴获了,这战真的就拖一年就能结束?”谢缵泰有些疑惑的道。此次德军能胜利,完全是大规模使用装甲战车的缘故,看到情报上说德军缴获了上千辆法式战车,即便一向信服杨锐判断的他也有些迷糊了。 “雷诺那些战车被缴获确实是个意外。”杨锐摇摇头,承认之前忽略了这一点。他从未去过法国,根本不知道此时的巴黎完全是一个工业化的城市,战时法军有一半以上的军事装备和弹药都在巴黎郊区生产,几个汽车公司更是全窝在一起。德国人占领巴黎后,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而与之对应的,法国陆军此战过后基本丧失了军工补给能力,甚至连依赖法国火炮的美军炮兵也大面积缺编。 此时大西洋狼群肆虐,各国海军素手无策,若不是已有一千万吨商船队中日能从亚洲—地中海航线不断给英法输血,那他们可真失血而死了。可以说,在美国商船大规模下水之前,战争的胜负手正掌握在中日手中,正是因为如此,杨锐才敢提出那些并不苛刻的条件。“相信我吧。只要英法同意那些微不足道的条件,洲髓那边马上会发起攻势,给英法美意各国壮壮胆。”杨锐摇头之后坚信道。 辛卷第五十五章凡尔登 在丘吉尔《第一次世界大战回忆录》里被其称之为‘很不体面’的二十一条,是在巴黎被德国占领后第七十个小时后,由已返回欧洲并与法国政府一同撤往波尔多的杨度提交给了英法美意四国代表。并不危及自身利益的意大利、丧家之犬的法国对此当然毫无异议,甚至,法国总理克里孟梭对这些要求还非常赞同,认为作为协约国的主力,是应当给中国人一个平等的待遇,特别在华侨问题上,不应该歧视。 从巴黎一直撤到一百公里外奥尔良,惊魂未定的诸人正召开联席会议想着如果遏制住德军的攻势,可这个这个时候中日却很不礼貌的提出这样的要求,英国人和美国人当即变得不满。厚着脸皮的杨度对国内这般趁火打劫毫不羞愧,反而认为国内这一次考虑简直是周到极了,这些要求虽然战后也可以提,但战后提就不如现在提,而中国的要求根本不算过分。除去英法殖民地的某些矿山、英法比三国掌握着的京汉、正太、津浦、沪宁、沪杭、浙赣、粤汉等铁路及其路权,新增的也仅仅是关于华侨平等的条款而已;俄国远东及中亚、波斯北部的权益之前就确认过,归在里面只是为凑数——为何要凑成二十一条,杨度根本不知。 “先生们,这是……”英国战时内阁成员兼特斯马茨将军本想发飙,但已深入了解过战局的他还是很老道的忍住了自己要吐出的恶劣词语,只有语气异常严肃,“……,这真是太不体面了。我一直认为,我们应该是亲密无间的盟友。” 英国人说着客气话,目光扫过法国人和意大利人,最终落在了威尔逊总统特使豪森上校脸上。豪森上校对此早就非常愤怒了,他没有英国人的顾虑,是以毫不遮拦气愤愤的道:“先生们,这根本就是敲砸!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应该受到所有文明国家的抵制!” “不!不!先生们。这仅仅是合理的、非常公平的要求。”杨度收到北京发来的训令后,就知道会面对一场以寡敌众的辩论,所以一切都有准备。“中日两国既然是各国亲密无间的盟友,那他们就应该享有相应的、平等的权地位。至于赎回各国在中国境内投资的铁路和路权。这仅仅是公平的商业交易,这并不是原价赎回,而是在确保原投资人收益的情况下高价赎回,这真是再公平不过了。 现在各国的纸币发行量越来越大,订购我国产品也越来越多。你们又不肯开放黄金兑换,谁能保证这些纸币不会变成卢布,大量大量的贬值?现在既然各国已经大量出售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债券和资产,那为何中国的资产就不能出售,而且是高价出售? 华侨问题是我国政府最最关心的问题,复兴会有十五分之一的选票来自华侨以及和华侨有关系的家通;并且,在第二批前来欧洲参战的军队中,最少有十万人来自于华侨。他们是主动报名参战的,其目的就是想通过自己的血和汗换一个平等于文明世界的地位,请问。他们要求在各国殖民地获得一个不受歧视待遇,这种要求有什么错? 先生们,这个世界需要一些新的力量来遏制越来越猖獗的邪恶势力,中日两国愿意在维护世界和平这份神圣事业上奉献自己的力量,但奉献的前提便是这两国的人民在世界各地应不被歧视、能得到平等待遇,因为你不可能让一个奴隶或者二等人像骑士那般光荣的战斗。 相对于我们正义的要求,南洋各地针对华人的人头税,美利坚合众国针对华人移民以及对在美华人的歧视才是最不文明且缺乏道德的行为,我国政府已经多次向各国郑重提出了这个问题,但每一次都不了了之。特别是五年前发生在荷属殖民地以及七年前发生在墨西哥的排华事件,因为各种干预,到现在都未能有一个公正的解决。 还有前往美利坚的留学生……,上校先生。我想请问,既然贵国希望通过资助我国留学生来营建中美两国的长久友谊,那为何在到达贵国海关后还要将他们囚困于木屋之中?请问这到底是让他们喜爱贵国还是要让他们仇恨贵国?” 杨度毫不停歇的发言像一挺上足了子弹的马克沁机枪‘砰砰砰砰……’把一切都横扫了一遍,当他最后集中火力对付美国人时,豪森上校竟然无言以对。那些拿着驻华使馆颁发入美签证的中国留学生的遭遇实在是太不人道了,大前年有一名留学生居然拘留的木屋中生病死亡。这件事情当即掀起了轩然大波,若不是两国政府一再克制,说不定抵制美货运动将再一次出现。 把美国人扫倒之后,杨度再对准英国人,“将军阁下,我相信贵国政府是文明且对华友善的,我们政府既然已经顶住巨大的压力,特别是军中亲德势力的压力——知道我国总理大人为何任命林文潜中将、而不是雷以镇或者齐清源中将为远征军司令吗?就是因为林文潜中将对德国的好感远没有另外两个将军强烈。 这仅仅是将领的任命,现在我国政府提供了各国百分之九十五的炸药原料,和日本一起提供了占全世界百分之七十的远洋货物运输,另外按照增兵计划,我国最终将派出占协约国兵力三分之一的远征军。这些付出对于协约各国获取最终胜利是至关重要的,我们并不要求额外的收益,我们要的仅仅是一个平等的待遇,那怕仅仅是人身上的平等。 如果如果这些都不能得到满足的话,那么国内的民众将会对战争失去信心,新招募华侨军队将会混乱,商船队里的广东和福建船员将会因为同宗同族的华侨遭受不公平待遇而频频怠工甚至是罢工,这些不光对我国政府带来损失、对整个战争都将带来可怕的灾难……” 杨度不提商船队罢工还好,他这边一提,法国总理克里孟梭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只老虎挥舞着双臂,吼叫道:“不!不!不!我们的民用物资全靠商船队运输,现在巴黎丢了,军事物资也要依靠商船队运输。失去商船队就意味着失去一切,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他吼叫完又看向法国总统普恩加莱,大声道:“我想法国能够完全同意这些微不足道的要求,甚至。我们明天就可以向安南总督发送训令,要求安南马上取消针对华人的歧视和不平等的人头税制度。” 法国人如此表态,英国人耸了耸肩膀,极力保持着体面,他道:“英国殖民地也可以答应类似的要求。只要各自治领不反对。但是我想提醒阁下的是,荷兰并不是协约国成员,” “这并不是问题,”杨度道:“如果荷兰人不接受各国公平的建议,那我国将会与其进行友好的、不受外界干涉的单独谈判,相信他最终会回到文明的立场上来。” 杨度话语里着重‘不受外界干涉’这个词,通事在翻译的时候也单独将这句话独自列出,以强调这种特别的含义。法国人和英国人都不置可否,唯有此时缓过神来的美国人说道:“我还有另外一件事件要提醒阁下的是,现在俄国临时政府正在和叛乱者作战。协约各国承认俄属远东地区和草原总督区属于贵国的声明一旦发布就会被他们反对。这种声明还会损害临时政府作战的积极性,他们很有可能会放弃对彼得堡的进攻,转而和叛乱者一起对付贵国。” “那我们可以签订密约,条约的生效日期定在战争结束之后。”杨度针锋相对的应道, “可我国总统威尔逊先生不希望和任何国家签订密约,在他看来这是不道德的。”豪森上校抱歉的笑道,“同时,美国是民主政府,任何国家政策的调整都需经国会同意,而国会同意的前提则需经各州州议会同意。即使总统先生现在就同意改变针对在美华人的种种限制。那也需要非常长的时间才能达到贵国的要求,所以,在俄属远东和草原总督区以及涉及华人的政策上,我国政府无法做出什么承诺。” “如果仅仅是因为不便签订密约。那我国政府可以和俄临时政府签订相关条约,美国政府当时及时承认这些条约即可;而改善在美华人的各种限制,考虑到贵国的国情,我们可以先确定这个方向,而后再从各种细节上跟进。方向和意愿是至关重要的,即便威尔逊先生只是发表一份有针对性的将话。在我国看来也是极为有益的。”杨度道。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再次提醒阁下,华侨当中广东人和福建人占多数,十三年前的抵制美货运动就是福建人领导的。我国政府虽然完全反对这种不合规矩的抵制行为,但正如贵国是民主政府一样,我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民主政府,人民、足够多的人民将完全左右政府的决策。如果这一次华侨们发起的不是抵制美货运动,而是拒运美货运动,那结果真的难以预料。” 就目前世界局势而言,大西洋航线只能依靠高速邮轮维系的情况下,失去中日商船队,美国货物和军队将无法按计划抵达欧洲,这是非常致命性的!威尔逊参与欧战的真正的意图是借此机会让世界按照他设定的蓝图运转,虽然战后在英法强烈的抵制下,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可现在,在不清楚参战徒劳无益的情况下,如果美国军队被阻于大洋彼岸,是中国军队帮助着协约国获得胜利,那美国在战后会议上将彻底失去话语权,这是威尔逊最为担心的,这也是狡猾的英国人所推行的另一种均势外交。 ‘拒运’二字深深的刺激了豪森上校,饱受德国潜艇肆虐的美国商船队的规模不到四百万吨,同时混乱的管理和短期内无法建立集装箱运输体系,使得商船队运输效率极为低下。没有中日的商船,要想将一百万军队运送至欧洲大陆是极为困难的。深深的吸了口气,豪森上校极力平静道:“阁下,我想我会马上把与美国相关的条款发回华府,总统先生和国会将对此做出最后的决断。” 听着他说完这句话,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英国特使斯马茨将军说道:“先生们,我想最重要的是如何扼住住德国的攻势。现在,有足够的迹象表明,德国人下一步是想把英国远征军赶下大海,如果他们真的达成这个目的。那结果将是致命的。” 斯马茨是先去过英国远征军诸地,而后飞抵奥尔良开会的,随他前来的还有英国远征军参谋长罗伯特上将。见特使给自己撑开了场面,罗伯特上将立即接口道:“根据大量的空中侦察。德军皇太子集团军群正在集结队伍,准备从佩尔桑以东迂回至远征军侧翼展开进攻……” 罗伯特上将说到进攻的时候,不得不瞪了坐在克里孟梭身侧的法国总司令贝当一眼,恨恨的道:“他们缴获的雷诺坦克运至了前线,我们的士兵对此非常的恐慌。认为法国已经彻底被击败了。先生们,远征军现在只有五十六个不满员的师,五十万四千人步兵要防守一百一十英里防线,这是非常危险的。我们迫切希望法军和中国军队立即发动进攻,以牵制德军的进攻。” 德军包围巴黎后还余勇可嘉的往南突进,已成惊弓之鸟的法军只要听到坦克发动机的声音就会放弃阵地落荒而逃,这使得德军毫不费劲就占领了巴黎南面六十公里的埃唐普,十多万法军在包围中投降,要不是三十万美军顶了上来,军队很有可能会彻底奔溃。 听闻英国人要求法军发动进攻以牵制德军。参谋长福煦坦然道:“爵士,我非常明白英国远征军现在的处境和他们的重要性,但法军此时无力发动任何有效的进攻,他们还处于之前的混乱中,没有一个星期到十天的整顿,我无法有效的指挥他们。” “那我们希望能有六个师的美军抽调至西线。”罗伯特上将也明白法军当下的混乱,转而开口要求兵力增援,而且要的是美军部队。以美军两万八千人一个师的编制,六个师就是十七万人。 “这不可能。”福煦再次拒绝,“正是美国军队制止法军的混乱。并稳住了防线。在法军没有彻底整顿好之前,他们不能离开。” 法国人不想放入,罗伯特的目光不由看向了杨度和紧急赶来的远征军参谋长周思绪,他看周思绪周思绪则看杨度。见杨度轻轻点头,周思绪才说道:“我想与其将复兴军抽调至数百公里外的西线,那就不如在东线发起一场牵制性的进攻,这样或许能打乱德军的进攻节奏……” 巴黎被占领后法军一片混乱,士气也跌至最低;而英军因为被孤立,这五十多万人真有被德军赶下大海的危险;至于美国人。虽然他们很想像西部牛仔那样威风一把,可大部分部队缺少训练不说,即便进攻了也缺少足够的重炮和战车——德国使用战车获得如此辉煌胜利后,各军一改之前对装甲部队的轻视,开始大规模装备战车,只是,美国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东西应该怎么造,之前订购的法国雷诺战车又被德国人缴获了,因此他们只能帮法军守堑壕。 如今唯有打赢了巴勒迪克战役的复兴军有能力组织起像样的进攻,所以周思绪一说进攻,与会的各国代表眼前都是一亮,最为紧迫的英国人抢先说道:“这一次将进攻哪里?这几天就能发动攻势吗?” 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周思绪拿去讲解用的木杆,指着一个地方道:“我们将进攻这里。” “凡尔登!”在坐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之前和周思绪交流过的法国总参谋长福煦。 “是的,先生们。”虽然所有人都动容,可周思绪却毫无喜意,因为远征军参谋部认为最能牵制德军进攻的是占领梅兹。“确切的说,我们将占领圣米耶勒,而后顺着马斯河河谷往北,进攻四十公里外的凡尔登。和德国使用装甲战车一样,我军也将使用大规模使用装甲战车,相信这一次进攻定会出乎所有德国人预料。 凡尔登是法国东北部非常关键的要塞,占领这里不但能割裂了德军东西防线,还威胁到梅兹到色当、泰昂维到阿尔隆这两条重要铁路,使对德国至关重要的铁矿和煤矿处于我军的炮口下……” 中国人说的这么好,可却未说具体的进攻时间,罗伯特上将很不礼貌的打断道:“周将军,请问你们进攻何时发起?” “就在这两天。”周思绪说道,“除了集结部队外,另外一个影响进攻时间的就是东部的天气。哪一天雨停,我们就哪一日进攻……” 召开了四个多小时的协约国联席会议终于散会了,各位代表一出会场,等候多时的记者们理立即冲了过来,不过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冲向法国总理克里孟梭,想知道这只老虎对当下的局势有什么乐观的看法,唯有十几名中日记者围上了杨度和周思绪,叽叽喳喳的提着问题。 杨度不管军事上事情,他只在想怎么把那二十一条落到实处。他这边沉默,周思绪则按照会议上商定的策略信心十足的回答着日本国民新闻记者的问题“……,复兴军马上就会发起一次对于德军来说极为致命的进攻来遏制其攻势,和巴勒迪克战役不同,这一次复兴军所有力量都将动员起来,攻势将持续到德国无法抵御不得不从巴黎防线调兵为止……” 其实英法中意,只要有独立防线的任何一方都会放出要马上全力进攻的信息,以激励协约国士气,但周思绪这样的表态在日本记者听来却以为复兴军要以一己之力挽回联军的颓势,他不敢相信的道:“阁下,难道说黄种人要挽救这场可能已注定要失败的战争吗?” 日本人如此不识相,周思绪看着他不由笑起,他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请你转告那些仍旧怀疑我们的人,东亚的复兴谁也不可阻挡,如果吃惊,习惯就好!”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刚才脑子懵了日本人立马鞠躬道歉,而这时中华时报的记者赶忙问道:“周将军,俄国退出战争后,德奥两军的众多兵力都调往西欧战场。上一次巴勒迪克战役后,复兴军损失近十万人,请问此时复兴军还能发动大规模进攻吗?” “随着伤兵的康复,以及国内新运抵的部队,我军的实力不但不比之前弱,反而要比之前强上不少。现在德军进攻的重点是巴黎,其生力军也大多集结于此,可以说,德军东侧的防御是极为薄弱的,一旦我军发动进攻,猝不及防的德军将遭受惨重损失。 德军大战已四年,物资、人力、士气都到了无法支撑的程度,这一次虽然侥幸豪赌占领了巴黎,奈何巴黎并无德军战俘营,更无粮仓,有的只是法军从容撤退前破坏的工厂和武器,另外还有几百万瓶威士忌烈酒,也许现在德军士兵正在大规模酗酒吧。”周思绪笑着道。“这些对德军战略力量的提升毫无帮助,不但无所帮助,反而将是一种致命的削弱,我之前不敢断言,但现在基本能够断定,德军投降之日可以倒计时了。” 丢到巴黎之后,整个世界都认为同盟国即将赢得这场战争,不想周思绪却反说德军投降之日可以倒计时了。他是复兴军的总参谋长,这么说记者们更加急不可耐,不想身边杨度却将他给拉走了,坐上汽车之后杨度问道,“你说我们要马上进攻,那德国人不就有了防备吗?” “来不及了。”周思绪笑着道。 “怎么来不及了?”杨度追问。 周思绪再笑,“大兵团作战,布置已定的情况下,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更改布置的,这就像人可以立即止步,可火车停车却要冲出去几百米不止。德国人要是事先没有布置,那此时再布置已经来不及了;他如果布置了,那大家就真刀真枪干一场,看看是我们的钢硬还是德国人的钢硬,狭路相逢硬者胜嘛。” 辛卷第五十六章凡尔登2 ‘战车最好不要远距离(超过一百公里)运动,否则大部分车辆都会因机件损坏而无法作战。以之前的作战经验表明,我军战车发生故障的平均行程为六十公里,不过如果有良好的维修支持,这种故障通常可以在几分钟到几个小时内解决。即便如此,一个拥有六十四辆轻重战车的装甲营,进行六十公里(三个小时的行军),也会有超过二十辆以上的战车发生故障。简而言之,在法国东部战场,装甲营每行驶一小时就有百分十到二十的战车发生故障…… 战车绝不能忽视日常保养。以之前经验看,每天的保养时间最少要保证十个工时。履带、操纵、传动、制动、炮塔、柴油机,这几个部分需要特别关注。以之前作战经验看,战车损失是人员损失六至七倍,即一个装甲营在战斗中损失了百分之十的人员,那么它的战车损失就可能为百分之六十或七十。不过,百分之九十到九十五的非战斗损失是可以修复的,一个营利用现有设备即可在五天之内恢复战斗力,每天修复的战车数量为可修复部分的百分之二十…… 车长可以坐在战车炮塔里,但这样他就无法观察车外敌军并正确指挥战斗,正是因为车长不愿意将身子探出车外,战车才易为敌炮火所伤,所以,战车车长必须在任何时候都将头和肩膀伸出炮塔,直到他受伤为止。一旦车长受伤,每个人都会心慌意乱,直到伤者安静或者尸体被放入战车底部或者抛至车外,此时,炮长将代替车长的位置继续指挥战斗……’ 耶稣历虽然是只是五月,可洛林高原上中午的气温已超过三十度,即便头上有士兵们晚上砍来用于伪装的树枝遮阳,并且后勤每天也开始供应冰块,营长宋得胜少校也还是觉得燥热难耐,所以他每天清晨一醒来就整理之前所写的那些战斗笔记。 从去年巴勒迪克之战到现在。装甲二营经历了三场战斗,其中巴勒迪克最为惨烈,那一场战役打完,整个二营战车全部损毁。车组损失了二十五个,虽然战后大多人都伤愈归队,但整个营有五分之一车组是国内新补上来的。面对如此惨重的损失,宋得胜就想着将这半年下来的经验总结下来,而后告知全军。 “报告!”正停着笔。勤务兵在外面报告了一声。 “什么事?”宋得胜放下了笔记,以为是师部下达了进攻命令。 “是新配给我营的摩步营到了,那个营长前来报道。”勤务兵道。 以军长王世谦少将装甲、火炮、步兵三者一比一比一的编制思路,装甲师由一个装甲旅、一个自行火炮旅、一个摩步旅,以及侦察、舟桥、防空、油料、通讯、勤务等营合同而成,每个装甲师有两百五十七辆战车、一百四十四门自走火炮(不含摩步旅80迫击炮)、四千一百名摩步士兵及一千三百五十辆卡车。 因为旅以下一直到营都是二二制,所以装甲营、火炮营、摩步营三者可以另外组成装甲合同部队。装甲师是有师长的,但是这种营级组成的合同部队并不是常设编制,所以按惯例一般由装甲营营长担任合同部队的指挥官,现在摩步营营长前来报道。就是基于这个惯例。 复兴军参加欧战,不管政治上是如何考量的,在经历多次战斗的宋得胜少校看来,军事上根本就是来练兵的,总司根本就没有彻底将德国人打垮意思。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一些奇怪的事情才会发生,比如现在,历经大战的摩步旅本该在补充战力后继续随军作战,不想摩步旅却被总司直接调到后方去了,另一个新组建的摩步旅调了上来。若是之前的摩步旅。宋得胜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他们说什么,可现在换了人,他不得不见一见。 新过来的摩步营营长是一个四十余岁名叫白朗的中校军官,此人是河南人。大概是京话说不好,他索性说的就是河南话。河南话和东北话差别并不大,宋得胜和他聊的还算不错。可就在两人畅聊正酣之时,勤务兵又匆匆递上来一份电报,说是师部通知开会。 德国人偷学复兴军的装甲战术将法国人打了个落花流水,为了遏制住德国人的势头。右翼发动一次牵制性的进攻是非常有必要的。部队自集结以来,宋得胜早就等着这次机会,不想这一天真的来了。 礼送了这位名叫白朗的摩步营长,宋得胜风驰电掣赶到了数公里外的师部,他到的还不是最早的,装甲一营营长吴镇南早就在那里了。 “明日拂晓发动进攻!”诸人到齐后,师长李荫培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之后参谋长王炳炎开始介绍进攻要点,德军防线情况以及此次作战的意义。 “……德军主力虽然抽调至巴黎一线,但洛林地区的防御正在做各种强化,尤其是和南锡仅数十公里之隔的梅兹,那里防线之后都是雷场、工事,以及数不清的反战车炮工事和反战车壕。我军此次出兵的唯一目的就是遏制德军对联军左翼即将发动的攻势,以拯救英国远征军于水火之中。 同志们,法国陆军被德军装甲穿插打击后,已基本奔溃,根据准确消息,法军士兵即便听闻汽车发动机之声,也会不分敌我,纷纷溃退,一旦英军也被德军所集结起的装甲力量彻底击溃,那这场战争必是德军胜利,这完全不是我们所期望的结果……” 之前半个小时冗长的介绍结束,参谋长王炳炎又开始强调此次作战的意义,不过他还没说几句,师长李荫培就把话给打断了。 “都是自己人,废话就没必要多说了。”李荫培大咧咧的说道,“德国人赢了我们没好果子吃,不但我们没好果子吃,国家也将遭受惨重损失。我们不担心德国人打到东亚,可四年幸苦赚来的钱那可就要打水漂了。 以前大家都受了委屈,战友们的牺牲也让人伤心欲绝,可为什么要受委屈?为什么会牺牲?我想在坐的稍微有些脑子的都应该心知肚明吧。不管多委屈、不管牺牲多少人,我们都别忘记了,我们是复兴军的一员。执行上级命令是我辈天职。 当然,总理也知道我们这大半年来都干了些什么,只是有些话不便放开说罢了。鉴于装甲师的优异表现,总参去年就已决定。欧洲之后装甲师将进行扩编。怎么个扩编法?翻两倍,一个军变成三个军,三个师变作九个师……” 听师长说总理知道装甲师的功绩,与会诸人的眼圈都是一红。好好的师、好好的部队非要拆开限制使用,看着战友们一个个牺牲。这种委屈想想就觉得异常心酸,但师长说总理什么都知道,顿时,大家那比山还高、比还还深的委屈马上就烟消云散了;再听到部队战后要扩编,之前忍住的泪水在笑容中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流淌下来。 “哭什么哭!真是没出息……”李荫培早就哭过了,现在见部下哭,不由板起脸训斥。“我在这里再一次提醒,军中有军纪、会员有会规,从生到死。有些事憋着就憋着,一辈子都憋着,老婆孩子也没必要去说,听见了没有?” “是,长官!”会议室里的军官们立刻高声答应,声音似乎要冲破屋顶。 “好!我就不多说了。都好好记着,这一战要打出咱们1师的威风来!”李荫培最后道,面目狰狞的几乎是在吼叫。 凡尔登曾经是一个要塞,是法国东北防线凡尔登、图勒、埃皮纳勒、贝尔福四处要塞群中最西面的一个。在原来的历史中,因为德国从比利时迂回。要塞已变得毫无价值,但此地从中世纪开始,便是法兰西大军出发攻打莱茵区的出发地,在法兰西历史上以及所有法国人心目中有着无比重要的精神意义。因此即使是德国人在这里仅仅前进了数百米,都会成为第二天全法国报纸的头条新闻。 前任德军总参谋长法金汉正是看中凡尔登在法国人心中的重要性,才装出要重兵占领的姿态,以吸引法军前来防守,而后对这些前来送死的法军用己方占有绝对优势的重榴弹炮一一消灭,‘让法国人把血流尽’绝不是虚语。而是针对有悠久历史法兰西专门定制的一个圈套。本来计划是完美的,可德军第五集团军司令威廉皇太子殿下出于荣誉和其他一些不可名言的原因居然不顾法金汉阻拦,强令德军攻占凡尔登要塞,于是,法国人血流尽的同时,德国人的血也流尽了。 好在这只是历史,在这场不太一样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凡尔登不再是绞肉机,巴黎才是。不过德军在巴黎绞肉机的损失远小于历史上的凡尔登,于是多保留了一些元气。也正因此,凡尔登从开战之初法军主动撤退后便没有发生过什么战斗。 以总司下达的作战计划看,凡尔登作战极为简单,两个装甲师一个主攻,一个佯攻。2师攻占圣米耶勒后顺着马斯河河谷北上凡尔登,这是一条最近的路,只需沿着公路和德国修筑的铁路前行不到四十公里;而佯攻的1师则是从巴勒迪克往北打,这条路到凡尔登最少有五十公里,并且巴勒迪克是去年末双方反复争夺的地方,不说对面德国人戒备森严,即便能打开德军防线,那些被炮火肆虐的中间地带也不是那么容易越过的。不过在师长李荫培看来,主攻佯攻只是一种说法,前面即便是铜墙铁壁,1师也要凿穿它,不打到凡尔登绝不罢手。 宋得胜回到营部便找各连连长前来开会,他还在开会的当口,堑壕后面的炮兵便开始炮击了。他看了表,说道:“炮兵开始按照计划开炮了,我们这一次没什么花样,就是看准了突破口,一个劲的往里冲。损失是会有的,但我们损失敌人也损失,四个装甲营都在这里,是德国人预计兵力的四倍,全部压上去话的,即便他们有所准备,也会被打的措手不及。此战胜利的关键是猛冲猛打,速度是最好的防御。” 宋得胜在师部开会时是掉过泪的,因为之前的委屈和牺牲他私下里不止一次抱怨过总司和总司参谋部,但得知德军使用装甲突击战术占领巴黎。师长又亲口证实了大家的猜测后,他的抱怨之心立即转化为愧疚之心。总理决定复兴军前来欧洲参战,不是穷兵黩武来了,不是为洋人流血来了。而是确确实实为国家为民族的利益来的。 战争多打一年,国内就能多挣一年的钱,这得多挣多少钱啊?!一个装甲师其他不算,光各类装备人员配齐就要三千万华元,几乎等于一艘无畏战列舰。九个装甲师就是九艘战列舰。这还不包括每年训练用的油料、弹药。为何能一下子扩编六个师,还不是因为战争这样打下去又能拖上几年,国家又能挣上不少钱。 只是,战争拖再久也不能是德国人赢,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正因为此,复兴军要给士气如虹的德军一记蒙棍,把他拉回来好使英法联军回气,以让战事再次胶着。现在装甲师就是打出这记蒙棍的人,为求这记蒙棍打的准,同时也为使2师那边出其不意。1师这边就是要光明正大、就是要强行攻击。 所有的道理在宋得胜心中过上了一遍,可是他看着三个正瞅着自己的连长时,他又闭口什么也不说——既然要守一辈子,老婆孩子也不能说,那部下就更不能说。 “好了,别愣着了,现在对表,三个半小时后开始进攻,我们和一营的突破口就选在之前看过的雷松,那里有足够宽度把整个装甲团摆开。”宋得胜说道。说罢又看了看表:“现在是十点三十五分三十五秒,进攻在两点准时开始。还有记得每辆车都绑上那种木制框架,德国人战车壕又加宽了,别到时候过不去。” 该怎么打?从哪里打?之前早就侦察过、讨论过了。猛冲猛打不是瞄准敌人防御最强的地方打。而是选择适合整个装甲师展开的突破口,出其不意发起进攻。猛冲猛打只是在选定的突破口用绝对优势的兵力,快速坚定、不怕牺牲的凿穿敌军防线。任何突破口敌军都会层层设防,所以部队要有牺牲的准备和必胜的决心。 炮兵对着对面德军阵地猛烈轰击两个小时后,外面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幸好这雨非常小,空中那些排着笨拙队形的空军轰炸机若无其事的在战斗机的保护下慢腾腾飞来。此时德军飞机大多已经西调。这几天除了巡逻机,根本就不见德军飞机的踪影。 沉闷的嗡嗡声从装甲师集结地上空飘过,渐渐往北而去。抵达德军防线后,整齐的飞行编队开始拆分成小队,对准地面有价值的目标开始‘下蛋’。比炮声更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从数公里外传了过来,更加浓密硝烟中,之前依稀能分辨的德军防线现在完全被烟雾和火光吞没,大家只能根据地面的震颤得知轰炸就在离己方不远处。 并无什么口号和命令,宋得胜的092号车一启动发动机,全营的战车也都启动;他一往前开,全营的战车也按照突击方阵往前突进。犹如熟练的骑手驾驭自己的坐骑一样,经历厮杀的老兵们轻车熟路的驶向前线堑壕,去年那种紧张和青涩完全消失不见,有些车组甚至还在嘻嘻哈哈,倒是刚刚昨天刚刚上来的摩步营显得很紧张,那种全心全意什么都要戒备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刚上战车的菜鸟。 抵达己方最前一道堑壕时战车停了下来,宋得胜少校特意的看了看表,时间正好不差,刚好两点准时。此时后面的炮兵正好停止对德军第一堑壕防御带的炮击,延后的炮火组成密集宽大的弹幕横在第一防御带后方以隔绝有可能出现的增援,同时另外一些靠前布置的火炮开始压制德军炮兵,使其不能对己方装甲部队的形成压制。 将防毒面具牢牢扣上,宋得胜有节奏的敲了敲炮塔盖,092号车操纵杆一打,不轻不重的咔嚓声响过,战车犹如一头出山觅食的野狼越过了堑壕,行走于这片无比泥泞并充斥着硝烟和毒气的中间地带。履带板阻力的增加使得柴油发动机猛然低吼起来,整个车身都在震颤。身子探出炮塔的宋得胜感觉厚厚的泥泞被战车履带狠狠的甩到了后方,两条壕沟被092车‘开挖’出来,而后面的车则一丝不错的紧跟着他,无数发动机的轰鸣汇成一片泛滥无边的海。 “轰…轰……”,德军的炮弹终究还是打了过来,破片击打在钢铁战车上发出各式各样的声响,而后马克沁机枪子弹也打在前装甲板上,唱戏一般的咚咚当当。已经习惯复兴军装甲突击的德军虽然不知道这一次为何中国人要做炮火准备,可刚才猛烈的炮击和轰炸让他们损失惨重。纵使如此,因攻占巴黎而狂喜的德军机枪手还是艰难的在掺着毒气的烟雾中朝前方作无差别射击,希望凭借这些单薄的枪弹能阻止敌人前进的脚步。 ‘当…当……’戴着毒气面具的宋得胜眼前也是一片迷糊,不知道从哪里漏进来的丝丝毒气刺激的他泪流满面,幸好炮兵使用的不是芥子气,不然他此时正在流泪的眼睛怕是要瞎了。甩了甩头以使眼泪不要糊住眼睛,宋得胜敲出了开火的命令。顿时,最前的一排战车机枪和火炮开始怒吼起来,火光四溢间,炮弹和子弹穿过浓密的烟雾,不知道射到了那里,但,这是突击必须的动作,即便无法命中敌人的火力点,这种扰乱性射击也能给敌人带来不少麻烦,甚至,如果对方战意不坚,他们很有可能会放弃阵地逃跑。 扰乱射击似乎真的有效,炮弹和‘咚咚当当’的声响变得略微稀薄,只是当清风将战场中间那层层的硝烟吹散,宋得胜猛然发现对面的德军阵地闪出十几道的火光,他来不及呼喊,‘轰’的一声,隔着一排的061车被炮弹击穿,车内的弹药被炮弹瞬时引爆,更猛烈一声爆炸后,战车的整个炮塔掀飞起来。 一辆车被击毁,又一辆车被击毁……,就在刚才那一轮炮击中,以宋得胜的角度,最少看见六辆车被击毁。德军77mm反战车炮一分钟可发射三到五发炮弹,若是以前,就这不到一千米的距离,一个油门战车就能冲过去,可现在学聪明了的德国人在堑壕前方挖了连绵不绝的反战车壕,那些反战车炮阵地则缩在厚厚的水泥工事里,后方炮火即便直接命中一发也不能将其摧毁——在敌军战车阻滞于反战车壕时将他们一一消灭,这是德军最新的反战车战术。 “冲下壕沟!我是宋得胜,命令第一排抛弃框架,冲下壕沟!我是…咳咳……,命令第一排抛弃框架,冲下壕…沟,咳咳咳……” 顾不上辛辣的毒气,宋得胜摘掉毒气面具,憋着呼吸对着无线电大声命令。身子探出炮塔的他已经发现仅靠战车驮着的木制填壕框架无法越过那又深又宽的壕沟,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将战车填进去,至于壕沟里那些可能未被炮火击毁引爆的地雷——这不是计较牺牲的时候,这是要马上冲过敌军防线、消灭那些反战车炮的时候。 营长的命令清晰的传到第一排每一辆战车车长耳中,不约而同的、战车上驮着的木制框架被抛弃,猛放几炮后,一辆接一辆的战车掉进了反战车壕,或许是刚才炮火足够密集,并没有多少战车触发了壕内的反战车地雷。 中国人犹如蚂蚁一般用战车的身躯将那些反战车壕一一填平,对面的德军看得目瞪口呆;而正当他们为消灭二十多辆敌军战车而欢呼不已时,清风再次吹拂,硝烟散尽的无人地带敞露出一望无际的钢铁战车,所有德国人都心中巨震,但已被炮弹和机枪包围的炮手们无法退出工事进行转移,他们只能在这个水泥墓穴里死战到底! 辛卷第五十七章凡尔登3 从前日占领巴黎后,整个德国都沉浸在难以言表的狂喜中,每一处教堂的大钟都永不停歇的敲响,每一个德国人都歇斯底里的欢呼。而在德军防线后方树林中的瞭望木塔上,本性冲动的威廉二世激动中差点摔下了高塔,当役从及时挽回了他的生命后,他又迫不及待的不顾巴黎城内残敌未清以及所有大臣和将军的反对,当晚就要入住香榭丽舍大街的爱丽舍宫。这里,法兰西的三色旗已被抛在地上,雨水和士兵脚底的泥泞将其玷污,德意志之旗开始在雨里迎风招展,骄傲的藐视它旗下卑微的一切。 胜利、空前绝后的胜利!辉煌,无以伦比的辉煌! 皮靴将要踏上爱丽舍宫急急铺就红地毯的那一刻,皇帝激动的想哭,甚至连他数十年不能动弹的左手此时也不自禁的颤抖。作为德意志皇帝,他再一次和祖父一样……,不!,是比祖父更加伟大,祖父的军队包围这座城市数月之久才迫使法国人投降,而自己则直接攻占了这里,同时将守军全部歼灭…… 皇帝在踏上爱丽舍宫台阶时忽然眩晕,以至于冒出一些极为混乱的念头,直到在兴登堡元帅的提示下,他才恢复正常并带着他的亲随,昂头挺胸的步入这座曾经的总统府。 胜利犹如春药一般让人年轻且狂想,当德皇枕着‘春梦’安睡一晚后,从清晨开始,他听到的消息就不如梦中那般美好,协约各国的君主和领袖们一致表示要坚持战斗,并坚信最终的胜利属于协约国。不过,皇帝对此并不在意,他认为这只是政客们撒谎的本性再次发作,因为过不了几天,他们的求和特使就会跪在自己面前。 皇帝的野望让德军最高统帅部的实际控制者鲁登道夫摇头不已。协约国只能被击败,或者因为无法忍受伤亡、看不到胜利希望才会要求和谈。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要德军连续不断的进攻。在第二天装甲部队将法国军队赶出埃唐普、赶至奥尔良后。鲁登道夫当即下达了暂停进攻的命令;之后又命令德军主力向右翼的威廉皇太子集群集结,以期对英国远征军发动一次决定性的攻势; 同时,从雷诺工厂缴获并已经完工的六百辆轻型战车中的四百辆也被抽调到了这个方向,不过当他命令雷奥指挥的装甲部队开往巴黎西侧时。两人对德军的战略规划产生了分歧。 在雷奥看来:趁着法军败乱之际,继续进攻——对于那些只要听到发动机声音就会狼狈后撤的法国懦夫来说,也许追击只要越过卢瓦尔河就能让法军失去建制的彻底溃败,那时候,德军真正要做的仅仅是收拢俘虏;而美国陆军。他们根本不会打仗,士气虽然比法军高一些,但处身败军之中的他们斗志也高不到哪里去,当看到钢铁碾压血肉激发出恐惧后,他们那种倍于欧洲军队的大编制将会在溃败中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法国人已是惊弓之鸟,只要拉动弓弦不需射出弓箭就能让德军获得最终的胜利,唯一要担忧的就是步兵的跟进速度以及战车的补充速度——第一天迂回巴黎的作战中,有超过一半的战车损坏,第二天再失去另外一半。德军的工业虽然强于中国,但未经实战检验的机械可靠性已成为装甲部队的致命伤。 雷奥在电报里着重强调以上事实。可在鲁登道夫看来,继续往南进攻将会一无所获。奥尔良就在卢瓦尔河北岸,而且这里是河流拐弯的顶点,一旦这条因满带泥沙所以悬浮于地表、且经历数百年才稍微驯服的河流决堤,那德军俘获的仅仅是一片汪洋。 天才型的参谋总是有异于常人的判断,鲁登道夫这位被人们亲切称为‘有魔力的专家’的控制者毫无疑问抓住了问题的实质。耶稣历五月的法国正是雨水泛滥的季节,卢瓦尔河的堤坝并不牢固,一旦歇斯底里的法国人无计可施,他们必定会炸毁河堤以求从容后撤——俄国撤退时同样如此,所以德军的刺刀只能转向西面。如果能将那五十多万英国人赶下大海的话,那么德国就利于不败之地了。 以德英两军的实力而言,鲁登道夫判断的完全正确。对面的法军不要说进攻,即便是防守也要借助美国人。两百万德军除去在东线防守复兴军的四十万人,再除去稳固南线、威压法美联军的六十万人,剩余的一百万部队对阵英军的五十余万,完全可以一鼓而下。可就在德军调集部队,正要展开攻势时,身后猛然来了一击闷棍。 “他们进攻的目标居然是凡尔登!”读罢庶务官送来的电报。鲁登道夫不敢相信的看向作战处长格奥尔格.韦策尔中校以及副总参谋长洛林霍芬男爵。 “是的,将军。”男爵脸上也难以置信,“他们放弃了梅兹,不过这同样有可能是一次佯攻,要知道装甲部队历来都只会在早上、趁着薄雾、不做任何炮火准备发起进攻的。这一次中国人选择在中午进攻,而且大张旗鼓的进攻,很有可能只是一种掩饰或者计谋。” “掩饰,计谋?”作战处长韦策尔中校小声的质疑,而见鲁登道夫看向自己时,他才说道:“我相信这是一次真正的进攻,前线的士兵消灭了五十多辆中国战车,可后面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战车填补进来,进攻一个半小时后,前线的反战车工事就全部被消灭,这应该是一个装甲团,不,我想应该是一个装甲旅在进攻。这是中国人的主力装甲师,他们集合了起来,从我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动进攻。 我们本来以为那里最多会遭受一个装甲营的进攻,可中国人出人意料的出动了一个装甲旅。而且根据第六集团军夸斯特上将的报告,中国人的战车像蚂蚁一样、根本不顾伤亡把他苦心布置的水泥工事淹没了,前线的指挥官说中国人都疯了!” 凡尔登还是梅兹,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但不管如何,巴勒迪克防线已经被中国装甲师突破,不管进攻凡尔登是不是真的,德军都要马上调集兵力迅速阻止中国人推进。不过,正如法军无法抵御德军的装甲进攻一样,被突破的第六集团军也难以抵挡住中国人的装甲突击。 “如果中国人占领了凡尔登。那会怎么样?”鲁登道夫沉思片刻忽然问道。看的出来,他有即使失去凡尔登也要将英国人赶下大海的念头。 “不,将军,我们不能这么做。”韦策尔中校苦着脸道。“凡尔登虽然不如梅兹那样重要。可是占领这里,中国人就能切断它北面的两条铁路,甚至继续往北还能一直进攻卢森堡,那里到隆维铁矿只有六十公里,而且交通便捷。” “可中国人只有三十多万人。即便他们占领了凡尔登,我们也可以在对付完英国人后,再把他们包围起来,军队作战的物资可以从比利时方向运输……”副参谋长洛林霍芬强调道。相比于梅兹,他认为凡尔登是可以暂时放弃的。 “不,不,法国人正在调动。”韦策尔中校打断道。“虽然我们围歼了巴黎守军,并逼迫佩尔桑的守军撤退,但在巴黎东面一直到维特里,这一百八十公多防线上的法军仍未撤退。他们随时可以抽调出数十万部队跟随中国人前进,他们正在这样做,在往圣迪济耶调动。 另外让我担心的是,中国人如果占领凡尔登,那么法军低落的士气将会再次高涨,只要我们与英国人纠缠的久一些,奥尔良的法军和美国军队很可能会重振旗鼓对我们发动牵制性进攻。” 正如历史上法金汉利用凡尔登在法国人心中的特殊性引诱法军来送死一样,韦策尔中校此时也指出凡尔赛被中国人占领后对法军乃至整个法国的影响,这次胜利很有可能会从根本上激励法国人继续作战。以目前的情况看,振作之后的法军最少能稳固防线。并最终在中国人和美国人到来后发动反攻。 “如果要守住凡尔登,大概要几个师?”不断的综合利弊,鲁登道夫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当中:德军要想胜利,那就要彻底打垮英国远征军。而当打击英国远征军时,中国人带着法国人却在自己背后薄弱处捅了一刀。是任后背流血还是先把英国人赶下大海,这是一个选择。既然是个选择,那不管怎么选都有利弊,只是,能不选择吗? “将军。我想您应该问需要多少个师才能重新夺回凡尔登。”韦策尔中校提醒道。“以中国人装甲师的编制,而且……”中校看了男爵一眼,带着说不出的抱怨——正是男爵认为在前线遍设77反战车炮工事和反战车壕就能阻挡住中国人的装甲突击,可事实却是中国人以惊人决心和足够的数量将那些工事潮水般的淹没,现在,已知突破防线的中国人可以大踏步的前进。“……中国人非常重视机动步兵和装甲师之间的结合,他们战车开到哪里,步兵就跟到哪里。凡尔登因为是交通枢纽,一向是我们的兵站和补给基地,可这一次为了集结力量进攻巴黎,能抽调的部队……” 中校的提醒终于使想回避选择的鲁登道夫彻底惊醒过来,他打断韦策尔,有些粗暴的道:“告诉我!凡尔登现在有多少部队?” “我想……”中校脸皮僵硬,舌头发苦,“我想那里只有两个预备役师。”看见鲁登道夫眼睛瞪得极大,他脸上的表情立即转换为溺水者那样的挣扎,可最后他还是道:“而且这两个师并不满编。将军,我们之前一直以为中国人会进攻梅兹或者阿尔萨斯,因为那里才能给我们最致命的威胁,凡尔登只是战争初期被法国人废弃的……” “够了!”鲁登道夫如有实质的目光从洛林霍芬男爵和韦策尔的脸上扫过。在制定巴黎攻势时,他们一个保证中国人的装甲部队无法突破前线的钢铁堡垒,另外一个则相信中国人会向北攻击梅兹或向东攻击阿尔萨斯。两个人的判断使得鲁登道夫放弃了对凡尔登的警惕,毕竟在平时即使中国人占领了这里,这个突出部也会德军削平。 可现在则不同了,法国人虽然被围歼了不少部队,但巴黎东侧还有七十多万法军,他们加上中国远征军共有一百一十万人,多于巴黎以东的一百万德军,最致命的是。中国人已经打开了缺口,真要是被中国人领着法国人在洛林高原上闹天翻地覆,缺少后劲的德军将难以为继。 更何况英国远征军远比法国陆军耐打,要想将这五十万人赶下大海不说短时间内绝对做不到。即使做到,要想歼灭对装甲突击已有提防的英军也要损失不少精锐兵力。以一对多的情况下,各个击破是最佳选择,可这边刚把法国人打下去了,那边中国人又起来了。这真是以寡敌众的悲哀。 “马上命令鲁普雷希特王储殿下派出不少于六个集团军的兵力前往凡尔登支援,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夺回并固守凡尔登要塞;梅兹的第六集团军也要抽调出一切可抽调的兵力支援凡尔登。”鲁登道夫命令道。“西线对英国人进攻准备不要中断,只要凡尔登要塞得到巩固,进攻将马上开始。” “是,将军!”韦策尔中校敬礼道。鲁登道夫终于做出了决策,抽调了本该集结于西线的精锐部队前往凡尔登支援,他的计划是派出重兵趁中国人立足未稳之际夺回凡尔登,而后再开始进攻西线。虽然将准备往西去的部队突然调往东面会出现无法忍受的混乱,可这是解决当前困难的唯一办法。 德军最高统帅部的决断不可谓不快,但以目前战场的局势。哪怕是离凡尔登只有七十公里的梅兹守军要想增援也得得到晚上——德军机群全被抽调至巴黎,掌握绝对制空权的中国空军完全可以将那些增援的火车或者汽车扫个千疮百孔。飞机的威胁只是其中之一,巴勒迪克被突破后,圣米耶勒又被提前进攻的装甲2师拿下,从这里潮水般冲向凡尔登的中国远征军只要占领扼守凡尔登东侧马斯丘陵的马纳勒、埃镇,那么给第六集团军的一个月的时间也未必能突破中国人的防线。 以钢铁抗拒钢铁,以强硬对付强硬,这是奉行军国主义、靠着铁和血建立国家普鲁士人最本质的特征。可正是这种以硬碰硬的思路,使得其在近代向现代转型过程中凄惨无比。这种根植于普鲁士文化的思维,使得其犹如硬壳鸡蛋一般。一旦凿穿就无从抵抗。 装甲二营营长宋得胜不懂得德国人的特质,夕阳下他正带领着他残存的装甲营快速赶往凡尔登。发生在两个小时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中,二营损失了三分之二以上的车辆,但最终。在后续战车的掩护下,冲到德军工事近处的战车和摩步营士兵将那些反战车炮工事一一削平,每一处水泥工事里都是黑烟滚滚。 为了能在天黑前抵达并攻占凡尔登,他已经顾不上那些陷在反战车壕里正一辆接一辆拖出的战车,也说不上休息,只马不停蹄的往凡尔登运动。 装甲师跑的比德军溃兵还快。没人理会那些站在路边高举着双手或者步枪的德国降兵,战车和摩步营的卡车对他们不屑一顾,只有当他们这些人堵塞了道路,士兵们才会用机枪将他们驱散。俘虏你们?哼,老子没空! 带着这样的心思,装甲1师很快就将这些人甩在身后,而在行进几公里后,道路上再也看不到溃兵,有的只是驻守道路、却闻风而逃的零星德国守军,以及那些巴望着车队却怎么也认不出龙旗和复兴军军旗的法国农民。 师长李荫培毫不在乎德国人知道自己来,他就是要知道德国人自己来了,是以行驶在最前面的一辆猛士四驱越野车扛着一个大喇叭,随军的法国观察员嘶声力竭的对着话筒喊话:“亲爱的公民们,来自伟大东方的中国军队打败了残暴的德国人,你们已经自由了!亲爱公民们,来自伟大东方的中国军队打败了残暴的德国人,你们已经自由了!欢呼吧,亲爱的同胞们!!” 大喇叭一路向北,声音过处道路两边只要有房子的地方,都会有不少人出来观望,当确认是来的真是一支东方军队时,姑娘们和孩子们很快出来献花献吻;在一些法国年轻人要拦住那辆大广播车时,浪漫的法国人又高声叫道:“同胞们,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我们…我们马上要去进攻德国,我们要把战火引到莱茵河!同胞们、姑娘们,欢呼吧!胜利永远属于法兰西!!” 装甲1师的士兵搞不懂法国人在喊什么,但看到那些欢呼雀跃的法国人,特别是那些激动万分的法国姑娘时,眼睛顿时直了。平常关在军营只能看到日本慰安妇,大洋马早就想骑却因为有军纪,加上军营戒备森严,没多少机会一亲芳泽。此是忽然见到这么多法国姑娘,还排着队等着你挑,呼哨声调笑声连绵不断,一些军需品也毫不吝惜的扔了下去,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扔下去的牛肉罐头能换多少个姑娘。 坐在猛士指挥车上的李荫培听到后面一片混乱,顿时知道是装甲师的人闹的,新来的摩步旅全是菜鸟,他们有些人看到金发碧眼的洋毛子还有些怕。 “这群兔崽子,真是暴殄天物!”李荫培骂道,但笑容中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真不知道他是可惜那些罐头,还是可惜那些姑娘。 “没什么好可惜的,倒是士兵和法国女子的婚姻问题要马上抓起来啊。”师政委徐秀从和他坐在一辆车上,看到那些法国姑娘,忽然想起了公务。“我朝啊,禁止娶妾的法案只针对国人,不针对外国人,可洋人都是一夫一妻的,真要出岔子了,那可就……” “怕什么,法国人虽然只有一个老婆,可他们有无数情人。”李荫培来法国日久,倒也明白法国的情况。“我看还不如我们呢,女子成了妾室,最少有名有份,生的孩子也有户口,哪像法国那些私生子一样,只能躲着藏着。” 李荫培说着眼睛就转向前面那个不停喊喇叭的法国随军观察员,此时法国人不但歇着,还趁着上坡换挡之际,把一个法国姑娘拉上了车。“你看,要是咱们今天不打仗,这良家闺女又要被那王八羔子给糟蹋了,到时候生出的孩子喊谁做爹啊?做法国人的情人我看还真不如做中国人的妾……” 李荫培话还没说完,空中一声凄厉的呼啸响起,正开着车的副官立即叫道:“炮击,隐蔽!”说罢就把车转向了路边,打算驶离道路。 ‘轰……’一颗炮弹砸在最前面,而一会又是一颗炮弹砸在侧后。这是标准的炮兵夹叉法试射,两发炮弹过后,接下来调整诸元的敌军炮兵就要集火射击了。 “娘的!前面侦查营干什么吃的!”李荫培丝毫没有慌张。此时车队已经驶离了道路,战车加速并排出战斗队形,摩步旅的士兵则尾随这这些铁家伙,准备协同作战。 “师长,怕是到地方了!”副官看了看驾驶座上的里程表说道,“走了四十公里,应该是到凡尔登外围了。” “是这样!”李荫培怒气稍息,同时听到前方枪炮上大作,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可是见识过炮兵那种同时弹着战术的,行进中的装甲师真要被德国集结无数大炮来这么一次,他就要哭爹喊娘了。 “那个法国观察员呢?把他找过来了。”副官把车开到了丘陵背面,下了车的李荫培打开凡尔赛外围地图,准备指挥进攻。不想他要法国人前来参谋时,去找人的人却道:“报告师长,那个法国人死了。” “啊。怎么死的?”李荫培大为吃惊,他记得打在前面就一发炮弹。 “那法国人不知道怎么把钢盔摘了,弹片飞过来就把他打死了。”勤务兵道。 辛卷第五十八章凡尔登4 李荫培怒骂法国人色胚,从北面凡尔登要塞打过来的炮弹却把他的嘀咕淹没了。数不清的破空呼啸中,一发接一发的炮弹在道路两边炸响,爆炸溅起的弹片和泥沙高高飞溅,本就昏暗黄昏变的更加昏暗了。 装甲师早在炮弹落下前做了规避,另外以李荫培的观察,这顿炮打的太参差不齐了——按照道理说凡尔登附近任何地域都应该被炮兵提前测绘,开炮对着地图按区域点名即可,现在不说炮击前还要试射,即便德军对地形不熟需要试射,可试射之后的炮火却稀稀拉拉,炮击目标更挤在一起不做任何火力分配规划。这种炮兵要是在复兴军,那从团长到营长再到连长最后到炮长全应拉出去枪毙!打的是什么玩意啊?根本就是瞎打一通,浪费炮弹。 从法军得来的情报是驻守凡尔登的是两个精锐德军师,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就这顿炮让李荫培看出了这绝不是什么精锐的德军师。一支步兵师之所以能够成为精锐,是因为其有精锐的炮兵、精锐的步兵,以及无比默契的步炮协同。现在就德国人展现出来的这种炮兵水平,那相信步兵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 想到此李荫培忽然笑了起来,这仗好打。他笑的时候接过通讯兵已经接通的战地电话,对话筒另一边的侦察营营长俞季春喊道:“我是李植初,马上汇报前方情况!” “报告长官,要塞防御单薄,德兵非老即幼,全是菜鸟……”电话那头俞季春喊着复兴军的专有词汇,顿时让李荫培一乐。他从炮兵推断对面绝不是什么德军精锐,不想前面侦察营从年龄上也得出这个结论。如此说来,驻守此地的应该是德第六集团军的预备役师了。 俞季春的汇报虽然力求简短,可要说的事情不少,这通电话最终说了好几分钟。就在李荫培挂断电话时,自行炮旅的大炮也发威了。此时德军稀稀拉拉的炮火还未停歇,但后方的大炮一响,整齐的、震耳欲聋的炮声就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自行炮旅是抽调全军的炮兵精锐编制而成,为的就是能给装甲部队提供迅速、准确、有效的火力支持。现在他们能在短短十数分钟内开炮,完全对得住迅速二字。 炮声响起的时候,第9军军长林大同少将和27师师长房兴旺上校以及两个法国军官出现在李荫培面前。装甲师突破后,步兵师就立即快速跟进,这是复兴军作战的固定模式。虽然有五十多公里。可9军还是集结了全军所有的卡车迅速赶来。 军长林大同是远征军总司令林文潜的同乡,都是浙江瑞安人,不过当年在南洋公学特班时,他、还有总参的郭弼、以及第4军军长项骧,当时被称为南洋公学特班的瑞安三杰。时光荏苒,十多年过去,这瑞安三杰的成就居然落在当初毫不起眼的林文潜之下,真是让人不甚唏嘘,谁又能料到,当年名不见经传且少言寡语的林洲髓居然能成为国之栋梁。林大同对自己这个同学毫无嫉妒之心。反而极为高兴,甚至很多时候还觉得应该表现的更加出色才不会使自己这位同乡难堪。正因为如此,他跟着26师赶到了凡尔登外延阵地。 “前面什么情况?”林大同对着李荫培回礼后问道。 “前面有大概一个旅左右的德军驻守,不过现在德军普遍编制不全,再看年龄老的老小的小,应该是预备役师,战术素养不高,摩步旅和第一装甲营正在进攻。”李荫培摊开凡尔登要塞的地图简要说道,而后又指着要塞外围的几处要点强调道:“法军几年前撤退时,曾破坏西侧的防御体系。德国人占领后虽也有修补的意思,但军情紧急,初时来不及修补,而后等前面开始打堑壕战时。事情又拉下了,这一次正好便宜了我们。” “李师长,法军这次带来了更详细的地图。”与林大同一同前来的一个参谋对李荫培道。 林大同完全明白占领凡尔登要塞的意义,也清楚占领要塞不是装甲师所长,还得自己这边上,所以从拿到作战计划后就一直在研究凡尔登西侧的工事。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带着两个法国人,这两人都是当年驻守此地并破坏此地的军官。 “好!有就更好了。”李荫培喜道。他高兴的见着那两个法国人打开一张新绘制的大幅地图,这可比他手上这张小地图详细多了。 凡尔登要塞所处的丘陵地带其实是阿尔贡山脉的支脉,这条西北至东北走向的山脉被马斯河由南至北切开,形成了马斯河河谷地区,凡尔登城就处于河流的一个转弯曲折分岔处,被马斯河切隔后的山脉从北、东北、和东面将其环绕。这里同时也是马斯河的渡口,因此,城市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开始修建了,古老的教堂和修道院重重叠叠的屹立在这个只有一万五千人的小城。 法国人的地图乍一看上去,整个凡尔登要塞犹如人体的肺,不同的是,类似马斯河却更为笔直的气管没有伸到肺叶下方,同时两片肺叶的下端有些向外撇,不像地图那样合围着自南流入的马斯河,并且肺叶也不似地图上这样西小东大,左瘦右肥。 这座古老的、被称为‘巴黎的钥匙、法国东方门户’的小城,城市四周各个时代兴建的要塞不计其数,但任何时代的工事都没有近代化的法兰西共和国建设的那么庞大和雄伟。如今,整个要塞的防御体系分为四道,纵深近五十公里,南北宽约一百一十二公里,大小工事碉堡星罗棋布、不计其数,且所有阵地都巧妙的安排在满是深沟和高低起伏的丘陵和森林上,内部再用窄轨铁路、交通壕将所有的堑壕、掩体、隐蔽部全部贯通起来,可谓是四通八达。 只是,这个规模庞大的要塞对法军来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德军从比利时迂回逼近巴黎后,这里最终弃守;同样,它对德军也没起到什么作用,要塞即便破坏也极为险要,可是,德国人根本没那么多人来防守——开战前法军驻守此地的兵力就多达十一个师。当德军大规模进攻企图日益明显时,又加派了三个师,同时还有另外七个师在巴勒迪克和圣芒地区待命。 现在德国只有两个师在这里象征性的驻守,虽然要塞的西侧只需要两个师驻守即可。可南端的圣米耶勒已被第2装甲师突破,于是这两个师中的一个不得不抽调到南面,缺少人力的德军只能往里侧收缩,尽量扼守要点驻守。 德军兵力紧张、法国撤退前特意的破坏,这两个因素加起来使得攻占要塞的难度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大。听完法国人介绍、再结合前线侦察所得的情报。李荫培深深吐了口气。只是,好消息并未结束,白脸法国军官说完,另一个红脸矮个子中校又激动的说了一大堆话,口水直喷到李荫培脸上。 此时林大同说道:“法军当年在撤离凡尔登要塞时,不但炸毁了西边本就薄弱的一些工事,还留了一个后手,那就是隐蔽了两条地道,出口全用泥土和木头掩埋,只要派工兵找到入口。并在半夜炸开出口,那我们就能绕到德军后方。” 凡尔登如此规模的要塞有这样的后门,李荫培并不稀奇,只是严谨认真的德国人占领之后不会仔细搜索吗?李荫培有些怀疑的看着法国人,明白他心思的26师师长房兴旺说道:“李师长还是先歇一歇吧,等步兵兄弟打开了通路,你的铁甲车再一冲到底,好一口气占了那鸟……凡尔登。” 昔年的山匪房兴旺在李二虎的提点下居然成了一师师长,这虽有些不可思议,但能拉人起来占山为王总是有些本事的。这一次出兵欧洲,他就想着能打几场漂亮仗,一为报效党国总理,二为光宗耀祖。现在正好遇上凡尔登这种名垂千史的机会,老土匪眼睛都红了,嘴唇也咬着就等着李萌培答应,此时装甲师在前,他们不让出地方来,26师不好展开。 李荫培看到房兴旺的模样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件功劳,他想的是自己的兵要比步兵师精贵,这种攻坚战确实让步兵去打为好,再说待会就天黑了,即便进攻也只能是夜战。白天战车视力都受限,那晚上那就更看不清了。 心中想过这些,李荫培笑道:“攻城的伙确实是步兵兄弟干的。你们现在准备,我马上通知前边把阵地都交接给你们。” 李荫培这边一答应,房兴旺也好、林大同也好,脸上也都畅快的笑起,房兴旺这个老土匪拍着自己的大腿叫道:“真是痛快!改天咱请你喝酒。” 房兴旺匪气未改,笑着的林大同忽然沉了笑脸,故作严肃的说道:“好了,要喝酒打下凡尔登再喝,给你的人半个钟头,半个钟头马上接手李师长那边的事儿,天黑前、天黑前你一定要发起一次进攻,好好试试德国人的斤两。” “是,保证完成任务!”房兴旺的匪气只在高兴时不经意流露,真要认真起来,复兴会十多年的培养还是让他脱胎换骨了一番。 房兴旺敬礼之后就急急跑出去安排各团任务,在太阳落下去的同时,前线响起了猛烈的炮声,因为临近天黑,炮火准备的时间极为短暂,半个小时不到,炮火就往敌后延伸,步兵也发动了试探性进攻。对面只是德军预备役师,但西线的磨练让德国人对炮击的反应极为迟钝,以为这炮一定会轰到明天早上,根本未曾想到中国人刚一开炮,步兵就开始进攻。 但好在要塞最里侧的炮台、堑壕全布置在极为陡峭的丘陵地带,山岭下的铁丝网虽然被之前装甲师的炮火破开,但要降冲上德军堑壕还是极为艰难的。留驻第一线的德军瞭望哨不一会就看见穿的花花绿绿的敌军一小股一小股的冲出掩体,跑向一些便于冲击突破的低洼地段。衣服和堑壕下方的草地是如此映衬,若不是他们手上长长的步枪和爆破筒,还真的难以发现这些兔子一样快速前进的敌人。 “法国人……”瞭望哨大叫起来,哨位上的马克沁机枪也打响。他这边火力一出现,攻方早就留意戒备的迫击炮立即带着呼啸砸了过去。只是……,连续被击中两发八零迫击炮弹的火力点还是一刻不停的对准前进的步兵倾泻着火力;而且,随着这个火力点开火,更多的火力点也冒了出来,交错的机枪弹在整片开阔地组成一道火网。突击那些步兵只能匍匐在草地上,摸出背后的工兵铲开始就地开挖工事。 “凡尔登的火力点全被水泥和钢铁固化了,不过这里好几年没打仗,掩体上长着的野草让人根本看不见工事在哪。”在距离交火战地两公里不到的野战掩体里。李荫培对着房兴旺说道。“摩步旅刚才的突击也是无效的。真正能占领这种要塞炮台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迫近土木作业,然后在炮台底下埋上炸药送他上天,再是用大口径重炮轰。现在就看法国人留下的地道,要不然咱们可就要被内外夹击了。” 能在德军来援之前占领凡尔登要塞是最好的,但万一没有占领。那复兴军只能立足于其外围三道工事,外拒援兵、内拼守军。 房兴旺也知道迫击炮敲不掉要塞化的火力点,但看见两发八零迫击炮都不能使德军火力点有丝毫停顿,他不由气恼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而后道:“娘的,确实是块硬骨头!”他说完又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炮台和掩体都是空的,真要是德军兵力足够,26师即便全部堆上也未必能推进到这里。 房兴旺说话的时候,前线情况再一变,德军的炮火也打过来了。虽然还是稀稀拉拉,爆炸之后的声势却极为惊人,青草和着泥土炸得飞起数十米高。这是要塞炮,法国人撤离之前已经破坏了,却不想哪里又冒出来几门。 火力点无法摧毁,要塞炮开始轰击,这种情况下要攻入占据高处的敌军阵地根本不可能。前线的指挥官一见要塞炮袭来,迫击炮再一次向德军那些暴露出来的火力点开炮,只是这一次发射的不是高爆弹而是烟雾弹,同时撤退的军号响起。那些已缩身在浅壕内的士兵又兔子一样,就着德军炮弹炸出的弹坑跳了回来,有几个人还拖着伤兵。 “撤退的很……漂亮。”一直看着交火不说话的军长林大同道。他脸上不喜不怒,不知道是在表扬还是在说反话。 “军长……”房兴旺脸上一热。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没事。不试试怎么知道德国人的斤两呢。这些德国人啊,我看也只是就将。”林大同说道,他似乎很满意德国人的表现,对面之敌只是工事坚固,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他说完又问道:“接下来怎么打?” “接下来……”房兴旺有些结巴,忍了一下才道:“接下来就是炮兵全力轰击。土木作业迫近,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动一起佯攻,把德国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正面来。”他说罢又补充道:“虽然打不进去,可最少炮声能掩盖其他声响。” 房兴旺的命令早就下达下去了,天彻底暗下来的那一刻,后方的师属、军属以及装甲师的炮群一起对准德军驻守的炮台开炮。两百余门火炮集结在一处轰鸣的动静惊天动地,只见无数红光划过天际,而对面的炮台则像是被明火烘烤的炮仗,忽然就噼哩叭啦火光四溅的炸开。 当炮兵全力开炮时,一个精锐的工兵小队在法国人的带领下按着地图上的标记开始寻找数年前的法军撤退时留下的地道,一个半小时后,工兵营长满脸晦气的前来报告:“报告长官,那两条地道都通不了,德国早就把它们破坏了!” “什么!!”诸人就指望着法国人说的地道能用,不想地道早就毁了。如此一来,要么像日本人那样用人命去堆炮台,要么就像德国那般用大口径重炮炸个地老天荒。 看见一屋子中国人惊讶失望,带队的法国红脸中校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法语,翻译立即将他的话转述过来,“中校先生说地道被德军炸毁,我们只能全面试探德军的防御范围,看看那些火力点有没有遗漏,如果有遗漏的话,残缺的火力网可以让我们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拿下右面的FortdeRegret炮台,也就是我们说的四七五高地。左侧的……” “那那么麻烦!”山沟钻多了的老土匪当下就把翻译的话给打断了。“干嘛非要和德国人较劲,他就那么点人,咱们以连为单位,绕着山转,哪里有空子就往哪里钻好了。德国人要想四面都守那就得分兵,一分兵那火力上就会有漏洞。说到底还是这要塞太大了,按照工事来守德国人兵力不足,不依仗工事守他们又无险可依。” “是这个道理。”军参谋长伍观淇当下出声赞同,目光看向了军长林大同。 “嗯。马上发电给山隔壁的第8军,咱们两个方向一起绕,我们负责西面和北面,他们负责南面和东面。只要发现有薄弱处,立即组织优势兵力攻坚!”林大同立即命令,一场捉迷藏游戏马上开始了。 绕山游戏确实抓住了德军的软肋,两个不满编的德军预备役师,加起来才一万九千人不到,即便只防守西面都很勉强,现在敌人从西面和南面同时发动进攻,一分兵那就更勉强了,原来需要一个营防守的地方现在只能安排一个连,可若是要把整个要塞东西南北四面都守上,那这一万八千多人估计要拆成班了。 半夜两点钟的时候,东面只有一个班驻守的内防御带苏维尔炮台被第8军23师二团一鼓而下后,要塞最核心的凡尔登城彻底敞开在复兴军眼前。东面一被突破,布置于各处的德军纷纷撤出炮台,准备退入凡尔登城和敌人打巷战,他们一入城就和已冲入城的二团狭路相逢。凡尔登城内打起了巷战,那自然是四面防守的德军撤出了工事,于是乎,被阻于第四防御带外围的复兴军全部涌入了马斯河谷,战斗打到这个地步,那就只是伤亡多少人歼灭这支德军的问题了。早晨四点三十分,退入城内的德军被分割包围;上午七时,最后一股德军投降。 全世界都在关注着凡尔登战斗,只是正在凡尔登抛洒热血的复兴军官兵不知道罢了。从下午两点开始,知道中国人展开进攻的各国元首就对这次进攻翘首以待。法国总统普恩加莱和总理克里孟梭,以及总司令贝当、总参谋长福煦都谢绝其他事务,专心等待中国人的捷报;而德军最高统帅的将军们,只期望凡尔登那两个师能守住防线,哪怕是战至最后一人。 在海峡对岸,英王乔治五世以及战时内阁在闲聊中都不由自主张望着门口,期盼有人送来一份电报——德军已经摆好了阵势,一百个师准备一鼓作气将远征军赶下大海,如果中国人进攻失败,那么英国就要考虑是继续往法国大陆增兵,还是做好军队撤出法国的准备;大西洋彼岸的纽约和华盛顿,威尔逊和华尔街的大鳄们也在关注着法国战局,如果中国人胜利了,那意味着欧洲战事又回归常态,剩下的只是获得胜利需要多少时间而已。 在北京和东京,虽然入夜,银安殿和松方正义寓所的灯都是亮着的,中日都希望复兴军此战能挽回欧洲战局,而后从洋人哪里多捞一些好处。 巴黎时间凌晨四点三十分,从凡尔登发来的电报传遍全世界。大松一口气的法国人立即开动印刷机印刷凡尔登号外;等待良久的德国人再次增兵,以求夺回凡尔登;一夜都半睡半醒的英国人看到电报后不动声色;而大西洋对岸,酣睡的威尔逊被电话吵醒,之后再也睡不着;在东亚,午饭前收到欧洲电报,松方正义和杨锐都高兴的自干了一杯——这下,又可以安心挣钱了。 辛卷第五十九章友谊 战争的天平在凡尔登被占领的那一刻又重新倒向了协约国,占领巴黎的战略性胜利被这一个战略性胜利抵消,正要全力向西进攻的德军又被狼狈的扯回到东面,战争模式不再是歼灭战,而是再次回到让德国人极其讨厌的消耗战。 战场上如此,对于巴黎失陷后堕入黑暗的法国人来说,凡尔登重新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我们还有凡尔登!”法国号外头版半个版面印着这句话,转载法国报纸的协约国报纸也引用了这句话。在第二天的法国报纸上,更有一杆法国三色旗在凡尔登城上空迎风飘扬的照片和数名在旗下持枪站立的法国士兵,其中一个士兵对记者的回答让每个法国人读后都热血沸腾——我们将要进攻莱茵兰! 是的,进攻莱茵兰!战争之初的1914年8月法军正是排着整齐的队列进攻洛林地区,以期占领德国西南要地莱茵兰;而在德意志崛起之前,拿破仑的大军、波旁王朝的大军、瓦卢瓦王朝的大军,每一次都是从凡尔登集结,而后攻占莱茵兰,扫荡整个中欧。四年艰苦的抗战,德军榴弹重炮漫无天日的轰击,使得民族史上那一抹辉煌记忆已忘却不在,可此刻,中国人奇迹般的占领了凡尔登,再从那些年轻的过分法国士兵口中听到这句话,被硝烟、灰烬、饥饿磨灭的回忆又重新浮现在法国人的脑海。 德军在调兵遣将,法国人也在快速增援。当巴勒迪克通往凡尔登、以及圣米耶勒通往凡尔登的两条铁路恢复后,源源不断的法军和重炮运入了这个要塞,他们不但接手了中国人手中的要塞,还集结着更多部队,期望一直往北打;而在圣迪济耶以西的维特里,法军也集结兵力准备占领香槟沙隆,这里距凡尔登要塞九十公里,对于德军来说,凡尔登已是一个坚硬的突出部。但如果法军占领了香槟沙隆,那整条防线将变的极为平整,梅兹、凡尔登、香槟沙隆,他们全在一条直线上。 于是。在德军三面围攻凡尔登要塞时,沙隆之战更加猛烈的展开,东线三十万法军和二十万美军以及五百辆战车发动了这次进攻,而对于法军作战意图早有防备的德军也调集重兵再此坚守,战事从耶稣历五月一直持续到八月。只待双方都筋疲力倦、耗尽了弹药和士气后,战线才最终暂停了下来; 而凡尔登防线,因为有着巴勒迪克和圣米耶勒的支持,德军虽然占领要塞外围三道防御工事,但最内侧的炮台防御带依旧在中法联军手里。见协约国出击阵地被完全遏制住的鲁登道夫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损耗兵力,在西侧沙隆炮火停歇之后,此地的攻势也停止了,整个西欧再次归于宁静。 对于德国人而言,占领巴黎彻底扫除了国内以及盟国潜在的反战情绪,振奋了民心士气。使德国民众又可以咬着牙再熬一个蔓青之冬,毕竟帝国战胜了俄国,又占领了巴黎,协约国投降指日可待;而在最高统帅部和德军高层看来,突击队战术虽然有效却无法彻底扭住战术劣势,真正要获取胜利,那只能大量生产钢铁战车,积极展开装甲战,只有钢铁战车才能让协约国彻底投降。德国需要时间扩大战车生产规模,培训车组人员。决战将在冬季或明年春季。 而对于协约国来说,此时正是难得舔伤口的好时光。虽然沙隆和凡尔登牵制了德军,但针对英军作战还是发生了。中法英美,四国军队都在这数个月内的战争中损失惨重。停战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重新建立一条防线。将之前碎裂的防线连接起来。同时物资的补充、士兵的补充、法军丢失巴黎后的弹药武器补充,这些都要花费诸多时间和精力完成。至于战车,现在只有英国和中国在大量生产,各国都开始重视装甲部队的作战,纷纷组建独立的装甲师。 欧洲的战局如此,俄国新组建的红军正在和捷克军队交战。试图从他们手里夺回喀山,而其他白俄势力则被限制在南方伏尔加下游和顿河,这一切和历史并未有什么不同,唯一的改变就是,一个早该挂点的人物被日本人救了出来。 九月的京城秋高气爽,历经多年一刻不停的建设,巍巍帝都尽显雄伟和荣耀,这个四亿多人口、国土面积超过一千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伟大国家,越来越需要人们对其仰视。国家越是伟大,只有五间正门的银安殿就越让人敬仰。四年前刚被任命为驻华大使的币原喜重郎前往正殿会见杨锐时,虽不曾昂首,但毕竟也是平视;四年过去,如今的他进入银安殿头总是低着,脚步也极细碎,生怕皮鞋走的太响。 “请稍等一下。”在前面领路的总理府秘书客气的道,而后将他带到右侧的偏殿,显然,正殿里还有客人,只是隔着几层砖墙,日本人不知道正殿里杨锐正在会见谁。 此时的杨锐正看着面前激动万分的布尔什维克特使加拉罕——他已经站起,嘴里不知道是在吼叫还是在咆哮,身上的动作也极为夸张,一大段叽里呱啦的俄语说完,他的翻译任辅臣道:“总理阁下,伟大的苏维埃政府严重抗议贵国将残暴专制的沙皇救走……” 俄国人一提沙皇,杨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在情报局的努力下,凭借残缺的资料和一年多来的探查日本人救出了沙皇一家,之后这些人坐上一艘特制的飞艇,前往日占草原总督区。波兰特工并不奇怪,但是黄种人出现在营救行动中,同时还乘坐飞艇逃走,俄国人立即就想到了中国,所以,加拉罕才跑到银安殿里抗议。 任铺臣翻译完,杨锐笑着看了张实一眼,而后才回复道:“加拉罕先生,不是所有的黄种人都是中国人,飞艇也不是我国专有,现在世界大国哪个国家没有飞艇?我国绝对不曾营救沙皇。再说,我救这个人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吗?” 杨锐当场的坚决否认让加拉罕神色一变。他此来除了兴师问罪,更与试探的意思,其实俄国人也不知道沙皇是谁救的,只知道是黄种人干的。并且是乘坐飞艇离开的。在他们的印象里,能做到这件事情的黄种人国家,只能是中国;而且俄中军队频频在乌拉下游地区以及奥伦堡一带发生零星战斗,正是因为对苏维埃带着敌意,中国人才将沙皇救走了。 “但是沙皇所乘坐飞艇却是飞往贵国占领的玉兹地区。”加拉罕紧紧的盯着杨锐。希望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真假。 “万一飞艇只是暂时飞往东南方向呢?”杨锐还是笑,“并且玉兹也不是只有我国军队,为了消灭玉兹地区的白俄势力,在我国军队需要远赴欧洲的情况下,日本军队也在这里。加拉罕先生,如果你只是前来抗议的话,那我想这没有什么好谈的。我们真正需要谈的是签订边界协定,以杜绝边界摩擦。” 杨锐给了俄国人提示,可相信不相信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加拉罕听他说到日本人也愣了一下,但听闻他提到边界协定。思路又跟着转了过来,他压低着声音道:“如果贵国不能切断和白匪的联系还向其提供武器,那我将只能遗憾的告知阁下,谈判不太可能。” “我也很遗憾的通知贵党,如果不签订边界协约,那我国将继续承认白俄政府而不是贵党。另外我要提醒的是,不是我国政府对其提供武器,是美国人、日本人、以及我国一些要钱不要命的商人们向其出售武器。正如贵党伟大的乌利扬诺夫同志所说,为了钱,资本家会拼命生产绞死他们自己的绳索。在边界没有彻底理清、条约没有最终签订的情况下。我国政府没有理由阻止这些人和白俄进行军火贸易。加拉罕先生,请转告贵党以及乌利扬诺夫同志,我的要求很简单:确定边界、签订合约,然后我国政府将不再承认白俄政府。” 杨锐此时收敛了笑容。很正式对俄国人提出以上要求,并且道:“鉴于贵国在中亚地区和我国东北地区的资产,我国愿意评估它们的价值并进行赎买。你们现在不是缺少粮食和武器吗,我国完全愿意提供。七年前在北京见乌利扬诺夫同志时,我记得当时谈的是贵国是无产阶级革命,而我国是被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压迫下的民族主义革命。要想赤旗插遍世界。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德国大概明年就会战败,到时何不将无产阶级苏维埃的首都放到柏林?贵我两国如果真为了那些戈壁和冰原打起来,那可就是……” 杨锐话语里的麦克思主义专用名词让加拉罕倍感亲切,不过他还是反驳道:“可贵国正站在帝国主义一边,和无产阶级苏维埃为敌!并且为了挽救帝国主义,还加入了协约国集团……” “那阁下怎么能确定,我国参战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帝国主义、资本主义进行更大的消耗?”杨锐早知道他会提中国赴欧参战的事情,当下提出另外一种可能。“俄国革命为什么能成功?完全在于欧洲战争消耗了俄国资本主义的实力,瓦解了统治集团的基础。我国现在虽然在帮助协约国,但从客观上来说,却是间接的在消耗资本主义的实力。如果大战今年就结束了,德国获得了胜利,你以为他不会干涉贵国革命吗?或者,协约国获得了胜利,你以为欧洲的俄国军队不会在协约国的支持下,回国和贵党作战吗? 从无产阶级革命的角度来说,我国支持协约国,贵党在德国没有战败前全力支持德国,为其提供足够的粮食和矿产,那才能最大程度消耗资本主义的实力、瓦解他们的统治基础,为无产阶级获得胜利扫清一切障碍的上策。这不正是贵党所追求的吗?” “可是……”加拉罕可是之后却没什么好反驳的,赤旗插遍全世界是布尔什维克的理想,现在党内很多同志在完成俄国革命后,也想进行世界革命,比如托洛斯基等人就坚定的抱着这样的理想。 “但是贵国政府并不打算和我们联手一起推翻这个旧世界!”愣了好一会儿,加拉罕才蹦出了这句话。 “那是因为我们的实力还是太弱。如果贵国能占领柏林,那我国政府就抛弃旧世界,加入到创建新世界的伟大革命中去。”杨锐很认真的承诺。“但我想要做到这一步,必须是资本主义遭到致命的削弱,同时我们得到最大的增强。所以贵我两国不能发生战争进行自我消耗,总之,是俄国大沙文主义,还是无产阶级世界革命。这两个命题需要贵党做出权衡。 前者,为了俄国民族主义的利益,贵我两国在玉兹地区、还有东西伯利亚地区打一战,牺牲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生命并消耗无数财富,让资产阶级坐收其利;后者。贵国得到我国的物资支援后,迅速稳定国内动荡的局势,尽量支持德国以延长资本主义的消耗,而后在德国战败时出动大军往西,发动世界革命。这是一个大战略,需要贵党同志在战略方向上做出选择。到底是进攻亚洲,还是进攻欧洲?以目前正在崛起的亚洲,还有正在战争中消耗的欧洲看,我想乌利扬诺夫同志和他的战友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杨锐说完就端茶送客了,俄国人走后。他马上让李子龙伪造一份会面记录,而真实的那份则马上销毁。至于俄国人那边可能走漏的消息,真要是被协约国质问,他便只能双手一摊,彻底不认帐了。 李子龙正干这件事情时,紫檀木宝座上的杨锐则在深思刚才自己的那一通忽悠,猛然间觉得布尔什维克还真有相信世界革命的可能。历史上是因为波兰战役的失败,布尔什维克才放弃了欧洲,转而将目标定在资本主义统治薄弱的亚洲,其中的重点倒不是殖民地。而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在殖民地,宗主国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肃清国内的布尔什维克分子,而在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帝国主义贸然介入。定会激起当地民众的强烈抗议和反对,而当地的已崩溃或濒临崩溃的社会组织,完全无法遏制布尔什维克的发展。 在波兰战役前,只要价码足够高,布尔什维克似乎有足够的可能将战略方向定为欧洲。真要是样将会发生什么?比如中国,签约后承认布尔什维克的话。协约国会怎么看?还有欧洲,如果红军真的顺利占领了波兰,之后的世界局势会怎么样? 杨锐想着这些问题,直到李子龙向他汇报会面记录弄好才回过神来。他看着之前一直未说话的张实问道:“临时政府那边高尔察克回去了吗?” “是的,先生,他上个月回去了。军情六处在策划刺杀列宁时,他就在英国外交部和美国人的支持下回到了鄂木斯克。”张实听着杨锐刚才和加拉罕的谈话,感觉学到了不少东西,最少站在布尔什维克的立场上鼓励他们进行世界革命的建议是极具诱惑力的。 “列宁的伤势如何?”杨锐问道。按照历史上个月有一次针对列宁的刺杀,但当时他并不想阻止——列宁不死斯大林同志无法上位,而没有斯大林同志,凭借现在就开始腐败的季诺耶维奇和加米涅夫、妄想着世界革命的托洛斯基、搞新经济的布哈林,这几派人都不能带着苏联抗击纳粹;而纳粹德国占据欧洲也不是不可,问题是以希特勒对英国的三心二意、纳粹党的作态和德行,再加上代表着上帝和正义的美国人对纳粹的仇视,不说纳粹无法抵挡美国,怕连中国也牵连进去一输到底,这条路是绝对不能选的。所以,列宁同志进水晶棺,斯大林同志早日上位是杨锐最期望看到的。 “伤势并不严重。”张实说道,“现在列宁正在修养,工作暂时由斯维尔德洛夫暂代。” “加米涅夫呢,他才是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主席啊?”杨锐没怎么听过这个斯维尔德洛夫。 “斯韦尔洛夫已经替代了加米涅夫成为了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主席。”张实说道,他见杨锐有要他继续说下去的表情,又接着介绍这个人的背景,“此人是犹太人,因为其父常常为革命党人制作假证件所以接触并信仰了麦克思主义,他多次参加革命活动,也多次被监禁和流放,神武元年时正在流放的他就被选举为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二月革命后,列宁将其视为左右手并委以重任。” “那这个人是倾向世界革命。还是……”对于这个未听过的人,杨锐很想了解他的价值取向。 “先生,根本不完全的信息,此人能够快速上位和美国人有关。”张实语出惊人。 “说下去!”杨锐觉得这个人越有意思了。他推迟了接近日本大使,想听张实把事情说完。 “美国人极为仇视布尔什维克,因为沙俄崩溃前曾在美国贷取了大量钱款,临时政府成立后,美国人又贷给其上亿美元。现在这些没有用完的贷款正变成军火源源不断的支持着高尔察克政府。 我们可以确定,在纽约华尔街布罗德韦摩天大厦一百二十号的俄国银行老板维尼阿明.斯维尔德洛夫正是这个雅可夫.米哈伊诺维奇.斯维尔德洛夫的哥哥。通过他的关系英国军情六处驻俄情报站站长西德尼.赖利很有可能正准备在俄国发动一场政变。” “政变,干掉列宁好让斯维尔德洛夫接手政府?”杨锐问道。同时觉得布尔什维克和复兴会不同,那就是夺权的时候布尔什维克团结了不少不属于自己派系内的人,比如区联派的托洛斯基,这虽然使得革命非常迅速获得了胜利,但结果却是…… 想到这里杨锐又觉得复兴会也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团结,随着国内改革建设的开始,会内的分歧正在加速。极端民族主义者、西化民主分子、官僚集团、理想主义者、国民党、各大商帮……,这些都是未来影响政局的隐患。只是现在国家正处于高速上升期,不平等条约去除、战时贸易的繁荣、开疆扩土的刺激、国内建设的开展,全国人都好像打了鸡血的忙个不停,可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一来,那矛盾便很有可能激化——任何政治危机都源于财政的恶化,而财政的恶化很大程度又源于人口增长和经济贸易的衰退。 张实不知道杨锐在想这其他事情,他只是道:“是的,有这个可能。但我们判断下来认为斯韦尔德洛夫难以掌握政权。布尔什维克真和列强妥协那完全违背了世界革命的主张,其他人不说,握有兵权的托洛斯基马上就能把他打下来。” “那我要求你们关注的斯大林现在在干什么?”杨锐同意张实的判断。布尔什维克不是复兴会,他和帝国主义的矛盾在最近几年是不可调和的。 “铁路运输正在恢复,但农村依然是一片混乱,粮食无法运送到城市。正月里列宁就下达了余粮征集法令,四月份斯大林则受命南下到北高加索和乌克兰地区征粮。”张实说道。 “他能征到粮食吗?”杨锐好奇的问。 “这个……”张实只关注斯大林这个人,并未完全关注他的工作,好在他近几年都在关注俄国局势,所以判断道:“我想粮食是能征集到,但一定不如他们想象的那么多。四年大战。农村的劳动力被抽调一空,想来农村即便有粮食也怕是不多了。” “嗯。”杨锐侧着头思考了一会,而后说道,“让你的人接触一下斯大林,他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从援助波斯的粮食里,不,是以援助波斯粮食的名义,从里海边的克拉斯诺沃茨克港通过里海抽调一批粮食给他。” 协约国缺粮,大西洋航线又被封锁,所以印度、波斯、阿拉伯、东非、埃及这些商船经过的地区粮食大量被协约国购至法国和英国,而波斯正值旱灾,民不聊生下国王只好向中国求援,本着长远战略利益考虑,稽疑院同意以长期无息借贷的方式援助波斯大量粮食。 张实不想杨锐还想这样,点头之后又问道,“先生,这以什么样名义为好?” “明面上以支持俄国革命的名义,私底下则代表我对斯大林同志的友谊。”杨锐笑道。 辛卷第六十章友谊2 伟大的杨竟成同志曾经总结过:革命总是从公知嘴炮党开始,他们以人性和善良为工具,不但瓦解和破化现有的意识形态,直到统治者被推翻或者他们被收买;而后,在他们的指引下,果决的革命者开始行动,比语言更为可怕破坏正积极展开。罗伯斯比尔口中的‘反抗暴政的专制政体’向来比现有的统治集团更冷酷、更残暴。但,如果获取政权后革命者的狂热不能得到冷却,追求美好的鼓吹者、以及残酷冷血的行动者没有稳定者来终结清除,那么法国大革命的结局便是一切革命的模板。 在中国,康梁、严复就是革命的鼓吹者,革命的根源也来自于此;而后,从杨衢云开始,孙汶、唐才常、黄兴、陶成章、吴樾之类的行动者纷纷涌现;不过在这个时空,杨锐的角色是终结一切嘴炮党和行动派的稳定者。除了封锁、逮捕、驱逐、消灭之类的手段外,他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法制化,只是,犹带中二之气的他最终会发现这些办法并无多大效用。 中国情况如此,在俄国,十二月党人、普列汉诺夫、以及伟大的列宁同志和那一干社会革命党、立宪革命党人都是革命的鼓吹者,而行动者则一直可追溯到刺杀尼古拉一世的炸弹党、虚无党、以及红军创始人托洛斯基。只是这两类人并不难得——心中向往着真善美、同时善于演说和写着的人自然会成为鼓吹家;心中同样向往真善美,同时愿意为革命和自由献生之人,自然是行动者。唯心中充满假恶丑、利己十足手腕强劲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稳定者,而斯大林同志就是这么一个人。 在之前的历史里,杨锐深信斯大林同志是个暴君、残忍无比的刽子手,但身临其境重看历史后,他又觉得斯大林同志是俄国革命不可缺少的人才。虽然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势,但党内军中若不清理那些鼓吹家和行动派,苏维埃政权就无法彻底稳固。毕竟俄国革命鼓吹和行动的历史太过悠久、影响也极为深远,可新次序应该建立在人们的脖子上而不是心坎里。于是大清洗成了凭借技巧和斗争上位斯大林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无私善良的人因为理想和愤恨开启了革命,而自私邪恶的人却因为现实和权势悄然结束着它,这便是革命一个完整轮回。明显的。杨锐认为自己在后一点上无法与斯大林同志媲美,加上日后中苏合作、雄霸欧亚大陆的远望,他禁不住在斯大林同志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希望能获得他的友谊。 此时的斯大林同志正身处困境,如果他的任务不能圆满完成。那么势必会影响他在党内的前途——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在交通几乎瘫痪、燃料煤炭极为紧张的情况下准备了两辆专列,以求他们能挽救濒临灭亡的苏维埃。一辆由托洛斯基乘坐,他将驶向东面的喀山,率领红军以抵挡捷克军团和白匪军往西进攻莫斯科,保卫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另外一辆专列里坐的就是斯大林同志,他将前往南方的北高加索、顿河流域,以求将那里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往北方。 粮食和战争一样,同样关系到苏维埃政权的生死存亡。缺少粮食,城市的工人将再一次暴动,并且更可怕的是。如果收集不到足够粮食——按照《布列斯特和约》附件的要求,除赔款外,从1918年11月15日至1920年3月31日,俄国政府必须向德国提供价值十亿马克的商品和粮食。 历史上等到1918年11月15交付商品和粮食时,德国已经提前四天战败了。此时,之前只敢在托洛斯基收复喀山时喊‘世界工人革命万岁’、其他时候却只强调要等到‘国际革命无产阶级援助到来’的列宁,才算大大的松了口气,再次兴致勃勃的提起‘世界革命’。历史已经改变,德国绝对不可能在11月15日之前战败,苏维埃政府最少要按照合约支付一年的商品和物资。不然,德国将再次开战。 列宁同志和他的战友们惧怕德军再次进攻,因为这将扼杀新生的无产阶级政权。在他被刺前的耶稣历七月,因为不同意布尔什维克农村政策(特别是粮食政策)和反对《布列斯特合约》。企图重新挑起战争的社会革命党左派刺杀了德国驻俄国大使米尔巴赫,托洛斯基当即以军事人民委员会的名义签发了一道命令,并在第二天怪异的登载在《消息报》上,试图以此澄清布尔什维克的立场;列宁则和斯维尔德洛夫以及齐切林一起,立即赶往德国大使馆登门道歉——作为国家元首来说,这完全是破例的行动。 德国大使被企图挑起战争的阴谋左派党派刺杀。布尔什维克就紧张如斯,那要是今年冬天无法获得足够的商品和粮食交付给德国,让德国百姓再一次经历死人无数的蔓青之冬,哪列宁同志又该如果赔礼? 乌克兰地区、伏尔加河沿岸已无粮可征,带着四百名红色战士(其中包括一百名拉托维亚神枪手)和一个仰慕革命英雄的十七岁小萝莉急急南下的斯大林同志完全明白粮食对苏维埃政权维系的重要性和急迫性。只是,顿河方向同样无粮可征,那里不光有白军,还有德国人支持的顿河军政府首领克拉斯诺夫,他使斯大林止步于察里津(今伏尔加格勒);这是西面,而南面,按照《布列斯特合约》,俄国需要撤出阿尔达罕、卡尔斯、巴统等地,因为这些地方已割让给了奥斯曼土耳其,几个月前英军虽然占领了巴库,可很快就被土耳其军队赶走,这同样意味着斯大林无法前往北高加索。 只在察里津根本没有办法征集到粮食,同时斯大林征粮时并无军权在手——红军之父托洛斯基牢牢的把控着军权,北高加索军区是按照托洛斯基的建军原则组建起来的,军区骨干也是托洛斯基一手任命,司令员则是前沙皇时期的中将斯涅萨列夫。 斯涅萨列夫中将和斯大林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个肩膀上依旧保留着沙皇时期金色肩章、并毫不介意士兵们对此不满的资产阶级分子,居然无比反动的宣称绝不把军队的枪口对准俄国人;而斯大林同志则认为,凡是不上交粮食、反对自己命令的人都是反革命、都应该枪毙,不管是俄国人还是布尔什维克。 斯涅萨列夫隶属托洛斯基。而斯大林只隶属于斯大林;斯涅萨列夫身为军区总司令,而斯大林没有任何军职,所以斯大林在七月份就去电给列宁和托洛斯基,要求获得某种暂时性的军事指挥权。但他的要求并没得到满足,不过,事情在上个月忽然有了转机。 “斯大林同志,我已经将他们关起来了!”十多年就认识,刚刚带着残军从乌克兰方向回来的伏罗希洛夫踏上专列之后就报告道。他在上个月刚刚被斯大林任命为第十集团军司令。但这仅仅是斯大林私人任命,不是列宁的,不是军事委员会的。 “很好!伏罗希洛夫同志!”钢铁同志咬着烟斗,面色显得更加沉重,在十七岁小萝莉给两人送上咖啡后,他不得不再次问道:“他们服从你的命令吗?” “是的。完全服从,斯大林同志。”伏罗希洛夫立即站起身答道,“只是资产阶级分子说这完全违反军事委员会的命令,指责我们没有任何权利将军官们关押到那条船上。” “我们没有这个权利吗?”斯大林放下烟斗笑问。 “我们当然有这个权力!”伏罗希洛夫立即答道,说罢脸上就笑了起来。“第十集团军和察里津五十多名党政工会代表已经重新审议了利用旧军官建设红军的办法。大家集体完全反对这一决议,并要求中央召开代表大会,重新调整这一政策,这是察里津人民的呼声。” “是的。”斯大林同志又叼起了他的烟头,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不过他不想在那些已经被关押的旧俄军官上浪费时间,于是问道:“伏罗希洛夫同志,白军正在向察里津逼近,我们希望你能和政治委员夏坚科同志立即动员一切可动员的力量,再组织起一支钢铁部队,让妄图占领察里津的白匪们撞的头破血流!” “是的。斯大林同志!”伏罗希洛夫大声答道,而后他那句常说的口头禅又喊了起来:“没有他们,我们也行!没有他们,我们也能打仗!” 伏罗希洛夫大声说着。斯大林的小萝莉却紧急递上来一份电报,电报是托洛斯基发来的,他收到斯大林要关押这些旧俄军官的电报后立即做出了回电,他以全俄军事委员会的名义,要求斯大林马上释放这些人并要他们继续在司令部工作。斯大林看的火起,立马在电报上写道:“不予理睬!”正想把电报交还给小萝莉归档的时候。他扫了面前的伏罗希洛夫一眼,把电报递给了他, “是的,斯大林同志,我们不理睬他!”伏罗希洛夫讨好的道,电报很快交还了回去。 “伏罗希洛夫同志,苏维埃的工人和市民们正在挨饿,士兵们也正挨饿,但是可恨的资产阶级军官却对此无动于衷;而白匪军却在逼近,我们必须在察里津城下消灭他们,同时反攻到顿河地区,那里有大量的粮食正在被德国人运至柏林,我们要破坏这一情况,绝不能让德国人运走一粒粮食!”钢铁同志看着眼前的‘游击队长’伏罗希洛夫有些无奈却不得不语重心长的说道。从实事求是的角度说,伏罗希洛夫只配当一个游击队长,但此时他却是集团军司令! “是的,斯大林同志,我保证完成党交给我的光荣任务。”伏罗希洛夫说道。 “布琼尼同志现在正在干什么?”眼前之人指望不上,斯大林只好只望另外一位。 “布琼尼同志正在训练新征召的工农红军骑兵。”伏罗希洛夫答道,说罢他有些忧虑的说道:“原来居住在这里的卡尔梅克人听说迁徙到了东面中国人控制的草原总督区,他们走后,我们征召的年轻人大多不会骑马。” “是的,听说中国人去年就邀请他们回去了,并将原本属于伟大苏维埃的外里海地区赏赐给了他们。”斯大林现在所在的北高加索并不和中国人占领区接壤,但他还是仇视那些乘火打劫的强盗,他们和德国一样可恶,妄想着吞并俄属外里海州、草原总督区、突厥斯坦以及远东地区。 “斯大林同志,我们需要足够数量的骑兵才能更好的消灭那些白匪。如果没有那么多骑兵,那就需要更多的机关枪。”伏罗希洛夫趁机要求到。 “没有。”斯大林狠狠的咬了一口烟斗说道,“现在一切军事物资都优先供应喀山,托洛斯基正在那里。他要夺回被白匪军占领的喀山。” “那……”伏罗希洛夫本来还想要大炮,可见钢铁同志眉头深皱,立即转口道:“那托洛斯基和他那群旧军官能夺回喀山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斯大林眉头舒展了一些,而后把抽完的烟斗敲了敲。重新装上烟丝,道:“白匪军有帝国主义支持,他们有数不清的大炮、机关枪,甚至还有飞机,以及中国人最新型的战车,我相信这场战斗将十分艰难。托洛斯基相信那些旧军官,认为他们是专家(饭桶!),希望这些专家会给他带来好运吧。” 钢铁同志一边说一边装烟斗,很快他的烟斗又被点着了,烟丝燃起来的时候他接着道:“现在苏维埃的命运全在喀山和察里津这两个城市身上。如果我们丢失了察里津,那么南面的白匪军就会和东面的白匪军联合起来,并沿伏尔加河北上进攻莫斯科;喀山也是如此,如果红军没有夺回这这座城市并挫败白匪军的进攻,那么他们就能和北面位于摩尔曼斯克和阿尔汉格尔斯克的帝国主义干涉军联合起来,并联合进军莫斯科,这都是苏维埃的致命的威胁。白匪军仇恨我们,帝国主义害怕我们,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是要获得胜利。” 见斯大林将包围察里津提升到关系苏维埃存亡。伏罗希洛夫说道,“斯大林同志,我一定会要求同志们誓死保卫察里津、保卫苏维埃。”说到这里伏罗希洛夫看了钢铁同志一眼,犹豫着道:“斯大林同志。我记得上个月您就向莫斯科申请了八辆装甲车……” “完全没有消息!”斯大林虽没有经历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也知道装甲车以及装甲战车的作用,特别是德国人使用装甲战车攻占了巴黎,他上个月就申请莫斯科将沙俄留下的那些装甲车抽掉八辆过来,可是到现在都没有结果。 “报告!”斯大林同志正说没有消息时却忽然来了消息,“斯大林委员。我们抓到了一个中国间谍……” “那就应该拉起枪毙!”钢铁同志不悦道,中国革命胜利的时候,他还写过文章赞扬她,可现在她却趁着俄国革命吞并了许多原先属于俄国的领土,这让他很不高兴。 “可他要求见到您,斯大林委员,他说他知道哪里有大量的粮食。”卫兵最后一句让斯大林立即转变了态度,也许保卫察里津是现在的第一要务,但粮食却是他南下高加索的根本,即便保卫了察里津,他也还要率兵占领整个顿河和北高加索地区才能获得粮食,如果这个间谍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那真是能省很多事情。 “你把他带进来吧。”斯大林说道,而后放下了烟斗。“记得搜查他的证件和武器。” 斯大林同意不将胡文耀枪毙时,他和自己的助手正狼狈等在外面。因为是开飞机直接从乌拉尔河东面直接飞过来的,所以身上带着二锅头御寒,不想一降落就被英勇的红军士兵抓了正着,身上的东西更被搜光,那瓶酒也就三下两下被他们给喝没了。或许是好久没喝酒的缘故,士兵们对他还算客气,没有一枪就把他打死。在彻底的被搜身和告诫一番后,胡文耀走进了斯大林同志的专列。 “您就是斯大林同志?”胡文耀看过全俄中央委员会所有人的照片,其中就有斯大林的。但眼前的斯大林比照片上年轻多了,他穿着一套没有军衔标识的军装,头戴俄式军官帽,鼻唇间的八字须连在了一起,又浓又密,环抱着的一只手拿着一个冒烟的烟斗,有些警觉的看着自己——一个平生未见的间谍一眼就认出了谁是斯大林,这不得不让斯大林同志吃惊。 斯大林不说话,旁边的伏罗希洛夫会意问道:“说吧,中国人,你知道哪里有大量的粮食?如果你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那么你也许能活下去;如果敢欺骗斯大林同志,那么……” 伏罗希洛夫一开口就让胡文耀感觉他只是个下人管家角色,也许斯大林能够信任他,他不为所动的笑道:“我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间谍,真要是间谍,会驾驶一架飞机降落在察里津城外显眼的地方吗?我只想说我是你们的朋友。另外,我和我的助手都很冷,请问有吃的吗?” 多年下来,胡文耀已能说一些简单的俄语,要说的意思基本能表达出来。可语言不是关键,他一点也不慌张的作态和奇怪打扮让斯大林多看了几眼,钢铁同志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是我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我是中国的麦可思主义者。”胡文耀非常镇定的道,“俄国革命的胜利是全世界无产者的胜利,我常常关注报纸上的消息,现在苏维埃政权正处于极大的危机中,所以,作为一个忠诚的麦可思主义者,我希望能尽最大的努帮助俄国。我知道那里有大量的粮食,只要您需要,铁路畅通,马上就能运到莫斯科去……,尊敬的斯大林同志,请问有吃的吗?” 斯大林给胡文耀第一印象就是此人极为强硬,所以他不介意自己狼狈一些、可怜一些。他如此再加上那一套麦克思主义专用语,钢铁同志忽然很想听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对着自己的秘书道:“给他弄杯咖啡来。” 秘书是斯大林同志未来的妻子,可爱的十七岁小萝莉娜杰日达.阿利卢耶娃娜杰日达.阿利卢耶娃。和严肃的钢铁同志不同,她把这个奇怪的中国人当作客人,端咖啡上来时还对他友善的笑了一下。 不想斯大林等太久的胡文耀很快就把咖啡喝完,他道:“波斯人因为灾荒缺少粮食,现在中国政府正在援助他们,粮食从关内运至西域,而后经过布哈拉汗国,最后在克拉斯诺沃茨克经里海运至波斯。借助这条路线,中国的粮食也能源源不断的运抵察里津。” 说了半天原来是中国的粮食,斯大林开始还以为是中亚地区的粮食,他有些失望的问道:“这样大概能有多少粮食?” “尊敬的斯大林同志,关键是您需要多少?”胡文耀笑道。他这么一提,又让斯大林同志警觉起来,今天事情他老感觉哪里不对劲。不过胡文耀道没在意,他接着道,“您需要什么,我就尽量为您运来什么。” “您能运来武器吗?”伏罗希洛夫立即追问道。 “请问您是……”胡文耀看了斯大林一眼,想知道这个人在斯大林心里是什么样的级别,有些话他是不能对所有人说的。 “他是第十军团的司令官伏罗希洛夫同志。白匪军正在向察里津逼近,伏罗希洛夫同志希望能有大量的机枪和火炮……”斯大林打量着胡文耀,想用军火试探他到底是个疯子,还是一个真正有能力的‘革命同情者’。 “机关枪、火炮……”胡文耀嘀咕着,看着他的伏罗希洛夫再补充:“最好能有装甲车!” “好吧,我想想……”胡文耀嘀咕完,沉思一会又笑道:“复兴军退役的豺式钢铁战车可以吗?大甩卖的价格似乎非常便宜,你们要多少?” 辛卷第六十一章友谊3 在钢铁同志看来,这个叫张三的中国麦克思主义者完全是一个间谍,是想通过对他示好来收买他、愚弄他,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发誓一定要将这个间谍狠狠处死。可让他逐渐放松警惕的是,在第一天答应马上想办法弄十九辆复兴军退役的豺式战车,并让他的同伴开飞机回去后,他每日就待在专列最后一个车厢里无所事事,一点儿也没有刺探情报或者试探收买他的意思。 一个武装到牙齿并做好一切防御的士兵却不被敌人猛烈的进攻,这是一件很郁闷的事情,只是钢铁同志的能耐力极为惊人,在一个星期之后他才对着自己的秘书道:“那个间谍……中国人在干什么?” “他啊,他正在认真阅读麦克思的资本论,”小萝莉看了钢铁大叔一眼,而后又补充道:“柯巴,我想这个人不像是间谍啊……” “那你就错了。我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他一定是个间谍,但他的目的和一般的间谍不一样。”钢铁大叔打断了小萝莉,并对她的评语不屑一顾。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正是如此天真善良、白纸一般的小萝莉才能赢得他的喜爱,若是换一个饱经斗争的革命女战士,早就被他枪毙或者扔进劳改营了。“晚餐多安排一个座位,你去请他过来一起晚餐。” 斯大林同志的专列大概是整个察里津最舒适的地方,最少在这里的伙食不错且非常‘安全’——四百多人的卫队保卫着这辆列车。在上一个哈萨克的任务中,胡文耀装的是大爷,但这一次,在钢铁同志面前,他不介意做个瘪三。 回忆起哈萨克这几个字让胡文耀有些心悸。他觉得自己已经算冷血的了,不想一副官僚做派的总督杨增新却更加冷血,那些被他忽悠的哈萨克阿拉什党,全被杨增新借蒙古人之手一个不剩的处决了;当地的哈萨克贵族、学校,也都挂上了俄国间谍的名头。被激动的哈萨克牧人一锅端掉,这般弄下来,整个哈萨克除清真寺以外,已变作了一个蛮荒之地。什么样的民众最好奴役?答案便是不识字没思想的民众最好奴役。现在的哈萨克便是如此。 胡文耀想着哈萨克往事时,车厢外面卫兵居然告诉他斯大林同志请他一起晚餐,他当即把看了一小半资本论合起,而后整理仪表跟着卫兵出了后车厢。 外面已经是夜晚,主车厢里灯火通明。虽然只是车厢。但这种沙皇时代的车厢尽显那个时代的奢华,天鹅绒坐垫、水晶灯具、厚且华丽的波斯地毯、以及各处典雅高贵的金银装饰,难怪斯大林不愿意住在察里津。餐车厨房里传来的煎炸牛排诱人的香味中,餐前酒送了上来。 “这是你的名字吗,张三同志?”斯大林同志叼着烟斗,眼睛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间谍。 “不,不是。”虽然只接触过一次,但胡文耀对钢铁同志还是有了一定的了解。“因为一些需要,我经常更换一些名字,张三是最常用的。” 不由的笑了一下。斯大林同志拿下嘴上的烟斗,道:“你比我想象的诚实,那你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胡文耀也笑道:“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我来之前接到的命令是:满足斯大林同志所需的一切,包括武器!然后我又回电确认,上头只给我一句话……”胡文耀看了正在凝神倾听的斯大林同志一眼,笑道:“……我国总理大人说,他想表达对您的友谊。” “哈哈……”钢铁同志难得的笑了起来,浓密的胡子在抖动。胡文耀对他的笑不奇怪,但正从餐车过来的小萝莉却很惊讶。因为这是几个月来钢铁大叔笑的最开怀的一次。“如果真要表示友谊,贵国总理阁下就应该拒绝承认白俄,并将曾经属于俄罗斯的领土还给我国。”斯大林道。 “我也这样想。”胡文耀点头道,“从一个正常的角度来说。我国如果想获得土地,那就应该和英美日法这几国一道,动员一百万复兴军直接从奥伦堡打到伏尔加河,然后与东面的捷克军团、白军一起进军莫斯科……” “中国一直在打仗,你们还有这样的兵力和军费?”听胡文耀说到战事,斯大林同志立即严肃起来。牙齿又咬上了烟斗,他感到了一种威胁。 “中国人多,从开国到现在虽然一直在打仗,但预备役也在建设。四十八个常备师,欧洲只去了二十个。以另外二十个常备师为核心,再动员六十个预备役师,这只是中日战争时的规模。至于军费,现在全世界的远洋运输都控制在我国和日本手里,每个月的航运收入超过一亿华元,内阁都已经担心这些钱如果不控制,会造成物价飞涨,到时百姓就要民不聊生了。” 胡文耀说着自己的看法,表情里尽量不带一丝威胁,可斯大林的眼睛还是眯了起来。“主要是我国总理大人不同意英国人美国人的计划,虽然俄国人也承诺,如果我国出兵,中亚地区可以马上割让给我们,甚至远东也可以考虑割让,但总理大人说他不是拿破仑。” 胡文耀的最后一句让钢铁同志有些僵硬的身躯柔软了下来,他明白对方说的是实话。在中日战争时,报纸上曾经详细介绍过中日的兵力对比和战事情况。辽东保卫战、杨村保卫战、秦皇岛保卫战,以及后面的台湾登陆战、铁岭歼灭战、直隶歼灭战、朝鲜之战,这些战役的细节都一一发表在革命党的报纸上,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这是全世界革命者的胜利。当时正在流放的斯大林同志也因此而兴奋,报纸上那些中国将领的名字、复兴军主力师的编号、狙击手的名字他现在都还记得不少。在他看来,中国不协助白俄是布尔什维克最大的福音。 “可白俄正在得到大批中国武器……”斯大林为了掩饰不适,伸手举起酒杯示意胡文耀喝酒。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胡文耀喝了一口开胃酒后说道:“这是之前俄国人的订单,武器公司还没有交付完毕,所以不得不继续交付,这不过是之前生意的延续罢了。其实白俄那边真正多的不是中国武器,而是日制武器,据说是临时政府的美国贷款没有使用完毕,还有数千万美元。美国人和临时政府将这笔钱交给日本,用以购买武器武装白俄。” “日本人?”斯大林低语了一声。 “是的,日本人。”胡文耀道。“据说他们还救出了沙皇一家,现在正要把他们送往东京。” 沙皇的事情极为隐秘。最少在布尔什维克内部比较隐秘。斯大林吃惊道:“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鄂木斯克的临时政府对此还表示了抗议,现在沙皇就在草原总督区的塞米伊。”胡文耀道。“日本人是有天皇的,因此他们对一切皇帝都极为礼遇。” “真是落后的君主制!”斯大林咬着烟斗诅骂了一句。他不想再去谈其他的事情,只问道:“贵国总理阁下同意援助我们多少粮食?” “不是‘我们’。”胡文耀有些失礼的纠正道:“粮食只是他对您的友谊援助,数量多少在于您的要求。只要数目不能太过巨大,免得我国政府被各国指责。” “那我需要……”斯大林有些不太明白中国人的逻辑,要知道他没有见过中国总理杨竟成。如果中国人真的要扶持乌利扬诺夫接班人的话,那也是加米耶夫和季诺耶维奇中的一个,他们两个毕竟在七年前去过中国。心中想着这些,钢铁同志又想到自己从抵达察里津以后仅仅运走十万普特的粮食前往莫斯科,这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他终于说道,“我需要一千万普特的粮食,还有为了守住察里津。我需要五百挺机关枪以及相同数量的火炮。” “一千万普特粮食……”俄制一普特等于十六点三八公斤,一千万其实就是十六万三千八百吨粮食,这不能说太多,也不能说太少,要知道现在国内支援波斯的粮食就有五十万吨。至于五百挺机关枪和五百门火炮,这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胡文耀心中想毕,只道,“粮食没有问题,武器中机关枪也没有问题。但火炮有大问题。火炮运输因为没有包装,这么多大炮运至西域,在从克拉斯诺沃茨克上船,英国人一定会看到的。所以……,我想还是迫击炮最为合适。五百门六零迫击炮足够您把白军碾成渣了。” “很好!”暗中大松一口气的钢铁同志说罢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簿子,然后郑重的将这些数据记录下来,正写着的他又想到另外的问题,又道:“我还需要足够数量的弹药。” “当然!”胡文耀道。“每挺机关枪配两万发子弹,共计一千万发机枪弹。每门六零迫击炮配一千发炮弹……” “不。最少需要三千发炮弹。”钢铁同志知道机关枪己方是有子弹的,但是那种没有听过迫击炮根本没见过,一千发炮弹用完也许就再也没有炮弹了,他不得不多要两千发炮弹。 “好吧。”胡文耀看了钢铁同志一眼,不得不点头。“那就是一百五十万发炮弹。这些弹药加起来大概有三千多吨……” “什么时候可以把东西运到这里?”胡文耀在默算,斯大林则把小簿子记好合上了。 “粮食最快的,现在在克拉斯诺沃茨克港就有货,两千公里的水运行程,最多需要五天吧。武器可就要从国内抽调了,我想从关内运到克拉斯诺沃茨克十天肯定是要的,加起来最少要十五天总共。”胡文耀说道。 “那你们需要什么?收取卢布,黄金和其他什么?”斯大林问道。 “不,什么都不需要,您签字便可,以后如果您方便,可以原物奉还。”胡文耀笑道。他说罢又怕对方担心,又道:“这其中没有什么阴谋,便如王朝接班人争储一样,总理阁下认为您以后必定会领导整个俄国。他希望和您建立友谊,如此中俄两国才能和平相处,消弭战乱。” 这或许就是对方的意图,斯大林在心中想到。烟丝在烟头里燃烧,烟雾从他鼻孔中冒出,好一会他才说道:“为什么选择我。而不是……”斯大林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为什么不是托洛斯基?” “因为总理大人不喜欢托洛斯基。”胡文耀说道。“他看过全俄中执行委员会所有同志的照片,也知道这些人的革命历程,他认为在伟大的乌利扬诺夫同志身边。只有您的才能和资历可以使得苏维埃政权巩固下去,其他人要么已经堕落了,要么太年轻。虽然有人建议让俄国永远衰弱下去才对我国最有利,但总理大人否定这种观点。 他认为没有一个强大的俄国,那么欧洲的帝国主义就会更肆无忌惮的掠夺东方殖民地。而帮助白俄复辟。那简直就是上吊自杀。因为总有一天白俄会和帝国主义一起围剿我国的。我国希望有一个比沙皇俄国更强大的苏维埃俄国压制欧洲,而在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只有您能做到这一点。” “那如果苏维埃和……帝国主义联合起来呢?”马屁拍的钢铁同志极为受用,他居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即使找到了一个,听起来也是这么的牵强。 “当然有这个可能,但相比于全是戈壁沙漠的玉兹、西域,以及荒凉的蒙古高原,还是乌克兰以及富裕的欧洲更有吸引力吧。”胡文耀说道。“当然这个我也不太懂。我只知道,中亚和蒙古其实毫无价值,我国并不反对俄国控制西伯利亚大铁路和海参崴海港。这是你们建的,所以财产权还是你们的。我们要的只是拿回被专制沙皇侵占的土地以及帮着中亚人民独立,仅此而已,丝毫没有侵吞俄国领土的意思。真要是侵吞,那复兴军早就应该占领伊尔库茨克或者石油城巴库了。” 细细的想其实中国人做的还真是不过分,最少他们的占领是非常克制的——心中忽然冒出这种向想法时,钢铁同志立即就将其制止了。今年早些时候中央执行委员会要求中国提供物资援助却被他们拒绝了,现在对自己这么大方,虽说是为了友谊,可谁知道他们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如果中国人的武器和粮食真的运到,那自己必须向乌利扬诺夫同志汇报…… 钢铁同志正怀疑这是中国人诡计时,外面的卫兵报告道:“委员同志,米宁同志和伏罗希诺夫同志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 在察里津当地。支持斯大林的人主要是军队中的伏罗希诺夫和当地苏维埃主席谢.康.米宁,将托洛斯基任命的那些白俄旧军官和不服从钢铁同志命令的人逮捕或革职后,他们已经能代表整个北高加索军区,现在这两人一起前来汇报,那一定有重要事情。 “请他们进来。”斯大林说道。 和当地苏维埃主席谢.康.米宁相比,伏罗希诺夫和斯大林自然是老相识了。所以他当仁不让的走在最前面。进入车厢看见胡文耀正站在斯大林同志侧后,他大声笑道:“报告斯大林同志,张三同志援助我们装甲车已运抵阿斯特拉罕,也许明天下午我们就能看到它们。” 伏罗希诺夫说完就给了胡文耀一个熊抱,和他一起来的米宁却道:“斯大林同志,白匪军正在察里津逼近,他们很快就会前进到察里津城下,我们不能只有铁甲车,我们还需要机关枪和大炮。我统计了一下,最少需要……” “米宁同志,大炮和机关枪正在运来。”斯大林同志胸有成竹的说道,烟斗里的烟正徐徐冒着,这一切都在钢铁同志的掌握中,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可白匪们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伏罗希诺夫放开胡文耀说道,“我们需要马上拿到机关枪和大炮,就像装甲车一样。” 其实克拉斯诺夫率领的哥萨克军对北高加索进攻从七月份就开始了,只是战事暂时没有发生在察里津附近。可现在,外围的战斗都已经结束,气势汹汹的哥萨克打算占领察里津而后与捷克军团以及临时政府建立联系。历史上依靠着此地的卡尔梅克骑兵斯大林同志保卫了察里津,但如今,在这里没有卡尔梅克人只有胡文耀。 随着伏罗希诺夫的提议,斯大林将目光移了过来,示意胡文耀能不能早一些将承诺援助的那些武器早些运抵。明白他意思的胡文耀道:“我只能联系国内的同志后才能做出最终回答,这一次他们能这么快把装甲战车运来,实在是……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 胡文耀确实对国内这么快将战车运抵很吃惊,但第二天下午看到那些战车时。他就更加吃惊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退役的豺式战车,这完全是现役豺式战车。也难怪这么快就运抵,根本就是从驻扎在克拉斯诺沃茨克的装甲营直接调用的。 三艘五百吨的河运船上,满满当当装运着十九辆战车。这是一个装甲连的标准配置,每排六辆,另外的一辆是连长指挥车。和复兴军装甲连有些不同是,这十九辆战车全是豺式战车,而复兴军的装甲连则是两个排的豺式和一个排的狼式;另外车身上的复兴军军徽和车辆编号已经抹去。除了旧一些,外形上和外贸猴版豺式没有任何差别。 胡文耀知道这些细节,但在伏尔加码头旁观看的斯大林同志、第十集团军的伏罗希诺夫同志以及政委夏坚科、布琼尼以及其他一些同志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武器。他们只是在讨论这些铁甲汽车的外形:没有轮子,一个奇怪的脑袋上插着一根细细管子…… “张山同志,这车能开动吗?”骑兵师长布琼尼因为斯大林的看重,也邀请前来观看铁甲战车,不过他对这种没轮子的家伙心存疑惑。 “当然。”众目睽睽之下,第一辆战车已经轰隆隆的发动,黑烟从战车尾部的排气管喷出,随着押运人员的操作。它已经小心的从搭在弦侧和栈桥间的钢板上小心的驶下,而后顺着栈桥开到码头一侧。 随着战车的开动,履带无始无终的运行看的一干布尔什维克头晕,伏罗希诺夫不敢多看那无始无终的履带,只指着那门20mm机关炮说道,“这就是火炮?” “是的,20mm机关炮,火力非常强劲,除了炮塔机枪,司机位置好像也有一挺马克沁机关枪。”胡文耀略带自豪的道。“乘员四人。越野时速为十五到二十公里,公路时速则超过二十五公里,加满油以后可以跑一百五十公里。十九辆豺式战车如果和步兵配合的好,完全可以驱散敌人一个步兵师。德军就是集结了五百辆战车围歼法军二十万人并占领巴黎的。我想这些战车足够对付克拉斯诺夫率领的哥萨克了。” “可我想需要更多战车!”伏罗希诺夫虽然没有见过战车作战。但刚才战车转弯时那根细炮管对着他的那一瞬,他只感到心里莫名的慌了一下。他开始以为战车只是装上了铁甲的汽车,但看到履带,再听说其越野速度可以达到十五公里,顿时就觉得这是野战利器。想想吧,一辆完全由钢铁做成的战车。一边开炮一边放枪,对面之敌根本就没有可抵挡的武器,他除了逃跑和投降还能做些什么。 “司令员同志,数量可以增加,问题在于你有多少会驾驶它使用它的士兵?”胡文耀笑问。 “会驾驶它的士兵?”伏罗希洛夫想着这个问题,斯大林同志闻言也想着这个问题。“我想我可以从莫斯科抽调一些司机过来。”司令员同志道。 “那就先抽调八十位忠诚的革命同志前来学习吧,另外我再让国内的同志想办法弄一批运过来。”胡文耀道。一辆豺式外贸猴版价格是两万华元,一个连加上配件为六十万华元,两个就是一百二十万。价格不是问题,以现在的价格,运抵察里津一吨粮食最少需要一百华元,十六万吨就是一千六百万华元。关键是不能让俄国人掌握系统的装甲战术,所以两个装甲连是援助的极限。 心中这样想,可胡文耀却找了另外一个借口,他轻声对斯大林同志道:“其实援助战车太容易暴露。这种东西比大炮飞机还引人注意,战场上一旦出现战车,各国会立即注意,在未和贵国建交的情况下,外交上我们会很被动。” 辛卷第六十二章友谊4 ‘亲爱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 察里津以及整个北高加索军区的局势正在好转。那些怠工、无所作为的旧俄军官和军事专家们被调离军队后,部队的士气和战斗力正在迅速的上升,虽然白匪军正在逼近,但整个察里津苏维埃以及察里津军事委员会、第十集团军所有军官和士兵完全有信心将他们可耻的进攻粉碎在察里津城下,同时,我正在积极组织之后的反攻,以夺回整个高加索地区、顿河地区以及被土耳其人占领的巴库油田…… 另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您报告,尝试与我们建立正常关系的中国人讨好的出现在察里津,为了获得我们的谅解,他们愿意从给波斯的赈灾粮食里调拨一部分给我们,这个数量大概是一千万普特……’ 斯大林专利里,钢铁同志正在给伟大的列宁同志写信,但当写到一千万普特粮食时,他的笔停了下来,长长的犹豫后,他将这几行字划掉之后,重新写道: ‘正如我之前汇报的那样,造成粮食不能运出的主要原因是察里津南面的铁路中断,白匪军阻止了铁路货运并且大肆破坏铁路,而不能清剿白匪军的原因则是因为那些旧俄军官对待反革命分子消极怠工和犯罪性的渎职所致。但现在,我已全面整顿了北高加索军区,并任命老布尔什维克党员、英勇的克利缅特.叶夫列莫卫奇.伏罗希洛夫同志为第十集团军司令,同时全面调整了司令部人员。 非常幸运的是,在勇敢的伏罗希洛夫司令员同志的率领下,这个月我们取得了一些小的胜利,一些临近铁路的城镇被打通,最少有两百万普特的粮食已经控制在我们手里。我正在想尽一切办法筹集列车,是的,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没有粮食,而是没有列车!! 我强烈要求下诺夫戈罗德的船只要集中起来南下察里津,铁路虽然可以快速将这些粮食运抵莫斯科以及其他一些地区。但我担心糟糕的铁路的不能将如此巨大数量的粮食——派出去的侦察人员同志向我汇报,察里津以南地区以及顿河地区乐观的估计最少能收集一千万普特的粮食——如果因为没有足够列车和船只将这些粮食运送到莫斯科以及其他北方城市,那就是对整个革命事业的犯罪!所以,我强烈要求中央执行委员会集中一切列车和船只南下察里津运输粮食。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汇报,就在半个月前,一个自称是‘大东亚国际贸易有限有限公司’的中国人来到了察里津,经过慎密调查后,这个贸易公司重要的业务其实是贩卖军火。我已经和他达成了一笔军火交易,使用我们缴获资产阶级分子、富农的一些奢侈品作为货币支付,对方虽然不乐意但最后也勉强接受这些奢侈品。 我想尽可能的情况下,购买足够的军火对革命事业是有巨大帮助的,不过遗憾的是,对方并不能按照我的要求大量售出军火,甚至连大炮他们也担心被中国政府以及英国政府发现,所以现在他们交付的是一种叫做迫击炮的小型火炮,以及以退役报废名义弄来的三十多辆中国战车和四架侦察飞机。我会尽量和他们保持友好的接触以获得更多的军事物资……’ 花费了一个多小时,将给列宁同志的信写好后。斯大林又叫自己的小秘书复抄了一份,之后再全面检查了一遍才签上自己的名字,而后让专人跟随运粮北上的列车把信亲自送到列宁同志手里。原本,信件的内容可以用电报发生,但中国间谍却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那就是俄国现在所使用的电报正在被协约国的间谍监听,所以他要求一切和中国援助有关的消息都只能由专人携带信件传递。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急剧扩充的沙俄军队因为没有足够熟练的报务员和译电员,所以他们的电报常常被德军监听,1914年的坦能堡会战中。电报失密导致作战计划被德军获知是俄军被围歼的重要因素,其实这个问题在日俄战争就存在,当时是日军观察员的霍夫曼上校就发现了这一严重问题。布尔什维克取得政权宣布组建红军后,这个问题不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因为局势的动荡变得更加严重。 胡文耀向斯大林同志提出这个问题后,钢铁同志由衷的感到高兴,为了表达他的喜悦,他亲自帮助胡文耀同志取了一个俄国名字:张三.尼古拉耶维奇.卢卡申。他的身份也被定为是西伯利亚猎人,完完全全的无产阶级贫农。 斯大林同志在专列里看着自己的小萝莉给信件盖上火漆时,胡文耀同志。也就是张三.尼古拉耶维奇.卢卡斯同志正在参观随第二批军火运抵赶来的原复兴军装甲营朱建德上校,也就是现名朱建德诺夫斯基训练红军装甲兵。 时间有限,莫斯科的司机不可能那么快调到察里津,现在的办法就是临时抓丁,一些读过中学的红军战士被抽调至离斯大林装甲列车不远处开始训练。复兴军战车的底子其实是拖拉机,美国农民教一天就能上手,但这些从来没有接触过机械车辆的革命战士有些一上车就头晕。看来,在白军将军克拉斯诺夫进攻前,这些人根本就不能训练好。 “怎么样?”张三.尼古拉耶维奇.卢卡申看着秋日之下满嘴冒泡的朱建德诺夫斯基说道,越来越近的炮声让他晚上睡的越来越不安稳。 “不怎么样。”朱建德诺夫斯基摇着头,他狠狠灌了一口茶才摇头道,“太难了,教的太难了。很多人都怕上车,这装甲兵怕上车是怎么个事情,这还能学的好吗?” “你说话小声些,真要被上面的人听到了,那又要枪毙了。”张三.尼古拉耶维奇.卢卡申提醒道。前几日,斯大林前来的视察时,就把学的最糟糕那几个学员不分由说的毙了。 “这可不是枪毙就能解决的事情,这是技术。不枪毙时候还好,枪毙了大家更怕,操纵杆一紧张。几乎都要掰断了。真他娘……”朱建德诺夫斯基抱怨道。刚来这里胡文耀就告诉他此地和国内不同,教完这些人就走人,其他别管,可现实是这样的制度下怎么能教的好。“张三同志。你务必要和他们上头说说,学不好也不能把人拉去枪毙啊,学什么都要有一个过程,那能一蹴而就的?” “明白,明白。”胡文耀打着哈哈。这半个月以来,他算明白了俄国人的本质,难怪总理会说俄国人是属熊的,干什么都喜欢粗暴,这种脾气改不了。 胡文耀打完哈哈,朱建德却再问道:“听说打过来的白军有六万之众,我们这边只有四万多人,还是这种……”步兵军官出身的朱建德一看眼前的这支军队就知道这根本就是乌合之众。那个叫什么伏罗希诺夫的司令官只是个老兵油子,打山地游击战还行,但阵地战、数万人的攻防战完全不行。上头不行、中间的师、团、连级军官也是不行。至于下面的士官,那就更是没谱,整支军队完全不像军队,只是一群有枪有炮的流民集团,这样的军队即便有两个装甲连也是难打胜仗的。 朱建德刚开了头,胡文耀就打断道:“这些你就别管了,管也管不了,你的任务只是把那些俄国人教会,然后早些带着你的人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可要是这城守不住,我们怎么回家?”朱建德反问。“还有你,到时候还不是被一锅端了。” “娘的!”胡文耀抹了一把脸,朱建德确实说出了他最担心的问题,那就是斯大林真要是没有守住察里津怎么办?不说自己这些人要死在这。总理的投资计划也泡汤了。“我还是去看看……看看他们怎么布置防御的。建德同志,你还有其他同志也准备一下,到时候真要顶不住了,你们就亲自下场好了。” “亲自下场?”朱建德惊讶道。“张兄弟,现在这里是两个装甲连,而我的人加上维修排也就四十个人不到。这怎么亲自下场?” “那就一人一辆车,再不够就从学员里凑吧。”胡文耀说罢就离了这片轰隆隆、粉尘大作训练场,他没有去第十集团军司令部,而是去了找斯大林,可骑马走到半途忽然想起资料上说斯大林也是不懂军事的,打仗也是游击战,又歇了求见的心思,不过,等二天后他就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了。 察里津城坐落于伏尔加河右岸被太阳晒焦了的光秃秃的山坡上。郊外是一片褐色的草原,干涸的小河何黄土山谷纵横交错。沿着大河向北,是众多锯木厂,城内则是一个规模不大的简易兵工厂和法国的冶金工厂,一切建筑都沿河而设。 但如果仅仅是锯木厂、兵工厂和冶金厂,这里根本没有夺取的必要,真正让察里津成为战略要地的是这里不但有通往北高加索的铁路以及河流,还有通往顿河地区的铁路,这里是俄国南部重要的交通汇集点,谁占领这里谁就能真正控制整个伏尔加下游地区。 面对哥萨克白军即将到来的进攻,察里津防线却只是一条单薄的环城铁路防线,铁路的外侧有浅浅的不甚标准的堑壕,因为缺少铁丝网,很多堑壕面前只光秃秃的摆放了一些临时赶做的木头拒马,真正使得防线有些牢固的仅仅是一些紧急拼凑的铁甲列车——改造过的平板车和敞车上布置了众多后膛炮和机关枪,蒸汽机车配属在整列列车的中间,这样便于列车向前向后开到最危急的地方去。从中国运来的机关枪和迫击炮已被分发到士兵手中,虽然他们的操作还很生疏,但战争再即,也不得不如此了。 可是,当战争开始之后,一切的准备都显得那么不够。交战的当天,漫山遍野的哥萨克骑兵和穿着旧俄灰色军装的士兵几乎将整个察里津包围,骑兵和步兵从各个方向逼近。他们的大炮,对着整个地平线咆哮,那四架支援飞机在天空上和敌军飞机激烈的缠斗,发动机的声音被其他声音覆盖,整个草原到处都在爆炸,仿佛大地本身就爆裂了似的。 战前布置的、单薄的、连铁丝网都不齐全的环城铁路防线,正在被悍不畏死的哥萨克冲击,列车的车厢在燃烧。装着炮弹的敞车在爆炸,铁路上覆盖着冒烟的弹片、尸横遍野,伤员们爬着、喊着。蒸汽从打坏了的火车头的侧面喷出来,有些车轮朝天乱堆着。但越来越猛烈的炮火。把剩下还没有被摧毁的一切都扫除了。 已经停靠在城内的斯大林专列上,胡文耀和朱建德正用望远镜看着前方混乱的战事,他看到硝烟弥漫中哥萨克骑兵正在疯狂的进攻,企图突破已经摇摇欲成的防线,而己方的反击只是正在整队待发的骑兵。他头皮发麻的看着身边的朱建德道:“这有用吗?” 朱建德摇摇头,不置可否的表情,而此时骑兵正在带队军官的命令下齐齐上马。望远镜中,为首的布琼尼上马之后把马狠狠一勒,马打了一个跛脚,几乎要立起来,他把马刀从鞘里一拔,似乎喊了一句什么,而后就踢马向前了。后面的骑兵立即跟着他,嘴巴大大的张开。应该是在激烈的吼叫呐喊,他们像哥萨克那样呼啸着,挥着马刀。 布琼尼率部冲向敌阵,而在被教堂遮挡了一侧,另一支骑兵队伍冲了出来,当看到领队竟然是军团司令伏罗希诺夫时,胡文耀下巴掉了一地。这世界似乎全乱了,一个集团军司令居然带着部队亲自冲锋,这要是在复兴军,那不管他是不是光荣战死。战后肯定会受军事法庭追责。司令员都上战场了,那谁指挥部队? ‘呜…呜……’,飞机发动机嚎叫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又一架德式福克战机被打了下来。看着下坠的敌机。留守在城市各处的红军士兵毫不顾忌的跳出掩体高呼乌拉。胡文耀苦笑的摇头,空中的德式战机即便全部被消灭完了,可这又能怎样,决定胜利的只能是步兵。 “张三同志,非常好,飞行员同志应该受到表彰。”和胡文耀的苦笑不同。一直表情严肃的斯大林同志回头正看着他微笑。 “是…是的,斯大林同志。”胡文耀此时倒有些结巴,他转而问道:“斯大林同志,现在这个时候正是装甲兵冲锋的最好时机……” 听闻胡文耀说装甲兵,斯大林狐疑的看了朱建德一眼,“是吗?朱建德诺夫斯基同志?你的看法怎么样?”他问后不待朱建德回答,自己又下结论道:“就我所知,装甲兵并没有训练好,让一群没有训练好的士兵去上战场,尤其是……尤其是装甲兵,这是得不偿失的。” 在得知胡文耀最多就只能运来三十八辆战车后,斯大林同志有些泄气,虽然胡文耀一直在强调中国战车如果大量出现在俄国战车,那中国政府将面临巨大的外交压力,并且现在已经面临了巨大外交压力——协约国已经一致认定要加大对俄国革命的干涉力度,可中国政府对此表示反对。虽然协约各国没有指责俄国的布尔什维克党是中国人资助的,但相信距离各国强烈质问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战车部队虽然没有经历实战,但钢铁同志还是能感受得到它巨大的杀伤力。正因为如此,他才不顾一切要学习它的士兵们尽快掌握一切作战技能,同时对怠工者实施枪毙政策,可即便用这么暴力的手段,十天的时间完全不够驾驶者掌握它。 感觉得出斯大林同志的犹豫,胡文耀又看朱建德一眼,见他轻轻的点头,便再对斯大林同志道:“斯大林同志,我建议由朱建德上校和他的那些同志带领红军战士加入战斗,如果战车有损失,我会通知国内及时补充。” 钢铁同志明显的愣了一下,但随后他就笑起道:“我非常赞同您的提议,张三同志。”他说罢看向朱建德,“朱建德诺夫斯基同志,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配合?” “我需要大约三百多名精锐步兵,还需要更多的骑兵。”朱建德上校看到马上要守不住的前线工事,不得不违反出国前的条列亲上战场。 “请问需要多少骑兵?”斯大林同志放下叼着烟斗,侧着头很认真问。 “越多越好,骑兵跟着我部身后,寻机冲击敌阵便可。时间也很关键,我想最迟一个小时候部队就要出击!”朱建德想到马上就要参战,全身似乎在燃烧,他想马上指挥着这个残缺的装甲营,把对面的敌人给他突突了。 “马齐列茨基同志。你马上召集一支骑兵,跟随装甲战车部队作战。”拿着接通的电话,斯大林同志无比严肃的命令着集团军参谋长,“务必要迅速。半个小时后部队就要集结到我这里。” 与军队组织的溃散度相反,斯大林同志的命令下达后,总是能得到坚决彻底的执行。在钢铁同志挂断电话后的半小时内,朱建德所要求的三百多名步兵和更多骑兵就汇集到了专列身侧,各部队的指战员都过来了。他们包围着朱建德,听从他的命令。 “我要去步兵带上手榴弹、步枪,然后爬上战车,每车六到八人,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战车,要特别注意三点:第一,那些带着手榴弹炸药想击毁战车的敌军步兵,一定要提前将他们消灭,不得让他们靠近战车;第二,前面如果有敌军炮兵。那么一定要告知战车同志这些火炮的位置,记着,一定要大声的喊,直到战车车长听到为之;第三,紧紧跟着战车后面,保持十到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千万不要离的太近或者太远。” 朱建德说完又等着翻译将他的话告知这些步兵军官,最后再问道:“都明白了吗?” “乌拉!”旁边的战车已经发动,低声闷吼的发动机声中,步兵军官们热血沸腾。 “很好。你们去吧!”朱建德大声道,而后他看着那些骑兵军官,同样大声的道:“战车就是你们骑兵的盾牌,每辆战车间的空隙就是你们出击的空挡。当我部摧毁敌军防线,使得他们逃跑时,就是你们追击的时间,知道你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吗?” “乌拉!乌拉!!”调集过来了的骑兵有两三千人,军官们从来没有和铁甲车配合作战过,所以兴致都很高。哪怕防线马上就要被白军突破。 “切记不要冲在战车前面,免得误伤。”红军骑兵虽然衣服肮胀浑身发臭,但朱建德却能感觉到他们冲击时的力量,正如刚才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布琼尼骑兵旅一样。 临阵磨枪,朱建德知道命令应该越精简越好,所以对随车步兵,他只叮嘱了三条,而对骑兵,只叮嘱了两条。将步兵和骑兵打发后,朱建德立即回到自己的那辆战车,上车之后又回身看向其他战车的车长——新训练的红军士兵只能做司机、炮声和装填手,他带来那些人全部是车长。 看见昔日的部下对都对自己点头,朱建德也微微稽首,随后用无线电对车内下达了开车的命令,于是,他身下的战车猛然一顿,战斗开始了。 察里津城内有装甲部队明显出乎白军预料,指挥官克拉斯诺夫将军在部下的指引下,从望远镜中看到从察里津城内开车的那一排战车,根本就不敢相信。当面之敌是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了,但今天必胜的战斗却让他极为吃惊,首先是红军也有飞机,再就是他们的机关枪数量惊人,现在再看到忽然冒出的战车,他一个劲的只呼上帝。 没什么不可能。望远镜中,分成三排、一排十三辆战车组成一个一点五俄里的宽大突击正面,卷着尘土向自己袭来,它的身后是数不清的骑兵。快速的开出城市后,战车上的20mm炮开始激烈的开火,炮弹打得正在冲锋的哥萨克骑兵猛然一惊。很快,驶过城市到环城铁路防线这一段距离,越过防线堑壕的战车不可抵挡的冲来,很明显,它们的目标是自己的临时指挥部。 面对着钢铁怪物的进攻,悍不畏死的哥萨克发动了决死冲锋,但他们全都被战车上的机关枪和20mm机关炮绞杀的粉碎,没有人能冲到这些怪物的身前,而在几次冲锋无效后,前线部队忽然山崩一般的溃退。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克拉斯诺夫将军不得不纵身上马,就他所知,战斗已经结束了。 辛卷第六十三章通牒 一个战斗的胜利不能代表一次战役的胜利,一次战役的胜利不能代表整场战争的胜利。虽然朱建德诺夫斯基带着半生不熟、半残半缺的装甲营将围在察里津四周的白军都消灭、击溃,但察里津保卫战中,布尔什维克红军在游击司令伏罗希洛夫的指挥下还是伤亡了三万人,而克拉斯诺夫白军以其狼狈撤退时留在察里津的尸体和重伤员计算,伤亡还不到一万。 能撤走的基本是轻伤员,以朱建德的估计,敌军最多伤亡一万五千人,所以从伤亡来看,红军这战是惨败,而且未伤筋动骨的白军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 朱建德的想法只能和胡文耀说说,在斯大林以及察里津苏维埃、察里津军事委员会的发给莫斯科的电报上,此战被称之为大捷——在数万名白匪军重重包围下,受党号召、英勇无畏的红军战士最终击溃了白匪,获得了察里津保卫战的胜利。 然后,胜利只是纸面上、电报里的,托洛斯基的亲信,革命军事委员委员阿里克谢.伊万诺维奇.奥库洛夫在战事结束的第二天就来到了察里津,看到满城的伤员尸体并详细询问战况后,他发出的报告让托洛斯基和列宁极为震动。很快,托洛斯基就以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名义,下令成立南方战线革命军事委员会,任命旧俄军官瑟京少将为战线司令员,伏罗希洛夫为副司令,钢铁同志和米宁为委员。 为了避免斯大林再用察里津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名义插手军事,这个新成立的南方战线革命军事委员会将迁往科兹洛夫城,这等于是将斯大林好不然容易夺来的军权又收上去了。 对此,不甘心失败的钢铁同志指责托洛斯基的命令是‘不可理喻的’,而后连续向莫斯科列宁同志发报,明确反对把军事指挥权交到那些常常叫嚣着‘俄国人不杀俄国人’此类反动口号的资产阶级军事专家手里,因为这样‘将造成军队和指挥人员之间的不和,彻底断送南方战线。’同时他还强调:‘我们新的军队正在建设之中,因为新型的、革命的指挥员同新型士兵在一起成长。’ 不管怎么申辩。斯大林同志都无法消除察里津之战中红军所付出的巨大代价,而此时将捷克军团击败并占领喀山的托洛斯基才是苏维埃最关键的救星。当然,也不能说斯大林同志所作所为对革命就不重要,现在从察里津源源不断输往北方的粮食在挽救着苏维埃的生命。 于是。托洛斯基委派的旧俄军官、南方战线司令瑟京少将很快就被斯大林下令逮捕,罪名是‘自行向科兹洛夫发送了一车厢不明的货物’。在清洗整个北高加索司令部时,斯大林就曾将所有旧俄军官关押到伏尔加河上的一艘旧驳船上,而后在某一天将这艘驳船凿沉,唯有司令官斯涅萨列夫事前被托洛斯基所救。如今见斯大林想再施故技。托洛斯基当即向莫斯科发出了更加强烈的抗议,两人的矛盾顿时达到白热化。 胡文耀并不完全知道新俄国高层的争斗,唯有大嘴巴的伏罗希诺夫在灌了几瓶二锅头后会不由自主诅骂那些资产阶级军事专家和他们主子——‘昨天才刚刚入党’的托洛斯基。虽然语焉不详,但可能肯定是,托洛斯基是那些沙俄旧专家的总后台,而斯大林同志则是反对这些旧俄资产阶级军事专家的总后台——九月份托洛斯基因为其好友乌里茨基被杀,宣布要实行红色恐怖并经过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会通过后,察里津开始天天杀人。 上级给予胡文耀的任务只是让其尽可能支持斯大林,并没有让他介入俄国内部权力争斗的意思。在这二十多天里,之前答应过的武器都运来了。但奇怪的是斯大林并未再次向他要军事物资,只是让他尽快把粮食运来。俄历十月的某一日,久久不见的钢铁同志又把他叫去,这一次宴请他的是午餐。 “张三同志,如果不出意外,我后天就要回莫斯科。”饭后摘下烟斗的斯大林同志说道。他喜欢一些实在的东西,而张三则给他提供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东西,所以他越来越喜欢这个中国人。 “啊。”胡文耀心里一惊,顿时知道针对察里津的权力斗争中,斯大林同志败北了。 斯大林同志对胡文耀的吃惊并不奇怪。毕竟按照对方扶持自己的逻辑,这一次的失败肯定会让对方失望,不过他不想说什么,而是想听听对方说些什么。 胡文耀一惊之后马上察觉自己失态。他马上笑道,“这其实并不是问题的关键,经过近一个月的接触,我越来越觉得总理大人当初的决断是无比正确的。” “是吗?”斯大林虽然听到了想听到的话,但他还是皱眉道,“您和贵国总理阁下一定要清楚一点。那就是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永远只效忠于苏维埃,也永远只信仰麦克思共产主义。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对任何人手软,包括我的亲人以及曾经的朋友,斯大林永远是斯大林!” “当然!斯大林同志,我完全赞同这一点,这也是我国总理阁下在电报里反复强调的。”胡文耀感觉斯大林同志有些生气,不,应该是有些发牢骚。“正因为有着钢铁般的意志,有绝对无可亵渎的信仰,您才能带领苏维埃走向强大。这是我国总理阁下最希望看到的,因为只有苏维埃俄国壮大才符合我国的利益,共产主义和殖民地国家都是资产阶级要消灭和要奴役的对象。换而言之,如果苏维埃俄国崩塌了,那第二天帝国主义就会敌对我国。 可惜的是,这仅仅是我国总理阁下的想法,我国其他领导人并不完全认同这一点,还有些人居然鼓吹要和资产阶级一起消灭苏维埃俄国。这就是我现在做的一些事情需要极为隐蔽的另外一个原因,舆论和公众并不认同援助苏维埃俄国是应该的。我总感觉,有些人永远也无法跳出一个囚禁自己的观念,他们总是认为一切东西都该美好……” “这是资产阶级的恐血症!”钢铁同志有些满意于胡文耀的回答,完全不像之前那样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对方无所不在的狡猾和诱惑。对于胡文耀描述的那些人,他下了一个非常准确的定义。“一个旧的社会要尽快的、彻底的改变成新社会,办法救只有一个。实施新社会流血产前阵痛——革命恐怖!只有这样才能根除旧社会的流毒,才能把人迅速从资本主义时代的原材料变成共产主义新人。” 斯大林同志语速不快,而且说的和和气气,但胡文耀只觉得一层血幕在他和斯大林之间弥散开来。他不觉得斯大林说的有错。只是他稍显脆弱的神经无法马上接受这一点。 午餐吃的很愉快的斯大林同志并未察觉胡文耀的不适,他接着道:“我想贵国总理阁下完全会赞同这一点的。因为国际形势的允许,贵国革命可以一步一步清理那些旧社会的渣滓,一步步将旧社会变成新社会;同样因为国际形势的允许,贵国革命成功后能从美国找到帮助。并从欧洲战争中获得巨大的收益,这是我们都羡慕的地方,也是贵国革命杀人少的原因。 但俄国革命不同,布尔什维克一出生就处于国内国外敌人的包围中,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实行革命恐怖。这样不但能消灭敌人,还能使得内部团结:让党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已无退路,往后要么完全胜利,要么是彻底灭亡。” 马上要回莫斯科的钢铁同志闷烦中不自禁的说了这么些话,但一会他就察觉出自己有些不对,立即制止住了这种无意义的感慨。再给烟斗添上烟丝。他接着道:“张三同志,我有几个要求想请您帮忙。” “请说,只要我能办到。”胡文耀知道斯大林同志的风格,没事绝不会找你吃饭。 “虽然贵国总理阁下援助了一千万普特粮食,但这还远远不够,我希望从这个冬天开始,贵国能再提供一亿普特粮食给我们,”看着胡文耀吃惊的表情,斯大林强调道,“这不完全是援助。我们将支付黄金、白金、珠宝以及其他贵重物品。” 一千万普特是十六万吨,一亿普特则是一百六十万吨,这等于每天要有一万吨的粮食从国内运出。因为国内的粮食每年都增产,对于现已年产粮食一亿五千万吨的中国来说。提供一百六十万吨粮食绝对不是问题,但运输和保密绝对是问题。想到此胡文耀不禁摇头道:“粮食的数量太大了,我国西域铁路还未完全修通,即使是修通,靠一条单轨铁路也难以运输这么多粮食。支援波斯的五十万吨粮食和这批粮食加在一起就是两百多万吨运量,这么大数量的粮食运输很成问题。保密也成问题。” “那贵国最多能交付多少粮食?”斯大林也知道这个数量对方不可能提供,尤其是双方还处于敌对之中。“据我所知,贵国的西域铁路是条重轨铁路,每列车可以运输一千多吨,而不是普通列车的几百吨,每天发十列车,那就是一万多吨。” 胡文耀没想到斯大林也知道西域铁路的现状,他笑道:“一天一万吨,那也要两百多天才能运完这些粮食,即使波斯的粮食不走铁路走海路,那也要一百六十多天才能运完这些粮食,这还不包括其他物资所占的运量。所以我国在修西域铁路复线,只是复线要好几年才能修通。以现在的情况,再援助一千万普特粮食是极限了,如果再多,事情肯定瞒不住下去。” “一千万普特粮食肯定不够。”斯大林摇头,神色也严肃起来,但没说原因。 胡文耀看他的样子也能猜到缘由。《布列斯特合约》要求俄国提供十亿马克的商品,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粮食,因为整个欧洲都缺粮。德国今年虽然获得了胜利,但再让民众在冬天饿肚子,战争很有可能打不下去,这就是说,如果俄国没有按照条约交付粮食,那德国将会再次进攻俄国,而以协约国联军的近况——死伤惊人的流感正在西欧肆虐,他们是没有办法阻挡、同时也没有必要阻挡德国进攻俄国。也就是说。从今天冬天开始,全世界都将围剿布尔什维克俄国。 “如果不考虑保密,贵国能运出多少粮食?”斯大林也明白交付不出粮食俄国将面临全面的困境。他的意思其实是说,在两国签约承认边界的情况下。中国能运出多少粮食。 “如果不顾一切的运输粮食,考虑到中亚地区去年开始已经减少棉花种植,大概能运出……两亿普特左右。”胡文耀闻音知意,很快就给出一个数据。“不过,除了伏尔加河以外。奥伦堡那边的铁路需要重新开通,不然无法将这么多物资运抵。” 中亚大铁路经过奥伦堡,而这座城市掌握在复兴军手中,他们和红军在郊外数十公里的地方对持,年初的时候有过一些战斗,不过不占优势的红军随即就停止了进攻,毕竟相对于要颠覆苏维埃的白军来说,没有更大野心的中国人是可以暂时放置的。 斯大林同志并不乐意听到奥伦堡这个名字,因为这本该属于苏维埃。他强忍这不适,再问道:“那武器呢。贵国可能提供多少武器?” “完全能满足贵国平定内乱并抵御各国干涉军。”胡文耀无比郑重道。 “这就不会给贵国带来外交压力?”斯大林难得笑起。 “只要奥伦堡铁路可以开通,同时使用集装箱运输,各国未必能发现我们运的是什么。不过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要是发现了,我国政府也会顶住压力,将承诺过的事情做完。”胡文耀道。他明白这一次斯大林见他的是为了中俄和谈,他现在询问的这些东西,四五天之后就可能在全俄中央执行委员的会议上讨论。 “真的能做到?”斯大林想再次确认,眼睛盯着胡文耀不放。 “援助物资完全能做到,但要大张旗鼓的承认苏维埃俄国。只能先签订密约,在欧洲战事结束,我国远征军撤回国内后再予以公开承认,在此之前一段时间。我国除了不公开承认苏维埃之外,其他一切和承认无异。”胡文耀道。“我们最担心的是:万一帝国主义为此对我国动武,远征军不至于被他们围歼。” “我明白了!”斯大林点头,站在中国的角度,先以密约的方式承认苏维埃是合适的,虽然他并不满意这一点。“那贵国的要求是什么?俄属远东?中亚以及整个草原总督区?” “俄属远东只是我国失地。加上现在俄国移民全部离开,我国移民已经在当地耕种,所以这块地方真的没什么好谈的。”胡文耀道。“不过西伯利亚大铁路是贵国修建的,还有海参崴海港,所以这些可以以租借的方式归还给贵国……” “既然承认铁路和海港是我国的,那就不应该是租借,而是交还。”斯大林说道。 “可问题是土地是我国的,上面的建筑物是贵国的,我们租借的是铁路和海参崴海港所占有的土地,这在法理上是完全说得通,所以只能是租借,而且可以不断续约。”胡文耀道。 “如果是租借,那海参崴永远只是一个商港,太平洋舰队将不复存在。”斯大林道。 “确实如此。”这一次胡文耀没有争辩,消灭俄太平洋舰队是中日两国一致的愿望,为了这一点,双方不惜在中亚和俄国死战到底。 “没有舰队那就无从保护我国在大平洋地区的利益。”斯大林进一步说道。“如果那一天贵国反悔,不承认租借,那……” “西伯利亚大铁路和海参崴海港的租借权将以草原总督区来保证。”胡文耀立即记起密档里一段话,于是说道。“合约上可以写明,如果我国取消西伯利亚大铁路和海港的租借权,那贵国就有权利要求我国将草原总督区归还,这其实类似于一种领土交换,以草原总督区来交换太平洋的出海口。” “那突厥斯坦和外里海州怎么解释?”斯大林再问。 “这只是民族独立,贵国乌利扬诺夫同志已经号召并允许各民族独立。”胡文耀说道。“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但事实就是希瓦、布哈林已经独立,他们和波斯都已和我国签订条约,领土也得到了承认,从法理上来说……” “狗屎法理!”斯大林的拳头忽然砸在了桌子上,刀叉、盘子、酒杯猛然跳了起来。“你们无非和德国一样,趁苏维埃最虚弱的时候强行让一些民族独立,法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我完全同意。”胡文耀心中一惊,但还是道,“但现在苏维埃危在旦夕,而且我国的本意是希望苏维埃强大,虽然有着领土上的矛盾,可中俄两国只是一对有矛盾的朋友,这和其他帝国主义国家有本质的不同。” “说下去吧。你们还要什么?”发怒过后,斯大林克制住了怒火,双手环抱着,抽着烟斗。 “我们就只要这些东西。”胡文耀说道。“南乌拉尔河以东,西伯利亚大铁路南一百公里以南,这原本就是历史上玉兹地区的边界……” “还是让大炮来决定双方的边界吧!”钢铁同志似乎又要忍不住发火,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砸桌子。“我会将你今天所说的这一切转告乌利扬诺夫同志、还有中央执行委员会、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委员们,他们会仔细商议这些内容的,就我个人来看,两国的边界还是以大炮来决定最为合适。” “我同意。”胡文耀看了斯大林一眼,对他的话语并不吃惊。他转而笑道,“如果苏维埃把有限的力量消耗在玉兹地区和蒙古,那我国总理大人将会非常遗憾,帝国主义也会因此而得益。他相信我们之间的战争将会是另一场欧洲战争,它会持续数年直到其中一方倒下去。” 胡文耀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起身告辞了,第二天下午,在求见斯大林不得后,他让伏罗希诺夫转交一份信件代为告辞,然后坐上飞机离开察里津前往乌拉尔河以东复兴军控制区,而在他离开之前,朱建德等人就已撤离。从他抵达察里津到离开察里津,时间正好是一个月,也就是说,察里津一月游除了付出成堆成堆的武器和上千万的粮食外,一无所获。 胡文耀认为这是一无所获,但收到他详细报告的杨锐却并不这么看。北极熊真要是这么好对付,那就不是北极熊了,占了人家那么大一块地方,不打一战,绝对是没有结果的。以毛熊以及斯大林同志的性格,软弱的人在他们看来是没有生存权力的,软弱的国家更不值得尊重。 “粮食还有多少天能运完?”银安殿内,杨锐喝茶的同时问向张实。 “大概……”张实没想到杨锐问这个,他想了一下才道,“应该还有十四五天吧。我们主要是负责将粮食运到察里津,俄国人负责卸船即可。” “你说有没有必要把察里津打下来?”杨锐再问了一个张实根本没想到的问题。“从之前的战事上看,察里津这个位置非常重要,现在整个俄国的粮食都指望着察里津以南的北高加索和以西的顿河地区,可以说,这里是俄国人的命脉。我们已经完全表达了自己的善意,俄国人不领情,那就只好先动手了,中亚这边总不能被动的等着他们动手吧?” 杨锐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张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先生不是说要尽量减少中俄之间的矛盾,还有斯大林,不是说要赢得他的友谊……” “斯大林现在已经被列宁召回莫斯科,只要战事中不要伤害到第十集团军里他那几个嫡系就好,真要伤到了,那也没办法。”杨锐道。“对俄国,与其为善是无用的,该卡住脖子的时候,还是要卡住脖子。喀山已被托洛斯基夺了回来,这个冬天将是最后一个冬天,是该给莫斯科下最后通牒了!” 辛卷第六十四章通牒2 是等着布尔什维克修养生息好了,再调上百万士兵打过来;还是先下手为强,主动进攻以逼迫他们签订条约,历来都是情报局、总参以及与日本外交讨论的重点事务。和杨锐对干涉俄国革命抱有谨慎的态度不同,其他大部分人都认为应该趁其病要其命,情报局和日本甚至还希望扶持一个白俄帝国或者白俄共和国与布尔什维克相争,希望以此保证中亚的安宁。 他们所建议的一切在杨锐看来都是不可理解的。布尔什维克虽不像复兴军这般由小而大的壮大起来的,他只是在左右逢源机缘巧合下获得政权,但却不能忽视布尔什维克在乱局中的决策能力以及组织能力;更重要的是,布尔什维克没有斯大林所说的那种‘资产阶级恐血症’,这点至关重要,这也是白军将领邓尼金在失败后说:‘双方的物资条件在一定程度上是相同的,精神决定了胜利’的真正原因。 ‘俄国人不杀俄国人’,就犹如‘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一样幼稚可笑。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团结不是通过‘不杀’或者‘不打’来维系的,思想和利益上争端只能通过肉体消灭来消除。美国内战的伤亡超过其参加的任何一次对外战争,北方将领谢尔曼在亚特兰大干的可比复兴军在昆明干的漂亮多了,临到今日,那部叫《一个国家的诞生》的电影甫一上映,照样是举国追捧,票房可是有三百万美元。 在杨锐看来,布尔什维克一定胜利,也正因为如此,要从这个铁血、无情、歇斯底里的政权里要拿到好处真是太难了。布列斯特合约的签订真正的原因是布尔什维克要稳住政权,因为当时士兵们根本就不想战争,谁要鼓吹战争谁就会再被他们推翻;而士兵不想战争,除了军官苛待、战事失利、物资匮乏,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沙俄在农村的统治崩溃——斯托雷平用通过暴力手段实行的土地改革在战争中宣告瓦解。被鼓吹分子传染了资产阶级恐血症的沙俄政府、临时政府无法下定决心重建秩序,这才使得局势越来越混乱。 布尔什维克下的俄国与之前的俄国完全不同。战争是‘保卫祖国’,‘每个公民都有捍卫国家的义务’,结合各地的苏维埃、契卡、红色恐怖,资产阶级恐血症一扫而光。也就是说。现在的俄国完全不同于签订布列斯特合约时的俄国,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使布尔什维克遭受一场大战役的失利,就如苏波战争那样,而后才能签订边界条约。战争既然无可避免,那就应该尽可能的在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进行。而不该再去等待。 杨锐在看罢胡文耀的详细报告后下定了开战的决心,而张实看罢报告后却认为以察里津保卫战的烈度和伤亡,即便布尔什维克军队战斗力薄弱,那能不开战还是不开战为好。他有这样的观点并不奇怪,不过好在他不是总理。 耶稣历1918年10月20日,二月革命后在俄国逗留是一年多的中国对俄交涉特使陈去病照会全俄中央委员会,要求全俄中央委员会在耶稣历1918年11月10之前就外东北地区、玉兹地区以及突厥斯坦地区的边界谈判、签订合约做出明确答复。若同意谈判并签订条约,则立即开始谈判并确定谈判日程;若不同意谈判,那中方认为俄国将使用武力来解决两国边界问题,故而不得不宣布和布尔什维克俄国进入战争状态。 布尔什维克夺权后。负责对华交涉的加米耶夫一直对陈去病的谈判提议推三阻四,到最后他这个执行委员会主席被斯维尔德洛夫取代也没有一个准话,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一些条件根本无法细谈,陈去病除了对国内发一些俄国的情况简报外,根本就无所作为,这一次国内决心早日解决边界问题,他是完全赞成的。 中国的态度如此,俄国这边却感觉事情有些奇怪。革命之后,在列宁同志和全俄执行委员会的委员们看来,和中国的问题是最简单也是最不具威胁的。因为他们的目的最为清楚,中国人无非是要俄国归还俄属远东地区,以及承认外里海州、草原总督区、突厥斯坦独立。这其实和列宁之前宣布民族自决、许诺各民民族独立的策略是一样的——在自身力量无法顾及边界民族的情况下,承认其独立可以使其和白军相争。等苏维埃恢复力量后,再以加盟共和国的名义、以带路的邀请的名义将这些地方收回来。 所以对待中国问题最好的策略就是拖延,拖延到内忧外患解决后,两个大国再通过战争来决定边界。胜利了,那就是远东共和国、中亚共和国并入苏维埃;失败了,那就是苏波战争后的《里加条约》。当然这也是暂时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那些失地再要回来。实施了大半年的拖延战术一直执行的非常好,可现在,中国人居然不想等下去,想早些将事情确定。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里,包括之前外出的托洛斯基,所有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都聚在一起商讨对华策略以及如何应对这一次中国人的最后通牒,刚刚回到莫斯科不久的斯大林再一次的把前几日他向列宁汇报过的内容告知全体委员: “在察里津我遇到过一个中国军火商人,他非正式的向我转达了中国政府的要求:他们可以承认苏维埃俄国,同时杜绝协约国从他领土上资助白军,并承诺给我们提供每年不少于两亿普特的粮食援助和平定国内叛乱所需要的武器弹药,直到国内战争结束。另外,他们还可以提供不少于十亿华元的长期贷款帮助我们恢复工业和经济,这些贷款只需以俄国商品偿还。” 斯大林简要的把胡文耀最后告知的内容转述完毕,而后看了诸人一眼,尤其是看了托洛斯基一眼,却见托洛斯基有些轻蔑的道,“我们不必和中国人谈什么,等解决完白军和各国干涉军,那么下一个就是中亚地区和俄属远东的中国军队。我不认为武器能决定战争的胜负,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只能是人。” 托洛斯基言有所指——斯大林同志返回莫斯科时,将那三十八辆豺式战车装在火车上全部带走。名义是为了保卫莫斯科,私底下却是想掌握这支精锐部队。 “中国人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他们变成另外一个干涉国,派出他们的军队。最后被我们打败;第二条路就是和我们站到一起,一起发动世界革命。”托洛斯基看着斯大林说道,而后他再挥舞着右手,:“我们已经失去了波兰、乌克兰、芬兰,如果再失去远东、外里海州、突厥斯坦。那人民会怎么看我们?左派分子又会怎么看我们?” “问题是我们需要粮食和武器!”和向列宁汇报时的立场一样,斯大林完全赞成与中国和解,“中国人最后通牒的时间选的非常巧妙,我相信他们知道布列斯特合约的具体内容。”斯大林道,“现在全俄有粮食的地方就在顿河和北高加索地区,那里还有石油,等11月15日一到,我们拿什么交给德国人?不和中国签订条约,那我们面对的将是什么?捷克人和白军在东面,中国人在南面。德国在西面、英法干涉军在北面,苏维埃将遭受四面围攻! 反过来看,如果和中国和谈,将远东地区交还给他们,保留西伯利亚大铁路和海参崴港,承认中亚以及外里海州、草原总督区的民族独立,那么我们不但没有来自南方的致命威胁,还能稳住德国人。通过输送粮食给德国以延长欧洲战争的做法,资本主义将遭受更大的削弱,明年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可以宣布废除布列斯特条约,并在欧洲发动无产阶级革命,这是非常有可能成功的。等整个欧洲革命成功后,那时候再看中亚地区和远东地区。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你确定德国会战败?”托洛斯基问道。 “是的,我确定德国必定战败!”斯大林答道,“欧洲战争打到今天,势必要有一方倒下去,不然其他帝国主义国家的统治无法维系。在美国和中国都参战的情况下,失败的只能是德国。” “亲爱的伊里奇。我们不认为斯大林同志关于德国战败的判断和需要对中国妥协有什么联系。既然德国会战败,那我们就更不要担心德国会派出军队干涉我们。就目前看来,惨烈欧洲战争让协约国和同盟国都不能下定决心干涉我们……” 托洛斯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斯大林打断了,他道:“你不要忘记了,欧洲战争中,中国和日本也就只有中国才在去年派出有限的军队参战,他另外的军队还在国内,并且在中亚地区就不少于二十万人。” “是又如何?”托洛斯基反问,“腐朽的东方君主制国家可不是德国。我们不认为中国和日本军队能强于捷克军团和哥萨克白军!我更不认为武器能决定战争的最终胜负!中国人和日本人如果要干涉俄国革命,那么他们的下场将和拿破仑毫无二致! 各位委员同志,为了退出战争,我们已经对同盟国做了巨大的让步,使得无产阶级革命处在危机中,我们不能再对中国人和日本人让步。就眼下的情况看,他们对我们的威胁还远在几千俄里以外,这连白军和左派分子都不如。我们何必因为他们的几句话就放弃中亚和远东?我强烈反对和中国签订合约,我的话说完了!” 南方的战事紧急,托洛斯基被召回莫斯科发现是这件事情显得非常的不耐烦,他认为没有必要和中国人谈什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在他看来,所有的外国干涉军都没有能力、更没有决心颠覆苏维埃政权,真正影响苏维埃政权稳定的只能是人民。有人民的支持,那么一切敌人都将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 托洛斯基说完,列宁同志又看向斯维尔德洛夫、季诺维耶夫、斯塔索娃、索科利尼科夫、斯米尔加、克列斯塔斯基、捷尔任斯基、越飞,以及布哈林、洛莫夫、布勃诺夫,从这些人的神色可以看出,这一次支持与中国和谈的委员少之又少。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道:“我们还是表决吧,支持和中国人谈判的请举手?” 列宁话音落后,举手的只有斯大林、季诺维耶夫、斯塔索娃和捷尔任斯基四人,其他委员都表示反对。这样的结果早在列宁的预料之中,和上一次进攻到彼得堡皇村的德军不同。大家对中国人一点也不紧迫,他此时不由问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我想请大家考虑一下,下个月需要交付给同盟国的粮食从哪里来?” 一说到粮食,所有人都看着斯大林。正是他奇迹般的从南方弄来了一千万普特粮食,城市工人饥饿的状况才有所好转,这仅仅是自用,如果还要向德国、维也纳交付粮食,那是怎么也不够的。看着大家都看着斯大林。列宁又道,“没有粮食德国人将会再一次发动战争,虽然他们未必能打到莫斯科,但我们最少要支撑到欧洲战争结束;如果同盟国赢得了战争,那接下来我们将签订另外一个更可怕的布列斯特合约……” “各位同志,农村和城市都在暴动。特别是农村,越来越多的农民被左派分子、富农蛊惑,我不认为在敌人的四面进攻下苏维埃能支撑多久。”契卡的头子捷尔任斯基表明自己的观点,但他仅仅是表明而已。 “不!无产阶级工农红军将会击退德国人,直到他们战败。北高加索和顿河地区今年冬天我们就能拿下。以获得那里的粮食。”托洛斯基再一次出声。“我不得不提醒各位的是:各地工会的会员已经应征入伍,军队的规模正在壮大,我们已经有超过一百五十万人的工农红军。不管是德国人还是中国人,他们都不可能出动五十万人以上的军队向我们进攻,这就够了。到明年,工农红军的数量将超过三百万,我不认为干涉军的数量能超过一百万。” 九月份刚刚打垮捷克军团的托洛斯基在军事可以完全藐视在察里津惨败的斯大林,没有人能比他更能征善战,即便中央执行委员会都反对聘用旧俄军事专家,可还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勉强同意这一决定。但为了防止这些旧俄军事专家叛变,部队不得不加派了政治委员。在解决完来自东面的威胁之后,他现在把目光放在了南方,其战略目的就是要占领顿河和北高加索。以获得巴库的石油和这一地区的粮食。 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关于讨论与中国和谈的议题很快就跳过了,除了心中冷笑的斯大林,没人能知道今天的表决将带来多大的后果;而在第二天上午,当负责外交事务的阿道夫.阿布拉莫维奇.越飞赶到中国驻莫斯科公使馆向陈去病递送照会的正式答复时,陈去病不动声色将其礼送出门,之后立即向国内报告。 最后通牒下了没有五天。俄国的答复就过来了,针对中国人照会上所说,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并没有客套的表示遗憾,而是警告中国政府英勇善战的苏维埃红军将无往不胜,任何反革命势力和外国干涉军都终将失败。 杨锐对俄国人的说辞并不感冒,这么多年他收到的洋人照会大部分都是态度强硬的。他之所以要发出最后通牒,是因为要一个开战的借口罢了。拿到答复的当天,他就约见了日本驻华大使币原喜重郎。一反常态的,他开口就要求日本陆军要马上做好准备,以随同复兴军一起入俄作战。 币原对一直拒绝干涉俄国的杨锐如此表态很是吃惊:“阁下,难道现在就要开战了吗?” “当然。”杨锐把莫斯科发来的电报给他,道:“我国政府已经照会布尔什维克俄国就边界问题务必马上开始谈判,但他们拒绝了我的提议,战争已无可避免!与其等俄国人准备好了打过去,不如趁他们什么都没准备打过去。” “阁下,那我们进攻哪里?”币原喜重郎问道。 日本陆军已和美国陆战队控制了非中国境内的西伯利亚铁路,不过让日本人吐血是:高尔察克临时政府一点也不欢迎日本人,原因是他们救出了沙皇,是自由俄罗斯的敌人。这个事实把日本人的脸抽的叭叭直响,他们本以为救出沙皇就能扶持一个白俄帝国,可结果却是不受绝大部分人待见,甚至包括协约国任何一国。他们也不想想,当初沙皇会下台,正是协约国、军队以及国家杜马议员集体抛弃了他,可以说,以为救出沙皇就能改变俄国历史简直是白日做梦。 因为这个,日本人的西伯利亚大计备受阻碍,西伯利亚那边只是应美国所邀象征性的出了一个旅团维持秩序,并不像历史上那样一下子六七万人派过去。基于这个现实,币原喜重郎才对杨锐的话有些迷茫,他不明白中国人到底想干什么,真要是干涉,照说应该是红俄和捷克军团在喀山死战之际最好,现在捷克军团败退回鄂木斯克,且马上就是冬天,明显不是最佳的出兵时机。 “俄国太大且荒,东部的铁路网也少,所以仅仅在西伯利亚闹腾毫无作用,红俄根本就不理你,他会打退其他敌人后再集中力量来对付你,所以我之前说过,干涉西伯利亚是不会有结果的。”杨锐说道,“唯有打到伏尔加河的喀山,他们才会感受到压力,但喀山实在是太远了,不管是从叶卡捷琳娜还是从奥伦堡,要打到喀山都极为艰难,所以……” 说道这里杨锐拿出一份地图,指着察里津这个位置道:“这里距我军现在所控制的南乌拉尔河入海口阿特劳港只有七百多公里,交通也很便利,从这里出发,占领伏尔加河的入海口阿斯特拉罕,而后再从阿斯特拉罕溯水北上,占领察里津。” “阁下,占领这里就能让红俄妥协吗?”币原喜重郎丝毫不敢对伟大的军事家杨竟成同志有所怀疑,他的语气完全是求教性质的。 “当然。察里津是俄国整个南方的战略要地,它不但通往顿河、班库,还通往北高加索、巴库。俄国现在饥荒遍地,真正有粮食的地方只能是察里津以南,我们占领这里,在德国控制乌克兰的情况下,就等于切断了整个俄国的粮食供应,这对红俄来说是非常致命的。特别是按照布列斯特合约,这个冬天开始他们就要向德国、奥地利支付大量的粮食赔款。 八月的时候,白军克拉斯诺夫将军想占领这里没有成功,不过此战过后,察里津的防守极为薄弱,包括察里津在内整个南方地区,总兵力不会超过四万人,而且都是散兵游勇。还有,既然俄国沙皇鄂木斯克政府不喜欢,那为何不将他交给北高加索的邓尼金将军呢?他是保皇党,一定会高兴沙皇亲往北高加索。” 按照之前的协议,中日对俄的策略是一体的,现在两国都在往哈萨克运兵,在新日本,已经有八个日军师团,总兵力超过十万人,而复兴军在整个中亚的兵力也有十个师,但这并不是全部兵力,如果真的进攻俄国,希瓦、布哈拉、波斯这三国最少将派遣一个师北上。 除了这二十一个师,另外还有东迁的卡尔梅克人。对于这些蒙古人来说,冬天正是打草谷的最佳时机,同时他们并不希望中俄两国国界以南乌拉尔河为分界线,他们做梦都想着把伏尔加河左岸甚至是右岸的一些地方囊括进来。之前对他们的出兵建议杨锐不作支持,可现在要打察里津,攻占这片他们生活了数百年的地方,还是要额外答应他们一些要求的。如果再算上卡尔梅克的两万多骑兵,那总兵力接近三十万人。 “阁下,请容许我将此方略汇报给国内。”币原喜重郎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他知道杨锐会跟自己谈及此事,那肯定是有必胜把握的。 辛卷第六十五章阿斯特拉罕 币原喜重郎对国内也就是例行通报而已,在杨锐与其会面时,中亚复兴军总部阿拉木图,新日本陆军司令官寺内正毅,参谋长田中义一、宇垣一成正在和西域总督杨增新、中亚军区司令彭清鹏、参谋长徐敬熙等人商议入俄作战方略。 中日大战后,日本陆军削减为七个师团,这基本是回到了甲午战前的陆军规模,虽然包括山县有朋在内陆军人士对此大加反对,但财阀们和舆论抓住陆军吃败仗的事情不放,最终使长州藩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不过,给陆军马鹿们带来福音的是,因为中日要联合在中亚给露西亚找事,陆军裁到一半就复员了,不但复员,还加紧战备,花巨资像中国那样建设全国预备役。 正当民众不知所措,以为陆军要出兵欧洲之际,忽然冒出来一个消息说露西亚中止了与协约国各国的盟约,囚禁沙皇并投靠了同盟国,帝国陆军此次出征是为了帮露西亚沙皇复国,而复国的酬劳就是新日本。 ‘新日本’这个名词被日本报界捅出来,已经是大正七年中的事情了。这时候列强已经承认中国有权吞并俄属草原总督区以及外里海州,不想中国这个包工头这边签约,那边一转身就把一小半土地分包给了日本,国际上什么反应日本人不知道,可日本国内却是喜疯了。朝鲜和台湾失去后,五十多万平方公里没了,可现在忽然冒出来个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新日本,之前的心理空虚顿时给补上不说,那些从朝鲜和台湾遣返回日本的警察、官僚立即有了新去处。 最重要的是,新日本和朝鲜台湾不同,那里地广人稀,原住民只有一百多万,清除俄国移民后,移民上千万人完全没有问题。于是,天皇授意、内阁首肯、军阀乐衷、财阀支持。加上那些眼里只有一份三分地的屁民,整个大和民族瞬间团结如一人,能打战的都排着队报名参军,不能打战的排着队争购战争债券。比当年中日战争时积极多了——那一次打赢了也就是赔款而已,这一次没打就拿到好处,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狗日的吃相那么难看,甚至有光着屁股游过海来抢的趋势,杨锐对此笑而不语。为鼓励日本移民。他要求西域铁路先暗中提价两成,而后票价对日本人八折优惠、身高一米二以下的小鬼子则半价折扣;同时命令铁路沿线各车站内加注日语标记,以让小日本一路走好,抢劫愉快。 舆论的鼓动宣传、中国的友情好客,使得一车一车的日本人渡海东来、乘车西去,半年不到的时间,新日本居然冒出来十多万鬼子,这比日本陆军还多。 不过这十几万鬼子有不少是浪人、还有一些是破产过不下去农民,据说这些人一走,全日本治安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但这么一来,新日本的白俄、哈萨克人就遭了殃,只是这已是日本的国内事务,和中国没什么关系,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再说,浪人们祸害四方,不但对清除白俄极为有用,打仗也可以当炮灰,这对统治中亚是有利的。 在收到西域总督杨增新邀请开会的通知后,日军参谋长田中义一少将就想着以日本目前的兵力。还不足以对俄作战,真要打,那务必要征召那些浪人和农民,不过到了司令部会议上。一看徐敬熙拉开帘子、亮出敌我态势图,他就发现对露作战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不是要进攻喀山,而是要进攻伏尔加河下游的察里津。 再看到作战计划中毫不含糊的敌情简介,他和寺内正毅、宇垣一成都极为惊讶,因为再也没有比这更详细的情报了。这简直就是……复兴军难道在当地驻扎过? 日本人的惊异落在徐敬熙和杨增新的眼中,不过两人都不作什么解释,徐敬熙道:“情况就是这样,贵我两国要想以最小的代价达成目的,那就要在这个冬天占领察里津,不然等明年红俄恢复了元气,再打那就不是现在这个规模了。” “关于明年,阁下是否有更确切的情报?”听说红俄明年就恢复元气,寺内正毅狐疑问道。 “欧洲瘟疫正在盛行,战争虽然暂时停止了,但再耗一年得不到胜利,德奥诸国一定会因为内部崩溃而战败。德奥一旦崩溃,那红俄不但可以废除布列斯特条约,西面的威胁也尽除,乌克兰的粮食可以源源不断的运入俄国,我们再占领察里津就没什么意义了。”徐敬熙说道。“我们这一次作战目的很明确,就是控制红俄的粮食和石油通道,使其无法补给国内其的同时,也无法履行布列斯特合约,最终在德奥压力下不得不向我们求和。” “如果他们一直坚持到德奥崩溃战败都没有求和呢?”田中义一问道。俄国实在是太大,即使打到喀山,那也只是俄国地理上的中心,要干涉、要消灭红俄真是太不好下手。 “真要是这样,那我们就再看看和其他几支白军、干涉军有没有联合作战的可能。如果有,那我们就联合这些白军、干涉军,和红俄决战,击败他们问题自然而然就解决了。”徐敬熙道,“如果没有联合的可能,或者联合也没有胜利的可能,那我们就只有退出察里津,就在这里等待与红俄决战。我们如果胜利了,那一切都好说,如果是失败了,那……” 战败了那自然什么都没了,不过这实际上对日本而言损失不大,真要是尸山血海下来,那些财阀说不定会半途喊停撤退,但对于大正天皇、陆军以及日本民众来说,连续两次失败将彻底丧失振兴日本的希望,这是不可能接受的。 “那就干吧!”田中义一有些自作主张的说道,让旁边寺内正毅直皱眉。 “阁下,我军进入露国还要等国内内阁准允……”寺内正毅和蔼的说道,虽说是准盟友,但中日联合大规模入俄作战,总是要报备内阁的,所以作为司令官的寺内不得不提醒。 徐敬熙当然知道这个程序,他这边笑而不语时,总督杨增新说道:“寺内大人不必为难。我国总理此时已知会贵国驻华大使,简要的作战计划今日就会到达贵国内阁,以当今的形势看,这个作战计划九成九要通过的。我国的意思是。兵贵神速,既然俄国人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更是拒绝谈判,那此战就应当早打,且越早越好。” 杨增新说完。司令员彭清鹏又道:“寺内阁下,我军已经动员了,今天晚上部队就将上火车开往海港;骑兵军则已经越过南乌拉尔河,往阿斯特拉罕进发。我认为贵国军队现在可以马上动员,以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等待贵国内阁消息的这段时间,部队甚至可以先开赴克拉斯诺沃茨克,毕竟在上船以前是可以撤回的。” 彭清鹏的建议无可厚非,不过简要看罢作战计划的宇垣一成还是有些担心的道:“阁下,露西亚真的到了这种地步吗?”他说罢又强调道:“我不是怀疑贵军的情报搜索能力,我只是对红俄统治下的……” “惨无人道是吧?”徐敬熙微笑起来。他当时看到情报局递交上来的报告也是如此吃惊。 “是的,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布尔什维克也是革命党,他们……。”宇垣一成摇头道。 “谁说革命党就会比其推翻的对象好?”日本人拿出的这个理由让徐敬熙感觉很好笑,“历史不是谁最仁慈虽就能胜利,恰恰相反,是谁能最残暴谁就能胜利。布尔什维克能在俄国革命党中脱颖而出,除了他们善于利用舆论民外,剩下的原因就是他们最残暴了。” 徐敬熙笑着说完,他再看着寺内正毅和田中义一道:“三位请务必牢记:对布尔什维克的战争不必谈什么绅士风度和文明习惯。他们军队中虽有旧俄军官,但司令官对这套东西并不感兴趣;同时,也不见得要遵循什么国际法,一切都看对方的作为。如果对方有遵循国际法的做法,那么我们再遵循不迟。” 察里津之战的情况由朱建德上校的报告提交上来后,战争的烈度对于整个中亚司令部震动极大,所以徐敬熙做主将战争的耻度放低,基本可以说是为了胜利不顾一切。日本人这边虽然骨子里残暴,可他们现在还是英国的盟友。西化那么多年,还穿着西装循规蹈矩,所以徐敬熙不得不提醒。 交代完要交代的事情,战前会议就结束了。等到日本人走后,总督杨增新看着徐敬熙道:“情况真有这么情报上说的那么好?” “嗯,就是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徐敬熙道。虽然是远征,可他对胜利满怀信心。 可杨增新一直负责政务,军事上的事情他了解不多,他再问道,“可惜察里津那地方我们铁路连不上啊,要不然战好打多了。” “铁路连不上不是还有运河吗。”徐敬熙道。“伏尔加运河相当于四五条铁路,支持五十万大军作战根本没有问题。” “可运河就不怕敌军破坏?水运虽好,可那边的情况我们不熟悉啊,一旦结冰那就麻烦了。”杨增新皱眉,他说罢又道,“可惜此地离察里津有几千里,大军没到怕俄国人就知道了。” 援助斯大林同志的粮食,一直是以援助波斯的名义运输的,真正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情报局、总参少数几个人。这一次收到总理大人决定动手的电报,杨增新战略上是认同的,可真打起来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心。 “杨大人,前段时间运到波斯的粮食,临时调了不少去俄国。”徐敬熙揭开了谜底。 “有这样的事情?!”杨增新捻着胡子,吃惊下差点扯断,他忽然醒悟过来,道,“难道说,里海里的运粮船之前开到过察里津?” “正是如此。”徐敬熙点头,他又看了正在倾听彭清鹏一眼,道:“情报局的一些事情比较保密,他们也是在前段时间调动运粮船的时候才知会我。俄国人买粮后,运粮船就挂着他们旗子从阿斯特拉罕溯河北上察里津,对于整条路线上什么情况、察里津什么情况,情报局都提供了详细的情报。现在俄国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我们此时出兵阻力最小。” 彭清鹏虽然知道俄国的情况来自情报局,却不想是这么得来的,他本还以为这是上次从部队抽调现役军火换来的情报。却不想原来是粮食。“看来我们的粮食不是那么好买的。”他有些自嘲的道,而后又问道:“现在土耳其人占领了巴库,他们把英国人赶跑了。我们一出兵,英国人又会缠上来要我们出兵巴库。你说怎么回绝才好?” 彭清鹏说完又道:“我的意思是只靠运河是不行的,如果能占领巴库,而后打通巴库到阿斯特拉罕、察里津的这铁路,那后勤补给就会好得多。” “不!”徐敬熙立即反对,“考虑到……考虑到中亚穆斯林的情绪。我们不能和土耳其作战。” 徐敬熙的停顿让杨增新和彭清鹏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他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还有其他的原因。”徐敬熙并不否认,“德国现在正在大规模制造战车,也就是说,他们明年将需要更多的油料,土耳其人占领巴库后所运走的那些油料其实是运至欧洲交付给德国的。如果想要战争打久一点,我们就应该让德国获得足够的油,这样他们就能在西面对俄国维持一种压力,我们需要这种压力好使俄国妥协。” “那英国人怎么打发?”杨增新想问的时候。彭清鹏先开了口。英国人被土耳其军队赶跑后,一个劲的跑来阿拉木图套近乎,甚至于俄国社会革命党人、亚美尼亚民族独立者也跑过来求情,他们希望中国对其进行帮助,俄国社会党人和亚美尼亚人是很好打发的,但英国人却不是容易唬弄。之前一直推说中国不能双两线作战,现在复兴军居然北上占领察里津,那之前的借口算是破产了,怎么应对英国以及协约国是一个大问题。 “他们之前不是支持布尔什维克对抗土耳其么?”徐敬熙也知道英国人的图谋,他们希望建立一个从伊拉克涵盖波斯一直到印度的殖民地。只是英国人什么都想要,也愿意出钱,可就是不愿意出兵,一开始想怂恿阿富汗。而后又怂恿波斯,最后没办法才求助于中国。“这件事情还是让他们去找外务部吧。我军作战范围只限于中亚地区,不包含高加索,现在进攻察里津只是因为两国边界争端,与欧洲战争无关。” 徐敬熙如此说,在未接到京城新的命令之前。杨增新和彭清鹏只得点头。英国人被土耳其人赶走以后,在中亚和西亚很多事情都要仰仗着中国,其他不说,他们在阿拉伯地区的粮食和弹药走的就是西域铁路和外里海铁路。有一次英国人嫌货物供应不足,杨增新立即建议马上从波斯修一条铁路直通伊拉克,英国人吓一跳,当即就否决了。 和日本人碰面商议的当天晚上,复兴军骑兵军就在卡尔梅克人和哈萨克人的带领下,趁夜绕过奥琴峡谷,出现在南乌拉尔河右岸,他们的目的是三百公里以外的阿斯特拉罕。 阿斯特拉罕既然是蒙古人建立的城市,名字自然源自鞑靼语,意思是‘免纳税赋。不过这只是一种粗浅的理解,根据哈萨克带路党的说法,该城的旧称其实是哈只达尔罕,因为从前有一个虔诚的哈只在该地居住,为此王公们就免除这个地方的一切税赋。 哈萨克人说完,以纯种蒙古人自居的卡尔梅克人立即纠正,说达尔罕一词在蒙古语中,是指享有极大特权的人,他们可以免交捐税、不经召宣随时觐见、不受刑罚直至第九次才定罪等等。准确的说,达尔罕就是任意一个蒙古人,不论他属于哪个部,只要立了功就会被加封为达尔罕,他的真正含义就是‘有功之臣’。 将日本人引入西域有拉拢捆绑日本的意思,另外一个意思就是分裂蒙古。如果日本人不在巴尔喀什湖以北占那么一大块地方,那么东西蒙古就会合为一体,到时候蒙古人尾大不掉,闹着要独立也是个麻烦,把日本楔在东西蒙古中间,想来定会让以后的蒙古人独立分子头大。 蒙古如此分割,那在西蒙古,也就是哈萨克西部,又再用卡尔梅克人和本地哈萨克互相牵制。因为不好过分压迫哈萨克。所以卡尔梅克人的牧场只在外里海一侧。现在出兵俄国,明眼人一看这就是要开疆扩土的,是以哈萨克人和卡尔梅克人一个比一个积极,因为这涉及到封地和牧场。而对于阿斯特拉罕这座城市。哈萨克说这是‘虔诚的哈只’,而卡尔梅克人说这是‘达尔罕’,反正一个比一个说的有理,巴不得这城市打下了归他们。 复兴军骑兵军司令是蒙古人陶克陶胡,他心中自然倾向于阿斯特拉罕是蒙古人的‘达尔罕’。不过根据就近原则,这地方打下来也不是他的,自然对两帮人的争论毫无兴趣;而政委文永誉,则更关心阿斯特拉罕的现状。据悉,这是一座有十三万人的海滨城市,刚建立的时候,城市就在里海旁边,几百年后里海水退,现在城市离里海已有两百米。 而这座城市在建立之初,是在伏尔加河左岸。被俄国人占领并入莫斯科公国后,为了防御,城市又迁到了伏尔加河右岸。不管是伏尔加河左岸,还是伏尔加河右岸,都属于阿斯特拉罕。这座城市不但控制着伏尔加入海口,还控制着俄罗斯连通整个高加索的铁路,可以说,单纯对高加索来说,占领阿斯特拉罕就能卡住俄国脖子,但要控制顿河流域并获得进攻伏尔加中游的立足点。那就必须控制察里津。 向来身兼政委和参谋长的文永誉从接到命令以来就一直在想着如何占领这座横跨伏尔加河的濒海城市。就情报来看,现在布尔什维克军队为了防止白军克拉斯诺夫再次进攻察里津,这边能抽调的部队都抽调过去了;而南面高加索,布尔什维克第十一集团军正在符拉迪克奥克兹和格罗兹尼与邓尼金的白军以及土耳其人作战。虽然战事不利。但他们似乎没有撤回阿斯特拉罕的意思。这也是说,这一次进攻刚好打在布尔什维克的腰部,而且是防守薄弱的腰眼。 腰部好打,可要从阿斯特拉罕北上四百多公里进攻察里津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打阿斯特拉罕的时候,城内守军早就将电报发至北面的察里津和南面的第十一集团军。敌人调兵遣将不在话下,但关键是按照之前的情报显示。对方有一支伏尔加河区舰队,虽然它已经残缺不全,可舰队就是舰队。 想到此,第二天扎营的时候文永誉把情报局的胡文耀找来,他其他都没问就问舰队:“小胡啊,你说,俄国人伏尔加河舰队还有多少船?”爱国学社的时候,文永誉和胡文耀是见过的,所以也就是直呼其名了,他不是不相信胡文耀提交的情报,而是内心的不安让他要把一些重要的信息反复询问,直到放心为止。 “伏尔加河舰队?”胡文耀本以为是其他什么事,听闻是这个,他想了想道:“就我当时所见,伏尔加河舰队已经打光了。”他回忆着察里津保卫战的情景,再道:“当时白军已经渡河在伏尔加河左岸,他们夺了一些商船准备从对岸进攻,舰队的鱼雷艇当即前去阻拦,最后的结果是白军被赶到了右岸,鱼雷艇则被白军的大炮打沉。” “这个我知道。”文永誉点头,他再道:“我就想知道伏尔加区舰队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船?” “这个……”胡文耀想了想,“有是有,可九月份在喀山,托洛斯基和捷克人打的时候,那边的鱼雷艇炮艇也全沉了。”他回忆起这条信息后,“其实伏尔加河是俄国水运干道,即便河里没船了,造船厂里、那个犄角旮旯里,说不定还有几艘船,可这些船是不是能开到察里津是一个问题。不过我想只要能快些拿下阿斯特拉罕,再早些北上,那些都不是问题。” “嘿,说大话也不打草稿。”见胡文耀说的这么乐观,文永誉当即笑了。“我这边一个骑兵军外加一个装甲师,两三万人你以为想快就能快啊。打阿斯特拉罕或许能快,可北上察里津就不会那么容易了。总参啊,真是应该把海军搬到里海来,现在我们干的活,可全是海军陆战队干的啊。” 辛卷第六十六章彼岸 不管伏尔加河上有多少鱼雷艇驱逐舰,文永誉现在的这支装甲骑兵军团都要迅速拿下阿斯特拉罕,而且越快越好,不然拖的越久,解决完东面之敌的布尔什维克红军越是危险。越过乌拉尔河的第四天,部队前进到阿斯特拉罕城外九十公里处时,天际忽然开始飘起了雪花。 “他娘的,不是说还要过几天才下雪的吗?”装甲第3师师长过献臣坐着他的猛士一路疾奔,从几公里外的装甲队列一直冲到骑兵军司令部队伍里。他一见到军长陶克陶胡和文永誉就大声嚷嚷。三百七十公里、每天七十公里的行军真是要了装甲师的老命,要不是拖车带的足,同时抽调了正在组建的第4装甲师的维修营,他那些铁疙瘩要丢一大半。 “长生天的旨意要天降大雪,那我们就只有感谢上苍了。”军长陶克陶胡不再是蒙匪,而是国家的英雄、蒙古的亲王。以他看来,环境越恶劣,敌人抵抗力就越弱,他对此高兴的很, “可老子那些车都还没换迷彩,远远的一看全漏底了。”过献臣看着骑在马上的蒙古人,再拍着坐下的铁骑,只感觉大家完全是不同的两类人。“差不多还有一百公里,这可怎么办?” “还是等侦察人回来再说吧。”文永誉也骑在一匹不高的蒙古马上。从骑兵旅开始,他就习惯骑马而不是坐车。“我们先找地方宿营,在没确切消息前先不要轻举妄动。” “是!”过献臣其实不是很服蒙古人,但文永誉是杨锐的学生,早前林西革命根据地的创始人,对他他还是很服的。这边见文永誉说话,他点了个头就回去安排了。 天色越来越暗,雪却越下越大,扎营后的标准芬兰式军制帐篷内,马奶酒的醇香在帐篷里飘荡,司令部诸人商议攻城策略的同时。都在等待着斥候回营。这次带队前往侦察的是陶克陶胡的大儿子德力格尔,再就是一些卡尔梅克人。他们在大军离开阿特劳的当夜就一人三马先行出发了,其中一些人此去是入城搅动内乱的,另外一些人则是单纯的斥候——蒙古军队的作战习惯依旧长存于每个蒙古人心中。对此总参并不干涉。 时间到了十一点,诸人都要打瞌睡时,外面响起了马蹄声,未己,满身是雪的德力格尔喊着报告带着一股冷风冲了进来。陶克陶胡没有回礼。而是双手抓着儿子的双肩,看了一眼发现他身上带着血,急问道:“人都带回来了?” “出城后遇上了一队骑兵……”德力格尔不似十年前那么青涩,胡子蓄起来的同时,人也变得极为老练沉稳。他不想多提侦察队的事情,马上把话题转到阿斯特拉罕城防上。“城里都被红俄控制了,守军是第四十五步兵团、以第一骑兵第一团两支部队,有十几挺机关枪,也有后膛76mm炮,不过大炮不多。现在城内人心惶惶。粮食极为缺乏,所有的商铺都禁止开门营业,十数万人每天都要排队买面包……”德力格尔说着就拿出一张文告。 ‘阿斯特拉罕区,临时革命军事委员会:公告第一号。一九一八年九月二十二日。 鉴于阿斯特拉罕城内存粮极端有限和运交军队谷物数量的增加,阿斯特拉罕区临时革命委员会兹训令古柏尔尼亚粮食委员会及其粮食分配机构立即将面包配给减到基本标准,即第一类一磅,第二类半磅,第三类四分之一磅……’ 懂俄语的小参谋立即将文告上的内容读了出来,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公告最后的签名者是主席谢尔盖.米罗诺维奇.基洛夫。历史上正是此人被刺。斯大林同志感觉党内军内全是反革命分子,是以发动了规模空前的大清洗。 文告念完,德力格尔又拿出一张手绘图,再道:“现在城内施行戒严。共划分为六个区,每一个区都有一个主席基诺夫指派的司令官,这些司令官隶属于革命委员会所设置的城防会议。城防会议总部已由以前的革命委员会所在地市政府,搬到了城砦,也就是这里……”德力格尔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就在伏尔加河边上。高耸的这个房子就是,据说这里以前一直是阿斯特拉罕的战略要地,是在伊凡第四朝代动工,十六世纪完成的。” 明显的,俄国伊凡第四朝代即便是翻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座几百年前就建立的要塞,不过考虑到防守城内的只有两个团——一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再考虑到红俄部队一向缺编的厉害,基本可以断定,防守这种重要城市的只有一千多人。 介绍还没有完,德力格尔说完再道:“城内反抗者很多,我已经擅自和城内的一些人约好,这两日城外枪声一起,那他们就发动叛乱……” 就这么点兵还要发动叛乱,过献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泄气道:“居然还有叛乱,那还打什么打的?今天晚上急行军过去,那战斗就结束了。” 过献臣泄气,其他人心中又何尝不是大松一口气。出发前的动员时,司令部可是要部队打足十二分精神应战,不想第一战却是进攻一个基本就是空城的城市。在德力格尔介绍城内的其他情况时,文永誉不动声色的开始考虑起了察里津。 以情报局的消息,现在红俄大概有十三个集团军,其中防守察里津的是第十集团军,虽然上次大战被严重削弱,但胡文耀认为通过抽调和再征召,它最少能在人数上马上恢复到之前的四万多人。第十集团军在察里津,第十一集团军则在北高加索,按照英国人提供的情报,那里有步兵十万零八千人,骑兵一万八千人,机枪四百九十余挺,大炮一百六十余门。不过,能战斗的部队不超过五万人,另外大多是伤号以及一些斑疹伤寒病号。 如果阿斯特拉罕被复兴军占领,那么这支军队将断绝后援,特别是这支部队缺少弹药。又在五百公里以外,中间还隔着大片草原和阿斯特拉罕沙漠;其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将被邓尼金的白军所消灭,这个效忠沙皇的哥萨克麾下的四万人将踏着红俄第十一集团军的尸体北上。以现在的外交关系——中国依旧承认旧俄,并与其一同属于协约国集团。两国虽未签订合约,但最少已经停战——他有十足的法理依据北上接手阿斯特拉罕和察里津…… 南方的情况如此,察里津的北方就是托洛斯基亲自统领的红俄第一、二、四、五,共四个集团军。八月份的时候,第二、五两个集团军血战后拿下了喀山。第一、第四两个集团军则攻占了萨马拉,虽然这四个集团军中的第二集团军正往东追击捷克军团,但另外三个集团军似乎正在喀山一带休整,他们离察里津只有一千公里,顺流而下的话,只需要两到三天时间。这也就是说,己军占领阿斯特拉罕后,如果对方知道知道自己兵力情况和作战意图,那很有可能自己刚刚抵达察里津,对方的先头部队也到了察里津外围。 而按照司令部的作战计划。那就是骑兵军先抢占阿斯特拉罕,之后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与之同时从里海南面的克拉斯诺沃茨克港出发船队在骑兵军占领阿斯特拉罕的当天或第二天就能抵达伏尔加河河口。里海中运粮船稀少,加上波斯人的渔船,总吨位加起来也没有十万吨,这些船队一次只能装运一个师零一个团,其真正的作用是将部队从克拉斯诺沃茨克港船运至阿斯特拉罕,而后再通过铁路将军队运至察里津。 骑兵军抢占阿斯特拉罕的另外一个意图则是夺取或者说征用这座巨大海港内数量庞大的渔船——这座位于伏尔加河入海口的城市,虽然有不少工厂,但全城很多人都是渔民。城内的鱼类加工厂不知凡几,这些渔船可以提供另一部分运力,只是,不论如何计算。船只都是不够的。为此,文永誉不免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何不以克拉斯诺沃茨克港为基地,拿下海对面的巴库呢?这样船队将变作渡轮,一些部队也可以通过铁路运送。 虽然这样将和土耳其人交战,也要和红俄交战,可他们未必能明白自己北上的意图啊。一旦占领巴库。那么可以通过铁路迅速将部队经阿斯特拉罕运至察里津,这可和比海运快多了。像现在这样,两个骑兵师、一个装甲师,加上几千名卡尔梅克人的骑兵,一共才三万多人,即使加上第一批运至阿斯特拉罕的步兵师,总人数也才四万多人不到五万。这些人占领察里津或许是够了,可顶住红俄南下的三个集团军近二十万人的进攻谈何容易? 文永誉觉得司令部的作战计划不占领巴库是一个问题,虽然作战计划是要保密,但怎么看都是兵力不足。这其实也是对俄作战的一个大问题:那就是俄国太大,交通网和国内一样极为稀疏,部队作战动辄要机动几百公里、上千公里,这就给后勤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以里海南部克拉斯诺沃茨克港为起点的复兴军,与以喀山或者是科兹洛夫(此地仅距察里津六百公里)为起点的红俄军队做一次行军比赛,虽然复兴军有先发优势,但最终胜利只会是红俄的工农红军。真正对自己有利的是相比于临时拼凑、重火力不足的对方,复兴军有更为强大的火力,士兵更加精干。占领察里津后,先头部队若能抵挡住南下的红俄军队,等待后面的援军北上,那战争一定是复兴军胜利;但如果…… 文永誉想着这些问题时,参谋们已根据最新的情报调整了敌我态势图,守军总部所在的城砦,以及六个区指挥官的驻地都做了标识,另外还有还特别标注了一个修道院,这里是叛乱者的总部,据称他们已掌握了三千支步枪和两门三英吋后膛炮。对于这一点,参谋们不太相信,真要三千支步枪,那为何不马上发动起义将只有两个团红俄军队消灭?这些人一看就是没什么胆气的‘资产阶级’,这个胡文耀说的词,文永誉对此印象深刻。 “先把这里占了吧。”文永誉点着阿斯特拉北面的一个叫纳里马诺夫地方说道。“装甲师一部和骑1师一部一起行动,务必截断守军北退之路,不许走脱一个俄军,另外就是要切断铁路上的电报线,这样我们能多几天时间。” “是。”过献臣和骑1师师长乃旦扎布一起点头。作战计划之前大家就很清楚,不过没想到守城的俄军这么少,并且还有内应。 吩咐完北面,文永誉再道:“骑2师负责攻占阿斯特拉罕。要特别注意城砦内是否有无线电天线,如果发现天线,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其炸毁,以防俄军发出无线电报。” “是!”骑2师师长哈达也立即答应,他早就就对此跃跃欲试。遗憾的是敌军太弱。 “其余各部照常行动,特别注意从现在开始到明日晚间的外围警戒,千万别在进攻前走漏了消息。”文永誉说罢又还不放心,再道:“这样吧,除了进攻部队,其余各部明日白天就地扎营,直到进攻部队拿下阿斯特拉罕为止。” 文永誉说完看向军长陶克陶胡,陶克陶胡对此没有意见,装甲师他不知道,但自己部下是什么情况。他非常清楚,一个旅的兵力足够拿下阿斯特拉罕,而北上封锁派一个团完全够了,保密起见,确实没必要全军齐上。 “将军……”复兴军这边没意见,卡尔梅克人却站了起来,“我部愿派三百勇士随军前行。” 想到能夺得阿斯特拉罕,卡尔梅克人血都要沸腾了,城市打下后是不是交给他们不论,可从阿特劳到阿斯特拉罕这一片草原可是异常的肥美。部族不出些力,以后拿起来也不好意思,是以首领白银宝见参谋长不给自己任务,当下就激动站了起来。 陶克陶胡见此看了文永誉一眼。见参谋长点头微笑,他便笑道:“好!但你部任何举止都要听从命令,绝不可自行其事!” “我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绝对服从将军的军令!”白银宝不算是军人,所以他没立什么军令状,只是起誓。 “坐下吧!”陶克陶胡看白银宝如此郑重。顿时笑了。“真正苦战在察里津,真正的草原英雄要在那里驰骋。” 远在九十公里外的复兴军布置好了攻城计划,身处阿斯特拉罕临时革命委员会的主席基洛夫却怎么也睡不着。为了节省燃料,城市里已经施行军火管制,但委员会总部是二十四小时都有灯光的。从革命成立苏维埃接管城市以来,阿斯特拉罕似乎从未像这两天这么躁动过。很不对劲!基洛夫心中想到。 ‘铃铃铃……’深夜里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铃声中带着丝丝冰冷。 “我是基洛夫。”未睡的基洛夫立即睁开眼睛。战时电话线缺乏,除了城内的电话外,甚至连城外四十五团团部都没有电话练到总部。这个电话一定是城内打来的,可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情呢? “主席同志,今天抓捕的那几个造谣的富农已经招供了。”电话里是工人苏维埃稽查队队长雅科芬克的声音,他此时正在市政府,那里在城防总部撤离后,变成稽查队的地盘,许多资产阶级分子在这里关押——这些人所诈取的劳动人民的财富必须得到清算。 “是吗!是什么情况?”基洛夫抓着听筒的手紧了紧。 “我们破获了一起阴谋叛乱,主席同志。富农招供说一个叫做波波夫的卡拉巴蕾来的富农和一个罗斯托夫派来的社会革命党正准备发起一次叛乱。”雅科芬克的声音虽然保持着平静,但其中的骄傲却是压抑不住的。“他们在勃拉戈维西陈斯基修道院里建立了秘密的匿藏点,在那里他们有了快三千支步枪,一打机关枪,甚至还有以前藏起来的两门三英吋野战炮。主席同志,我们马上将要去……” “不!”听说有这么多的武器,基洛夫吃惊之余眼睛转着,立即否定了雅科芬克的计划,“有这么多武器,绝对不只是几个富农就能策划起来的,他们必定还有同党。现在既然知道了叛乱的发起地点,那我们就要想办法将这些反革命分子一网打尽!” 基洛夫做完这个决定知道自己还漏了一件事,当下道:“雅科芬克同志,您和稽查队队员的努力我一定会汇报给莫斯科,但我们必须把隐藏在暗处的一切反革命分子都找出来。最好是在他们要发动叛乱的时候包围他们、杀死他们。” “是的。主席同志!”电话里雅科芬克回应道,“不过,主席同志,我担心真的让叛乱分子掌握了武器。如果修道院真的有那么多武器的话,一定会是个灾难。” “不必担心。”基洛夫心中就早想好了对策,“我会从第一骑兵团抽调一些可靠的同志事先布置在修道院的周围,一旦这些反革命分子进去,那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基洛夫简要的说了几句让雅科芬克放心这才挂断了电话。第二天一早他他驱车前往城外的第一骑兵团和第四十五步兵团抽调了一批布尔什维克党员,这四百多人的部队将布置在那个修道院周围,以待这些那些反革命分子反动叛乱。而富农的另外一个口供,即城外的白军将会在这几天内的某个晚上进攻阿斯特拉罕,他只当这是他们被折磨晕了的胡话,白军远远的被索罗金的第十一集团军堵在几百公里以外,即使有少部分漏网的白军潜行到阿斯特拉罕城外,但只要预先清理城内的反革命分子,他们也将无所作为。 抱着这样的心思,基洛夫当天夜里准备了一个假信号——派一个连的士兵在城外胡乱放枪。以引得城内的反革命分子发动叛乱,而后再围而歼之。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城外布置的那一个连开始胡乱开枪和吆喝,城内勃拉戈维西陈斯基修道院外城的红军则屏吸等待,果不其然,黑夜里越来越多的影子从四面八方向修道院汇集,可正当基洛夫命令炮兵对准修道院开炮时,更加激烈的枪声从城市的东面响起…… 中华时报九月廿六的头版文章是《雪夜达尔罕》——因为保密的关系,四日之后,复兴军骑兵攻占阿斯特拉罕的消息才在国内见报。较真的说。这座叫达尔罕的城市在哪,国人大部分都不知,但见到是复兴军又大胜俄兵,还夺了一座大城。就没有不大声叫好的。不过,万事皆有例外,在香港德辅道捷发号四号的中国无政府主义总部,一干看报的无政府主义战士却对此义愤填膺。 墙上高挂的黑旗之下,社长杜雯同志并未如其他人一般责骂,看完头版的《雪夜达尔罕》就大声指责。而是将中华时报上批驳俄国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其他文章都看完,这才出人意料的道:“这个宣传很好啊,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吗?!”杜雯女王般的傲视在坐的全体党员, “起码复兴会政府承认布尔什维克是革命,而不是一小撮人口中的‘马列邪教’,只不过认为他‘残暴’了一点儿、‘专制’了一点儿。那么复兴会是革命还是反革命?最初以残暴和专制对待自己敌人的时候或许像是革命,后来能够立住脚根了,越来越像中间派和事姥,常常被国内剥削阶级反动派的政治戏耍。 国内的某些人实质上是连改良都不能接受,但俄国的苏维埃却没有这些顾虑和牵绊,虽然他们起步更晚,内外形势更为险恶,但绝不会像复兴会一样一边受国内反革命分子戏弄,一边却对国外反动派进行大规模战争? 我看,对俄国布尔什维克革命的态度是真假革命的试金石,其实从几年前开始,复兴会集团就已经在内部反动派们的威胁和利诱下确立了自己的立场:那就是工农只要不造反就可以,核心的依靠对象还是国内和西方的资产阶级。为此不得不插手并非汉唐全部疆域的整个中亚,镇压那里的苏维埃革命……” 自从从瑞士弄了大笔马克回来坐稳总理这个位置,杜雯同志的讲演就越来越长,她这番话说罢,唯一一个没被绕晕的郑彼岸道:“总理,我们应该声援布尔什维克,为此我认为应该将之前筹划的罢工提前。” “提前?”罢工和捣乱是德国人的要求,毕竟拿钱总要办事,但晦明学社的根基只在南方,确切的说只是广州。除了造船,所有的军工生产都在长江以及北方,广州罢工有什么用? “是的,总理。复兴军的特供凉茶就是广州王老吉做的,我们已经打入了王老吉工厂的工人当中,可以发起一次罢工以支持俄国布尔什维克革命。”郑彼岸道。他是已逝社长刘思复的妹夫,为了早日实现‘无政府’、‘无宗教’‘无家庭’‘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大同世界,他的名字改成了‘彼岸’。 辛卷第六十七章彼岸2 黑旗在广州的街头飘荡,参加游行的数千人居然是王老吉这家公私合营工厂的工人,这让所有人都料想不到。好在这些工人只是游行,除了前面一排无政府主义战士举着反对干涉俄国革命的横幅外,其他工人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游行两小时后,大部分工人又赶回工厂上工了,对他们而言,这种赶集一般的游行真不知道目的何在。 十六年前,南洋公学学嘲传遍全国,罢课、退学、游行,这几种做法当即植入了学生的行为模式中,以后的学生运动越来越多;而广州这次工人罢工,尽管此前在沪上租界曾有过行业工人、缫丝女工的罢工,却影响极小,这一次广州罢工,声势如此浩大,罢工之人又是公私合营工厂的工人,是以消息传到京城,杨锐当即要求安全局马上给他一份简报,以了解工人罢工的内幕。 第二天一早,拿着简报的刘伯渊、民部的张承樾,以及因为蔡元培的质疑最终接手国内所有强力部门的秋瑾,一起到了银安殿商议广州罢工之事。 草草的看完罢工简报,看着那面代表无政府主义的黑旗,以及旗子上面‘A.K.G’三个字母,杨锐心中说不出的怪异。以简报中的描述,这个A.K.G其实是Anarchist—Komunista.Grupo、也就是无政府主义同志社的简称,可怎么看都感觉这像是麦克思主义党。特别是四年前这个无政府主义同志社成立时的所发出其的宣言书,上面说:‘无政府主义者何?主张消除资本制度,改造共产社会,且不用政府统治者也。质言之,即求经济上及政治上之绝对自由也。’ 除了这句话里的‘共产社会’让杨锐警惕,后面的‘又宣言于世界各国之同志曰:‘万国联合’已为吾党今日一致之趋势,吾人虽不敏,窃愿互相携手,向此同一之途径而行。’读到这里。杨锐看向刘伯渊,问道:“这‘万国联合’不是吴稚晖的主张吗?” “是的,先生。安那其主义最先是由吴稚晖从巴黎传回来的,当时苏报案后他先去了英国。后去了法国,在法国和李石曾、张静江等人于巴黎慕弗塔路成立了世界社,张静江出钱,吴稚晖主编办了《新世纪》周报,开始鼓吹无政府主义。”任何一个组织。若不是利益集团的话,都与西方传入的思想有关,一种思想领导一种组织,这次组织罢工的无政府主义同志社,就是信奉无政府主义的。 “那他们和中华革命党的关系如何?是他们的外围组织吗?”杨锐听闻无政府主义和吴稚晖有关,心中顿时存了几分恶感,便想将其与已成为叛逆的中华革命党联系起来。 听闻杨锐的诛心之言,刘伯渊看了主管领导秋瑾一眼,不得不照实道:“就目前看来,他们和中华革命党并无牵连。虽然上一次沪上行刺案,这个组织的一些人参与其中。” “竟成,这个无政府主义同志社的总理我认识。”秋瑾说道。“她叫杜雯,河北保定人,在东京留学时入了同盟会,后来又因为与他们的主张不和,退出了同盟会,东京学嘲时她与我一同回国,曾在沪上一起办中国女报。开国后虽不知道她怎么就入了晦明学社,现在又成了这无政府主义同志社的总理。可不管怎么说,她和孙汶等人是绝不会有牵连的。” 国内强力部门交给秋瑾,是因为大家觉得秋瑾为人正派,又是个女人。不会像男人那般拉帮结派,更不会有野心去玩弄阴谋诡计,虽然,女性独有的细腻思维使得安全局和巡警部所编织的那张大网更加细密,但对于一些女权方面事情,秋瑾却有护短的嫌疑。可以说。整个国家的强力部门是一个女人骑着一只狮子,威力是有了,可杀伤力不够。 听闻秋瑾在为这个叫杜雯的开脱,杨锐挥挥手让刘伯渊和张承樾都下去了,他道:“璇卿啊,其实鼓吹大同社会的人太多,真不是什么好事。” 秋瑾听闻杨锐的话有些迷糊,她示意他接着往下说。杨锐不得不细说道:“人总是向往绝对的善、绝对的公平,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有好人就有坏人,有坏人才有好人,善恶循环轮回,缺一不可。现在有人宣扬的绝对的善,这粗看并不是坏事,可长久以往,他们宣扬的这种大同社会无法实现,那结果很有可能是这些人更趋向于极端,这总是要出事的。” “再也没有现在这个国家、这个政府更好的了。”秋瑾虽然在那一次常委会上不认同杨锐的观点,但实际上她对现在的国家、现在的政府是极为满意的。对外百战百胜,对内注重民生,国势蒸蒸日上下,虽有蛀虫,可这些蛀虫居然要在租界才能生存,国内的吏治可见一斑。可以说,整个国家的国势、民气都是趋向好的方向,可杨锐却总是把事情想得很黑暗,这是她以及复兴会内的其他人难以想象的。 “简报上也说了,这不是什么游行示威,这只是工人们自觉的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要上街宣告一番,其实就是逛庙会那般,热闹热闹。”秋瑾看着眉头紧锁的杨锐,接着说道:“而杜雯这些人,也不是要推翻政府,最少他们党内没有这种说法,他们所持的‘革命精神’,只是一种‘仗吾平民自己之实力,以强权战斗之一切行动’,根本不是什么造反。” 她说完见杨锐还是眉头紧锁,又道:“枚叔说过,这无政府主义思想,其实就是墨家之精意再加上均贫富之思想,这才要消除资本制度。我堂堂中华,不会连墨家之说都容不得吧?” 章太炎对无政府主义的态度也是认同的,认为这是西方的墨翟思想,稍微有些不同是,就是这西方墨翟因为资本主义制度使富人压迫穷人,所以加上了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的内容。 不过杨锐对此一直持否定看法,无政府主义和布尔什维克只是一墙之隔,这道墙是什么?就是民主集中制。一旦无政府主义政党内部开始专制并形成强权,那他将有足够的力量掀起一场革命。当然,革命的结果必定会像俄国革命一样,去掉想专制却没有能力专制的沙皇政府、以及连专制都算不算的临时资产阶级政府后,他们将建立名曰民主实则专制的布尔什维克政府。这是杨锐绝不希望看到的。 “璇卿。我的看法是,不管这个政党宣传的是什么,他如果走在一条革命的、或者即将革命的道路上,那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压制。”杨锐说话的时候,皱着的眉头有了些舒展。但还是拧在一起,“这个宣扬要推翻一切强权、提倡世界大同的政党,最终会因为社会现实走向革命。为什么?因为那些自私的、运气好的、有才干有关系的人,终究会比其他一些人更有钱,生活的更好,这是没办法阻止的。 也就是说,不过他们怎么宣传,有钱的将会越有钱,没钱的将会更没钱。到最后他们如果发现社会政治制度才是造成社会结构的主因,他们就会发动政变、暴动推翻现有政府。我们的革命可是千难万难、千算万算。总算没有像俄国那样搞的一片混乱,可这是我们运气好,真要再来一次革命,俄国的今天便是我们的明天。 真的,我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杨锐很认真的说道:“如果革命,蒙古、西域、西藏这三地必定乘机独立,新的国家只是关内十九省,而且还是一个松散的联邦共和国。除了那些西化民主分子外,这是任何一个国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对于这个无政府主义党,即使他们现在没有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没有说要实行革命,可还是应该抑制打压。” 杨锐如此语重心长,秋瑾哑然笑道:“宋遁初的国民党一直宣扬‘有钱就是有德,自私就是利国’。这样的政党立足于稽疑院。可宣扬世界大同,劝人向善的无政府主义,却容不得它生存,难得这个世界真的是黑白颠倒了吗?” “世界是圆的!”看着秋瑾这般说,杨锐不得不费劲心力与之辩驳,“今日之善。转一圈之后便会变成明日之恶,现在的俄国革命就是如此。眼下俄国全国战乱、灾荒,死的人以千万计,就是那些革命党抱着善的希望造成的; 而今日之恶,在明日就会变做善。因为资本是逐利的,而逐利的根本却是它为人们所需,正是因为人们所需,所以科技不断发展、物资不断丰裕,百姓才生活的越来越好,寿命越来越长。就以我们刚刚投产的青霉素来说,这何止是救了数千万人,这根本就是救了几亿、十几亿人,可研究它的最初目的只是为了牟利。 片面的、非系统性的宣扬一种观点,都是我们所不能容许的。我们才刚刚革命完毕,社会上还没有那多污秽需要通过再一次革命来清除,所以他们宣扬大同世界完全是不能容许的。他们这一次只是玩闹似的罢工,可以后罢工潮愈演愈烈怎么办?工人看见工厂主有钱,要抢国税局的饭碗,劫富济贫怎么办?” 逻辑性的哲学是大部分女人无法理解的,特别是素来以感性行事的秋瑾。不过不得不承认杨锐说的很有道理,且复兴会现在是万民归心,它所获得的每一张选票都是实打实的;而杨锐,革命的经历不但说明其立国有功,开国后的建设也证明其治国有方,整个国家就如从海底淤泥里被他捞上来、而后开始迎风飞扬一般。 秋瑾不得不道:“那我们以什么名义拘捕控告这些人?” “他们靠什么赖以为生?”杨锐问道,这点是简报里没有说清楚。 “暂时还未查清。”秋瑾说道。“他们的总部设在香港的某处,那里是英国人地方,我们行事很不方便。” “那就和英国香港当局联络,和他们联手一起调查,特别调查这些人的资金是哪里来的。”杨锐说道,“以我的判断,任何组织,除了学校里的读书会,只要是能有实力成立党派、组织一些社会活动,都是有资金来源的。而这些资金来源则能说明其政治目的。简单的说,钱是谁给的,那这个组织就会听谁的话,以这次他们反战的立场看。他们的资金来源说不定就来自布尔什维克。” 伟大领袖的判断似乎很有道理,秋瑾闻言道:“竟成的意思是还要和汇丰银行交涉?” “是,我的想法就是这个。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政党。要查清其目的,除了要派人潜入外,最重要的是要查清其现金流的情况,特别要注意他们的活动经费是哪里来的,谁给的。”杨锐道:“国内户部已经建立了严格的资金流动监测制度,任何人不经批准都不得携带大量金银、钱款出行,银行超过五百块的存取都要出示户口本,当然,这是以税务局监测个人税收的名义实行的; 而香港没有这样一套资金流动监测制度,我们只能通过汇丰银行和其他一些银行知悉其内幕。现在我们航运挣的钱。不少都是由汇丰银行这些外资银行贷出去的,他们势必会配合我们,彻底清查这些人的真正背景。” 一切社会组织的活动基础就是钱,监控住钱那就监控住了一切,再有革命信仰、牺牲精神的革命分子也都要吃饭,他们印刷传单、吸引会众、培养骨干、策划运动更要用到大量经费。毕竟,政党、革命党不是商业盈利性公司。在开国后第一次会议中,杨锐提议,户部、国家银行、安全局、民部、商部等多个部以‘反洗钱、反偷税’的名义开始了国家金融监控体系的建设。 开始的时候困难是极大的,特别是银行实名存款制因为不能普及照片使得其名存实亡。但高分子材料中聚乙烯的出现,使得胶卷、胶片的价格急剧下降,全民照相才最终普及。每个人的户口本上有照片、有钢印,实名存款制度才得以推行。 刚接手强力部门的秋瑾没想到打着‘反洗钱、反偷税’名义的金融监控体系还有这种功用。顿时愣住了,她情不自禁的感慨了一句,“我怎么老感觉还是以前自由些。”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杨锐来的那个社会就是处处被监控的社会,即便是上街都会被摄像头拍到,实名存款、实名上网、实名住宿,没有什么不需要实名的。“社会越是发展。科技越是进步,那对人的监控就越加严密,这是大的趋势。等整个社会都被计算机管理后,弄死一个人会和任何意外毫无二致。” 又冒出了一个后世的词语,杨锐摇头:“你还是让人先把这个杜雯的事情处理一下吧。他们这样闹下去肯定是不行的,现在这个国家需要稳定。” 秋瑾没有细问计算机是什么,只是道:“那那些罢工的工人呢?怎么处理?” “工人?”杨锐想了想简报上的内容,不由笑了起来,那些工人上街游行是因为自己太幸福了——物价没怎么涨的同时,每个月发的涨价补贴和奖金居然是工资的好几倍,他们上街完全是炫富去的。“工人能够发动起来罢工,那必定是工人中有香港那边派去的人。按照一般的经验,出面号召大家罢工的那个一定是厂内的工人,而且是年前的工人,要是年长的,绝不会干这种事情,而他身边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香港那边过去的人。先不要去动领头的工人,先把他身边给他出主意、出钱的那个人抓了,审一审再说。” “以什么名义?”秋瑾问,而后她又担心道,“要是抓了这个人之后工人闹起来怎么办?”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人一定不是王老吉工厂里的工人,他一般会说自己是同情工友的同志,以有同情之名,混迹底层工人之中,或是小恩小惠收买大家、或是以开办工人补习班、识字班的名义组织大家。他用的名字一定是假名、没有身份、身边应该会有几个助手;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则有他租赁的据点,而且据点还不止一个,里面不但有各种反动传单,资金、还会有武器——当然,武器一般会藏在极为隐蔽的地方。 这些就足够让巡警和国安局抓人了,如果我们的动作足够快,能阻止他们销毁据点内的文件、信件和各种电报,那一定能在上面找到蛛丝马迹,以间谍罪起诉最少能判十年二十年。至于抓人之后工人闹事,那就说明一定还有落网之鱼,或是他的助手,或是香港重新派了人过来。我们可以从被抓的那几个人当中选择突破口,总会有人会招供的……” 杨锐说到这里反看向她,好奇的问,“我们当初干革命的时候不就是这个套路吗?怎么你……”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变成了满人,正在抓捕复兴会会员。”秋瑾神色不太好,话是挤出来的。 “呵呵……”听到她的话杨锐倒是笑了,他道:“我们革命的正义性,在于我们比满清更加专制,更能带领这个国家走向所有人希望的那个方向。我们不是因为自由民主才推翻满清的,我们是因为比满清更加专制、确切的说是专制的更有效才推翻了满清。我们并未改变什么,专制一向是复兴会最有效的武器,只不过现在对手变了。” 在复兴会中,专制和团结是一个同义词。秋瑾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点头之后拿起那个关于杜雯的厚厚卷宗出去了。她这边走后,杨锐却展开之前的那份广州罢工的简报细细读了起来,但一会谢缵泰和张实就来了。 “英法美三国对我们能主动进攻布尔什维克很高兴,现在见我们占领了察里津,急着要和我们建立联系,要建立一个反布尔什维克总司令部,统一指挥对布尔什维克战事。你看这该怎么办?”谢缵泰一来就把刚刚英国人的建议说了出来,他知道复兴军出兵的目的,只觉得协约国这个理由真不好处理。 “这么说来,他们是想三面围攻、彻底打垮布尔什维克?”杨锐放下简报,思考起来。 “是这么个意思,先生。”张实说道,“部队顺利占领察里津后显示,虽然有第十集团军内部斗争、指挥混乱的原因,但红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差了。另外,根据俘虏的情报,我们之前对红军兵力的估计是错误的。” 张实说罢拿出一份文件,道:“之前因为第十集团军有四万多人,加上北高加索的第十一集团军有十万人之众,我们以为布尔什维克其他几个集团军也是四五万人的大军,这和复兴军的编制是一样的,但情况并不是这样。”张实摇着头,“在喀山伏尔加流域一带,共有六个集团军。其中第六集团军负责北方阿尔汉格尔斯克那边的防御,其余的五个集团军,除了第三和第四集团军,其他兵力都不过两万人。” “这么少?”杨锐很是惊讶,总参一直是按照复兴军的编制来计算红军兵力的,以为喀山一带的红军最少有二十万,不想…… “是的,先生。”张实重重点头,“具体的数字是:第一集团军步兵六千八百余,骑兵七百余,火炮五十门;第二集团军步兵一万八千余,骑兵一千四百余,大炮四十三门;第三集团军两万一千余,骑兵一千五百余,大炮五十门;第四集团军人数最多,步兵两万三千余,骑兵三千两百余,大炮两百多门;第五集团军步兵八千余,骑兵五百四十,大炮四十三门[注110],这样总兵力加起来才八万余人。” PS:  注110:苏军数字来自于《苏军简史》P67、80;苏联武装部队总政治出版。 辛卷第六十八章杜博夫卡 张实将红军的实际兵力一报,杨锐就从紫檀木宝座上站了起来。布尔什维克这点兵力还打什么打?光复兴军及日本陆军就有二十万人,这还是只是察里津的兵力,不包括奥伦堡方向。而高尔察克,在各国的支持下,军队数量超过十万;南面高加索的邓尼金部四万人,同时在沙皇的资助下,军械充足、火力强大,部队的作战意志不可小觑;顿河的克拉斯诺夫,虽然他那四五万人是德军支持的,可现在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这边打起来他是一定会有所动作的;北面的阿尔汉格尔斯克有一万多白军和英法美干涉军,一旦南面和东面进攻,这支军队也会发动进攻。 三面围攻,如果和同盟国那边的关系再僵一些,那布尔什维克下台的可能性极大,即使不下台,也要比原历史弱的多,二战时是否能抵挡住德军的进攻可就另当别论了。然而,也有可能是因为得到的数据不准确,据闻布尔什维克已全面动员工会了,他们号称要建立一支三百万人的红军。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算上北高加索的第十一集团军和被击溃的第十集团军,再加上彼得堡、莫斯科那边的部队,红军的人数最多不超过五十万;后备兵有多少、新兵营有多少,就完全不知道了。 “佩忍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俄国人上门了吗?”照说发完最后通牒是要撤退的,可现在俄国被四面包围,国内混乱不堪不说,铁路运输也时断时续,所以收到通牒答复后陈去病只是往彼得堡去了,准备从那里坐船前往瑞典,但他们现在被阻于圣彼得堡。 “找了。”谢缵泰也是刚刚收到的电报,公使馆的大功率无线电台被毁,陈去病通过国际电报网发回来的东西只是简单的密号,全权代表变成了真正的全权代表。“他们正在谈判。进展是不是顺利就不知道了。竟成,我就担心骑虎难下啊,到时候,布尔什维克要我们撤退。可英国人在后面顶着不然我们撤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啊!”杨锐也不得不拍着脑袋想着个棘手的事情。这可不是十几年的日俄战争了,那时候吃完原告吃被告,换换马甲而已;而现在,复兴会已是一国执政政府,远征军虽然有那样的事情。但那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毕竟哪个国家不是带着私心去参战的,且就行为上而言,远征军无可指责。可对布尔什维克却完全不同了,这种根植于西方却异于西方的异端,上等人根本就容不得他生存。你碍于利益不参战可以,参了战却又玩两面三刀,那中国的声誉…… 杨锐的忧虑也是大家的忧虑,几个人愁眉不展之际,杨锐打了个电话让总参的贝寿同过来一下。半个小时后他到后。谢缵泰将情况一说,贝寿同却道:“先生,最新的消息,土耳其军队现在撤出了巴库,那地方又被社会革命党的人占领了。” “怎么回事?”土耳其占领巴库就是为了给德国弄油料的,他们撤退是什么意思。 “刚刚收到的消息,英国人在美素不达米亚前线将土耳其军击溃,所以他们不得不撤退。”贝寿同道,总参和各国司令部互通消息,眼下他不但关注察里津的战事。还关注整个世界的战事。 贝寿同说完,杨锐正深以为然之际,谢缵泰却道:“不对!米索不达米亚那边失利了,为何要在巴库这边撤退?巴库关系到德军的油料。油料又关系到大战的胜负,土耳其在巴库的军队不是很多,为何要撤退这些人呢?这里肯定有问题。” 谢缵泰不说还好,一说贝寿同和杨锐也愣住了,好半响杨锐才道:“你不会是说,土耳其和英国人正在和谈?” “我判断有这个可能。”谢缵泰说道。“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一种姿态。就像我们和布尔什维克一样,只是在和谈,但战事却还在继续,不过大家都不想再打了。” 谢缵泰说完,杨锐就看向张实,张实却是满脸惭愧——相比利用波兰人渗透德国奥匈俄国,情报局对土耳其的刺探是极为有限的,他并不了解土耳其高层的动向。 “如果土耳其投降的话,那么欧洲战局会如何?”杨锐目光从张实脸上划过,问向贝寿同。 “士气一定是大跌的,就怕这回引起连锁反应。”贝寿同道。“特别是奥匈,皇帝本来就不想打的,可德军占领巴黎后,碍于形势他们不得不中止了和谈。现在土耳其在米索不达米亚平原被英军击败,他们很有可能会以和谈作为要挟——要么德国出兵,特别是出装甲兵相助土军;要么他就彻底倒向协约国。以情报局之前所提供的情报分析,我倾向于前一种可能;至于石油,既然土耳其占领巴库后日夜都在运走油料,想来那些运走的油料已经足够德军用一年了吧。” 一年?大概半年就够了。杨锐想着明年年中就要结束的大战,心中如此想到。他对着谢缵泰和张实道:“你们这段时间务必要多打听一下土耳其的情况,土耳其真要是和协约国和谈了,那战争也就快结束了。现在整个国家大半部门都绕着欧洲战事转,一旦欧战提前结束,各个方面都要做很大的调整。我们这艘船可不是说转弯就能转弯的,务必要早一些知道消息。”杨锐说罢再提示自己的秘书,道:“待会记得提示商部那边,那什么飞机战车,即使抢军队的订单也要先卖给南美诸国,早早进入市场,让南美人先入为主是最好的……” 真的战争结束,要交代的东西即使是三天也说不完,杨锐只说了这一条,而后就转回之前讨论的议题。他对着贝寿同道:“季眉啊,现在情况和之前不一样了,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见我们占领了察里津,就想着和我们协同作战,颠覆红俄。现在事情捅到了重安这里……,当然,他和我什么都没答应,可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真要是和谈完毕,和布尔什维克签完合同就撤军,国际上影响一定不好。我现在要一个体面的、不受指责的撤军,你这边看看怎么办吧。” “体面的。不被指责的撤军……”贝寿同复读这两个词,一会他就笑道:“先生,要想对协约国有个交代的话,我们只能是佯装大败一次……” “现在巴库土耳其人退了,邓尼金、社会革命党、英军。很有可能马上就会北上察里津。”谢缵泰提醒道:“有他们在,加上我们的人,怕是败不了吧。” “那我们就把防线交给他们好了。”贝寿同不像杨锐和谢缵泰那么多顾虑,回答的很轻松。“现在我们在察里津前线有两个骑兵师、一个装甲师、一个步兵师。因为日军动员的晚,现在运的都是日军。骑兵师和步兵师的撤退都不难,就是装甲师必须通过铁路,但我们可以将他们运入阿斯特拉罕,从原路返回阿特劳即可。” 贝寿同说完,杨锐看了谢缵泰一眼,犹豫之后再道:“签订合约的事情终究是瞒不过去的。我看还是光明正大好了,合约签订后,直接宣布退出俄国内战好了。” “可……”谢缵泰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只道:“那白俄那边怎么办?我们不承认他们,协约国这边一定要有意见的。再有就是对俄援助,如果我们将大批武器交给布尔什维克,协约国这边一定会抗议的;还有赎买我们占领土地上的那些俄国资产,还有贷款。这些东西之前静悄悄的交付还好,现在却大张旗鼓的开了战……” “武器,一些显眼的比如飞机、战车这些是不能交付给布尔什维克了。但大炮、步枪这些是可以小规模交付的,只是这不再是以援助的名义,而是以军火买卖的名义交付。我就不信,协约国那边就不会卖军火给布尔什维克。”杨锐道。“你马上给佩忍去电。让他那边谈的时候,注意不要因为武器援助之事和协约国交恶。” 杨锐本来还想把察里津完完整整的交还给布尔什维克,可现在的情况却不容许他这么做。是以当训令传到彼得堡时,陈去病并无多大惊讶。此时,由全俄中央执行委员的组成的代表团正在彼得堡和他谈判,领头正是第一次布列斯特代表团团长阿道夫.阿布拉莫维奇.越飞。 在复兴军出其不意突袭阿斯特拉罕、强攻占领察里津后。俄布内部和谈的声音就越来越响。此时负责南方战线的正是托洛斯基委派的旧俄军官,早就赞成和谈反对旧俄军事专家的斯大林同志立即抨击正是因为这些号称军事专家的旧俄军官怠工、不负责任,阿斯特拉罕和察里津才会这么快失陷。现在察里津被中国人占领,那就等于说,北高加索第十一集团军将全军覆灭,同时东部的高尔察克白军和北高加索、顿河的白军将连成一体,届时东南夹击,喀山将再一次被白军占领。 抨击整个东南战线战略态势恶化是其中之一,再一个就是南方的粮食才刚刚收割,全国各地都缺少粮食,特别是察里津的失陷将使得苏维埃缺少粮食支付给同盟国,这不光会引起同盟国的军事干涉,就是满足于城市工人也不足,到时候全国城市发生动乱,白军的进攻会容易得手,党在工人和群众的领导力将更加衰弱…… 斯大林抨击直指托洛斯基命中要害,特别是任用旧俄军官这件事根本就是红军建军的路线之争。以阴谋论的角度看,钢铁同志早就知道中国人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会在南方战线发起进攻,但这么快就能占领察里津那真是出人预料。不过他、还有因为不满于托洛斯基的伏罗希洛夫却完全摘清了,察里津的陷落真的和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 斯大林如此,不甘失败的托洛斯基则依然坚持认为只要东面战线的五个集团军南下,第十一集团军北上,南北夹击下中国人很快就会退却。 退却,仅仅是退却,托洛斯基用的是这个词。而当列宁同志问他‘很快退却’的‘很快’有多快时,托洛斯基根本就回答不上来具体时间。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仅仅靠东面的五个集团军是不够的,况且这五个集团军八万多人还要防守两个方向,虽说红军正在各地组建,但要把红军抽调至察里津防线。以目前的交通情况,最少要一到两个月,而后发动进攻,最少又要一个月。就算三个月之后拿下了察里津。可那时候已经壮大的白军又要多少红军才能消灭? 而且,同盟国这边还不能出半点岔子——在七月份的时候,德国大使米尔巴赫就对布尔什维克当政很不满意,有要换人赶他们下台的意思,好在他被社会革命党刺杀了。再过两个多礼拜就到了交付十亿马克商品的时候。真要拿不出商品,那德国铁定暴怒。 带着这样担忧,用不着列宁以辞职为要挟,代表们很快表决通过了与中国和谈、承认中国之前的条件的决定。不过,既然开了战,那和谈的条件就不是原来那回事了。 代表团团长越飞,团员斯大林、季诺耶维奇、索科利尼科夫,军事顾问萨莫伊洛将军等人一到彼得堡开始和陈去病谈判,他们发现中国人的条件已经变了。第一个,原先玉兹地区和俄国的西面边界是以流入里海的南乌拉尔河为界的。可现在的边界却越过了南乌拉尔河,以距离伏尔加河一百到一百五十公里为边界,至巴拉科夫才折向奥伦堡方向。 这足足比之前多了几万平方俄里,最要命的是,南乌拉尔河其实就是沿着乌拉尔山余脉流入里海的,越过乌拉尔山就是欧洲,这样划界等于是中国人把手伸入欧洲;而且边界距离伏尔加河实在是太近了,骑兵也好,装甲战车也好,一天时间就能冲到伏尔加河河边。这条河本来就是俄国的交通干道。怎么可能处于中国人的威胁之下。 除了西部边界,之前的粮食、武器援助也大大减少,中国将不再承诺交付多少粮食和武器,而是中亚大铁路能运多少算多少;俄属资产赎买未变。但贷款却要等数年之后才交付,显然是中国人也担心经此之后,布尔什维克会被白军推翻。 边界也好、援助也好、贷款也好,这些都可以谈,不过对越飞提出的所谓签订和约后,中国军队立即将察里津、阿斯特拉罕归还给俄国的这个条件陈去病当场拒绝。他的意思是中国只有撤兵的义务、交还战俘的义务。察里津和阿斯特拉罕如果被白军或者英军接管,中国不可能负责归还。 大家急忙媾和其实就是为了拿回察里津和阿斯特拉罕,从而迅速稳定住南面局势,但陈去病回避了这个义务却让俄国人犹豫了,万一签订合约后,中国人故意将其交给白俄或者英国,那还不如不签合约,直接打过去好了。 彼得堡东宫内,面对这样的情况代表团团长越飞提议休会。当中国人离开后,他向斯大林以及其他谈判团的成员道:“我真不知道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应该的……” 越飞同志语有所指,基于上一次和德国的谈判,他不知道这一次面对中国人该怎么处理。是马上签约还是等托洛斯基那边的进攻结果——收到察里津被占领的消息后,托洛斯基立即调兵遣将,布置对察里津的进攻。 “完全不必等托洛斯基!”斯大林同志明白越飞的意思,当即就出声否定:“就凭借他那些军事专家、那些资产阶级分子是收不回察里津的。” “可中国人并不承诺和约签订后就将察里津和阿斯特拉罕还给我们,如果他们将察里津交给白军……”代表团的成员索科利尼科夫道。确实,和谈的本意就避免南面的局势迅速恶化,可中国人不承诺交还察里津和阿斯特拉罕,那和约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真要将察里津交给白军,那他们又何必和我们和谈?直接和高尔察克的联合,进攻喀山不好吗?”斯大林很清楚东线和南线的情况,不由大声反问。“只要和约签订的足够快,我们在白军上来之前就接管察里津,那将有很大的机会可以稳定住南线局势。”斯大林同志说完后又看向代表团团长越飞,道:“我们应该尽快签订和约,而且是越快越好!” “斯大林同志,可他们提出了新的领土要求,西面的边界离伏尔加河太近了。”军事顾问萨莫伊洛将军道,“况且如果我们马上就答应对方的条件,那党内的同志会怎么看?” “边界并不是问题,我想对方也不会在边界问题上纠缠不放。他们真要是在乎土地,北方的边界又何必离西伯利亚大铁路两百公里?”斯大林再次反问。“中国人的底线我想很清楚,他们不想和我们因为边界问题而过于关系紧张,这才有两百公里的退让,所以按照这个底线,在伏尔加河以东两百公里处确定双方的边界是可能的,甚至是三百公里——如果最后一切都谈妥,就剩边界这一个问题未解决的话,他们也很有可能会退让。真正的原因是中国人不想与我们为敌,不然他们何必对我们援助赎买贷款?” 显然,胡文耀的一些行动让斯大林对中国的看法有所改变,但更重要的是,中国出兵打击了他的政治对手托洛斯基,这对于党内同意建立他所提倡的、完全是由布尔什维克军官组成的新式军队有极大的好处,且按照胡文耀最后的信,这支军队将被中国人武装,同时将领都会是他的人。 钢铁同志反驳了索科利尼科夫对中国的怀疑后,对于签约快慢的问题,他看着团长越飞道:“亲爱的阿道夫,如果您不认为这是另外一个布列斯特和约的话,我们可以等着托洛斯基和他的那些军事专家们进攻后再签约。但我敢肯定,即使中国人不更改条件,南方的局势也将变对我们更加不利,到时候察里津是不是能从白军手里夺回来,我抱有极大的疑问。” “我赞成斯大林同志的观点。”革命前夜,因为不同意武装夺权,季诺耶维奇和加米耶夫居然将起义信息提前透露给了孟什维克的报纸。因为这个原因,加米耶夫和季诺耶维奇的政治前途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宽大为怀的列宁同志最终原谅了他们,这一次和中国和谈,完全迎合列宁同志意思的他非常卖力。 “中国人并不是想敌对我们,只是等待了很久执行委员会一直不同意和他们谈判,所以他们愤怒了。并不是我们惧怕中国人,但显然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在欧洲战场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检验,他们甚至不比德国人差。想想吧,如果他们和日本人真的从察里津沿着伏尔加河打到喀山、打到下诺夫哥罗德,那革命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季诺耶维奇虽然是布尔什维克元老,可自从那件事情后他的话在党内就不再有什么分量。他的话说完,代表团团长越飞道,“我想在继续谈判的同时,我们应该祈求托洛斯基快一些进攻。” 代表团纠结于该何时与中国人签订和约时,察里津北面五十公里处的杜博夫卡火车站托洛斯基专列上,托洛斯基、红军总司令瓦采季斯、苏东方面军司令卡面涅夫、革命军事委员诸人、第十集团军司令、以及苏东方面军下辖的五个集团军中的四个集团军的司令员、伏尔加河区舰队司令、都聚集于此召开战前会议。 只是,集团军司令员在几天之内赶到杜博夫卡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但除了半数收拢的第十集团军,其他集团军要想在几天之内就赶到杜博夫卡根本不可能。随着五个礼拜前对喀山、萨马拉的胜利,除了图哈切夫斯基的第一集团军外,其他四个集团军都陷在喀山以东的漫长战线里。 辛卷第六十九章伤疤 除了从东面调集部队需要时间外,东面的高尔察克和捷克军团趁着察里津战役时西进也是一个大问题,乌法还在白军手里,这里离喀山实在是太近了,一不小心在白军的反攻下,喀山就很有可能再次被白军占领,这个扼住东南两线、关乎莫斯科乃至苏维埃存亡的战略要地,既然已经夺回来了,就绝不能再次失去。可真要顾虑东面,察里津这边的兵力又会不足; 同时,中国人进攻的方向可不仅仅是察里津,在奥伦堡、以及奥伦堡西面的乌拉尔斯克,各驻扎着两到三个中国师——和虚弱的白军不同,中国军队火力凶猛、作战刁钻,而且他们还有飞机和坦克,以斯大林从中国军火贩子那里高价买来的坦克看,这种全身都遍布钢甲的武器根本就是步兵的噩梦,‘游击队长’伏罗希诺夫也因此宣称,给他一万辆这种战车,第十集团军可以一直打到大西洋。 正如军中政治委员宣传的那样,在伟大的苏维埃红军乘胜追击东线捷克和高尔察克匪帮时,无产阶级革命的叛徒、帝国主义强盗和走狗,中国军队采用极为卑鄙的行为,偷袭了阿斯特拉罕和察里津,这打断了红军追击东面白军的行动,使苏维埃处于东南两线敌人的夹击中,苏维埃又到了十万火急的关头…… 从现实的角度说,和中国人和谈是最好的,他们所要的那些地方,除了俄属远东以外,都可以纳入民族独立的范畴,这是之前苏维埃就承认过的;而俄属远东,不说那里距离红军还很远很远,那地方据说已没有一个斯拉夫人,全是中国、日本以及朝鲜农民——帝俄时期那些草包官僚的担心是对的,一旦修筑东清铁路,潮水一般的黄皮猴子就会将俄属远东淹没。这样一片距俄罗斯万里之遥的土地,就目前的形式是很难拿回来的。 和谈之后。因为中国人占领的时间不久,他们一旦撤军,苏维埃和北高加索将重新建立联系,东南夹击的态势也可彻底转变。他们还能援助大量的粮食、武器、还有资金,按照斯大林的说法,苏维埃目前需要的一切中国人都能给。 可正是因为这是斯大林和他的同伙伏罗希诺夫等人力倡的,托洛茨基才要坚决反对。这不再是军事上的问题,也不是外交上的问题。这是政治斗争。以在坐的这些红军将领来说,总司令约阿基姆.约阿基莫维奇.瓦采季斯,拉托维亚人,与托洛茨基关系密切,他在次年就因为对东线高尔察克部是否采取追击这一问题上与东方面军司令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卡面涅夫产生争议而被解职,后又因涉嫌叛国被契卡逮捕,无罪释放后转为红军军事院校院长,可在十几年后的大清洗他依然被逮捕、枪决。 东方面军司令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卡面涅夫,继瓦采季斯出任红军总司令,但1924年他就被排挤了。最后也转入军事院校,在大清洗中,枪决; 第一集团军司令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图哈切夫斯基,虽然在大清洗前贵为苏联五大元帅之一,可大清洗中,依然以间谍罪被判处死刑,枪决; 第二集团军司令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绍林,枪决; 第三集团军司令约瑟夫维奇.莱茵霍尔德.别尔津,枪决; 第四集团军司令米哈伊尔.瓦西利维奇.伏龙芝,神奇的死在手术台上; 第五集团军司令伊万.尼基季奇.斯米尔诺夫。枪决; 大清洗中,凡是与托洛茨基有关的将领、干部基本都被处决,然而现在,1918年11月1日。这些十多年后将被枪决的司令员同志,根本不知道将来斗争的残酷性。当斯大林一伙人抨击托洛茨基任用的旧俄军事专家怠工、反革命时,将军们的应对之策就是抨击伏罗希诺夫等人的游击习气。同时就察里津失守的事后调查表明,察里津的失守虽然有很多客观方面的原因,但很大程度上失守是因为伏罗希诺夫等人在军中滞留的游击习气所致。 因此,不是通过和谈而是通过战斗将察里津夺回。将是验证革命军事委员会指责第十军‘游击习气’的最好证明;同时,武力夺回察里津还为托洛茨基在中央执行委员会中挽回面子,当时可是他坚决不同意和中国人谈判讲和的。 满车厢十多年后被钢铁同志处决的反革命分子、间谍,在开会之前听到的居然是处决第十集团军逃跑军官的枪声——在中国军队进攻下落荒而逃的第十集团军军官以及政委就在装甲列车外面被处决。 隔着车厢铁皮,外面炒豆子一般的枪声和喊叫声好一会才停。而后,托洛茨基看着在坐的诸人说道:“我记得我以前说过,红军士兵不是懦夫,不是损人利己者,他们要为工人阶级的解放斗争。如果他们后退或者作战不力,罪责在指挥员和政委。我预先就警告过:任何部队擅自后退,首先就要枪毙部队的政委,其次是部队指挥员……,懦夫、损人利己者和叛徒一律处决。我将亲自监督本命令的实施,以此宣告全军。” 原第十集团军司令伏罗希诺夫因为对革命军事委员会的调职不满,亲自去了莫斯科告状,他走了但第十集团军的政委夏坚科、参谋长马齐列夫茨基、军代表帕尔霍缅科的等人却还在,这些人审讯之后再次给了托洛茨基一个攻击斯大林等人的目标,那就是所谓的中国军火商人其实就是个间谍,因为他刺探了红军的情报所以察里津才这么快失守。 与斯大林的嘴皮官司是和莫斯科列宁同志交涉的事情,眼下真正要做的就是夺回察里津,以彻底堵住斯大林一伙人的嘴巴。在重申自己的枪毙原则后,托洛茨基看向总司令瓦采季斯,今天是这个旧俄军队的上校团长主持军事会议。 “以当前的情况看,我们能在半个月之内集结五个集团军,也就是第一、第二、第四、第五集以及第十这五个集团军,再加上其他地方抽调过来的赤卫队,总兵力超过八万人。”瓦采季斯说到第十集团军时,看了新任第十集团军司令的奥库洛夫一眼。第十集团军虽然收拢,可军心还是极为溃散的。 “察里津的敌军现在大概有三万人,但以现在他们运兵的速度,如果我们不能切断铁路。那半个月之后他们大概也会有八万人或者更多。我视察过前线阵地,虽然在察里津周围找不到破绽,可察里津到阿斯特拉罕四百公里铁路是他们难以防守的软肋,当十二月伏尔加河结冰后,河运将会被切断……” 以瓦采季斯的观点。对面之敌最好不要早打,而是等冬季伏尔加河结冰、铁路彻底破坏后红军再行进攻,可不管是托洛茨基,还是现在的战略态势,都使得红军不得不速战,而速战,中国军队的防御、火力、兵力不但不处于劣势,反而还处于优势,这就让上校同志很挠头了,所以他的发言总有一种梦游、不着边际的感觉。 ‘咳咳……’。在旁边托洛茨基的提醒下,瓦采季斯终于回过神来道:“但是,我们不能等到十二月,甚至连一天都不等下去,帝国主义、反革命分子、白军,都会趁我们和中国军队决战时趁机发动进攻,所以,各集团军除了武器弹药外,要丢弃一切辎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杜博夫卡。一旦我们的兵力优于敌人,就将发起猛烈的、决定性的进攻! 在此之前,第四集团军第二十五师夏伯阳部,将绕过察里津。前往敌军后方破坏铁路;伏尔加河区舰队,应该积极探寻伏尔加河上的雷区空挡,争取打开一条通路,以备战时在敌军侧翼登陆,以造成其内部混乱;装甲汽车、装甲战车、装甲列车应注意保养,在战时起到刺刀突击的作用。以打开敌军防线缺口。其余各部,按照之前划定的防线积极挖设堑壕,以防止中国人的突袭……” 瓦采季斯极为精简的将要做的准备工作和要注意的事项都讲了一遍,正当他看向托洛茨基,示意他已经说完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卫兵的惊呼:“空袭!!隐蔽……”,而后是一片开枪射击的声音。 装甲列车是不必担心中国飞机,可不在装甲列车上的士兵只能是四处躲藏。杂乱无章的射击声冲击着在坐诸人的耳膜。疾速而来的飞机马达声和机枪射击声混成一张细碎和铿锵的声网,它从头顶上空铺洒下来,将整个列车结结实实的罩住。 封闭的装甲列车可以抵挡大口径枪炮的攻击,但车内的人也无法得知外面的情况。不过带着瓦采季斯走到车厢另外一边的托洛茨基打开一个狭小的窗户后,两人才看到外面的情景:初冬辽阔的蓝天里,十数架中国飞机正对着列车外面混乱的士兵俯冲,机翼上某种光滑的金属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发。看不到己方步枪和机关枪的轨迹,反倒是飞机射出的带着红光的弹迹犹如鞭子一般抽打在满是士兵的雪地上,翻飞的人体和溅起的冰雪构成一幅无比散乱血腥的画面。火神之鞭,一触即死。 两人看的呼吸停滞时,那掠过人群的飞机再一次拉起、飞高,而后对准某个目标,开始坠落一般的从空中俯冲,随着飞机的俯冲,阳光之下顿时变成魔域,一种魔鬼发出的、摄人心魂的厉叫声响起,只见那飞机抛出一个小黑点后,惊险的在离地面只有十几米高的地方拉起,发动机吃力的轰鸣中,飞机奇迹般的拉平,再高飞而去;而它扔下的小黑点,则准确的砸中一堆弹药,无比剧烈的爆炸中,附近的一切变成碎片粉末。 这是厉鬼四型俯冲轰炸机的攻击,虽然炸弹依然只有几十公斤,但杀伤却是无比致命的。托洛茨基不懂飞机,而总司令瓦采季斯虽然和德军血拼过,可在不算激烈的东线战场,德国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飞机。目睹着这些飞机不断的俯冲、轰炸己方的弹药、大炮、辎重,两人心中顿时发凉。杜博夫卡只是一个小城,冬季的草原又没有遮挡之处,如果不能解决防空问题,那再多的部队上来也只是送死。 “我们该怎么办?”托洛茨基无意识的问道。他虽然有着天才般的敏锐,但和斯大林相反,在面对自己无能为力事情的时候。他更倾向于求助他人而不是自己思考。 “要加强防空!”瓦采季斯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自己的飞机属于一上天就要被中国飞机打下来的那种,“而且,以后我们的进攻只能放到晚上。这样可以躲避敌机。” “嗯。”托洛茨基重重点头,他认为夜袭是一个好办法。黑夜中不但可以躲避空袭,还能不分敌我,一大堆人冲进察里津后,接着就是艰难的巷战了。这个时候全靠士兵肉搏,飞机和坦克发挥不了太多作用。 “主席同志,我想如果时间允许,我建议……”趁着没人,瓦采季斯想劝托洛茨基放缓对察里津的进攻,最好是能在圣诞节之后再发起进攻。 “中央执行委员会只给了我们这个月的时间,甚至连这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到这个月二十号。”作为战友和同志,也作为志趣相投的朋友,托洛茨基并没有指责瓦采季斯有投降主义倾向。在军事乃至政治上,两人几乎是一体的。 “如果二十号没有拿下察里津,那执行委员会就会和中国人签约?”瓦采季斯问道,根本就是难以置信。“我们根本做不到!”他低沉而坚决的说道。“中国人不是白军,他们和德国人一样难以对付,二十天的时间根本就不够!” “可以我们的立场是不能和中国人签约,而且十五号之后德国人就要我们交付粮食和毛皮。时间就只有这么多!”托洛茨基一拳砸在铁板上,他对中国太缺少了解了,而且被喀山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最后被斯大林一刺激。要不然怎么会反对和中国人签约。 “亲爱的列夫,我知道你的难处,但你一定要明白,如果整个东方面军打光了却没有拿下察里津。那斯大林和伏罗希洛夫这些人一定会制造其他的借口,将我们这些人全部逮捕,然后又是一艘‘斯大林驳船’。” 瓦采季斯能爬都现在这个位置,虽说是机遇,但总有过人之处。布尔什维克内部的争斗他全部看在眼里,现在最要紧就是东方面军不能失败。特别是不能大败,一旦大败,那自己这些人的结局和那些被枪毙的旧俄军官和资产阶级分子毫无二致。每次想到这里瓦采季斯都觉得命运不可思议:一个上校团长居然变成了红军总司令;而一个比一切革命者都要革命的革命党人,居然昨天才刚刚入党。 托洛茨基当然听不懂红军总司令的感叹,他有些苦恼的道:“可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 “可我们已经输了,真要将这四个集团军打光,不但我们,就连苏维埃也将处于绝对危险中。那时候如果中国人认为我们抵挡不住白军的进攻,是不是签约将是另外要考虑的事情,失败之后我们能守住喀山吗?对他们来说,反正都是签约,为何不和白军签?” 瓦采季斯反问完,又道,“要么不给时间限制,那我们一定能打退中国人,当然这将冒很大的风险,如果白军趁机进攻,或者德军因为得不到物资而进攻,那无产阶级革命将会失败;要么我们找一个借口,直接承认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占领察里津,这样我们还能保留住部队对付白军。或许会被伊里奇同志批评,可我们最少没有把有限的力量压在一场很有可能会输光的赌局上。因为一旦输了,整个革命也失败了。” 以职位而言,应当是托洛茨基处于领导地位,而瓦采季斯处于被领导,但实际上在权衡利弊、乱中取利之时,往往是瓦采季斯处于领导地位——一他有一种巧妙的、通过旁敲侧击便能改变托洛茨基决策的办法。现在,趁着托洛茨基对中国人空袭的担忧,他正用这种办法改变着他的决定。 “借口?寻找什么借口?”托洛茨基默默的问,他此时也觉得真的和中国人死战是不明智的,要拿回察里津最好的办法还是签约。 “让第十集团军进攻!”瓦采季斯瞳孔收缩了一下,无比冷静的说道:“如果他们的进攻失败,那我们就向莫斯科汇报,承认我们对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判断有误,并认为就目前的兵力和时间限制,根本就没有夺回察里津的可能。为了革命的前途,苏维埃的存亡,还有……”说到这里瓦采季斯看了托洛茨基一眼,没有再说还有什么,他接着道:“我们应该停止和中国人的战争,集中兵力对付日益壮大的高尔察克白军,那才是我们最致命的威胁。” 斯大林想看自己这些人的笑话,希望通过中国人将东方面军削弱、消灭,那不如先把斯大林组建的第十集团军全部打光,而后借此机会认为再战无益、同意和谈,这就是瓦采季斯的思路。不得不说,这是在不损害自己利益前提下的最佳策略。 “伏罗希诺夫会疯了的!”托洛茨基看着红军总司令,目光里有着深深的忧虑。 “可你已经枪毙了他的政治委员、他的部下、他的亲信,他已经疯了!”瓦采季斯激烈的提示不擅长政治斗争的托洛茨基,“只要战争不断的持续下去,也正如你说的那样,只要我们不断的革命,苏维埃就会需要我们这些军官而不是枪毙我们,我们也就不必担心伏罗希诺夫和斯大林了。” 作为一个区联派,一个昨天才入党的新党员,托洛茨基以及由他征召和任命的这些红军内部的旧俄军官,要想不失势、不被契卡狗一样拖出去枪毙,唯一的办法就是永远让苏维埃处于战争中,不断的革命下去,哪一天革命结束,哪一天他们的价值也就完结了。 “让我想想吧!”托洛茨基此时有些迷糊,他说完这句后便回到开会的那节车厢宣布散会,之前瓦采季斯宣布的那些命令也没有取消,它们将执行下去。 犹如饱食一顿的秃鹰一般,刚才轰炸红军总部的空军俯冲轰炸机两个中队心满意足的回营了。轰炸虽是主要任务,但对于敌军的情况也将在落地后马上汇报给专门收集情报的作战处参谋,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了前指司令部。 那里,除了骑兵军参谋长文永誉少将,中亚集团军司令彭清鹏中将以及参谋长徐敬熙中将也在拿下察里津后的次日移帐于次——尽可能靠前指挥是复兴军高级指挥官的传统。 一处由钢构件搭起来的作战室内,缩小的察里津城区惟妙惟肖整齐的陈列于沙盘之上,这座沿着伏尔加河建设的狭长城市宛如一块巨大丑陋的伤疤凸起于草原和伏尔加河之间,而俄国城市里照例位于城市中心高大的、金顶的东正教教堂则像是一枚制造创口的钉子,暗示着这块伤疤还未痊愈,随着人类的贪婪伤疤将会越来越大。 围绕着这块还未痊愈的伤疤,复兴军各处的堑壕和铁丝网就像医生缝合手术中所用的无菌丝线一般,一层一层的、把这块狭长的伤疤牢牢绑死。外围如此,伤疤的内部虽没有丝线,可之前那些碍手碍脚的违章建筑全被推土机推平,格子一般整齐的划分出各种功能区 ——复兴军占领察里津时,这座十五万人口的大型城市[注110],革命后虽然饱经劫难,城里头依旧还有近十万人,为了防止俄国人暴乱,部队特别划分了区域,以尽量避免军队和市民接触;同时,从日本国内来的一火车殖民地警察被司令部临时征召,他们随同第一批船队在阿斯特拉罕上岸,而后赶赴这个刚刚被占领的城市维持秩序。不知道是因为粮食供应充足,还是日本警察管理有方,察里津居然没发生什么暴动和骚扰,真是让参谋部大惑不解。 PS:  注110:《林徽因文集:你是人间四月天》,第五章,斯大林格勒之重建。P236 辛卷第七十章和约 从野战机场打来的电话以及其他各处打来的电话响彻整个通讯处,半响功夫,参谋随即向徐敬熙汇报了空军轰炸时所侦察到的情况——红俄军队正在快速集结于杜博夫卡,枪炮、弹药、辎重全部汇集在杜博夫卡车站附近,适才的轰炸极具效果,敌军物资损失惨重。 给徐敬熙中将的汇报是极短的、简明扼要,更详细的数据将汇报给专业参谋,由他们来计算红俄军力以及物力。不过参谋部诸人对此并不在乎,以复兴军战斗力参数计算,红俄的战斗力只及复兴军一半,虽然胡文耀的报告里曾反复强调红俄军人坚韧和悍不畏死,可对于一支以科学和艺术为建军基础的军队来说,悍不畏死并不是决定战争胜利的关键,人海终究难敌火海。 不动声色的听参谋将空袭的情况汇报完,在他转身离去后,徐敬熙问向气象参谋:“这短时间气温如何,哪一天最冷?” 军队气象部门是从复兴军建军初就有的,十几年的发展,这已走在世界各军的前列;下达红俄的命令中,气象是杨锐反复反复强调的重点——复兴会现在占领的这座城市现在是叫察里津,可数年后它将改名叫做斯大林格勒。 “报告长官,最近五天都是晴好,气温在零下两度到八度之间,后几日则难以预料,但总的趋势是越来越冷。”气象参谋难得是一个‘四只眼’,此人叫做竺可桢,哈佛大学博士毕业,学的专业虽然是极为偏门的气象学,在他还在回国路上时,国内农部、土部、运部就明争暗斗、条件一个比一个开的高,非要把这个人抢到手不可,奈何这些部门都是泥腿子,总参谋部一纸军令,海军半道就把人给截了。 “长官是否担心伏尔加河冰冻问题?”竺博士一入伍就挂上了少校军衔。只是未经军训的他除了军装之外,并无半点军人本色——虽然他也很想像司令部的其他军官一样身板如钢。“以农部多年研究洋流的数据报告推测,今年冬天的气温要比往往年高。俄国如果也是这个情况的话,那么伏尔加河很可能不结冰。即使是结冰也只是薄冰,使用破冰船还是能保持河运畅通的。” “不是的,傻小子。”徐敬熙看了着正扶着眼镜、满脸书生气的竺可桢笑,“不出意外话,我们所有人都能在冬至前回家。你先下去吧。气温有异常马上向我汇报。” “是,长官!”竺可桢虽然军姿不佳,可这两句‘是,长官’、“不是,长官”还是很熟练的,他说完就敬礼退下去了。 竺可桢一走,刚才一直背着身子看地图的彭清鹏中将转过身来道:“冬至前回家……,你就那么有把握俄国人会妥协?” “差不多吧。”对俄国的渗透、对布尔什维克的了解情报局是做了大量的工作的,可以说即便是英国军情六处都没有‘西厂’知道的多。“从截获的电文中看……” 徐敬熙还没有说完就被彭清鹏打断了,他摇头道:“那些截获的电文并没有提到签约啊……” “不。不是从电文的内容上看,而是从我们能截获电文这件事情上看。”徐敬熙摇头道:“根据胡文耀的报告,他已经对斯大林透露了布尔什维克的电报泄密严重,这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可为何我们还能截获红俄的电文?”看了看因此引起思索的彭清鹏,他再道:“我认为是以斯大林为代表的布尔什维克老人,对于托洛茨基这样的‘新人’有着深深的敌意和提防,特别是他现在几乎是全盘操控着革命军事委员会,所以,他故意不提防胡文耀对察里津的侦察、故意让察里津失守、故意不将电报泄密一事告知托洛茨基。其目的……” 在徐敬熙的想象中,斯大林完全是一个为求权利而不惜民族国家利益之人,当然他这么想也情有可原,因为拿下察里津这场仗真的是太诡异。当时进攻是在拂晓开始的,半个小时的炮火准备后,那单薄的方向就被第3装甲师遭穿,而后突击部队蜂拥入城。红俄根本就不会打巷战,特别是他们见到打头的是之前大杀白军的装甲战车时,顿时成建组的溃退。半天不到,察里津就这么拿下来了,和阿斯特拉罕没什么差别。 “好吧,我们就断定斯大林和托洛茨基斗的厉害,那接来下你认为应该怎么做?”彭清鹏并不像徐敬熙这般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只是很想知道他那句‘冬至前可以回家’是怎么来的。 “我的建议是,趁着红俄军队还没有到齐,主动出击!”徐敬熙很是果断。“红俄到齐了我们再打也行,但那样就没有突然性了,现在我们双方都在备战,大家都没有打仗的心思,这个时候出击是最出其不意的。” “这样做不会影响彼得堡的谈判吗?”彭清鹏闻言也是点头,正筹备大战的双方忽然发生战事,肯定是出人意料的。按照日俄战争、以及欧洲战争的经验,这样做是得不偿失,因为进攻方没有那么多预备队将突破口扩大、巩固,最终所占领的狭小突出部会在对方三面围攻下损失惨重。只是,这是堑壕战的经验,不是运动战、也不是装甲战的经验,真要给红俄来这么一家伙,装甲师一直打到杜博夫卡,那托洛茨基一定会崩溃的。 “想来是不会的。”徐敬熙道:“斯大林进了谈判代表团,和他一起的季诺维耶夫透露他非常支持和谈,这和胡文耀报告里提到完全的相反,反复考虑下来,这斯大林是借刀杀人啊,我们为何不遂了他的意?” 军事和政治两不分离,徐敬熙又对杨锐的判断完全信服,认为对俄策略其实就是对斯大林策略,他这么说彭清鹏也点头微笑,道,“你的意思是想趁着天寒地冻难以挖设工事之际,给托洛茨基来一次狠的?真要是从这个角度考虑动手,那我建议要请示先生,政治战真不好打,一下没注意。火候就过了。” “那你写电报吧,我们一起签名。”徐敬熙也知道事情一个不好,红俄内部的局势会失控,且现在正在谈判。要是谈判桌上大家谈妥了,这么做岂不是多此一举。 电报从察里津很快就发到北京,而当北京还没有复电时,意料不到的进攻却开始了。 察里津乃至总个伏尔加下游地区都在下雪,在城市北端六公里外是复兴军的最前一道防线。而再往北两公里,则是红军的防线。和将五道铁丝网、并布置到三米高的复兴军防御相比,对面的红军防线几乎没有铁丝网,更不会在这种大冷天布设雷场,他们有的只是浅浅的堑壕和并不成体系的交通壕——对于运动战多于阵地战的俄军来说,‘兵阵火障’的堑壕防御体系还没有西线的协约国军队那么刻骨铭心。 11月3日,在这个飘雪的晚上,托洛茨基打断不再等待未到达的其他军队,命令以弱势兵力开始对察里津进行强攻,部队计划在黑夜的掩护下依靠短促炮火准备冲入察里津。整个城市都是俄国人。他以及军事委员会的委员会完全有理由相信只要红军冲入察里津城内,整个城市就会陷入混乱,因为人民不希望被侵略者统治。 冰天雪地中,红军所有一百二十余门火炮被集中起来,半夜十二点时,随着前线指挥官一声令下,这些艰难的从后方运来的大炮开始怒吼,俄制三英吋大炮打出的七公斤炮弹重重砸在复兴军北面防线上。在之前的对持中,红俄军队从来就没有如此有力的炮击,炮声顿时让整个察里津都惊着了。彭清鹏此时还未上床睡觉。听闻炮声立即就站了起来,还不等他打电话,负责防守北面的第38师师长钱鼎就打来了电话,沉静汇报敌人正在轰击38师驻守防线。从目前的炮击烈度来看,敌人很有可能是要他这边突破。 俄国人此时发起进攻简直是出人意料,但好在身处异国全军都没有懈怠,一确定敌人的炮击方向,援兵虽然没有增援,照明弹打的却是满天飞。正当诸人都以为俄国人要炮击一夜,枕戈待旦之时,炮击一小时不到后,前线就听到了俄国人冲锋的乌拉声。 “简直是疯了!”38师二旅旅长牛策勋是左宗棠入疆湘军的后人,少年时留学过莫斯科,他对于俄国人真是太熟悉不过了,听到对面一片乌拉声,顿时知道俄国人正在冲锋。可问题是就这半小时多的炮火准备,而且轰击铁丝网的只是76mm炮——入欧参战后,复兴军的铁丝网都是以150mm榴弹炮设置的,现在俄国人冲上来,那基本上是要重演英军在索姆河的悲剧。 牛策勋正想着,前线布置的各个火力点开始对着密集冲锋而来的敌人倾泻着火力,八零迫击炮也将炮弹冰雹一般的砸向照明灯下那黑压压的人群中——这简直是一场屠杀! 密集的枪炮声响了大半个小时,之前那些喊着乌拉的俄军开始溃退,正当大家以为俄国人经过这次试探后,要做充分的炮火准备后才会再次进攻时,又一次短暂的炮火准备后,第二次‘乌拉’声再次从对面杂乱无章的传来,这一次的规模似乎比之前还要大,雪地上进攻的俄军就像是白纸上流淌的一块墨迹,将半张白纸染的满满当当。 敌人怎么样进攻,那二旅就怎么样防御。不过和前一次不同的是,知道还有很多铁丝网未清除的俄军带来了集束手榴弹和简易炸药包,接连不断的爆炸中,一些被炮火破坏的较为严重的铁丝网被他们破坏。只是,冲过第一道防御带的俄军根本不知道复兴军的防御完全是弹性防御,这一道防御带本来是准备被炮火摧毁了的,奈何俄军的炮火太弱,必须要步兵采取同归于尽的办法才能打开。此时冲进第一防御带的俄军立即被各处成立体的机关枪火力扫射,因为这些火力点大多是侧射火力,所以他们连退回去的可能都没有。 砰砰不断的机关枪,轰轰连绵的迫击炮,疯狂的轰击一小时后,在前线的指挥官大喊停火时,整个防线显得异样诡异,本来白茫茫的雪地里,此时已被俄军的尸体铺满,硝烟未散的战场上。几乎听不到幸存伤员的喊叫。 复兴军这边诡异,在防线的对面彻夜未睡的托洛茨基和瓦采季斯红着眼睛在铁甲列车的车顶站在,黑夜中虽然中国人在不断打着照明灯,但那边的情况还是看不真切。 “情况怎么样了?”放下望远镜。托洛茨基问向身边的军事委员会委员达尼舍夫斯基,这次是他的人在前线指挥战斗。 “中国强盗的防御很顽固,同志们都牺牲了。”达尼舍夫斯基说道。“我们是不是……” “不!伟大的红军战士是战无不胜的,我们应该接着进攻,突破口已经打开了。”达尼舍夫斯基也是拉脱维亚人。所以红军总司令瓦采季斯将其看作是自己人。之前冲锋的只是第十集团军和第一集团军的步兵部队,从察里津逃出的两千名布琼尼骑兵和在托洛茨基要求下南下助战的一个装甲连没有投入进攻。“我们应该派出真正的进攻部队。”瓦采季斯说道,依稀的星光下他看着身边的托洛茨基,希望他能下定决心。 “结束吧。”托洛茨基摇着头,“苏维埃需要他们。” “主席同志!”瓦采季斯坚持着,他,以及方面军、委员会诸人已经和斯大林等人结成了死敌,此时就应该斩草除根,彻底将第十集团军的斯大林嫡系清除。这其中,布琼尼和指挥装甲部队的巴尔霍明科是必须要根除的对象。 “革命需要他们!”托洛茨基很冷静的点头。“结束这里的一切吧,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敌人是高尔察克。我会给伊里奇发电报的。” “可斯大林一定会乘机要求重建第十集团军,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瓦采季斯依旧想说服托洛茨基。他完全能料到,发电报承认中国军队战斗力强大后,对第十集团军丢失察里津的指责将不复存在,甚至连斯大林失职放纵中国间谍刺探察里津情报一事也将毫无说服力。 “不,我的朋友,伊里奇不会让他乱来的,我完全相信这一点。”托洛茨基边说边点头,似乎也在说服自己。他说完就从满是积雪的车顶上下去了。 托洛斯基一走,车顶上就剩下瓦采季斯和达尼舍夫斯基。达尼舍夫斯基用拉托维亚语小声问道:“卡尔,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瓦采季斯无比的苦恼,“我们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尽量避免和斯大林等人发生冲突。同时希望伊里奇长命百岁。” 瓦采季斯说完也下了车顶,车行只剩下达尼舍夫斯基一人,他此时完全被惊呆了,是他的人处决了所有第十军逃跑的指挥官和政委——虽然自革命后拉脱维亚人就一直在干行刑队的活计,可若加上今天晚上是由他命令第十集团军前去中国人防线上送死这件事,那他肯定活不成了。斯大林和伏罗希诺夫一定会杀了他。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宫里,凌晨四点接到托洛茨基夜袭失败、建议与中国签署和约的电报,列宁同志深深的舒了口气,就他看来这是个好消息。在高尔察克因中国人占领察里津闻风而动之际,在德国催着要粮食之际,托洛茨基没有把苏东方面军全部赌光真是一个好消息。想到这里,列宁同志马上写了一份电报发完彼得堡,那边的谈判基本结束,是该签订合约了。 神武七年十月初八,耶稣历1918年11月11日,大中华国特使陈去病、大日本帝国密使内田康哉、波斯王国密使莫斯图菲马茂莱克、希瓦汗国代表阿普杜拉.卡哈尔、布哈拉汗国代表阿里.里扎,与俄国苏维埃政府代表阿道夫.阿布拉莫维奇.越飞在彼得堡冬宫签订彼得堡和约,史称彼得堡和约。和约主要规定: 自和约签订日起,各国停止干涉俄国革命,并在合约签订十日内后撤出各国所占合约所规定之俄国苏维埃政府领土…… 本着归还一切沙俄时期侵占各国领土、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承认被沙皇政府压迫各民族独立之原则,俄国苏维埃政府自和约签订日起,归还大中华国外东北地区、玉兹地区、西北地区之领土;归还波斯王国土库曼之领土;承认希瓦汗国独立;承认布哈拉汗国独立;同时与各国政府缔结平等友好之新约…… 考虑到历史原因,本着对俄国人民补偿之原则,上述归还地区和独立国家的俄属财产将由各国折价补偿俄国苏维埃政府;俄属西伯利亚大铁路、海参崴,经大中华国政府慎重考虑,同意将西伯利亚大铁路所经路线、车站以及海参崴海港租与俄国苏维埃政府九十九年,租约到期可由俄国苏维埃政府决定是否续约;作为回报,俄国苏维埃政府同意大中华国建立以贝尔加湖为水源地的灌溉运河,免收水费并提供建设运河之一切便利…… 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大中华国政府、大日本帝国政府、波斯王国政府、希瓦汗国政府、布哈拉汗国政府,愿意对俄国苏维埃政府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基于国际局势和外交现状,俄国苏维埃政府同意各国政府目前暂时不公开承认俄国苏维埃政府,但各国政府承诺将在欧州战争结束后一年内承认俄国苏维埃政府;同时各国承诺不承认、不资助反对俄国苏维埃政府之一切政府和势力;基于同等原则,俄国苏维埃政府承诺不在各国建立以推翻现有政府为目的之麦克思主义政党…… …… 和约洋洋洒洒,一共有三十七条,并有各国划界之地图、补偿原属俄国财产之清单以及援助俄国苏维埃政府物资清单等十多个附件。对于签约中、日、波、希、布五国来说,这其中最受关注的是双方边界划分;而对于布尔什维克来说,最关注的是俄属资产补偿和援助。 前者,除了玉兹地区是以伏尔加河以东两百公里、西伯利亚大铁路以南两百公里划界外,其他地区基本按照历史习惯线分界——对波斯来说是里海,对中国蒙古以及黑龙江来说就是历史习惯线; 后者,俄国中亚地区有价值的资产基本被中国和日本占有,东清铁路北段和哈尔滨等一些财产也在中国手中,这其中最值钱的就是外里海铁路、中亚铁路、土西铁路、东清铁路北段,这些铁路以及其他俄属资产、矿产加起来作价一亿华元作为补偿; 而援助,带着特殊目的中国基本将此包办,粮食总的援助量为两亿普特,但以实际运输量为准;军火物品原则上不做援助,但可以对俄销售,不过为了不引起各国抗议,飞机和战车只能少量销售。至于长期低息贷款,需要等俄国国内稳定后再做谈判。 整个和约可以说基本是陈去病独自谈成的,日本人内田康哉在谈判最后两天赶到了彼得堡,他对和约并无太多意见,也不敢有太多意见,他只是要求俄国苏维埃政府绝对不允许在日本建立麦克思主义政党,其他就听之任之了;而波斯、希瓦、布哈拉三国的代表只在和约签订后过来签名而已,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和约将由中国代为保管,直至各国承认俄国苏维埃政府时才将和约交还各国。 辛卷第七十一章黄河黄河 彼得堡和约签订的时候,杨锐正在宴客,在欧多年的钟观光和王季同因为躲避西班牙流感,提前从欧洲回来了,也不管毕业没毕业,两人都打算结束学业,安顿于国内。昨日的京城一夜大雪,早上起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总理府花园的净真亭内,微微冷风中炉火烧得正旺,火锅里是东北名菜小鸡炖蘑菇,都是来自通化的山货,只炖了一会香味就传遍整个半个花园。 “哎,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杨锐喝了一口酒,感叹的道。之前就通知两人从英国撤离,可当时两人正在写毕业论文,一耽误就到现在了。 “谁能想到有这般大难啊……”王季同一想到瘟疫死人之烈就吃不下东西,他走的时候,街道上的尸体多的来不及埋,据说是没那么多棺材;且死的多是年轻人,真是惨不忍睹。他学术心理重,不由问向无所不知的杨锐:“竟成,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你说是流感,可这流感也太可怕了吧。” “我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能做的也只是预防而已。”杨锐摇头,虽然多了一百年的见识,可有很多东西他还是不知道的,比如十年前的通古斯大爆炸,当时他还曾想在爆炸前后去考察考察,奈何根本走不开。“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了。不过按照医部的判断,流感盛行和气候有很大的关系,到了现在,气温一变冷,那流感自然而然就结束了。” “那医部就没什么办法治疗?咱们不是连那种神药都做出来了吗?”王季同再问,“现在整个欧洲都有和谈的意思,他们担心明年春天瘟疫还要再来。” “和谈?”杨锐放下了筷子,这确实是他担忧事情。这次西班牙流感,深信情报局提醒的德国最高统帅部非常重视,控制流感传染得力,据闻现在德军的作战对象不是协约国。而是流感。虽然没有治疗的办法,但光凭隔离,德国的情况就要比历史好几倍;而毫无戒备协约国则死人无算,是以在德国的宣传中。这是上帝惩罚协约国的最佳证明。一方面是对获胜信心越来越强的同盟国,一方面是接连遭受灾难的协约国,和谈这个词虽然被各国政府禁止,但还是频频见诸于报端和人们私下的谈论中。 “这对我们来说可是最坏的结果!”杨锐神情有些严肃。“即使一切都回到战前,可得不到德国人的赔款。法郎、英镑甚至美元都将大幅度贬值,我们持有的那些外币将遭受极大的损失,总是要有人为战争买单吧。再有一个,我们和德国是敌人,既然是敌人,后续的一些计划,特别是工业建设计划那就全泡汤了,德国人的快速战列舰说不定要杀到远东来……” “真有这么吓人?!”听着的钟光观被吓了一跳,原本在他看来和谈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不想和谈居然会有这么个结果。 “来了也只是示威而已。青岛他不可能拿回去的。”杨锐笑道,他不担心德国战列舰,只担心德国人的态度和外汇贬值所带来的损失。 “那有可能和谈吗?”王季同倒不似钟光观这么担心,以现在的中国论,谁欺负上门都没有好结果,德国要想迅速治愈战争创伤,真正应该做的是马上和各国交好,振兴经济。 “英国人是一定不会同意的。”杨锐又拿起了筷子,“这场战争的实质是英国维护其世界霸权的战争,德国海军不自沉、工业不受致命打击,它就不可能放弃战争。法国人倒有可能停战。只要法国人投降,那美国人也无话可说,他总不能在法国赖着不走吧,只是法国上层人士不同意。” 这一通话说的极有道理。而王季同慈悲为怀,闻言之后深深叹息。他知道谈和对中国不利,但看到那么多人成片成片的死去,总是感觉这样有伤天和。杨锐见他这般也不好多说,多说会显得自己冷血无情,他只是转头问钟光观。“你身体好些了吗?真要像徐霞客那般走遍中华的山山水水?” 钟光观得的是慢性病,医生的意思说要静养,千万劳累不得,可杨锐却知道他这病是忧心忡忡急出来的。现在国家安定,根本不像革命时那样急迫焦躁,所以他希望钟光观能留在政府内,实在不行挂个虚职也是好的。 “只要能四处走走,我这身体便会越来越好。”钟光观笑道,“病的时候百无聊赖,看到那些树那些花草,我就想着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时间去各处走走、看看,那该多好啊!竟成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革命到了今天,可以说大部分已经成功了,既然如此,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好挂念的呢。” “你这样走走是很爽啊,可下面那些县长、乡长可是要心惊肉跳了。”杨锐见他执意不想为官,索性开始说笑,“你这名头,就是一身布衣,在那些人看来也是通天的。不要忘了,你还有一个国公的名头呢,说不定你没走几步,就要被下面的官儿给围了,当菩萨供起来。” 杨锐说的钟光观一愣,他倒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出,想想又觉得挺有道理,于是着急盯着杨锐道:“这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务必得让萌阁那边给我弄一本假户口……” “违法的事情我是不能做的。”杨锐看他着急更是笑,他说的其实只是唬人而已,县长也许知道钟光观是谁,可乡长有几个会知道,再说那些旅店、农会,有几个人知道钟光观是复兴会元老、当朝国公。 两人嬉笑间王季同却乘机插言道:“竟成,紫禁城那边那位怎么打算的?” “暂时没有什么打算。”提起朱宽肅,杨锐立即正经起来,“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对现在的国家而言虽没什么大用了,可既然扶上来了,总不能一转身就踢下去吧。这样做,不说国际上,就是国内也会有很大的反对声音,何不如当成一个文物供起来?” 对于朱宽肅,很多人、包括会内一些人都有不少看法。可杨锐的逻辑底线却是:想当初民国立国的时候,对满清那个小皇帝还是优待,现在借着民众对朱宽肅的皇权崇拜,革命后国家迅速稳定。还打赢了中日战争,这虽说是被动的功劳,可对他总不能比每年给款四百万的满清皇帝差吧。 “那他以后到底登不登基为帝?”王季同接着问道。之前大家是商定不让朱宽肅登基的,可他现在却越来越倾向让朱宽肅登基。 “那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杨锐明白王季同的心思,有一个皇帝在。底下再怎么篡权也是臣;可要没有皇帝,那说不定总统最后会变成终身国王,到时候朝鲜那样父传子、子传孙,这国家真不知道会不会全民信仰主体思想。“现在政府在舆论,特别是在教育、教材上逐渐摒除皇权崇拜,这是孑民主持的,他现在虽然去了美国留学,可竹庄那帮人和他是一样意思,我想几十年后大家就不要日日对着朱宽肅的神牌行礼了。别忘记了,按照宪法。我们可不是什么帝国哦。” “哎,以前是担心皇权奴役百姓,可现在看起来,不是皇权奴役百姓,而是底下的官僚借着皇权奴役百姓,我国如今民意通达于天,有皇权在反而是对百姓的一种保护。法国那样的政体,你一问国家是谁的,大家只会说是所有法国人的;而在英国就不同了,你一问这国事谁的。大家都会说是英王陛下的。”王季同道。 “这几年在英国,我发现英国民众之所以能在战争中忍饥挨饿,他们除了信仰上帝保佑外,更相信国王能带领他们最终获胜。这已成为一种纯粹精神上的东西了。以我看,英国虽不是战区,可国内的情况并不比法国好到哪里去,可使得两国民心士气产生差异的主因是英国有个国王,而法国什么也没有。人人做主就是人人都不做主,可在英王陛下的国家。王室虽没有权利,可他们影响力巨大,他们是要长远考虑国民生计和国家前途的,这可是他们家的,完全不是法国总统那般,几年任期内不管做了什么,只要不违法就能拍拍屁股下去。” 没想到几年不见,王季同的保皇思想变的这么严重,杨锐反驳道:“像美国法国的那样的总统,他们的上位可不是做一些宣传,草草竞选一下就能上台的。他们背后总是有无数利益集团在操控一切,没有他们的同意,这些人上不了台。也就是说,总统们的任何行为都必须得到那些利益集团的支持,不然事情很难办成。” “我知道这个道理。”王季同坚持道:“可问题是这些利益集团会为了利益做出一些不利于整个国家长远利益的事情来。有一个问题可能会把我的意思说的更明白一些,竟成,你说资本会有祖国吗?” 英国是资本主义的发源地,虽然王季同学的工科,可一些工科专业以外的知识他也是知道的。现在他一句话就把杨锐堵住了,于是他不得不老实的承认,“对资本来说,只有利润,没有祖国。” “那就是了。当所有党派被资本控制的时候,国家会变成什么?”王季同目光炯炯,他一直在考虑着欧洲大战为何会打的这么惨烈,思考之后他发现,这根本就是各国背后的资本集团在作祟,世界霸主英国产业资本被德国工业资本所挑战,坐收暴利数百年的英国资本已经老朽不堪,他们根本就抵挡不住德国工业资本的竞争,所以为了围剿德国,同时德国也为了获得更多市场和利益,世界大战于是发生。 “皇帝也许只是为了一姓之优荣,可资本为了利润将不惜一切。甚至,在一国获得壮大后,它们会不计旧恩,在该国濒临危难时转投他国,之前喂养它的血肉根本就打了水漂;不但打了水漂,他们更可能会联合新寄主打压旧寄主……” 不知道怎么的,王季同的言论让杨锐想起穿越前沪上都乐公司的一个采购,他对2013年冬季水果出口市场预测时提到的一个细节,那就是香港某壕正在大量抛售大陆资产。以前在张江药谷上班时,和记黄埔医药公司就在对楼,这间国家重点引进、百般照顾的公司居然要撤,简直是日了狗了。当然,按照资本原则他撤离中国是毫无法律障碍的,可总有一种白眼狼的感觉。 结合现在的情景。被资本控制的国家打了一场世界大战,以目前的惨状大家最要做的其实是休战和谈,可资本不愿意,它们势必要让战争有一个胜负。好让对方为自己的损失买单。搞笑的在二十年后,今天这些怂恿欧洲参战的资本将会撤离这些国家转到美国,对于英国、法国的普通民众来说,死了那么多人,除了有一个战胜国的虚名外。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只剩下一地尸体。还有后世的美帝,华尔街借助美帝的血肉统治整个世界,当资本还在美国时,美国人高人一等,可那一天资本撤离美国,换一个寄主又会如何? “所以很多公司必须是国有公司或者国家控股,这是我国的基本国策。”沉默好一会儿杨锐才说话,声音是沉沉的。“谁敢搞私有化那就枪毙谁!” “可要是哪天国民党上台执政,他们也像我们之前那般通过修宪另搞一套呢?”王季同再问:“立国的时候你提到要一会专政。我们当时都感觉这样搞不行,因为没有反对的声音,复兴会一定会像满人那样烂下去、无能下去,可现在回过头来看,一会专政也不一定全是坏处,最少国策是能持之以恒下去的……” “也不一定啊!”杨锐打断道:“一会专政最后势必会演变成为官商勾结,更恶劣的是,因为这样积累的资本见不得光,真要清查,它们只能外逃;还有那些官员。他们的孩子老婆早前就往租界往国外送了,自己变成一个裸官——一有风吹草动,立刻上飞机跑到别国领事馆请求政治避难。 前段时间廷尉府那边有人建议不能取消株连,因为现在国人还没有到人人独立的地步。百姓都是一帮一帮、一伙一伙的,一个人犯罪的收益,不仅仅利及自己,还惠及其家人,甚至有些人借法律取消株连的空子,怂恿家人犯罪。要知道我国的人命是不值钱的。还记得我之前讲过的那个排队分饭的例子吗?在一个满是人情的国家,程序上公平并不能保证实质上的公平,司法独立基本是个笑话。” “啊!你要搞株连?!”王季同还有钟光观都是大惊,这革命怎么越革越回去了。 “不是我要搞株连,是廷尉府那边有人认为西洋律法不适合我国国情。当一个犯罪惠及全家时,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惩办其他人。浙东宗族内斗时,杀人者虽然判刑枪毙,可他的家人却被族人照顾优待,犯人自己也深信十八年后是一条好汉,后事无忧人家根本就不怕枪毙;还有甘肃那边,农会薄弱的地方很多人偷窃铁路物资,抓了就说钱款自己吃喝嫖赌了,素不知这倒卖铁路物资的钱全给了家人,于是今天抓哥哥,明天再来弟弟,屡抓不绝,私下里家里人更怂恿强迫他们去偷。 这些案子他们做了专门的一个册子,一个案子一个案子的分析,后面发现现有法律的漏洞是没有考虑到基本国情,我们自古以来是以户为个体,国外则是以人为个体的,所以我国法律的主体也应该由人改为户才合理。说到底就是一人犯罪,全家遭殃,和保甲连坐有些类似。这事情是纯学术上的,他们在折腾,我不插手。” 说到这里杨锐发现自己岔开了原来的议题,立即又转了回去,“小徐你担心那些资本吃干抹尽就抽身走人,确实是这么个情况,可问题是工业社会就是这样。我们不可能倒回农耕时代,只能是工业时代。工业时代就是全世界调配资源,看看国内的棉纺产业就知道了,复兴军一打下察里津,沪上这边纱厂的股票就应声而跌。 为什么?因为中亚经此一战将彻底为我国所有,中亚的棉花、西域的棉花、陕甘的棉花将横扫进口棉花,以后纱厂用棉全来自西域而不是美国和印度。你看,因为在一个国家,东边的棉纺资本转移到了西边,所以从国家角度说是没有损失的。可站在沪上、江苏两地来说却是损失惨重,因为资本跑了,纱厂要么倒闭要么搬迁。 资本的流动是不可阻止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安一个笼头,让资本的所有权变为国有,这才是解决之道。至于国民党以后是不是上台执政,会不会修改这一条,这真是以后以后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只是把这种理念灌输下去,一旦这种认识成型,那不管是谁执政,要动这一条都是极难的。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控制舆论媒体,报纸、广播电台、电影公司最好都是国有资本控股,即使不控股也要参股,内部谁管理无所谓,骂政府也无所谓,但除了赚钱第一外,绝不能攻击国家现有制度。 俄国的列宁很有意思,发明了一个词叫做‘民主反革命’,当时很多社会革命党打着民主的名义要布尔什维克下台,所以他就说这是民主反革命。我们这边也有这样情况,不同的是,他们那边人多,我们这边人少;他们那边可以枪毙,我们这边不好枪毙。” 杨锐的解决之道是通过国有化控制资本,再通过输入观念来保证国有化政策长期执行,当然其中还有职业经理人制、员工持股等等办法。这些王季同早就知道,不过他还是道:“可我不知道为何,还是认为中国需要一个皇帝,最少是需要一个名义上的皇帝,这便是我这几年在英国的真实感受。我还觉得,中国人的皇帝等同于西洋人的上帝,没有上帝西方人过不下去,没有皇帝中国人也过不下去。” 多年不见王季同居然变成了铁杆保皇党,真是大出杨锐意外,他看了旁边的钟光观一眼,见其微微摇头苦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另外,一个人着重强调什么,在杨锐看来就是要竭力掩饰一些和强调相反的东西。也就是说,王季同很有可能是一个西化民主主义分子,和刚刚出国不久的蔡元培是一路的。难道说因为是蔡元培在党内失势,这些人要换人吗? 杨锐这边怀疑着,不想谢缵泰急匆匆的跑来,他身子拉纤一般的前倾,脚步如飞,一见杨锐就挥手大声道:“竟成……竟成……,佩忍、佩忍来电说……” “说什么?”一听是陈去病的消息,杨锐猛然站了起来。 “签约了!佩忍来电说签约了!!”谢缵泰顾不得旁人,当场就喊了出来,人未到声先至。他这一声签约却让杨锐重重的坐了下去,他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王季同和钟光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和陈去病熟悉的钟光观问:“是和俄国签和约了吗?” “是!签了,刚刚签的!”谢缵泰此时才走到亭内,手中死死捏着的电报不自禁的挥了好几下才交递了过来。“西北从此无事了!” “好啊!”钟光观大笑,王季同也面露笑容,两人一起高呼起来。他们连忙找了杯子给谢缵泰也倒了一杯酒,而后招呼着杨锐笑着干掉,一时间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这一口干完,钟光观当即笑道:“我决定先往西北去,看看里海乌拉尔山边有什么植物好研究研究的。”他这么说,几个人再次大笑,又不顾腹中烈酒翻涌再干了两杯。 三杯酒罢,本是兴奋的谢缵泰更是热血沸腾,将中华的边界推到里海、甚至越过了乌拉尔山染指欧洲,这是汉唐也未有的功绩,这块地方要是占稳了,千年后人们定会铭记这一刻。 “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远从蒙古地,流入山海关。古来圣贤,生此河干,独立堤上,心思旷然……”国歌忽然被热泪盈眶的谢缵泰唱了起来,这首当初在沙俄入侵下写就的卫国歌曲,不想今日却变成现实。 辛卷第七十二章永远健康 总理府如此欢乐,几个大男人高唱国歌,鬼哭狼嚎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也幸好是在花园里,不然被别人听到就不体面了,而且这事情只能保密,要不协约国那般家伙要疯了。然后保密仅仅是暂时的,当占领巴库的英军少将顿斯特维尔准备往马哈奇卡拉推进时,原本已弹尽粮绝的红俄军队忽然大炮齐鸣、机枪狂扫,前进中的英军和当地仆从军倒了一大片。 如此反常的行为让英国人摸不着头脑,不信邪的顿斯特维尔少将再一次命令部队进攻,对面的红俄军队则再一次火力狂开,把英军打的落荒而逃。即使再愚蠢的人也知道红俄军队得到了增援,可问题是这些物资从哪里来的?借助社会革命党的势力,答案很快就到了顿斯特维尔少将手里。 1918年冬季的伦敦似乎要比前以往冷一些,对于缺少燃料和食物的市民来说,这又将是一段难熬的时光,虽然政府以及英王陛下承诺这将是最后一个受苦的冬天,但长久被压制的反战情绪终于开始不间断的爆发,罢工、游行、还有那溃疡一般的爱尔兰独立问题,将整个战时内阁弄的是焦头烂额。 经历今年夏季的大败和秋季死人无数的流感,英国已完全丧失了进攻能力,远征军真正能做的只是将堑壕挖的更深、铁丝网地雷战布的更密。整个欧洲大陆,战争的胜负只能依靠源源不断运抵的美军以及从夏末开始就什么也不做的华军来决定。这种情景让白厅的所有有识之士都很担忧,因为这似乎预示着在并不遥远的未来,握在大英帝国手中的霸权将被亦步亦趋的美国和强势崛起的中国所篡夺,他们一个将从海上取代大英帝国,另一个将从陆上替代沙皇俄国。 在帝国国防委员会所制定的策略中,前者将强势回击,美国人造一艘战列舰,英国就造两艘,甚至不惜放弃一些远东利益,以求让日本站在自己这边;而对后者。最佳的做法是怂恿中国介入俄国内战,并在战后——不管是布尔什维克取胜还是白俄取胜,占有俄属远东和整个中亚的中国都会是他们的死敌,中国的力量将不断消耗在那片荒无人烟的地区。中俄一旦对抗,大不列颠和整个文明世界就安全了。 体面且实利的英国绅士所制定的策略不得不说是极为精道的。美国陆军再多又如何,没有海军他们只能囚困于那片遥远的大陆;而中国人再多,也将被西伯利亚雪原所吞没。只是,谁也没想到。从哈尔福德.约翰.麦金德陆心说便开始诱导的中国西进战略居然失败了。 唐宁街白厅首相办公室内,远东事务主管维克多.维尔利斯以及刚从军情六处回来的埃德蒙斯上校正向首相汇报着不幸的消息。 “……根据巴库顿斯特维尔将军的报告,在北高加索的布尔什维克军队正源源不断的得到来自阿斯特拉罕以北地区的物资支援,这条铁路本来一直掌握在中国人手里的。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中国人和俄国布尔什维克之间已经和解并全面停战……” 维尔利斯稀稀拉拉的把来自高加索的情况介绍完,负责情报的埃德蒙斯上校就道,“先生,情况已完全证实了,中国、日本、波斯、希瓦、布哈拉五国于上个星期和布尔什维克在彼得堡签订了密约,密约的内容包括停战、划界、俄属财产补偿以及粮食援助等内容。察里津和阿斯特拉罕的中国军队将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撤离。或许现在就在撤离了……” “上校,情报来自哪里?”原本只是外交大臣贝尔福惊讶,现在首相劳合.乔治也惊讶了。 “首相先生,消息来自纽约华尔街。”埃德蒙斯上校答道。他这边答完,外交大臣贝尔福就轻轻在首相耳边悄语了几句。 “那么,我们能不能拿到和约的全文呢?”劳合.乔治明显点了点头,他想看到更加详细的东西,以便做出更有效的决策。 “首相先生,军情六处正在努力。”埃德蒙斯上校说道。“就目前所知,中国不但和布尔什维克停战。他们更有提供资金和物资、帮助布尔什维克稳定俄国局势的举动。我们判断,也许欧洲战争一结束,中国人就会宣布承认布尔什维克俄国。” “这就是说,高尔察克政府的代表将会被他们驱逐出境?”首相的眼睛一刻不停的在转。说完这话他又看向贝尔福,“而且日本人也会这么做?” “是的,首先先生。”埃德蒙斯上校和外交大臣同时答道。 “那我是不是能够认为,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在失去东北亚地区的影响力后,中亚地区、乃至高加索地区的影响力也在失去?”首相说话的时候眼睛变直了,他这话是盯着贝尔福问的。 “是……是的。首相先生。”贝尔福有些难以启齿,“但是我必须提醒的是,这只是另外一份布列斯特和约,这是在中国军队占领察里津签订的城下之盟,布尔什维克心里并不会真正的屈服。我想几年后等俄国的局势稳定下来,两国势必会再次发生战争。” 或许局势的发展真会像外交大臣所描绘的那样,但劳合.乔治还是道:“可这意味着我们支持的白俄政府将很快垮台,没有中国和日本的支持,他们根本无法在西伯利亚站住脚。” “是的,首相先生。”贝尔福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按照之前我们和中日两国的约定,我们并不能要求他们在对待俄国的问题上和我们一致,那时候谁也没有料到俄国会出现今天的局面,最关键的是这并不涉及到两国承诺要保护的不列颠利益。换而言之,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要求中日两国政府不这么做,只要他们不出兵打击白俄政府。” “他们当然不会出兵打击白俄政府了。他们只需对布尔什维克提供粮食和武器就够了。”劳合.乔治越想越生气,以他看来,整个世界的政治格局和权利分配都必须由大不列颠来主导,可现在,远东已经有三次跳出不列颠的控制,而且越玩越大 ——第一次,中国人不顾不列颠的警告和阻拦推翻了满清王朝。建立了一个新国家;第二次,中国人神奇的打赢了两个强国,控制了东北亚地区;第三次,他们居然和布尔什维克议和了。这意味着大半个亚洲的政治格局都将发生巨大改变,这或许并不损害不列颠的利益,可有这种不听话的刺头盟友实在是一个无比头疼的事情。 听着首席的抱怨,贝尔福很无奈的耸耸肩,中俄关系即使是在和平时期。不列颠英王陛下政府也无法干涉,更何况这是在战中。 “亲爱的爵士,难道我们不应该做些什么吗?”把汇报人员打发下去后,首相大人说道。 “先生,我们现在能做的极为有限。”贝尔福苦笑,“我们需要中日两国的商船、物资、粮食、还有士兵。如果失去这些,虽然不能说将会失去胜利,但最少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胜利。真要是那样的话,将会是一场灾难,到那时候即使我们胜利了。也没有办法保住不列颠应有的地位。我想,正如我们可以把美洲交给美国人一样,同样也可以将中亚地区彻底的交给中国,只要他们承诺保证我们在南洋以及印度的绝对安全。” 大战以来,不列颠就不断的对世界各国妥协,甚至对犹太财团也做了一个决定性的让步,以支持他们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自己的民族家园。中日在亚洲小动作频频,可这都针对俄国而不是不列颠,这是可以接受的,也是必须接受的。 看着犹自不满意的劳合.乔治。贝尔福只好把脑子里的另外一个想法说了出来,“虽然我们不能对中国人做什么,但法国人和美国人一定会对此非常气愤,也许他们能做些什么。最少美国人是一定会对此强烈抗议的。” 贝尔福一提到美国。首相阁下就想到了威尔逊私人代表豪森上校,他不得不点头道,“我想我应该马上和豪森上校共进晚餐。” 全俄中央委员会主席、布尔什维克三架马车之一、列宁同志的亲密战友,斯维尔德洛夫把布尔什维克和中日等国签订合约的消息传到了华尔街,华尔街则将消息传到了伦敦,最终。这个消息又通过威尔逊特使豪森上校传回了华盛顿并知会了法国,法国人因为还在战时不敢说什么,哪怕他们无比痛惜在俄财产和对俄贷款。 可代表上帝和正义的美国人却没有这样的顾虑,消息传到白宫的当天,威尔逊总统就推开重要事物,专门会见了中国驻美公使陆征祥。他表示如果中国如果承认布尔什维克政府,那么美国将不得不把中国看成是另一个布尔什维克政府,与中国谈判了数年并准备对华让步的中美新约也将因此收到冲击,言下之意就是中国和布尔什维克签订条约就是对文明世界的背叛,作为最正义的美国人,华盛顿将重新考虑对华政策。 威尔逊如此表达自己对中国此举的反对,简直是大出陆征祥的意料,须知作为邻国,中国终究是要和俄国签订边界条约的,英法美三国因为贷款的原因承认白俄,可中国却因为深信布尔什维克将获得胜利,自然是承认红俄,这只是押宝赌大小的问题,中国有何义务要和英法美一起支持白俄敌对红俄?抱着这样的观点,这个有些怯弱的沪上人几次反驳都被威尔逊这个虔诚的基督徒粗暴打断,是以他就只能静静的听完威尔逊的发言而后谨守礼貌的离开。当天晚上,电报就发到了北京。 “这才多久啊,真没想到消息漏的这么快,连帝国日报的记者都知道了!”外交部长谢缵泰拿着驻华盛顿使馆发来的电报,看着杨锐很是苦恼的抱怨,他本以为消息可以隐瞒几个月的,却不想半个月都不到,消息就全世界皆知了。 “知道不是很正常嘛。”杨锐端着茶杯吹了吹水面上飘着的茶叶,浅浅的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的道。“波斯那边不漏出去,俄国人也会漏出去,迟早的事情。” “是迟早的事情啊。”谢缵泰也叹了一句,“可美国人为何反应这么激烈呢?就差一点要断绝中美外交关系了,照说他对俄贷款是最少的啊。英法。特别是法国都没他抗议的这么厉害……” “那你是不了解美国人。”茶水香醇,杨锐再喝了一口才道,“什么时候美国人看重利益了?”迎着谢缵泰询问的目光,他笑着咳嗽了一声。很是自得又带着些玩笑道:“重安啊,亏你办洋务办了那么多年,在西洋也呆了那么多年,怎么还不了解美国人是什么脾气?你这般下去,我们是要吃亏的。” 素来严肃的杨锐居然开始说怪话。尤其是在这关口上,谢缵泰忽然觉得脑子不够用,他抹了一把脸还没有说话,杨锐却自顾自接着往下说, “永远不要忘记了,大美利坚合众国是由清教徒建立的,这也是美国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天主教总统的原因。美国人啊,下层那些干什么都可以,但上层必须是清教徒。你站在一个国家的立场当然认为外交上讲求的是利益,这是英国人的传统嘛。如果能赚钱金子,他们将不惜和魔鬼打交道;但美国人不是这样的,尤其是把持政权的那些上层美国人根本不是这样,你必须将他们看成是一个牧师、一个神甫。 布尔什维克虽然……”说到这里杨锐看着还是很茫然的谢缵泰叹了口气,摇头道:“重安,你还是先回去了解一些新教的历史再来说听我唠叨吧。我要提示你的是,美国人不是一个正常的世俗国家,最少他的上层不是这样的,你还应该牢记住一条:那就是大美利坚合众国她其实是一个神权共和国。” 一个被欧洲人称为尽是爆发户、乡巴佬的国家、一个处处都讲究钱的国家居然被杨锐说成是神权共和国,谢缵泰疑惑不解。他不想和杨锐做什么理论上的辩论。他来汇报只是为了商量对策的,所以他晃了晃脑袋后问道:“那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既然都知道了,那就知会各国驻华使节吧。”杨锐说道。“还有就是召开记者招待会,承认和俄国布尔什维克政府签订了边界条约。” “那这不等于承认了红俄吗?”谢缵泰有些焦急,他能感受到来自各国的压力,特别是这几天各国使节都有意无意的说到了这件事情。 “那就……”杨锐对此也没有良策,签约的前提就应当承认这个政府,在各国的反对下。欧战没有结束前,最好还是保持缄默好一些。现在两份和约原文由飞机运至北京,文件上布尔什维克签字并加盖了苏维埃印玺,一旦这两份和约再加盖中华国玺,也就是那颗‘岷王之宝’的王室印信,并将其中一份交还给布尔什维克政府,那合约就立即生效,“还是拖下去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们只申明不介入俄国内战就好,印信可以先盖,稽疑院那边我让贯田和大家做工作,事情尽量隐秘。” “那粮食援助、补偿俄属资产的款项怎么办?还有军火怎么交付?”谢缵泰明白现在不承认布尔什维克政府最大的原因是还要和协约国做生意,可即便是采取不承认不否认的办法,一些事情也怕难以隐秘。 “款项直接付给现金吧,直接给英镑就行。粮食就以中华佛教会和中华道教会的名义交付,反正这属于他们的业务范围;军火就只有走私了,飞机、战车是不能给的,但是大炮枪支弹药可以按需交付,不过一旦超出援助金额,就看布尔什维克能有多少钱了。”杨锐道,“粮食走里海,军火走中亚大铁路,即便查出来了,那也可以说是运给奥伦堡部队的……” “不会泄密吗?”军火是犯大忌的,现在风头上谢缵泰很担心出什么事情。 “我们和布尔什维克占领区接壤,各国即使能猜到我们支援他们军火,可他们能拿到证据吗?而且我们一旦承认布尔什维克政府,拿这些就无所谓了。”杨锐道。“你不要被洋人唬着了,承认哪个俄国政府是我们的自由,签边界条约也是我们的自由,布尔什维克欠他们的钱不还那是他们和布尔什维克之间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 轻描淡写中,杨锐根本不顾现有国际惯例和各国利益准备自行其是,这般一来中国在国际上备受各国指责;而一些关于布尔什维克机关枪征粮队、契卡大屠杀的新闻被有心人散布后。国内的玻璃心又受不了了,不少知识分子认同欧美各国所传播的观点,即认定布尔什维克政府是魔鬼在世,倡议政府绝不能承认此政府云云。 乱七八糟的声音中。由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季诺耶维奇率领的苏维埃代表团于十月廿七日抵达北京,他们此来除了带回和约签字正本、落实和约那些附件条款外,已和斯大林同志同穿一条裤子的季诺耶维奇最着急的是希望中国帮忙重建第十集团军 ——上一次交付军火时,伏罗希诺夫就曾和胡耀文谈及这件事情。托洛茨基抨击他们是游击作风是因为这种作战风气确实是在第十集团军中盛行。革命党嘛,没有大炮没有大军。他只能打游击战。复兴军是靠着南非军校和日俄战争才从一开始就立足建设正规军,而布尔什维克是靠一些沙俄低层军官才勉强建立了军队,红军的数量为什么这么少?不是枪不够,更不是士兵不够,而是可被信任的沙俄高级军官太少。 针对这一情况,托洛茨基认为应该大规模使用原沙俄军官,为了这些人能放心使用,政治委员和军官家人株连制便应运而生;而斯大林等老党员则坚持必须靠党内党员为骨干建立军队。可这完全是不可行的,真正的高级军官不但需要专业人员亲自教授,还须靠军官自己长时间总结摸索。显然。伏罗希诺夫等人也知道高级军官不能一蹴而就,所以希望中国能帮布尔什维克培训一批高级军官,同时更希望中国高级军官能亲自到红军中任职。 以中俄两国的情况而言,宁愿卖给他们狼式现役战车和厉鬼四俯冲轰炸机也不愿意帮其培训高级军官,更不说教授步兵战术,但在常委会上,杨锐深信帮助布尔什维克建立一支有战斗力的红军对中国是有益的,战斗民族即使遭受大清洗也还是在战争中学习了战争,在其稚嫩时打下复兴军的烙印虽有坏处但更多的只能是好处,一个强大的俄国虽是中国的威胁。但更是欧洲和资本主义世界的威胁。只有一个人比自己更高的时候,天塌下来才不会砸到自己。 军事上的事情杨锐最有发言权,是以其他五人对此并无异议,而已在美国的蔡元培。即便有异议那也毫无作用。十一月初一,住宿于颐和园的苏伟代表团由杨锐亲切接见,当杨锐亲口同意接受俄国军事培训生并派遣军官团时,季诺耶维奇两眼都在发光。 “尊敬的总理阁下,您是布尔什维克人真正的朋友!”俄国人动情的道,这等于是给了苏维埃另外一条建军之路。对于老布尔什维克是极其重要的。 “我们之前一直是朋友,奈何种种误会才兵戎相见。”杨锐笑道,“只是贵党革命军事委员同意我们派遣军官团吗?” “当然!”季诺耶维奇点头,“斯大林同志已被任命为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他将负责一些军队的建设。” “一直听闻贵党的斯大林同志是革命的中流砥柱,和您一样是列宁同志的亲密助手,可惜却未能亲见啊!”杨锐很是遗憾的道。 “是的,很遗憾,斯大林同志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取消了行程,他本来是想来的。”季诺耶维奇说着就让旁人奉上一张照片,道:“这是斯大林同志要我亲自赠送于阁下的。” 在这个时代,政要之间赠送照片是常有的示好之举。杨锐接过这张五寸半身照,只见钢铁同志身着无军衔俄制军装,神情严肃的立在东宫门口,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鼻唇间的大胡子;翻过照片背后,是一行俄文,一侧的翻译看过后小声的道:“大人,斯大林先生祝您永远健康。” 辛卷第七十三章大限 布尔什维克最关心的就是物资,而代表团团长季诺耶维奇最关心的就是军官,杨锐这边一同意接受俄国军事培训生同时答应派遣军官团,第二天正式商谈的时候,他就让人拟定了两份名单:一份是俄国派出的受训名单,上面密密麻麻,什么军种都有,人数大概有两百余人;另一份则是希望中国派遣的军官类别,从陆军到空军,人数要求也不少于一百人。 贝寿同和范安当天下午就来面见杨锐了。接受俄国军事培训生总参很担心战术外泄,而派遣军官团则涉及到思想问题,总政担心派去的军官万一信了麦克思主义该怎么办? 两个人都担心自己的份内事,而杨锐看到军官团团长写的居然是齐清源,顿时很诧异的问:“怎么派清源去,不是烈祖的吗?” “先生,对方开口就要以镇还有清源,烈祖那边……”贝寿同道,“他毕竟把西伯利亚军团给歼灭了嘛,俄国人对他心理不太舒服。以镇在京城常常需要露脸,和各国驻外武官也熟悉,他去不合适,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清源了。” 贝寿同说着,杨锐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对此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看着范安问道:“这一百多人去了俄国,一定会被俄国人拉拢讨好的,而且大家又是革命党,再有……”杨锐停顿了一下,因为复兴军本身就是‘穷人的队伍’,这就和红军有天生的亲切感,他就担心这些人一受蛊惑,然后就信仰麦克思主义了。 “你还是说说总政都有哪些措施吧?”杨锐道。 “思想工作只能通过思想教育来进行巩固,在出国之前派遣去俄国的每个人我们都会进行一定的思想教育。以以前的总结来看,麦克思思想主要有两点最为鼓动人心:其一是世界大同,其二则是剥削和剩余价值。前者让人听了之后放弃国别种族之见,为所谓的世界大同奉献一切并引以为豪;后者则让人听了义愤填膺,以为世界处处都是不公。而自己正是被剥削的那一群。宣扬不公以激起义愤仇恨,培植仇恨进而引发革命,这是政治工作的老办法了。”范安研究麦克思主义好多年了,这次军官团一事还真是找对了人。 “嗯。你说的很有意思,接着说下去。”杨锐满意的点点头,觉得范安思想工作做的扎实,他的军衔也应该升一升了。 “对于红俄可能进行的思想蛊惑,我们将从这几个方面防微杜渐。其一,所有的翻译都将自带,没有懂汉语的红俄朝夕相处,他们想蛊惑也无从下手。”范安一说第一条,杨锐就笑了,他点头接着他继续说下去。 “其二,在派去的军官中,无社会经验者不派遣、不重视家庭亲情不派遣、爱舞文弄墨者不派遣、愤世嫉俗者不派遣、以拯救天下为己任者不派;”说道这里范安缓了口气,他道:“其实派遣文盲去是最安全的,军中的陶大勇少将之类最为合适。” “哈哈……”杨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话千万不能传到大勇耳朵里,好吧。这些隔绝之类的办法就不要说了,我想知道你将如何反驳那两种鼓动人心的思想。” “世界大同之思想只能是以理服人,以情感人。”范安道:“布尔什维克真的同意世界大同,那就应该多给我们一些地,我国有人口四亿多人,面积才一千四百多万平方公里;而俄国人口才一亿左右,面积却有近两千万平方公里。布尔什维克真要提倡世界大同,那就不要我们打到察里津才肯交还我国那些被沙俄侵占之失地了。故而,其所谓的世界大同只是一种要他国国民放弃自身权利、为俄国无私奉献之说辞。 这是以理服人。而以情感人就是在临行之前军官团所有成员将去瞻仰洛阳二里头夏墟、安阳殷墟以及黄帝陵。我中华文明源自于此,经数千年而不绝,这一次我会能力挽狂澜于即到、扶大厦之将倾,全靠数千年文明积攒才能团结民众。再造华夏。真要世界大同了,那这几千年文明便将湮灭全信了麦克思主义。 先生有句话叫‘做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又说‘未有各民族灿烂之文明,世界文明如何能繁荣多样?’既如此,民族将长存不绝,既然民族长存不绝。那民族和民族之间利益争端便会接连不断,这也就是说不可能有有世界大同。” 听着范安将自己的话搬了出来,杨锐忽然想自己盗用后世的那些东西差不多可以出一本杨锐语录了,他这边恶趣味想着,范安的陈述却还没有完。 “剥削剩余价值之说,礼部曾做过不少研究,其辩驳有二,那便是麦克思主义的进步观点不适合我国,有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再有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而后再进步到资本社会,最后到共产主义社会。这个总结不管是放在我国还是放在西欧都极为错误。 我国自然有原始社会,但绝没有奴隶社会,夏商周之际殉葬之人多为他族战俘,而不是像西欧那般自由买卖奴隶,秦朝之后更无封建,从那时起就一直是郡县制度。所以断断不是什么社会进步并一直进步到共产主义之说。同样西欧也是如此,古罗马时期就有行省,类似于我国的郡县制,但罗马为蛮族所灭后,忽然便从郡县制退回到封建制。” 胡侃到这里,范安又说道:“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言,拉丁文之Prince,在古罗马时期只是‘首相、首辅’的意思,但蛮族覆灭罗马后,这些人野性使然,根本不知道古罗马官职是类似我们国的流官制,非要霸占这个位置好父传子、子传孙,从此以后Prince就不再是首相而变为君王、王子;同理,Duke在古罗马是总督的意思,但蛮族不想下台,于是Duke就变成了公爵;而古罗马时期的Marquis只是巡抚,可蛮人不想下台,于是就变成侯爵、还有伯爵Count……” 范安所说的只是以前杨锐批驳废除汉字、实行拉丁字母的一篇文章,不想却让他们在此找到了否定社会必定进步的工具。这是好事,不过他不想范安太繁琐了,是以打断。 “……,古罗马能从郡县制退回到封建制并一直延续到今天。就说明历史不是想麦克思主义说的那样是一直进步的,真要是一直进步那为何西欧会倒退到封建制? 至于之前说的剩余价值,太炎先生说这其实是劳心劳力者不分。于军队而言,就是将军和士兵毫无差别,既然将军和士兵毫无差别。那为何将军是将军,士兵仅仅是士兵?古人云,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一场仗打胜了,到底是将军指挥得力,还是士兵拼死所致,料想军官们一定会赞成胜利在于将军指出了正确的方向,不然便是南辕北辙,逾行逾远了……” 花了不少时间,范安终于将话说完了。虽然其中有不少牵强的地方,但确实能给派去的军官打预防针。杨锐点点头后道:“就按照你说的这些进行思想教育吧。一定要记住,每个人的头脑就是舆论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一旦等敌人占领,那再想夺回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不必太纠结真的假的,谎话说十遍没人信,但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大家自然就会信了。 另外,情报局那边收集了不少布尔什维克革命时期的暴行。比如解散立宪会议后对者游行时的屠杀、机关枪征粮队、契卡枪毙怠工者、关押白俄军官后以释放为名蹂躏糟蹋他们的妻子,等等待等,这些不少都是假的,可我们不说谁又知道呢?!真要有人脑子犯抽。可以给他单独放映观看。会信麦克思主义的人一般都是好人,同时深信整个世界不能存一丝罪恶之人。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看看吧,最大的恶其实就是布尔什维克自己。” “明白了,先生。”范安脸上都是喜意。其实他不明白为何先生会对此麦克思主义这么忌讳,在他看来这和中华文化根本就格格不入。特别是那阶级斗争之说更是有违世人认知,无法在中国、特别是无法在农村生根。 杨锐不明白范安的心思,但他觉得范安那些的办法是能保住军官团不受麦克思主义渗透的,是以让他回去后而单独留下贝寿同。他道:“我总觉得清源那边不对劲啊?” “不对劲?”贝寿同微微惊讶了一下又极力回复了正常,他道:“或许是因为啸山、梓新之事吧。”沪上贪污一案牵连极广,因为刚好和学生冲击总理府一案同一时间审理,所以大理寺判的不轻不重,两案都有死刑。这也就是说,当初和杨锐前往南非的那四十三个青年又死了两个。当然,不管从什么立场、以什么理由,光在采购军事物资中牟利这一条,就够这两人死上十次,可最终判决下来所有人都极为震撼,其中与费毓桂交好的齐清源更是如此,据闻他曾抱怨不公,但只是传闻而已。 “沪上还真是花花世界啊。”想到居然会掉进钱眼里的费毓桂,杨锐倒现在都觉得难以理解。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钱真的很重要吗? “先生,不能派清源去俄国吗?”贝寿同问道。 “他自己的意思如何?”杨锐反问。费毓桂处决那天,齐清源的辞职报告刚好到了杨锐案上,可这被他压了回去。总后出了这样的事,全军已震动,远征军那边是压到凡尔登停战才通报团以上军官的,齐清源再一辞职,那震动将会更大。 “清源是想去的。”贝寿同道。“他可能是闲了太久没有仗打闲得慌吧。” “好啊,那就让去吧。”杨锐终于点了头。“还有,其他的军官你先列个表,交由政治部审查,之后也要开会,什么能教、什么不能教,要说明白。其实红俄的敌人也就是那些只会争强斗勇的哥萨克而已,一般的步炮协同、步车协同就够他们对付了。单兵战术、班排战术根本就用不上,还有空地协同、机械化战争模式完全没必要提。” “明白了,先生,我会这样交代下去的。”贝寿同道。 “务必和大家说清楚,我们援助俄国就相当于武侠小说里的七伤拳。这完全是朝着欧洲去的,虽然教会了他们我们会受伤,但欧洲的洋人伤更重。但只要能达到伤害欧洲洋人的目的,一些会给我们带来伤害的战术能不教就不教。这不是人情友谊之类的事情。这是以后我们要拿命来买账的事情。他们若是和俄国人做了真朋友教了不该教的东西,那这将全军将士置于何地?”杨锐很是严肃的说道。 教会老毛子简直就是火中取栗,可除了这般火中取栗还能有什么对抗美帝上等人的办法?为了拉拢日本以结成海陆同盟,四十万平方公里、近两亿亩耕地、无数森林矿产都丢了;为了将邪恶的红色帝国推入欧洲,以造成资本主义的恐慌。从而使得其减轻对亚洲的敌对和压制。真能达到这个目的,多牺牲几十万人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想到此杨锐又收敛之前的严肃,道:“你去之前的时候可以这么说,可真要这些人越界了,那调回来就是了,教了就教了,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要争气,技术发展这么快,单靠保密是没办法保持军事优势的。” “我明白了,先生。”贝寿同说道。他忽然笑了起来,只觉得小气的时候杨锐像守财奴一般吝啬,而真的认真起来,那种异于常人的自信和一切皆在掌握的神态让人无比信服。“先生,去之前清源的军衔要不要提一提?这样规格也高一些。” 复兴军军衔最高的就是中将,放眼世界各国,这是极为罕见的,再考虑到欧洲战后战事日少,因此先把中将提升为上将,数年后再升为元帅的建议有不少人提过。开国之初没有授元帅。不说军中,就是国人也不太满意,在一些人看来,没几个元帅军队就不完整一般。 “好吧。你先拟定一份名单上来吧,还有一些上校,该升少将的也该升了,不要怕升的人多。”杨锐叮嘱着。事情说完他又拿出一份工部的报告,问道:“欧洲战事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工部现在瞻前顾后,不知道哪天该停止造船。停早了。会有损失,停晚了,也会有损失,现在就看总参的判断了,德国人到底还能撑多久?” 协约国何时能够获胜也是贝寿同时常考虑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首先一个,德军现在远未到元气大伤的时候,最少他精锐的那些师还保留着战斗力,只要这些师还有战斗力,那么单纯的从军事上看,面对懂得反装甲战的德军,协约国要想从巴黎一直打到柏林,那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除非中美远征军加起来能有两百五十万,这样加上英法的一百多万,四百万军队不顾伤亡碾压德国两百万人,方有打破德军防线的可能。再有一个办法就是保持封锁,不断削弱德国的工业能力,同时饿死一部分德国人,如此势必会使德国造成内乱,一旦内乱那就德国战败的时候。只是德国人在挨饿,英国人也在挨饿,虽然地中海航线长期肃清已较为安全,可出了大西洋还是一样的危险,万一德国内乱之前英国先内乱怎么办?特别是爱尔兰独立问题,如今越闹越大,而德国却没有爱尔兰。 “先生,总参谋部的判断是如果德国最高统帅部在明年春天发动大规模进攻,同时布尔什维克怂恿德国社会民主党发起暴乱,德国撑不过明年夏天。”贝寿同道。 “那他的那些盟国呢?比如土耳其?他们能熬过这个冬天吗?”杨锐想到的不止是德国,事实上同盟国四个国家中最薄弱的就是土耳其。 “德军派了部队前往近东帮助土耳其人抵挡英国人,另外据说还带去了两百多两雷诺轻型战车。这对土耳其人刺激很大,想来反装甲战术也全部教授给了他们。”贝寿同道。“现在欧洲各交战国最大的问题就是民众的反战情绪越来越严重,英法军队基本上已不再进攻,即便进攻也只是辅助性的,倒是美国人感觉自己训练好了,正在积极的筹备进攻,可他们的大炮和装甲师并不齐全,这些要明年四月份才能逐渐配备完全。” “这么说,胜利完全决定在我们和美国人手里了。”杨锐下意识的道。 “是的,先生,完全是这样。英法联军早就打不动了,国内的物资也全靠美国贷款购买,再由我们和日本的商船队运入国内勉强维持国民生计。”贝寿同道:“而美军正绕过好望角从地中海运入欧洲,一个月大概能有十数万人,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大概过年的时候美军总人数将超过一百万,明年如果不再发生流感话,清明前后就能有一百五十万人。 五国上个月成立了联合指挥部,大家一致推举法军前参谋长福煦元帅担任联军总司令,他听闻我们和俄国已经停战,便请求我们趁冬季再派遣五十万人前往法国作战。明年春天如果不发生流感,那么联军将发动迅猛进攻,在秋天之前彻底击败德军。” “再派五十万人?”杨锐笑了起来。“这样加起来光军队就有一百万了,加上随军民工,总的有一百三十四万人了。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我认为对德国最有效的办法是封锁,而不是增加多少兵力。”贝寿同道:“并且我强调前面五十万人我国已花费三十多亿华元军费,再派五十万军队并坚持到战争结束,军费最少要八十亿不止,我国难以承受这么大数额的军费支出。” “嗯,是这个意思。”杨锐点头,参战除了入伙,军费方面其实是为了将白银都花出去。真要动用外汇储备,却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的。“其实我们出了不少力了,”杨锐笑着,大言不惭:“要不是我们,巴黎战败后他们兵败如山倒,说不定德国现在就赢了。” “是这意思。”贝寿同也笑着点头,不过他从心里就明白,远征军其实什么屁事也没做,纯粹去搞平衡的,可不说说又知道呢。“可中亚这边稳定了,他们……” “中亚的问题,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而已,虽和布尔什维克实质上停战,但对外我们并不会承认和他们签有和约,他们真要拿中亚这边说事,就这么应付吧。”再次派兵欧洲,这是万万不可能的,而且这事情很早就定下了结论,他说罢再道:“我们不派兵,全靠美国人增兵,战事真的要到冬天才结束?” “如果美国人一直增兵,秋天前在法国的美国军队就能达到两百万,这时候美国大量造的商船也下水了,而德军越封锁越虚弱,即便布尔什维克对其提供物资援助,但长途运输的损耗和不充足的运量,运到了德国也将难以为继。以现在美国增兵的情况看,冬天是德国的大限;如果夏天德国再遭受战役性的失利,失败可能会来得更早一些,也许秋天战争就结束了。”贝寿同道。 “美国人有那么多战车吗?现在这东西就我们和英国再造吧?”杨锐问。 “美国国内有一个大规模制造战车的计划,样车已通过了测试,是一种只有三吨左右的福特战车,它没有大炮,只有机枪,但是数量是惊人的,据闻福特公司承诺正式生产后,每天将下线一百辆此类战车……”贝寿同道,脸上露出极为吃惊的神色。 “这就是美国啊。”杨锐心中也是一叹,想着明年春后欧洲漫山遍野的福特战车默默不语。 辛卷第七十四章大限2 战争确实是要结束了,在神武八年的春天,当第一抹绿色从淤泥里、弹坑里、堑壕里冒出时,协约国军队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精神饱满过。在不断扩大的中日远洋船队以及美国船队的物资支援下,近半年没有动作的士兵几乎都有长胖的趋势;而对面的德军,虽然依旧在皇帝的荣光下恪守防线,但整个漫长冬季时不时的小规模突袭却暴露出德国人的窘迫和艰难——德军的进攻并不是为了占领土地,他们只想强夺协约国士兵的给养。 “德国人就要完蛋了!”这是所有士兵都在嘀咕的事情,不过他们以及军官们虽然乐观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装甲师还在等待装备。中国人的豺式战车和狼式战车是所有军队都希望拥有的,但遗憾的是中国人产能不足,每年只有四千辆的产量——这还是削减了部分拖拉机产量才达成的;真正能大规模提供的是三吨福特战车,这种小家伙每个月的产量能达到三千辆,只是这种战车太小,并且没有火炮。 真正被协约国看重的是地中海造船厂制造的1A重型战车,这种在1917年就定型的战车因为避免和雷诺轻型战车抢夺资源,所以一直被政府雪藏,但巴黎被德军占领后,这个轻重之争已经不存在了,是以法国军需部长路易斯.卢舍尔所提倡的五千万法郎制造一百辆重型战车的计划不仅被通过,计划还被放大到两亿法郎六百辆的规模。 面对一个长超过八米、宽近三米,重量接近四十吨的怪兽,尤其是面对这个怪兽前部装甲三十五毫米厚和炮塔上布置的那门105mm施耐德短榴弹炮,任何人都会产生不可战胜念头,这已经不是战车的概念了,这几乎是一艘陆地巡洋舰。 作为装甲部队的创始人之一,刚刚被提升为中将的王世谦此时在法军装甲兵少将埃蒂安纳少将的邀请下参观法国新组建的重型装甲部队,一同参观的人当中,自然有英国人富勒上校。另外还有一个举止骄傲的美国中校,在介绍中,此人叫做巴顿。 “我们也曾设想过这种思路,但是……”王世谦很遗憾的说道。“总后勤部考虑到我国正在制造大规模商船,钢铁有限,所以取消了这样的方案。最大的战车,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坦克,只有十六吨。在这个重量下,战车的前部装甲只有20mm,这只能抵御德国人的K型穿甲弹,无法抵御反战车炮,那怕是37mm炮也不能。” 轰隆隆的发动机鸣叫声中,眼前巡洋舰一般的重型战车在凹凸不平的地表前进,因为它有一个两百多马力的发动机,所以速度并不比其他英法战车的速度慢,并得益于其超长的车身和类似雷诺的大诱导轮,其越障能力完全高于英国的马克八型。对此王世谦中将不得不承认,这种重型战车将是德国人的噩梦。 “我们将以四百辆1A坦克为先锋,对德国人发动致命反击。”富勒上校的眼神飘过中国人的中将肩章,而后才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阁下,我希望您作为此次进攻的顾问,如果您对此不反对的话。” 中国人在洛林高原上已经完成了他们可能完成的最大使命,同时也因为凡尔登要塞,他们并不具备发动反攻的可能,特别是战略性、能起决定性的进攻。现在大家都觉得战争何时结束的将取决于美国军队。 “当然,我怎么可能会反对呢。这也是一种学习。”王世谦谦虚的道。对于一个痴迷于装甲战的军官来说,只要是装甲进攻,不管是什么方式、什么武器,都让他很感兴趣。 “先生们。看到了吧,我不认为中国人像某些人猜测的那样,在暗中支持德国人。”王世谦告辞后,埃蒂安纳少将看着阴谋论的散布者英国人和他的跟班美国人道。 “他们也并不是希望德国人赢得战争,而是希望战争持续的越久越好。”英国人对此纠正道,这其实不是他传播的谣言。而是军情六处从德国内部探听到后传到英国国内的情报。 “那就让我们早一些打垮德国狗娘养的吧!”美国人巴顿中校对于阴谋论并不感兴趣,他认为讨论这个还不如将进攻提前一些时间,虽然时间即使不提前也已经很近了。 “是的,中校,我们会这样做的。”富勒上校看着跃跃欲试的美国人,脸上全是笑意。 巴黎占领后,整个巴黎就是一个巨大的突出部,虽然在德军的攻势下,英军撤退到塞纳河畔的鲁昂,但整个巴黎依然深深楔入了联军的防线中。在反攻计划中,从巴黎东西两侧突破德军防线,动摇整个突出部就成为联军总参谋部的共识,而最为犀利的突击武器自然是法国的重型战车——从去年德军使用战车突击占领巴黎开始,联军已经认定今后的战争将是装甲战争,所以重型战车什么时候就位,攻势就什么时候发动。 大致的计划是这样的:巴黎东面的普罗万,一直到其西侧四十公里外的塞扎讷,将是联军选定的进攻地段,而在巴黎东侧的德勒到塞纳河边的吉维尼,也将发起同样的攻势。这两处任何一处都有六十万美军和原本守在这条防线上的十多万英法部队,每一侧都布置两百辆法国1A重型战车、六百辆马克战车以及连美国人自己也难以完全确定数量的三吨福特战车。 进攻最先是由三千多门大炮开始,同时超过两千架斯巴德以及纽波特战机开始与对面的德国飞机争夺制空权,此时协约国飞机发动机功率都在两百马力以上,而德军主力飞机福克D7发动机只有一百八十五马力,虽然德军有着更好的飞行员,但依靠武器优势以及数量优势,协约国飞行大军对日渐衰弱的德军飞行部队开始了毁灭性打击。 装甲部队虽然还没有突击,但遥看远方天空上飞机大战,王世谦中将猛然觉得战争在几个月内就会结束,当下午时分,炮击结束后最前面两百辆钢铁怪兽发动冲锋时,这个想法更深植于他的内心。 在协约国这边看去攻势是无比壮观的。可正承受这种攻击的德国人简直就身处噩梦,虽然反战车77炮对重型坦克依旧有效,可怎么也耐不住敌人战车数量如此之剧的进攻。当一辆IA重型战车被击毁后,更多的战车。特别是那种快速的、小到远看去和火柴盒没有差别的福特战车几乎满战场都是。如果77炮可以变成机关炮那也许可以抵挡,但77炮只能单发射击,当命中一辆敌军战车后,它的空隙将迅速被其他战车填补。如同洪水一般,战车狂潮很快就将德军前线堑壕淹没。它们一直突破第二防御带才停下来短暂休整。 前线告急的电报一直穿到最高统帅部,但眼下面对协约国的同时进攻,德国人只能选择援助其中一面,可援助任何一面都无助于守住巴黎,而此时失去巴黎将沉重打击德军士气。在巴黎不能丢失的情况下,德军不得不与协约国打一场装甲消耗战,虽然这一直是鲁登道夫力求避免的,因为他此时正在策划一场进攻,进攻的力量绝不能用在防守上。 协约国全力进攻,德国拼死抵抗。然而防线还是崩溃了。应德国的请求,在奥匈前总参谋长康拉德元帅的请求下,奥匈帝国陆军于4月15日发动了派夫会战,以求减轻德军的压力使协约国将注意力转移到南欧方向,但此时的奥匈帝国早就山穷水尽,漫长的冬季耗尽了所有人的希望,进攻还没开始士兵就逃向敌阵,这一次进攻不但受挫还损失了三十万人——这些人大部分是故意投降的。 面对如此脆弱的奥匈陆军,意大利人乘势发动了反攻,他们本来就是要配合巴黎攻势的。 4月25日。百辆战车开道的意大利陆军在精锐英军的带领下发动了全面攻势,虽然对面的奥匈陆军有一百三十万人,但军队早就成了乌合之众,一百三十万人中只有三十万奥地利军队还在战斗。捷克人、斯洛伐克人、南斯拉夫人全部放弃抵抗,于是防线全部崩溃、意军如入无人之境。 奥匈陆军垮如此之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深陷巴黎攻势的德军根本没办法抽调出更多的力量前往救援,这不仅仅是一个方向上守军的崩溃,这是整个奥匈陆军的总崩溃。即使德军有足够的时间前往救援。那要派出的军队也不会低于五十万人,可此时正在协约国强力攻击下德军根本无法抽调出如此之多的部队支援奥匈,特别是得知南欧的战局后,联军更是不留余地的抽调所有预备队加入进攻序列。 德国救援无望,4月29日,奥匈帝国派遣韦布将军率领代表团前往前线和意大利谈判休战。在意大利人的威胁下,奥匈代表团于5月2日下午五点在停战协定上签字。同一天,保加利亚宣布投降,5月5日,奥匈帝国皇帝卡尔宣布退位。 加入协约国的国家不少,但同盟国只有四个,现在保加利亚和奥匈都投降,只有东西两头德意志和奥斯曼还在强撑,战败只是时间问题了。面对这一形势,德军元帅兴登堡宣告‘战争已无法获胜,也难以抵抗协约国进攻,’要求皇帝体面停战。威廉二世对此的应对是改组内阁,任命马克斯亲王担任第八任首相,并将一份停战建议书递交给美国总统威尔逊,因为该建议完全是以威尔逊所提出的‘十四条纲领’为出发点;同时,德国新内阁也向英法中三国发出停战照会,希望各国停战谈判。 战争进行到现在,协约国已不准备体面停战了,奥匈投降后德国已被孤立,此时他们需要的是实质性的投降而不是体面的停战。而并不属于协约国阵营的美国,对于德国人所提出的‘接受十四点纲领,并提议成立一个混合委员会监督德军撤出法国和比利时的’建议,威尔逊表示拒绝,他明确表示:‘如果美国必须与德国的军界头目和君主独裁者打交道,那么美国必须要求德国投降,而不是和谈’,换而言之,德国只能在解除武装的情况下和谈而不是手里还握着枪。 历史上因为德国内部的动乱,收到威尔逊回复后,虽然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致电马克斯亲王。表示‘除非实现体面的和平,否则,德军将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和最后一颗子弹’,可文官内阁的意见还是占了上风。马克斯亲王最终通知威尔逊,表示接受他的条件;但这一次,未遭受多少进攻损失的德军依旧有一定战力,求和只是因为失去南部屏障,和历史上相反。马克斯亲王在军方和皇帝压力下,最终拒绝了威尔逊的建议。 然后面对毫无胜利希望的战争,德国人终于失去所有耐心,此时的新内阁完全是一个漏斗,很快皇帝拒绝体面和谈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德国,特别是威尔逊‘不想和郡主独裁者打交道’的话语被广大反战民众认为——和谈的唯一障碍就是君主制,于是,德国国内反战的呼声立即变成打倒皇帝的口号。 六月,奥斯曼也宣布投降后,威廉港十二艘军舰上的水兵爆发起义。早有准备的德国政府随即前往镇压,然后和俄国革命类似的情况出现了,前往镇压的四个步兵连有三个倒向了起义水兵,另外一个也表示中立。起义领导者马克斯.莱西斯比奇当即号召全德意志人民打倒德皇,建立属于人民的共和国。为了防止基尔港发生同样的起义,最高统帅部立即命令海军收缴基尔水兵的武器,然后这使得原本正在筹备起义的水兵极为愤怒,在众多水兵的抗议声中,军舰上的机枪被拆了下来,凭借这些武器以及工人们的帮助。水兵们很快就占领了基尔。 接连两个城市发生起义,德国内部更加混乱,虽然社会民主党人卡尔.李卜克内未经内阁许可就对外宣称‘德皇已经退位,德意志社会主义共和国已经成立’。可国内的局势不但没有因此稳定,反而越来越混乱。为了避免内战,首相马克斯亲王将政权交给社会民主党右派首领德里希.艾伯特。 前方在作战,后方却接连出现暴乱和起义,最高统帅部的将军们无言以对。在他们看来,战争固然是德国最先宣战的。可宣战的原因却是因为要抢俄国全面动员的那几个星期时间;而选择在1914年发动战争,也是因为俄国在法国的资助下正在建设西部铁路交通网,一旦交通网建成,那么俄国动员时间将大大缩短,到时候德国两线作战,根本就是任人鱼肉。 不管从那个角度说,要想确保德意志的利益,特别是工业资本的发展,战争都是不可避免的。可现在,当初强烈支持开战的人居然反对战争,而在那些麦克斯主义者嘴里,战争被说成是为了皇帝的虚荣和贵族的特权去流血,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德意志突破现有瓶颈的破茧之战。若德国是拥有美洲的美国,或是拥有四亿人口的中国,战争是可以避免的,可现在德国身处诸强环视的中欧,要保卫现有的利益、要想工业规模和销售市场再一次扩大,除了战争别无他途。 在收到由临时政府——柏林人民全权委员会主席德里希.艾伯特发来的电报后,兴登堡元帅久久沉默,他看向鲁登道夫道:“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如果以俄国革命来看,一切都结束了。”鲁登道夫想着前年送回俄国的那些革命党人,只觉得这是一种报应。“如果坚持战争,那么后方将继续发生革命,而后德国的布尔什维克将上台。”说到这里鲁登道夫忽然全身一震,他道:“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素来信任的参谋长居然表示还有办法,兴登堡抬了抬眼皮看着他道:“什么办法?” “阁下,办法非常非常的没有把握,”鲁登道夫刚才激动正在消退,他很是慎重的道:“如果德国也像俄国那样被布尔什维克占领的话,协约国就要恐慌了,而我们将会变成俄国白军,在协约国的支持下反攻德国!” “这太危险了!”听闻是这种办法,元帅重重的摇头,他知道俄国革命后的惨状,完全拒接将德国变成俄国,“德国不能变成俄国那样……” “元帅,如果不这样做,那我们将马上宣布撤职,德国将不得不接受不能承受的和谈代价。”鲁登道夫恳切的道。“我们的军队还有战斗力,即使协约国能占领柏林,可他们将要付出数百万人命的代价。我们的装甲师正在整编,下个月就能发起进攻,威廉上将可以率领装甲师击溃协约国的这一次进攻……” 鲁登道夫刚说到威廉上将,一个声音便在门外不礼貌的响起,“阁下,接到装甲司令部的紧急电报,威廉上将被刺杀了……” “什么?!!”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脑子猛然间被抽空,他们完全忘却了刚才的讨论,死死盯着站在门外的伊彭堡上尉。“你再说一遍!!”鲁登道夫几乎是在喊叫,脸色白的像一张纸。 “阁下,威廉上将被一个士兵刺杀了。”伊彭堡上尉又说了一遍,“将军当时正在视察装甲师,可是……”使劲的喘了口气,上尉才说道:“是的,事情难以置信。当时有士兵正在鼓动其他人要打倒皇帝、结束战争,将军当即愤怒的把他们训斥了一顿,在宪兵上来之前,那些士兵忽然开了枪,然后……。电话里就是这样的说的……,阁下,阁下……” 上尉还没有说完,鲁登道夫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兴登堡也不自觉缓缓坐回了椅子上,他看着正在摇晃鲁登道夫的伊彭堡上尉,提着精神缓慢的道:“他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现在只是晕厥。去,去叫医务官。还有,帮我把所有人都叫过来,我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德军正在节节败退,失去爱子并饱受战事压力的鲁登道夫上个月就在一次演讲中晕厥,作为他的庶务官伊彭堡上尉对此并不惊慌,他按照兴登堡的吩咐叫来了医务官,还有最高统帅部的所有人。很快,从作战处到军需处,窄窄的办公室里站满了人。 看着站立在自己面前有些躁动不安的人群,兴登堡说道:“先生们,我和参谋长鲁登道夫将军已经决定辞职……” 兴登堡一说辞职,在场的军官们全吓了一跳,副总参谋长洛林霍芬男爵立即反对道:“元帅,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辞职,我们需要您、士兵们也需要您、德意志也需要您……” “不!正是因为德意志需要我,我才要辞职。”兴登堡沉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办公室,“德意志绝不能发生一场类似俄国那样的革命,因为那样的革命和建立的政府将彻底毁灭整个德意志。现在能挽救德意志的真正办法就是和协约国和谈,以平息国内革命。孩子们,我们从来都不是为了皇帝陛下在战斗,我们是为了整个德意志。 现在,我命令在我和鲁登道夫将军辞职后,最高统帅部由洛林霍芬男爵负责,韦策尔中校作为他的副手。因为国内将派出谈判代表团,所以在签署和约之前的这段时间内,绝对不可以命令部队进攻!” 想到俄国和奥匈陆军都是因为进攻才导致最终崩溃,兴登堡更改之前的命令道:“我离开之后,切记军队只能防守不允许进攻!另外,孩子们,你们每一个人的安危都事关德意志的复兴,所以务必要在这段混乱的时间里保护好自己,德意志不能再出现威廉将军那样的悲剧!” 兴登堡说完这些就起身踉跄的出去了,十多分钟之后,他和鲁登道夫辞职的电报发至柏林;一个小时后,一份以全体德国人民的名义,陈述最高统帅部兴登堡元帅和鲁登道夫将军具已辞职,并请求美国总统威尔逊承担媾和以实现和平的电报发至华盛顿,真正的谈判正式开始了。 辛卷第七十五章奸商 京城的盛夏骄阳似火,伏天更是酷暑难耐,是以家家的庭院中都会在初夏搭起凉棚。这种凉棚比院墙高丈余,只用杉木、竹竿、绳索搭就,上面铺的是芦苇席,为了采光透气,中间还开了一个天窗;如此轻巧的‘屋顶’之下,则是一个巨大的金鱼缸,这不是玻璃的,而是直径超过三尺的巨型老旧瓦盆,盆外兽面衔环,盆内青苔荷花,一片翠绿里,头头金鱼游戏其中,荷香沁脾、鱼水交融,使人顿生清凉之感。 凉棚、鱼缸、院子里更少不了石榴。炎夏时节,院子里上罩凉棚,庭中置鱼缸,而如火的榴花则在清风中徐徐摇摆,花香阵阵,旁侧朱鱼接喋、绿水生凉,即便是没有空调,也显得舒适无比,不知酷暑。 华历六月廿一,德国代表团在埃唐普火车站的一个列车车厢内签订停战条约次日,邀请中日两国参加巴黎和会的电报就发至远东。依照理,国家元首是不会参加这种和会的,唯有为建设新世界满腔热血的威尔逊总统不顾国内阻拦执意要前往欧洲,而英法都是内阁总理赴会;可中国的情况有些不同了,以宪法说,国家元首是朱宽肅,但以权利说,国家元首是杨锐,是以在谁是大中华国国家元首的争论中,君主制下的英意占了上风,在威尔逊准备前往欧洲时,三国一起邀请杨锐前往欧洲参加和会。 中国关键的利益全在亚洲,涉及华侨的利益则遍布美洲,同时,中国高端工业品的市场则在全世界。这三层利益剖析开来,具体言之则是与美国未完的新约谈判需要在巴黎和会上谈完;中国在波斯北部的利益需要各国承认;华侨的人身权利、公平待遇需要得到各国的切实承诺;中国商品需得到各国的最惠国、或是对等待遇。以上中国独自的,若是加上朝日两国,那便是中日朝三国侨民在各国必须得到公正的待遇;中日朝三国的商品需得到各国的最惠国待遇、或是对等待遇。 朝鲜的事情完全由中国代表,两者基本上不需做什么商量,反正绑死中国是朝鲜君臣百姓的共识;而与日本,虽然中日两国对俄态度一致。煤钢联营、造船合作则将两国重工业缠到了一起,新日本又将两国的领土搅到了一块,可日本国内却有诸多利益集团。皇族的、军阀的、财阀的,这三股势力各有各的诉求。就目前而言,陆军和皇族绑在一起,海军和财阀更为亲近,而外交口的这帮人,基本是国际主义分子。所以乱七八糟的事情特别的多。 凉棚下、鱼缸旁,驻华大使币原喜重郎下个月就要回国高升了,在七月初一这一天,杨锐居然请他来家里赴宴,饭后又在家居后院乘凉,这使得他不胜惶恐,即便是院子里有几个孩子在打闹,他还是不时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哦……,原来贵国是西园寺阁下前往,呵呵。老朋友了。”听闻日本人说此次代表团团长是西园寺公望,杨锐顿时笑了,这个日本贵族他清楚的很,较为和善、履历和教育使得他更像是一个英国人而不是日本人。 “本来敝国总理大臣松方阁下也想前往,但虑及松方阁下年老体衰,故由西园寺阁下担任政府全权代表。”币原喜重郎说道,有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那就好。中国这边受各国邀请,所以暂定是我去的。如果贵国西园寺阁下不反对,那贵我两国,哦。对了,还有朝鲜,我们三国一起包一条邮轮吧,这样有什么事情也好商量商量。”杨锐笑着道。历史上是日本拉着中国一道去。后被美国截胡了;现在是反过来,中国拉着日本一道去。虽然对历史上什么情况杨锐不太清楚,可他在提这个建议的时候,心中却不由暗念道:‘狗日的,快到老子碗里来。’ 和中国包船一起前往,那就等于说中日同穿一条裤子。对外政策毫无二致。虽然两国已经同穿了半条裤子,但日本国内的态度还像骚娘们那般要稍微矜持一下,特别是日英同盟还没到期的情况下。币原喜重郎是知道国内那般人态度的,所以闻言脸色有了些犯难,他道:“阁下,我一定会将您的善意转达给国内,也会力促中日同船一起前往。” 币原喜重郎这么答杨锐也不见怪,他只是一个驻华大使,在日本政界只能算二线人物。杨锐真正关心的是日本人这次关注的重点是什么,对于中日来说,除了对美新约是中美之间的事情外,侨民的事情日本并无多大兴趣。 和中国专门有海外华侨议员不同,日本海外只有卖身女和各大财阀的支店,财阀的利益日本政府是确保的,可卖身女那是多么不体面的事情?为几个卖身女护侨简直是给天皇脸上抹黑;而中国要是不给海外苦力们护侨,任何角度都说不过去,单说杨锐和程莐的出身,就不能任人洋人欺负华侨,不然就是忘本了。 说完同船赴欧一事的尴尬后,沉默了一会的杨锐再问道,“那贵国这次赴欧有那些打算呢?” 杨锐一问,币原一愣又有些自豪的道:“此次欧洲大战,黄种人出力甚多,不说中日,就说英国远征军中就有许多印度士兵、法国陆军中又不少印度支那士兵;这也就是说,从人种上看,黄种人对协约国取得战争胜利至关重要。我国希望能世界各国能对黄种人不再歧视,给予平等待遇。” “这个提议和我们不谋而合啊!”杨锐扇着扇子,看似激动的说了一句,“我国外务部谢大人也身有同感,他提了一个词叫做‘人种平等’,只是有人断定这会被欧美各国反对的,所以……。现在这世界啊,完全是白种人的世界,美洲是他们的,连半个亚洲都是他们的。是他们的我们也承认,只要客人一般,大家礼尚往来、平等对待也是可以,但这一点也却不被他们认同,这就让人很不解了。协约国要靠我们黄种人去解救。不然他就失败了,但解决了之后却翻脸不认人,简直是过河拆桥嘛。” 国内会要求各国给予黄种人平等待遇,那是想将此作为要挟。好名正言顺获得德属太平洋殖民地——特别是德属新几内亚,据闻澳大利亚想吞并此地。可现在见杨锐这么看着人种平等,币原喜重郎心中又产生了别样的心思。不过他还在思考间,七月初三的总理府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就对外声称。此次中国赴欧参加巴黎和约,不光为一国之利益,而是为全世界人种之利益,因为此次赴会中国只有一个提案,那就是人种平等案。 日本也准备了所谓的人种平等案,但这只是一种要挟工具;而中国的人种平等案,是将中美新约谈判、华侨权益、中国商品最惠国待遇三者融为一炉。至于剩下的中亚、外东北领土权利,暂且放在了一边;可这和俄国是签订了和约的,从去年签订和约、援助粮食物资到现在,高尔察克政府已经式微。败亡是迟早的事情;南面的巴库也已夺回,唯有北冰洋的摩尔曼斯克、阿尔汉格尔斯克和黑海沿岸地区还在协约国控制之下——顿河白军将领克拉斯诺夫在失去德国的支持后,迅速靠向了协约国。 临到今日,如果协约国将欧洲的数百万兵力调去支持白军,帮着俄临时政府复辟是有可能的,可协约国根本不会亲自下场。英法已残,威尔逊再正义也无法说服国内民众,让美军去冰天雪地里打一场干涉战,所以领土不是大问题。 新闻发布会只是放风,总理府内部却是在处理其他事物。七月初三例行的部长会议上。户部和工部是主角,户部在意两件事,一为商船队的处理;二为俄国黄金的赎买;而工部则着急如何与德国重建外交关系,以实施工业计划。 商船队的处理是一个大问题。除去击沉的部分,中国现有四百八十万吨商船,委托日本订造的停战后还剩三百一十多万吨。近八百万吨商船,除去自用的两百万吨,剩于六百万吨最好的办法是卖掉。日本需要其中的一百万吨,英国人则需要全部。只是这个价格…… 日本人好歹看在一起赚钱的份上,给了三百华元一吨的适中价,而英国人在考察标准船的质量后,只愿意出一百八十华元的超低价,这还是看在战后商船依旧紧缺、特别是英国远洋船只奇缺的情况下,真要是不着急,这种垃圾船根本没人会要。一百八十华元每吨的价格在战前是较为正常价格,但战时船用钢板的价格涨到了五百华元每吨,这就等于每吨位光钢材就要花两百到两百五十华元,战时造船工价本来就贵,五百华元一吨已是良心价,像美国,有些船的造价高达四百美元一吨。 五百华元的船虽然是二手的,但怎么说也不至于卖到一百八十华元,所以从户部和英国人谈判以来,一直在犹豫。总的来说全世界商船并不饱和,只是中国手里的太多,因为没有那么大的商业网和航运码头,在失去超额利润后,八百万吨商船在中国手里是玩不转的。 “一百八一吨实在是太低了!”杨锐知道今年年初开始,户部就和英国开始谈商船买卖,只是中国一直要求战后交货,气的英国人牙痒痒。“这可都是柴油机船,即使船壳不行,可到时候换一个壳子不就和正常商船没两样了吗,这还比蒸汽船省油。” “我们不停的说商船只是船壳和工艺粗糙,但动机是一流的。不过他们每吨加了三十块后就不再往上加了,两百块都不行。”虞辉祖摇头,“这么算下来,每吨损失一百二十块,五百万吨就是六亿华元,是今年税入的一半了。”虞辉祖摇头完毕,他又看向谢缵泰和杨锐,有些期盼的道:“以后的国际局势还会反复吗?协约国不是说要对俄国动兵吗,那时候要用船吗,这商船到底何时出手才最为合适?” “现在就是时候,越快卖掉越好,那怕价格再低。”杨锐也不想和英国人较真了,虽然现在美国的商船还在下水,他那边一千多万吨商船对英国是一个极大压力。 “我们就不能留着自用吗?”盛宣怀死后,前年任命为运部尚书的颜德庆问道。 “我们在世界各地没有贸易公司,没有殖民地、没有码头、没有军事基地,金融网也没有遍布全世界。还有海军也不行……”商部尚书杜亚泉说道:“商船只是世界贸易体系中很小的组成部分,现在的贸易网掌握在英国人手里,即便我们和美国人造了那么多船,可只要英国战后将那些军用船坞转为民用。那他的船也还是会淘汰我们的船,这就是英国人不着急的原因。 我们的标准船比美国人的商船更有诱惑力的原因在于:英国打完战没钱了,标准船虽然不耐用,可它便宜,两三年后英国船东就能用赚来的钱到船厂换一个船壳。这等于是分期付款,而美国人现在不说不想买,就是卖价钱也不低,他们的是能用十多年的好船。” “一百八就一百八,能不能加一条,买的时候英国人出两百华元,其中二十华元置于汇丰银行,利息归英国船东所有;几年后他们换船壳的时候,来我们的船厂换,这二十华元就在船价里扣。”徐华封想从一头牛身上剥出两张牛皮。加了这么一条。 “我提过类似的方案,但英国人表示拒绝。”剥两张牛皮的功夫户部早就会了,英国人更是老手。虞辉祖说完再道:“能想的办法全想了,但是那帮英国人油盐不进,只表示要换船将综合考虑,并不需要我们给予特别优惠。” “别纠结了,还是早些卖掉吧。”价格虽低,但时候到了,再怎么想办法都不要和局势对着来。杨锐说完不想再讨论卖船一事,只问道:“高尔察克那边的黄金正盯着吗?会不会给协约国带了出去?” “高尔察克已经被围住了。只要黄金从我国过境,那就一定能截下来。”说到黄金虞辉祖立即一改颓势,眼神只是发亮。俄国国库里的黄金全部掌握在高尔察克手里,如果能把这些黄金收入国库的话。那这个国家就真正的富裕了。“可红俄怎么办?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批黄金,而且想用这些黄金作为准备金发放新卢布,” “反正一百五十吨黄金才一亿美元,即便是一千五百吨,也只要十亿美元。我们现在的纸币这么多,能换成黄金那再好不过了。”杨锐说罢又道。“我们的金融策略是想尽一切办法多给国库里存金子。现在这一千多吨实在是太少了,纸币会贬值、货物会掉价,可黄金数千年下来却依旧坚挺。用外汇买入黄金,然后再把以这些黄金做准备金的华元花出去不是更好嘛?想办法,想办法从国外、从金矿多弄一些黄金,我们要在不动民间黄金的情况下,每年最少增加一百吨黄金。” 人多口杂,有些话不好直说。高尔察克的黄金,如果从中国过境,那必定要卖给中国,捷克人也好,俄国人也好,只能带着各种钞票过境,黄金必须留下;而布尔什维克要发行新卢布,并不一定要金本位制,以英镑、美元为准备金的金汇兑本位制照样可行,这样中国还能高出市面价格若干收购布尔什维克的黄金——一俄国产金,直到苏联解体,出卖黄金之事布尔什维克一直在做; 最后就是情报局派出去的夺金小队,真要能弄回黄金来,那就是闷声大发财,自己偷着乐了。在金本位时代,黄金是货币的核心,也是货币坚挺的保证,在户部计划中,十年后将与日本货币一体化,即发行亚元,到时候中国要是没绝对数量优势的黄金作为支撑,亚洲银行就会压不住日本人,拿不到完全的控制权。 户部的两个事情简单议过,接来下是工部的事情,见商议自己的事情,徐华封当下道:“现在德国的情况很不好,几年蔓青吃下来,现在就只剩树皮了。既然已经停战,那我们能不能支援德国一批粮食?不管和约怎么签,赔款多少、割地多少,总是得先救人啊。” 他这话一说完,杜亚泉就道:“华封先生,合约没有签完,英国人还封锁这北海,我们即便运粮食,也送不到德国的。” “啊!还在封锁啊?”徐华封不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他有些无助的看着杨锐。锦上添花真不如雪中送炭。现在德国天天都有人饿死,真要把粮食送进去想来德国人一辈子都不忘。 徐华封老早就念叨援助德国,见他看来,杨锐只好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潜艇,钻过北大西洋封锁线,往德国运粮,可这运不了多少,加上我们自己造的。海军只有十二艘运输潜艇,十二艘一次只能运五千吨,这简直是杯水车薪。” 想到事情的复杂程度,杨锐想吃了一个酸橘子一般摇头,“这事情真是太难了。这样运过去,五十块一顿的粮食怕是要变成两百块。” “两百就是两百,不要说一百万吨粮食,二十万吨也可以救不少人。”徐华封坚持道:“竟成你就想想办法吧。咱们工业的还是要靠德国人来建设的,现在正是延揽人才的好时候,这二十万吨粮食之价值。可比平日里两千万吨还宝贵啊。” 徐华封点出了关键,杨锐打着的打火机又关灭了,他道:“真这么重要?” “当然重要,现在德国举国混乱不说,饥荒遍野,工人闹革命,工厂全部停工,那些技术人员惶惶不可终日。我们粮食运进去,人才、技术、图纸抢出来,再没比这更好的事情了。这二十万吨粮食才多少钱。就算两百块一吨也才四千万,四千万能换多少东西。”徐华封说罢就掏出一封名单,道:“就按照这份名单援助、找人,绝对错不了!” 工部真是早有准备。名单上第一类是德国的各国大学,标示为免费援助;第二类就是那些骨干工厂、船厂、研究所,标示为重点跟进。显然,这不但要卖人情给德国大学,还要趁德国饥荒将德国国内有价值的东西一网打尽。 看到这份名单,其他事情简单处理后就结束了例会。不过徐华封留了下来。另外情报局的张实也被叫了过来。 “你能把粮食运进德国吗?”张实还没有坐下,杨锐劈头就问。 “能!”张实眼睛转半圈,直勾勾看向右边半天才给出一个字。 “说说你的办法。”徐华封的笑容中,杨锐接着追问。 “如果数量不是太大的话,比如几万吨,那直接可以从远征军的防线上运过去。”张实的办法居然就这么简单,真是让人没想到。 “哦……”杨锐惊讶之后不由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办法,而且是现成的,只要把远征军防线和德军防线间隔的几十公里铺上铁轨便成。“可这样很可能会被法国人知道啊。” “远征军卡车不少,洛林和阿尔萨斯任何一个山口,卡车只要能过去那粮食就能过去。只要到了铁路线,或者到了莱茵河,那谁也不知道这些粮食是哪里来的。”张实道。“这样的办法就是量不能太大,以远征军的补给来算,一个月两三万吨一定是没有问题。” “那要是几十万上百万吨呢怎么办?”杨锐再问。刚才等待张实的时候,他发现对德国的封锁必定要持续到合约签订,而合约签订最少要半年甚至更长时间。历史上1919年7月德国才最终在条约上签字,而停战则是在1918年11月,中间有八个月的时间;如今是7月停战,再考虑到几个月之后就是冬季……,真是一个机会。 “只能求助俄国了。”张实道。“我们援助俄国的粮食一直输送到莫斯科,因为当时说的是运多少算多少,所以铁路从奥伦堡到喀山、水路从里海到下诺夫哥罗德,港口车站全做了改造,使其可以适用集装箱运输。” “可现实俄国和波兰正在开战。”从俄国是一条路,但波兰却堵住了,所以杨锐再次犯难。 “我们可以把粮食运到彼得堡,再从彼得堡还运至德国,这并不需要我们商船,德国自己就有船。”张实道。 “那保密怎么办,谁出面比较好?”办法确实是一个办法,杨锐就担心事情被协约国得知。从法国运粮是不被考虑的,走俄国却安稳多了。 “先生,克里斯蒂安伯爵并没有回国,他还在北京。”张实道。他这么一说,杨锐才想起来,南非军校的德国教官中,那个卖枪给自己的奸商还在北京。 辛卷第七十六章乱想 克里斯蒂安伯爵,确切的说应该是克里斯蒂安.布吕克伯爵之前只是德意志第二帝国军队的后勤参谋,曾誓死为德意志付出一切,只是后来的不幸遭遇让他对战争不再感兴趣。雷奥带着一干爱国人士回国的时候,唯有他留了下来——从生活和喜好上说,常常提笼遛鸟、逛窑听戏的他已经做一名中国贵族而不是德意志军官。 在吩咐张实去安排后,杨锐想到在京城养尊处优、胖了整整一圈的德国人,真有些担心他会离不开北京这个安乐窝,可他才刚刚德国担心的时候,又有事情临头了。 “竟成,还有个极为重要的事情……”商部尚书杜亚泉带着农部陶成章的继任陈振先,运部的颜德庆,还有商情局的俞子夷匆匆的来,他是有大事的。 “说罢。”杨锐见他神色上有些焦急,有些不明白是什么事情。 “竟成,现在全欧洲都缺粮食,特别是同盟国这边,既然最远、最不好弄的德国都可以运入粮食,其他几国是不是也可以运入粮食?”杜亚泉道。 他说罢看了一侧的陈振先,陈振先立即道:“总理,国内粮食年年增产,照说是会谷贱伤农的,可欧洲正值大战,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国内价格虽然限制了,可出口价格在收回关税后采取提高关税同时对农业合作社退税的办法,维持在高价位,所以百姓种粮的积极性一直很高,去年粮食产量为一亿四千八百三十余万吨,今年因为大部分合成氨厂转产,产量预估将有一亿六千万吨……” “居然有这么多?”杨锐吓了一跳。良种、水利、化肥、农药,多方作用下,平均粮食亩产增加绝对不止八公斤,说到底,这农业还是要有钱投入的,没钱没产出。 “确实有这么多。”陈振先扶着自己眼镜。很是认真的点头。“这几年我们给的粮食收购价都很高,谷子每担……”说到这里陈振先忽然想起总理一般是说吨,便改口道:“谷子每吨在三十八华元,小麦三十五华元。大豆就不要提了,连最低高粱都有三十华元。” “我们的产量怕是和美国俄国差不远了吧,百姓现在能天天吃到肉了没有?”国内军需品涨价,但日常生活用品只要不是进口洋货,价格还是平稳的。谷子三十八每吨,那就等于一块九每担,合银一两三钱六厘。单看数字不会高,可问题是这是农户收购价,和以往相比真是天差地别,那时候高利贷一盘剥、丰收的时候粮商们再一压价,收购价连一两都不到。对于农民来说,真是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代了,皇恩浩荡真不是嘴上喊喊的。 杨锐随口的两句话让陈振先不知如何作答,前面那句根本就是错的。因为中国从一开始粮食产量就是世界第一,俄国即便是神武二年大丰收,算上马铃薯也只有九千六百万吨(四斤马铃薯折粮一斤);美国,即便战时大量种植小麦,其粮食产量也只有一亿两千万吨[注111];而后面那句问百姓是不是能吃到肉,只让陈振先心里热流涌动。 “回总理,咱们的……咱们的产量已经是全世界第一了,俄国现在战乱不止,美国今年粮食产量只有一亿三千五百万吨,没我们多。”陈振先道。“全国百姓不能说天天能吃得上肉,但只要离铁路线、离运河边不远的,总能花不多的钱吃上蒙古那边运来的冷冻肉食……” 真要扯现在的农村和以前的农村有什么不同,百姓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多大的改善。那是扯上三天三夜都扯不完。杨锐对下面报上的东西根本、一概、完全就不相信,他早就想亲自去农村看看,只是大战没结束,一直没有时间;而杜亚泉此来不是做农民生活改善汇报的,所以两人同时咳嗽了一声,那陈振先才从冗长的介绍里惊醒过来。 “总…理……。”陈振先看了看杨锐,又迷糊的看了看杜亚泉,在其示意下终于想起此来的目的,立即道:“总理,农部提请重点组织商船运输粮食销售于奥斯曼、保加利亚、奥匈帝国这三国,英国人可以封锁北海,却没办法封锁地中海和红海。我国粮食销售到这些地方,不但可以使农民增收,还能获取黄金硬通货。” 陈振先一说黄金,杨锐眼睛就是一亮,“这个好!怎么刚才不说呢?” “刚才不是有美国人在吗?”一边的杜亚泉道。杨锐第二次组阁,依然任命美国人裴义理为土部尚书,虽然他的专业只是种树,矿产和水利由丁文江和武同举在负责,但作为尚书他是要参加每月一次的部长例会的,除非这一天刚好是礼拜日。 “嗯。”杨锐点头,感觉这美国人确实是越来越碍事了。 他这边正想着,商情局局长俞子夷却道:“先生,现在战争结束,日本海军对商船队还有保驾护航的义务吗?” “有啊,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的钱都还没有结算呢,怎会没有?”杨锐有些奇怪,“你不会说我们和法国人意大利人产生什么冲突吧?” “先生,不是法国人和意大利人。法国人只对严惩瓜分德国有兴趣,对其他几个同盟国他们不在乎;意大利人不说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钱疏通,现在他们真正关心的是巴黎和会上英法会不会履行之前的那些承诺,让他获得亚得里亚海重港阜姆还有大片奥匈领土,”俞子夷道。“我担心的是美国。为了支援缺粮的欧洲,美国频频贷款给英法意三国购买粮食,国内不但要求国民省吃俭用,进行食物管制,还要求农场主扩大种植面积。 这就造成了现在的情况:一亿人口,可粮食却有一亿三千多万吨,人均一吨有余;而价格,即便土豆在战前,也要二十二美元[注112],合四十四华元每吨;而小麦,根据神武六年美国政府的战时食品控制法,政府保证小麦的价格不会低于每蒲式耳两美金[注113],美制一蒲式耳小麦为二十六公斤。粗算就是七十六美元一吨,合一百五十二华元……” “居然这么贵!!”杨锐有些咋舌,他随即看向陈振先,道。“你刚才说小麦收多少钱?” “小麦农户收购价每吨三十八华元。”陈振先道,他还要解释的时候,杨锐却看向了杜亚泉。 “价格差了四倍!即便运费有差距,可也不能……,也不能……”价格悬殊太大了。刺激的杨锐居然有些语无伦次,这他娘的太吃亏了。 “价格是相差几倍,可这价格是靠美国人的贷款维持的!”杜亚泉见杨锐瞪着自己,感觉很是委屈,“以商情局的统计,从美国宣战到现在,他给予协约国贷款购买本国农产品的钱就超过四十亿美元[注114],是这些钱使得他们高价卖出了一千五百多万吨粮食。我们之前也曾要求户部对协约国各国放贷,但户部根本就不同意,我说了好几次最后说这事情是你定下的。说绝对不可对协约国放贷,除非抵押物是我国国内的外国资产。” “啊!”杨锐本觉得这是商部失职,不想失去绕了一圈又怪到自己头上来了。“对,我是说过绝对不可以对协约国信贷的,因为这些钱到时候就是一笔烂账,根本就收不回来。” 他此时屁股又坐回到了椅子上,思路也清楚了很多。美国人做生意、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犹太人做生意最喜欢的就是赊销,高利贷主的名声不是白叫的。一方面通过放贷,银行家们能收取高额利息;另一方面,实业家知道你要大规模购买货物。而后使劲涨价,这就是所谓从一头牛身上剥出两张牛皮。 但问题在于,账面上看确实是有那么盈利,可实际上这些钱往往会坏账。现在协约国欠美国高达一百六十亿美元贷款。英法的做法是德国赔给我,我就还给你,德国人要是不赔,那就慢慢欠着吧,反正你美国也不可能来欧洲抢;而站在美国人的角度,则是英法意几国不守信誉。然后再贴上人道主义的面具,将赚钱和行善混为一谈。 见杨锐终于明白问题不是出在商部,杜亚泉松了口气,他再道:“想想也觉得挺可怕的,一百多亿美元贷出去,加上各国军费,同盟国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赔。美国这次算是陷进去了,协约国的账肯定是会烂掉的。现在想来不贷款给协约国是对的,他们现在拿着的是一大堆欠条,我们拿的虽不是真金白银,但好歹是钱。” 这些闲言说完,杜亚泉接着道:“今年预计美国光小麦产量就有九亿五千万两百万蒲式耳,约为两千三百多万吨,可根据商情局的数据,美国人平均每年消耗的面粉只有两百磅[注115],也就是九十公斤,一亿美国人只需要九百万吨面粉。以国外小麦出粉率百分之七十五算,这也才仅仅一千两百万吨小麦,也就是说,今年美国必须出口一千万吨小麦。 还不仅仅是小麦,战时美国曾出口大量的马匹前往欧洲,出口的马多了,国内马价就奇高,马价奇高,农民就全改用拖拉机,我们这几年出口那么多拖拉机完全得益于美国少了七百万匹马。可马少了,农民种植习惯并未改变,喂马的燕麦依旧种了不少,现在大战结束了,这些燕麦根本不知道往哪销。” “你的意思是说,美国马上就要又一次农业总危机?”杨锐问道。 “确实是这样。”杜亚泉道。“不是明年,就是后年,因农场主破产引起的经济危机将使得美国经济发生大规模震荡。不能说有多严重,但最少农场主损失是极为惊人的。美国不但会提高农产品关税,对外也会和我们产生极为…极为…”杜亚泉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最后道:“反正我们在欧洲的售粮行为势必会引起美国人的敌对,各部定要对此有所准备。” 杜亚泉话说完杨锐只是点头,他道:“难得美国人就不能减少种植面积吗?” “减少种植面积?”俞子夷摇头、陈振先也摇头,杜亚泉道,“竟成,神武前一年的时候,美国就有三亿四千七百万英亩的种植面积了,现在只是多了七千万英亩;而当年,他的粮食产量就有一亿一千万吨。你要他减产,他能减到哪里去,再减那些农场主都要破产了。 现在的情况是,因为俄国战时无法出口粮食。现在又是战乱,所以俄国缺少的份额被我们、美国,同时因为战时各国严苛的食物管制,给填平了。可接下来的情况就不对了,各国士兵复员后、俄国也重新纳入正轨。欧洲的粮食产量又会越来越多,对我们和美国的粮食需求将会越来越少。而我们粮价本来就低,美国定要倒大霉了……” “美国人倒大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杨锐听到这里忽然产生一种想法,既然全世界的粮食大头是中、美、俄三国,那是不是可以拉着钢铁同志投机一把——先堆高粮价,而后迅速放低,先让美国农场主死一批;然后再放出水灾、旱灾之类的利空消息,再推高粮价,而后再来一次过山车,再让美国农场主死一批;然后再来。反正隔三差五的就收购一把,弄的美国人不敢跟,那世界粮价尽在己手。 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一,种植信息保密,这点钢铁同志完全没有问题,而国内因为各县都有教堂,有一些风险;二,农民必须服从纪律听指挥,这个两国都没有问题;三。商船队、对外销售渠道,甚至还要和欧洲犹太银行家结盟,这个基本也没问题;四,最关键的一点。那就要有足够的价格优势,能承受美国农场主承受不了的折价损失。唯有这样,才能把美国赶出世界粮食市场,可是,苏联离欧洲比自己近多了,欧洲又是最有钱的市场。那里粮食常常供求不足。 邪恶的想法一出现在脑子里,杨锐就根本听不到杜亚泉在说其他什么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问道:“战前我们的粮价和美国的差多少?” 杜亚泉一片长篇大论说完,杨锐根本就没,现在还问他之前说过的东西,他只好自认倒霉,深深舒了口气后,他再道:“我们和美国农作物不尽相同,现在也就只能将小麦、玉米做对比。战前美国小麦的价格每蒲式耳一般在零点八到零点九美元之间,换算成吨就是三十美元到三十四美元;玉米则是零点六到零点七蒲式耳,换算成吨为二十三美元到二十七美元。而对比我国,小麦各大商阜批发价格都在五十元上下,而玉米价钱更廉,不会超过四十华元。华元和美元之间,从含金量来说,可以说是二比一,以此看,和美国比,我们的粮价有五到十美元的空间。” “五到十美元?”杨锐不可置否。“那我们到欧洲的运价是多少?美国人运抵欧洲的运价又是多少?商船过去拉什么回来?” “开战前我们到美国的运价是五美元,这是沾了回头船的光,而到英国则需两英镑,按照战前的英镑美元比价,这就是十美元,现在英镑贬值,如果运价还是两英镑,就是八美元。而美国人到欧洲比我们近,战前到英国运价在四美元左右……”杜亚泉一算账,直接把五到十美元的空间给抹没了,粮食运到欧洲价格只比美国粮便宜一点点甚至不便宜,还有什么竞争力。 杜亚泉这边没完,农部的陈振先又加码道:“若是小麦的话,还需考虑美麦出粉率为百分之七十五,而我国的小麦出粉在百分之七十,两者之间……” “好了,”杨锐把陈振先的话打断,“卖粮给其他同盟国,可以!没事你们就回去吧。” “竟成……”杜亚泉知道说了半天没绕到重点上,杨锐不耐烦了,他赶紧笑道:“这个价格运到欧洲是和美国人不相上下,可问题是只要产量上来了,农户能接受更低的价钱啊;再有,现在的粮食不完全是水运,有不少粮食走的是铁路。铁路实在是太贵了,青岛到济南,运价就要四华元,这才三百多公里。 我们预计,以现在的速度增产下去,小麦批发价迟早要掉到四十华元的关口,而运输上全国的水运网正在建,几年后运价就要掉下来,特别是用集装箱,根本就不需要多少装卸费了;还有那保鲜剂。仓促、运输中减少的那些损耗每吨可以省好几块钱。长此以往,运到欧洲的粮价迟早要比美国人便宜五美元甚至更多。 以前开会的时候,我们老是担心中美工业品会发生冲突,我看根本就不是这样。会产生冲突的将是两国的农产品。当我们粮食产量翻一倍的时候,不,还没翻一倍的时候,美国人就要大叫大闹了。这等于把美国粮食赶出了欧洲,而美洲一些国家。也会被我们的粮食占领。” 杜亚泉终于将此来的想法说了出来,与他同来的几个人都频频点头,陈振先道:“总理,或许不要十年,美国的粮食和棉花就只能自种自销,我们的产品比他更有优势。” 中国粮食干翻美国粮食,以杨锐的认知来说,这根本就是歪门邪道。在他的印信里,中国农业优势只在于劳动密集型农业上,水果是其中之一——美国橙每年收获的时候。对面墨西哥人就要过境了,摘完橙子墨西哥人再回去。连摘水果都要跨国旅行,可见美国劳动密集型农业成本有多高。中国则相反,农村的田要么荒着,要么改种果树,根本就没种粮食的意思。 不过在这个时代,因为人口只有四亿多,人均耕地高出后世数倍,而农业只有机械化的雏形,自动化连影子都见不到。情况和百年后完全不同。杨锐也闹不清原因在哪里,只是被杜亚泉这么一说,他又觉得事情还真是大有可为。 “你们还是先拿出一份详细严谨的报告上来吧。至于卖粮给同盟国的事情,马上就办。”杨锐吩咐着。 “可现在美国卖不出粮食农场主就要破产。我们的粮食也涌入欧洲,特别在这个关卡上,我担心他们会狗急跳墙啊。”杜亚泉道。 “除非他继续贷款,要不然谁会买贵了四倍的麦子?”杨锐道。“你就组织人运量吧,把同盟国的黄金都给我装回来。美国人要是敢动手什么的,不是还有日本海军吗。花了好几亿日元请他们做保镖,总是要有点作用吧。” 总理都下定决心卖粮了,杜亚泉几人就再无顾虑,告辞前去筹划了。他们走后杨锐却没心事处理其他事情,刚才杜亚泉提了一句必将发生农产品冲突,让他心生警惕。 以科技振兴农业,再以农业为龙头,带动下游的食品、纺织等轻工业,同时拉动上游的重工、化工以及基础设施建设,这是当初考虑如何建设中国工业所选择的路线。数年来,各项工作进行极为顺利,特别是现在,欧战挣了这么多钱,对教育的投入、对基础设施的投入、对农业、以及农业科技的投入都在加大,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即便没有二战红利,这个国家也将会是世界性强国。 只是,因为工业化之路和美国人走的是一模一样,而且时间更短,准备更不足。这就使得中美两国的经济结构完全一样。到时候美国人出口粮食,中国也出口粮食;美国出口家电汽车,中国也出口家电汽车……,产量虽然不同质,但同类。 美国人有先发优势,可中国人有人力成本优势,一个月两三美元就兴高采烈的中国人,一天就有五美元的福特工人,这种劳动力成本差异,杨锐和徐华封当时以为将会体现在工业品上,可现在却真正的反馈在农产品上,这是什么状况,中美难得真要死磕吗? 银安殿那块善恶轮回的大匾下,胡思乱想半天的杨锐忽然想去看看航母了。 PS:  注111:《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统计集18481960》,p32 注112:除非特别注明,本书关于美国(少部分英德)大宗商品的批发价格来自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 注113:唐纳德.沃斯特,《尘暴——1930年美国南部大平原》,p114 注114:《美国对欧经济外交1919—1934》,p76。因战事延长,原32亿54516115贷款估为40亿美元 注115:同上书,p109 辛卷第七十七章疯了 九月的秋风吹拂在特拉维河上,荡起的涟漪撞击在鹦鹉螺号布雷舰,化作点点浪花,消失在极为宽广的河面。站在舰长室,克里斯蒂安能看到河岸的荒原以及荒原尽头的森林,根本没有城镇,若不是知道此时就在特拉维河上,而前面就是德国北部吕贝克港,他还以为旁边的德国少校会将自己带到没人的地方给做掉,然后把身后船队的粮食侵吞。 “伯爵阁下,前面就是港口了。”旁边的海军少校提示道。“虽然其他港口都……”少校不知道如何形容发生在威廉港以及基尔港的事情,他于是略过,讨好的道:“阁下,这里非常安全,您和您的船队将会得到市民们最热情的欢呼。” “当然!”克里斯蒂安.布吕克伯爵傲然的点头,他随即又看了身后跟着的苏维埃船队一眼,略去那讨厌的船名,货船上堆着的二十吨集装箱上的‘中集’两个方块字在秋日的朝阳下闪闪发光,六艘四千吨的红俄商船装载了两万多吨面粉、腌肉以及油脂。它们从中国出发,横贯整个俄国后在彼得堡下海,而后运抵这里。一万多公里的行程虽然遥远,但终究还是到了。 “少校,你在港口有熟悉的人吗?在你为我服务的过程中,完美的体现了德意志军官奉献、严谨、机智的优良品质,我非常喜欢你。”克里斯蒂安看着这个被良心和牛肉收买德国军官,眼睛里含着说不出的笑意。 “尊敬的伯爵阁下,我和我的水兵们都乐意为您效劳。”少校像得了一枚铁十字勋章那般激动,憋红的脸和认真的表情显得极为可爱。 “可…”伯爵肥胖的脸上显得有些诧异。这艘德国海军布雷艇是在德国近海附近遇见的,本来想抢劫的水兵被自己以上帝的名义、后续源源不断运来粮食的说辞说服了,他们在良心和酬劳的驱使下自愿为船队护航。伯爵以为这种行为只是在海上,不想上了岸这些人依然愿意为自己效劳。“少校先生,你难得不要为国家服务?” “阁下,战争已经结束了。”少校提到这一点有些气馁,眼神极为黯淡。不过这只是一瞬,他随即又振作起来,大声道:“在我和我的水兵们看来,保护您就是在为德意志服务。” “很好!”正愁没有马仔的伯爵大人矜持的点头。“我正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和一支可靠的队伍,我非常认可你和你的部下的爱国心。那么,接下来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船上有多少水兵?” “报告阁下:船上一共有十名军官,一百九十一名水兵。”少校几乎是立正答道。而后又补充道:“可惜的是,我们的武器并不齐全。” “不,这并不是问题。”伯爵大人摇着头,大声念了一个少校听不懂的单词:“张……”,像是咒语一般,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藏着的黄种人冒了出来;“枪……”,又是一个咒语,然后那艘俄国船上放下一艘小艇,成堆木箱堆在上面,吊上来之后。少校发现箱子里装都是枪。 “哦,吕贝克……”伯爵大人喊道。少校正在检查哪些半自动步枪时,拐过河湾,一座海港城市凸显在众人眼前,这就是吕贝克。 在以往,吕贝克是德意志波罗的海沿岸最重要的港口,和瑞典、和俄国、和丹麦的贸易使得它极为繁荣,可现在连片的货船和桅杆遮蔽了整个码头,看不到码头忙碌的起重机、看不到烟囱,只有几只饥饿的海鸥在港口上盘旋。正当伯爵为码头的衰败摇头时。驶过一片桅杆的布雷舰看到了码头上欢迎他的人群,一群似乎是教士的人、以及数不清的警察正在码头上等待,他们这是事先通知好的,鹦鹉螺号昨天用无线电通知港口了。 码头早就被清理了。教士们虔诚的祈祷中,鹦鹉螺号缓缓的靠岸,代理市长沃尔夫带着人立即迎了上去,临时拼凑的欢迎乐队有些走调的奏响了欢迎曲,几个捧着鲜花的少女在一边等待,所有人都等着尊敬的、良心像钻石一般珍贵的克里斯蒂安.布吕克伯爵大人出现——还在上个月。伯爵大人将带着面包和腌肉到访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吕贝克。 大人物总是要迟到的。欢迎曲奏的一半的时候,码头上的人们才见到在海军军官的指引下,一个矮墩墩、穿着耀眼礼服的胖子出现在军舰的甲板上,挽着他手臂的是一位身着翠绿色长裙的东方女子,似乎是为了和伯爵的盛装相呼应,女子穿的也极为华丽,胸前挂着皇室珠宝闪光夺目,简直看花了人们的眼睛。 代理市长先生也被女子的容貌和贵重的珠宝惊的发愣,直到身边有人拉了他一把,他才快步迎了上去。待伯爵大人走先船梯,他鞠躬道:“尊敬的伯爵大人,我是本市的代理市长沃尔夫,我代表本市市民欢迎您……” “沃尔夫……市长,”克里斯蒂安看着眼前的市长,胖脸笑起的时候,眼睛几乎看不见了。“非常好。我想我此来的目的在电报里已经说过了……” “是的,伯爵大人。”市长鞠躬道,“你真是一个大善人……”他正要介绍本市主教的时候,主教维赛尔自己迎了上来,“上帝保佑您,伯爵阁下。”说罢就给克里斯蒂安赐福。 “先生们、市民们……”克里斯蒂安对着围着自己的欢迎人士,在代理市长和主教的要求下发表演讲,“残酷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作为一个德国人,我最关心不是战争的结果,也不是谈判的结果,而是同胞的生存。协约国虽然同意谈判,但英国人依旧封锁着我们,想饿死我们,而我的货物,在花费高昂的代价后,它们从远东出发,横贯整个欧亚大陆才抵达这里,每一袋面粉、每一公斤牛肉的行程都超过一万公里。 旅程是艰难的,代价是高昂的,但和每一个德意志同胞的生命、每一个德意志儿童的生命、以及上帝给予我们的良心相比。这些都微不足道。我现在宣布,吕贝克每一个人都可以无偿的从尊敬的维赛尔主教那里领取二十五公斤面粉,两公斤牛肉和零点五公斤油脂……” 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听闻可以领到二十五公斤面粉。人群便由近及远的疯狂欢呼起来,战争的第三年,他们便忘记了牛肉的味道,第四年,餐桌上便剩下土豆和蔓青。第五年,很多时候连土豆都是不见的,再也没有比面粉和牛肉更吸引人的了。 伯爵大人的演讲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代理市长沃尔夫先生觉得非常难堪,在他的极力挥手下,几分钟后激动的人群才安静下来。不过克里斯蒂安对此毫无介意,布尔战争被英国人封锁的时候,若是有人送给他二十五公斤面粉和两公斤牛肉,他也会欣喜若狂。 “另外每一名儿童将会得到一份来自中国皇室的精美礼物,里面有漂亮的糖果和可口的饼干。”德国皇帝刚刚被赶走。中华皇帝又来了,克里斯蒂安担心大家误解,接着解释道:“和中国政府相反,中国皇室从一开始就反对与德国发生战争,认为这会损害中国人民的友谊。这一次我回德国前,有一位善良的中国亲王捐助了六万五千吨大豆——他听说德国有六千五百万人,因此希望每一个德国人都能有一公斤中国大豆。” 简单的二分法让围着人们当即鼓掌,以表示对这位中国亲王发自内心的感激。看到这种景象的克里斯蒂安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是杨锐下面礼部的人教他的——再十恶不赦的人,再十恶不赦的国家。只要来一句:犯的时候也受了伤、高潮的时候也很痛苦、坏人里面也有不少好人……,那么犯终究会被人们赦免,对侵略者的仇恨也会逐渐消解。 “先生们,为了实现这位善良亲王的愿望。我决定在吕贝克招聘几百人帮助发放这些大豆,同时我还准备销售大批的粮食——我最遗憾就是我的财产不足以购买满足全德意志人所需的粮食,而后无偿的捐赠给每一个人,我只能将全部财产换来的两万三千八百一十三吨粮食捐给教会,由他们代我发放。同时,我会想办法运来更多的粮食。以解救我饥饿的同胞。先生们、德意志的公民们,振作起来吧,上帝保佑我们!” 平淡却让人无比甜蜜的演讲完毕,码头上的人们使劲鼓掌的同时更有不少在抹眼泪,这真是上帝的礼物,马上就是蔓青吃光只剩树皮的冬天,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很快,码头上那几台最大的起重机就动作起来,最先从货船上卸下的是几台巨型液压叉车,而后是集装箱。在来自大陆另一头的叉车司机的操作下,集装箱很快就搬到早就空荡荡的货场上。 旁边等着的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教士和排着队的市民,箱子一打开面粉的味道就让人们欢呼,这些幸运的人们每人将领走二十五公斤的面粉、两罐牛肉罐头、一瓶植物油;如果有儿童,那还有一盒有糖果和饼干的礼物,至于大豆,据说那还在路上。 吕贝克现在有八万多市民,和酒意味着要发放两千多吨面粉,虽然这一百多个柜子就能解决,可吕贝克离汉堡只有六十公里,所以风闻消息的汉堡人第二天一早就乘火车过来了;基尔港离此也不远,第二天下午就有军舰开入吕贝克港。 看着手绑红布、身着无肩章领章军装的基尔工人水兵苏维埃代表,以及几个来自汉堡的商人,克里斯蒂安笑着道:“先生们,你们来晚了。我的粮食现在已经全部捐献给了教会,他们会带我将它们发放到德意志每一个城市。我现在只是一个商人,一个粮食商人,如果你们愿意支付黄金或者其他硬货的话,我也许能有大批粮食出售。” 以德国人和饥饿的效率,也得益集装箱的便利性,八万人到今天清晨就将食物领完。和汉堡的商人不同,以为自己能领走粮食的基尔工人水兵苏维埃代表们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他们激动的道:“我们不管什么教会,我们只知道,这是俄国无产阶级运来的粮食,是俄国苏维埃支援我们的,我们必须带着……” “先生们,我的货物只是从俄国过境。该支付的相关费用我已经支付了,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我可以提供俄国布尔什维克给我过境开具的文件。吕贝克现在没有多余的粮食,有的只是准备马上救济全德意志儿童的粮食。你们难道要和小孩子强夺面包吗?”透过市长办公室的玻璃窗,克里斯蒂安能清楚的看到街道上巡逻的警察和昨天匆匆招募的水兵和军人,这些人给了他足够的勇气驳斥眼前这几名水兵代表。 “先生们,我现在空有一个爵位,但实际上变成了穷光蛋。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运来足够的粮食。然后尽量低价的销售给饥饿的德国人,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对此有帮助的话,那么请留下来;如果没有,那请出去,我现在很忙。” 伯爵大人话语刚落,一边的警察就把苏维埃代表请了出去。几个汉堡商人则留在原地,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人说道:“尊敬的伯爵阁下,我是阿尔弗雷德.奥斯瓦尔德,是汉堡进口贸易联盟和汉堡出口商协会的代表,我们希望购进大批的粮食……”说到这里想起伯爵大人只收黄金和‘硬货’。奥斯瓦尔德微笑着道:“阁下,您说的硬货是指什么?是英镑吗?” “硬货就是很硬很硬的货,包括英镑,还包括其他东西。”克里斯蒂安笑道,眼睛又看不见了。“如果大家真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谈一谈。”他看着其他三个人问道:“请问这几位先生是……,你们是一起的吗?” “是的,阁下。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从汉堡紧急赶过来了的,这位是汉堡航运公司的阿尔伯特.巴林先生,这位是汉堡商会的马克斯.沃伯格先生。这位是…汉堡市的参议院冯.梅勒先生……” 随着奥斯瓦尔德的介绍,眼前站着的几个人来头越来越大,当听说最后一位是汉堡参议员时,咬着的雪茄被克里斯蒂安放了下来。他与这几位先生亲切的握手,笑道:“我很荣幸在在这里见到各位,你们是为粮食来的吗?” “是的,尊敬的伯爵阁下,我们需要粮食。”为首的参议会冯.梅勒说道,“汉堡正处在布尔什维克分子的包围中。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那里将发生动乱。”显然,见到克里斯蒂安刚才对布尔什维克分子的对答,这些商人将他看成是天使。“我们愿意支付黄金、英镑,以及一切您需要的东西。德意志不但需要粮食缓解饥饿,还需要粮食来稳定局势——没有粮食就会暴动,德国将会变成俄国那样,这将是所有人的不幸。” “伯爵阁下,汉堡航运公司非常荣幸为您服务。”阿尔伯特.巴林微微鞠躬后道,汉堡航运公司全是焦躁不安的航运工人,虽然商船前往布尔什维克下的俄国非常危险,但他宁愿前往俄国也不愿商船被押去英国。 “非常好!”克里斯蒂安笑道,“我正需要商船。不过,各位先生,我曾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英国人和美国人的海军很快就会驶入汉堡,甚至可能会驶入波罗的海。我想我的粮食很快就会他们拦截,情况是这样的吗?” 德国陆军还保留着一定战力,所以停战条约并不像历史上那般苛刻,特别是波罗的海方向,协约国同意德国保留一定的战舰以抵挡俄国布尔什维克可能的入侵,只是,随着德国舰队的交出,波罗的海迟早会被协约国控制,这样的结果便是从俄国运输粮食也会被协约国封锁。 “是的,有这样的传闻,但根据停战条约,人道主义物资不在此限内。”汉堡参议员冯.梅勒开口说话道,“伯爵阁下还能有其他的人道主义物资吗?” “当然!”克里斯蒂安并不担心协约国封锁海岸,情报局还有一条连他也不知道的通路,虽然那条路运输量极小,每个月可能还不到一万吨,但这个量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运入‘人道主义’物资。先生们,你们需要什么货物可以事先预定……” 居然有人将中国的粮食从俄国转运至德国,这个消息在克里斯蒂安船队抵达吕贝克的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美国粮食局局长胡佛耳朵里,这位在中国多年,靠着诈骗开平煤矿发家的倒霉总统顿时愤怒了。国内粮食销售的压力本来就大,可中国粮食满世界都是,现在居然把手伸到了德国,这还让他怎么卖粮。 “消息确切吗?”看着自己的助手斯特劳斯,胡佛的脸色很不好看,黑黑的涂上了一层墨。“他运入了多少粮食?” “消息上说是一个中国伯爵,叫做克里斯蒂安.布吕克,他带来了六艘货船,每艘货船大概有三千吨到四千吨货物,全是SCB。”斯特劳斯道,他和其他人一样,管集装箱叫做‘中国铁箱’,简称CSB:“一靠岸他就宣布这些粮食将全部捐献给教会,而且据说为了买这些粮食,他的财产已经花光…… 赫伯特,我不认为他还能运来更多粮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商人。要是商人他就不会把自己全部财产买来的粮食全捐给教会,他应该将它们全部出售。” “可停战条约上有一个漏洞。”胡佛极为严肃,他背咏着条约,“‘不作为商品销售,而作为人道主义救援的食品、药品并不在禁运的范围之内。’这看上去是人道的,实际上谁也没办法监督这些货物是销售出去的,还是被红十字会、教会发放出去的。虽然规定协约国可以对此进行监督,可现在谁都不敢前往德国,更不敢深入内陆。” 整个欧洲都缺粮食,但停战后大量运抵欧洲的美国小麦却被中国高粱挤压,这种在中国只有穷人才吃、大多用于酿酒的作物居然大受欧洲人欢迎。本来美国小麦就要卖到九十五美元每吨,可这种高粱只要三十美元,而大战后的欧洲,除了中立国——即使是吃得起小麦的中立国和一些交战国的富人,他们也愿意购买只需五十五美元一吨的中国小麦,交战国的国民都很贫穷,他们愿意买高粱米、吃高粱面包。 向来享有优势的农产品居然被中国货打压,这让胡佛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不过上个月更恶劣的事情发生了,中国商船居然把粮食运进了奥地利、保加利亚以及土耳其,而且在这几国的价格也卖的非常便宜。 中国粮食畅销整个欧洲会是美国农业的灾难。只是奥匈帝国已经解体,即便是意大利也不会介意中国人的售粮行为,奥斯曼土耳其也已经分裂,大家早就不把她当回事,小小的保加利亚根本那就更不值一提,是以协约国对这三国根本就没有封锁。如果只是中国商船进行贸易,地中海的美国舰队也许可以用一些名义把他们赶跑,可现在却是日本海军在为这些商船队护航,一旦要求其停船检查、或故意撞沉,日本海军说不定会开炮。 挑起外交事端胡佛完全有这个胆量,挑起战争他就要考虑了,特别是现在威尔逊总统正要求英国人接受‘公海航行自由’这一概念,一旦美国海军在地中海与日本海军、中国商船发生冲突,那么找到反击借口的英国人一定会很利落的拒绝威尔逊总统,总统是粮食局的上级,因为不体面的行为使得威尔逊恼怒,胡佛根本不敢。 胡佛局长想着当下的欧洲粮食贸易,脸色越来越难看,斯特劳斯忙问道:“赫伯特,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胡佛显得很无力,“但是我会马上向总统先生汇报,如果再不想办法,国内就要疯了!” 辛卷第七十八章轰他娘的 小麦的滞销确实折磨得美国人要疯了,但相比于德国人现在要面对的处境,他们却是幸福的。在巴黎的龙门客栈里,垂垂老矣的前德意志第二帝国驻华使节弗赖海尔.冯.吕特和同济大学堂创始人宝隆已经疯了好几次了,特别是听到法国要肢解莱茵河左岸地区,打算建立一个莱茵共和国,而英国则在蛊惑汉堡商人预备成立一个下萨克森共和国时,本要拐杖才能站起的吕特居然靠颤抖的双腿站了起来,只是,不到三秒,他又倒了下去。 “总理阁下,您不能让他们这么做,这是在摧毁德意志!!”倒在宝隆怀里的吕特老泪纵横,再也没有比如此肢解德意志更残忍的事情了。 “先生,中国从参战起就是协约国的一员而不像美国那样是独立在协约国外的,我只能在协约国内部商议这些问题时提出一些有利于德国的意见,可不要忘了,中国在欧洲问题上几乎没有发言权;同时,我也不能将协约国内部会议的内容透露给你或者其他人,所以,很遗憾……”杨锐忽然莫名的惆怅,德意志在很多方面极为优秀,不说科技,即便是哲学,整个二十世纪的也没有人在哲学上超越德意志人,可是,这个民族和中国分处跷跷板的两端,要想中国崛起,德意志势必要毁灭。 “总理阁下,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埃里希.宝隆说道,大战期间他一直在沪上同济大学以及同济医院,政府并未将其作为战俘关押,德国签订停战协定后,他就回国了。 “德国最终的问题还是被协约国封锁。缺少食品和燃料,工人就会暴动,工人暴动军队就无法作战,无法作战就只能和谈;但,德国军队因为后方动乱无法作战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所以。考虑到各国在战争中的损失,德意志势必会面对一份极为苛刻的和约。”杨锐将德国困境描述了一遍,摇头道:“我真不知道德意志的将军们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真以为自己能赢得战争吗?” 面对杨锐的质问。吕特和宝隆面面相觑,不说德国的将军,即便是他们,也好几次深信德国将赢得战争的胜利,不过结果…… “德国现在最要做的是迅速稳定国内的局势。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德国陆军还保有战争潜力,你们才能在和约谈判时有还价的实力。”杨锐道。“另外,为了维护中德之间的友谊,中国会在和约上要求德国赔款,但德国所支付的赔款将减去庚子赔款多于义和团给德国造成实际损失的那部分,以灵活的方式全额返还给德国,这样大家都不吃亏。还有面对德国国内的饥荒,我们正在想办法,可最大的问题是协约国的封锁。粮食几乎只能通过俄国运输,但波罗的海很快也在封锁范围之内,而波兰又和俄国在交战,这真是让人苦恼啊。” “总理阁下,感谢您为德意志做的一切!”被宝隆扶着的吕特对着杨锐深深鞠躬。 “不!中华政府刚刚成立的时候,德意志也为中国做了不少事情。”杨锐也站起回礼。不过他本以为德国人要告辞的时候,吕特再问道,“总理阁下,虽然德国的共和国宪法已经制定,但反对的声音依然不少。很多人认为可以像中华宪法那样给德皇保留一个虚位,使其成为一个精神象征,我们正在犹豫这件事情……” 德国变成民主政体,能被德国人接受的政体只有美国模式和中国模式。以杨锐的第一反应,德国采取美国那种联邦体制明显是不行的,德意志确切的说由一只狮子、六只绵羊、二十只老鼠组成的,一旦采取联邦制,那么绵羊和老鼠的权利暴增,势必会引起地方和中央的矛盾。他会象清末民国一样。各地督抚\军阀——对德国来说则是州议会,他们将为独自为政,根本不把柏林中央政府放在眼里。 换作以前,普鲁士这只狮子一吼,不说老鼠,巴伐利亚这些绵羊也得乖乖听话,可采用联邦政体,那么老鼠和狮子的地位是平等的,老鼠的权益必须得到保障,狮子也不能持强凌弱,其结果便是政令出不了柏林。如果德意志一切顺畅,几十年后这种情况或许会得到改善,可现在,一个战败国还四分五裂,加上混乱低迷的经济,政局肯定是动荡不安。 怎么可以让德国政局稳定呢?杨锐脑子里转过这个想法,然后笑道:“贵国能认同中华宪法我深感荣幸,只是德意志人民现在对德皇的观感如何?” “非常不好,但我们准备立威廉皇太子殿下为新德皇……”思索过中华政体的吕特也知道威廉二世已失去了民心,所以根本不打算让其复辟。 “贵国社会民主党人和美国威尔逊总统一定不希望看到这一点,”杨锐道:“虽然新成立的国家只是叫做‘德意志国’,没有共和国的意思,但在社会民主党人的宣传中,德意志已经是共和国了;而且与协约国谈判的基础是德国民主政府,以美国人对我国的看法——他们从来都不认为中国是民主政体,而是专制政府。因此我认为以新皇帝作为德意志的精神象征,将会使德国的内外局势更加混乱。你可以将此提法询问威尔逊总统,如果他同意的话……” “威尔逊总统对此完全反对。”吕特很遗憾的道。“杨,虽然我说不出原因,但我能预感变成共和国后,德国将会面临更大的危机。人们以前习惯了信仰皇帝,现在皇帝退位了,他们真不知道该信仰什么,所有人都很担心民众会倒向布尔什维克……” “吕特先生,也许倒向布尔什维克是德意志唯一的谈判筹码。”杨锐打断道。“不过国内的饥荒真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这个筹码还是要谨慎使用。我可以在这里承认:一旦和约签订,德意志就会得到源源不断的中国食品,我保证那全是低价食品,如果德国人购买不起食品,那我国岷王殿下将捐助不少于一亿华元的食品帮助德国度过危机。” “岷王殿下?”吕特和宝隆有些奇怪。 “是的,岷王殿下。”杨锐笑道,“中国的国策是:所有坏事都是总理府来做,而所有的好事都归于皇室。这样一旦发生危机,那么通过更换一直干坏事的政府,民众的愤怒就会得到平息,国家才能稳定。毕竟。愤怒总要有一个发泄口的。” 居然是这样的逻辑,德国人有些目瞪口呆,“可这也会有另外一个危机,如果民众支持岷王殿下登基甚至执政,那么国家将重新回到帝国时代。就像日本一样……” “不,这不可能。”杨锐摇头,“已经掌握了权利的人,不可能将权力重新还给皇帝,复辟只会是少数人的幻想。就日本而言,他也不是将权力还给皇帝,而是将权力集中起来,掌握在军阀和财阀手里。其实即便我们不这样做,民众也会习惯性的把好事归于皇帝,坏事归于政府。如果民众真的连皇帝也认为是不好的话。他们就会想着改朝换代,总的来说,换皇帝的成本绝对比换政府高。” 杨锐并不想和德国说其他的事情,他很快就结束了上述话题,转折道:“吕特先生,请转告国内,中国将在不违反条约和国际原则的情况下,尽全力帮助德国获得一个体面的和约。不过,你们不能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欧洲问题显然不是中国和日本有资格发言的。” 草草的将德国人打发了。回到内室,之前回避的谢缵泰笑道,“竟成你又在坑德国人。” “我这哪里是坑,我这是……”杨锐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终究正色道:“如果中国的崛起必须踩在德国的尸体上,那我将毫不留情!” “可问题是你这个逻辑是从哪里来的?”谢缵泰早就看出杨锐对德政策的真正内涵,他一直不明白会说德语的他为何这么使劲坑德国人。 “那是你这个外务部尚书很不合格!”杨锐掏出一支烟点着,看着迷糊的谢缵泰,他指着墙上的世界地图笑道:“为什么会得出这个逻辑。地图上有答案啊,你为何不看?” “地图上有答案?”谢缵泰茫然的看着世界地图,不解的问,“中国和德国分处欧亚大陆的两边,是绝对不可能发生战争的,按照常理说,远交近攻,我们拉拢日本不就是遵循这个原则,担心他为美俄所用吗?对德国为何就不是如此……” 注重细节是谢缵泰的强项,但他的毛病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杨锐见他说了半天也说不到点子上,不由站起找了支笔,在地图上重重的划了三道横线,而后半是开玩笑半是郑重的说道:“给你三条辅助性,再看不出来,那就打报告辞职吧。” 听杨锐如此说,谢缵泰很是认真的这三条横线,但半分钟之后他还是摇头,“这最上面一条似乎是西伯利亚大铁路,这一条……”谢缵泰说不下去了,中间那条是经波斯、土耳其连到欧洲,有些像德国的3B铁路,但又不完全是3B铁路。“这一条是亚欧铁路吧?”谢缵泰问,见杨锐不回答,又接着看最下一条,这一条他真是不知道是什么了。 “竟成兄,还请不吝赐教,小生感激不尽!”满头是汗的谢缵泰作揖道。 “你说的那一条确实是亚欧铁路,”杨锐点头,“但是,我们现在丝毫不能透露出任何要建设亚欧铁路的想法,连‘亚欧铁路’这个词也不能出现在任何报纸和媒体上,因为……, 英国人现在占领了巴格达和伊斯坦布尔,3B铁路有2B已经掌握在他们手里,这是一;第二,波斯的英国人势力不小,虽然他们的所作所为令波斯人厌恶,而我们粮食救援和支持其波斯收回土库曼让波斯人欢迎,可未知的东西还是很多,一场革命就能使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前功尽弃。 最重要的一点,亚欧铁路和海运是相互竞争的,这其实就是最下面那条横线的含义,那代表海运。虽然现在海运成本远低于铁路运输,但就军事上来说,铁路比海运快速的多、有效的多。欧洲战争就本质而言其实是一场铁路战争,所有的战事都围绕着铁路。一旦亚欧铁路建成,复兴军十天之内就能赶到柏林。半个月之内就能抵达大西洋法国、西班牙海岸。 最上面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中间的亚欧铁路,最下面的就是海运,这三条通道决定世界霸权。最下面那条。从横滨或者沪上出发,经南海、南洋、新加坡、印度洋、红海、苏伊士运河,直抵地中海、大西洋一侧的海运通道是世界贸易的主通道。为什么英国愿意将美洲海权分享于美国,原因在于最下面这条海路才是大英帝国的命脉。 在俄国崛起之前,也就是西伯利亚大铁路出现之前。只有海运和中间这条通道的竞争,那时候还没有铁路,只有骆驼。为何唐朝能将势力扩展到西域?完全是得益于丝绸之路。海运繁荣之前,阿拉伯人掌握着世界贸易,海运繁荣之后,不管是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还是现在的英国,都是整块大陆的边沿国家,而后,临海的地方开始繁荣。内陆地区开始衰败。但在丝绸之路时期,完全是相反的,那时候西北才是鱼米之乡,江浙、以及连着长江的湖广都是蛮荒之地。 航海技术的发展、苏伊士运河的开凿,使得海运几百年来处于上风,丝绸之路没落了。可现在铁路又使得陆权——我以前很不明白西洋人所说的海权和陆权,但现在我算是理解了,何为海权?何为陆权?权就是对世界贸易通道的掌握,掌握了贸易自然就掌握了金融,贸易和金融在手。那么任何国家都要臣服,这才是真正权力。 也许有什么都不要购买、自给自足的国家,可这样的国家能有多少工业?能有多少钢铁?当全世界的商品都纳入一个贸易体系时,贸易就成为一种决定性力量。英国人是靠舰队来保证他对海路的掌握的。掌握这条海路让英国获得巨大的收益,不过和原来掌握丝绸之路的阿拉伯人一样,帝国正在衰弱,但不同的是,当初阿拉伯人——确切的说其实是奥斯曼人,他们正处于海权替代陆权的时代——是因为海权替代陆权。所以衰弱; 现在英国的衰弱在于其财政的败坏、懒惰的人民和毫无创新精神的企业主、以及竞争者美国。情报局以及商情局众多报告显示,虽然英国政府不乐意,但英国背后的势力、特别是金融实力,乐于向美国转让世界霸权。如果我们坐视不管盎格鲁撒克逊人顺畅无比的完成这个交接,那么世界帝国就会再一次出现,这对我们是极为不利的。 我们的策略不是开战,我们真正要做的是重建丝绸之路,也就是亚欧铁路。可现在的问题是,和旧丝绸之路相比,它的上方已经有了一条陆权通道,更有一个庞大的帝国,整个世界格局现在已经分成了东南西北四块。我们是东,德国以及法国是西,俄国是北,大陆最下方的海路是南。 非常不利是,一旦我们试图建立中间这条通路,必会受到南北势力的联合绞杀,俄国人希望繁荣西伯利亚铁路,英国人或者美国人则希望阻止任何可挑战海权的陆权,特别是与建设在雪原上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不同,亚欧铁路经过的都是资源和人口都极为密集的地区,而这些地区和国家又直接或间接掌握了一些关键港口和海湾,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国家在被亚欧铁路串起来后,会不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所以这条铁路的建成很有可能会颠覆之前海权大于陆权的格局,这等于直接瓦解了海洋帝国,不管他是英国还是美国。 东南西北四方势力,照说二对二也未必会输,可问题是整块大陆是狭长的,德国军队运抵君士坦丁堡的速度一定没有俄国人快,到时候我们和德国法国将面临着来自南北的海陆夹击。这个困局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将俄国推入欧洲,将东南西北四方角力变成三国争雄。当俄国人站在德国人位置上,他就会产生和德国人一样的思维,那就是建设一条最经济的、连通整块大陆的高速铁路,以应对海洋帝国的威胁。 我们为什么要坑德国、不断的坑德国,就是要完成这个构想,当然,如果德国人争气的话的,我也不介意和他们一起绞杀俄国,可就目前看……” 难得有这样的长篇大论,谢缵泰直接听傻了。这其实是杨锐带着后世经验——美帝、欧盟、俄罗斯、中国,并结合当下的世界局势所思考出的结果,很神奇的是,这个想法和杨度不谋而合。德国若是赢得一战,中德两国可以联合起来肢解俄国,但问题是中国的崛起必定要踩在德国的尸体上,不然根本没有下场的资格。德国既然死了一次,她虽然会被纳粹复活,可也只是外强中干,帝国从根本上说是极为虚弱的。 “竟成,俄国人即使能占领欧洲,那也不会是长期的。”回过神来的谢缵泰道。 “当然,我也没打算这是长期的,不过,以欧洲为诱饵,使得南北势力对撞、消耗,并且在这个对撞、消耗的过程中,我们,波斯、土耳其将有时间从容壮大;而退出欧洲的俄国将会为虚幻的共产主义理想耗尽自己最后一滴血。到那时候欧洲还将是欧洲,他们和我们一样,会从根本上支持亚欧铁路,而俄国,虚弱的俄国将会重复沙皇俄国的下场,走向分裂,这时候东西两股势力将大于南北合力,没有人能阻止陆权的复兴。” 杨锐说到这里,又看着谢缵泰笑:“外交政策必须切合国家整体战略,所以这些东西你必须知道。但仅仅是你,一旦欧美人知道我们会这样玩,他们又要高叫上帝了。” 杨锐告诫务必要保密,谢缵泰看了杨锐一眼,使劲晃了晃脑袋,“如果这些话不是出自你之口,任何人都不相信这会是国家战略。俄国占领欧洲,俄国现在能不能站稳脚都还是未知数,也许他们自己就内乱了,也许他们被协约国资助的邓金尼、克拉斯诺夫剿灭了,英国人把大量战车从黑海运到了敖德萨、顿河,外高加索,俄国的战争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这就是眼光了。上等人认为布尔什维克无法统治俄国,我则刚刚相反。你认为俄国无法占领欧洲,我的判断也刚刚相反。”杨锐笑。不过他显然不想再讨论关于国家大战略的东西,只问道:“明天准备怎么谈?” “依旧只听不说。”谢缵泰道。杨锐虽是代表团的首脑,但他并不急于在和会上露脸,一到法国就先去南锡看望远征军,去祭奠阵亡的远征军亡灵,而后才赶赴巴黎。这个时候和谈其实开始了,他和杨度作为正副代表出席会议。 “日本那什么牧野也是这样吗?”杨锐点头,现在讨论的是如何处置德国,黄种人是没有发言权的,虽然威尔逊一直希望中日两国帮腔,以减轻和约对德国的伤害。 “你说的是牧野伸显吧,”谢缵泰笑。和杨锐一样,日本代表团团长西园寺公望也不参加和会,只任命牧野伸显为全权代表。“他只会帮英国人帮腔,英国人说什么,他就赞同什么。哎,这和会,我都真不知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拉着日本一起,提高黄种人的地位不是?”杨锐道:“华侨的地位,华人商品的地位,这两个其实是一体的。像荷兰那种三流国家,再敢挑动土著闹事,海军必定轰他娘的!” 辛卷第七十九章准确 杨锐话虽然说的很爽,但‘人种平等’之议案,除了日本人对此兴高采烈、积极呼应外,其他国家,甚至是英国也积极反对,特别是澳大利亚总理休斯,随着日本占领德属新几内亚,日本海军、日本移民已成为白人心中最忌讳的东西。一旦威尔逊的国际联盟将人种平等作为联盟的基础条款的话,不说美国,英国诸联邦国也会对此强烈抗议。 “荷兰只是英国的傀儡,挑动土著打杀华侨,说到底还是殖民地总督找替死鬼缓解殖民矛盾的卑鄙伎俩。”外务部外交策略错误,谢缵泰只能闭口不言,现在的问题主要出在日本身上,因为他们有强大的海军而不是中国。 “那你说怎么办吧。”杨锐看了谢缵泰一眼,“我听说我们这边一提人种平等,美国加州就持续发生排日排华声浪?加州议会据说要制定更严厉的反亚裔移民政策……” “是,”谢缵泰额头冒出了细汗,“欧洲大战前加州政府本就极为排斥日裔侨民,大战时期经济繁荣使得这个问题得到掩盖,不过现在大战结束,美国经济即将掉入低谷,我想马上会发生一次排外高峰,加州乃至整个美国的排亚裔活动都会很剧烈……” “怎么办?”杨锐转身看着他,眼神如同实质。 “不知道!”谢缵泰摇头,“我想不到任何办法,或许提高美国商品入口关税是解决办法之一,可工部下属公司的工业品显然是把市场对准了美国,也就是说,我们如果提高了关税,那么美国也会报复性的提高关税,这对我国工业发展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如果真想商部分析的那样,美国将是世界最大的工业品市场的话。” “现在我们对美贸易额有多大?这又占美国对外出口额的多少比例?”杨锐追问。 “美国商品进口在三亿华元左右,换算成美元也就是一亿多美元。至于占美国对外商品出口……”谢缵泰对这些数据也不是太过清楚,只估算道:“美国战时出口在三十多亿美元,战前出口似乎是十八亿美元。战后我们肯定是会扩大物资进口的……” 谢缵泰话还没有说完。只听的‘啪’的一声,杨锐手上的茶杯便被他捏爆了。虽然他并不是一个真华侨,可美国侦探调查来的那些资料他还是耳熟能详的,美国排华是什么样子。他完全清楚。想着一边不能和美国闹翻,一边又无法解决排华之事,这一用力杯子就破了…… “啊,我去叫医生……”谢缵泰见杨锐的手正在流血,不由得慌了。虽然秋天并没有西班牙流感。可万一这法国还有其他什么瘟疫,染上那就惨了。 “我没事!”杨锐对手上的伤毫不在意,连止血的心事都没有。“你接着说罢。” “我不知道说什么!”谢缵泰道:“因为在国内过不下去,所以宁愿变成猪仔被贩运至世界各地做奴工,这其中虽然是九死一生,可总比在家乡等死好。如果真的因为我提什么人种平等让他们的处境更为艰难,让他们做奴工的机会都没有,咱们还是什么都不要做为好……” 谢缵泰在国外多年,见的东西比杨锐多。华侨问题根本就是一个溃烂的、无法愈合的伤口,你真要去动。那只会流血不止,在没有能力止住血的时候,还是不动为妙。 “那我们来参加和会干什么?”杨锐反问道。英美两国的剧烈反应是中日始料未及的。 “我们……”谢缵泰无言以对,中国和日本不一样,能拿到手的利益基本都拿到手了,和美国的修约谈判也未必要在巴黎谈。“外务部制定的策略失败,我有责任。” “大家都有责任。”杨锐接口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把这个伤口撕大一些吧,把日本也牵扯进来。这样大家都是受害者。有助于同仇敌忾。” 杨锐刚刚说完,随团的医务人员就过来了,看着滴在地上的血,没人敢说话。而谢缵泰虽然惊讶杨锐的‘同仇敌忾’。但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开口,只待人走后他才道:“真要这样做?” “当然。你说,我们国内有歧视黄种人吗?”杨锐问道。 “没有。”谢缵泰想到哈萨克人,又补充道:“基本没有。” “我们要在亚洲获得广泛的支持,就势必要帮所有亚洲人说话、帮他们出头,作为欧美殖民地的亚洲。大家最需要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这是我们赢得大义的最好方式……”杨锐说道,但他没说完就被谢缵泰打断了。 “竟成,你不会……你不会真和欧美开战吧?”他急急问道。 “在适当的时候,这也许会成为可能。”杨锐道。“更肯定的说,如果欧美不放弃殖民政策,那不管是从经济上,还是从情感上,国人都不想看到我们以前的藩国被欧美人欺压虐待,因为他们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们不可能赢的。”谢缵泰很是发愣,随后想到美国在欧的近两百万军队。 “只要日本站在我们这边,我们绝对不可能输。”杨锐道。“而且她在东边,相当于挡箭牌,美国人先要花费功夫摧毁她,才能抢占台湾进攻大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没可能上岸占领整个中国,我们的疆土太大,美国人付不起占领的代价,唯一的可能就是漫长的封锁,或者占领沿海富庶的地方,成立广东共和国、江浙共和国。对于现在的情况,我的意见是,继续拉着日本人一起提倡人种平等,哪怕我们在巴黎和会上一无所获。” 杨锐的固执谢缵泰早就领教过,可在巴黎和会上也如此固执,很让他想不通。“竟成,你想过没有,我们如果不做妥协,议案必会被英美反对,到时候我们什么也得不到,花的军费、死的人命全都白费……” “没有白费。参战是为了取消不平等条约,赚取战时航运暴利,这两点除了美国人一直在扯皮不肯承认新约外。我们都达成了,所以说我们妥协不妥协,根本就不重要。现在我们需要德国的工业技术、美国的工业市场、英属殖民地的工业原料,这里面最不好处理的就是美国的工业市场。但以进出口对等贸易看,美国一旦对我们封闭市场,我们就会对他们封闭市场,所以短时间内大家会和谐共处。 我们不是日本,不需要求各国承认我们对德属殖民地的占领。来这里本就是打酱油的。既然如此,何必不打一瓶正义的酱油回去,这样大义在手,处理起亚洲各国事务不是会更加得心应手吗?”杨锐笑着,“不管怎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亚洲的代言人,只要涉及到亚洲各国的利益,你都要出言相争。” “奥斯曼土耳其也在其内?”想到杨锐刚才所提及的亚欧铁路,谢缵泰若有所悟。 “当然。”杨锐点头。“另外,如果方便,我想在回国的时候访问土耳其和波斯两国,然后从中亚经西域铁路回国。” 和会势必要开几个月,回国的行程虽然未曾安排,但总理经过南洋是计划内的事情,现在却忽然要从波斯湾上岸经陆路回国……。“好吧,我尽量安排。”谢缵泰点头道。 中国人不改变初衷,而自尊心更为强烈的日本人更是一根筋的在其屁股背后附和着人种平等,这使得本就因意大利得不到亚得里亚海阜姆港而混乱的和会更加混乱。一个多月后。和会将原来的英、法、美、意、中、日六国的十二人会议改成了英、法、美、意、中五国首脑的五人会议,以及由五国外长加日本代表的六人会议。本来日本在五国首脑会议上也有席位,但代表团团长西园寺公望不是日本总理大臣,所以日本被排除在外。 在巴黎呆了两个多月终于要出席会议。打酱油的杨锐有些不适,不过,除了意大利总理奥兰多以外,其他三人杨锐都已经见过面。杨锐进入会场后,很明显的,老虎总理克里孟梭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听到他哼的杨锐偏过头看着他笑,他则不自觉的嘟囔道:“该死,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八月底开始的和会,拖到现在都十一月了,自然是秋天变冬天。而之前中国代表尽可能的在与英国立场一致的情况下帮德国说话,这让法国人很不爽;同时,法国在俄国有巨额投资,布尔什维克不承认一切外债,并没收一切财产,中国却与他们签约,这更让法国不高兴。 “年纪大了,习惯就好!”杨锐无意说道,但他用的却是德语。 “你……”克里孟梭猛然怒视过来,他最恨德国人,虽然杨锐随行的翻译已经将德语翻译成法语,可他还是极为愤怒。在他看来,中国本就是一个亲德国家,而杨锐和与他多次交谈孙汶相比,明显是一个独裁者。“我不想在这里听到该死的德语!”他气愤道。 “可我不会法语。好吧,我还是说国语吧。”杨锐笑道,他随即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中国人一见面就和法国不和,早就受够了法国人的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和威尔逊顿时笑了。特别是小个子劳合.乔治,那一天争论的时候,克里孟梭居然要求和他进行决斗,这下就把英国绅士瞎蒙了,现在中国人戏弄了克里孟梭,他高兴的很。 英国人不笑还好,这一笑克里孟梭的老脸更是挂不住,他转过身攥着拳头对着杨锐道:“以上帝的名义,我必须和你决斗!” “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法国人将失去他们的总理。”杨锐没想到法国老虎一见面就会和自己死磕。不过面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与其说是决斗,不如说是谋杀。 法国人和中国人忽然起冲突,劳合.乔治、威尔逊以及奥兰多虽然吃惊,但并不意外,他们反而想看看事情最终会发展到那一步。 “不,我坚持!”克里孟梭正处于亢奋中,胡子随着渐粗的呼吸不断颤动。 “难道要用剑?”杨锐还是笑,按照西方的规则,这个时候示弱就是懦夫,所以穿着尼龙防弹衣的他故意问是不是用剑。 “不,用枪!”克里孟梭道,中法本没有纠葛。但他暴躁的本性让他坚持将决斗进行到底。 “不,先生们,你们如果真的决斗,那么会议至少要拖后到几个月之后!”英国人最先出言反对。他感觉到这两个军人出身的总理都是争强斗狠之徒,而且从年纪上看,不管双方的开枪的距离多远,死亡的都应该是法国人,他需要法国人以及中国人一起对抗美国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意大利总理奥兰多和威尔逊一前一后的说道。在决定全世界命运的会议上发生决斗。这是多么不名誉的事情。 三国元首都拉架,决斗肯定进行不了。杨锐看着法国人微笑,但恐吓无果的克里孟梭却有些悻悻。可一会,两人的矛盾再因为对德处理而起,当克里孟梭再次要求会议同意将莱茵河地区独立于德国之外成立共和国时,杨锐出言道:“虽然欧洲问题我国并不关切,但我不得不提醒贵国,和解才是法德相处的唯一办法。肢解德国只会让德国人愤怒,仇恨积累到一定程度那就是战争,难道法国人希望巴黎再被德国占领一次吗?” “这是污蔑!”克里孟梭最讨厌的就是德国。而德国人最让他深恶痛绝的行为便是占领巴黎,这是骄傲法国人心脏上的创口,触碰不得。“我要和你决斗,以上帝的名义!” “用剑还是用枪?”杨锐再次反问。 “用枪!”克里孟梭气呼呼的道。他已经看出来了,另外三国元首不会让两人决斗的。 “那就开始吧!”杨锐笑的更灿烂,这几乎是在拍电影,需要不断的NG。 果然,劳合.乔治立即说道:“先生们,我们不能在会议时发生不文明的行为。”而后他又对法国人说道:“不得不承认,中国总理阁下切中了问题的要害。法国要想获得真正的安全,那就是减轻对德国的处罚,不然心生怨恨的德国人将会挑起另外一场战争。先生们,欧洲已经经历不起这样的损失了。无数的孩子将死去,数不尽的财富化成废墟,我们真正该谴责和痛恨的是战争本身而不是德国人……” 劳合.乔治是一名合格的官僚以及政客,但他没有胆量和法国人决斗,不管决斗是不是真的会进行,现在杨锐敢与法国人正面对抗。他便能发挥自己的口才将之前的劣势扳回来——在以前,每当他滔滔不绝说理的时候,法国人只需‘决斗’二字就让他口呆目瞪、不敢言语。如今有这样一个盟友在会场上配合自己,真是赞美上帝! 劳合.乔治终于难得的把长篇大论说完,可惜的是这几乎没有什么效果,不提决斗的克里孟梭依旧攥着拳头要求肢解德国,只是,英美中三国都不同意,意大利因为不和德国接壤,所以对此保持缄默,这一天会议上法国人的肢解提议最终完败。 “阁下,您能告诉我中国究竟需要什么吗?”经过几天的会议,越来越和杨锐配合默契的劳合.乔治在休会时拜访了杨锐,他想不出中国人不断坚持人种平等有什么意义。 “需要什么?”看着英国人杨锐感觉很好笑,如果说克里孟梭是只老虎,威尔逊是头驴,那眼前的劳合.乔治就是只眼睛闪闪、处处谨慎的老鼠。“如果真的成立国际联盟,中国希望在联盟的基本共识上,能写上人种平等这一条。当然,实际上这是不现实的,但这是中国以及日本、朝鲜五亿多民众的殷切期望。” “仅仅是这样?这不包括移民问题?”劳合.乔治道,眼睛不断的转,有些不敢相信。 “移民的事情很复杂,我国只希望现有侨民不被各国歧视,暂时没有向英联邦国家增加移民的想法,所以澳大利亚不必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 “不,他们只是忌讳日本人。”劳合.乔治道,不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是这样吗。”杨锐含糊的回应,不过他下面的话又让英国人保持了警觉,“我国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希望和会尽量给奥斯曼帝国保留一份体面。” “什么?为什么?”劳合.乔治极为吃惊,中国的势力范围只在波斯北部,不想却把手伸向了不该伸向的奥斯曼。“阁下,奥斯曼的问题不在我们之前的共识之内。”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我提出这个观点并不是为了巴格达,我仅仅是出于黄种人之间的同病相怜。中国、波斯、奥斯曼都是古老帝国。但在近代都没落了。同为君主制国家,再考虑到俄国已经被布尔什维克有效统治,土耳其位置又极为重要,我认为给奥斯曼帝国留一份体面不管对谁都是有利的。”杨锐道。 “俄国被布尔什维克统治中国有很大的责任。”劳合.乔治说道。虽然邓金尼在黑海沿岸、北高加索获得了胜利。但西伯利亚的高尔察克却面临灭顶之灾,这都是因为中国和布尔什维克签订边界和约,销售武器、支援粮食造成的。 “布尔什维克不是产生于中国,也不是中国资助他们回俄国闹事并获取政权的。如果当初不是协约国一直希望俄国将军们推翻沙皇,俄国的情况并不会像现在怎么糟。”杨锐道。后来的情报显示。沙皇之所以被将军们抛弃,完全是协约国在作祟。 “可当时沙皇正在和德国人和谈并准备停战!”英国人愤恨的道,“他背叛了之前的盟约,我们只能这样做。” “中国也一样,既然和俄国接壤,那就一定要和俄国签订新的边界条约。”杨锐道。 “但为什么不是和临时政府?”劳合.乔治追问道。 “因为临时政府的军队毫无战斗力,他们必定会失败。”杨锐开始诡辩,“谁能想到德国人就这么投降了,当时的中国根本没有那么资金来和布尔什维克进行大规模交战。选择与布尔什维克和谈,然后用粮食将占领的土地买过来。那是没办法的办法。” “可现在欧洲战争结束了,中国完全可以和我们一起支持临时政府,我相信最终的回报会大于现在的所得,很有可能整个西伯利亚都将归属中国。”劳合.乔治诱惑道。 “西伯利亚太冷,中国人会很不习惯的。”杨锐笑。 “那不列颠支持中国获取北高加索地区,那里不但土地肥沃,还有巴库油田。”劳合.乔治不死心,“只要拥有那里的油田,中国以后可以不再进口石油了。” “问题是那里人太多,中国农民根本找不到可以耕作的田地。至于石油……。阁下,我们之前说好的缅甸油田为何还不颁布许可证?”杨锐把话题引向了缅甸。 “当地的……咳咳……当地情况很复杂……”劳合.乔治咳嗽了一声,而后再喝了一口咖啡,赞美道:“真想不到。这里的咖啡居然不错!” 英国人顾左右而言他,杨锐唯有沉默不语,他相信英国人还会挑起话题的。果然,放下杯子的劳合.乔治道:“阁下,英国并不是像德国那样的独裁国家,我们对于原住民。不管是白种人、黄种人还是黑种人都尊重其利益和立场,我们真正需要的仅仅是一个乐于贸易、遵守贸易规则的生意伙伴,不过,德国不是这样,法国人也不是这样。正因为如此,我们并不能粗暴的要缅甸土著接受他们脚下的土地将要卖给外国人的事实,所以……” 英国人推脱的很干脆,他很快转而回原来话题:“需要什么条件中国才愿意出兵帮助高尔察克政府?根据消息,他们很快就要完蛋了。” “这非常难,首先稽疑院已经同意和布尔什维克签订和约,并坚持不干涉俄国革命。您不应该问我要什么条件,而是该帮我想一想,怎么才能使稽疑院代表同意出兵帮助高尔察克政府。”杨锐答道,而后他也将话题转了回去,“我国不是出于利益,而是出于同情,希望贵国能给奥斯曼帝国保留一份体面,不然的话他们将倒向布尔什维克。” “你确定?”劳合.乔治本来对杨锐的同情之说不予认可,但听他明确的说土耳其将倒向布尔什维克,又有些担心。以军情六处的报告看,中国人素来情报准确。 辛卷地八十章会谈 一战结束后,土耳其的历史受希腊人入侵以及色佛尔条约发生急剧的扭转,本来一个国将不国的国家,因凯末尔的崛起而改变。基于土耳其所处位置特殊性和重要性,凯末尔先依靠布尔什维克的支援对抗英法,而当彻底击败英法所支持的希腊军队后,看准形势的凯末尔又反跳到英法一边,最终签订了洛桑条约。 如此华丽的舞步曾被孙汶等人艳羡,但最终完成三级跳的却不是国民党,它只是一块垫脚石。虽然竭力不想改变历史,但东方的历史已全然不同,对于土耳其,杨锐觉得凯末尔政权还是不要出现为好,土耳其保持奥斯曼帝国的躯壳,二战中他一定会投入德国的怀抱,然后复兴军将其从黑暗腐朽迷信的统治中解救出来。 杨锐对与劳合.乔治的追问并不答话,当英国人再问一遍时,他才道:“和德国一样,如果我们逼迫的太甚,那么人们就会革命——推翻现有政府,成立新政府,而后,他们一定会寻求布尔什维克的支持,这几乎是一定的……” “可我们……”劳合.乔治摊着手,若不是看重中国人的情报,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和中国人谈土耳其问题,这并不是中国能决定的地方。“肢解奥斯曼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巴格达和巴勒斯坦地区属于不列颠,新月地区交给法国,阿拉伯半岛将获得独立。奥斯曼作为战败国,这是他们应该承受失败的代价。” “不,这不叫肢解,这叫彻底灭亡,而且这个过程是由他们曾经统治的希腊人、亚美尼亚人来执行,骄傲的奥斯曼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如果我们逼迫的太紧,奥斯曼政府也许会签订条约,但一旦签订条约,其内部的反对势力,特别是军人就会发生暴动。首相先生。不列颠希望在投入一场新的战争吗? 如果不能投入军队消灭土耳其革命党,光靠希腊人、亚美尼亚人根本不可能问道奥斯曼政局的。而后,您会看到信仰共产主义的穆斯林大军将一切国外势力驱逐出境,整个海峡极有可能被布尔什维克掌握……” “可布尔什维克很快就要完蛋了。如果贵国不对其销售武器、支援粮食的话。”劳合.乔治打断道,他还在为中国对俄策略和各国不一致而愤愤不平。 “武器并不只有我国商人在销售,美国商人同样也有份,甚至还有荷兰人。粮食援助到今年年底就会结束……”杨锐道,但他的话又被英国人很不礼貌的打断。 “您是说下个月吗?哦。太好了,真是感谢上帝!”劳合.乔治道。 “不,我说的是中国的春节,也就是耶稣历1920年2月19日。”杨锐道,“虽然布尔什维克依旧希望我们销售粮食,但应各国所请,我们不得不关闭边境口岸,中止贸易。首相先生,您知道复兴会代表的是中国农民的利益,所以我强烈要求您支持我国关于解除对德外贸封锁、准许销售粮食的要求。这对我国来说极为重要。” “但是法国人会反对。”劳合.乔治觉得话题似乎被杨锐操纵,感觉很不舒服,“德国人也还没有签约。” “不是德国不愿意签约,而是我们根本还没有拟定条约。我还是坚持我之前的意见,如果各国不能同意中国的粮食卖到德国,那么我不得不将它们卖到俄国。就我看来,消灭布尔什维克的最佳时间已过,他们和高尔察克的临时政府、和克伦斯基的临时政府完全不同; 而且最佳的行动通道不是西伯利亚、不是顿河,而是彼得堡——从彼得堡登陆,而后进攻莫斯科。要想完成这一行动。势必要出动上百万的军队,波兰人无法完成这个行动,只能不列颠军队、法国军队、或者美国军队亲自上阵才有可能完成,可问题是谁愿意干这个? 军事上最忌讳的就是舔油战术。在付出同样代价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一次使用全力。所以,从这个角度看,针对布尔什维克的行动不管怎么声势多么浩大,他都不可能成功。我国正是基于这一点,才拒绝介入俄国内战的。”杨锐道。看着劳合.乔治。他特别能感觉英国首相和中国总理的不同,他们只是民众的管家,并没有权力扭转整个国家的方向,他们能做的只是顺应。 “这就是贵国拒接出兵俄国的理由吗……,嗯哼,我明白了。”英国人点着头。类似杨锐的意见他曾在陆军部听到过,但正如杨锐所想,他无法说服议会和英国民众让英国陆军再介入另一场战争,所以,舔油战术是必定的,失败也是必定的。 “下一次例会的时候我会和法国人提这件事,如果法国人同意一起行动的话……”说到这里劳合.乔治自己都不相信法国人会组织起几十万军队去俄国干涉革命,所以话语沉寂了下去。 杨锐见此笑道,“和俄国的情况类似,奥斯曼的情况也是如此,她现在是处于俄国克伦斯基临时政府时期,一旦条约过于苛刻,那么爆发俄国那样的革命顺理成章。为何非要把事情搞砸之后再来出兵补救呢?如果给奥斯曼人留一些体面,那现任政府就能在获得民众大部分支持的基础下镇压革命党,这更能保护各国在奥斯曼的利益。” 不得不承认,杨锐说那些理由劳合.乔治明显听了进去,在下一次的会议中,他花了一小时五十分钟与克里孟梭、威尔逊以及奥兰多辩论如何处置奥斯曼这个问题,不过处理的结果依旧严苛。杨锐不知道因为自己最后的条约会变成什么样,可这些都不重要,他要的是改变土耳其历史。 天气越来越冷,需要讨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解决,因为他不断的为德国、为奥斯曼说话,不悦的法国报纸将他称为‘第五国元首’,暗示他的身份其实隶属同盟国而不是协约国。也有一些法国小报想影射复兴军在大战的表现,不过法军总司令福煦元帅当即在消息见报的第二天就痛骂这种行为,声称没有中国陆军,法国即使不会要求停战和谈。也将遭受比现在惨重数倍的损失,并声称任何污蔑中国军队以及其他盟国军队的报道都是叛国的、有罪的。 杨锐对于法国人的表演完全没兴趣。法国本在色当会战后就是失去了欧洲霸主的桂冠,后面能撑住世界第二强国的面子,完全得益于法俄同盟。现在一战结束。饱受创伤的法国要维持住殖民地和世界第二的荣耀,势必需要新的盟友,特别是肢解德国是不可能的情况下——不说中国、英国和美国完全也反对这一方案,杨锐很好奇她会做出什么举动。 “总理先生,为了铭记法中两国的友谊。学院将特别设立了仙凤寒奖学金,以资助贵国留学生来学院留学。”巴黎马德里路十四号巴黎音乐学院,接待杨锐和法国总统普恩加莱的学院院长加布里埃尔.福莱亲切的亲切说道。 几年前他对这个叫寒仙凤的东方女子毫无所知,可寒仙凤回国后就不同了。电影配乐极为驳杂且良锈不分,但天才的旋律往往隐藏其中,在外界看来,这个女子的创作是如此的多产,而且风格迥异,和天才几无二致。而从政治上来说,寒仙凤或许是中法两国政府最大的交集。她是在音乐学院毕业后才嫁给中国总理的,在法国人的解读中,嫁过去的仿佛是一个法国女子而不是中国留学生。 “似乎……太高调了。”杨锐神采黯淡,寒仙凤逝去是他在这个时空最深切的痛,他不太希望听到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可今天天真的法国人却想赞美她。 “不!一点也不。”加布里埃尔.福莱很认真的摇头,“寒是音乐学院五十年来最富才华的学生之一,她是学院的骄傲,不过很遗憾的是我们没有更早的发现这一点。总理先生,我们正在筹备一场全部演奏她作品的专场音乐会……” 想到那些被寒仙凤完善的电影配乐将在巴黎演奏。杨锐难得的笑起,他道:“她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也只想做一个很平凡的女子。不过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的一切都不平凡起来。如果仅仅是从音乐上。我对贵校的举措非常赞赏,只要那些作品有这样的价值,但音乐会请恕我不便到场,这对我来说将是一种痛楚,而不是享受。” “非常遗憾!”院长认真的看了看杨锐,而后又看了普恩加莱。弯着腰致歉。 结束音乐学院的访问后,感觉自己把搞砸的普恩加莱也道歉道:“我真的很遗憾……” “每个人都有伤心的事情,总会不经意的响起,习惯就好了。”杨锐苦笑,而后迅速换了话题道:“总统先生似乎有一些话想对我单独说?” 中国人这么直接,普恩加莱很是意外,但他并不否认自己确实想和杨锐做私下的沟通,于是他问了一个没有多少意义,但却极为关注的话题,“总理先生,请问您对德国的未来是怎么看的?” “德国的未来?”杨锐笑,“这要看条约的最终内容,如果还是那么严苛的话,德国人最终会发泄这种愤怒,而其他人很大程度上会乐于旁观。” 普恩加莱知道杨锐口中的其他人是谁,他点头道:“所以我才要求要肢解德国……” “这同样做不到!就如一些人绝不同意德国占领法国一样。”杨锐道。 “那么……”普恩加莱眼睛睁的极大,他看着杨锐道:“难道我们和德国只能和中日两国一样,走向最终的和解?” “这也很难。”杨锐摇头,“中日两国的仇恨并不深,甲午战争结束不久,中国就开始全面学习日本,很多人前往日本留学,到日俄战争的时候,政府乃至舆论都全面倒向了日本,很多人帮助日本敌对俄国……” 听眼前的中国人说到日俄战争时中国的立场是帮助日本敌对俄国,普恩加莱的眼睛不由眨了一眨。复兴会当初怎么崛起,各国政要还是比较清楚内情的,杨竟成是杨竟成,还是杨竟成也是文嗣德,各人都有各人的看法。普恩加莱从浪漫的角度倾向后者,但再想到复兴会如今拒绝给曾经帮助自己的沙俄提供帮助,他又有些心寒。 法国人走神了。不过政客的素养使得他的表现毫无破绽,在杨锐话说完后,他遗憾的附和道:“是的,总理先生。正如您所指出的那样,这确实是一件难事,所以我一直在想,法中两国是不是能加强合作呢?” “加强合作?是什么样的合作?”杨锐能感觉刚才法国人在走神,不过这无所谓。他要知道法国人到底要说什么。 “比如……”普恩加莱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转换了一个角度,道:“以我们的判断来看,贵国下一阶段要做的将是建设,”他笑道:“我听闻贵国现在正有十数亿英镑的外汇,这些钱将投入到农业、教育、铁路、公路、水利、以及工业基础设施上,这些方面正是法国的优势。我不得不说,法中两国实在是太相似了,法国的经济基础也是农业。我想法国工程师一定可以将中国建设的远东的法国。” 法国人谈的是中法合作原来是经济合作,杨锐对此并不拒绝。不说法国也有一些好东西,单凭她也是采用公制这一点,就比英美两国要适用。“总统先生,我完全同意这一点,也非常荣幸能得到贵国工程师的帮助,只是因为历史的原因,由于战争和德国中断的一些合作还要继续……” “技术工人计划?”普恩加莱笑道,中国派遣数千名技工前往德国实习之事法国不可能不知道,撤侨的时候法国和英国还提供过帮助,“总理先生。我们两国完全可以展开更大规模的技工合作计划,我代表法国工业届欢迎中国技术工人前来法国实习,并且我可以保证,他们将学到自己所期望的一切。 两国的留学生规模也可以扩大。虽然经济紧张,但我依然将说服国会将之前北京事变的赔款全额以资助中国留学生的名义返回给贵国;法属殖民地也将完全对贵国侨民开放并不加以歧视,甚至如果贵国公司有兴趣,还可以到法属殖民地进行投资……” 法国人越说好处越来越多,在他还没有说完时,杨锐便打断他滔滔不绝、对中法合作前景的描绘。有些认真的问道:“总统先生,我要付出什么?” “付出什么?”法国人笑意更浓,“英国人虽然和贵国签订了盟约,但这并不妨碍贵我两国也结成一定程度上的良好伙伴关系,不光是经济、教育、乃至军事上也可以紧密合作。” “如果真的要在军事上达成密切的合作……”杨锐此时忽然明白了普恩加莱的意思,这完全是雇佣打手的意思。 每一个法国人都能感觉到,和德国佬的战事并未完结,即便德国人签订合约,那也只是当初法兰克福和约的翻版。这一次法国势必要彻底肢解德国,可向来秉承大陆均衡政策的搅屎棍英国,以及怀有普世情怀的威尔逊对此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法国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得住的盟友,这个盟友最好是落后的、人口广袤的,本来最好是贫穷的,但考虑到法国战后面临的现实,即便有德国人赔款,法国也没有更多的钱投资到国外,所以有大把外汇的中国是最好的合作结盟对象。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法国人的橄榄枝,杨锐是绝对不会拒绝的,美国的敌意、英国的提防,使得他只能一心一意的讨好德国。现在法国人表示出善意,那等于说多了另外一条出路,成为技术、人才以及工业设备的关键来源地;而且,和法国合作并没有后顾之忧,这种合作一直可以持续到戴高乐,甚至到苏联解体之后,因为世界接来下的格局将是中国联合欧洲,东西势力对抗南北势力。 “总统先生,这是一个极为宏伟的构想,并且有着极为坚实的基础。”杨锐愣了好一会才从中法合作的想象中回过神来。“虽然…虽然我们之间现在所做的非常少,但我能看到极为长远和美好的未来,真的!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事情了。” 见到自己的提议使中国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普恩加莱笑得嘴都裂到后脑勺了,不想杨锐赞叹之后却道:“可是,总统先生,我想知道贵国民众对安南殖民地的看法?就我国民众而言,任何奴役黄种人的事情,特别是安南曾经是中国属国的这段历史,使得他们在心里、在心底里,并不认同贵国在安南的所作所为。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国就会介入贵国安南殖民地事务,这是不可能的,我国绝不会有殖民地。” 印度支那是法中两国绕不过去的坎,中国革命后,众多印度支那民族主义者齐聚广州和北京,希望中国能像帮助朝鲜那样帮自己复国。可以说,中国在朝鲜所干的事情给全世界殖民地的民族主义者带了一个坏头,虽然在新约中,中国虽然承诺绝不干涉各国殖民地的内部事务,可土著们心中的希望却不是条约所能阻止的。中国的崛起势必会给亚洲带来什么影响,整个欧洲极为清楚。 “法国在印度支那有非常重要的商业利益,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不能失去她,”普恩加莱道,“但我可以确信,她最终会走向自治。” “就像现在爱尔兰那样吗?”杨锐听到法国人说自治,不由发笑。 “我知道……我明白……,从长远看,那里终究不会属于法国,但就像法德关系一样,所有人都不想再发生惨烈的战争,可我们能做的还是尽全力要求肢解德国以获得安全。”普恩加莱说的非常贴近真实,或者已经开始实话实说了,“我想,作为一国领袖,最痛苦的事情就在于他不得违反人民的意愿,那怕按照这种意愿国家最终会走向毁灭。 因为短视和既得利益,我们不得不坚持之前的殖民地政策、坚持严惩德国,这些都是无法扭转的事情。我承认,在可预见的将来,和法德间将重新爆发战争一样,印度支那以及其他殖民地最终将独立于法国之外,但,在法国民众意识到殖民并不是一件该做的事情之前,我能保证的就是允许她在一定程度上自治,至于以后会发展到什么样子,只能上帝决定。我一直觉得,民众是上帝手中的玩偶,而我们则是玩偶手中的工具。” “我能理解这种困恼,但我不得不提醒的是,如果欧洲真的再一次爆发战争,那么印度支那殖民地将是我国帮助法国的唯一障碍,民意如此,不是我这个总理能阻止的。在一定程度上,我认为美国人的策略更为灵活,因为他们不太愿意背负统治殖民地的负担……” “这是因为美国人什么都有,他们并不需要太多原料来源地,他们要的是工业品销售市场。为什么威尔逊一直念着要门户开放,一直在谴责殖民地策略,那是因为美国商品仅仅靠美国市场已消化不了,甚至仅仅依靠美洲市场也不够,他们需要更大的市场来释放国内的工业产能。”普恩加莱道。“他们现在的看着的就是各国殖民地以及人口有四亿的贵国。不过我不知道美国人是怎么想的,他们难道不知道贵国的重要性吗?” 普恩加莱讨好也好,实事求是也罢,杨锐对此不予评论,只道:“本着中法合作这个伟大的目标,如果总统先生不反对,我希望贵我两国能尽快举行更深层次的会谈。” 辛卷第八十二章证供 时间再有一个月就是大年,拉拉扯扯、纷纷乱乱的会议完成了一小半。于国际局势来说,严惩战败国是应有之义,在与法国总统普恩加莱沟通之后,作为准许中国粮食输入德国、法中合作等条件的交换,杨锐同意不再就德国问题发表反对意见,而是表示缄默。 正当德国人对此隐隐不满时,早就在大西洋上满载粮食商船队在圣诞节后的两个星期出现在德国大西洋、波罗的海诸港。见无数装满粮食的集装箱卸下码头,在寒冬中饿的摇摇欲坠的德国人不由欣喜若狂。虽然在威尔逊的压力下,法国也不得不同意美国粮食运入德国,美国小麦也只比中国小麦贵十美元,可德国人只认方块字。 在威廉二世时代,每一个德国家庭或多或少都有黄金,现在,这些黄金正源源不断交付给中国商人,换取来自大陆另一端的粮食。粮食局局长胡佛对此无能为力,这个冬天美国粮食大丰收,可因为中国低价粮食的竞争,无数小麦、大麦、燕麦没有收割腐烂在田野里,唯一收购的玉米则用来所燃料,焚毁在锅炉里。于是,改变历史的事件出现了,胡佛在愤怒的美国人民抗议下,被威尔逊免职,美利坚第31任总统从此不知花落谁家。 虽然美国农场主因此痛恨中国,但以情报局商情局的报告看,正是中国使得他们免受华尔街的进一步盘剥——因为粮食的战时高价,农场主收入颇丰,战争虽然很快就要结束,可银行家们却鼓动农场主们贷取大量钱款以扩大生产,当战事结束农产品价格暴跌时,偿还不起战时高额利息的农场主将纷纷破产,四年的耕耘等于白帮华尔街打工。 中国粮食的低价策略使得华尔街圈套布置到一半时就不得不提前收网,超过三分之一的农场主被套进去了,他们由万元户、十万元户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而更多的农场主则得以逃脱。但不管逃脱与否。所有农场主都极力排华,习惯直线思考因而愚蠢的美国人认为自己破产是中国造成的、不景气也是中国造成的,总是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中国人异教徒。 频频收到侨民被袭击、住所被焚烧的报告——美国人分不清哪些是中国人,那些是日本人。且日本人在此之前就被他们认为是比华人更可恶的人种,杨锐和西园寺公望不得不会见威尔逊,以商讨侨民问题。 “我对此深表遗憾!”面对中日两国的抗议,清教徒总统威尔逊不得不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他并不是考虑中日两国侨民的问题。而是担心自己的国联会不会因为中日两国的反对儿就此夭折,此时意大利因为得不到亚得里亚海的阜姆港宣布退出和会。 “总统先生,仅仅靠遗憾是不够的。”不需杨锐提醒,西园寺公望就开口道。“目前最重要的是阻止事情进一步恶化。” 日本人的建议虽然简单,可威尔逊对此却无能为力,袭击亚裔侨民是自发性的、全民性的行为,理由是这些亚裔黄种人强夺了他们工作,并且让无数农场主破产,农场里的农工尽数失业。美利坚总统能做的是签订文件、调动军队,可现在全美国的军队都在欧洲。 “如果中国小麦进行提价。和美国小麦价格一致的情况下,局势应该会得到好转。”早就有所准备的威尔逊建议道。 “当然,只要美国宣布放弃门户开放和自由贸易政策,中国小麦的价格一定会比美国小麦高!”杨锐闻言浅笑,他也想到了美国人会提出小麦涨价的要求。 “这不可能!门户开放以及自由贸易和现在国内动乱毫无关系,而目前在加利福尼亚、以及全美其他各州发生的事情和中国小麦挤压美国小麦息息相关。”威尔逊莞尔笑道。他觉得杨锐是气昏了头,会把两件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但日本人却是闻音知意的,美国人如果宣布放弃门户开放,在欧洲工业还未复兴的情况下,日本工业品将独占中国市场。不等杨锐说话。西园寺公望立即道:“中国小麦是在加价后才出口运至欧洲的,如果这种行为也不能容忍,那自由贸易和门户开放就是一句空话。既然中国小麦需要提价,那自由贸易何必存在。门户开放又何必存在?” 中日两国居然如此团结,威尔逊心中正忌讳的时候,他的亲信豪斯上校却道:“先生们,我们正在想办法稳定国内局势,但真正能使得美国人民平息愤怒的最好方式是两国在农产品销售上达成合作关系,我们应该制定互相可以接受的价格。甚至制定销售份额比例……” “豪斯先生,请不要将贵国政府的责任转嫁到别国的头上,如果贵国政府继续纵容袭击亚裔侨民的行为而不做出有效的行动,那么我国政府也无法保证在华美籍侨民的安全!”杨锐不太想与威尔逊多谈,他现在脑子里最想就是中美开战,当然,这战争一定打不起来。 “总理先生,您应该知道,这是在对美利坚合众国宣战。”威尔逊感受到了杨锐的威胁。 “按照这个逻辑,战争已经开始了!”杨锐笑道,而后起身离开,心中无比的爽快——他歇斯底里的脑子里似乎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要中美开战。 威尔逊自称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建立国联的初衷就是消弭战争以求永久的和平,可现在,美中两国即将有可能发生战争,这真是对他莫大的讽刺。美国人面面相觑之时,日本人笑了。站在财阀的角度,中美发生冲突、乃至发生战争是日本财阀、以及诸多日本人最愿意看到的事情,西园寺公望根本就不想劝解,他在杨锐走后也站起身道:“如果贵国政府不采取有效的行为制止国内发生的袭击事件,日本帝国政府将保留报复的权力。”而后礼貌的告辞。 中日美三国的会谈刚刚开始就立即结束引得舆论大乱,杨锐的那句‘按照这个逻辑,战争已经开始了’被美国人删改成‘战争已经开始了’透露给了法国记者,一时间中美战争成为费加罗报、法兰西报、晨报、疯鸭报的头条。对中美两国,法国舆论都不愿得罪,报纸极为客观的评价着中美纠纷的实质,吃着中国低价粮的法国编辑虽不敢名言。但读过文章的读者完全知道,事情的责任完全在美国。 法国人保持客观,英国人则故意歪曲了。解决完德国后的大不列颠很迅速的调转了矛头,这一次的目标是美国。中日和美利坚发生冲突最高兴的就是他。大战结束,可爱尔兰独立战争却未结束,英国军情六处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爱尔兰独立军从美国纽约获取了五百万甚至更多资金,这些钱足够他们捣乱很久,现在由中日找美国的麻烦。真是再好不过。 不过诡异的是,虽然是杨锐叫着‘……战争已经开始了’,可第一时间进入备战状态却是日本海军,坑爹的地理格局使得日本太平洋诸岛成为中日美战争的第一线,最前方是德属新几内亚,而后是其他德属岛屿,最后是琉球;而美国最为紧张的则是菲律宾卡威提海军基地,这里的军舰全部升火待发。 日美局势如此紧张,眼见不对的日本人又来求见杨锐。对俄两国签订了互助条约,但是对美国两国却只就朝鲜达成了书面协议。真正的攻守同盟只有口头约定,这对日本是极为不利的。日本海军一旦失败,日本本土就有沦陷的可能,而中国最多损失几个小岛。这是海上战争,在陆地上,以美国陆军在欧洲战场上的表现看,擅长人海战术的美国军队根本就不是复兴军的对手——日本军事观察员深信,复兴军是世界第一陆军,第二是德国陆军,第三是英国陆军。之后的排序是法国、意大利、美国。 “阁下,真的要和米国人开战吗?”龙门客栈的会客室里,西园寺公望恳切的问。他此时非常担心日本被卖了,到时候中美和谈。日本完全就是一颗弃子。 “当然,一个政府如果不能保护自己人民,那就应该下台!”杨锐故作强硬的道。他真没想到自己点了把火,烧着的却是日本人。他知道此时不给日本人全力支援,那以后她势必会在中美之间开始投机摇摆。 “美国人这一次欺人太甚了,他们的门户开放和自由贸易是双重标准的。只要中国小麦低于美国小麦,自由贸易就是摆设;只要日本棉纱价格低于美国棉纱,那就是这个市场不够开放。简直是瞎扯蛋!阁下,中日两国必须亲如兄弟的团结起来对抗米国人!”杨锐为了使得鬼子顺耳,将美国也称为米国了。“只要米国人不采取措施制止国内的袭击事件,那我们就抗争到底!” 听闻杨锐说的是‘抗争’而不是‘战争’,有些后怕的西园寺公望说道:“阁下,我非常赞同您中日两国亲如兄弟的提议,可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呢?”他说罢又觉得自己偏离了主题,赶忙修正道:“贵我两国是不是也能像针对赤露那样签订一份同盟条约?” “当然可以!”杨锐说罢便鼓掌,谢缵泰闻声出现,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份拟定好的盟约。 ‘大中华国及日本帝国、朝鲜王国政府为保户三国侨民、领土以及一切国家主权不受第三国国歧视和侵害,并为建设和繁荣整个亚洲、为所有黄种人获得公平之待遇,特订约如下: 三缔约国承认之前三国间所发生的战争对盟约的实质侵害,故三国政府应全力消除三国间所存在的各种历史旧怨,以建设团结之东亚; 三缔约国内部中任何一国为保护上述利益和第三国开战时,另外两国将协同作战,媾和也将根据盟约进行; 三缔约国不再缔结有害于上述利益的其他条约; 盟约的有效期为三十年,到期后各缔约国不做反对则自动续约; ……’ 与之前的条约一样,盟友的主要条款一张纸就能囊括,但是附件的内容却厚的像一本书。杨锐不允许同盟条约中小国支配大国的现象出现,对朝日两国对外开战做了很多限制。 杨锐是这么吩咐谢缵泰处理的,但看完条约的日本人却心中巨震,这不完是对美条约,这几乎是另外一份英日同盟,并且涉及的范围更宽泛,规定也更为细致。一旦签订条约,那中日朝三国将是日本今后的外交基础,中日韩三国市场也是日本商品的主要市场。 “阁下,可我们都是英国同盟条约缔约国……”西园寺公望道。他对条约并无不满的地方。唯一的担心就是和英国的关系不知如何处理。 “英国人很快就会抛弃我们的。”杨锐笑道。“不,确切的说,英国已经抛弃了贵国,现在要做的是抛弃中国。为了给米国人找些麻烦,他们非常愿意看到我们和米国发生冲突。这样他就可以进行仲裁当和事佬。贵国如果不和我们结盟。那么英国又能给贵国什么呢?市场、殖民地、还是其他别的什么?” 深明第三次英日同盟条约空洞性的西园寺公望被说的一愣,他算是伊藤博文的弟子,标准的国际派,但正是因为身为国际派,他更能看到欧洲的衰弱和美利坚的崛起。和美国同处一片大洋,特别是由日本委任统治的德属太平洋殖民地和美国极为接近。日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对美屈服,要么结盟中国对美反抗,根本没有第三条可选。 中日虽然有战争,但此时陆军和天皇有新日本、海军有数亿元的商船队保安费、财阀们有广阔的中国市场和原料来源地,这些让全日本忘记了不愉快的中日战争;而美国人。他们不但没有给予日本任何好处,还频频袭击日本侨民,并且毫无理由。即便是再厌恶中国之人,也会在中米两国中选择中国而不是米国。 西园寺公望思索着这一切,一会才道:“阁下,现在就要和米国人开战吗?” “不!我们三国如今需要的是建设,现在和米国人开战,并仅仅是因为侨民开战,是不现实也不理智的,我只是想表明政府对此类恶性事件的态度。”杨锐说道。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如果局势一直得不到好转的话?”西园寺公望听说不是真的要开战。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不需和米国开战,同时能以盟友的身份独享三国市场,这对日本来说是极为有利的。“侨民在米国已有了财产,要撤侨放弃一切将会让他们难以接受。” “那就先把留学生撤回来吧。”杨锐道。“留学生在美是没有资产的。然后三国同时提高对美关税,并将这些关税所得用于补偿在冲突中受损失的侨民以及因此而花消的政府费用。” 从中国教育会开始,受庚款资助的中国人留学生就数倍于日本留学生,撤回在美留学生日本并不反对,不过关税却是一个敏感问题,美国是日本生丝的主要市场。而生丝又是日本的主打产业,如果美国报复的话,那日本农民将大量破产。 西园寺公望想到国内的农民,忧心忡忡道:“如果米国人报复呢?贵国和我国的生丝……” “不必担心生丝。”杨锐道:“生丝也就是贵我两国还有法国、意大利产量最高,欧洲战争使得法国、意大利生丝产量急剧下降,当然,他们本来就只占世界产量很小的部分。现在战争刚刚结束,丝袜、短裙不管在欧洲还是米国都极为畅销。只有消费是旺盛,同时没有其他原料来源,那即使米国提高关税,我们两国生丝的销售量也不会有大的变动。等明年欧洲生丝上来时,我想冲突已经结束了。” 杨锐只是说了个大概,西园寺身边没有贸易顾问,对此也将信将疑,他再问道:“那我们提高多少关税较为合适?” “提高百分之五作为侨民损失的预备赔偿款,如果米国政府能制止事端的发展,并作出赔偿的话,这些钱减去政府费用后将返还给进口贸易商,如果不,那就不返还。”杨锐道。说完就有些惭愧,这根本不是贸易惩罚,而是对美妥协。 “我对此表示同意!”听闻关税只提高百分之五,而且是以预备赔偿款的名义,西园寺公望终于放心了。 “另外我国政府将全面回收对米国在华学校的控制权,这是在所有旧条约之外的权力,米国人无权在我国创办学校。”杨锐再道。 “这不会引起外交纠纷吗?”西园寺公望对此不做反对。不过还是询问了一句。 “我们已经处于外交纠纷中。”杨锐不动声色。“阁下,条约在这里了,我希望贵国国内能尽快商议并予以签订。请转告贵国皇帝陛下、松方阁下以及各部大臣,中日同盟才是最令欧美害怕的事情。只要谨守这个根本,贵我两国才是一个真正的强国而不是下等人国家。背离这一点,我们就会像失去俄国的法国一样,虽然赢得了战争,却被英美戏耍。 看吧!条约上虽然规定了数目巨大的赔款、莱茵非军事区、十万国防军……。等等等等。可在英国的支持下,德国人最后势必会重新武装,并最终赖账。战争在二十年后、三十年内将再一次爆发,洛林和阿尔萨斯到底归谁,我们还需再看。” 杨锐在对日本人做最后告诫时,北京海淀区燕京大学内,校长司徒雷登带着一干教授和学生正阻拦着要进入学校办公楼帖封贴的巡警和学部官员。洋人怪异的国语和学校学生的流利的京话刺激着巡警们耳膜。为首的巡警喊道:“各位,依照我国教育法,任何未被学部批准的学校都要封闭,请不要阻碍我们执行公务!” “这似美利坚合众国的财产。泥们无权这么做!”情急之下,汉语流畅的司徒雷登也开始变调。 “我们并不是没收财产,我们只是封闭学校。校长先生,请不要妨碍公务以引起外交事件,如果都对此有反对意见,可以前往贵国驻华公使馆,由公使大人出面交涉。” 为首的巡警再道。而后用力挤开这些洋人教授和学校学生,带着人进入办公楼。可就在他觉得事情快要完结时,‘嘣’的一声,一块板砖砸在他头上。整个人当即软了下去。 “队长…队长……”同行的巡警喊道,而后有巡警大叫:“抓住她!抓住她!” 根本不要巡警大叫,那个扔砖的女生根本不逃,而是大义凛然的喊道:“你们凭什么封校?!你们这些独裁者的走狗。你们这些专制政府的爪牙……” “洋!”啪的一声耳光打在女生的脸上,正要再打的时候,带队的副队长、一个刀疤脸立即拉住了打人的巡警。 “混账!谁让你打脸……打人的?拷起来!”刀疤脸大怒,他本想将扔砖的女生吃些苦头,可手下却当众打人,还打在最明显的脸上。这显然会助此人在法庭上脱罪,不过他这边担心还没完,一旁的巡警却道:“队长!队长!你醒醒啊,队长……” “怎么了?!”感觉不对的刀疤脸急问。他是军队转业的,队长则是正轨警察学校毕业,队内巡警的法律教育由队长亲自教授。 “老米,队长他……,不行了!”伏在地上的巡警回道,满脸哭相。 “快送医院!”刀疤脸也急了,叮嘱手下七手八脚把队长抬起奔出校园,而后他对着那个被洋教授、洋学生护着的傲然女生粹了一口,手一抖套子里的曲尺手枪就到了手上,保险也已经打开,他大喝:“手举起来,你被捕了!” 副队长举枪相向,其他的巡警也是如此,目睹这一切的司徒雷登却不想他们把这个女生带走,在他的影响力,巡警和满清的捕快只是换了身衣服。他一边回头示意女生逃走,一边大声道:“泥们无权在学校在学校里抓人,这里是教会学校,美利坚政府……” 司徒雷登话还没有喊完,‘啪’的一声枪便响了,子弹穿过人群打在刚才那女生腿上,她此时正被一个洋人教授护着往后急跑。子弹打在她的小腿上,腿一不着力,整个人葫芦滚地一般的摔倒在雪地上。 枪声把人群吓傻了,一个巡警疾跑到雪地上将女生的手扭到身后拷了起来,而后大声在她耳边喊道:“从现在开始,你有权不说话;如果你开口,那么你说的每一句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辛卷第八十二章苟活(前章证供应为八十一章) 残阳如血,可在塞纳河边的杨度看来,这夕阳如同朝阳般生气勃勃,而那照得脸膛透红的霞光,在这个晴朗的冬日显得极为温暖。 “皙子真是意气风发啊!”看着杨度一脸享受的表情,旁边西装长辫的梁启超有些羡慕又有些感叹。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想当年在东京的时候,两人闲聊之际,他才是享受时光之人,而杨度只是一个空有报复的穷学生。 “想到这些年的一切,真是……真是……”杨度此时被夕阳迷花了眼,所以索性没有看梁启超,他只是想着这几年中华走过的历程,深觉不易,但仅仅用不易是难以描述这几年发生的事情的,这对于一个曾经担心亡国灭种的民族而言,称之为神迹也不为过。 “真是什么?”梁启超明显是老了,脸显得清瘦,两鬓更是花白,唯有眼神是明亮的,犹如黑暗里映衬着光的玻璃球。“你应该是想说杨竟成很了不起是吧?” “是!”杨度重重点头,“古人云之不朽,他最少做到了‘立功’‘立言’,至于是不是‘立德’,我不敢说,但就凭这两点,他已是孔子那样的圣贤了!” “呵呵……哈哈…”梁启超在杨度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笑起,“杨竟成捅破天也不过是一个投机之徒罢了,圣贤可不会这样投机的。日俄的时候投机俄国,辛亥的时候投机美国和德国,欧战战争之时又投机英国法国,现在再看他的行径,分明是投机德国俄国。功业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赌局,赌赢了那一切好说,要是赌输了呢?那又当如何?” 听闻梁启超的评价,杨度转过头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卓如兄就这么恨他么?” “我不恨他。”梁启超摇头,“松坡之事终究还是怨他自己心高气傲、看不清当时的局势。我只是在说,杨竟成每一次的成功都是因为赌对了形势,用对了策略,这无非其只个策士,算计的精明罢了。只是我在想,若是他哪一天判断错了呢?” “如今世界大战已毕,和约马上就要签订;中美前月虽有纠葛,但这个月也已和好,两国修约之事不再有什么大碍,以后还要赌什么?以后要做的就是用战时挣来的钱建设这个国家。”杨度说着‘建设’这个词,还有些不习惯,这不是国语里有的词,它是日语词。 “国家?哈哈……”这一次在杨度的注视下梁启超笑了很久,一会他才道:“皙子我问你,现在继承前清疆域,更开疆扩土的是什么东西?” “大中华国啊?”杨度有些发愣,他看梁启超的眼神极为奇怪。 “这是什么国?”梁启超不管他的奇怪,接着追问。 “就是……”此时杨度方明白梁启超的问题应该是在问这个国家的属性,他微微停顿后道:“虽然我是想让岷王登基的,但杨竟成不同意,弄到现在……。从宪法上看,可以说是一个共和国。毕竟国家一切权力属于民,岷王只是一种装饰,真要等时机到了,他可有可无。” “杨竟成为何不同意岷王登基?”梁启超不管杨度的其他解释,只盯着这一句。 “这……”杨度闻言一愣,他来欧洲后得知梁启超也在法国,便登门数次拜访,他的本意还是和以前一样,认为梁启超的才学不下于己,真要能为国所用,那两人连手,或许能成就一番事业,而单靠他一人,最终只能使杨锐的高级幕僚。他虽然信任梁启超,可公务员规则又明确规定他不能对外人透露国家机密。杨锐对岷王登基持否定态度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可为什么如此却只有极少人知道,杨度虽是知道的人之一,但这种话却不好说。 “你不说我也猜到一二。”梁启超又出声道,“新朝初立,国家大义泥腿子们是不懂的,但华夷之分、忠君之道、光宗耀祖之类,几千年驯化下,他们是得懂的。没有皇帝,那百姓犹如无头苍蝇,浑浑噩噩,惶惶不可终日;没有皇帝,中日大战时,农兵不可能那么快动员,也不可能以血肉去和日本人、去和俄国人拼,甚至是开赴法国,我所见的那些兵,也还是觉得是皇帝让他们来的,在为万岁爷打仗。 杨竟成这个人啊,不但会投机,还很会骗人。十几年前他把一帮学生骗到非洲、骗到辽东去了;之后又骗士绅,说要立宪,当时我都以为是真的,有这么一支几百人在东北和俄国血战的队伍,真要支持立宪,那和袁世凯是全然不同的,他是咱们自己的队伍,和士绅们是同气连枝的。其实不是,他玩的是假立宪,要不是慈禧身死、光绪帝复出,以他对付地主的手段,我们这些扶持他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人啊,其实和孙汶是一模一样的,那就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既然是这么一个人,不让岷王登基就好理解了。于国家、于人民而言,杨竟成不想这个国家回到帝国的状态,所以他即便吹鼓皇帝的假象,也不愿他登基;于党派,于私利而言,皇帝的登基只会让复兴会失去一党独大的机会,终究有一天,会有党派借着民众对皇帝的效忠,或通过选举、或通过政变,将复兴会赶下去。 不让皇帝登基,就没有了这个可能。因为在杨竟成活的着的时候,他就会改弦更张,不,他现在就已经改弦更张了,皇帝仅仅是对不识字的泥腿子而言的;对读书人,复兴会控制的报纸、学校,早就不把岷王当回事了。料想三十年后,岷王只是一个王,他对复兴会没有什么价值了。”梁启超说到这里又摇头,“不,不是对汉人没有价值了,对蒙古人、对藏人、对回人还是己有价值的。理藩院那步棋极为重要。” “呵呵……,这是我让人进言的。”杨度毫不谦虚的将这个功劳落在自己名下。“我一直认为,要想统御关外的蒙人、藏人、回人、乃至于满人,靠总理府下属那十二个部是完全无效的。满清之所以能延续两百多年江山,全靠理藩院,一旦理藩院策略失败,那就等于满蒙联盟失败,那满人的统治也宣告失败,没有蒙古人他最终是要退回出关外的。这正如湘军、淮军的崛起,而僧格林沁必死一样,此时的满人再也无法依靠蒙古人。 当下对蒙古人无疑采取的是满人的做法,但不同的是,我们不怎么需要蒙古人给我们打仗,我们仅仅需要他们给我们戍边,还有藏人、回人,都是一个道理。他们是没办法用稽疑院的决议命令他们,这些地方只能借着皇帝的威严,以理藩院为中枢,按照以往的套路去统治。可以说,在蒙古人眼中,稽疑院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但皇帝是他们熟悉的东西。他们很多人不相信稽疑院,却极为相信皇帝。因为只有皇帝才能封其为王,他对下才能有效统治,一旦变成稽疑院封他为王,那简直是个笑话!” 在杨度还在骄傲自己的设定时,梁启超却已经不断摇头了,待他说完他才道:“这是帝国的套路,可问题是,若是有一天,蒙古人、或是藏人,要求稽疑院推翻贵族,要求蒙古也好、西藏也好,也像关内采取民主政治的话,那怎么办?” “这是各族的内部事务和民族习惯,稽疑院无法参与也不会参与。你看,现在蒙藏回的议员不就转变成了理藩院的官儿,花钱供着罢了,不再具有民选的意味。”杨度道。“其实这些当初选出来的议员,也全是各族的贵族,这根本就不像关内一样是民选。” “呵呵。是。你们既想要帝国的好处,比如理藩院之类,又想要共和国的好处,比如稽疑院之类,难怪不敢明言这是共和国还是帝国,只能笼统说是大中华国。因为承认帝国,稽疑院就尴尬了,承认共和国,理藩院就难堪了,这种伎俩一看就是你杨皙子的算计。”梁启超道。 “哈哈……”杨度大笑起来,很是得意,道:“知我者,卓如兄也!皇帝对于关内而言,只是在开国之初有号召力,可关内终究要变成共和国的;关外还是保持原样最好,所以还需要一个皇帝。如何,这不比你当初中华民族的那个发明差吧?” 杨度的得意并未被梁启超看在眼里,他一点也没有艳羡的意思,也没有气馁的意思,他还是摇头,不断的摇头。“皙子,我赴欧多年,苦心孤诣,已是今日之我弃昨日之我。以前认可的所有一切,现在都觉得是错的。你这套大中华国的把戏真的玩不了多久,便如我中华民族那套东西也坚持不了多少年一样。 因为真要百姓做主,那蒙藏回之地与平头百姓又有何干?江浙的小民眼见着自己交的税要输入万里之外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子孙要去西域打仗,他们是一定不愿意的。何谓共和国?共和国之权来源于民,权力也完全在民,他不是帝国那样君权天授,总理也好、总统也罢,都是有产之民选举出来的。 当权力来源于民而不是天之后,蒙人、藏人、汉人的差别就极为重要了。在稽疑院当中安插一些蒙古人,这无疑是将汉人的机密泄露于蒙人,而在蒙人看来,因为我们人少,做什么决议都要看汉人的脸色,这是你们汉人欺负我们蒙人。现在复兴会还能控制稽疑院,还能让那些议员木偶一样听命于他。可以后呢,终究有一天蒙人和汉人要闹起来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古已有之。如果杨竟成不能在几年之内杀尽蒙人、藏人、回人,将整个关外变成汉人的天下,那这个共和国就建立不起来,这些异族人迟早要走的。可要是他留住这些异族人,那就需复兴会强制性的要求稽疑院包容这些人。既然复兴会能有权力强制稽疑院,这又违背了权力来源于民的原则,因为复兴会的意志在稽疑院之上。 若是像俄国布尔什维克‘一切权力归苏维埃’那般,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可问题是国民党却以在野党而不是叛党的身份出现,这就说不通了。这个国家关外依然保留着蒙藏回贵族,宛如帝国,而关内,他看上去是共和国,可真正的权力只在复兴会,而不是在稽疑院的那些代表。以目前看,复兴会最多执政到杨竟成死后,到那时候要是稽疑院反对理藩院怎么办? 国家体制各有各的利弊,你不能拿了帝国的好处,却有不负帝国的代价、或者拿了共和国的好处,不负共和国的代价。从来就没有这么四处讨好的事情。现在的局面能够维持,全靠杨竟成一轮又一轮投机能够成功,他有钱去西边开疆扩土,有钱移民至西域乃至河中。可等钱用完后,江浙的选民问,为何我们儿子要去西边吃沙子,为何我们我交的钱要丢到万里之外的地方,那当如何说?” “卓如就如此悲观嘛?”梁启超的担忧说在杨度的心里,所以他问。 “是,之前不是很担忧,只觉得复兴会手法高明。可现在看来,这什么都不是、混乱不堪!”梁启超道,“这整个就是一个混合帝国。关外是尊岷王为帝,靠理藩院统治;而关内是尊复兴会为帝,靠稽疑院、总统府统治。可偏偏就引入了国民党,假装成共和国的样子,迟早有一天,国民党会将关内变成真正的共和国,而关内一旦变成共和国,那关外帝国就无法维系。这就像你不能在黑屋子里点灯一样,一旦照亮了汉人,那自然照亮了蒙人、藏人、回人。 这说到底又要看杨竟成、还有复兴会那些人到底要干什么了。可不管他们要干什么,这么都是极不稳定的。你要么全是帝国,岷王登基;要么就是共和国,汉人有汉人的共和国,蒙人有蒙人的共和国,然后结盟也好、联邦也罢,再成一个整体,这个国家也许能维系久一些。” “维系的久一些?”杨度笑,“其实按照我的意思,最好是建一个帝国,然后实行君主立宪,这个国家就真的万世不易了。” “万世不易?哈哈……”梁启超又是大笑,借着最后一缕霞光,杨度只见他眼泪都笑出来了。“皙子啊,你可真是帝王之师啊!真正万世不易的帝国,只能是日本、不列颠、德意志或是其他欧洲小国那样的帝国,帝制大国是绝对无法万世不易的。奥斯曼、奥匈,他们本就是摇摇欲坠、依靠外界扶持、各国角力才勉强维持的,而波斯、沙俄乃至大清,绝不可能弄什么君主立宪。 何谓君主立宪,这只是帝国向共和国转变的一个过程,为了不使皇室拒绝,所以权力才一点一点的由皇帝转到议会;即便是议会,也是先有贵族再转到有产者。也就是,君主立宪其实是帝制的末日、共和国的前身。除了宪法规定属于皇帝的权利外,其他权力来自于底层的有产者或纳税人。 问题是,只要有选民,那就有民族,只要民族那就有异族。横纵几万里的国家,粤人和鲁人的差异将比法国人和西班牙的差异还大,川人和吴人的亲近不会比撒克逊人和日耳曼人更密切。真要按照民众的意愿,他们所想象的国家不会比日本大到哪里去。这就是共和国最终的结果,所以我说,这个国家永远不能选举、不能民主,只能是一个专制的帝国。 这就是说,要想这个国家的疆域从中亚的河中之地到渤海之滨,从西伯利亚的风雪一直到海南岛的椰树,那只能君主专制,或是俄国布尔什维克那样苏维埃专制。一旦这种专制有任何的动摇,那这个国家便将土崩瓦解,碎裂成一小块一小块欧洲这般的共和国、君主立宪国。 若是这一次世界大战同盟国赢了,那如此广袤的专制帝国还可能得以存在,可现在是民主国取得了胜利,美国总统威尔逊又提出了民族自决,那这样的帝国最终会土崩瓦解。皙子啊,我一直在想为何欧洲会是四分五裂的小国,而华夏却是大一统的帝国,寻根究底,还是他们没有秦始皇啊!” 梁启超说了很多,但直到现在杨度才听出他的意思,那就是如果专制,中国这个国体还能维系的长一点,如果民主或是立宪,那杨竟成死后国家就会分裂。作为一个大中华主义者,杨度对此无法接受,他看着梁启超很是疑惑的道:“卓如兄,你不会是洋人的间谍吧?” “哈哈!”梁启超摇头,“我要是洋人的间谍,那必定不会把国体上漏洞说给你听。我们旧朝过来的人,心中想的自然是勒石燕让、驰马天山。可时代不同了,西洋崛起之前,或者多给我们两百年的时间,那时候再有这样一个杨竟成,一切都还能扭转。可如今,什么都晚了。西方胜于东方,糊涂人看是坚船利炮,明白人看是科技政治,唯有杨竟成这样的天才,方知他们胜在文化。 给杨竟成两百年时间,加上机缘得当,他或许能把他和章太炎搞的那套将使华夏死而复生,而后与盎格鲁撒克逊人对决于大海之上,以定世界今后之格局。而如今,不说整个世界已确定是西洋人的了,就是其内部的纷争,也已尘埃落定。英国和德国之争,不单是国家利益之争、不单是民主专制之争,而是日耳曼文化和希腊、希伯来的文化之争。这也是德国皇帝在动员他的军队时所说的‘普鲁士日耳曼公正、自由、体面、道德之道路,与犹太人以及盎格鲁撒克逊之崇拜黄金道路’的原因。 杨竟成虽然挣的盆满钵满,可这种行为就如同敌军内乱、我军助其剿灭一般可笑。此战德国人心中很是不服,很多法国报纸说二十年后必会再战,但这已经无损大局了。世界格局由此定鼎,杨竟成再怎么天才难道能反转这这种局面么?” “卓如在欧洲几年就悟出这么一个结论?”听闻梁启超的言语,杨度有些不信。 “是,这几年真是彻底大彻大悟了。”梁启超道:“我看的世界就是,不单是西方获得了胜利,而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获得了胜利,确实的说是英语获得了胜利,而代表日耳曼武士文化遭受了致命打击。即便二十年后再有一战也无伤大局,列强纷争的局面很有可能会演化成英美共治世界。那种情况下,杨竟成还拿什么维持他的复兴会帝国? 中华地处东亚,北有蒙古高原、西有青藏高原,东南是沿海,只有一条孔道经楼兰等西域小国通向外界,灭族之祸也多是草原来的牧人。这样自成一统的格局下,中华为世界之中心,皇帝为当天之日才能维系,而今这世界不再是先人认知的世界了,这是春秋战国之交,列国称霸的时代马上就要结束,你一个早就枯死的华夏能做什么?是,杨竟成没错,西方是没落了,可东方呢?除了能在日本看到些生机,哪里还有生机? 秦始皇后,我们除了顺民就是流民。章炳麟常常批儒家,他何时能批一批法家?历代那些王朝什么时候由儒家说了算?那根本就是一个看起来是儒家、实质上是法家的专制政体。儒家是愚弄百姓,可法家呢,他们除了威吓屠杀还会什么?” “卓如的意思是说,我中华只能专制,不能共和是可以短暂维系整个帝国不至分裂的,但即使是下定决心付出分裂代价,我们想共和也共和不起来?”杨度道。 梁启超道:“是这个意思!你看欧洲,德国人最有荣誉,打仗有纪律不怕死,而换到法国,那就比较差了,他会打,但总有要讲究个人权力;再到意大利,那差异就更明显了,他们简直是一个无赖。中国也是如此,老于世故的人、逆来顺受的人不懂打仗,而之所以老于世故、逆来顺受,真正的原因在于文化已经死了,剩下的人只在苟活。黄克强有一句说的对,大意是共和国不是奴才和顺民能建立的起来的。” 辛卷第八十三章花光 “何必与梁启超多谈!”杨度回到龙门客栈,情不自禁的将他和梁启超黄昏时的对话转述给杨锐听。杨锐听了几段就不耐烦,他觉得找梁启超回国从政简直是多此一举。 “梁卓如的弟子虽然和孙汶等人一起叛变,可他到了昆明却马上离开了,不管是识时务也好,胆小也好,最少他没有叛国啊。”杨度辩解道,云南叛国一案早就对开公审了,梁启超再次走了狗屎运,只是协助调查,不是立案通缉,名声虽臭,可罪行以廷尉府章士钊的了解却是没有的,所以他想将此人拉回国以为用。 “有些人没有叛国比叛国更厉害。”杨锐道。“不过……”想到梁启超的那些言论,他不得不点头道:“此人还是有才的。从整个民族角度,他留在江湖会比在庙堂好。这个人脑子很不清楚的,一当官就是官本位,而只有身为白衣,才能吐出些象牙来。” 听闻杨锐这样的评价,杨度大讶,“竟成的意思是他说得都对?” “嗯。他真正的立场有二,一是西方虽然没落,但东方早已死亡,所以将来的世界一定是西方统治东方。他这是从文化上说的,这一点我认同他的推断,但未必认同这个结果,东方有东方的一套东西,而在技术层面上说,以后我们未必输于西方,而技术或技术的运用决定军事优势,这就比如蒙古人的文化虽比宋朝落后,但并不妨碍他们灭亡宋朝一样。野蛮民族相对于文明民族的军事优势很多时候都改变了世界历史。 另外一个就是他的帝国之说。怎么说呢,在教育还未普及之前,我们最合适的统治方式其实就是帝国制,因为一旦真的变成共和国,就像他说的那样,顺民和奴才是无法建立共和国的。旧的历史淤积在未完全肃清时,只能缓缓改变,我们能做的就是通过教育偷梁换柱,现在看国民大多是奴才和顺民,这是满清遗留下来的,开国后出生的人,通过教育、经济和政治手段,他们绝不会再成为奴才和顺民。” 杨锐侃侃而谈,因为梁启超言论而引起的担忧很快就在杨度心中烟消云散,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杨度心中没底,他道:“以梁卓如的说法,以文化上来看,这个国家除了专制外是难以维系现在版图的。这是不是说,一旦民众不是顺民或奴才,关内演变成真正的共和国,那国家就会分裂?换言之,是不是在新的世界格局下,大帝国无法维持?” 杨皙子问的,正是杨锐所回避的。以帝国制看,现在的版图是理所当然要保存的,而以共和国看,这个版图若包含了大多的异己分子,政局和社会势必会变得极不稳定,正因为如此,美国人绝不会吞并墨西哥或者菲律宾,因为这几千万人选民将彻底改变美国的政治格局;印度也不会去留住巴基斯坦,因为几千万穆斯林绝对是印度教的死地。 什么是共和国?共和国就是相同的人联合在一起建立的国家,疆域的大小取决于这些相同的人所拥有的土地和生活范围。而何谓相同的人?那就要看参照物是谁了,对照白种人来说,所有黄种人是相同的;对照英语种族来说,所有说汉语用汉字的人都是相同的;对照长江北岸,江南全是南方人。不同的参照物得出不同的结果,但就大中华而言,蒙、藏、回绝对是异族,他们是难以纳入共和范畴的。 帝制是东方的概念,而共和是西方的概念。不能要求在共和政治体制下却拥有和帝制一样大的版图;也不能在多民族的帝制国家确立民族概念,然后实行君主立宪或共和立宪,因为帝国只有臣民没有族民、更没有选民,不然这种两面讨好的行为只会把整个国家弄得不伦不类、自相矛盾。她或许是帝制的,然后实行假共和;或许是共和制的,然后名以行省、实则殖民的方式统治其他异己地区,但不管是帝制还是殖民,在现有世界格局以及思潮下大中华都无法长久维系,这就是大中华国的死穴——她终究会因外力和内部异质太多而分裂。 “梁启超说的……”杨锐心中想完,想反的却发现力不从心,“怎么说呢?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一点的关键还是在于西方必定压倒东方,只要西方获胜,那么任何对他们有威胁的国家都不能存在,整个世界只会有一个超级大国,那就是美国。这其实也是资本的意识,就是除了美国以外,任何国家的行政权力都不能资本其进行管制。哪里有资源,不管是矿产资源还是人力资源,它就去哪里。皙子你知道吗?洋人正在复兴他们的罗马、世界罗马。” 杨皙子在想说什么的时候,户部随团代表王永江进来了,明显是有事要汇报。杨度见此只得退出去,中华也如英国一样,总理之下就是户部尚书最大,而这个王永江被公认为虞辉祖的副手,下一任户部尚书,这是他这个策士绝对不能得罪的。而王永江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杨锐所垂青——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另一段历史中的位置,只晓得是天上掉馅儿饼,噗咚一声砸头上了。 “总理,法郎在贬值!”从来不通报便能求见的王永江待杨度走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妈拉个巴子的,他们这是想赖账!”杨锐喜欢王永江,和他说话完全一副东北腔,“老王你说吧,他们贬值了多少,我们损失又是多少?” “贬值了大概三倍多,去年此时是一英镑兑二十六法郎,现在是一英镑兑七十八法郎[注116]。最严重的是国内物价也上涨了百分之五十。”王永江道。 “那我们的损失呢?”杨锐急问,汇率贬值不怕,因为只要是用法郎在法国买东西,那么无所谓汇率波动,但其国内物价上涨却是致命的,这直接导致手中的法郎购买力下降。 “我们有十五亿四千多万法郎,这一轮下来就…就,从汇价来说,等于损失了十亿法郎;就购买力来说,等于损失了五亿。”王永江道。 “没有办法规避吗?”杨锐急问,这他娘真是在抢劫。“这到底是不是政府行为?” “应当不是政府行为。战场就在法国,所以遭受的破坏最甚。为了重建这些破坏地区,大量物资进口而少有物资出口,国际收支无法平衡,贸易赤字加大,这势必会引起汇价大跌和国内物价大涨。即使有人捣乱,那也只是推波助澜。”王永江道。“至于避归,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紧急抢购一批法国物资为要。现在法国很多工厂破产,工人也不够,工厂主想来会很高兴卖出自己不用的机器的。” “那就让工部、商部的人马上就做!”杨锐发急道。 “总理,我们已经在做了。”王永江擦了把汗。 “那就好!我当初也是傻了,看到法国人黄金多,就以为他货币坚挺,真是……”手中持有的十五亿法郎,瞬间就没了一小半,真是见了鬼了,“英镑不会这样的贬值吧?” “总理,英镑已经贬值过了,现在这个价位价位应该是能稳住的。”王永江道。 “现在什么价位?”杨锐一时间忘记汇价,他同时再问:“美元呢?还有除去这些贬值因数,我们到底挣了多少钱?怎么户部到现在都没有个准谱啊?” 杨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王永江只能一个个答,他道:“现在英镑的价位对美元是三点六六,之前一直保持才四点八六,这等于是贬值了百分之二十五。我们手上持有十五亿法郎,按照战前汇价,这就是六亿多金华元,战后为四亿左右,现在汇价大跌,那就只剩一点五亿金华元左右。这还好在战时收的法郎很多都花出去了,不然…… 英镑手中有一点六亿多,以战前的汇价是十五亿五千多万,但现在汇价掉到一英镑兑六点七二华元,也就只有十亿七千多万华元;美元没有贬值的,现在手上共有三十八亿多美元,合七十七亿金华元……” 外汇也就是美元、英镑和法郎三种。现在所有加起来,还不到一百亿,杨锐问道:“你这是减去了军费的数字吧?” “是的,总理。这减去了远征军的军费以及一部分西域军费,现在的战事都已经停了,所以户部能得出一个准数。”王永江道。 “七十七加上十点七,再加上一点五,算上零头,这就是九十亿华元啊。”杨锐嘴上算着,道:“这就是我们这战时的盈利?” “不是的,总理。开战前国内有二十亿两白银,战时流入到三十亿。现在花出去大概在十四亿左右,还剩十五多亿——白银已经在贬值了,但不会像法郎这样大幅度的贬值,所以就整个国家的硬通货来说,我们有十五亿两白银;还有两千吨左右的黄金;最后就是价值九十亿的外汇。 按照现在的汇价、金银比价,以金华元计,整个国家的钱有一百三十亿金华元。减去战前的二十七亿华元,整个国家盈利应该在一百零三亿上下。但这是整个国家赚的,不是政府赚的,真正掌握在政府手中的其实只有外汇和十五亿两库存白银,这些白银是最大的问题,它很快就会贬值,一个不好,又会像外汇一样,损失近十亿金华元。” 王永江对白银贬值担心更甚,法郎手中毕竟是少,六亿贬值到一亿多,已经是极限了;英镑必须坚挺,即便再跌,也不会跌倒哪里去。唯有白银市最头疼的,战时因为各国禁止黄金出境,金银比价居然张到了一比十五,可现在呢,过山车一样跌倒了一比四十,而且还在跌。 “哎,你就说吧,保险估计,这一百三十亿真正变成金华元能有多少?”杨锐问。 “大概、大概还会损失七八亿左右,这关键是看我们是不是把所有的白银抛出去。如果一定要将这十五亿两白银抛出去,那最少会损失一半。”王永江道。 “这个损失是谁承担?”杨锐忽然想到百姓手中的银子都换成了金子或金华元,才发现自己好像上了当吃了亏。 “这自然是由国家银行承担。”王永江一副奇怪的表情,这是之前讨论过的。要想马上从银本位换为金本位,那市面上流通的银子、银华元就要兑换成金华元,而战时一比十五的金银比价,顿时让全国百姓大赚了一笔,幸好兑换只针对国内有户口本的居民,且战时黄金和其他各国一样禁止出境,同时日本那边也达成了谅解,这才肥水没落外人田。 即便如此,百姓的财产以金本位衡量,等于增值了一倍。两千吨黄金根本不够,金华元超发一倍多,但就世界范围而言,这种超发是最最少的了。别的国家是政府洗劫百姓,中国是反其道而行之,是百姓洗劫政府,这虽是银本位换金本位必须的代价,但也让一旁的日本看的目瞪口呆,中华仁政之说对日本内阁压力甚大。 “唔。我想起来了。”杨锐捶了捶脑袋,他的思维还在梁启超的思想里打钻,被法郎贬值一惊,之前记得的东西一时间没想起来。“这其实是说,以百姓手中持有的金华元算,国库里的二千吨黄金是不够的,我们还要填几十亿美元进去,资产负债表才能平衡?” “从账面上是这么说,一比十五兑金子,百姓赚了一倍多的钱,三十亿两白银按照这个比价兑成金子就是两亿两黄金,也就是七千五百吨,可我们现在只有二千吨黄金,不足部分只能用外汇补,这样就需三十七亿五千万美元,也就是七十五亿金华元又没了。如此我们只剩没花出去的十五亿两白银、以及一亿多美元、一亿多英镑、十五亿法郎。”王永江道。 “可账从来就不是这么算的,任何一国都承兑不起其所发行的金元券。英国战前只能承兑其发行英镑的百分之四,美国是百分之十五,法郎是百分之二十五;而我们是百分之二十六,比战前的法郎还高,这就足够了。政府真正能动员的钱是三十八亿五千多万美元、一点六亿英镑、十五亿法郎的外汇,还有十五亿两白银。以当下的汇价、金银比价,就是……一百零七亿出头……” 王永江就像是一个算盘,无数的数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杨锐听的有些不耐烦了,问道:“我们到底挣了多少钱?”问完见他很迷糊,杨锐再做了一个补充,“以金华元记。” “以战前的汇价,截至到去年年关,以国际收支看,一共盈利了一百六十三亿华元,而国内原有二十七亿银元,但军费和贬值一共损失了六十多亿,现在还剩一百三十亿。这一百三十亿,又因为要从银本位换成金本位,在金银比价最高时和百姓手中的三十亿两白银做了兑换,结果以政府的资产负债表看,政府手中只有一亿多美元、一亿多英镑、十五亿法郎,以及十五亿两白银,但以各国的惯例,政府能花出去的钱是三十亿多美元、一亿多英镑、十五亿法郎和十五亿两白银,这些以当下的汇价和金银比价,就是一百零七亿金华元。”王永江道。 “这么说,国内流通的金华元你只计为两千吨黄金的价格?”杨锐问。 “是的,总理。金华元不管发现多少,只能兑换成两千吨黄金,不过两千吨黄金已足够足够稳定其币值了。除了进出口公司、来往国内外的旅人,没人需要金子和外汇。现在在国库里的外汇和白银完全可以使用。”王永江道。他看了杨锐一眼的同时又提醒道:“法郎、白银,甚至英镑都要尽快花出去。” “法郎和白银……,法郎和白银……”杨锐不断嘀咕:“法郎只能在法国国内抢购物资了,机器、艺术品、矿山……” “总理,有不少将士娶了法国女子,有些还要留在这边,他们是不是能不发华元发一笔法郎,这些人总是要在这边买不动产的。”王永江提示道。 “总共有多少人?”法国年轻男人死了不少,中国男女比例又失衡,所以很多事情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此事林文潜之前报告过,可杨锐没在意。 “娶法国女子的有三四万人吧,想留在法国的也不少,粗估有一万多人,这些人几年的工资、补贴、奖励加起来,再贷一笔安家费给他们,大概能用掉一亿多法郎吧。”王永江道。 “这是小头了,十五亿是大头,白银更是大头。”杨锐忽然想到了俄国,道:“俄国那边怎么样?买回来多少黄金?还有白银他们收吗?” 王永江摇头,“他们只要武器和粮食,两边都是这样。黄金被日本人抢买了一百多吨,剩下流出来来的基本在我们手里,有三百多吨还未入库;不过高尔察克手上还有不少黄金,如今各国都围着他,特别是法国人,他若将黄金交给了协约国,事情就不好办了。” “才弄到三百多吨?”杨锐很是不满,脸色无比严峻。“俄国国库里的金子、沙皇的金子,现在全在高尔察克手上。”说到这他又很不悦,咬牙道:“若不是担心各国干涉指责,我早就派兵冲过去明抢了。” “欧洲卖粮食预计能收到五百多吨黄金,也有可能更多。”王永江道,“俄国高尔察克手上到底有多少金子谁也不知道,我们就目前在手上未入库来算,国库里黄金差不多有三千吨了。” “那美国人有多少?”杨锐追问。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的黄金比美国多。 “美国国库里有五千吨,至于民间,估计是三千多吨左右。”王永江道。“我国民间的数字很不好估计,不过最少有一千吨是大家公认的。” “那就还差……四千多吨,差了一半。”杨锐有些懊恼。再往下去各国就是金块本位了,侨民是无法兑换黄金的,只能政府拿着外汇去别国兑换黄金,以自己手上的外汇量,真要兑简直就是颠覆别国经济。如此看来,要想增加黄金存量,只能日积月累,一点点存。 杨锐想着财政上的事情,一又把徐华封叫了过来。他年前曾去过一次德国,受到工商各界的热烈欢迎,中德工业合作计划几乎是毫无阻力的谈妥,不过,计划是拟定了,真正关键的是巴黎和约,和约如果对德国极为苛刻,那诸多意向性合同或多或少会受一些影响。 德国那边刚刚谈完,法国这边又凑了上来。虽然大协议无法谈成——法国以付出印度支那殖民地的代价,换取中国和法国结成对抗德国、确保欧洲和平的军事同盟——可小的工业部分也全部谈成了,战后法国经济需要振兴,所以急切需要订单。法国因为缺少劳动力的现状,输出高端工业技术服务以及高端工业母机的贸易是最为合适的,不过这种贸易的代价就是当中国工业成型时,法国将永远失去中国工业品市场。 若是在战前,这种损失长远利益的贸易法国公司绝对不干,可现在他不干德国也会干,为了使中国更亲近自己,下一次大战时再出兵;也为了振兴国内经济,抓紧时机复苏产能,法国人也只能豁出去了。 “老王说了,法郎在贬值,现在都一华元兑十法郎了,去年还才一比三点五呢。”杨锐一见徐华封就抱怨道。“你这边,还有商部那谁谁,马上组织人大采购!只要他们收法郎,什么都可以买,别看价钱了。” “工部这边都是有明确的计划呀。”徐华封不想杨锐急急叫自己过来是这事情。“而且大部分项目都已经确定,要想再买那就要增加新项目,增加新项目又要……” “法国这边的项目签了合同吗?”杨锐急问,一手指着他。“支付是法郎还是什么?” “都签了啊,有些已经预付了定金;基本是法郎啊,只有东北汽车项目涉及金额太大,法方雪铁龙公司以诸多设备要从国外购买为由要求一半货款以英镑或美元支付。”徐华封道。 “那总的项目资金有多少?”杨锐再问。 “汽车、铝业、煤矿、电厂……”徐华封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所有合同总金额有多少,他想了好几想才道:“具体的数字真想不起来,但隐隐约约该有七八亿法郎吧。” “七八亿还太少。现在我们手上有十五亿法郎,你马上组织人再立一些项目给我花出去。”杨锐一听这么少,顿时不满意了。 “这……”徐华封哭笑不得,逼着花钱当然是好事,可任何一个工业项目都要经过严格论证的,远征军打仗的时候,工部、运部、商部、土部、学部也在国内打仗,全国经济区的论证和规划、物流网通讯网的建设规划、各种产业圆的规划、具体项目规划,都要花许多心血和时间论证的。当时考虑到资金上毫无压力,已经把计划做的很大了,现在还要多花钱,确实是很难办的,可现在人家的钱贬值,徐华封不得不道:“我马上回去想,尽量花光这些钱。” 辛卷第八十四章遍地 十五亿法郎越快花掉越好,而另外价值一百多亿的外汇白银也务必在十年内花光或保值。当然这其中还有移民西北的款项,可怎么看这都是一件难办的事情。徐华封从杨锐这边出去,又跑到王永江那里,两人鼓捣几天,重新弄出一个总预算后,他才召集代表团开会,将之前去除的一些方案提出来。四月初三和约签订的前一天,他重新给了杨锐一份报告。 “煤炭上有二十五项,每年采煤两千一百六十五万吨,洗煤九百五十万吨,项目资金三亿三千万华元。 鹤岗东山立井,采煤九十万吨;鹤岗兴安台立井,采煤一百五十万吨;辽源中央立井,采煤就是万吨;阜新平安立井,采煤一百五十万吨;阜新新邱一号立井,采煤六十万吨…… 石油项目十一项,采油三百三十万吨,炼油五百万吨,项目资金七亿三千三百万华元。 中美合作费尔干纳盆地米奇翁油矿,扩建,六十万吨;独子山油矿,三十五万吨;曼格什拉克半岛乌津油矿,六十万吨;曼格什拉克半岛坚吉油矿,五十五万吨;乌拉尔河多索米油矿,扩建,六十万吨;中日合办库页岛奥哈油矿,四十万吨;曼格什克克半岛炼油厂,两百万吨;阿拉木图炼油厂,两百万吨;玉门炼油厂,扩建,一百万吨;西油东输曼格什拉克半岛至武汉石油管道工程,六千五百公里;西气东输工程,八千公里; 电力四十五项,装机一百八十万千瓦,项目资金五亿一千三百万华元。 阜新热电站,十五万千瓦;抚顺热电站;十五万千瓦;大连热电站,一万千瓦;唐山热电站,二十万千瓦;大同热电站,一万千瓦;淮南热电站;五万千瓦;……;国家电网津京唐工程;国家电网沪杭宁淮工程;国家电网武汉工程;国家电网山西工程;国家电网珠江工程; 钢铁四项,铁三百万吨,钢三百五十万吨,钢材两百万吨,项目资金两亿六千万华元。 鞍山钢铁公司扩建工程,钢一百万吨,钢材一百万吨;中日合作本溪钢厂扩建工程,铁三百万吨;包头钢铁公司,钢一百五十万吨;马鞍山钢铁公司扩建工程,钢一百万吨,钢材一百万吨; 汽车三项,年产车辆四十万辆,项目资金五千三百万华元。 大连一汽公司,汽车二十万辆、货车五万辆;太原二汽公司,三轮汽车十万辆;公私合营沪上三汽公司,各色车辆五万辆; 铁路十六项,铁路里程两万八千七百三十四公里,项目资金二十四亿三千万六百万华元。 武汉长江大桥工程;南京长江大桥工程;九江长江大桥工程;荆州长江大桥工程;西北边境铁路工程;西域铁路复线工程;陇海铁路工程;粤汉铁路工程;沪昆铁路续建工程;成昆铁路工程;包西铁路工程;京包铁路续建工程;京九铁路续建工程;鹰厦铁路工程;厦粤铁路工程;焦钦铁路工程; …… 以上国营、公私合营、私营项目共计七百五十六项,投资金额概算为一百二十五四千万华元。除了原有外汇白银外,户部将从每年财政中抽出三亿作为建设资金用于国营项目,私营项目由私人筹集。国营项目、公私合营项目由稽疑院国企委员会联合各部一同管理。项目都任命项目经理,以做到独立核算、自负盈亏……” 花费半个小时的时间,徐华封才将七百五十六个项目读完。因为读的时候他神似西游记里头取得真经时,那什么摩柯切叶阿诺托唱读经文的场景,搞得杨锐还以为自己到了大雷音寺,这七百五十六个项目就是真经。 “你坐下吧。”看着唱读费劲的徐华封,杨锐和声说,等他坐定后喝了茶才问道:“石油项目里头加了一个西气东输工程?” “是。在土库曼沙漠我们发现了天然气田,气多的用不完,价钱也好像不要钱似的,何不输入东边呢?你不说一直说烧煤不好么。”徐华封放下茶杯道。 “现在的技术能够输气?”杨锐以前在批阅工部递上来的西油东输计划时,额外的在旁边写了一个考证西气东输是否可行,不想今天真的可行。 “用低碳无缝钢管,不要用螺丝的方式,以电弧焊的方式是可行的。石油管道我们也采用同种办法。”徐华封道,他见杨锐还是怀疑,再道,“沪上的煤气灯烧的煤气就是通过地下管道运送的,你不会忘记了吧?” “哦。”杨锐此时才想起来,当年沪上半日游的时候,那车夫不肯去的地火场,说地下有火,其实地下就是煤气管道,估计是曾经漏过气、着过火,没见过的人以讹传讹,就说成是地下有火了。“成本是多少?管道成本和铁路运输成本差多少,那边的油和气运到沪上会比美孚给我们的、或是南洋运过来的贵多少?” 油气成本决定汽车的普及,汽车的普及又将拉动整个机械工业,美国汽车之所以多,除了铁路被私用公司控制,运价高昂的使得农民愿意自己买车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汽油便宜。杨锐担心也是徐华封关注的,他道:“即便是从里海东岸的曼格什拉克半岛到京城,也只有六千公里;而从美国到沪上,大概有一万四千公里,这仅仅是海运。从德克萨斯州到海港还有多远,从沪上到武汉、到重庆还有多远并未计算在内。而今西油东输工程也只是到武汉,管道长度六千五百公里,可谓世界第一,但就运输成本而言,和从美国运抵沪上的成本相当。 最要紧是现在油价高居不下,以汽油为例,之前美国国内每加仑汽油为十七美分,现在则是三十美分,到了沪上,就要卖到三十五美分,也就是一百零八美元一吨。煤油也是如此,之前是一对马口铁箱子,二十加仑,共六十斤,批发价三块到三块五,现在呢,基本翻了一倍;柴油也在涨价,以前七美分每加伦,二十五美元一吨,现在涨到了四十二美元。 大家都知道石油的重要性,以前是俄国的诺贝尔公司,英国的亚细亚石油公司和美孚竞争,如今诺贝尔没有了,只剩下亚细亚和美孚。若是两厢勾结,南阳那二十万吨、玉门的三十万吨是不够用的,只有将西边的油输入东边,才能重新压制进口油,把油价彻底打下来。美孚公司的找我们谈了好几次,都是谈输油管道和西北油田合作之事,他们对此很心急。” 徐华封一提西北油田和西油东输管道,杨锐就笑了。小洛克菲勒上个月亲自拜访了过他。除了表示自己在调节中美纠纷,以及中华开国时出过大力外,还求他好几件事。其一就是西北油田开发,特别是希望开发费尔干纳的米奇翁油田,这个1905年俄国人发现的油田,虽然不在中国境内,但却为中国所有。 其二就是想参股西北输油管道建设,或是参股西域铁路,反正都是为了掌握石油运输通道;其三就是合作开发巴库油田——英国人是持有俄国诺贝尔石油公司股权的,而诺贝尔公司又控股巴库油田,但俄国革命后,英国人、确切的说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将自己所持的股份卖给了美国人,此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扬基们当然当仁不让,是以当布尔什维克一占领巴库,他们就傻了眼。在他们看来,打败布尔什维克的复兴军完全可以保护自己的利益,不想杨锐却和布尔什维克签约了。 洛克菲勒求杨锐办的事情,真正的只办成了一件,那就是拿到了米奇翁油田,其他管道、铁路、保住巴库油田都没办妥。虽如此,洛克菲勒也不算太失望,最少美孚的势力从美洲真正的深入了亚洲,而费尔干纳盆地确实是一个富油区。 “嗯。他是很看重输油管道的。”杨锐想起小洛克菲勒,微笑点头,“但这一条他想加入是不可能的,以后到波斯油田的那一条也不可能。”说罢这个他才回复到正题,“我们这个国啊,四川、两湖的粮要往东运,山西蒙古东北的煤、粮、肉要往南运,再有就是洋货要往西运,现在又添上了一个西北的油汽要往东运,可以说是四大物流。 铁路现在这么建,那就是五纵三横,纵的由西往东是包头到昆明、库伦到钦州、京广线、京九线、京夏线;再是三横,沪昆线、陇海西北线、京包线。河运的话,横的是长江、黄河、淮河,纵的就……”关内纵贯全国的运河还是没有的,京杭大运河只算半纵贯,往南就只能顺着富春江到严州了,“华封先生,赣粤大运河好像不在项目内啊?” “这……”赣粤大运河杨锐一直提,土部也在做工作,徐华封道:“开凿运河事关重大,还是等土部拿出具体方案再决定是否开凿吧。”他说罢又笑:“不修粤汉铁路而修京九铁路,这已被国民党里的那些湖南人诟病了,你现在还要在江西挖运河,那他们更要说你这是以权谋私、造福桑梓了。” “他们知道个屁!以现在的煤价和铁路运价,水运是铁路四分之一,粮食、煤炭这些价低量大的东西最好是水运,铁路运输是快,可快又能如何?粮食产量马上就要翻倍了,煤炭更不待言,不把水运网建设好如何能把运价压下来?”杨锐一听国民党那些半吊子专家就动怒,粗话不自觉都吐了出来,“必须建设运河,只有建设运河才能保住水土,都走铁路那河里有没有水根本没人管,这也是为何我们除了山区水库外不建水电站只建火电站的原因。要我说,水电站全是异端,全部应该枪毙!!” 徐华封从来就无法理解杨锐对水电站为何如此深仇大恨,照说水电站除了建在山区外,河流的中下游也是可以建一些防洪的,不过秉承杨锐意志的土部水利司,对防洪的做法极为……,怎么说呢,具体的做法就是人让水而不是水让人,为了防洪荒田灭村,使得百年之围湖造田毁于一旦。湖南洞庭湖、江西鄱阳湖都是如此,迁出的百姓全部移民东北或者西北。 这番作为使得国人终于知道土部的立场什么了——这个部根本就不是站在人类立场的做事的,而是反人类立场。为了恢复所谓的生态平衡,土部官员对畜生比对人好十倍不止。湖区当地人对此是深恨痛骂,旁边的则是赞成者反对者兼有之。不过此部的总后台还是杨锐,所以下面的人骂也好哭也罢,反正就是坚定不移的将百年前的泄洪区恢复。 听杨锐再提要枪毙一切水电站,徐华封只是抚须笑:“竟成你就不要枪毙了,现在除了山区防洪小水库,根本就没建几个水电站。其实水电站发电也不好,枯水时节发电量极小,需要火电站调峰,既然要火电站调峰,那还不如只建火电站呢。只要建在煤矿旁边,用高压输电技术输电,成本高就高一些吧。” “水电站的电也是高价的。只是水利工程无法真实核算成本,像库区移民一样,很多投资都是隐性的;我宁愿工部扎扎实实去研究汽轮机功效,也不愿去省这种钱。”杨锐情绪有些平复,但还是对水电站不喜,“你不说天然气不要钱吗,不行就用天然气发电,就不知道运费贵不贵。你说这管道运输成本到底是多少多少?” “这……”徐华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只好道:“天然气还真没核算过。管道建设成本和石油是一样的,基本是铁路的一半不到……,也不对,加压站要比石油的马力小,毕竟是气体。管道运输成本只能参照美国石油运输,美国的石油管道运输成本是每吨英里一点……”说到这里徐华封也糊涂了,他掏出记事本找着了才道: “以运输石油为例,每吨英里的价钱,管道是一点九八密尔,铁路运输是十点六二密尔,油罐船是零点六三密尔[注117]。管道运输天然气的话,想来不会高到哪里去,以到武汉六千五百公里计算,也就是八美分每吨吧,若再算上井口成本,以及一亿五千万固定投资回报……,每立方米……,这个真不好算,我只能说这一定比煤便宜。” 运输是按吨算,但卖出去却是按立方米,还有就是一亿四千五百万的管道铺设费用和五百万分气工厂投资,徐华封不知道如何算折旧。他算不清价钱时,杨锐却问道:“密尔是什么,价格单位吗?” “密尔是美元单位,一美分等于一千密尔。原油从曼格什拉克半岛运至武汉,实际成本为八美分每吨,成品油运输价格要高,每吨英里四点三九密尔,每吨十八美分,也就是三毛六。一吨石油运至武汉,也就在十二华元左右,现在国际上油价二十一、二十二美元一吨,反倒是可以出口了。”徐华封笑道,顿时又发现一笔生意。 “二十多美元是实价还是因为战时涨起来的?”杨锐听到这么个差价也是食指大动,要知道巴库油田年产石油两千万吨,这些油虽然会卖到欧洲以及苏联自用,但东亚这边将完全由自己垄断,其中的利润是不小的。 “当然是战时涨起来的,战前也就在十美元左右。”徐华封道。“我们的石油产量小,开采的基本是富油矿,埋藏浅,开采成本比美国低,运输成本也比他们低;不过我们扩大产量,不得不开采成本高的油矿,同时美国人不再用油罐火车一样用管道运输时,他们的价格优势就只能靠关税抵消了。再则是看裂化工艺,美国人也在研究裂化,一旦研究成功,那么成品油比例就会大增,汽柴油价格就会下降……” 石油是重中之重,不含石化,十一个项目的投资达七亿三千万,特别是两条管道的投资很是惊人,加起来就超过四亿华元,这完全是资本密集型产业了,没钱真的玩不起。 “好!”杨锐满意的道。石油产业中国是有优势的,最关键的优势就是对裂化工艺了解的比美国深、研究也更早,现在拿出了一些成果算是世界领先的,虽然美国人很快就追上来,但他们是不能以此积累起价格优势,他们唯一可依赖的就是油源和油质。再则是石化项目,因为涉及到高分子化学,这就和裂化工艺不一样了。没有成体系理论基础,慢慢摸索最少要费几十年功夫,即便有些东西他们最后能生产,那也只能吃一些剩饭。 “欧战打完,列强们满世界找石油,以前大家只知道军舰要烧石油,不想陆军、空军也要烧石油。德国这一次要是有油的话,早一个月进攻,也就不会七月份就求和了。”德军一直在筹备进攻,不过因为训练战车车组人员极为费油,所以进攻时间一改再改,当石油土耳其运来足够石油时,战争已经结束了,所以杨锐对此很不甚唏嘘。“石油要放到和钢铁、机械、造船一样重要的高度。学部那边开一个专门的石油学院、石油大学吧。” “我完全同意!”徐华封频频点头。天然气或许是贪便宜替代柴草和煤炭,但石油却是国家战略资源,不可轻视。“竟成,我们的油就靠西边吗?要是俄国人……” “全在西边不安全是吧?”杨锐问道。 “是,现在全在西边。只有玉门、南阳、还有库页岛不在。可这些产量不但不够,库页岛那边还要分给日本人,我们就只有西边有油吗?”徐华封问道。 “其他地方……”杨锐脑子里闪过胜利和大庆。“其他地方是有,可即便是有长时间也是不够的。以国民党那些人的尿性,一旦东边也有油,一定会反对我们建设全世界最长、也是最贵的输油管道、输气管道。东边先封着,等十年后再开采不迟。现在大家是怎么看西北,都把那边看成是聚宝盆,这样好,对移民有引力。 说老实话,我对那边是极为担心的,并不是担心俄国人打过来了,而是担心那边被缠回、生回们占领了。为此除了移民,我还拉了蒙古人、拉了日本人,就是想和他们一起把地方站住脚。可惜那边大部分耕地都划给日本人,要不然移民就不止五百万了。” “日本人还不想要那边地方呢。”徐华封笑。靠里海有石油而少耕地,他认为是值了。种田能挣多少钱,况且那边的地又不怎么肥,据说和东北比三亩才顶东北一亩。 “呵呵……”杨锐也是会心一笑。日本人现在抱怨,等日本大地震后,那这些狗日的就会屁颠屁颠的游过来了。他不好对徐华封说这件事情,只是问道:“你这些项目落实了没有?和德国、法国都谈妥了吗?” “只要是设备类的,都基本谈妥了。战时大家是通货膨胀,现在是经济危机,此时订货买货是最划算的。不过工程类的,现在只能和一些工程公司谈了意向,比如油气管道、长江大桥、铁路工程之类,这些需要他们到国内具体勘测设计后才能拿出投标方案。大概要一两年后才能进行最终评标以确定花落谁家。”徐华封道。 “铁路还需要请洋人来建?”杨锐诧异道。 “不是请洋人来建,工人还是我们的,只是请洋人的工程师来进行设计,再就是指挥、监督施工等等。两万多公里铁路开建,里面的桥梁、隧道极多,十年左右就建完,这么多的工程不是我们一国能做得完的,这是要全世界的工程公司都来才能完成。”徐华封道,“其实这些事情我们也能做,但时间最好能拉长到十五、二十年最好。可你又说十年花完外汇,这不就……” “是!”杨锐也无奈,法郎这样搞真让人心寒,罗斯福一上台美元就贬值,英磅更早,似乎是26年想回金本位然后就崩了。“哎,还说什么我们建设新中华,根本就是洋人帮我们建设新中华。” 杨锐这么说徐华封呵呵笑,他抚须道:“是啊,到时候百姓一定会讲,怎么遍地都是洋毛子?” 辛卷第八十五章够了 神武九年四月初三、耶稣历1920年5月20日,礼拜四,这一天是和约签字的日子。德国人十五天前就从克里孟梭手中拿到了和约,不过,他们对此极度失望,波兰在他们的东面被英法美扶持起来并吞并了一些德国领土;莱茵区虽然没有独立,但洛林和阿尔萨斯却未经公投割让给了法国;商船队全部失去,赔款被规定在一千三百八十亿马克;德国经此将失去百分之十三的领土和百分之十的人口。 如此苛刻的条约使得德国代表以及德国国内一片混乱,之前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威尔逊现在被全体德国人痛骂,至于德国人对杨锐的印象,在前往凡尔赛镜厅的早晨,杨锐问着杨度和谢缵泰:“德国人是不是也在骂我吧?” “他们……”谢缵泰人老实,他刚说两个字就被杨度打断了,他道:“报纸上是有一些意见,但更多的德国人都知道我们对欧洲事务是没有多少发言权的,而奥斯曼,不正是我们力争才没有被完全瓜分吗?现在国内捐赠的粮食正源源不断的运入德国,德国总不能吃着我们的粮食骂我们忘恩负义吧?战争可是因为德皇怂恿沙皇东侵引起的……” 杨度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中国真正宣战的理由完全不是什么沙皇东侵,杨锐闻言皱眉道:“我的行程呢?德国能不能去了?” “最好还是不要去。”谢缵泰这一次没有被杨度打断。“德国国内现在一片混乱,特别是得知条约如此处置自己之后,去的话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真是这样吗?”杨锐道:“我还想去看看……” “阁下,时间快到了!”一早就在客栈等候的法国先导官礼貌的提醒道,此人盛装正容,所有的法国人都知道,今天是法兰西的节日。 “好,我们这就走。”杨锐把乌纱帽戴上,代表团根本没理应法国人委婉要求,身着黑色燕尾服、打上白色领结、戴黑色礼帽,全是明式官袍。 凡尔赛宫在巴黎城西面二十公里,除了中国和朝鲜,其他几国代表团早就住进了凡尔赛旁边的喷泉酒店,所以,中朝代表团需要乘车前往二十公里外的凡尔赛。杨锐一行人下到客栈一楼时,发现从客栈大厅到整个街面,全部挤满了在法华侨和在法留学生,他们也和法国人一样,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像是欢度节日。杨锐这些人一露脸,华侨们就大力的鼓掌和欢呼,而后这些人激动的大喊‘中华万岁、皇帝万岁’。 面对如此欣喜的侨民,杨锐只能挥手致意,但挤在最前面的记者却抓住机会发问。“总理大人,您是如何看待这次和约的?”帝国日报的记者黄远庸抓住难得的一瞬。 “大家不应该这么高兴。”杨锐边走边道,“战争没有真正的胜利者,和约也是。” “总理大人……”其他记者还要问的时候,杨锐已经被护卫送上汽车了,他们只好抓住驻法大使施肇基发问。 “哎……”杨锐刚才也吃惊于华侨的表现,上了车还不断的摇头。旁边谢缵泰道:“没办法,毕竟我们赢了嘛,在他们看来,这是大涨民族志气的时候。” “呵呵,大长民族志气?”杨锐冷笑,“几个人围殴人家一个,战线连德国的边都没挨着,这也叫赢?要我说,这是胜的可耻!包括我们对布尔什维克那一仗也是如此,只有对日本那一仗才叫真的赢了。国人素质真是堪忧!” 他如此说罢再对李子龙道:“记得发份电报到国内,就按我这个意思让礼部出一篇文章,要头版头条。对日那一仗,考虑到中日关系,隐晦些写好了。” “呵呵,竟成你太较真了。”谢缵泰见杨锐如此安排,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是较真,我只是觉得今日为胜利欢呼的人很……”杨锐也找不到合适的词,但却说了一个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推论:“……要是哪一天我们被别国打败了,我想这些人当中会有不少人成为汉奸。没骨气的人才会为不是胜利的胜利欢呼,也正因为如此,刺刀之下他们最容易屈服,别看现在他们这么爱国。李子龙,我这句话也要加进去!” “明白了,先生。”李子龙一直在记。 “竟成说的有道理。”谢缵泰终于点头;杨度却道:“除非这篇文章是大总理亲自署名,不然将毫无效果,国内很多人确实是没骨气,包括我在内。” 杨度最后的一句让车内满是笑声,杨锐对此已无法评价了,只得边笑边摇头。此时车队已出了巴黎城,春日的郊外生机勃勃,杜鹃和其他不知名的野花正在怒放,在离凡尔赛宫两公里之外的路上,静静的伫立着身着蓝色军服、头戴钢盔的法军骑兵,白色的三角旗在他们的长矛上迎风飘扬;而到了凡尔赛宫近处,则全是法国禁卫骑兵,他们白裤黑靴,也是深蓝色军服,戴着的有长长马毛的银色钢盔熠熠生辉,车队驶入皇宫内时,他们手握马刀,庄重行礼。 和约签订在长七十多米、宽十米的镜厅举行,它位于凡尔赛正宫,是其最辉煌的厅堂。它正对花园的一侧有十七扇落地玻璃窗,靠里的一侧对应着十七面大镜子,故而被称为镜厅。和约涉及的所有国家在镜厅都有位置,中国的席位和英法美日一样是五十个。 身着鲜红官袍的中国以及朝鲜代表团显然在身着黑色燕尾服、打白色领结的他国代表团当中极为显眼,杨锐一出汽车就被一堆记者的镁光灯闪花了眼,记者们努力靠近以求能问上几个问题,只是他不想说话,在众人的簇拥下径直走向镜厅另一端的大会议桌。克里孟梭、劳合、乔治,还有威尔逊以及日本人早就在那里了,他是最后到的。 除了大会议桌外,在一副高悬的、巨大的路易十四画像下还摆放着一张路易十五时期的小桌子,上面的皮盒子里装的就是合约的正本,所有的与会国都要在上面签字盖章。似乎考虑到了中国人的印章非常大,所以和约正本的纸张比一般的纸张更宽大。 杨锐目光扫过合约正本时,在场的几国代表都向他行礼,日本人是作揖,洋人则是挥手,这算是不握手、也不作揖的折中选择;而杨锐和谢缵泰等人则是向他们作揖,即便是已经西洋礼仪的驻法大使施肇基也不得不如此。 “德国人来了吗?”杨锐的位置被安排在日本人牧野伸显和劳合.乔治中间,劳合.乔治的旁边是克里孟梭,再过去则是威尔逊。他问的是日本人牧野,说的是汉语。 “很快就要来了。”牧野伸显看了喜气洋洋的克里孟梭一眼,小声的用汉语回应,“不知道是不是要等我们签章完毕,他们才会被带进来。” “带进来……”杨锐失笑,他随后道:“我们已经决定了,今天晚上就离开巴黎。” “啊。”牧野伸显意外的啊了一声,“晚上的庆祝宴会不参加了吗?” “不参加了,我出来已经半年多了,国内事情非常多。我就不向西园寺阁下告辞了,请转告他:几个月后我访问日本时他记得请我喝酒。”杨锐低声道。 “明白。我一定转告。”牧野伸显使劲的点头,杨锐访日是日本朝野上下都极为期盼的,这一次一邀请他就便这么爽快答应确实有些难得。 镜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待八点半,签约仪式才在克里孟梭冗长的欢迎词中开始,杨锐对此毫无兴趣,他只看着那两个从紫禁城出来的太监在小心的磨墨。近半个小时后,致辞完毕,克里孟梭对一侧的军官说道:“把德国人带进来。” 一会,一个法军士兵带进来两个德国代表,他们身着黑色的燕尾服,打着白色的领结,但脸色却没有半点喜气,用事后报纸上的话说——他们的脸死一般的苍白。克里孟梭看着他们很是傲然,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法语,而后,所有人的注视中,德国人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钢笔,在路易十四巨幅画像下、路易十五的小桌子上颤抖的签字,签好再没任何表情。 德国人如此平静,法国人却欣喜若狂,镜厅内的法国人大声鼓掌欢呼,镜厅外枪炮接连轰响,若是能在天空俯视整个法国的话,全法国的枪炮都在这个瞬间齐鸣。 德国人签完,克里孟梭大步朝前第一个在和约正本上签字盖章,而后是劳合.乔治,再是威尔逊,轮到杨锐的时候,太监已将毛笔和国印都准备好了。提笔屈腕在空白处写上‘杨锐’二字,岷王之宝的大印又盖在那一片融化了的火漆上,如此,中国的世界大战之旅划上了圆满句号。 “大人……”国印盖在火漆一直没有提起,旁边的掌印太监小声的提醒。 “嗯。”杨锐此时走神了,他想到的是德国真他娘悲催,而后再想的是:日耳曼人最终将被盎格鲁.撒克逊人征服,这对中国、对整个东方来说真不是什么好事,但,德国如果不悲催,中国则无法崛起,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杨锐将国印提了起来,交给一边等候的掌印太监。他们忙用准备好的白绸擦拭掉印上沾染的火漆,而后将国印重新装入朱漆戗金云龙宝箱内,箱子是三层的,装国印的小箱子先装入中箱子,再装入大箱子,最后大箱子裹上黄布,死死捧在怀里一个太监怀里。 每一个协约国代表签字盖章后,镜厅里的与会者都会激烈的鼓掌,杨锐起身的时候,掌声又热烈的响起,但他心中的中二之气又驱使他做了不算明智举为:在挥手将掌声压下后,他对着所有人道:“先生们,请不要祝贺我。我对我自己很不满意,甚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深的羞耻,请把掌声留给其他人吧。” 法国人用一些条件让中国在欧洲事务上闭嘴,但杨锐‘第五国元首’的称谓却被所有人熟知。他表示‘深深的羞耻’时,僵尸一般的德国代表像瞬间得了些生气般的注视着他,英国人也看着他,而克里孟梭嘴角上的肉在抽搐、威尔逊在尴尬。幸好杨锐已经说完了,掌声重新在英国人当中响起,鼓掌鼓的最激烈的是英国财政部的凯恩斯,他完全反对苛待德国,因为那会引起另一场战争。 虽然杨锐隐晦的谴责条约,但对于这种内心表白式的谴责法国人不好说什么,当意大利人签约时,镜厅的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和喜气。之后便是各国代表互相签订副本,枯坐四十五分钟后,克里孟梭正式宣布仪式结束,德国人当即被护送了出去,法国人则邀请各国代表参加晚上在巴黎举行的庆祝宴会。 “你不能又去德国又不参加晚上的宴会!”当得知杨锐想马上去德国时,谢缵泰大声的反对:“竟成,我们是国联的创始国之一,我们也是协约国之一,我们不能不给法国人美国人面子!刚才你说那段话已经很不给他们面子了,德国是重要,但法美两国加起来比德国更重要!” “我明白!我只是……”单纯思考的时候,要多无耻就有多无耻,但在不思考的时候,他却深知什么是荣誉的、什么是羞耻的,“算了,马上回国吧。”他叹气道。 “好!”谢缵泰和杨度一起点头,“我觉得今天晚上走是最好的,这样不至于得罪法国,也不至于让德国仇视,最少你刚才那段话已经表示签订这个和约我们没有半点高兴。其实杀人未必生恨,杀了人还要在尸体上撒尿,那就会让人恨之入骨。克里孟梭今天布置的一切就是激起德国仇恨的行为。” “他这是在作死!”杨锐想到整个仪式就令人作呕。“我走了,晚上谁去?” “你走了,我就必须去,皙子、华封先生、还有施肇基也得去。”谢缵泰道。“德国人那边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还能交代什么?”杨锐想着德国那边的事情,“代我去雷奥墓前献花吧。还有丽贝卡,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她,带回来。” “她要是不想回来呢?”谢缵泰问,“前一次我们的人找到了她,她说不想回中国。” “那就……”杨锐对此也无语了,“德国既然很乱,那就尽量保护她吧,只要她需要,不管是钱还是其他什么,都满足她。” “我明白了。”谢缵泰点头。他对雷奥的际遇很是感慨,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就是雷奥的最好写照,一个真正的爱国者。 当日中午,在辞别当地华侨代表后,杨锐在空军的护送下到达马赛,他并没有在马赛停留,而是上了神武号航空母舰。当然,它现在只是神武号皇家游艇,飞行甲板是打高尔夫球场、机库里是娱乐城。海军司令刘冠雄中将早就在此恭候了。 “下官见过总理大人。”刘冠雄带着他的一干军官在甲板恭候。 “德国的战列舰呢?”杨锐回礼后问道。德国海军的彩虹行动杨锐没有干涉,中国分得一艘赫尔戈兰级战列舰以及若干巡洋舰、驱逐舰。 “回大人,清远号已经回国了,我们才接收此舰,需日夜训练才能形成战力。”刘冠雄快步跟在杨锐后边,边走边说。他清楚本朝和前朝不一样,前朝舰队的经费是定死的,或者说承包给舰长的。既然是承包,那舰长就极力避免训练和演习,这样经费不但不会超标,省下来的部分还能和舰上军官私分;而本朝却是经费管够,根本不把船、煤当回事,甚至主炮以外的副炮炮弹也极为充足,为的就是‘形成战力’。 “里海舰队成立没有?”杨锐走着走着想到了自己的行程,他是要从西域回国的。 “大人,里海舰队上上个月就成立了。不过都是铁路铁路可以运的小船和小潜艇。”刘冠雄道,“海军还想在那里建一个海军修船厂。” “还是建一个小型造船厂吧。你去找工部,他们有规划的。”杨锐道。 “下官明白。”刘冠雄闻言一喜。他底下现在有里海、渤海、东海、南海四支舰队,万吨以上的战舰有清和、清远两艘战列舰和神武、长宁、永宁三艘航空母舰;另外南京海军造船厂、沪上江南造船厂的船坞里已铺下四艘航空母舰的龙骨,加上计划中的十八艘万吨级巡洋舰、四十八艘两千吨级驱逐舰、五十四艘大型潜艇、以及八艘一万五千吨级补给舰,舰队吨位从五万吨迅速增长到八十多万吨,虽到时仍不如日本海军,可这种增长速度也是很吓人的。 “只造航母不造战列舰,你下面那些军官会有意见吧。”步入舰内的休息室后,杨锐对刘冠雄道。他这一次就是要把海军的事情全讲明的。 “这……确实是有少数人有意见。”刘冠雄不敢隐瞒,“但下官正在劝慰这些人……” “是不是说造航母就是为了要排斥闽人?”杨锐再问。 ‘嚯’的一声,刘冠雄惊的马上站了起来,急道:“海军从无此等言辞,请大人明察。” “查不查都不重要。在上面没有给出让人信服的说法前,有这种想法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若不能实事求是的认识到以后的海战模式发生了变化,而是睁眼瞎似的一味强调战列舰怎么怎么,那便是其心可诛了。”杨锐冷笑。 “排斥闵系之前是有的,但这种排斥无非是为了给其他人一些机会罢了,既然是全国的税造军舰,那全国人就有资格当海军,考试可是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是闵系就不录用;至于航母舰长必须是飞行员出身的死规矩,是我定的,目的是让海军尽早习惯另外一种海战模式。”说到此杨锐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问道:“总参有没有通知你去参加飞行训练?” “是,已经通知了。”刘冠雄头上正冒汗,他搞不清总参为何要通知自己参加飞行训练。 “知道为什么通知你吗?”杨锐一边问一边很是闲适的端起茶杯,用杯盖拨开茶叶开始喝茶。 “下官不知道。”刘冠雄不敢擦汗。 “那是因为不想撤你的职。”杨锐放下茶杯,“作为海军的老人来说,如果不能适用新的战争模式,那就要淘汰。”淘汰二字一出口,刘冠雄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你是海军总司令,所以必须懂得以后的海战,海军再也不是用船驮着炮管子打仗了,海军以后将驮着飞机打仗。不管你以后会不会实际指挥战斗,这些常识总要知道的。 以后我们将有六艘正规航母,这些航母的舰长全都没有确定。现在的问题是,飞行员出身的不懂航海,航海出身的不懂飞行,怎么办呢?现在只能是将两拨人打乱,混在一起学,三年之后再考试,考试的项目之前就会公布,谁行谁不行那就要看各自本事了,另外心理素质和性格测试也占分,这都是针对以后的海战而定的,不是专门针对谁。” “大人英明!”刘冠雄对此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称赞英明。 “好了,你就不要站着了,坐下吧。”杨锐此时神色放松,对着不安的刘冠雄道。待他坐下,才再问道:“海军现在还有什么困难?” “回大人,下官就是担心合格的军官不够。”刘冠雄最担心就是人手。海军吹气球一般的扩大,不说军官,便是水兵都远远不够。“没有合格的军官,战斗力无法保证。” “嗯。”杨锐点头。他虽不懂海军,可陆军的军官、特别是高级军官也是难以养成的,海军应该也是同理。 “大人,若是可行,造舰的速度是否能缓一缓?”刘冠雄道。 “造舰的速度?”杨锐想到很可能马上就来的华盛顿海军条约,摇头道:“航母是绝不能缓的,明年就必须全部下水,其他巡洋舰、驱逐舰倒是能缓,但再怎么缓,十年内整个舰队都要配齐的。十年时间不够吗?” “十年……”想到现在水面舰队的六千人十年后扩充到六七万人,十个舰长变成七十多个舰长;再想到杨锐对战斗力的重视,刘冠雄头皮有些硬,他勉强道:“十年够了。” 辛卷第八十六章主导 德国是不能访问的,对于奥斯曼土耳其的访问也在谢缵泰的建议下取消,按照他的意思是他随后访问就好。如果中奥之间一开始的外交规格就很高,那么中国势必会牵扯进英法与奥斯曼的外交纠葛,无法从容回避那些尖锐的矛盾——以奥斯曼内部的民意看,中国要么同英法保持一致,要么干脆就站到奥斯曼一边,真要成为一个调和者,杨锐是绝不能出面,所以最终的路线便是从地中海经红海直抵波斯湾,访问波斯后直接经中亚回国。 整个海上的航程百无聊赖,和邮轮不同,航母上没有什么宴会舞会,有的只是海军将领的觐见励志会。然而一艘航母、一艘战列舰以及若干巡洋舰组成的航母编队,在亚洲世界完全是螃蟹横着走的意味,所以收到驻波斯公使王广圻有关波斯首相王将亲自赴码头迎接的电报后,杨锐有些诧异,但舰队司令刘冠雄却神色平常——与早前的大清一样,看到坚船利炮就腿软的波斯人,不亲自迎接还能如何?如此强大的友邦来访,这完全是朝廷的面子。 四月初八下午,舰队进入波斯湾,第二天上午,进入目的地霍拉姆沙赫尔港的河口近在眼前。在驶入阿拉伯河之前,刘冠雄指着西面一片大陆说道:“大人,那里便是科威特。” “科威特?”站在舰桥上的杨锐拿起望远镜望向远方,但却毫无收获,那边只是灰蒙蒙一片,“是英国人治下的吧?” “是英国人的保护国。”刘冠雄道。待舰队在英国引水员的带领下驶入阿拉伯河后,他再道:“中东和印度联系甚密,整个波斯以南都是英国的势力范围,阿巴丹港即为他们所有。那里据说是波斯石油的外运通道,由英波石油公司控制。” 只要是海军,就没有不关注石油的,神武号是烧石油的,清和号在维修的时候也让日本人改装成燃油锅炉,从德国海军得来那艘清远战列舰同样将改装成燃油锅炉,可以说,煤以后将不会在海军中见到,为此刘冠雄很担忧,他知道国内的石油产量是不足的。 “不必担心石油。”杨锐笑道。“你还是担心你的军官吧。” 杨锐说罢就结束了这段谈话,他现在最大的兴趣是用望远镜观看河两岸的风景。这完全不是他心中印象中的中东,阿拉伯河两岸的植被还是很茂密的,大概是因为有水缘故。 顺河北上的速度很慢,待中午午餐毕,下午两点多钟,一座马马虎虎的海港才出现在舰船的右舷,那些像小孩玩具堆砌的钢铁管道、以及庞大的油桶显示这里是一座炼油厂。 “大人,这就是阿巴丹港,上面便是英波石油公司的炼油厂。”刘冠雄见杨锐对港口很有兴趣,又自动成为一个导游。“再往上十四哩便为霍拉姆沙赫尔港,是数年前和奥斯曼帝国签订条约时划归波斯所有的港口。” 中东除了奥斯曼帝国也就是波斯帝国,两国的边界争端一直延续到后世的两伊战争,杨锐对其中的历史并不清楚,只问道:“港口既然原来是属于奥斯曼的,为何又划给波斯?” “据说是此地发现了石油,所以之前的边境在英国的主持下作了一些调整。霍拉姆沙赫尔港因此划给了波斯,还有阿拉伯河,以前河是属于奥斯曼的,现在则属于两国共有,”刘冠雄言及到此,想到伊拉克已从奥斯曼割让出来了,纠正道:“应该是波斯和伊拉克共有。” “这条河挺宽的,水也挺深。”随着刘冠雄的介绍,杨锐不由自主打量起河面,航母吃水在八九米左右,能在这里航行那自然水深在十米以上。 “主要现在是盛水期,得知我国行将访问后,波斯人去年就找英国人疏浚清理了航道。枯水期可能走不了这么大的船,大概就一万吨左右吧。”刘冠雄道。 “是吗?”杨锐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他考虑的是西域铁路出海口问题。以谢缵泰早前的报告,帮助波斯修建的铁路是连通霍拉姆沙赫尔的,不想这里吃水竟然这么深,这也就是说,西域铁路可以直接入海,这几乎等于3B铁路修到巴士拉一样重要。 杨锐关于西域铁路入海的畅想最终被霍拉姆沙赫尔港的礼炮惊醒。在海港等了大半天的中立温和派首相莫西尔杜拉首相一看到南方的船影就命令礼仪队鸣放礼炮,这便使得船还没有完全靠岸,礼炮就放完了。 两万吨的神武号和两万千吨的清和号战列舰是霍拉姆沙赫尔建港以来到访的最大的船,神武号诸人只知道是一艘邮轮,但清和号战列舰上八门356mm主炮却够吓人的,在码头上的欢迎人群看来,这是比英国人更有实力的体现。 因为没有那么大的泊位,杨锐最终是经由小艇短驳上岸,小艇过来的时候,公使王正廷也在上面,另外一个则是波斯外交大臣。小艇行向码头时,欢迎的军乐队开始奏大中华国国歌,头戴白帽,身着长袍的波斯首相莫西尔杜拉笑站在码头上,此人是个胖子,在杨锐的观感中,他像极了阿凡提里的巴依老爷。宾主双方亲切问候、检阅仪仗队,这一套礼仪完成后,接来下的就是入城小住一晚,第二天早上直飞一千公里外的德黑兰了。 “天通公司在这里有码头吗?”见到王正廷后,杨锐第一句就是这个。 “回总理:刚才我们上岸的码头便是天通公司所有。”王正廷不想杨锐一上岸就问这个。 “哦……”杨锐点头,“好!码头有多大?” “码头……,有一个万吨级泊位,一个五千吨级的,还有四个一千吨级的。”王正廷回忆道,码头的租赁开建是他和天通公司的总办周宗良一起办理的。 “这似乎是太少了。”杨锐评价道,“只要西域铁路通过来,那港口的吞吐量一定不少。周宗良这次格局怎么这么小?” “是小了,但这只是一期工程。”王正廷是奉化人,天通公司总办周宗良则是宁波人,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谈。“租赁的面积有四十平方公里,但第一期建设只有七平方公里,待铁路一通,那其他的地方将分期开建。” “这才是正理。”杨锐终于点头赞许,“西域铁路只要通到这里,那这里就会成为堪比沪上的港口,唯一的担忧就是波斯国内政局不稳。” 波斯铁路是中英交涉的重点,特别是此地处于英国势力范围内,王正廷现在想起英国同意波斯修建此路都有些兴奋。须知几十年前德国人修建3B铁路找英国合资时,他们可是一直拖着的,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否认,欧战大战前还与德国草签了协约,但欧战一起,明眼人都能看到草签协议只是英国人的缓兵之计,因为战争很快就要爆发了。 在王正廷以及国内其他外交官看来,3B铁路和德国海军法案是引起欧洲大战的根本原因,协约国里的法俄同盟只是英国人利用、使其和德奥消耗的棋子。如果修建波斯铁路以连接中亚—西域铁路,一个不好也会引起英国的仇视和敌对。在英国最终点头铁路可修后,外交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依然有人认为这只是战时英国的权宜之计,而处身此地的王正廷则是战战兢兢,铁路修成,他是功臣;要是没修成,那他便是罪人。 “总理,可能之前我们政策是有些误差的。”去霍拉姆沙赫尔的路上王正廷不好说什么,但欢迎宴会结束和杨锐独处时,他才开始汇报工作。 “怎么说?”杨锐眉毛一挑,他其实也担心波斯内部的政局,西域铁路能不能连通波斯湾,除了英国人不反对外,另外一个则要波斯政府支持,但按照历史,波斯很快就会发生革命,这对铁路建设是有极大影响的。 “波斯粗看是世俗政权,但世俗的很有限。三十年前,纳赛尔丁国王曾经以一千五百万英镑的价钱,把整个波斯国内的烟草专卖权特交给英国人经营的波斯帝国烟草公司,这随即就引起了乌勒玛的反对……” 王正廷还没说完,杨锐就打断道:“乌勒玛是不是就是伊斯兰教会?” “正是。”王正廷点头,“他们是伊斯兰教法的权威人士,在整个国家中有非常特殊的地位,类似与我国的秀才、举人、进士,但他们很少为官,并不受国王节制,国王可以更换很多次,但乌勒玛千余来一直很稳固。他们有自己的税收机构,学校、清真寺、现在还有自己的报纸,国王很多时候拿他们也没办法,比如国王的犯人如果躲入了清真寺,巡警是不能冲进去捉拿的,这类似于另外一个王国。” 王正廷介绍这波斯帝国下的另外一股力量,而后再道:“我们的赈灾粮开始是交付波斯政府的,但经调查后发现,很多粮食都被贪官们倒卖给商人了,最终卖给了英国人;最后不得已我们只好把粮食交给乌勒玛,赈灾工作才真正的顺畅起来。之前的工作忽视了乌勒玛,在波斯要想事情顺利,很多工作需要乌勒玛的支持。 像国王将烟草特许权卖给外国人这件事情,就被很多乌勒玛反对,他们手中有许多土地,不少都在种植烟草,同时波斯国内很多烟草商人、市集商人都向他们缴纳宗教税,所以他们带头反对国王,鼓吹专门商一旦进入设拉子城,就对他们展开圣战。” “圣战?!”杨锐叹了口气,这是多么后世的一个词汇,不想数年内居然听到了两次,另外一次奥斯曼对协约国宣战的时候发出的。“那波斯铁路是怎么谈成的?” “我同意支持他们对铁路股份的要求,以及答应了其他一些纯粹教义上要求,然后他们就同意了。不过关键还是将粮食交有乌勒玛,由他们负责赈灾的回报。”王正廷道。 “很好!”杨锐点头。波斯铁路和洋人在中国修铁路的模式完全一样:由中国借款与波斯、并负责铁路的修建运营,三十年收回铁路投资后,铁路交由波斯政府。协约是这样签署的,但实际上三十年到期后,铁路依然由中资公司和波斯公司控制。 “国内现在政局如何?”铁路正常情况下是中国掌握的,但若波斯发生政变推翻了现任政府,那就另当别论了。 “比较混乱。英波石油公司不但不按条约交付石油公司的分成利润,还对波斯提出索赔——当初德国人指挥的宪兵队破坏了石油管道,所以英国提出需赔偿两百万英镑。现在这个国家能够稳定,完全是我们支持和五十万吨赈灾粮在维系。”王正廷道。 “如果只是石油管道,也不会要赔两百万英镑吧?”杨锐有些咋舌,英波石油公司1914年由英国皇家海军投入两百万英镑以占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但这不等于他在波斯资产就有两百万英镑资产,石油公司也类似于风险投资项目,只要发现了油田,那么股价就会十倍几十倍的上涨,以刚才在阿巴丹看到的炼油厂规模,其固定资产最多不会超过两百万华元。 “主要是当初德国人鼓动波斯部族占领阿巴丹时,为了防止德国人得到石油,有大约一百二十万桶石油被付诸一炬,这笔损失英国也算在波斯政府头上,这么算起来确实有两百万英镑。”王正廷道。“现在首相莫西尔杜拉希望我们能帮其与英国人谈判,减免一部分赔偿,并向我国借贷实际需要赔偿的那部分金额。” “这笔钱也要借?”杨锐笑道。“据我所知,波斯每年财政收入大概有两百万英镑。” “是大概有两百万英镑,但在1909年驱逐国王之后的临时立宪政府,曾向英俄借贷了一千两百五十万英镑用以维持政府运转。彼得堡条约中俄国的借款虽然不要还了,可英国的那一部分还是要还的。”王正廷道,他担心杨锐不理解波斯,又道: “波斯其实和前清非常非常的相似,一样处于英俄势力的纠扯中,在我们帮国王训练的军队驱逐俄军前,其北部各省完全处于失控状态。现在是我们在帮他们救济灾民、扶持军队、赔偿外债,而好处是英国得的。有一个稳定的政府,英国的债务和石油公司都能获得稳定的收益,而且我们还能帮其免除来自红色俄国的威胁……” 王正廷说到最后忽然感觉到一些不满、对波斯人的不满,中国现在在他们看来像是一个大善人,只要有困难,那找中国准没错,这一点比中亚两个汗国还不如。杨锐对他言辞倒没什么反应,支持波斯是长期国策,只要是借款,终究有拿回来的一天。他道:“有多大的可能发生政变?” “如果我们稍微有不支持波斯现任政府的态度,那就一定会发生政变。”王正廷道。“距情报局的消息称,英国人正在接触一些部落的首领,但还不清楚他们想干什么。” “乌勒玛那边呢?有没有可能发动政变?”杨锐想起后来的伊斯兰革命,是以问道。 “这倒没有这个可能,他们的做法一般是发动教民闹事,使得某个协议无法执行,并无政变上台的可能。”王正廷道。 “这未必。”杨锐说道。“也许现在不可能,但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感觉到……,怎么说呢,任何现代化进程都会削弱宗教的控制力,而不进行现代化又无法抵御西方的坚船利炮,最终不得不签订卖国条约,所以不管怎么选,乌勒玛都会不满。你刚才说的是对的,我们的在波斯的工作重点不仅要关注政府,还要关注乌勒玛。” “总理,那这个政府该如何处理?”王正廷道,“是同意英国人观点,扶持一个民族主义政府上台,还是任现政府存在下去?也就是同意他们的借款要求。” “两百万英镑?”杨锐嘀咕着,英镑现在的汇价是一英镑兑三点六六美元,也就是七点三二华元,两百万英镑就是一千四百六十四万华元,比上次价值五百万的粮食赈灾款多多了。“波斯以什么作为抵押?” “抵押是以英波石油公司的特许权分红。当初国王和英国人议定:石油公司利润的百分之十六为特许权的回报。以英波石油公司的产量看,这笔钱每年最少有二十万英镑。”王正廷道。“可关键是国王不懂现代公司财务运作,他们根本不知道英国人赚了多少钱?” “哦……”杨锐来兴趣了,“那么按照他们和英国人的协议,国王对英波石油公司的财政有监管权吗?也许不叫监管,有没有监督权?” “照理说是有的。”王正廷也没有看过当初英波石油的协议,不过既然是以利益计算特许权回报,那自然就应该有监督财务的权力。“总理是想派人监督英波石油公司的财务?” “不是我们派人,而是波斯国王聘请我们的人帮其监督石油公司的利润。因为我们的借款是以石油公司的特许权分红作为抵押的。”杨锐道。 他说完转而说到对波政策:“波斯是我们在西边的重要盟友,地位相当于朝鲜,不过他和朝鲜不同的是:他对我们的认同感很低,而且还有教派隔阂,所以你在波斯应该多做好事,交好各方势力,同时韬光养晦,乌勒玛既然有这样的地位,那就绝对不能损害其利益。现在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这条铁路要快一些修通,我们的利益也只在这一条铁路……” “下官担心英国人会最终反对。”王正廷忽然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战时答应的东西放到现在总让人不放心。” “那就从两头开始修吧。”杨锐对于这条铁路也不抱太多希望,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总是要想办法完成。“几个月后我去日本时将与日本人商议这条铁路,他们很早就想参股了,实在不行那就再把美国人也拉进来,他们也很早很早想参股了。对我们而言,重要的是路存在,然后能以正常运价和功效运作,我们并不像德国一样,有那么多产品和英国人竞争。” “可美国人和日本人来之后那局面就……”王正廷道。中国现在还是原料土产输出国,不似德国一样是工业品输出国,波斯铁路一通,中亚、西域的棉花以及其他土产就等于接入了国际市场,而波斯湾是英国人海军的势力范围,也就是说,英国人会因此受益。 “这只是一种威慑,按照国联的条款,各国有纠纷时将仲裁协商解决。如果日本和美国都进来了,那么事情闹到国联英国并没有把握赢。”杨锐道。他见王正廷还是担心,再道:“欧洲大战后英国已彻底衰弱了,他们没有办法再承受另一次布尔战争,不管是财政上还是民意上,这也是他们不得不放弃巴库的原因。 如果他对国联的裁决不认帐,那我们就支持波斯人打一场独立战争,我相信不光铁路能保住,油田也将不再归他们所有,皇家海军虽然还可以封锁波斯湾,但波斯的石油却可以通过我们卖到东亚。这个结局是他们绝不愿意看到的,毕竟我们有鱼死网破的筹码; 再说这条铁路值多少钱?一千八百公里,也就是一亿华元的投资,如果再加上输油管道的话,最多不超过就是一亿八千万华元。这笔钱不说我们出的起,就是铁路和输油管道本身也能带来稳定的利润;另外还有油田,波斯人必须求助我们才能使油田产生价值。不说能控制整个油田,最少以后的波斯石油公司我们将会占到一定的股份,事情最终算下来,就波斯这一块来说,英国吃了大亏,波斯占了大便宜,我们占了小便宜。” 王正廷的外交是绅士外交、或者是技术外交,杨锐的外交是革命外交、或者说是刺刀外交。王正廷说到底,其实是他这个满清外交官还不习惯角色反转——以前都是被人欺负的,现在欺负别人老是客客气气,不懂威胁。 “下官受教了。”王正廷认真的道。 杨锐对于他的态度比较认可,再次告诫道:“记得大事上我们和英国人是完全一致的,小事情、特别是陆地上小事情就应该由我们主导。 辛卷第八十七章上 波斯除了英国没有其他好顾虑的力量,而波斯整个国家建立在中英势力之上,一旦双方抛弃了这个政府,那它被彻底推翻是屈指可数的事情。在与波斯国王亲切交谈数日后,杨锐便从德黑兰直接回国,在阿拉木图机场,杨增新、彭清鹏以及一干日本人正在等待。 长途飞行让人极为困倦,特别是飞机飞行的高度只有两三千米,气流极易造成颠簸,这不得不让杨锐怀念飞艇。不过日本人在侧,杨锐还是打起精神和机场等候的诸人见礼——新日本来首任总督是日本的殖民专家,后藤新平。 “先生旅途劳顿,还是请先休息吧。”回到北庭总督府阿拉木图,彭清鹏见杨锐脸上掩饰不住的倦意,小心建议道。 “没事,给我泡杯浓茶便好。”杨锐满不在乎的道。“这地方刚占下来,心里不踏实,你们还是先介绍情况吧。” 新占之地被命名为北庭,此完全参照历史的北庭都护府,因为这个名字,很多人有建议将西域改称谓安西。不过叫什么名字都是文人的事情,在杨锐看来,只要不叫新疆便好,这些地方可都是祖宗故地,绝非什么‘新’疆。 北庭总督区的报告每月都发给杨锐,移民的进展、本地官员的任命、总督区的施政方略,这些都极为细致的写在报告里,现在杨锐一下飞机就要汇报,彭清鹏总觉得摸不着头脑,而杨增新却是老吏出身,感觉到了杨锐对北庭很不放心,便反客为主道:“总理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深深的喝了口浓茶,杨锐的精神好上不少,他讪笑道:“我当然很不放心,若不是日本人也在此地、还有蒙古人、卡尔梅克,我都想放弃北庭了。” “什么?!!”杨增新和彭清鹏大惊,当初为了在西面开疆扩土,几个人可是费尽了心血、绞尽了脑汁,现在杨锐居然有放弃的打算,这岂不是说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是俄国人要打过来了吗?”彭清鹏忙问道。北庭是从俄国手里抢下来的,从军事上说,真正能威胁这里的只能是红俄。 “不是。”杨锐摇头,现在红军正在清剿各地白军,而且很快就要进攻波兰,他们才没空管东面的事情。真要来攻,一定是华沙战败后不得不开辟亚洲反资本主义战场,但,历史和原来已完全不同了,此时红军比历史上更强,华沙他们未必会败。 “那就是回教了!”杨增新肯定道。他知道杨锐一向对回教深有忌惮。 “嗯,正是这个原因。”杨锐在德黑兰几日,不但与国王畅谈,还与乌勒玛的教士做过交流,更参观了穆斯林社区,初时觉得这类似与中国的农会组织,但细想却发现,农会与其相比,只是形似,精神层面则是云泥之别。 “国人求神拜佛敬祖宗,说到底还是有所求,所以不管有多信,其实都是一种交易;而回教徒的信仰却是真的,最少大部分人是真的,如果让一个村的汉人和一个村的回人竞争,最后一定是汉人完败而回人必胜。”杨锐说完叹了口气道:“我很担心移民无法和回民竞争啊!” 杨锐的担忧彭清鹏是不懂的,他道:“按规定,各个农会都有农兵更有枪械,军队也在一边压着,回人还敢造反吗?” “不是这个层面的问题。”杨锐摇头,他此时的精力不足以向彭清鹏完全解释清楚自己的担忧,因为这根本不是武力的比对,而且有先进武器的一方未必绝对有优势,最少不能几百年上千年都保证这种优势。 “但蒙古人和日本人却足以压制住他们。”杨增新明白杨锐说的是什么。他都此也苦无良策,说句不好听的,汉人实比回人更奸诈怯弱——回人处事常常要顾及真主,而汉人行事只考虑实际,所以他几次报告关内不要什么人都运过来,一些‘顺民’移过来只会坏事。 “我们现在所依仗也只有蒙古人和日本人了。”蒙古人的信仰不必担心,日本人也是死脑筋,这两类人在中亚,多少给了杨锐一些信心。“但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总不能事事都依仗着蒙古人和日本人吧?” “这……”杨增新苦笑,“我能想到的就是让他们多生孩子,只要我们比他们人多,终究能占住这片地方的。移民一人需五百华元,反倒不如关内精挑细选后只运两百万人来,而后鼓励他们多生养,生一个补贴一百华元绝对比移民划算,而且生于斯长于斯,人口才能真正稳固。” “关内要怎么精挑细选?”杨增新虽有报告上来,但杨锐却未细看,他记不得上面的内容了。 “关内来的大多是无地农民,这些人虽听命令,但光凭这些人是无法和回民抗争的,因为他们太过恭顺。反倒是一些胡子、响马,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倒有压住回人的可能。”杨增新笑道,“可惜有人老是担心这样回乱,不敢将这些人送过来。” “这些人难道不怕他们闹事,要知道这里可是没有禁枪令的,到时候人手一枪,几十个上百人一组,那可遍地是黑帮了。”杨锐也有些担心。 “闹事又如何?胡子、响马诸流再怎么凶恶,都是还是有规矩的,乱也还是乱在锅里,无地农民过来,却只会逆来顺受,这种人要的只是安心过日子,根本就没有那个胆气和外人硬拼,他们根本就不像是来移民的,倒像是来受罪的。”杨增新对关内来人很是不满。在他看来,北庭和西域是不同的,西域是熟地而北庭是生地,生地就要那些有胆气、匪气的人开拓才行,老实巴交的农民很容易就会被原住民弄死。 杨锐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沉思道:“可关内没有那么多响马胡子啊?” “山匪也行。”杨增新放开了条件。“监牢里的犯人,只要不是胆怯之人,都可以流放自此。我们不必担心他们占山为王,要的就是他们占山为王,一旦占山为王,那就是一股势力,我们可以马上招安他们,他们就是这里的官呀。。” 这次连犯人都要了,杨锐看着很认真的杨增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真没其他办法?”他问。 “要想立百年之基业,关内的农民即可,但要想立千年之基业,非强人而不可持。我国国民和蒙人、日人比太过柔弱,单靠这些人不足以守住这个地方的,他们已习惯苟且偷生了。”杨增新道,“总理,下官一向觉得,民才是地之根本,无胆之人素来无德、无德则无福,这样是守不住这片要地的。纵观中亚历史,强人一波接一波,朝代兴替极为短暂,非有福有德有胆之人而弗居,此地非强人不能占。” “还是先看看吧。”杨增新说的这么玄乎,杨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胡子响马土匪基本关在廷尉府的大牢里,不说应不应该将他们流放自此,即便应该流放,也要廷尉府许可才行。 见杨锐也无法确定移民之事,杨增新只好按下不提,他随即提起另外一件事,道:“与新俄签订和约后,增新身兼两职,现既然北庭已经建省,增新特请辞一职。” “你走了谁管?”杨锐诧异的看着他,很是不解。 “可从无一人身兼两省之长啊?”杨增新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他就担心关内的人说闲话,他为中华开疆扩土已然封爵,若还兼两省之长,不说不合规矩,妒忌的那些人会怎么看?关内都盛传北庭遍地黄金——其实也是礼部文宣司的段子,什么太困了倒地便睡,早上醒来觉着脑后生硬,一摸,居然是一块狗头金云云,类似的段子流毒甚广,杨增新身为两省总督,所有人都认为他捞了不少。 “我说有便是有!”杨锐不客气的道,“鼎臣啊,我们是干事实的,哪管那些说闲话的叽里呱啦。这西域北庭为何只有总督而不是巡抚,你当自知啊。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顾及关内怎么说,而是应该想着像刚才说的移民问题,还有官员的培养问题。 西北毕竟是西北,关内的官员对此地根本不熟,没有十多年历练,同时意志坚定,品性高洁而手腕老练,根本就玩不转。可要做到这几点,又何其之难?书生确实品行高洁,可手腕不行;酷吏虽手腕老练,可德行太劣,我只希望这中国能有多几个鼎臣啊!” 杨锐一番话说的杨增新满脸通红,他对着杨锐深深一揖,道:“增新愧不敢当,其实我只愿中华能多几个总理。” “不需要了,也不可能。”杨锐无比自信也无比惆怅的道,“国家的疆域再大,也要有刚健自信的百姓才能守住,我国的百姓全是软塌塌一堆,和回民根本就不能比!这对官府来说是好事,可对民族千年基业来说却是坏事。突厥人能杀入中原、蒙古人能杀入中原、满人能杀入中原,不都是因为此吗? 他们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被统治奴役,习惯了将聪明用在勾心斗角、用在害自己人身上。这些人的膝盖永远是软的、腰永远是弯这的、头永远是垂着的——你说的很对,唯有胡子响马才像个人,他们虽不守法纪,可自有自的规矩,呼啸山林自有和顺民不一样的气概。以此说,他们才是……” 杨锐说到此不由回想起辽东往事,那一次去平顶山围歼马得利多夫上校的俄军,即便分了地,矿工中还是有一些人不愿出征,最后是抓壮丁般的用绳子将他们困到战场的。而与矿工比,木把子却勇敢的多,相比于木把子,胡子们却不松不紧,没什么兴奋也没有不安,杀人和被杀对其来说几如吃饭。可以说没有胡子,复兴军的战斗力是撑不起来的。 这是关外,关内情况又是不同了,矿工对大多农兵是压倒性优势。若以欧战各国军队来比,那胡子类似于德军、木把子类似于英军,矿工类似于法军,而关内农兵有些类似于俄军,但更多的则类似意军。直隶大战为何能挡住日本人,关键在于士官、军官是关外的胡子或木把子出身,技术兵种控制的火力又比日军凶猛,最后一个原因便是皇帝就在身后,但如果当时士官和军官也是关内农兵,京城防线早就崩了。 人和人是不同的,就像砖、石、沙、土一样存在本质上的差异。中国现在的问题是疆界有了,可怎么把烂泥一般的顺民变成坚硬的砖石呢?这是杨锐在波斯考察穆斯林社区后一直想着的问题,特别是西北,难道数百年后国力一衰退,移民就要变成回人的鱼肉吗? 与杨增新、彭清鹏商议完要事,再与后藤新平以及北庭总督区的文武官员一同就宴,特别讲话以勉励大家后,杨锐再一次改变行程,他要微服私访移民点,看看从关内来的移民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们到底能不能挡住回民的渗透和俄国人的进攻。 澳尔斯克是奥伦堡州东部的一个大移民点,该城位于乌拉尔河与奥尔河的交汇处,土地肥沃可种植水稻,在俄国人被驱逐前,这里已经有数万白俄农民,而今,清空的城市后,关内最早的一批移民便全安置于此,杨锐的第一次探查点就选在这里。 飞艇在离城市十多公里外的小山谷着陆,杨锐与杨增新骑马前往城市。和俄国的其他城市一样,杨锐第一眼就看到了城市中心的东正教教堂,他不解问道:“俄国人还剩多少?” “很少了。”杨增新也是一身便服,若是举个半仙算命的牌子,俨然是江湖术士的打扮,不过这里是北庭总督区,会有这种人出现肯定会让人起疑。“之前哈萨克人敢走了一批,而后是蒙古人,另外按照我们和俄国的协议,剩下的人都将被遣送回国,剩下的只是极少数人。这教堂已拆了一半,还留下一半,明年再来就看不到了。” 辛卷第八十七章改变下 以日本人在台湾的作态,要想殖民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将异族的神祇清扫,然后树立自己的神祇,这和洋人传教士喜欢将中国农村的玉皇庙改建成天主教堂或基督教堂同理,当初义和拳正因保卫玉皇庙而生。听闻这教堂马上要拆了,杨锐这才点头,他再问:“清真寺是拆不来的吧?” “清真寺万万不能拆。”杨增新极为严肃。“今日拆清真寺,明日不说奥伦堡一州,即便是河中的费尔干纳也会很快知道。与人为安,潜移默化才是正途。以统治论,很多时候要看汉民的人口多寡,若是能有更多的药,此地汉民口十年内就可翻一番。” 药就是青霉素,之前优先供应军队,战争结束供应压力大减后才逐渐供应移民区,特别是北庭和西域两地。以医部的试验,使用青霉素可使幼儿成活率大增,移民区粮食如果供应充足,一家生五六个孩子极为普通,七八个较为正常,十个以上也不少见。这里的男人可以娶妾,同时也鼓励娶妾。温和消灭本地土著最要紧的一点就是让他们娶不上老婆,而殖民者却能有十几个女人,而后生一堆孩子——这总比阉掉、或者杀光本地男性为好。 “人多未必能赢啊。”几年没有骑马了,走了一段杨锐才找到之前的感觉,“单纯对比数量的话,满人和英国人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很多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农民就没办法打仗……”离奥尔斯克城不远的地方,已经能看到成片的庄稼和一些劳作的农人,拂过山丘的风吹拂过来,让头顶有些冒汗的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鼎臣啊,这片土地似乎是俄国的哥萨克打下来的,卡尔梅克的战斗力也很强,是不是说,只有牧民才能打仗?” “以史书看,当初是中小玉兹惧怕准噶尔丹部吞并,请求沙皇保护才并入俄国的,这也是当初彼得堡谈判时,俄国人不肯放弃草原区的原因。希瓦、布哈拉,还有土库曼各部才是哥萨克征服的。”杨增新道,“总理,真正能打仗的兵不会是农民……” 杨增新此言有些映射农兵制的意思,但他又不是这个意思,于是打马快走几步与杨锐并行后道:“以史书看,春秋时的兵将只能由士族、贵族任,农人、商人是没有当兵资格的。左传、国语中的人物都乐于当兵、勇于上阵,并以此为职务、为荣誉、为乐趣,不仅绝无畏死之心,反以战死沙场为荣。 战国时,国与国之间战事剧烈、每战都有大量斩杀,方才全民皆兵,最少秦国当时便是全民皆兵的,待章邯那支秦军一亡,真正能征善战的军队就没有了。” 杨增新说的是巨鹿之战,也是春秋延续下来的最后一支国家军队。杨锐对古史并不熟悉,只问道:“鼎臣你想说明什么?” “下官只是想说,募兵制、征兵制都不如职业兵制,而春秋战国时的兵最强,得益于士族才能当兵,士族的出路也只有当兵或为官,在当时,文官和武官是不分的。”杨增新道。 “那像现在这样,屯田为兵不行吗?”杨锐看着越来越近的城市,分神问道。 “十年二十年或许可行,但百年后,绝对不行。”杨增新道,“汉时也曾屯兵西域,但最终边兵退化的极为厉害,后来只能靠乌桓、匈奴等异族以及流民囚徒守边,而边军逐渐衰败。据史书记载,与汉民杂居的羌人因不愿远征西域或,故连发羌乱,最长一次达六十年之久。当时与汉人杂居的羌人没有兵器,只能以竹竿木枝为戈矛,以板案为盾,甚至是手持铜镜为武器,但这种程度的反叛就把边官和边民吓破了胆,丝毫不敢反抗,任其宰割……” 杨锐曾经提议派复兴军屯田戍边,但杨增新完全反对,认为屯田久了势必退化,他只要胡子,让胡子占山为王,然后招安为土官。此时再说起军屯绝对不可行,杨锐的脸色越来越差,杨增新正担心自己说错话间,路旁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两个身着劲装的持枪农兵,其中一个用山东腔问道:“干啥的?” “州里头水利处的。”走在最前面的是杨增新的亲兵,此次微服私访为了省事,他特意准备了另外一套官牌,所有人都成了州水利处的官员。 “大老爷慢走。”农兵看过官牌再不敢多问,那怕这些人都没穿官服。 杨增新的亲兵本以为他们还要问几句,不想这些人一看到官牌就不敢再问,他回头看了杨增新一眼,见没有吩咐,只好策马前行了。杨锐心中却是摇头,不管是什么朝代,只要是个官,百姓总是惧怕的。 查验点一过,走过横跨于乌拉尔河上的一座木桥,便能看见奥尔斯克城,这种百年前的建立的城市,现在已基本上是黄种人,白人基本被强制迁徙走了。与本地居民相比,身着统一移民制服的关内百姓显得整齐,他们和哈萨克人泾渭分明,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生意。杨锐进城本想随便看看,但刚入城就见一干官员土地神一样的冒出来,让人惊讶的是,这一干官员巡警中居然还有些几顶轿子。 杨锐很是不解的看向杨增新,可杨增新也满头雾水,一个为首的官员远远看见来的是杨增新,大失惊色的奔到前面行礼:“总督大人来此何不先知会下官一声,下官也好……”话正说着,忽然这人就凝噎住了,开始不断的打嗝——他认出了杨增新身边的神色不予的杨锐。 此人胆子虽小,但还算机灵,他不敢向杨锐行礼,只是慌慌张张招呼两顶轿子抬过来,而后请杨锐和杨增新上轿。杨锐最厌恶乘轿,可微服私访失败,本市长官又如此慌张,只得将错就错上轿,以免引起更多人注意。 “你怎么知道杨大人要来?”被轿子抬到府衙,诸人行过礼后杨锐才问本地的知府,西域出身的杨春荣。 “下官收到密保,虽不明白来的是哪位大人,但保险起见……”杨春荣有些忐忑。他对杨增新是熟悉的,但对杨锐是不熟悉的,因而不敢多说什么。他这边说完负责杨锐安全的卫队队长叶云彪也道:“总理,按照最新的保卫纪律,再考虑到北庭是新定之地,各地又有枪支,所以……” 叶云彪所说的保卫纪律是当年杨锐赴朝鲜找程莐后常委会定下的纪律,对于杨锐的安全,叶云彪可以在不通知杨锐的情况下独自召集警力军力,甚至可以阻止杨锐的一些危险行动;而杨春荣收到密保不但调集了警力,还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轿子,他认为只要来人坐进轿子里,就能万无一失了,两个人做的都没错,可惜微服私访却泡汤了。 “好吧,你们赢了。”杨锐很无奈,他算明白为何以前的皇帝总是被下面骗了,这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杨增新见此忍不住笑,他挥退诸人后道:“总理,我知道您忧心是什么。其实就是担心百年之后国力衰弱,羸弱的汉人守不住这片地方。以下官看,真正会使汉人羸弱的只会是皇权太盛。” “皇权太盛?”杨锐诧异道。“皇权和汉人不能打仗有什么关系?” “只要是皇帝,就不能容忍边军善战,因为边军一旦能战,不提将领会频频挑起战事,万一他们调转枪头……”杨增新抚着花白的胡子,表情可叹,“皇帝的亲军居于京城,久无战事、犬马声色下,只会一代不如一代,一旦亲军退化,那其他地方的军队也要相应的削弱。为了稳定中枢,皇帝绝不容许其他各部强于亲军,如此一代不如一代、一部不如一部,到王朝末年,江山倾覆,军队全是花架子,甚至一两朝后,军队就已经不能战了。真正的守边之策,不在屯兵,而在改流归土。” “这不可能!”杨锐第一反应就是万万不行,“这样做,边境就会出现难以控制的……” 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杨锐的反应完全是历朝皇帝的反应——绝不容许这个国家出现不受中央朝廷控制的势力,而为求控制,必定实行流官制,流官的目的是什么,真正的用意还是削平本地豪强,使其不会犯上作乱,基于此理,百姓越羸弱政府就越好‘管理’,而政府越‘管理’,百姓就越羸弱,弄到最后亡国灭种时,百姓如羊羔任由异族宰割。 不是汉人不能打仗,而是历代王朝的管束和教化使得他们不知反抗,而杨锐现在做的,却是历代王朝曾经做过的。 “就这个原因么?”当发现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时,杨锐有些有气无力。 “总理,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其他原因吗?”杨增新反问。 “确实是没有了。”杨锐苦笑。杨增新是进士又是能吏,所知者不少;杨锐则穿越百年,网络时代即便是道听途说,知识也可以算得上广博。事情一旦捅破那张纸,又怎么会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在哪。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杨锐问。 “下官……”抬头看了杨锐一样,杨增新道:“北庭没有枪禁,西域也应当如此;增新另请在这两省改流归土,以固民本。” “那关内呢?”杨锐再问。 “关内……”杨增新自觉自己的提的要求太过太过离谱了,垂头道:“下官确实不知。” “好了,你出去吧,让我想一想。”杨锐摸出支烟点着,开始沉思起来,这一刻,历史却在改变。 辛卷终 壬卷第一章极甚 “当你决定去祝福别人时,你已经被祝福了,因为你的心已被祝福充满;当你愿意去爱时,你已经被爱了,因为你的心已被爱充满。同理,你对人苛刻就是对己苛刻,你恨恶人就是恨恶自己,因为你怎样待人,你的心显已成为怎样。耶稣说,你们用什么量器给人,就用什么量器给你们自己…… 有些人以为信神之后,就可以坐等神来保佑祝福了。不是这样。信神,就是把神当作神来敬畏、来赞美、来聆听、来跟随;就要籍着持续不断的读经、祷告、敬拜、见证,来汲取恩典力量;就要照着神的道去行事为人……” 虞自勋站在教堂的圆顶之下,对着满教堂的美国农民布道,他初来时大家还很惊讶,但现在对一个黄种牧师已习以为常了。此虽是乡村教堂,但越是乡村信徒就越是虔诚,当他最后说‘阿门’时,满教堂的人都在倾情呼应,此一刻,众人的心和上帝是相连的。 在美多年,入了加尔文宗的虞自勋便开始研究宗教,而后成为一名见习牧师,被派到这个教区。照以往,布道后他将回家把今日的心得写下来,但今日,却是有客来访。 “自勋先生……”教众走光的教堂里,最后一排一个身着白西装的矮个子站起身开口用汉语说话,他的声音回荡在这座显得空荡的木制小教堂。 在美多年的虞自勋常常听到汉语,但在自己布道的信众中有中国人却是很少见的,虞自勋诧异看过去,忽然指着那个人惊讶道:“逸仙……” “自勋别来无恙乎?”孙汶径直走向教堂里侧的虞自勋,他习惯西礼,伸出手要和虞自勋握手。 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虞自勋忽逢故友,笑的很灿烂,表情显得有些不切合他严肃的牧师装饰,“还好,逸仙这些年都在哪?有人说你……” “是啊,说什么都有,”孙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警觉,“有很多人希望我死了,可我还是活着。”他说罢又再次打量虞自勋的全身,也是惊讶道:“真想不到啊,自勋居然会……居然会……” “成为牧师是不是?”虞自勋笑着,深为自己当初跨出那一步而自豪。“很多时候人的变化会连他自己也难以预料。逸仙这几年过的如何?” “我过的还好,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只要不看报纸、不听广播,这个世界还是好的。”孙汶脸上说不清楚是在苦笑还是讪笑,“这次赴美,听闻自勋在此,就特意过来拜访。” “哦,逸仙也是如此吗?”虞自勋也不看报纸、不听广播,他只沉浸在耶稣基督的世界里。 “不如此又能如何?”孙汶收敛了笑意,仰头看向教堂半空中的耶稣像,“我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中国已经被杨竟成拉扯的太远了,人民像崇拜秦始皇的一样崇拜他,他们怎么就不看看呢?所谓的大中华与历代专制王朝有什么差别?只要这个国家还提什么国粹,那么他就不可能是民主的。” “逸仙,以美国对比中国,我的印象是,国人只能一个个死去,才能一个个重生。若是一个文明繁衍的太久,那剩于的人都将是苟且的、顺从的,对于这些组成的国家而言,革命也好、民主也好,她能遵循的模式依旧是一乱一治。在乱时互相残杀、逐鹿中原,在治时中央集权、教化顺民。这是一个循环,可竟成天纵之才,同时列强横加干涉,使得这一次轮回跳过了乱世,直接步入治世,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革命,革命无非是革去了一个不能专制的政府,换一个能够专制的政府罢了。我记得很早我我就说过,满清王朝推翻了,中华王朝诞生了,无非是以新换旧而已,这根本是换汤不换药。”虞自勋手持着圣经,带着孙汶从教堂的侧门出来,夏末早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的黑袍上,一切都仿佛像在中世纪。 “自勋是说革命救不了中国?”跟着他的孙汶问道。 “不,革命当然能救中国,但问题是中国是什么?”虞自勋反问道。“中国就是人民吗?” “如果有志士推翻了现任政府,实行军政、训政、宪政,那……”孙汶道。 “逸仙太乐观了。”虞自勋摇头,“我素来对训练出来的民主是反对的、不认同的,如果一个党派、或者团体有能力训练人民,那他就能力专制人民。他们为何要把自己利益拱手让出呢?最初的宪政,只是贵族团结起来与国王抗争,英国既是如此;法国则是民众推翻了皇帝和贵族,自己建立了共和;美国从五月花号抵达美洲开始,就确立了民主的传统,他最先就是自治社会,而后脱离了英联邦的管辖,自成一体。 我当年以为,如果同盟会占领两广乃至福建等地,和复兴会将会成立联合政府,两会互相牵制,这应该能给人们带来民主,可显然我错了。逸仙,真要在那个时候,你会想着北伐吗?” 辛亥的事情已过去整整十年,每每想起痛失良机孙汶都懊悔不已,如果那时候拿下两广福建等地,那同盟会也好,中国也好,都会是另外一种现状。此时虞自勋重提往事,孙汶坦然道:“如果杨竟成还坚持他专制的那一套,汶必然北伐!” “这就是中国永远无法民主的原因。”虞自勋知道孙汶会这么说,十年的积淀、牧师的清苦,让他看清了很多事情。 “只要同盟会成为执政党,经军政、训证、宪政三个阶段,中国必然会走向民主。”孙汶强调道。 “不,逸仙。你再怎么训证,最终走下去都是官僚政治。你看中国,今年是第三次稽疑院大选,可不管怎么选,都会是复兴会胜利。按照民主程序,你不能说这是专制的,你只能说它还不够民主,可从实际结果看,它却是专制的,你说这是把戏也好,掩饰也好,它就实实在在存在于那里。 如果逸仙不想北伐,只愿经营好两广,那我相信民主一定会实现,可要是统治全国,那是不可能的。我就问逸仙一个很明显的例子,辛亥大举义时,蒙人曾经派入前往沙俄,希望沙俄能支持其独立建国。若是逸仙执政,是同意蒙古独立,还是反对蒙古独立?”虞自勋再道。 “当然反对,蒙古绝不能独立。”孙汶自觉掉进了虞自勋的陷阱,回答的有些无奈,但他补救道:“蒙古独立是政治问题,不是民主问题。” “蒙古问题不管是什么问题,都是蒙古人不想和汉人同处于一个国家的问题。”虞自勋道,“蒙古人的意愿就是独立,这便是蒙古国的基础,抹灭这个基础后,不管建立的是什么形式的国家,不管内部是什么政体,选举怎么样投票,都是不民主的。以蒙古人的角度看,逸仙如果执政,做法和竟成是毫无不同的。我越来越认为,只要赞同小国寡民者才可言民主,大国家主义者不管他上台之前承诺的有多好,最终施行的都是专制。” 自诩为民主革命者的革命领袖却被虞自勋说成与杨竟成毫无二致,孙汶有些激动,他压抑着不满道:“自勋太过绝对了。以美国为例,南北战争时林肯总统……” “所以说林肯总统破坏了美国的民主,使美国变成了一个帝国,她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任意干涉其他国家。”虞自勋打断道。 “不!这只是民主的……为了消除罪恶奴隶制的代价。”孙汶力争道。 “逸仙是不是没有完整的读过美国史?如果真的没看过那就应该再去读一遍。只有单纯的美国人才会相信南北内战是为了废除奴隶制。”虞自勋在叹息中摇头。他觉得孙汶所识所学还是太杂了,而且为了证明自己观点,任意剪裁历史。 假博士面对真博士总是不自信,闻言后的孙汶不再争辩,他道:“自勋也许说的对,但为了革命,我们必须要注意宣传。” “为了革命而撒谎,结果就是要撒更多的谎才能圆之前的谎,这是得不偿失的。”虞自勋道,“而且我认为革命是无法带来民主的,因为必须专制才能组建起革命组织,同时这种专制要比对手逾数倍,革命才能成功。复兴会革命的时候,满清朝廷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而现在竟成治下的中华帝国,与满清全然不可同日而语,逸仙若是还坚持革命,成功的希望几如渺茫,即便真的成功,逸仙的政府也将比现在政府专制数倍,要不然怎能赢呢?” “对比十年前的自勋,现在的自勋真让人丧气啊。”孙汶悲哀道。他本以为自己还能获得虞自勋的支持,却发现自己的期望完全落空。 “历史就是这样轮回的,即便没有复兴会,也会有同盟会,或是其他什么政党统一中国,只要统一,那必定实行专制,这是一道无法越过去的坎。逸仙这么久都不读报,想来对卓如生疏了吧。他在巴黎办的自由报有不少值得一读的文章,里面将大一统主义和民主的悖论说的极为具体。竟成以前对他这个人的评价是对的,只有在野,卓如才能有真正的见识,一旦在朝,利益就会迷糊他的眼睛,使他除了撒谎全不会干别的。”虞自勋道。 “自由报?”梁启超的消息孙汶很久都没听到了,不想他却在法国。他在听虞自勋说杨锐评价过梁启超,不由试探问道:“那杨竟成是如何评价我的?” “评价逸仙?”虞自勋笑道:“以前他对逸仙评价不好,后来却不知道为何好了。这些话我并没有听到具体的东西,只是一种意向。” 两人在乡间的土路上散步,此时的阳光还不是很炽热,只是有些耀眼。正走着的时候,远方的大路上开来一辆汽车,开车的人似乎是看到了谁,频频‘滴滴滴……’的按响汽车喇叭,跟在孙汶身后的一个人快步上前道:“孙先生,我们该回去了……” 孙汶对疾驶而来的汽车也不安,他不得不向虞自勋道:“自勋,就在此告辞吧,我们后会有期。” 孙汶毕竟是被中华政府通缉的要犯,虞自勋点头道:“那就在次别过吧,逸仙保重!” 孙汶急急离开,过了好几分钟那辆疾驰的汽车才行至近处,虞自勋一看副驾驶室内坐的蔡元培,不由大笑起来。待汽车停稳,虞自勋指着正在责怪儿子开太快的蔡元培道:“孑民,你一来就把孙逸仙给吓走了。” “孙逸仙?”蔡元培放过了蔡无忌,看着虞自勋道,“真的假的,不是说他死在云南了吗?” “没有,他刚刚还和我握手呢。十多年过去,他还是一心想着革命,哎,真是金石之志啊。”虞自勋道。 “那他找你干什么?”周末,买了车的蔡元培特意从纽黑文来找虞自勋,不想孙汶也在。 “他没说,但以刚才两人所说的话看,他即便是有事求我,也不会再开口了。”虞自勋道。“用竟成的话说,他已经过时,被时代抛弃了。” “那你们刚才……”蔡元培赴美后就在耶鲁读美学,他年纪较大且身份特殊,并不是以留学生的方式,而是以访问学者的方式在校学习。 “他认为坚持革命才能实行民主,我认为革命只会建立更加专制的政府。”虞自勋道。“其实看看我们现在,满清统治的最末几十年,报纸上说什么不行,即便辱骂光绪,也还有租界可躲,现在呢,要想躲在租界,就只能跳海游过香江,呵呵,这真是……” 虞自勋在苦笑,蔡元培却正色道:“自勋,我打算过几天就回去了。” “回去,回国么?”虞自勋有些吃惊。 “是啊,要回去了。国内现在正在开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之后便是第三届稽疑院竞选,不管竟成会怎么想,我都要回去了。”蔡元培道。他说完又看向虞自勋,“自勋,我们一起回国吧,小徐也希望你回去。” “小徐?”虞自勋道。钟光观决心走遍中华的山山水水后,王季同以蒙种汉养的身份被任命为理藩院尚书,蔡元培和自己再回去,那当初的革命元勋都到齐了。 “含章他可能……”蔡元培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神色有些黯然。 “含章他怎么了?”虞自勋心提了起来,他数年未回国,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春天病了一次,虽然挺过去了,但依旧不见好。如今公务都交由他人在办理,医士说可能过不了这个秋天……”蔡元培道。革命元勋中年纪最大的是徐华封,今年六十有四,可他身子骨却很硬朗,工部的一些重要项目,比如去年大中华汽车在美设十万辆装配厂时,他就亲自赴美参加奠基仪式;而虞辉祖今年五十有七,照说这个年龄身体应该不错,可谁也没想到一病身体就垮了。 “是洋医还是中医?”虞自勋震惊后喃喃问道。虞辉祖虽与他联系不多,但感情却是极深的,而自勋的父亲正是因为庸医医治而亡,故而对中医极为敌视,对所谓国粹也不太认同。 “太医院和西医都说不行了,一向有办法的竟成这次也抓脑袋没办法。”蔡元培的回答消灭了虞自勋最后一点希望,虽然数年的牧师生涯让他见惯了生死,可对虞辉祖,他放不下心。 “你什么时候走?”虞自勋问道,他已经归心似箭了。 “已经让人定下星期的船票,”蔡元培道,“你若是同行的话,两家一起走?” “好,我也回去,全家都回去。”虞自勋手指在圣经上抚了一下,以他之前的计划,在美国的事情确实该结束了。 以前虞自勋回国都是孤身,现在却是一家子,蔡元培问道:“回去就不再回来了?” “嗯。”虞自勋点头,“我不能一辈子呆在美国,在美十数年,该学的东西已然学完,接下来就是要该回去……”留学生常用报效国家、报效朝廷等语,但报效这个词在虞自勋看来却是一个贬义词,他不想用,“复兴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是要变一变了。” “变?”蔡元培笑道:“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竟成已成了在世圣人,他不点头,如何变,怎么变?还有你,入了基督教,哎……” 眼下中国民众区分是华是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衣裳式样、入没入洋教之类,他们才分不清什么是国粹,什么不是国粹,他们只要懂得华夷之别就行了。如果一个中国人在国内还身着洋装、信洋教,父母同乡根本就不敢认。而虞自勋身为复兴会员信洋教是要开除出会的,不过他作为创始人之一,在国内露脸的少,杨锐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提这事情,所以还保留着会籍,可一回国就不行了,到时候报纸上一定会提及这件事,这会有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我入基督教只为了解真正的美国社会!”虞自勋无力辩白道,“我想知道他们的世界、和他们的社会与我们到底有什么不同,不入教、不去探究美国人到底在想什么,只看几篇文章、几本书是不行的。自汉以来,佛教初传至中土,开始也是夷教无疑,可后来呢?至宋代没有儒生不谈佛学;耶稣基督也是如此,对于外来的东西一律排斥不敢接受,那这个民族已从精神上灭亡了。” 之前在蔡元培的询问下,虞自勋曾解释过一次入教,现在听他再提此事,不由有些激动。在他眼中,蔡元培是了解他的,至于其他人,孤傲的他不屑于多说。不过蔡元培感叹他入了基督教不是因为不了解他,而是因为太了解他,见他激动只好道:“我是担心你曾为牧师这个身份会引起会内诸人的抵制和仇视,即便是国内舆论,也对黄种教民也极为鄙视,去年甘肃海原地震后,之前一味崇尚科学的陈由己都皈依佛门,成了Y大师的弟子。这种气氛下……,哎,你只能在租界自治区待着,千万不要以这身装扮四处行走……” 去年十二月的甘肃海原大地震震惊世界,据说连香港都能感觉到震动,海原县城更是被夷为平地。佛门Y大师很早就做出了预言,说神武九年十一月初七海原县将发生大地震,此为淫邪侵蚀华夏所至,特别是有人妄言科学、盲信民主,是以佛祖震怒,故降震以示警。 神道张元旭早逝,现在能预言的就只剩Y大师一人,本来信仰上东西未必牵扯到政治和学术,可这次神僧出言声讨国内的西化分子,惹得已退居香港的陈由己以及北京大学堂内胡适等人大怒,诸人在报纸上谴责不断,不想神僧也难得登报回应,誓其预言若虚,定须发还俗,到此笔锋却一转,说信科学民主淫邪之徒若真不信佛祖降怒,可于地震当日前往海原一探究竟。而后……,在海原遭遇大震的陈由己疯疯癫癫数月,跪于寺外五日方得Y大神收其为徒,而后做了沙弥;那晚同样在海原的胡适被震的半残,余生只能靠轮椅度日,另有多名西化分子横死,全国四亿多民众拍手称快,称之为天谴。 经此一次,国内佛学大倡,若不是Y大师翌日讲经时特意理清了科学与佛学之关系,怕是国内所有新学学堂都要关门。学部遭受如此震动本以让人大骇,但对于崇尚西化之人来说几如灭顶之灾,国内基督教不要说信徒,就连看守偏远地区教堂的中国神甫也一个接一个的退教消失。 什么上帝,什么是真主,这些都是骗子,唯有佛道两教才是显学、才能显灵。从此,华夏大地具已蛰伏,Y大师神僧之名更深入人心,但得此威势的神僧并不作罢,上月又放言日本被淫邪侵蚀甚于中华,明年东京必有地震,死伤十数万不止,弄得日本政府不得不全面封锁消息,虽如此,可日本人心中惶恐却是极甚的。 壬卷第二章发抖 佛教和道教在中华被定为国教,借着种种神迹,中华国师Y大师和张元旭全面篡改佛道典籍。这看似是宗教问题,可篡改后的佛道教义却与复兴会当下的政策和观点不谋而合,很多明白人都猜测这两个能预言天灾的国师被复兴会收买了,只是没人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收买的。 蔡元培在国内是就很忌讳这股难以名状的力量,这几年不在国内却不想其壮大如斯,以虞自勋的履历,回国不管做什么都是死路一条,特别在下层百姓看来,做过洋教牧师的他根本就是个正宗二毛子,这种人背祖忘宗,实为淫邪之首。 虞自勋不把蔡元培的担忧当回事,当他向教区的罗伯特牧师请辞回国时,一个长老会高级牧师亲切接见了他。“虞,主的事业在那片大陆遭到了致命打击,大批的羔羊被魔鬼引诱而去,作为主的信徒,你回去后有改变这一现状的义务。” “格林先生,旧大陆本就是非常肮脏的,不管有没有魔鬼的诱惑,羔羊都不是真正的羔羊。”虞自勋早就想到长老会上层会要求自己回国传教,但形势如此严峻,是他没想到的。 “不,我们几乎对大陆的传教事业失去了信心,不仅仅是失去了大批主的羔羊,就连华裔牧师也背叛了主,”格林先生说不出的悲痛,以华制华是教会的传统,在以前,长老会的资金源源不断资助着薄弱的传教事业,可现在连资金也不管用了,讲究亲缘的中国人,没办法生活在一个歧视自己、隔绝自己的世界里——很多华裔牧师的父母子女朋友登报与其断绝了亲缘关系,不是谁都能承受这种丧亲之痛。 “格林先生,我回国之后将全面了解主的事业遭受了什么样的损失,然后再想想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遏制这种局面。”虞自勋无奈的道,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一步。 会见完长老会的格林先生,容闳先生的故友克拉克先生出现了,他是从纽约驱车前来的,准备将他带回纽约。“情况真是糟透了!你们真的和日本人联起手来了。” “我们?”虞自勋有些不明所以,他知道杨锐是仇日的,不想居然也联日了。 “是的,你们,中国海军和日本海军完全反对分给自己的分配比例,日本人希望能达到美国海军主力舰吨位的七成,而中国人则希望能达到一半,同时他又不能保证自己绝不会和日本结盟。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中日两国结盟,他们的主力舰吨位比全美国还多。”克拉克先生道,他刚刚看了报纸,上面全是中日对主力舰分配吨位的反对新闻,特别是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州等地,他们不能忍容自己处于中国或日本战列舰的炮口威胁下。 “这确实不是好事。”虞自勋虽不明白事情的细节,但听闻中日结盟,顿时感受到一种危机。他在日本呆的时间并不短,完全明白在日本只有贵族和外务部的一些人崇洋媚外,底层的百姓和中国一样对洋人极为仇视。而且作为美国侵略过的国家,一旦他的实力在美国之上,日本人肯定会推倒前策,侵占菲律宾和夏威夷,而中国则很有可能会被他带进死胡同。 “确实不是好事。国会正在紧急商议这件事情,如果中国和日本不答应会议的条件,那么我们只能宣布本次会议失败,届时很有可能发生一场真正的战争。”克拉克是圈内人士,很明白海军对于美国意味着什么。“虞,你应该向国内透露出这种担忧,战争对任何人都是不利的。” “我可以这样做,但杨未必肯听我的。”虞自勋苦笑,他最多只能发挥一个传声筒的作用,至于国内会怎么选择,那真不是他能决定的。 从五月份举行的华盛顿海军会议自然而然是凡尔赛会议的延续,其最本质的核心是大英帝国实力无法压制美日,不得不做出的一次妥协。对美国而言,他终于可以在海军主力舰吨位上与英国皇家海军平起平坐;对日本而言,能成为世界第三海军强国,也是一种大国荣耀。 但与历史不同的是,中国海军迅速崛起是一个重大的变数,东亚几年时间都多了一个海军强国,她拥有两艘超无畏舰、六艘航空母舰,加上一艘航母训练舰,主力舰总吨位已达二十二万八千余吨,直追日本的四十多万吨。虽然航空母舰谁也说不清楚将来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是不是真的能代替战列舰,但中日两国造船厂里都在日夜开工,或许不用五年,两国海军主力舰吨位就会超过英美任意一国。 此时如果喊停,给予日本美国海军主力舰吨位的六成,给予中国美国海军主力舰吨位的三成,或许是一个好的方案,但问题是中国海军主力舰吨位早就超过预定的十五万吨,达到了二十二万多吨;再有一个更为严重的事情便是,中日两国开始日趋联合,即便日本人同意六成、中国人同意三成,两者吨位相加也和美国海军相差无几,这等于说美国海军在太平洋上不存在任何优势,这是习惯主动制人的扬基佬无法忍受的。 可如果不裁军,那么日、中两国都是英国的盟国,一旦发生战争,美国海军将面对两倍于己的海军兵力,不说战争一定会输,最少要想取胜是千难万难,毕竟美国海军在太平洋、大西洋都面临着绝对压力。但这是开战后的情况,如果战争没有发生或者英日中三国输了,情况就对英国最不利。其一,爱尔兰问题一直没有解决,而爱尔兰独立军的款项来自华尔街,筋疲力尽的大英帝国无法再承受一次布尔战争; 其二,世界大战使得不列颠财政破产,虽然劳合.乔治声称要用光国库里的最后一个便士,可只要到1924年,美国就会追平英国主力舰吨位,次年就会反超,日本和中国也将逐渐追近皇家海军的吨位,到最后如果不打仗,皇家海军世界第一的位置很可能被美国和中国取代,因为现在就这两国最有钱,而且造舰势头也最猛。 英国无法再承受一次战争,也无法接受自己海军强国的地位被各国一一超越,裁军是他最好的选择;美国担心在海军吨位未超过英国之前就遭受英中日三国的联合进攻,那样他将处于绝对的劣势;而日本经济底子最薄,大战中虽比历史上赚的多,可新获得的中亚、太平洋殖民地;以及在杨锐提示督促下,其工业体系需要整顿,这便需要大量的投资,八八舰队或许可以强撑,但财阀们不愿意做这种赔钱的买卖;至于中国,此时正处于国内建设期,全国都是工地,一旦开战绝对是大损失,夯实基础才是最重要的。 四大列强都有裁军的意愿,而法国这个在大战中流尽了血、战后除了有一张德国人打的巨额白条却无任何一个有力盟友的国家,以及本就二流的连满清海军都无法应付、对三都澳只能眼红的意大利,也对此毫无异议,华盛顿海军会议才得以召开。 虞自勋回到纽约的当日,华盛顿哥伦比亚区肖勒姆酒店,中日两国代表正在紧密磋商,中国的代表是总理特使杨度、海军总司令刘冠雄、以及总参海军办公室中校主任沈鸿烈,日方则是两加藤以及新任驻美大使币原喜重郎。 在昨日的会议上,英国海军代表团代表、英国海军委员会成员厄尼.查特菲尔德少将积极响应美国海军部助理、本次海军代表团首席顾问小西奥多.罗斯福的建议,有英美联合对中日施压的趋势。虽然中国人早就对此多次提醒,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日本人有一种天翻地覆的感触。签订英日同盟的二十年,日本人奴才一样的伺候着英国主子,谁料到居然也会有被卖的一天。此时与中日大战的局势是完全不同的,以事后的角度看,英国当时确实无法在东亚帮助日本。可现在大战结束,英国对自己哪怕是口头上的支持都没有,着实让日本人心寒。 “英米白畜对帝国只有利用,现在独国屈服了,为了迎合米国,无用的帝国便被他们无情的抛弃……”称为小加藤的加藤宽治中将最是愤恨,即便是中国人在场,他的情绪依旧毫不掩饰,“诸君,我们绝不能同意白畜六成之协议!帝国必须七成,中华必须四成!” 中国代表团从来就没有提出四成的要求,杨锐的意见是不拆舰就行,但加藤为了拉上中国,超出当初的中日海军协定给予中国五成七的比列,着实是豁出去了。 “加藤,你喝多了!”素来以理智冷静著称的加藤有三郎大将当即喝道。他完全清楚英美的真正的实力,在海军上,两个日本加三个中国都不是英美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只有一个日本和一个中国。“特使阁下,我们应该怎么办?”加藤友三郎道。 “还能怎么办?”杨度对此无所谓,英国人正用波斯铁路和波斯输油管道来换中国对海军条约的支持;美国则将在华侨上再一次放松限制——准许华侨的家人入境。除去这些实打实的东西,内阁根本就未做战争预算,所有的战时利润都投入到国家建设中。“各位:海军只是表面实力,以我国参谋部的观点,海战已经不再是对马那样的决战,而是像世界大战这样的长期战争,谁也没有办法在一两次决战中取胜,工业实力、造船实力才是战争胜负的关键。诸君,想想战时标准船吧,如果美国和我们一起动员,那么他能造多少战事标准船?” 去年杨锐访日时,对日本工业就批评良多,除了工业规模太少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工业规制杂乱无章,有公制、有英制,再加上日本传统的尺贯法之类老度量衡,造成产品公差极为严重,以中华皇家质量委员会的报告分析,日本工业产品良品率不到四成。 杨锐说的问题日本人是信服的,因为当时他们一造标准船,就发现和中国造船工业比日本船厂只是手工作坊。一个是正规军,程序繁琐但做什么都严整细致,另一个则是杂牌军,虽然每个人都在努力,可体系的混乱使得其造出来的东西全然不合格,好在造的战时标准船,若是军舰,那肯定要报废一大半。 工程、项目管理、物料需求计划、制造资源计划、质量、良品率、品管七大手法、五个为什么、五S、现场管理……,这些东西洪水一般冲刷着日本造船业,奈何中国人只说要怎么做,从不说为什么这么做,而观念和理论绝非短时间就能养成,因而全日本都知道自己不行,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行。 在不安和迷茫中,日本人拿最棘手的东西开刀——成立日本标准规格协会,以统一国内标准,因为中国选择的是公制,而美畜是英制,所以日本人选择的是公制而非历史上的日制规格。这虽然只需要淘汰国内英制机器便可,但算上整顿全国工业体系所需的时间和资金绝不在少数。在国内淘汰英制机床、整顿工业体系的当口和美畜开战,中日两国都没有做好准备,特别是日本,海军输了那就是全输了。 愤恨归愤恨,杨度一提战时标准船,加藤友三郎和加藤宽治眼中都发寒,日本造船业连后起之秀中国都不如,又怎么能和美畜竞争。仇视英美白畜的加藤宽治道:“阁下,难道我们就永远让白种人压在头上吗?如果不抗争,独国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所以,贵我两国要亲如兄弟,现在之所以英美没有联手绞杀我们,那是因为英国没办法再承受一场战争,此时开战,他在亚洲的殖民地即便不会被我们占领,也将纳入美国的门户开放体系,他最希望的莫过于贵我两国和美国打起来,然后自己做壁上观。我们绝不能上他的当!”杨度犹如现代张仪,三寸不烂之舌下很开就推导出当下的局势。 “十五年后就未必了。届时英国休养生息十年,他虽说不能进攻,但防守新加坡以西足以,说不定他们还会联合红俄。别看他们在波兰把红俄打败了,对于英国人来说,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而美国,他就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别人指手画脚,在他们看来,太平洋是他的后花园,我们不要说有海军,即便是有潜艇——你看,还要求我国拆除一半的潜艇,这什么道理?”杨度不屑道。“海军条约只签十五年,我们要抓紧这十五年的时间,整顿、建设国内的工业才是正途。” 杨度的观点和加藤友三郎一样是暂时退让,但他不是从海军的角度,而是从工业、战争潜力的角度着眼,这更让人信服。特别是日本工业界关于中国造船效率是日本十六倍的传言深入日本海军将领的心,加藤宽治特意以参观维修中的清和号(比睿号)为名,在江南造船厂混过一个星期,即便是这么短的时间,他依然能看出中国造船比日本更高效,工业化工厂和手工作坊在本质上有着极大的区别。 “真是欺人太甚了!!”加藤宽治想来想去都没有良策,拔刀自裁也没有理由,只有一掌打在茶几上。 “加藤,你太失礼了!”加藤友三郎和币原喜重郎异口同声的责备道。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失礼的!”杨度笑着打圆场,他目光扫过刘冠雄,刘冠雄也道:“加藤阁下乃性情中人,冠雄钦佩不已。海军会议之事想来简直是耻辱,可以当下的国力和局势,我们又不得不做出让步。敝国大建海军之目的,绝不是为了争霸大洋,我军在乎的只是敝国在世界各地侨民之安危及商贸之通畅。将舰队航速定在三十节以上,且以飞机为主,只是想尽快赶到事发地点,以使暴民有所收敛……” 刘冠雄会做官、敢下注,所以成了海军总司令,他说的这些骗洋人是不成问题的,可日本对中国了解之深,早就知道中国海军打造的是航母舰队,把注压在将来,所以他这番说辞简直是侮辱小日本智商。只是,英国翻脸不认人,中国若再不团结,那日本真的要被各国联合绞杀了,是以加藤友三郎唯有讪笑,币原喜重郎则附和道: “贵国乃和平之师,我们还是先对米国退让一步吧,按照上次我们商议的,同意米国六成吨位的条件,但英国米国不能在夏威夷和新加坡之间修建、扩建军港,以交换我国不在太平洋德属殖民地上建设军用设施。” “我完全同意。我国的要求是:因为造船技术还不成熟,在保持现有吨位的前提下,现有主力舰十五年内都必须拆毁重建。”杨度附和币原的观点,重新强调己方不算要求的要求。 “皙子先生,重建是一个条件,另外一个要求就是:如果美国海军航母吨位超过十万吨,我们重建时有权把战列舰改成航空母舰、或把航空母舰换成战列舰,但不超过二十三万吨的主力舰总吨比例。”一直不说话的沈鸿烈中校出言补充,他才是本次的会议的海军主角,而杨度的责任多在外交层面,至于刘冠雄,只是一个牌坊。 “对。我们是不能和海军大国比的,不过相比法意两国都有吨位建新船,我们不但没吨位建船,还要拆潜艇,这条是一定是要加上去的。”刘冠雄也道,他认为中国不签也是这么多吨位,签也是这么多吨位,简直是来打酱油的。 “是的。我国完全支持贵国的提议。”币原喜重郎点头道,“不过美国要求贵我两国做出不结盟的承诺,这是违反国际公法的,贵我两国一衣带水,又有睦邻友好的传统,这一条一定要反对。” “我完全同意,总理大人也认为中日两国同文同种,在事关黄种人权益上,要排除一切分歧团结起来。”杨度开始说大话,听的日本人眉开眼笑。“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加紧国家建设,适当的让步是可以滴,毕竟条约期限只有十五年嘛,十五年之后这个比例就应该重新谈过。贵我两国都有按照自己意愿发展海军的自由。” “我完全同意皙子阁下观点。”币原喜重郎点头。 “我也完全同意皙子阁下的观点。”加藤友三郎看了犹自愤愤不平的加藤宽治一眼,沉声道。 “那就没问题了?”杨锐从日本人看到自己人,见都没问题,准备抚掌。 “贵我两国海军应当互信互助、加深了解,一同训练并定期举行海上演习。”沉默了半响,加藤宽治请求道。 加藤宽治看向杨度和刘冠雄,可杨度和刘冠雄却看向沈鸿烈,他才是总参的代表,而军队一切军权归总参,如果要将与日本海军协同训练和演习成为常态,那就必须总参首肯;而总参首肯,则要中日朝三国签订正式的同盟条约,前年在巴黎的条约虽然签了,但有很多内容因为日本规避英日同盟条约,同盟是不完整的。 “我们最少需要一份真正的海军同盟条约吧。”沈鸿烈谨慎说道。 “不只是海军同盟条约,应该是真正的中日朝三国同盟条约。”币原喜重郎大声道,之前他完全支持日中朝同盟,但外务部那些亲欧美的外交官作梗,担心签约欧美会孤立日本。 “真要是这么办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两国亲如一家,不要说两国海军联合训练演习,就是编成一支联合舰队也不是问题。”杨度笑道。前年的事情因为日本瞻前顾后,条约签的不伦不类,弄得总理非常不高兴,现在英美一联手施压,事情反倒是水到渠成了。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加藤宽治有些激动的挥手道,“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黄种人绝不逊色于任何欧米白畜,就让白畜在联合舰队的炮口下瑟瑟发抖吧!” 壬卷第三章时间 海军会议在华盛顿独立纪念厅举行,从这里遥望独立纪念碑显得有些巍峨。在中华开国后,也有人建议建一座烈士纪念碑,但此事被杨锐否决了。烈士最好的归宿是太庙,唯有在那里才能永享香火,摆在外面的纪念碑不是祭奠死人用的,而是给今人看的;中华也没什么狗屁国庆日,每年的大举义那天只是国哀日——我们的幸福是因为先人的牺牲,所以在这一天不但不应该高兴,而是应当悲哀。 ——总参海军办公室中校参谋沈鸿烈中校看着外面的美国独立纪念碑不知道为何响起杨锐的从前之言,根本没有多留心会议上在说什么。此时正是意大利代表在发言,他们与法国同属地中海,虽然实际上两国海军都没有多少实力,但意大利代表依然要求和法国有同样的吨位。 意大利人的发言完毕,法国人就不满意了,再怎么说法国也是世界‘强国’,如何能让意大利和自己平起平坐?不过法国代表说话的时候,一样不但打量着美国代表团首席代表国务卿休斯、以及英国代表团首席代表外交大臣亚瑟.贝尔福勋爵,生怕自己的语言惹恼了他们——自由骄傲的法兰西失去沙皇俄国这个盟友后,已变得像一个只会察言观色的。 “日本代表团有什么意见吗?”主持会议的美国国务卿休斯和蔼问道,法意两国都不重要,英国早在会前就向自己表明了他们将站在美国的立场上,关键是日本和中国。 “本着和平的原则,我接受会议之前的观点,即日本海军主力舰吨位为美国或英国的六成……”日本代表团首席代表、海军大臣加藤友三郎话还没有说完,就得到在场英美代表热烈掌声,然而,英国代表团的贝尔福勋爵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轮到中国代表团杨度讲话的时候,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本次会议对于敝国海军来说没有任何收益,我们一无所获不说,反而要拆掉近百艘潜艇,然后,敝国总理大人为求亚洲永远之和平,对此也只能同意……” 掌声再次响了起来,特别是美国人,从国务卿休斯到最底下的书记员,都喜上眉梢。杨度不顾热烈的掌声再道:“不过敝国对此有两个条件,其一,我国造船工业薄弱,战舰质量低劣,所以十五年内这些战舰必须拆掉重建;其二,我国希望重建这些主力舰时,有权根据需要变更舰种,即航空母舰可变更为战列舰,反之亦然,但总吨位不会超过二十三万吨、单舰吨位不超过战列舰三万五千吨、航母两万七钱吨的会议限制。” 杨度的话说完就坐下了,好一会儿美国代表团里面的海军部助理小西奥多.罗斯福站才起问道:“请问阁下,到底是航空母舰改建为战列舰,还是战列舰改建为航空母舰?” “还不知道。”杨度笑,“这只能根据敝国的实际需要,其实不怕大家笑话,敝国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造战列舰……” “哈哈……”中国人实话实说,惹得全场与会代表大笑,战列舰的装甲只要花钱去克虏伯购买专利,谁都会造;船体不说,汽轮机只需买专利或原厂设备,最终也能行;但造主炮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中国虽然有万吨水压机,可造炮工艺不用金子去堆,那是造不出来的,而即便造出来了,也将落在各国的后面,因为技术早就更新了。 现在中国海军吨位比法国意大利都多,可他的战列舰都是缴获的而不是自造的,他只会造没有装甲和主炮的航空母舰,可以说其海军实力是最薄弱的。 杨度对大家的笑声并不脸红,他反而双手一摊,笑道:“其实我就觉得这个会议敝国根本就没有参加的必要啊,以敝国海军的实力,一个连战列舰主炮都不会造的国家,对谁都没有威胁,但蒙各国看重,一定要我们参加,那海军吨位不管,总不能因此永远不会造战列舰吧?” 诸人大笑间,小西奥多.罗斯福虽有笑容却未对中国有什么轻视,他道:“这么说,贵国在重建时要把那些航空母舰全变成战列舰?” “这个不一定。”杨度摇头,“如果能造战列舰自然是好的,更大的主炮、更厚的装甲。但如果还是达不到各国水准,就不要东施效颦了,依旧是航空母舰也不错。其实我国之所以要维护这么一支海军,仅仅是为了保护海外华侨的安全。”说到此杨度朝东面一拱手,再道:“岷王陛下仁爱子民,知道海外子民度日艰难、朝不保夕,特命海军造航空母舰。这种船快,又有飞机,打仗是不行,可救人是最合适的。敝国海军较真的说,只是华侨救卫队,根本就不是什么真正海军。” 昨日骗日本人段子现在说给洋人听却有另外一番味道,各国都有海外侨民,各国海军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救助侨民,一些代表见杨度骗的认真,情不自禁鼓起掌来。杨度可不会自己被自己骗,他再道:“敝国造船技术落后,他国战舰能用二十年,敝国估计只能用十年十五年,这是需重建之原因;敝国想造战列舰,但如果造不了,或是造出来不合时宜,那还不如继续造航空母舰,因为海军本来就是只为保护海外侨民而设的。” 杨度的表演结束,小西奥多.罗斯福便不由摇头。现在的航空母舰虽然弱小,但以海军中某些将领的预测,它最终将取代战列舰成为海洋霸主,不过这只是少数将领说法,以美国海军用缴获分配的德国舰艇所做轰炸试验看,航母的优势并无具体体现。中国海军现在看是最弱的,可如果航空母舰真的能替代战列舰,那它将是最强的,也许关于各国航空母舰的条款,应该相应的做出一些调整。 小西奥多.罗斯福提问完,微微冷场后,美国代表团首席代表、国务卿查尔斯.埃文斯.休斯清咳了两下,问道:“那么请问贵国是否同意并承诺:不与任何国家签订同盟条约、或者在实际中成为盟友,从而威胁太平洋地区的安全?” 在英国人服软后,美国人召开此次会议的最终目的就是拆散中日同盟,不管是从地缘安全上,还是从经济市场上,美国都不容许在太平洋对岸诞生一个海陆强权;甚至,只要中国不与日本人抱团,那么美国可以同意他的海军吨位超过日本,并赠予次一级的战列舰主炮技术。可以说,这一次找了这么多高级别的群众演员,摆了那么多谱,就等中国人一句话——中日永不结盟。 整个会场静了下来,洋人们都目光炯炯的看着杨度,在他们的期盼中,杨度笑道:“休斯先生,您不能干涉我们交朋友的权力。” “噢……”洋鬼子们脸色大变,杨度却接着道:“敝国海军非常弱小,战列舰只有两艘,航空母舰只能救助华侨、侦察敌情,除此以外什么也不能干,像我们这么弱小的海军,必定要交好友邦,以求自保。” 杨度话说完后会场就一片哄乱,休斯先生是捶了桌子才让会场安静下来,他很是不满的道:“我必须提醒阁下的是:刚刚结束的世界大战就是因为结盟而引起的,如果贵国和日本人结盟,那么势必会再引起另外一场世界大战!” “不!不!我想要纠正阁下的是:刚刚结束的世界大战是因为争夺世界霸权和海外殖民地引起的,结盟只是一种形式。我国与友邦结盟根本不是为了海外利益和世界霸权,只是为了自保,各位相信一个连战列舰主炮都不会造的国家会争夺世界霸权吗?”杨度反问。 “结盟之后就有这个可能了。”休斯强调道,“美利坚完全反对在太平洋地区出现会引起另一场世界打仗的结盟。我可以保证,如果出现,为了太平洋地区永久的和平,美利坚会在它挑起世界大战前用任何方式拆散它!” “我想休斯先生说的是中日两国结盟吧。”杨度直言道,“我很好奇的是,按照之前会议的约定,中国只占贵国海军主力舰的三成,而日本只占六成,加起来也只有九成,其中中国还只有两艘已经过时或将要过时的战列舰。就这样的力量也能叫做挑起世界大战?我想请问休斯先生,双方主力舰吨位为九比十,为何大战不是由贵国挑起?” “因为美利坚爱好和平。”休斯说道,“我们不能忍容在太平上出现任何威胁?”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休斯先生。”杨度在美国人话音未落就反击回去,“九比十就是威胁,贵国就不能容忍,那么当我们面对十比六、十比三的悬殊比时,这种威胁就应该忍受?难道在休斯先生看来,只有贵国占绝对优势、枪只握在贵国手中时,太平洋才能和平?” 论辩论,休斯完全不是杨度这种策士的对手,他已经被杨度绕晕了,根本不提美国海军是分属两洋的,按照目前的布置,如果中日结盟,太平洋的实力对比是五比九,而不是十比九。他面对杨度机关枪一样的质问,很自然的道:“当然,因为美利坚是上帝的选民。既然是上帝的选民,那么在任何时候他都应该掌握绝对优势,这样太平洋才能和平。” “休斯先生,这是严重的歧视!这很容易被人引申为——只有基督徒可以活着,异教徒,甚至包括天主教徒都应该去死的结论。信仰却是自由的,在下对阁下这种歧视表示强烈的谴责,为次,我将退出今天的会议以示抗议……” 杨度的话还没有说完,会场就真的乱了。美国素来以上帝选民而自居,昭昭天命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对于异教徒、哪怕是天主教徒他们都是排斥的,杨度一个引申,就把天主教的法国和意大利拉了进来,但他最绝的是马上退出会议以示抗议,根本不给休斯解释的计划。 杨度带着人起身离开会场,假装成和事佬的英国代表团首席代表团亚瑟.贝尔福正要劝阻,不想日本人也在加藤友三郎的带领下退场。以此看,今天的会议算是泡汤了。一边站着的贝蒂勋爵泄气道:“事情泡汤了!” “不,远没有那么糟糕!”贝尔福摇头道,“我们还可以从日本国内施压,或者从中国。” 勋爵说的这么有有信心,其实心里对说服中日两国毫无信心。中日虽然也是大战的参战国,但他们在战争中不但没什么损失,反而还挣了一大笔钱,更拥有新殖民地。 如今,各国退出的中国市场正被日本人占领,以中国政府发展经济的力度,它最终将成为美国那样的超级市场,日本不需要外部市场,一个中国市场足够他国内所有的工厂满负荷运转;而中国,战时的超级利润使它变成了大工地,农业、工业正在快速发展,他完全可以像美国以前一样施行孤立主义。 中日两国代表退场以示抗议,会议自然到此结束。刚才声称‘美国是上帝选民’的国务卿休斯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对着贝尔福悻悻道:“不懂文明的黄皮猴子!” “查尔斯,你太着急了。”贝尔福见其他国家的代表都退出去了,不由有些责怪。 “不,是异教徒太猖獗了。他们以为联合起来就能威胁美利坚,这是不可能的!世界永远只能被白种人掌握,黄皮猴子一旦产生威胁就要压制,他们最多成为我们的奴隶,仅此而已!”休斯觉得刚才自己已够忍让了,想起刚才中国人咄咄逼人的模样,他还心生厌恨。 “可这意味着一场战争。”贝尔福心里盘算着海军会议最终失败后的结果,又回想着英日、英中同盟条约的具体条款。他希望中日和美国马上就打起来,英国则利用条约漏洞严守中立,战后再来收拾残局;可他又担心战争不会马上开始,英国不得不跟着美日中三国展开军备竞赛,这是战后不列颠虚弱的财政无法支撑的,而无法支撑就会失去世界霸权,这又是任何英王陛下不列颠公民无法接受的。 “如果中日同盟不拆散,战争迟早会发生。”休斯答道。“美利坚绝不能容忍太平洋对岸孕育出一个巨大的威胁,这比德国人还可怕!” “战争是罪恶的。”贝尔福道,“为了世界和平,我愿意再一次去劝阻他们不要滑向战争。” “那我就等候勋爵的好消息。”休斯高兴道,戴上自己的礼帽。他非常清楚英国此时的脆弱,为了保住一部分霸权,他们愿意牺牲任何东西,只要不是自己的。 杨度退出会场时见日本人也退出了会场,满意的在半路上等待,待日本代表团的汽车开近时,他才让司机跟着日本人再次回到了肖勒姆酒店,与昨天的兴奋不同,今天所有人都神色凝重。 “美国人有多少艘战列舰?”杨度问沈鸿烈。 不想沈鸿烈还没有答,加藤友三郎就开口道:“有十八艘,而我们,包括缴获在内日本有十一艘,贵国两艘。” “这是超无畏舰?”杨度听到数字和自己猜测的相差这么大,顿时错愕。 “是的,排水全在两万吨以上。主炮口径305mm以上。”加藤友三郎其实是东乡平八郎的参谋长,对各国海军的势力非常清楚。“英国则有四十五艘。” “英国不必考虑。”杨度道,“他最佳的策略是坐山观虎斗。” “那是在我们很快和米国开战的情况下,如果米国要求他参战才开战,他未必会旁观。”加藤友三郎道。 “那大英帝国等着解体吧。”杨度冷笑。在世界大战中,派到海外的英印军有一百四十万[注118],死伤近二十万不提,更耗费无数财富,当地民族精英对此早就不满,自治之说已经演变成独立之说;而英国的其他自治领,也因被武装而日有离心趋势,再来一次世界大战,那英国绝对承受不了。 “赤露呢?”昨天是杨度以红俄为威胁,阐述对美妥协的重要性,现在加藤友三郎却以子之盾,攻子之矛。他今日退场是形势所逼——绝不能容忍黄种人被歧视,这虽然是即成事实,但要抗议的时候,日本人绝不能妥协。 “红俄内部派系乱斗以致波兰战役功亏一篑,而历经几年大战、内战,他现在的军队人数虽不少,可根本就没有战斗力。据说,他们也和我们一样,要大力发展经济。”杨度道。“三五年之内他还不是威胁,我们真正担心的其实还是米国。加藤阁下,我们能打赢吗?” “米国比露西亚难打。”在众人的目光中,加藤友三郎道。“但如果现在就开战,我相信我们一定不会输。只是,美国船坞里有十三艘超无畏舰,我们……,日本只有八艘……” “我们……”杨度见日本人说完看着自己,便知道他的意思,他并不知道江南造船厂和南京造船厂船坞里有什么,只好看向沈鸿烈。 “我们并没有造战列舰。”沈鸿烈一开口就让看着自己的人失望,“南京造船厂里有两艘刚刚铺下龙骨的航母,沪上是两艘万吨级巡洋舰。” “贵国真的认为航空母舰能替代战列舰吗?”对海军不太熟悉的币原喜重郎道。 “现在是不能替代的,这只是一种趋势。”沈鸿烈知道航母的真正的杀手锏是少有在战斗中出现的俯冲轰炸机,虽然英国人大战中发现S.E.5a可以用以俯冲轰炸,但因为机体强度不够,空军高层认为这得不偿失。复兴军的厉鬼轰炸机在大战中的屡次改进,现在现役的已是厉鬼5,发动机功率四百马力,最大可挂载一枚二十公斤的炸弹,但这对战列舰而言几乎没有威胁。 而鱼雷轰炸机,因为鱼雷高空、高速入水的问题未完全解决,所以只要战列舰有相对密集的防空火力,它们是难以对其构成致命威胁的,鱼雷轰炸机能做的就是奇袭。不过以总后海军装备局的乐观估计,最少五年时间航母就能获得对战列舰的优势,十年才能彻底淘汰战列舰。如果现在就发生战争,那么航母的作用除了侦察外,只能给战列舰洗甲板。 沈鸿烈的趋势之语让大家更失望,中国对中日联合舰队的真正贡献只是两艘战列舰,且其中一艘还是俘获日本的。 “也许现在开战还是好的,数等美国在建的战列舰全部下水,结果……”币原喜重郎泄气道。 “哼!宁愿海军全体玉碎也不可向米国低头!”一直忍着怒气的加藤宽治说道。“米国人的想法再清楚不过,优势只有掌握在他手上才会罢休,哪怕我们只有他舰队的九成。” “海军是帝国最后防线,怎么能说玉碎就玉碎?”加藤友三郎闻声训斥道。他转而对杨度说道:“皙子先生,此事我还是让我先发报汇报东京后再与您商议吧。” “好吧。”杨度对日本人的反应并无意见,他提醒道:“不要忘记了,外交密码已经被破译,阁下要非常非常小心。” “明白!”加藤友三郎感激道,虽然没有什么证明自己的密码被米国人破译,但他却对此深信不疑。 离开日本人住的酒店,杨度带着沈鸿烈返回酒店与刘冠雄汇回,路上想到当下的局势,他不安的看着沈鸿烈问道,“成章,你对海军熟悉,你说如果美国人真的开战,我们能赢吗?” “皙子先生,这得要看什么时间打?”沈鸿烈也在反复想着这个问题。 “这和时间有关系吗?”杨度不懂军事。 “有关系,皙子先生。”沈鸿烈道,“如果五年后开战,那我们必胜,若是明后两年倒难以预料了。” “哦!”杨度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关节,他奇道,“这就是我们最重要的就是拖时间?” 沈鸿烈道:“是,最少从战术上是这么看的。时间越往后,飞机发动机的功率就越大,挂载的炸弹也就越大。五年后航母对战列舰就会有一定优势,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时间。” 壬卷家与国第三章确定 杨度回到酒店的时候就被闻讯而来的美国记者拦住了,他们一个个都在质问,惹得人很不愉快。听着这些指责的声音,随团副官用很大的声音才使场面安静下来,杨度点了一名戴眼镜、稍显温和的记者开始提问,不想那名记者一开口就是“特使阁下,您为何要执意发动另一场战争?” 美国记者的问题无法理喻,但杨度知道在这个记者横行、舆论为王的国度,对记者提出的任何问题都得小心回答,不然定会引起猜疑。 “不,这是谣言,恶毒的谣言!”杨度当下就给这种说法下了一个定义,“只有两艘战列舰,并且不再要求更多主力舰吨位的国家没有资格发动战争,要知道贵国有二十多艘战列舰。更何况有什么值得开战?以中国弱小的海军,根本就不值得来华盛顿参加会议。” “那请问贵国为何一定要和日本结盟,欧洲的战争就是因为结盟国家而引起的?”记者明显就不了解今天的会议说了些什么,所以才会重复这种问题。 “和日本结盟只是弱者的自保措施,现在中日两国的战列舰加起来只有贵国的七成,若再算上船坞里的战列舰,那比例更少,还不到七成。如果单独看,我国战列舰只有贵国的零点六成,如果接受会议的那些条款,我们不得不与日本结盟以自保。”杨度道, “但日本人也在大规模建造战列舰,他们最终有一天会发起战争。”下一个记者再道。“而贵国和日本人结盟只会增加他们发动战争的信心。” “日本海军的战列舰也只有贵国的六成,加上我国的零点六成还不到七成,你相信这样的比例会发起一场战争吗?不管是从工业实力、还是从经济实力、还是从海军实力,两个日本和两个中国加起来都不如美国强大,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依旧认同贵国休斯先生所建议的主力舰吨位比例,愿意签订限制军备扩张的条约。 先生们,宣称中日会挑起太平洋战争是一个邪恶的阴谋,有人正在想尽一切办法从国会议员手里获得更大的利润。如果战争真的会发生,那也是因为某些利益集团的挑唆。”杨度道。 “特使阁下,我听说贵国正在迫害基督徒,不但信徒们在急剧减少,连中国牧师都在消失……”讨论军国大事的时候却忽然插入一个宗教问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杨度笑道:“没有人在迫害基督徒,产生这个现象的唯一解释就是因为佛祖显灵了,然后大家以为只有佛祖才是真神,所以全部改信佛教。” “那只能是魔鬼!”记者明显是基督箴言报的记者,在他看来,除了上帝其他神灵都是魔鬼,而中国现在则出现了一个能显灵的魔鬼在诱惑主的羔羊。 “特使阁下,请问贵国会放弃和日本结盟吗?”上一个记者的抗议很快就被其他记者淹没。 “和谁结盟是敝国的权力,就像和谁交朋友是你的权力的一样。”杨度道。“如果本次会议继续干涉敝国的内政,我不认为这种粗暴的协议还有什么价值。 先生们,请记住一点,敝国只有两艘战列舰,而贵国有二十多艘;敝国和日本的战列舰加起来还不到贵国的七成;那些断定会发生太平洋战争的人绝对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战争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幸的,但对有些人、特别是利益相关的人却是幸运的,欧洲大战死了上千万人,但有人却因此发了大财……” “特别阁下,欧洲战争中发大财的应该是贵国吧。”杨度的话被一个记者很不礼貌的打断,他对此并不生气,而是笑容更甚的道,“是的,我国是挣了不少钱,但是不要忘记了,现在欧洲还欠贵国一百五十亿美元,我国挣的钱连这个的零头都不到。这还仅仅是欠款,不包括战争中付现的部分……” 杨度犀利回击着记者的进攻,说的正畅快时,忽然记者中有人高呼一句中文,“打到专制政府!”,而后‘啪…啪……’两计枪声,他便觉得身上被猛击了两锤,向后倒去。现场发生刺杀事件,记者惊呼后退的同时,有一些反应灵敏、眼疾手快的记者则赶紧抓拍,现场一片大乱。 中日因为抗议退出会议是一条大新闻,现在中国特使被中国的革命党刺杀更是一条大新闻,有这两条大新闻,周末的报纸销量必定大增。 杨度被刺绝对是一个意外,万里之外,正在银安殿连夜讨论海军会议策略的杨锐等人闻讯心顿时提了起来,但听到杨度因为穿有尼龙防弹衣,只是轻伤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主管强力部门的秋瑾道:“孙逆余党越来越猖獗了,这么下去迟早是祸害!” “他们是想杀了杨皙子,破坏会议以使中美两国开战吧。”谢缵泰猜测道。“如同俄国革命一样,只有战争才能使沙皇政府控制不住政局,最终引发革命。” “忍让太多也不是好事,我们应该下决心动手了。”深信谢缵泰的猜测的杜亚泉道,之前民部有提议要以暗杀手段打击孙汶余党,但杨锐完全反对,现在他们居然敢妄想挑起中美战争,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华侨中宣传他们的用心即可。”杨度没死杨锐就放心了,“我们不可能去做革命党做的事情,因为一旦形成混战,那他们的做法就有合法性了——你看,政府一样这么干。还记得沪上苏报案吧,如果当时我是满清,就会让枚叔几个骂个够,因为一抓人事情就会闹大,革命得到宣传不说,骂人的反而会被人同情。” “可就是觉得憋屈啊!”秋瑾犹自愤愤不平,虽然她认为杨锐说的完全正确。 “只有这样人们才觉得孙汶等人可恨,而不是政府可恨。”杨锐嘱咐完李子龙发慰问电后说道,他已不再关注孙汶的事情,以大炮的秉性,当他弄来的钱花光后,活动就自然结束了,他拿钱纯粹是为了表演的。“我们还是接着之前的话题吧,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英美联手绞杀之对策。”徐华封提醒道。 “嗯。是这里。”杨锐点头道,“我接着说,如果英美联合绞杀,那我们就只有拉着日本,和俄国、德国另搞一套了,我国是内需市场,轻工业不需发愁;而重工业品,俄国因为被外界彻底封锁,需要拖拉机、汽车等商品,虽然他们的需求并不长久,但最少能救活我们一段时间,以待国内重工业品市场起来。机器设备就指望德国和法国了,大家都是公制规格,不存在不兼容的问题,而德国在许多方面要比美国强不少。” “发生战争会怎么样?”徐华封问,他最为担心的就是战争。 “发生战争那是日本人最先是死,他在东边。”杨锐道。“去年日本曾有人要把德属殖民地分给我们几块,但只是说法,日本人还是太小气了,若是我,那就德属新几内亚一人一半。” 草原总督区给了日本人近一半被不少人诟病,他们认为日本人根本什么都没做,派去察里津的只是几千名巡警,对战争毫无帮助;但这种声音只是极少数,联日之策全国人还是赞同的,正如对甲午之败,不少人不但不怨恨,反而认为因为这是满清海军,如此悬殊实力下也会败北只能是鞑虏要亡的征兆,全然不像后世那般又辩护又讴歌。 “当下的局势就没有办法回转吗?”杜亚泉想到之前计划中的对美贸易,深觉与美国人翻脸对商贸发展很不利。 “办法?”杨锐想了想道,“这要看美国人是在意吨位比例呢,还是在乎中日同盟,如果是前者,那是一定会有转机的;如果是后者,那除了散伙别无其他选择。这事情得看英国人,只有英国人才最害怕会议散伙。” “英国人?”诸人都有些了然,就目前的局势来说,也就只有英国最为着急了。 英国人确实非常着急,因为他们比杨锐更早收到杨度被刺的消息,据说因为凶手枪法不好所以杨度只是受伤,人没事,但会议必会因此耽搁的,中国俗话说夜长梦多,贝尔福以及一干英国代表就担心会议延期会产生新的变化,为此,第二天一早贝尔福除了派人前往中国代表团驻地探望杨度外,自己则亲自赶到贝勒姆酒店,以期说服日本人。 “加藤将军,如果坚持中日结盟的话,那么将无法签订协约,到时候的结果将是日美主力舰对比达不到六比十。特别是当美国人民感到日本错误的拒绝了一个公平的海军比例,如果需要,他们将会投票赞成建设一支任意规模的海军。”贝尔福看似中立,实则偏袒的劝诱道,之前只是英国代表团的下阶官员偏向美国,现在局势严峻,他不得不亲自表明立场了。 “我明白阁下的担忧,但中日合盟只是防守性质的,并没有要进攻任何一个国家的意思。”加藤没说话,只是币原喜重郎点头答道,虽然英国的立场早有预料,但他们如此光明正大的出卖,确实让人绝望心寒。 “可美国人不相信。”贝尔福继续劝诱,他不得不为大不列颠的利益做一次狼外婆。“在简单的美国民众看来,结盟就意味想挑起新的战争,而中日和美国同处太平洋,新几内亚又离美国如此之近。我相信本次会议失败后,美国人一定会更大规模的建造海军,但是这些花费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战争,因为只有战争才能结束费钱的军备竞赛。” “勋爵阁下,我会向国内提出这个建议的。”加藤友三郎无比平静,他并不对英国人赤裸裸的出卖感到气愤,因为事情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苦口婆心一番,加藤友三郎居然还如此冷静,贝尔福不得不有一种挫败感,“先生们,我不得不再次忠告一句,会议如果没有达成协议,事情将会变得非常非常……糟糕。” 贝尔福忠告完就告辞了,而酒店中的日本人面面相觑,大使馆的秘书向币原喜重郎报告道:“阁下,全美两千多份报纸都在谴责我们……” “两千多份报纸……”币原还没有说话,加藤友三郎却是满脸惊诧,他知道美国舆论对美国政治的影响,而之前,他还以为总有几份报纸会给中日两国说几句公道话,现在却是所有报纸谴责。 报纸的事情还没完,第三天上午,从纽约金融界传来了更不好的消息:如果日本因为坚持和中国结盟而使得会议破裂,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不但会对日本进行谴责,还会实行联合抵制和禁运,这种行为将导致日本经济破产。 对日本这种外贸型的国家,各国可以用贸易封锁为武器,而对中国这种自给自足的国家,能用的办法只能是设备和技术禁运。在杨度被刺的第四天,诸多与中国签订合约的美国公司、英国公司、法国公司都拍发电报至北京,声称自己受到政府方面的压力,不得不延缓设备交付,更有一些美国公司直接声明要解除合同。 局势越来严峻之时,在英国的斡旋下,会议在五日后重新在华盛顿独立纪念厅召开,伤势未愈的杨度未能出席本次会议,他将自己的权利以授权书的形式授予了沈鸿烈中校,并且,这次会议中国代表团只有他一人出席会议。 “针对美方的担忧,我国特做出如下让步,其一,放弃三成二十三万的主力舰吨位,只保留六艘航空母舰;其二,永远不研发、不制造战列舰;其三,承诺永远不入侵美属太平洋殖民地;其四,不研发、也不生产280mm以上口径的任何舰载火炮;其五,拆除现役的一百艘潜艇,只保留七十五艘……” 杨度确实是因为伤势未愈来不了,而代表团的其他人,特别是海军中人因为北京的训令让步过大而不想出席,海军司令刘冠雄此时正在劝慰诸人。 一条接一条让步让英国人眉开眼笑,而美国人则神色各异,休斯等人是喜悦溢于言表,而小西奥多.罗斯福等人则神色沉重。沈鸿烈发言完毕,会场响起了一片掌声;而日本代表团首席代表加藤友三郎也站起身道:“为了太平洋乃至整个世界的和平,日本政府也将承诺永不侵犯美属亚洲各殖民地,同时日本在太平洋各殖民地、委任统治地承诺不建设任何军用码头、军用机场以及任何军用设施……” 加藤的话也激起一片掌声,以与国各国看来,事情已经完美的解决了。航空母舰只相当于携带飞机的巡洋舰,以中国代表杨度的话来说,这只是华侨救助军舰,根本不存在什么战斗力,若是面对面遭遇,一艘巡洋舰就能击沉它。以现在的主力舰吨位看,中日加起来也只有美国的六成,如果不将航空母舰计算在内的话;而以实际言之,航空母舰本在主力舰吨位比例的范围之外,英美两国的十三点五万吨、日本的八万吨,全是列外的,只有中国这个不会造战列舰的国家,同时又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造战列舰还是航空母舰的国家,才会将两者混为一谈。 “如果贵国真的要让步的话,就应该将六艘航空母舰也拆毁,只保留巡洋舰和潜艇。”中日两国代表的发言结束,美国代表团内的反对派小西奥多.罗斯福对沈鸿烈说道。 “这个主意很不错。”沈鸿烈回答出人意料,“不过阁下为何不提议将我国的巡洋舰和潜艇也一并拆毁、然后取消海军,然后美国舰队直入长江,和以前一样?” ‘哗……’会场的代表一片惊叹,沈鸿烈不顾美国人的脸色而对其他代表道,“先生们,我国为了和平已做出最大的让步,就像之前所说,航空母舰只是为了救援华侨,它只装备了六英吋大炮,连巡洋舰都对付不了。如果美国仅仅是出于对中日海军担心的话,那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担心了,但如果美国是出于疏离中日关系,希望像保护美洲一样将亚洲各国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我想任何一个秉承正义、坚持自由的国家对此都不能同意。 中日两国同文同种,虽然历史上曾经发生不止一次的战争,但两国已经共建信任,并决心彻底扫除战乱,以实现永久之和平。指责中日同盟、破坏中日关系的最终目的无非是希望在远东再挑起一场中日战争。我相信两国人士、以及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士都会谴责这种行为,两国人民也势必仇恨这种行为以及挑唆这种行为的邪恶势力。 中日两国从来就没有想过威胁美国或其他任何一个国家,也没有实力威胁美国和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建设海军只是一种无奈的自保行为。对于主持本次会议的休斯先生我非常钦佩,但我认为这种限制海军军备的行为并不能从根本上消弭战乱,真正行之有效且长治久安的和平策略其实是消灭海军这个军种……” 沈鸿烈英语流利,他‘消灭海军这个军种’的提议惹到诸人大笑并激起热烈的掌声,诸人掌声响过后他再道:“各位先生:中国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如果美国真的只是为了太平洋和平的话,那么现在的主力舰比例已经是六比十,完全完全了之前休斯先生的希望,日本海军只有自保的力量,而中国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仰仗日本海军的帮助。 如果这样还不足以消除彼此间的怀疑和隔阂,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便是美国希望按照安排美洲各国的方式来安排亚洲各国,我可以很明确的说,我们不需要;并且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中国不可能为了亲近美国而仇视日本。谢谢!” 沈鸿烈发言结束博得全场除美国代表之外的掌声,英国代表团最先鼓掌。以目前的主力舰对比看,除了中国的航空母舰有些超标外,主力舰一无所有的她和谁结盟都无关大局,而且,能在遏制美国造舰趋势的同时在西太平洋给美国树立一个敌人,对于大不列颠是最有利的。 英国人如此想法,法国则有崇尚自由的传统,意大利则不满自己频频被美国代表奚落,以及在巴黎和会时美国反对自己获得巴尔干半岛的阜姆港,应而法意的掌声和英国人同样热烈,而日本代表团因为沈鸿烈最后一句话齐齐起立对他深深鞠躬致敬,而沈鸿烈也对日本人回礼,如此感人相护鞠躬的一幕让死死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美国人异常尴尬。 皮球已经被中日两国踢了过来——不是说结盟有威胁吗?现在中国已经放弃了主力舰吨位,只剩下巡洋舰一般的航母,六比十的主力舰的吨位仅仅是之前大家所同意的日本对美国主力舰的吨位比例;以前对中国人可能拆掉所有航空母舰改建成战列舰的担忧完全不存在了。如果六比十还要抗议,那就说明美国的目的根本不是海军裁军,而是要毫无理由的拆散中日同盟,哪怕这个同盟毫无威胁,这就和对付美洲诸国一模一样了。 “先生们,基于中国代表团和日本代表团的让步,我建议休会三日以讨论最终的方案。”主持会议的国务卿休斯大声说道。 “我对此完全同意。”感觉到事情有些眉目的贝尔福勋爵大声回应。“我非常赞赏中国在此问题上所做出的让步,他们的行为不但让我们看到了和平的希望,更让我们明白他们为了和平所做出的牺牲,请容许我们用掌声对他们表示感谢。” 贝尔福把话说的好像会议已经完全获得成功了一样,在美国人的无奈中,会场内掌声再次响了起来;而出了会场,面对外面的记者,贝尔福勋爵更是激动的喊道:“先生们,先生们,和平!和平!中国放弃所有主力舰吨位,他们为和平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日本也和中国代一样,承诺永远不侵犯美属亚洲殖民地。先生们,会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美国海军在太平洋处于十比六的绝对优势地位,我相信西海岸的美国人民可以睡个好觉了……” 贝尔福的嘴完全可以跑下火车,他的发言让等候会议结果的记者立即欢呼起来,很多人在听完他的发言立即让自己的助理向编辑传递最新消息,以求抢在其他报纸前面刊登和平的报道——事情似乎就真这么确定了。 壬卷家与国第五章共勉 前几日加藤友三郎面对两千多份报纸时的压力此时正落在整个美国代表团身上。舆论压力下,有些人认为限制军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种观点以共和党元老伊莱休.鲁特为代表;另外一种观点是以海军部助理小西奥多.罗斯福为代表,他认为没有拆散中日同盟就没有获得最终胜利,一旦美日发生战争,中国的石油、钢铁以及各种原料会源源不断的输入日本,使得其战争潜力成倍增长。现在不以一种果断的决心拆散他们,二十年后中日必将称霸东亚,成为美国在太平洋西岸致命威胁。 在第二日的内部会议上,小西奥多.罗斯福除了再一次的重申中日联盟统治整个亚洲的一贯决心、并将引发与美国的战争外,他还重新描绘了马汉时代继承下来的‘黄祸’图景,认为中日联盟将会‘统一黄色人种’,进而‘横扫世界’,这种‘有色人种浪潮’将向东席卷整个太平洋,危及白人的地位和美国自身的安全。 罗斯福先生对于黄祸的描述过于夸张和具体,这不但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还使得包括国务卿休斯在内的其他代表感到反感——对于美国而言、确切的说对如今在台上执政的共和党而言,世界大战的结束使得美国经济大幅度衰退,可富人们正在缴纳最高为百分之六十三的个人所得税,公司所得税最高额也高达百分之七十三,而此时陆军已拆撤,这些税款很大一部分消耗在海军日益扩大的舰队上,因此,通过限制军备从而减税,并振兴经济是这一届政府的第一要务。 获得和英国皇家海军一样的吨位,同时太平洋西岸的中日海军又不能有效的威胁美国海军,那么裁军会议的目的可以说完全达到了,至于十年后、二十年后的中日对美国的威胁,那是民主党的事情,和这一届共和党政府无关。 小西奥多.罗斯福的发言完毕,国务卿休斯咳嗽了几声,他看向海军部长丹尼尔斯,问道:“约瑟夫斯,现在中国人和日本人对我们有威胁吗?” 丹尼尔斯没想到国务卿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有些答非所问的道:“先生,在过去的一年里,日本一直在为战争做艰苦的准备,其矛头显然是针对美国……” “谢特!”国务卿很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我不想知道日本人之前在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以现在的主力舰吨位比,日本人能不能进攻夏威夷或者旧金山?” “先生……”海军部长还不习惯这一届政府,对国务卿休斯也不太了解,被他粗暴打断后有些不知所措。一边的海军作战部部长罗伯特.E.库恩兹少将说道,“先生,如果仅仅是主力舰,那么中国和日本对我们并无什么威胁,但我们担心的是航空母舰,中国虽然放弃主力舰吨位,但他们依然有六艘共十六万吨航空母舰,而按照之前的草案,我们只有十三万吨航母,日本八万吨,也就是说我们和中日的航空母舰比是百分之五十四……” “航空母舰能干什么?它能击沉战列舰吗?”休斯再一次打断海军所看重的数字,此时承受舆论的压力的他只想知道结果,不想去听那些烦躁无比的数字。 “先生……”库恩兹少将被国务卿瞪的一愣,而后艰难的道:“暂时它还不能击沉战列舰,但是,如果飞机得到发展,它最终将取代战列舰,成为一个可怕的海上霸主……” “将军,请你告诉我,他需要多久能取代战列舰?”见海军拿航空母舰说事,共和党元老党棍的伊莱休.鲁特插言道,他不想休斯被海军将领所影响,这些人无时不刻不在夸大着敌人,好使国会同意为海军支付更多的经费。 “这……”库恩兹少将说的只是一个趋势,但这种说法在海军内部也只有极少数人支持,哪怕之前的轰炸试验飞机击沉过德国战列舰。但那种静止且毫无反抗的轰炸,根本就不能说服任何人,更何况是国会里的老爷们。 “各位,以我所了解到的情况,飞机除了侦察外,几乎不能在海上干任何事。”鲁特拿着一份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资料,无比肯定的道,“对于全身布满厚厚装甲的战列舰来说,飞机的7.62mm机枪毫无用处,炸弹和鱼雷也许会有些用处,但是将军,你能告诉大家如果要投放鱼雷,飞机要降到什么样的高度和速度吗?” 鲁特说完就瞪着库恩兹少将,希望他当场回答问题,而与会诸人都是权限极高的官僚和将领,库恩兹少将不得不道:“参议员先生,就目前我所知道的情况,鱼雷轰炸机必须在离海面五米、速度不能超过五十五节的情况下才能投放鱼雷……” “阿哈。这就是对了。”鲁特本就知道海军的这一技术细节,他笑道:“先生们,飞机要以六十英里的速度飞行,然后在离海面五码左右的高度上才能投掷鱼雷,这样的速度和高度只能成为防空武器的活靶子;至于炸弹,我听说海军之前的试验表明,即使是对静止的、没有防空武器的战列舰,从飞机上扔下的炸弹也未必能有效的摧毁它……” 说到此处,鲁特先生旁边的一个人在他耳边小声的低语几句,参议员先生又再次强调道:“另外战舰上还没有及时的防损,先生们,及时扑灭因为炸弹引起的火灾和漏洞至关重要。据我所知,在海军进行的轰炸试验中,为了炸沉一艘静止的、毫无反抗和管损的、德制五千吨法兰克福号巡洋舰,一共花了六天时间,耗费了一百零七枚三百磅到六百磅的炸弹……” “哈哈……”参议员的讲述十分幽默,在坐的除了海军将领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面对一艘毫无反抗的五千吨级巡洋舰还需六天时间,那面对有人操作两至三万吨的战列舰,要炸沉它那简直是难以想象事情,航空母舰确实只能承担侦察任务。 “先生,现在的试验虽然说明飞机对战列舰并无威胁,但随着技术的发展,总有一天飞机携带更大的炸弹……”库恩兹少将争辩道。 “请问将军,这个‘总有一天’会是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要知道整个条约的期限只有十五年,十五年后我们可以重新讨论飞机对战列舰的威胁。如果真的只要十年,那海军还需要这么多战列舰干什么,为什么和不全部拆掉造航空母舰?”鲁特反问让库恩兹少将和其他海军将领哑口无言,因为谁也不敢放弃战列舰而专注于航空母舰。 见到海军们吃瘪,鲁特接着道:“先生们,美国的经济正在衰退,能挽救他的只能是东方市场,也就是中国市场,现在中国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建设,她拥有的超过五十亿美元外汇据说想在十年内花光,如果我们不接受中国人递出的橄榄枝,那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就会取代我们然后因此受益。 而中国不是日本,即使消灭了中国海军,我们也不能使之屈服,她庞大的疆域和人口需要一千万陆军才能完全征服,何必与这样的国家为敌而放弃我们急需的生意呢?”鲁特提到中国的疆域和人口,小西奥多.罗斯福正想再一次的强调黄祸时,鲁特提前用手阻拦他道:“我知道有些人担心什么,为什么要拆散中日联盟,但不要忘记了,用我们现在这样的办法只能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之前中国和日本并没有完全联盟的意向,可正是因为我们的压力,他们现在越走越近,同时对我们越来越反感。 将军们,你们真的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引起什么后果吗?你们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两个大国吗?你们知道在这次会议中,我们是处于进攻方,而中国和日本是处于防守的角色吗?日本当然要准备战争,他当然会针对美国,因为我们的海军基地离他们只有几百公里。收起你们的日本威胁论吧,如果我们再加紧逼迫,战争明天就会开始。” 伊莱休.鲁特不愧是共和党的元老,任何海军将领与他对视都会被他瞪得低下头。对美国而言,军队只是帮华尔街擦屁股的佣人,即使明知道选择是错的,华尔街那帮银行家们也会选择对自己有利而对美国不利的策略。大战后的美国产能严重过剩,若不是前年农产品价格剧跌,饱受通货膨胀和失业之苦的工人势必会像俄国那样大规模罢工。而签订条约,不但能保证和中国正常的商贸往来,还能从中国规模浩大的建设浪潮中分一杯羹——没有那个美国人相信中国商品会淘汰美国商品,大家都知道,中国人造的最好的拖拉机其实是请德国佬设计的,没有德国佬,他们什么都做不出来。 以对中日妥协势头在美国代表团内部占了上风,而当内部会议的结果传到白宫,因为没有海军将领在场,情况变的更为乐观,十个资产加起来超过六亿美元的资本家内阁成员完全赞同鲁特的观点——在美国海军占据明显优势下不应在逼迫中日,而是顺应舆论签订条约。 神武十一年七月十三,各国就限制海军军备达成一致意见,即英、美、日、法、意、中六国主力舰总吨位之比为5:5:3:1.75:1.75:0;航空母舰吨位各国依次为135.000吨:135,000吨:81,000吨:60,000吨:60,000吨:162,000吨。因为潜水艇吨位英法之间存在严重分歧,是以涉及潜水艇的驱逐舰、巡洋舰吨位无法确定,但因为条约规定各签约国不得制造标准排水量超过一万吨、主炮口径超过203mm的作战舰艇,所以巡洋舰、驱逐舰还是受到一定的限制。 本来中国代表极力要求十五年内重建这六艘航母,但最终因为英美的压力不得不同意遵照条约的统一规定,以二十年服役年限为更换条件。即:在神武二十三年(1934),长宁、永宁号航空母舰之替换舰将铺下龙骨,神武二十六年(1937)新舰竣工,而长宁、永宁号解体;在神武二十六年(1937),安济、安澜号航空母舰之替换舰铺下龙骨,神武二十九年(1940)年新舰竣工,安济、安澜号解体;在神武二十七年(1938),安祯、安胜号航空母舰之替换舰铺下龙骨,神武三十年(1941)新舰竣工,安祯、安胜号解体。 而全世界第一艘航空母舰神武号,在英国首席代表贝尔福勋爵强烈建议下,以历史文物为由摆脱了被拆毁的命运,其将在拆除主炮和一半锅炉后作为海军博物馆的收藏物,成为世界海军历史的一部分。贝尔福此举之目的完全是为了讨好中国,以作为中国付出巨大代价以达成本次协约的回报和敬意——和约是否签订对大不列颠至关重要。 事关限制海军军备的六国条约达成一致,而关乎太平洋区域内岛屿附属地、以及岛屿领地权力的五国条约,也在六国条约达成共识的次日勉强达成一致。其中,美国承诺不在夏威夷以西扩建军事基地、中日承诺不在台湾群岛、奄美大岛扩建军事基地、英法承诺不在新加坡以东扩建军事基地为主要条款。除了限制军事基地外,签约五国中任意两国在太平洋地区的任何问题上发生争执,都由全体签字国以举行共同会议协商的方式解决。 历史上的华盛顿会议,除了限制海军军备、调和在太平洋拥有岛屿各国冲突外,另外还有一个重要无比的九国公约。其核心是确保美国所提出的在华实行‘门户开放、机会均等’之原则,当时中国处于军阀割据状态、海关主要为英国掌握,签订九国公约极为必要;而现在,中国是一个独立安定的国家,海关数年前就从英国人手中收回,而中美修约之事又在巴黎和会期间谈妥并签订,是以美国虽然想重申在华‘门户开放、机会均等’之原则,但该原则立即被杨度以‘关税对等、贸易自由’顶了回去。 此时战后不景气的美国经济使得政府不得不提高关税以保护国内市场,此举使得英法日等国都很不满,杨度提出‘关税对等、贸易自由’后立即赢得其他与会国的热烈回应,九国公约根本就签不起来。最终,神武十一年七月十五日,关于限制海军军备的六国条约和关于太平洋岛屿、领地以及其纠纷处理的五国条约在华盛顿独立纪念厅签字,太平洋的势力划分和游戏规则由此确定。 条约签订的当日,日本海军中将加藤宽治就痛哭流涕,之前中国对美有四成主力舰吨位,加上日本九比十的比例,他完全有消灭米畜的信心,可现在中国为了与日本结盟不得不放弃四成主力舰吨位,这就使得日本要以六成主力舰吨位面对美国海军,完全背离了之前海军对美七成决战之原则;同时,太平洋上日本中国诸岛不设防之承诺让他痛心疾首,美国人可以在本土两千海里以外的夏威夷建设海军基地,而中日两国,连紧靠大陆的奄美大岛和台湾都不能增设防线,实在是欺人太甚。 是以加藤宽治会后一边流泪一边呼喊‘对米国的战争始于今日,日本一定要对此进行报复!’而在加藤友三郎将其严厉训斥一顿后,他又愤而离开肖勒姆酒店,前往中国代表团驻地找杨度、刘冠雄等人喝酒诉苦。 相对于日本人的痛不欲生,中国代表团中的海军军官在惆怅数日后最终接受了现实,其原因与其说是杨锐一直强调航母作战趋势和重要性,不如说中国海军虽然放弃了主力舰吨位,但并不要为此拆撤人员,计划中的十八艘万吨级巡洋舰、四十八艘两千吨级驱逐舰、五十四艘大型潜艇、以及八艘一万五千吨级补给舰需要比现役人员多的多的水兵和军官,一百艘拆毁潜艇上的官兵,绝大大部分可以转到驱逐舰或者新型潜艇上,一所驱逐舰需要两百人,一所新潜艇则需要六十人。 虽然驱逐舰和新潜艇不可能在短时间建成,但通过轮岗的方式这些人员并不会失业,他们将度过几年半上班、半休假的时光,而后接收新军舰;可日本海军就惨了,按照条约所规定的主力舰吨位,她需要拆撤一千七百多名高、中级海军军官,五千八百名士官和数万名水兵,另外还有百分之八十的海军中将需要退役,最严重的是海军学校,预计今年的招生还不到去年的五分之一,甚至现在学校内的在校生有很大一部分要遭到退学处理。 美国英国的海军或许仅仅是一种职业,但在日本,海军却是一种比职业更重要的荣誉,原先被天皇洗脑的民众忽然失去这种荣誉,简直比死海难受,日本历史上五.一五刺杀中的四名海军军官出身于此时绝不是偶然。 在前一段时间日本国内的报道中,米国以禁运、封锁、战争为手段压迫帝国接受主力舰吨位六成比例是人所疼恨的事情,而中华以彻底放弃主力舰吨位以稳固中日关系则是每一个日本人都衷心感激的事情。作为在大前年就敢与战败的德国海军达成不可告人之私人协议、偷偷将德国潜艇柴油机运回国的加藤宽治中将几杯茅台酒下肚后又开始鬼哭狼嚎起来,他拉着和稀泥高手刘冠雄中将大呼要向米畜报仇,弄得杨度等人马上关窗闭门,以防隔墙有耳。 “米国的海军不可怕,美国的工业实力才可怕。”看着眼前神经病一样的日本人,杨度不得不在给他添酒的同时重复自己的观点。“我们如果有强大的工业实力,能经得起长期战争,那就无惧于美国,也无惧于英国。”陪着喝了两口,杨度头也开始疼了,米国和美国混在一起,傻傻分不清楚。 “不,如果我们有米国的七成主力舰,那只要一次决战便可消灭米国海军大部分主力,进而占领夏威夷,最后进军加利福尼亚,迫使米国投降赔款!”加藤宽治一说起战事就神情振奋,正如他在会议上捉急时的表现,‘他以带刀武士的身份怎么怎么……’ 日本人如此固执,杨度和刘冠雄当然不会当真,杨度转而看向加藤的副官末次信正,问道;“贵国国内是怎么看这份条约的?” “耻辱!这是大日本帝国的耻辱!!”有什么样的长官便有什么样的副官。按照原来的历史,代表团首席代表加藤友三郎因为谈判的煎熬,第二年就撒手人寰,他的早逝使得日本海军分裂成以山梨胜之进、堀悌吉为首、赞同条约的军政派,和以加藤宽治、末次信正为首、反对条约的军令派。加藤宽治痛哭流涕,末次信正则刺股割肉。 刘冠雄当下宽慰道:“阁下,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必太在意一时之得失。若是十几二十年后世界局势再变,海军会怎么样也很难说。” “局势再变?”听到这个信息不说末次信正、就是喝糊涂了的加藤宽治都来了精神,加藤宽治急问道:“局势会怎么变?” “这变数实在是太多了。”刘冠雄肚子里没多少货,但忽悠一根筋的日本人还是足够的,他道:“俄国和我国一样,正在大肆建设,所图非小;德国也是忍辱负重,以图彻底摆脱凡尔赛和约之限制;贵我两国海军不占优势,主力舰加起来只有英美的六成,但两个十对十的海权霸主,关系全然不像我们想象那样融洽。既然英国人可以出卖我们,又为了签约压制劝诱美国,那就说明他不是那么甘心被美国取而代之的。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世界霸主终究要归于一国,英、美、我们,三国演义也,关键是看谁先动手。若我们和美国先动手,必定是英国得益;若英国和美国先动手,我们则必有斩获,亲英而不出头才是时下我们最好之策略,贵国千万不要被英国人当枪使。” 刘冠雄一直和杨度在讨论世界局势,就目前海军而言,最担心就是在英国挑唆下,日本和美国的矛盾激化,进而连累中国,所以刘冠雄有此一语。但一根筋的日本人显然对此并不认同,加藤宽治发狠道:“还亲英?正是腐国将我们出卖的……” “阁下,最关键的是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而不是谁和谁的仇恨。贵国崇尚忍,难道为了亚洲霸业,这点都忍不下来吗?”杨度插言道,“我国总理有言:世界是一盘棋局,我们绝不做棋子,度愿与君共勉!” 壬卷家与国第六章上 华盛顿的事情如此结尾,让一直担心的杨锐、谢缵泰和徐华封等人松了一口气,特别是徐华封,这段时间他比谁都着急,虽说英美法等国的设备还能从德国找到替代品,但项目必定是会耽误好久,而且一些到了一半的设备要匹配德国设备或工程,想来定会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说长江大桥,英国人造了一半德国人再接手,出问题的概率是很大的;再则是建设中的汽车项目、家用电器项目、化工项目,这些产品的消费市场其实就是欧美市场,一旦外贸受助,总不能马上搞集体农庄,然后每家每户发一套家用电器吧。 中国是一个大国,政策是有延续性的,没有五年以上的功夫,政策难以转型。此次华盛顿会议结果的不确定性、美国人的霸道给各部印象极为深刻,之前大家觉得杨锐殚精竭力打击基督教有些杞人忧天,可听闻美国以‘上帝的选民’自居从而歧视非基督徒时,诸人又觉得基督徒就应当全部消灭,省得这些‘上帝的选民’自以为正义无比。 对外关系危机得到缓解,但海防却因为放弃主力舰吨位让诸人担心不已,会内、内阁中人见杨锐对此无丝毫担忧,心里毕竟还算踏实;可一些看不到他的人,对此就非常担心了。七月十七日,也就是华盛顿签约的第二日,杨锐不得不前往稽疑院接受质询。 “总理大人,我国放弃了所有主力舰吨位,也不再造战列舰,那海防怎么办?”代表们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杨锐还算是有威信的,所以大家虽然不安,但语气还比较客气。 “海防将依靠潜艇和岸基飞机。”杨锐直截了当的答道。“战列舰虽然是巨无霸,但它很快就会落伍,我们现在正处于新旧交替时期,并且在航空母舰上抢得了先机,以后我国必定是海军大国,为此即使有所牺牲,那也是值得的。” “可报纸上和总参以前的报告上都认为航空母舰暂时无法替代战列舰,可战列舰却能很容易击沉航空母舰?”这一次问题问的深一些,杨锐抬头看去,原来是国民党的人。 “在欧洲大战前,谁也不知道飞机能取得这样大的发展,可仅仅五年,飞机就可以载着十几个人在天上飞行,部分的替代了火车。我们回头看,谁能预料到这种进步?战列舰和航母之争的结果是一定的,关键的问题在于时间。总后给我的时间表是七年,七年时间飞机即可击沉几百公里外的战列舰,而战列舰还不知道航母在哪。”杨锐语速极快,这方面他是足够信心的。“关于总后的报告和一些影像资料,今日散会后诸君便可到总参查阅,不过还请切记保密。” 听说七年之后形势就会逆转,担心海防的代表们在没有看到报告前暂时放下了心。不过这一轮问题结束,宋教仁忽然问道:“请问总理大人,我国以放弃所有主力舰吨位为代价去签订条约,是否值得?”宋教仁发问完,又补充道,“为何不是日本放弃一部分主力舰吨位?” “主力舰吨位,也就是战列舰不是我们所需要的,所以放弃并不可惜。以同等航速和吨位看,一艘战列舰的造价几乎是一艘航母的一倍,我们花那么多钱去造那么贵的战列舰,而最多只能用十年,真的是得不偿失,所以在我看来,这不是什么代价,而是一种最佳选择。日本没有放弃主力舰吨位,十年后她对此一定会后悔,而不是高兴,当然,这很大程度是观念问题,就像步枪一样,用习惯栓动就用不惯半自动,老觉得不肯靠。”杨锐道。 “那我国与日本之间是否真的要缔结盟约?缔结盟约如果被英美等国敌视,那当如何?”宋教仁显然不满意杨锐单从技术上解释放弃主力舰吨位的原因,他想知道杨锐对于中日外交到底是怎么规划的。 “盟书我已经收到了,日本已经签字,现在剩下的就等两国国会批准了。”杨锐从带来的夹子里拿出一份盟书,惹得会场顿时嗡嗡作响,中日同盟是去年就提过的,但因为中国在盟书中限制了日本诸多权力,而日本又希望能继续英日同盟,所以没有谈妥。华盛顿会议期间,确定英国将不再续约英日同盟后,日本迅速向中国靠拢,并一直和中国密切商议如何应对英美压力,中国承诺放弃所有主力舰吨位,便是中日缔结同盟的条件之一。 “诸位代表请静一静,静一静!总理大人话没有说完。”看到会场在嗡嗡作响,议长徐贯田开始敲动木槌,让场面安静下来。 “诸君,相比于欧美,我们算是后发国家了,而日本就是亚洲的英国,这一点从地图上完全能得到结论。一个英国就让欧洲均衡了近千年,那如果日本变成英国,又会给我们带来何种影响?国际交往中,很多时候是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日本是成为敌人好,还是成为盟友好,我不必细说,想来诸君心中自有公论。 要交朋友自然要付出代价,海军,对日本而言是最为重要的,这是她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日本这个国家将和比利时、荷兰一样变得无足轻重,所以中日之间只有我们放弃主力舰而不是日本。海军是日本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而日本则是我国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刚才的那个问题问,没有主力舰那海防怎么办?我的回答是,海防有日本即可。 欧洲大战结束,英法两国都衰弱了,诸君可以想想,为何英国不再和我们以及日本签订同盟条约,而要协助美国举办华盛顿会议?要知道她之前可是一直坚持两强标准的。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美国可以拥有和她一样吨位的主力舰吨位,为什么?因为英国已经衰弱了。 以我国的位置而言,以后在海上真正的威胁只能是美国,我们即使会与英国产生纠纷,那也是小纠纷,不是不可解决和让步的,如果与美国发生矛盾,那很有可能是难以解开的大矛盾,另外还有一点让人最不放心就是,美国是一个教派至上的国家,诸君千万不要被她的什么民主自由所迷惑,这个国家只有牧师教士才能执政。打个比方,这就像在我国只有僧人和道士才能成为稽疑院代表、成为总理和内阁阁员一样……” “这种说法是否有所欠妥?美国人向来都是爱钱的。”代表中有人出声打断,说话的国民党代表刘成禹,此君二十年前在东京与马君武当着满清贝子的面大骂满人专制,后游学美国,只认了解美国。 “中国的僧人和道士确实是万法皆空,但基督教士却鼓励致富,希望以此荣耀上帝。这只能说是教义的不同,但不能说这就不是宗教。比如美国钢铁大王安德鲁.卡内基,他的财产有数亿美元之巨,可其中绝不部们捐赠给了教会;还有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先生,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他也给教会捐了不少钱。挣钱是基督徒最光荣的事情,所以德国的马克思.韦伯教授才会有新教伦理创造资本主义一说。 美国正是新教教徒建立的国家,在他们看来,只要是符合基督徒教义的,那就是高尚的,反之就是邪恶的。比如我国国民常吃动物内脏,这在我国是很平常,但在美国人看来就是一件很非常邪恶的事情;再比如喝酒,三岁小孩年节之时都可以喝酒,但美国现在连成年人都不能喝酒,喝酒就是邪恶的。诸如此类的偏见引起的冲突将会比两国利益冲突更为严重和频繁,因为这是无法调和的也不可能调和的,除非我们都变成基督徒。 以太平洋的宽度,中美两国不可能发生什么战争,但以两国文化上的差异和宗教上偏见,则存在爆发战争的危险,而美国又是一个世界性的大国,我国华侨又有数十万在美,所以对于这可能存在的战争我们需要提前戒备,与日本结盟便是其中的关键措施。我再次申明一点,这种同盟只是防守性质的,绝不是要发起一场战争或者抢夺谁的殖民地。 就如美国一样,他们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才将自己的工业品向外出售、才需要海外市场,我们也是如此,原料和市场都在国内,这足够国内的产业资本发展五十年。而到那个时候,世界应该是另一幅模样,未必像现在这般,需要用大炮才能开拓原料产地和产品市场。” 杨锐费力的将手上的中日同盟条约描绘成一份和平防备条约,复兴会会员是相信的,但国民党却存疑,宋教仁看着杨锐手上的盟约,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查阅它?” 杨锐笑道:“现在就可以!但依然诸君请注意保密。” “和日本结盟那国内的纺织业怎么办?他们的织机比我们多好几倍……”提这个问题的人是张謇的儿子张孝若。大生纱厂在国内西进中处于下风,产品日益落后、成本高昂,处境越来越艰难,政府现在和日本结盟,大生的前景只会越来越不妙。 杨锐不知道这是张謇的儿子,只说道:“纺织业我国人力比日本低、棉花产地、市场都在国内,而日本货还需要支付关税、运费,如果这都要抱怨的话,那真能说纱厂的总办太窝囊了。对纱厂政府是不扶持的,诸君要办纱厂需要自己努力。” “可国内的税收却比日本重数倍不止,需缴纳百分之十七高额税,而纺织业又是日本扶持之重点,我国纱厂终究难以和日本竞争。”张孝若事情关己所以心切,不得不再次发问。 “阁下不要以讹传讹,百分之十七是增值税税率,不是缴纳货值的百分之十七,而是缴纳增值部分的百分之十七。一百两的生意,如果原料是五十两,那只有增值的那五十两交税,进项成本不需缴税。即便是增值部分缴税,设备的折旧也可以抵扣税额,这对利润微薄行业再公平不过,因为你不必按销售额缴税,亏本和不盈利则不需缴税。” 杨锐简要的解释正在各省逐步推行的增值税,而后再解释产业扶持,“日本以纺织和生丝立国,自然会扶持相关公司,但对我国而言,生丝因化学丝的出现,已经开始衰退,政府不可能去扶持生丝产业,只能帮助这些公司转型;纺织业我国本有优势,百姓每年收入都增加,所以市场呈几何增长,这样都发展不起来,真不应该怪政府。 我素来都强调:要想产品大卖、要想发财,请自己努力。不要发不了财就怪政府不扶持,或者就想着抵制洋货。现在关税在我国之手,税率最低在百分之十,一些薄弱产业,税率更高达百分之三十三;而厘金早就拆撤,货币也已统一,百姓又年年增收,交通也越来越便利,这种情况下还想着政府扶持才能发财,那我倒希望这种公司尽快倒闭,省得给后进优质公司挡路,省得占着茅坑不拉屎。” 杨锐最后一句点笑了整个会场,诸人大笑间,张孝若却感觉受了奇耻大辱。以他视角看,大生纱厂于国是有功的,可现在政府就是不扶持,还如此耻笑,简直是当面羞辱,他当下退场以示不满,但数百人间一个人退场犹如沧海一粟,根本激不起什么风浪。 在杨锐又回答几个问题后,这一次质询才算结束。复兴会代表大部分是农民,对海军不是那么的看重,而沿海以及华侨代表对杨锐又极为信任,他们也不懂海军,听闻七年后航母就能击沉战列舰,顿觉这七年时间不长,而且和日本结盟,有那六成主力舰还是能自保的。国民党代表中虽然有人海军出身,可想到当初复兴军依靠潜艇封锁沿海、再用飞机缴获了比睿号战列舰,对航母是不是能替代战列舰还真不好断言。 壬卷家与国第六章短板下 质询完毕,从稽疑院回到银安殿,总参的贝寿同上将、国有造船厂以及海军设计局的人已经等着了;另外这一次沪上求新造船厂的朱志尧也在场,此人早在欧战时就想转到军舰建造上来,战后趁低价买了不少设备,一直在找寻机会。这一次海军要造十八艘巡洋舰,为了在英美出声开第二次海军裁军会议前把这些重巡都造完,民资造船厂中实力最雄厚的求新也纳入体系。 “大家坐吧。”杨锐客气道,“稽疑院会批准六国条约和五国条约,战列舰我们就不必造了。” 杨锐这般说,大家都是笑,稽疑院基本被复兴会包圆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条约或议案,他们没有不签的理由;而且杨锐的威望和品行受所有人敬重,他如果出面没有完不成的事情。贝寿同道:“先生,建造船厂初步定的是南京郑和、沪上江南还有求新……”听闻贝寿同提到自己,朱志尧忙起身鞠躬,“……沪上求新三家船厂。之前造的两艘巡洋舰本月就能下水,而南京之前铺下的航母龙骨将拆毁,以空出船坞……” 海军设计局之前拿出两个设计方案,标准排水量都在一万吨以内,动力为四轴十万马,最大航速在三十四到三十五节之间,舷侧装甲75mm、炮塔25mm。甲方案除了六门由日本提供技术的五十倍径200mm主炮外,另有十二门120mm高射炮、二十四门25mm高射炮以及八具鱼雷发射管;乙方案则增加了两门主炮,120mm高射炮削减了四门,但增加了八门双联装12.7mm高射机枪,其他基本没有变动。 以杨锐的测算,十八艘重巡洋舰刚好每艘航母配三艘,四十八艘驱逐舰每艘航母配六艘,余下十二艘执行其他任务,因此重巡是不是携带水上侦察机,不是那么重要,以此定义的重巡要的是防空火力强大,所以才会有如此密集的防空火炮设计。 “这一次英法没限制巡洋舰、驱逐舰碍于英法潜水艇吨位争执不下,但我们这种重巡洋舰一出来,相信很快英国又要说开会裁军了。”杨锐点头回应贝寿同的汇报,朱履和自杀后总后的事情一直是他在代管。“这种重巡洋舰即便只装六门200mm主炮,也能像无畏舰横扫前战列舰一样,让英国皇家海军绝大多数巡洋舰立即过时,所以我们的问题是怎么才能在英国人提议开会之前将十八艘重巡洋舰都造出来; 还有驱逐舰的问题也是如此,但驱逐舰任务除了防空,还着重防潜,主炮是不是一定要要150mm并不是太重要,只要有一部分驱逐舰主炮达到150mm即可。” 杨锐强调着时间,贝寿同闻言道:“先生,我们现在一共有六个万吨船坞,以重巡一年半至两年的工期看,减去即将完成的两艘,剩于十六艘六年时间即可造完,但顾及到设计改进、人员配属、以及友邦特别是英美两国的态度,这样大规模的造舰可能不太合适,是否可延长至八年时间?” “不行,宁愿像航母一样,船等人也不要人等船。如果再来一次华盛顿会议,说要限制重巡和驱逐舰,那我们又当如何?可如果我们提前造了出来,总不可能都拆了。与其拆掉不如让英美多花些钱也造重巡,重巡和航母对我们来说是必须品,绝对不能削减。”杨锐强调道,“改进问题……,之前选择甲方案就是因为这个设计冗余较大,以后好改。我就独断一会吧,六年内务必把剩下的十六艘重巡造出来!” 杨锐执意要尽快造,贝寿同、船厂、海军设计局也只有点头。 “明白了,先生。”贝寿同知道自己只能优化方案,但何时实施则由对国际形势判断极为准确的杨锐定夺,现在杨锐说要快些造,他是没有反对意见的。 “而且一定要注意保密。”杨锐再道,“船坞都给我围起来,对外就说在造油轮,我们在西北挖了那么多油,自然要将石油运出去卖掉。还有第一批、第二批造出来的重巡,不要露脸,没哪里藏着就开到日本去,反正那里海岛多。” “明白了,先生。”贝寿同笑,他随即拿出一份具体的报告,上面有重巡的名称选择、造价以及建造计划。 战舰命名是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情,主要是要吉利,这一次为了给这十八艘重巡命名,海军办公室一共拿出了两组名字:其一是雄打头,为雄盛、雄武、雄骏、雄威之类;另一组就有意思了,是前清八大远的增补,除了‘定远、镇远、致远……’这八大远外,还有‘宏远、烛远、驱远、骏远、澄远、穆远、春远、雄远、明远、腾远’十远。 杨锐看向贝寿同和海军办公室的谢刚哲,笑道:“你们说选哪组好?” 杨锐对北洋水师好感不多,也正因为此,他绝不能让闵系独占海军。而从前年和杨增新讨论军队战斗力以来,他就一直在想是什么原因使得汉人战斗力下降,杨增新说是因为皇权太重,听起来有理,但杨锐看来却是百姓受教化太重。 关外的胡子不受教化、所以有战斗力;今日有将军县之称的嵊县,自古就有‘嵊县强盗’之语,所以有战斗力;再思及洪秀全的粤兵、曾国藩的湘兵、戚继光的浙兵、秦良玉的白杆兵,乃至满清八旗、蒙古骑兵,以及八旗、蒙古入关后战斗力的下降,其只揭示一条真理:野蛮就是战斗力,教化就是软皮蛋。 这种战斗力的削弱不是武器、战术不行,也不是火力不行,而是作战意志不行。德国陆军选择军官要的就是有强烈进攻之人,梅克尔考试设计那个问题,就是要把那些不顾敌情,直接回答:‘包围起来、消灭他们’的学生任命为部队主官;至于瞻前顾后之徒,他既然不敢进攻,那就很有可能不敢防守——因为战场上他无法知道敌军到底有多少人进攻,这一点日俄战争时俄军统帅库罗帕金特上将做出了最好的诠释。 北洋水师的管带们大多自小读书、家学渊源,入马尾学堂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当官的;不但没有打仗,日常训练也是得过且过,一切都是应付而已。是以从官兵的素质、从人的材质论,甲午未战就已经输了;至于其他炮弹之类、经费之类,无非是一个教化至腐烂之社会的综合症。 而今,海军办公室属意将之前的‘八大远’重新拿出来命名,杨锐就很担心前清海军的腐败风气接踵而至,特别是现在,腐败已渗入总后勤部以及复兴会出身的文官了。 “先生,各国都有以之前舰名命名新舰之传统,这一次既然是重巡洋舰,那以‘远’来命名并无不妥。”贝寿同道。 贝寿同说完,杨锐却把玩着手中的铅笔,在手上绕了好几圈之后才道:“好吧,那就以‘远’命名吧。”杨锐的点头让贝寿同、谢刚哲、还有沪上江南厂老总办魏瀚、南京厂总办陈藻蕃、以及海军设计局的王平轩、叶在馥都松了一口气,这些人除了贝寿同外,其他或多或少都和闵系海军有关系,现在杨锐同意以‘远’命名,自然是不再厌恶北洋水师的表现。但在这些人松口气后,杨锐却道:“不过济远、定远、镇远这三个名字需排除在外。” 济远管带是方伯谦,此人照说是个逃兵,虽然新朝开国后,他的家属正积极翻案,但暂时未拿出有利证据;可定镇二舰可是战斗到最后的,贝寿同等人想不通为何要舍弃定镇二舰之名,他不得不问道:“先生,济远不说,可定远和镇远为何……” “你们熟悉北洋的,是否知道这北洋舰队内可备有吗啡?”杨锐问道。他以前与人在网上争吵,气急就说吞生鴉片自杀那就说明刘步蟾等人会吸鴉片,而对方的回答往往是北洋那会还没吗啡,需要用鴉片止痛,丁汝昌、刘步蟾、林泰曾是从医务官那里得到鴉片,并不等于自己会抽。 杨锐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贝寿同显然无法回答,海军办公室的谢刚哲道:“回总理:北洋水师当时有吗啡[注119]。” “真的,你能确定?”杨锐再问,以前无聊的争吵今天终于有了答案,看来穿越也是有福利的,可惜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是,总理。”谢刚哲隐隐觉察到了杨锐的意思。 果然,杨锐笑问:“既然有吗啡,那为何刘步蟾和林泰曾能弄到鴉片?” 杨锐此问让银安殿顿时静了下来,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复兴军不禁嫖,但禁毒、禁赌。虽然在有吗啡存在的前提下,刘步蟾、林泰曾能弄得鴉片自杀只能说明有人在吸鸦鴉片,但不能说吸的人就是刘步蟾和林泰曾,万一是他们缴获其他腐败军官,一直放在柜子里的呢?万一是忠心耿耿水兵孝敬的呢?万一是岸上的黑心商人见大人们要自裁,好心赠予的呢?再说‘我大清’自有国情在此,谁不吸鴉片啊? 没人敢回答杨锐的问题,更不敢反击这个问题隐含的推定,好一会而贝寿同才道,“先生,若是不命名定远、镇远、济远三舰,恐怕对当时舰上那些拼死作战的其他官兵不公。” 贝寿同的提醒又让杨锐觉得有些理,鴉片不鴉片还先放一边。他点头道:“那就再改一下吧。致远就不要叫致远了,改为邓世昌号;经远也不要叫经远了,改为林永升号;另外还有超勇的黄建勋、扬威的林履中,这两人也是……”说道这里他忽然道,“看来还是战死殉节的多啊。” “是,先生。”贝寿同低头。他低头,而他身后的沪上江南厂老总办、闽人魏瀚却老泪纵横。新朝恶满清,杨锐之前对闵系也不客气,现在却忽然温言相对,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就这样吧。”杨锐道,他再问:“造价多少?三家船厂怎么分配?” “造价三家的报价各有差异,但大致在一千一百万华元左右。”贝寿同道。“三家都各有两个万吨船坞,所以计划是沪上六艘、南京六艘、求新四艘。” “谁最便宜?”杨锐忽然问。航速这么快,锅炉为航母的三分之二,这个造价并不贵,但三家的具体报价他却不知道。 “是……”贝寿同翻开记事本,道:“求新厂最便宜,为一千零三十四万华元,只是我们担心求新之前没有建过军舰,所以……” 贝寿同说到这里,杨锐看着朱志尧笑问:“朱总办,你的报价为何更便宜?” 杨锐、贝寿同没问,朱志尧是不敢开口的,虽然他因为求新造船质量被质疑很着急。现在杨锐一问,他马上道:“回总理大人:求新厂另有农机厂,且大型设备没国有厂多,所以固定成本摊销少,人力也较为低廉,报价就稍微便宜些。求新去年通过皇家质量体系认证,证书编号为甲字33号,质量断断可以放心。” “那你就先造吧。”杨锐笑。此人因为发辫短小,被人称之朱小辫子,同时他还是个天主教徒,极为虔诚,此时国内虽佛教大倡,可矛头更多针对基督教而并非天主教。“如果质量合格、工期也合格,那求新就造六艘。” 杨锐的话让朱志尧大喜,作为一间民营造船厂求新能有今天是很难得的,特别是给海军造重巡洋舰,这是极为难得的机遇。 再做一番询问叮嘱后,船厂总办和海军设计局等人都出去了,唯有贝寿同留了下来。杨锐问道:“如果这次华盛顿会议没有退让,我们与英美等敌对甚至开战,军事上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先生,军事物资上看,我们最大的困难是缺少镍和铬以及其他金属;从防守上看,西藏、云南、以及沿海各省,容易被英美海军入侵。”贝寿同道。 镍是战略物资,对日战争时就头疼过这个问题,杨锐拍拍脑袋道,“是这样吗?” “是的,先生。全世界的镍基本由加拿大的阿德伯里露天镍矿所出,再就是南太平洋上的法属殖民地新咯里多尼亚岛上有镍矿,因为当地不好建冶炼厂,所以当地的镍矿由法国海运至本土冶炼。”贝寿同道。“我国只在云南会理有此矿,但铁路不通,不好建厂。工部之前有计划在南京或武汉设厂,可原料只能求助法国,风险太大。 铬矿暂时没有探查到;钼矿在辽宁锦西杨家杖子有,现在正在建厂;锰矿江西乐平、贵州遵义有,遵义储量大,有开采价值,但也受限于铁路,需铁路修通后才能开采;钒和钛主要在攀枝花,一样要等铁路修通才能开采冶炼;铜矿本来也缺,但现在有了北庭铜矿,虽然是中日合办,但最少以后不缺铜了。” “镍的问题你和华封先生商议一下吧,外交上不会有大变动了,看看能不能从法国进口镍矿,在武汉还是哪里冶炼;其他的就等探矿了。”杨锐道。他说罢有叹了口气,按照后世的印象,中国除了钨、锡、锑、稀土充足外,还真缺少战争金属,就不知能不能像铜一样,在哈萨克斯坦补足短板。 壬卷家与国第七章稳定 虞自勋和蔡元培见乘坐的四万吨邮轮直接驶入吴淞口时,惊的下巴掉了一地,曾几何时,需涨潮时才能驶入万吨货轮的黄浦江,此时也能安然驶入四万吨邮轮了。好在这邮轮只是在招商局华栈码头(今浦东民生路以西)停靠,要不然真以为沪上已把黄浦江重新挖了一遍。 轮船刚刚停稳,正检疫时两人就从舷窗看到了在下面等候的车队,费毓桂后沪上第一任选举市长虞洽卿正带人等在码头外侧,旁边停着数辆通化柴油机厂下属车辆制造厂所产黄旗公务车和黑色四环奥迪。此四环据说代表通化柴油机厂下属车辆制造厂所生产的四种车型——钢铁战车、毛毛虫(卡特彼勒)拖拉机、东风货车、黄旗公务车,因为不服工部新建大连一汽而自己仅仅生产黄旗公务车,通化厂私下扩大之余,还在产量有限的情况下,打算先把商界、学界占领后,再与大连一汽撕逼,抢夺国内第一轿车品牌之名。 码头上一番嘘寒问暖后,虞自勋和蔡元培被阿德哥请入黄旗公务车,其余家属则上了奥迪轿车,知道自己还在浦东的蔡元培问道:“这黄浦江隧道就修通了吗?” “远还没有呢。”虞洽卿摇头笑道,“总理虽然想尽快挖通隧道,可请来的洋人磨洋工啊,不是过节就是放假,真要修通,怕还要再过三五年。”见蔡元培还知道一些国内的事情,虞自勋却漫然而不知,虞洽卿再道:“多年未回,自勋怕是对沪上不熟悉了吧?” “五年前回来过一次,但沪上只是匆匆路过。”虞自勋看着玻璃窗外的秋景,虽是浦东,但江边的码头熙熙攘攘、汽笛声、汽车引擎声,吵杂无比,好似身在纽约港码头。 “沪上发展快,黄浦江航道疏浚局特别清理过,码头也越建越多,对岸从复兴岛到吴淞口,已经全是码头了,还有宝山那头,也是码头。去年沪上港进口船舶净吨位达一千五百三十万吨,名列世界第五。”虞洽卿竭力想向两人表示沪上的繁荣,又把说了大半年的数字拿了出来显摆一下,而后满意的道:“我想古之盛世也不下如此吧。” 听闻老同乡之言,虞自勋笑问:“那阿德认为此种繁荣是因何而致?” “当然是总理还有列位大人领导有方了!正如学堂歌唱的那般:没有复兴会,就没有新中华嘛。”虞洽卿笑着说着谁也不会得罪的空泛话,可虞自勋下一句话就让他舌头打结。 “那要是不让沪上自治呢?”虞自勋看了蔡元培一眼,坏笑着道。 “不让自治!?”虞洽卿当下就愣住了,费毓桂主持沪上时,建市府大楼,扩十六铺码头,虽然建设不少,可这些都不是为了沪上长远发展而设,全是官样腐败工程,是以他上台后,十六铺那边拆了不少地方——当时杨锐名下还有水果公司,费毓桂规划十六铺时,为讨好杨锐,水果码头建的最大,可实际上水果产业对于沪上贸易是最没有贡献的,而后将码头往吴淞口、往浦东这边建,黄浦江隧洞也申请立项,如此才真正确立了大沪上的范畴。 虞洽卿会这样做,完全得益于费毓桂倒台后的沪上自治,早前的工部局扩大到整个华区,因为市区没有农民,而工部局的华洋董事们都是有地产、工厂的有钱人,他们不会像费毓桂这种几年后就拍拍屁股换地方的官僚一样自顾眼前、讨好上官,这些人巴不得将沪上建成一个千年不落城、一个东方的纽约港。虞自勋说不让沪上自治,那岂不是又要回到费毓桂时代——表面上如花似锦,实际却只是官样文章、欺上瞒下,沪上这样搞下去,不说纽约,怕连横滨、武汉、大连这些地方都比不上。 “不自治沪上真没发展。”在坐的都是自己人,虞洽卿敢说实话。“那些官,吃饱了就跑的那种,还算好的,大家也明白,正所谓千里当官只为财嘛;就怕遇上那种要搞政绩上位的,用尽民脂民膏不提,银行里还给欠一屁股还不清的债,给你来一个大十六铺工程,无数银子丢下去不算,每年还要倒贴钱进去,到时候你拆也不是、留也不是,简直就是娘希匹! 地方糟踏至此,可他老人家却讨好了上官,做出了官绩,踏着青云就高升了,看看以前的汉阳铁厂,数百万银子砸进去,到头来还是亏本工程,现在多少年了,改来改去、整来整去,汉阳出铁成本还是要比马鞍山高,那怕大冶铁矿的含铁量较马鞍山高。为何如此?官僚政治也!这些官什么时候会把沪上当自己家啊?张之洞什么时候会把汉阳铁厂当自己的生意?这些人所做一切,或是求高升、或是求名声,对当地绝无一丝助益。” “是啊……”虞自勋发出一种不知是笑还是其他什么的声音,他看向蔡元培道:“孑民,我说了吧,官僚体制下,只会劳民伤财,而可不实行官僚体制,国家又会分崩离析,这就是大中华之病根。” “竟成是不会同意各州自治的。”蔡元培有感于两人的讨论,可想着杨锐那张倔强的脸,就不自觉的摇头。在回国路上,两人一直谈古论今,纵说华夏事,地方自治便是其中之一。“其他不说,农会怎么办?” 自治是立宪之本,复兴会当年为在数月内安定天下,不得不袭承满清国会,也表示要立宪开国会;但为求能操控国内政治,遂将农会引入议会,以人多制人少,是以最后出现议会听命于农会,农会又听命于复兴会的政治链条。真实行地方自治,就相当于放弃了复兴会的执政基础,这不说杨锐,就是其他复兴会会员也不会同意,这属于分裂党的行为。 如果农会只是单纯的本地农会,且农民如今也有田产,地方自治也还能马马虎虎实现,可问题是本地农会并不仅仅代表本地农民,他们听命京城比代表本地农民多,而且以蔡元培离国前所看的内部参考消息所知,不少农会已蜕化成借着皇权、朝廷之名,压制、盘剥当地农户的官僚集团,所谓选举根本是内部议定,百姓告状也设卡阻拦,整个就一流氓团伙。 唯一庆幸的是官府是官府,督察院是督察院,大理寺更是自成一统;徐锡麟之下的督察院只要有证据,要抓谁就抓谁,从不手软;大理寺虽然舞弊不少,可在互不相认时,还算能秉公执法,少有轻纵,这才堪堪将农会的歪风压下去不少。不过看完文章的蔡元培却老是想,除这些被严惩的农会外,还有多少农会在为非作歹? 蔡元培刚才一说农会虞自勋就闭口不言了,而虞洽卿,似乎真担心沪上又回复到费毓桂那样的时代,似乎在苦思冥想,以保住沪上自治地位。一干人都不说话,倒是两人的家眷们在渡轮的甲板上叽叽喳喳。此时诸人已上了轮渡,横穿江面时渡轮汽笛轰鸣,以提醒来往船只避让。放眼望去,只见那黄浦江水浩浩荡荡奔入东海,江面上数年前常见的帆船几乎不见,来往都是吐着黑烟的汽船。江面的烟雾随风散去时,一座热闹得仿若吵杂,繁华得近似纷乱的大都市盘桓在诸人面前,这就是沪上,亚洲第一大港。 汽车下来轮渡就直奔四马路惠福里,昔年科学仪器官所在地。从黄埔滩开始,并不狭窄的马路两边停满的汽车,不少巡警在其间巡逻探查,虞洽卿沉声道:“沪上有七百多辆小汽车,这条路上最少停了九百多辆,江浙、京城、还有洋人领事都到了……” “竟成到了吗?”蔡元培问道,他在码头时,虞洽卿说杨锐今日也会到。 “我不知道。”虞洽卿摇头笑,“数日前据传乱党准备在沪上动手,总理的行踪完全保密。”这边说着,汽车却在惠福里弄堂口停下,虞洽卿带着两人下车,而家眷孩子们则送往龙门客栈,那里已被市政府包下了。 “和育……”虞洽卿一入弄堂,就看见虞辉祖的大儿子虞和育,他随后半转身让出蔡元培和虞自勋,这两人虞和育都是认得,那虞和育匆匆过来行晚辈礼。 “你父亲怎么样了?”虞自勋抓着虞和育的手问道。 虞和育被虞自勋抓住,听闻他问及父亲病况,摇摇头低声道:“不太好……” “那……”病情虞自勋早就知道了,而看今天外面到的人,含章很有可能拖不了几日。他当下抓着虞和育,匆匆的步入科学仪器馆后的院子,不想却看见秋瑾、程莐正陪着虞辉祖之妻沙氏在秋日下摆弄一些毛豆,虞自勋上前行礼道:“大嫂、嫂子、璇卿……” “自勋回来了,”沙氏看着虞自勋笑,“含章在里厢,他前几日还说着你……” “自勋进去吧,竟成、宪鬯、枚叔……,他们都在里面。”秋瑾说道。 病房是之前仪器馆二楼的培训教室,章太炎诸人没有等在旁边的教室里,而是全立在外面走廊上,几个人吞云吐雾,让刚上来的虞自勋一阵咳嗽。 “自勋来了呀。”章太炎招呼着,“孑民人呢?” “我在这里。”晚虞自勋一步的蔡元培道,他也不习惯走廊上的重重烟雾,挥手将它们驱散。 “含章呢?”虞自勋急问,他很想见一见虞辉祖。 “还在昏迷。”徐华封也在抽烟,但他的是烟斗,“德国医生和太医院的医官都看过了……”说到此,徐华封黯然的摇头,“就在这一两日吧,你们到的不算晚。” “竟成呢?”蔡元培听完徐华封所言,他看到了钟光观和王季同,却不见杨锐。 “嗯,孑民回来了?”杨锐的声音从王季同、钟光观那边传过来。蔡元培仔细一看,却见他原来坐在地上,乌纱帽扔在一边,背靠着楼梯的扶手,脸上说不出的疲倦。 “回来了。”蔡元培讪笑。他和虞自勋政治上都不为杨锐所喜,但两人又不打算再出国,以后的日子大家会不会再闹,真是难以预料。 “竟成今天刚到,京城那边本就事情多,前几日又来了俄国代表团……”钟光观是从关外回京城,而后与杨锐一起乘飞艇早上到沪上的,知道杨锐已是连轴转了好几天。 “刚到的?”杨锐扔给蔡元培一支烟。不想见他收起来,便笑道:“不要说是戒了?” 蔡元培在美国确实是将烟戒了,他怕自己承认杨锐又会将自己朝崇洋媚外上想,正点烟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一个洋人医生带着护士走了出来,他上前用德语向杨锐说了几句,而后就鞠躬走了。 “回去吧。”杨锐起身道,把乌纱帽拾了起来。 “怎么就回去了?”蔡元培不懂德语,因而不知道杨锐回去是什么意思。 “默克尔医生说病人很痛苦,所以注射了镇定剂,马上就要睡一觉。”钟光观道。 “走吧,先回客栈。”王季同也道,他来沪上比其他人早,对虞辉祖病情更了解。 “我想见见含章,”虞自勋道。“看看就好。” “那你就看看吧。”钟光观答道,这科学仪器官当初是三人一起选定的,想及从前,再顾及现在,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轮船和大陆上是完全不同的,这一夜虞自勋根本就睡不着,走到阳台见隔壁的灯居然亮着,他忍不住轻轻敲了门,当他以为蔡元培只是忘记关灯要回去时,门却被打开了。 “你也睡不着?”蔡元培开门见是虞自勋,不由笑道。“进来吧,仲玉他们都睡了。” 两个人步入客厅,书橱那侧的灯是亮着的,蔡元培见虞自勋看向那边,道:“今日阿德说的颇有启发,我正在总结一二。” “今日小徐有没有说什么?”虞自勋问道,他去看过虞辉祖后便回客栈了,而蔡元培在外面一天,想必和王季同等人都会过了。 “小徐还能说什么,他只是理藩院尚书,总理府下的一个部。和以前一样,岷王登基竟成是不会同意的,如今政府又和日本签订盟约,这一步步都走在竟成的计划之内,谁能干涉得了?”蔡元培笑道,他此时卸下了眼镜,让人看的很不习惯。 “华封先生知道他的计划吗?”虞自勋再问道。 “华封先生被竟成的大工业计划哄得一愣一愣的,他即使知道了,也会假装不知道。”蔡元培道,“倒是枚叔可以争取过来,他和竟成是不和的,来之前两人还吵过一次。” “为什么?”虞自勋追问,“枚叔不是和他时常保持一致的么?” “这你就错了。竟成要的是一个大中华帝国,而枚叔历来都是民本主义。其实那一次香港的时候,枚叔就不太愿意弄什么代议制,他认为代议制最终会出现‘议皇’,这些人借此机会贪污、受贿,等于在推翻满清后再立一批议员权贵,他还写了一篇《代议然否论》,但没有刊发。”蔡元培道,“香港会议前你一直在国外,对国内的事情了解不多。” “可后来枚叔为何又赞同了?”虞自勋问道。 “因为当时竟成以‘根据地战争快不得,光复战争慢不得’为由,说服了他。”蔡元培说完又解释道:“‘据地战争快不得’,就是说在有力量驱逐满人之前,复兴会真正要做的只是积蓄力量,且不要过分暴露力量以使得满清和洋人们警觉,此可谓是潜龙在渊;而‘光复战争慢不得’,就是说一旦发动大举义,就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全国,不然,列强势必会干涉……” “可我记得以前他说的是有限革命,策略是占领一地、建设一地,甚至和满清议和也在所不惜,如此一个省一个省的蚕食,最终推翻满清。”虞自勋想着当年在东京的事情,惆怅回忆道。 “那是德国人抛弃我们选择满清之前的事情。”蔡元培道,“竟成说,除非有外星人歼星舰或者红警基地——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反正他的意思就是说种田之流,绝无推翻满清、并在十年内统一整个华夏之可能,所以称之为‘光复战争慢不得’。” “为什么?如果新政府能保证列强的利益,那列强未必不会答应,他们在乎的是不是自己侨民的安全,和既得利益是不是受损,只要能……”虞自勋此时寄希望于地方自治,反倒喜欢一地一地的占领、步步紧逼满清之策。 “竟成当初回答我,好像说:要想一步步推翻满清、统一华夏,只能是小说家胡编乱造,种田是绝对没有希望,哪怕他们把屁眼卖给洋人;而要想打垮有洋人支持的满清,不说革命军没有合格军官、连武器弹药也只能用黑火药步枪、更没财源,这种军队和流寇没有什么差别,就是能打过,天下也四分的。”蔡元培道, “后来有一次开会说到国际形势,他才道:自德国庚子前后连续通过两个海军法案始,英国就一直在编织一张网罗德国的大网,英日同盟条约看上去是对付俄国,其实是针对德国,因为俄国一旦在亚洲得到扩张,那对欧洲那一侧的压力势必减轻。试想如果日俄在朝鲜对持,俄国还有多大精力在欧洲压制德国?只有把俄国打回去,德国的北面才会有巨大的压力。 之后的英法条约则堵住了德国的南面;英俄条约则堵住了东面;意大利站在那边并不重要,因为地中海是被封锁的;当然,那时候奥斯曼还在摇摆观望,可谁也没想到开战后他居然会因为一艘战列舰倒向了德国。 既然从庚子年开始,英国就织网封锁德国,那在欧洲的事情未确定、也就是德国还没有投降之前,英国禁止任何人、任何势力在远东捣乱。哪怕你许诺再多、条件再好,欧洲的事情没有解决,无暇东顾的英国生怕动乱会引得俄国再次东侵,又怕日本、美国会趁机抢夺势力范围,万一远东的动乱使得他苦心经验的对德包围网出现漏洞,围堵德国失败,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所以远东的任何动乱都是英国所不容许的。 所谓的占领一地建设一地,只是文人的妄想。军队没有训练,怎么打仗?没有合格军官,怎么打仗?没武器弹药,怎么打战?没有军费——那怕像严州那样没收富户也支撑不了多久——怎么打仗?洋人会彻底的围死你,同时他会不断的贷款给满清,到时候不打,就是围,也会让你撑不了几年。 所以竟成说‘光复战争慢不得’,三个月没有稳定全国,我们就没有对英国讨价还价的资格;半年内没有稳定全国,那就只能受英国摆布;一年内没有稳定全国,那就……,上台之前就被英国打下去了,所以当时要实行代议制,争取各省立宪派的支持,以求三个月内稳定国家。” 壬卷家与国第八章遗愿 蔡元培回顾着辛亥旧事,说不出的感慨,杭州举义后他就一直被关在牢里,也正是因为没有参与其事,之后他才一直在悉心了解复兴会后来是如何席卷天下的;而杨锐,不少时候也会提到开国前的旧事,经年累月下来,杭州以后发生的事情,他反倒比一直在海外的虞自勋清楚。 “那中日战争呢?”虞自勋听完他的陈述,好一会才问道。“既然英国不想远东发生动乱,为何又支持日本和俄国……” “战争快要爆发,但究竟什么时候爆发,谁也不知道。当时中德之间越走越近,一旦中国也加入同盟国,那英国的远东殖民地、印度等地,将全在同盟国的威胁之下,英国的打算估计是先解决东方,而后再解决西方,所以才驱使日本攻我;俄国那边除了英国,德国也是怂恿的,因为俄国一旦占领满洲,他北面的压力又能大减。不过根据俄国革命时从彼得堡搜出的外交资料显示,日俄对满洲和东北战前就有约定,这一次再也不是日俄战争那样的死斗,彼得堡认为只有二十万人就能轻松解决战斗。” 蔡元培道,他说罢不由再叹,“杨皙子说的没错,这世界就是战国时代。战国时弱国可是要看强国脸色的,宁得千军万马,还不如魏国的丞相或秦王给一句话。辛亥前的我国,除了沪上江南局、湖北枪炮厂能造大炮外,其他地方最多能造枪,可造枪也是要进口钢料的,火药更不必提。你看复兴军陆军的设置,炮兵第一,机枪第二,打仗据说就是大炮加刺刀,没有炮、没有炮弹,拿什么和满蒙新军拼命?能走到这一步,哎,不容易!” “可既然能走到这里,就会想着能不能走到更远的地方去。”虞自勋接过蔡元培的话茬,“但再往前走,就会掉到悬崖下去,签订中日同盟条约便是掉下悬崖的开始。” “这又怎么说?”蔡元培对国内以往的事情清楚,对当下的局势却不那么清楚了。 “美国人非常不满意中日同盟,参议院对是否要批准华盛顿海军条约起了非常大的争执,最后是四十九票对四十六票,两票之差使得条约通过。”虞自勋道,“之所以能通过,是因为竟成放弃了所有主力舰,也承诺不造战列舰,只保留航空母舰。孑民,以你对他的了解,这是真的放弃海军,还是假装放弃海军、而寄希望于新兵种,就像当初的装甲师一样?” “放弃海军当然是假的。”蔡元培笑。面对强敌,杨锐擅长的是侧翼迂回,这是他坐镇杭州时总结出来的经验。当时他掌握着起义军的命运,不得不研究杨锐以期模仿。 “对,很多美国海军将领、参议员也觉察到了这一点,这种让步其实是放弃现在、豪赌以后。但哈定政府是美国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届政府,国务卿休斯又得过且过,所以事情才变成这样。”虞自勋道:“其实这不是好事,如果美国一直施压,竟成未必敢和日本签订同盟条约,而不和日本签约,他就没有力量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孑民,你知道吗?在远东我们能颠覆之前的秩序,那是因为一个‘远’字,如果是在近东,比如奥斯曼,要想做到这种地步,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现在已是我中华最佳之时期了,若是想再进一步,联合日本挑战英美,其结果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英美不仅仅是英美两国,它是用数百年时间所营造的世界秩序。复兴华夏之说,只是一个濒死文明受西洋文化刺激的回响,这是不可能会成功,我们最多保留自己的字、保留若干传统,而后纳入这个世界体系。竟成所做的一切,就是带着这个国家,韬光养晦、左右逢源,目的是想另建一套秩序。可最终这只能是徒劳,我们复兴的太晚太晚了,若是提前两百年,哪怕是提前一百年,也许还有机会,可如今一切都太晚了。” 蔡元培从来没从这方面考虑问题,现在听虞自勋说,不由问道:“自勋是说我们打不过英美?” “这不是打不过打不过的问题,这是整个世界体系为英美所操纵的问题,他们信仰同一个上帝,不管是基督教还是天主教;又都是白人,一旦大战,就很有可能发展成人种对决,中日两国能对抗整个世界?中日之资源能与全世界资源竞争?中日之科技能与全世界科技相比较?中日之钱财能与全世界相抗衡? 事情逾来逾明显,战争打的其实就是钱。我国去年GDP为两百六十亿华元[注121],日本则只有一百三十三亿日元[注122],加起来总共为三百九十三亿华元,也就是一百九十七亿美元不到。不说这其中工业GDP占多少,单比美国七百多亿的GDP,就差了三分之二强,而英国GDP、法国GDP,欧洲GDP,这些通通没算。中日合盟以挑战欧美,他正带着大家朝这条路上走,并美其名曰‘复兴’,呵呵……” 军国大事蔡元培是少有了解的,GDP更是一知半解,他想抓稻草一般的道:“可美国的报纸不是说英国代表团极力赞扬我国放弃主力舰、支持签约吗?英美之间也是有矛盾的。” “英美是有矛盾的,英国希望在太平洋西岸给美国找一个对手,这个对手就是中日同盟。有人牵制中日,那么她南洋的殖民地、印度殖民地、中东殖民地就安全了。”虞自勋道。“但这只是国与国的谋算,如果中日不是为了争夺殖民地,而是挑战整个世界秩序,那英美就会联合起来,用较为通俗的说法就是:黄祸!” “那俄国呢?”蔡元培想到了北方的邻居,这一次据说是俄国高层率队访华,国内虽然并不重点报道,但从内部参考消息上他却知道,俄国的目的在于世界革命,推翻整个资本主义制度。“他们要搞世界革命,这才是欧美的死敌啊?” “俄国是比英美更危险的存在!而且俄国在波兰被协约国军队、波兰军队,特别是当初被我们俘虏的十多万西伯利亚军打了回去。从欧洲战争开始,俄国就一直处在战争中,波兰一败,俄国已失去发动世界革命的最佳机会,现在他正在休生养息,据闻俄国因为内战饥荒,死了一千多万人。 俄国人若是休养生息好了,他是会进攻他之前就难以撼动的西欧,还是转身侵入我国或中亚波斯等国?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当我们挑战欧美之际,或是在挑战失败之后,俄国若趁机东进或南下,南北夹击,我们真的守得住吗?”虞自勋道。 他见蔡元培还在狐疑,再道:“孑民千万不要被俄国人骗了,俄国人若是刨去其白种白皮,里面就是一个成吉思汗时的蒙古人,而那时的蒙古人最为狡诈。甜言蜜语之下,全是数不尽的歹毒心肠。当初外东北划界时,趁着清廷被英法联军吓破胆之际,俄国以保护满洲之名,不但抢走了外东北,还将吉林、黑龙江的入海口全都围了起来。 甲午战后,又以共同防日为名,修筑了东清铁路,并强占旅顺军港;庚子事变,俄军抢夺杀戮最重不说,还准备将满洲变成黄俄罗斯,若不是日本……,正如你说的这不符合大英帝国的对德策略,所以英国怂恿日本对俄开战,如不是这样,说不定现在北京已是边疆了。 凡此种种,可见俄国人攻城略地,全然不像日本人那样死板,他不但会威吓敲诈,在要强硬的时候更绝不手软,如此软硬兼施,任谁都难以抵挡。如今俄国又变成麦克思主义的撒播地,除我国和日本外,欧洲、乃至美国都受到布尔什维克分子的沾染,处处都是罢工,若是俄国将麦克思主义渗透进我们,那会如何? 东南是英美、西北是俄国,我们正好夹正中间。若与英美交好以进攻俄国,那是无所惧的;可现在不是,这一次中日同盟其实是为了提防美国,再看这次俄人友好来访,竟成的策略明显是交好俄国以敌对英美。今俄国国力大损,当然有交好的可能,可等俄国元气恢复,她西面打不过,转而往东南开拓呢?赌场常常赢钱之人,久而久之就会有无往不胜之感,以为万般一切,皆在自己掌握,其实呢,世事变化无常,纵使是神仙,也不能没赌必赢。” 其他还罢,但说到俄国麦克思主义,蔡元培是极为恐惧的,他在出国前看到的布尔什维克报道实在是太多了,而在美国那几年,罢工又异常的频繁,报纸上常常提布尔什维克,想来这些必然和俄国革命有所联系。若是中国也有布尔什维克,也发生俄国革命那样的惨剧,他便是死也要拼死阻拦的。想到此,蔡元培道:“要怎么才能避免这个结果?” “事情正按部就班照竟成的计划在走。要想避免挑战英美失败、最后被俄国鲸吞的结果,只能用两个办法。第一,拆散复兴会执政的根基,也就是推行地方自治,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但他不会同意,会内的既得利益者也不会同意;第二,让他下台。” “下台?!”蔡元培无比惊讶,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是,下台。”虞自勋道。“以工业计划、还有小徐之前掌握的科研项目进度看,十五年后,就是竟成挑战英美的时间。他已经做了十年总理了,再任十五年便是二十五年,以稽疑院五年一届算,这就是五届总理,实在是太长了吧。 孑民,你知道吗,当初香港会议时,有一天晚上在天台,不知为何说到总理任期,他当着大家面对枚叔说:‘丞相任期我不担心,我们在坐的都能轮一遍’。” “丞相?”蔡元培当时还在牢里,根本不知道会上的细节。 “那时候政府议定为三府十二部,总理府就是丞相府。”虞自勋道。“如果地方自治不成,只能将那时的话拎出来。我们也不求大家都轮一遍,我们只求他最多再任一届总理就下台。也未必是我们任总理,只要不是华封先生,还有农会的徐贯田便可;再则是总理下台后,军权必须交由下届总理掌握。” “总理和总统不同啊,宪法上并无规定任期,还曾有人说英国第一任首相其任期就长达二十余年。竟成这十年来没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他若下台,大家都会不满意的。”蔡元培道。 “这不是他做得好与不好的问题,这是制度的问题,比人可靠的是制度。若总理任期超过三界,那就很不合适了。你和小徐都是常委,这一次大家聚齐,正好可以提这件事。孑民你可事先声明自己不会去做总理,但不希望总理的任期超过三届,我或者小徐可以在一边提当初香港的事情……”说道此虞自勋叹道:“含章……实在走的太早了,含章若在,很多话都很好说的。” 虞自勋想的办法是任期逼宫,蔡元培顿时捻着山羊胡子考虑起来。他以前倒没从这方面去想,现在经虞自勋提醒,又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且光明正大,只要自己声明绝不做总理,那边有足够的道义在常委会上提这件事情。“再任一届么?”他问道。 “是,最多再任一届。”虞自勋道,“之后应该是华封先生上台,他也只有一到两届的可能,而后再是小徐、宪鬯上台,这就可以在大工业计划完成时执政,从而不去挑战英美,顺应大势,以求下一轮文明的东西交替。” “下一轮文明的东西交替?”蔡元培笑,他此时才发现虞自勋其实也是一个复兴国粹党。 “是。有道是失之中华,存之四夷。这其实是说,曾经繁荣的地方,终究有一天会衰败,而她的文明,总是能在曾经蛮荒的地方找到新生,然后,蛮荒之地变成文明之都,从前的文明之都反倒是没落了。 以华夏看,中国和日本正是如此;以欧洲看,中南欧和西欧也是如此;以世界看,欧洲和美国也是如此;若是再放长远看,待数百年后美国没落了,兴盛的则很可能是东亚。我们不是没有可能构建自己的世界体系,我们需要的是等待,数百年、近千年的等待。在这期间,做到文化长存、文字不灭,那就是赢了。”虞自勋道。 虞自勋想的如此遥远,蔡元培有些咋舌,他借着灯光打量他几眼,默然道:“所以我们这些人、还有后面那些人都不能冒险?” “嗯,绝不能冒险,而且最忌者是俄国、是麦克思主义,这一点我和竟成的看法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他是希望能借重俄国,我则认为对俄国应该敬而远之,千万不要幻想我们在与英美敌对时俄国人会支持我们,他们只会背后下刀子,其结果就是曾经在俄国发生的一切,将在华夏重演一遍。”虞自勋道。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孑民先生,市长大人请先生速去惠福里!”一个虞洽卿留再此伺候的市政府人员急切的道,眼神里全是不安。 “是含章醒了吗?”虞自勋担心被人说自己深夜和蔡元培密谋,之前躲在门后,现在听说要去惠福里,想到的是虞辉祖应该醒了。 是的,虞辉祖此时是醒了。从好久好久才清晰的眼帘里,看到床前围着的都是故人,他忽然有一种喜悦在心间,特别是自勋和孑民也在——他还以为等不到两人回来呢。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他本想说一句高兴的话,不想脑子想说,嗓子却不着力,喉咙里只发出一阵毫无规律的咔咔声。见虞辉祖想说话,最为心切的虞自勋忙走上前握着他的手,这时他终于费尽力气说道:“都在啊……好…好……” 中西医医生告之过病人的情况,大限就在今晚,眼下只是回光返照,是以没人阻止他说话。站在最前侧的章太炎大声道:“含章!有什么心事!你说!我们给你办!” 虞辉祖闻言好一会才笑,这一生虽不长,可眼看着华夏从低谷中崛起,他真没什么心事放不下的;而他这个户部尚书,任上留下一百多亿华元,想来整个华夏定能建设的和西洋一样现代。便如病中读的那部《新中国》的小说,万国博览会将在沪上浦东举行、黄浦江上建了浦东大铁桥和越江隧道,除了这些,书里还有总理大臣黄汉杰、地质学家金冠欧、海军提督周戎一、医学大家苏汉民…… 虞辉祖回忆着书上的描述,感觉那些都是活着的。有些已经成真,比如取消法外治权、比如收回矿权;有些虽没有成真但很快便能成真,比如世博会和跨江铁桥隧道、比如‘全球第一的海陆两军’、比如‘医心术和催醒术’。 章太炎问完话,久久不见虞辉祖答,接着灯光看过去,只见他闭着眼睛,白纸般的脸上全是笑意。正欣慰之际,虞辉祖又睁开眼睛,迷糊的找着什么,口中用力道:“竟成……” 杨锐此时想着人总有一死、不过百年,听他叫自己,立即站前几步,这时虞辉祖费力将手伸了过来,把他的手牢牢抓住;再用另一只手将章太炎的手拉过来,而后是虞自勋的手。他一双手竭力护着这三只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不要再吵了,你们要…团结……” 此言说罢,急促的呼吸终于停了,半举着的手也无力的垂下。章太炎知道斯人已去,不由干嚎起来,而虞自勋只在抽泣,杨锐知道虞辉祖平时不说话,但心里对什么都明白,复兴会中真正有矛盾的就是自己这三个人,想到他一直用自己的退让以维护诸人的团结,眼泪也顺着脸颊落下。有种人在的时候总是默默无闻,可当那一天他忽然不在了,那巨大的失落犹如心缺了一块,永远也填不平。 伴着章太炎的干嚎,屋子里全是抽泣,一侧的医生忙冲上前,查验病人后又无奈的退开,将此小心的记录。电灯诡异且短暂的灭了一会,窗外的残月忽然破开了云层,清冷的月光下,屋内蒙上了几道素白,在那白与黑的交错间,一切显得无比肃穆。 虞辉祖妻儿入内大哭时,在徐华封的招呼下,诸人避到了侧室。因为干嚎而嗓子沙哑的章太炎道:“下面的事情就有我来操持吧。” 章太炎说的操持其实就是国葬,遗体今明两日就要运到京城,而后选定日子在举行葬礼。杨锐对此没有意见,只看着大家道:“一切就交给枚叔吧。含章走后,户部的事情就全交由王永江了,此人含章也是赞许的,你们以后钱的事情就找他吧。” 王永江两年前就定为下一任户部尚书,大家对此都没意见。此时虞辉祖的妻儿从屋子里出来,杨锐诸人上前宽慰良久,这个晚上才算结束。 翌日,虞辉祖遗像刊登在所有的报纸上,全国、各国使馆都降半旗致哀,英国首相劳合.乔治特意在白厅发表讲话,不但赞扬虞辉祖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更高姿态赞扬他在世界大战中所主导的造船计划,称这为协约国赢得最终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劳合.乔治讲话后,法、日、美等国的总统、首相、国务卿也发表类似讲话。 杨锐对洋人的赞扬不感兴趣,但百姓们却处于失落和喜悦中。从来没有人给中国带来如此巨额的财富,也从来没有那么多西洋国家的领导人异口同声赞扬一个国人,这种悲喜交加的心理让人手足无措,直到杨锐回到京城发表讲话,宣布由王永江接任户部尚书,同时表示本届政府将继续加紧建设后,国人才从哀思中缓过神来。当下的中华,已经变成大工地,国人唯有继往开来,方能不负先烈遗愿。 壬卷家与国第九章上 虞辉祖的葬礼完毕后,诸多公务接踵而至,其中最重要的政务是苏俄代表团,而会务则是下一任的总理人选。前者不难处理,去年开始的俄国大饥荒并未像历史那样得益于胡佛领导下的美国粮食署的救助,此时运入俄国的是中国低价贷款粮,相较于想以赈灾颠覆苏维埃政权的美国人,布尔什维克认为中国人更可靠,虽然粮食以后需要用矿产支付。 这一次由莫洛托夫、布哈林组成的代表团前来中国,除了对之前的粮食贷款表示感谢外,另外一个目的则是希望中国政府能兑现以前的承认——在俄国局势平定后给予苏维埃长期的建设性的贷款。这并不是一件不好处理的事情,杨锐相信在这个时空,苏联的寿命会比历史长的多,中国当下缺少有色金属、以后可能缺少的石油,这些都是俄国的支付手段;同时自家国库里全是白银——不断在贬值的白银。 至于后一件事情是某一天由蔡元培以开玩笑的方式提起的,他建议杨锐再任一届总理,而后‘事不过三’的结束任期,他还是说这不是要杨锐学习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而是如果不这样,对国家的长远稳定不利——一棵树独秀于林,其他树就会被其遮掉太阳。 凭心而论,不管蔡元培出于什么理由,这个道理是对的。于国而言,健全领导人培养、接班机制都是极有必要的,但杨锐所担心的是后继者会将美国那一套东西塞到国家体制中,在他看来,美国的民主主自由仿佛是酸,让人软化、无力;而俄国的麦克思主义则是碱,它烧掉一切不属于麦克思精神的东西。同时以布尔什维克的手腕和斗争经验,他们将披上一层民主自由的外衣,混在蔡元培胡适这种‘好人’中间,以溶解整个复兴会和政府组织。 但如果后继者能保证政策稳定不变,他确实可以适当放手一段时间,不过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复杂了,是以蔡元培提出这个问题,不等其他人反对,他当即就反问,‘谁还干得来?’。这话当场就把蔡元培问懵了,不过反问完后他还是把这个问题放到月末常委会上讨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必须深思熟虑的问题,之前他也曾想过,但从开国到现在,需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大事一件接一件,唯有当华盛顿海军条约被美国国会参议院批准后,他久久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 “总理,俄国代表已经到了,重安先生正陪着,是不是……”上班后不久,李子龙就提醒道,因为虞辉祖的葬礼,俄国代表团即便参观完国内的一些建设项目,在京也干等多日。 “请他们进来吧。”杨锐点头,俄国代表团刚到的时候他草草见了一面,他们当时提出要参观中国的建设项目,而杨锐又要赴沪上,所以很多事情都是谢缵泰在谈。 谢缵泰便带着俄国进来时,杨锐不等他们行礼便起身上前,他看向那个更文雅、外貌上显得更年轻的人道,“这就是布哈林同志吧?革命党人最优秀的理论家之一。” 布哈林来华多日,杨锐认识不足为怪,但知道他是最优秀的理论家之一,不说布哈林,连旁边的莫洛托夫、驻华大使加拉罕也很吃惊。杨锐说完布哈林,又看向显得极为老成的九零后莫洛托夫,笑道:“这位应该就是莫洛托夫同志,锤子般无所畏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因为中国对俄国的支援,杨锐这个老革命家被列宁同志称赞,并且声称俄国革命也正在学习他曾使用过的策略——利用农民。当然,复兴会政府真正的策略是扶持农民,而不是利用,但能这样做更多的是因为中国没有解放全世界无产者的计划和责任,也不曾被资本主义封锁,所以不需要利用、盘剥农民去实现工业化。 一个民族主义老革命家如此热情的赞扬自己,布哈林喜笑颜开,提倡新经济的他非常赞赏中国所实行的策略,但可惜的是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俄国的新经济面临着重重压力,因为资本主义的敌视,租让制未必能吸引多少国外投资,现在布尔什维克能做的,就是让教会献出珍宝并大肆出卖沙皇的收藏——杨锐也用稿费买了不少。相对于布哈林的喜悦,莫洛托夫脸上只是勉强浅笑了一下,而后又回复了正常,此人是无比冷峻、不苟言笑的人,虽然他只是九零后。 “贵党乌利扬诺夫同志的身体健康吗?”杨锐待几人坐下,开始嘘寒问暖。 “乌利扬诺夫同志非常健康,谢谢总理阁下的关心。”莫洛托夫明显说着假话,若是列宁身体无忧,斯大林同志就不必看门狗一样的守在莫斯科了。 “那就好!”杨锐不动声色的点头,“革命总是会伤国家元气的,但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更何况俄国本来就在欧洲大战中损失惨重,你们接手这个烂摊子,加上还有白军破坏,党内又完全做好准备,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有困难不怕,那些困难总是能够解决的,革命者没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 其他国家的领导人对俄国革命都是指责,杨锐对布尔什维克人的赞扬即便是莫洛托夫,听后也眼前一亮。他礼貌的道:“乌利扬诺夫同志也在记挂着您。没有您的无私帮助,俄国革命不会这么快就成功。” 杨锐笑道:“我们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他随即说到正事,“这次来似乎是为贷款一事?” 杨锐说完,谢缵泰便接口介绍具体情况:“是。现在俄国和我们一样百废待举,战乱所造成的破坏需要巨大的资金,伟大的乌利扬诺夫同志又高瞻远瞩的提出了全俄电气化计划,所以希望我们能给予十亿华元的长期贷款; 再有一件事就是我国高压输电网技术,俄国同志非常需要,毕竟是电气计划嘛;最后就是俄国现在在国外采购商品,外国洋行拒绝接受其商业汇票,需要现金付款,我们的进出口银行是否能帮其提供担保,或者出具我们的商业汇票,以帮助他们进口产品。” 谢缵泰说的前一个问题杨锐是知道的,全俄电气化是前年列宁所提倡的,说是共产主义就是苏维埃政权加全国电气化,要建设二十个火电站和十个水电站,十五年内实现总装机一百七十五万千瓦,仅仅比中国目前的计划少了五万千瓦。如此庞大的计划需要好几亿资金,再加上恢复现有工厂所需要的资金、需要新建的一些军工工厂,确实得十亿华元不止。 除了贷款,后面两个却是杨锐没有想到的。得益于后世资料以及实验室十多年的研究,中国生产的硅钢铁损大大优于德国产品,加上永磁材料技术、高压输电技术,以及大战后从德国趁饥荒搜罗来的技术和人才,可以说除了汽轮机外,从发电机到高压输电、再到电动机、最后到各类家用电器,整个电气产品都处于世界领先水平,是化工产业之外的另外一个拳头。 俄国要建设电气化,自然需要高压输电技术,想来俄国科学家在查阅专利后对此有所了解。最后那个代开商业汇票一事其实属于商业短期贷款范畴,布尔什维克拒接承认之前沙俄的一切外债、同时没收外国在俄资产,使得其在国际上信用全无;而黄金又大量卖给中国,新卢布、切尔文银行券、商业银行汇票没人敢收也很正常,此等结果就是他的外贸除了现金外汇谁也不认。 想着这三个问题,杨锐问谢缵泰道:“户部和工部是什么意思?” “户部可贷出十亿两的白银,只要俄国同志需要,但大量白银使用则会造成贬值,如何计价是一个大问题。记高了,俄国同志吃亏;记少了,我们吃亏,稽疑院的国民党是要反对的。短期汇票的事情进出口银行可以代为开具,但以商业规则来说,银行需要担保,如果没有担保,那他们认为俄国的出口业也应由进出口银行负责,如此……”谢缵泰道。 “他们想的倒美!”杨锐完全站在俄国的立场说话,此时驻华使馆参赞任辅臣正在小声的给俄国人翻译杨锐和谢缵泰的对话,听闻杨锐完全否定关于俄国出口业务交由中国进出口银行的提议,俄国人都笑了,他们也不愿意将出口业务交给中国进出口银行。 谢缵泰被杨锐打断后,又接着说高压输电技术一事,他道:“工部对支援俄国同志技术并无异议,只是现在技术专利的归属权属于国家电网总公司,虽是国有公司,可公司总办一说到技术转让就不愿意,后虽然同意又要求巨额的技术转让费,这……” 苏维埃政府是不认技术转让费的,以共产主义的定义,不说市场,就连货币都不需要。杨锐想着这三件事情,再道:“伦敦的银价现在稳定在一比四十三,每盎司白银等于零点四一一美元,也就是每两白银值零点四五三美元,不过这个价格是在不大量抛出白银的前提下,我们自己是不着急的抛白银的,不过现在……。可以在白银之外贷给俄国同志一千万英镑,剩于的部分,以每两白银零点四美元的价格计价,贷多贷少由俄国同志自己决定。” 每两白银零点四美元,等于金银比价为一比四十八点七,现在是四十三,两头拉平均就是说在金银比价一比五十四之前贷走白银俄国都不吃亏。可抛出多少白银金银比价会跌到一比五十四?再有一个,花钱、特别工业投资,花着花着就会收不住手脚,杨锐虽然划了一条线,吃亏不吃亏全在你自己。可问题是俄国需要建设全俄电气化以实现共产主义,加之其他工业项目、军工项目,银子将会越花越多,届时他们能不能收住手脚还是个问题?到时候出现的情况一定是俄国自己宁愿吃亏,也要认账将白银花出去。 十四亿白银照大战前值十九亿华元,可现在以每两白银四点五三美元算,只剩十二亿六千万了,若以杨锐定下的每两白银零点四美元算,那就只有十一亿两千万。以户部之前的测算,若是白银全部抛出去能保住十九亿的一半,那就谢天谢地了,真能收回十一亿两千万,哪怕是贷款出去再收回,也要感谢满天神佛保佑。 莫洛托夫等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他们担心的是中国会不会贷款,能贷一亿就要感谢麦克思了;现在听闻光英镑就贷给一千万,白银要多少拿多少,简直是……。莫洛托夫、布哈林还有加拉罕满脸激动,他们全部站起致谢道:“总理阁下,您是布尔什维克的真朋友!” “不,这仅仅是被压迫者之间的相濡以沫。因为机缘得当,我们暂时有些钱,但国内也在大规模的建设,以实现乌利扬诺夫同志所说的电气化,所以只能贷给你们白银。”杨锐招呼他们坐下道。“因为白银币值不稳定,所以贷款前五年就不计利息了,之后的利息以百分之四的年息计算,这真不算贵。 短期商业汇票的事情,你们从国家银行领出贷款后,可以将这些钱转存入我们的进出口银行,这样对银行来说就有抵押了,他们完全可以开出短期商业汇票。至于高压输电技术,以我国国有公司的惯例,我这个总理也拿他们没折,他们总办只看利润;折衷的办法或许有两个,一是你们购买电网公司的产品,而后要求其附送技术;再则……” 说到这里杨锐也没招了,专利法很早就在国内颁布,与各国修约时,专利也是交涉、彼此承认的重点,他可以贷给俄国十亿两白银,但没办法在不支付专利费的情况下,大手一挥,只要俄国人付图纸费就把专利交过去。虽然如此,可在俄国代表看来,技术只是小事,贷款才是大头,有十亿两白银贷款,全俄电气化一定可以实现。 有钱才是真兄弟。之前不苟言笑的莫洛托夫此时也脸带笑意,和杨锐亲切交谈,宾主无比欢畅。待会面结束送走俄国人后,谢缵泰杀了一个回马枪跑回来,他有些不安的问,“俄国人真要是贷走了十四亿两白银,能还的上吗?” 感受着徐华封的不安,杨锐笑道:“俄国以后是世界大国,怎么会还不上?再说,巴库就在海对岸,伏尔加河、西伯利亚铁路都不远,怎么会不还?” 谢缵泰听闻后面那句,惊道:“你又要和俄国开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说在战略上,我们完全居于主动地位,而不是像美国一样,在太平洋的对岸,可以赖掉几亿美元的账。再说不承认沙俄和临时政府的债务,布尔什维克有足够的理由,可现在我们两国在互相建交的情况下赖掉债务,真要这么做那俄国还有谁敢与之打交道?俄国有的就是资源,我们缺的就是资源,她不可能还不上的。”杨锐道。 杨锐不当回事的说完,谢缵泰呆了好一会才道:“你就对俄国这么有信心?这可是粮食都不能自足的国家啊,还四处赖债?” 十多年相处,不想谢缵泰也是小肚鸡肠,杨锐佯怒道:“重安,你干外交越来不合格了。你走吧,我还要办公呢。” 壬卷家与国第九镇未来下 杨锐佯怒,谢缵泰倒是坐了下来,他的外交其实是以杨锐为中心、为杨锐的整体战略服务的,这一次他本以为杨锐只会象征性的给俄国几千万到一亿贷款,不想国库里的白银全都同意给他们,虽然户部那边一直在警告要快速处理白银,但以部门职责来说,白银堆在国库里,贬值是户部的责任,但若是对外贷了出去,则是外交部的责任。到时候俄国人不还,他这边可就是罪人了,这可是十多亿两白银啊。 想着这沉甸甸的数字,谢缵泰再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总能说说吧,那列宁据说正处于病重状态,万一要接班的不是斯大林呢?还有俄国人也不是那么能打啊,波兰那场,明明占领了华沙,可英美一发力,这战还是输了。” “除非斯大林被雷劈了,布尔什维克这帮人只有他可以接班,他若不接班,那就等着我们和日本人占领整个西伯利亚吧。”杨锐见他赖着不走,只得点了支烟和他磨,“波兰可不是俄国,东线战场虽然在波兰,可正因为这样,战时的农村、工厂反倒没什么破坏,只是铁路沿线受损严重,美国的粮食一去,那地方就迅速稳定了。布尔什维克再能打也不能不吃饭,再说人毕竟扛不住钢铁,若是我们当时能卖五百辆战车、千余架飞机给他们,那一战的结果就很可能不一样;还有内斗……” 说到这里杨锐就摇头,只觉得二战前斯大林搞大清洗真是再合理不过了。虽说武器不行、波兰的群众基础不好,但真正使布尔什维克丢掉波兰的还是因为托洛茨基白俄军事专家系统和斯大林的老党员系统彼此失和,攻防不配合不说,有的时候还故意拆台;若是前后两军还好,偏偏是左右分列,完全违反兵力集中的原则,以致干涉军数百辆战车一冲,红军抵挡不住那些抓来的俄国农民便四处逃散,很快就给白军切到后方去了,幸好杨锐特地命令赴俄军官团不得前往波兰,要不然各国抓到人一照会,什么都完了。 此战过后,列宁对托洛茨基也没有太过批评,以战后看,华沙其实是苏维埃红军的进攻的顶点,波兰不是千穿百孔、财尽民饿的俄国,在英美法以及沙皇的支持下,她有足够的资本和红军耗下去,直至其败退。 “重安,对俄贷款你就放心吧。十亿华元永远满足不了他们的,他们的工业计划绝对要比我们想象的大;而以布尔什维克的理念,他们只想自己自给自足,在建完工业体系后,不想和外面和什么贸易,除非支援世界各地的麦克思主义党叛乱。在‘闭关锁国’之前,他们一定会将这些钱还回来的。”杨锐道。 “那各国那边怎么办?”谢缵泰再问另外一个问题。“俄国拿着大把白银出去花,这一看就知道是我们给的。” “知道就知道,贷款而已;再说这不是刺激各国经济复苏吗,有什么不好的。”杨锐道:“我照实你说吧,白银不快点花出去,美国的银矿就会越挖越多。是谁在打低世界银价啊?真以为是我们啊,明明是美国人搞的,俄国人抛出大量白银,正好两国再结深仇。” 杨锐说的这么自信,根本就不把美国对自己的仇放在眼里,惹得谢缵泰指着杨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会就下去了,可没空几分钟,情报局的张实就说有要事求见,他进来待旁人出去后便道:“先生,情报局重新彻底的找了一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阿道夫.希特勒这个人!” “没有找到?”杨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胡子要是没有,二战还怎么上演?“怎么可能!”他不由大声的责怪。 “确实是有这个人,在德军记录和帕赛沃克军事医院都有他的名字,但在慕尼黑的德国社会主义工人党里却没有这个人,我们在啤酒馆探访了接近半年,真不见这个人。”张实明白被杨锐惦记的都是大人物,可情报局战争一结束就在德国四处搜索,只找到希特勒的战友,以及此人之前的痕迹,却一直没有找到这他本人。有人说,他在最后一年的战争中被炮弹炸死了;又有人说他当了逃兵,最后死于流感,反正说什么都有,但就是了无踪迹。 “那就接着再找,不找到这个人绝不停止。”杨锐说的无比坚定,可他心中却是忐忑的,相比于历史,一战拖后了八个月才结束,这八个月可以改变很多很多事情,希特勒真的还活着吗?若是没有小胡子,德国将是一个怎样的未来? 壬卷家与国第十章上 希特勒消失扰动时间没过多久便是总理任期讨论日,知道自己已严重扰动了历史的杨锐处于一种极为焦虑的状态,一方面是历史已发生大的变化,他的‘预知’能力越来越薄弱,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认为只有他才能在‘变化’的历史中为中国摸索出更好的出路;另一方面他也会想,既然历史已经大幅度变化,那么换谁上都是一样的,不一定他就是正确的。 这种思想上的矛盾一直持续到这个月底。常委会前的一个下午,离开银安殿时他做了一件从来就没有做过的事情——立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大殿正厅的紫檀木书案和宝座,这种角度的回望忽然让他有一种无法舍弃的心境。真要是不再任总理,若是别人施行‘错’的政策怎么办?自己不当总理又该做什么? 虽然很早以前就构想过,不干后可以建一个超越都乐、新奇士那样的水果公司;或者成为一名大学教授,在沪上同济大学堂教一辈子书;更或者成为一个小说家,将原先那段历史写出来,同时写一些的‘硬科幻’小说。这些都是他之前的想象,最后还有就是和程莐云游四海、周游世界。 以前想和现在想是截然不同的,每当想到自己不再是总理,他总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不放心。这个国家仿佛是他的儿子,儿子若是遇上一个好老师,他放心;若是遇上一个蔡元培那样只会教人搞民主和罢课的坏老师,他整天都会提心吊胆。同时,这个儿子如果有出息、有成就,他这个做父亲会感到骄傲,可要是抚养权被其他人剥夺,父亲不能成为父亲,那就是他的锥心之痛。乱七八糟的思想充斥着在他的脑海,以致这一天晚上说梦话的时候,程莐把他摇醒了。 “怎么了,又做恶梦了?”秋冬交替的天气,女人穿着一件素雅的睡衣,端着一杯温茶水。她的头发温柔的曲卷下来,被白皙的皮肤衬得乌黑,加上身上所透出一股暖暖的香气。这个三十多岁的少妇,仿佛一个红艳且熟透的苹果,甜脆无比。 “嗯。”喝了口茶后,杨锐低低的应了一声,手插进女人的睡衣,放在他觉得最舒服的位置,而女人则猫一般半枕着他右边的胸膛,难言的娇媚。 “你说要是以后回沪上怎么样?”杨锐问道。他不习惯直接了当的把话题说出来,只好迂回。 “回沪上……”女人低低的想,但一会便醒悟了,微微吃惊道:“下一届是不是……” “有这个想法。”杨锐侧头看向她,虽然女人的政治智商一向不高,但除了身边的女人,他能说这种事的人不多。 女人眼睛眨巴了好几下,如同考试遇上一道复杂的数学应用题,好一会才她说道:“下一届不做的话,那以后呢?” “以后,下一届不做,还有以后也不会再做了。”杨锐眼睛看着天花板。他相信自己下野后,那些反对自己下野的人一定会对此高度赞扬,以此建立道德壁垒将自己永远挡在紫禁城之外——银安殿是他的国公府私宅,一旦下野,总理府将挪到南海子或紫禁城里。 “不会出事吧?”女人再问。京城演戏说书的多,无事时她和女子复兴会的人常在茶馆。以历史看,开国功臣除了宋朝其他都难有善终。杨锐此时握着天下大权,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能出什么事?不会出什么事的。”杨锐明白自己的在整个国家中的影响力、在将领中的影响力、在民众中的影响力。接班人不管是谁、不管什么派系,都不敢加害自己,他们最可能做法是将自己牌坊一般的供起来。 历经二十多年,他已经很了解这个社会,这本就是一个以德自居的社会,为什么民初大帅打不过通电即可下野?为什么段祺瑞后半生会念佛吃斋?皆因如此。或者换个角度,从商业看,虽然颁布了公司法,可真正注册有限责任公司的人很少,大多人领的都是个体工商执照。他们无法接受后世以注册资金为限的‘有限责任’概念,而是认为如果是自己违约,那么责任绝对是‘无限’的,即使自己无法清偿债务,后代也将继续清偿。 这本是王朝两百多年所积累起来的道德遗韵,使得人们会不自觉遵守之前的规范。当然,用后世的革命用语,这叫迂腐或者落后,孙汶常凯申等人正是借此而上位的,不是他们强大,而是其他人都被‘旧道德’束缚了手脚。而当国民党因为不遵守道德取得胜利时,旧道德就急剧崩坏,最终,比他们更不遵守原则的人将他们取而代之,而后,统一的王朝重新养成新的道德,文明再次出现,一切都似乎是一个轮回。 除了在严州,复兴会上位时并没有破坏这种道德遗韵,这也是开国后易于统治整个国家的一大原因。杨锐之前刻意提防的抱犊崮响马、西南土匪都没有出现,其实按照历史,他们也不是在民国起始时便有的,而是在国家持续混乱数年后才出现的;至于历史上的白狼起义,那只是官逼民反的产物,而在中原破败的农村,叛乱者要想找到志同道合者并不困难。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道德下,政客们只要宣告下野,那就有绝对的安全,更何况是自己主动下野以维护宪政。 “你会不习惯的。”女人不知道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憧憬了一下杨锐下野后的生活又回到了现实,自己的男人只顾事业不顾家庭,这是她很早就知道了的。 “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是换了一个天地而已。”杨锐笑道。 “可你自己心里不愿意啊。”程莐是想男人下野的,可不憧憬未来的她很容易就能感觉到男人的真正心思。他此时的询问,似乎是为了寻找不下野的理由。 “是有一些。我担心他们把这个国家玩坏了,失去难得的机会。”杨锐道。他想伸手拿烟的时候,女人也伸手把他拉住了,这么一动作,她睡衣的领口露出一片晃眼的白。 “像欧洲大战那样的机会吗?”程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忽然拉着他的手从自己睡衣的领口插进去,任其把玩里面的一切。 “嗯。”一心明显不能两用,杨锐应付似的嗯,另一只手也插入了睡衣,谈话就此结束。 数日后,面对着书房内的几张熟悉脸孔,杨锐最先问蔡元培:“孑民还是说说你的想法吧。谁做总理不重要,关键是不能耽误这个国家。” “我并没有特别的想法,我也不想坐那个位置,更做不来。我只是希望竟成你能为后来者立下规矩,如果你一任就是二三十年,那后来者很有可能接着坐二三十年。我们大家都相信你,你问心无愧、毫无私心,确实在为这个国家好,但以后的人会怎么样就难以预料了。” 蔡元培的甜言蜜语真是把杨锐吓了一跳,很怀疑他是在美国吃多了糖。在杨锐疑惑间,蔡元培接着道:“本朝……,也不仅仅是本朝,其他任何朝代,都有敬天法祖的传统,开国时立下的所谓祖制,后代绝不可逾越。如果前人立下了不好的规矩,那么后人就会继承这些不好的规矩。我国虽不是美国,可总统也好、总理也罢,都是竞选上来的……” “孑民,竟成若不任总理,谁还能做得来?”徐华封插言道,他在意的是正在建设中的工业和实验室那些惊天动地的项目,任何人敢破坏之,他就要与其拼命。 “华封先生就可任下届总理。”蔡元培道。“先生年岁最高,做总理无人不服。” “我做不来!”不作丝毫考虑,徐华封就笑着回绝了蔡元培,他再道,“治国不仅仅是治理好这个国家,还要理顺这个国家在整个世界中的位置,看看我们和日本,再看看法国和德国就知道世界大势的重要。我做不到像竟成那样,能准确找到机会,让国家在列强中左右逢源。你看,以前英国人不待见我们,可如今却越来越倚重我们。 我们能走到现在,大家都觉得是水到渠成,可回头一看就会吓一跳,能到这一步绝不是机缘巧合,而是事前就有充分计划,这一点大家可以问重安。” 话题转到了谢缵泰那边,他很认真的道,“我之前不喜欢竟成干涉外交,可到最后我常常很痛苦的发现他才是对的,而我是错的。他说欧洲一定爆发大战,欧洲就爆发大战了,他说美国一定会参战,美国就参战了…… 大家都听过南辕北辙的故事,对咱们这样的国家来说,方向最为重要、机会更为宝贵,若是错过那么一丝缝隙,革命就不会成功;若是欧洲大战前像日本那样迟钝,国库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充裕。这些都是竟成在决定方向。孑民说的是有道理,可问题是竟成不任总理,谁能把握国家的方向和宝贵的机会?” 壬卷家与国第十章高尚下 “竟成可以成为下任总理的顾问,叮嘱一些要注意的东西……”蔡元培道。不过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杜亚泉打断了,“这不好,如果后任总理不听建议该怎么办?与其这般,还不如竟成一直连任。”杜亚泉说完问向杨锐,“还是竟成说吧,到底该怎么办?” “我也矛盾。”杨锐明白这些人不是功利之徒,最少以历史看,人品都是常被人赞扬的,所以他打算实话实说。“权力是有侵蚀力的,如果连任下去,以后我很难自己主动从位置上退下来,即使现在,退下来我也不习惯……” “呵呵……”杜亚泉不知道为何发笑,其他人也笑。杨锐接着道,“但如果不连任,按照孑民的办法,我很可能会逾越顾问和总理的界限,分不清我是总理还是他是总理。可如果不提供意见,这个国家接下去会走向哪边,真的难以预料。若是其他时期,没有我不重要,可现在不是,欧洲大战虽然结束,还签了巴黎和约,可欧洲哪一次混战结束不签和约? 每次都签订和约,可每次的和约都是下一次战争的导火索。法国福煦说的没错,这不是和平,这只是二十年休战。也就是说,二十年后我们还要面对一场新的世界大战。如果说刚刚结束的世界大战是春期争霸,那下一次世界大战就是秦王扫六合,战争的烈度和残酷是前一次的数倍、十数倍。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而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像孑民说得那样可以安心做一个顾问,给后来的总理一份时间表。有的时候我的判断也会是错的,可虽然是错的,但我相信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历史的走向、下一场战争的决定性因素。这种细节有错但总体上正确的判断,会让人无所适从,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是一个大问题。 如果继续连任,我担心自己会变成真正的独裁;如果不连任,我又担心后来者会把本就不怎么好的牌输得一干二净——我们依然处于不安全的阶段,局势比以前好,但一不小心还是会掉下去;而一旦掉下去,不说北庭、外东北保不住,关内也会成为美俄两国的角力场,内斗、叛乱、甚至是内战都可能发生……” 见杨锐说的这么吓人,蔡元培第一个不信,他认为杨锐最开始说的是真话,可后面就有些危言耸听了,因为不这样,杨锐没有继续连任的理由。他忍不住打断道:“竟成你直说吧,如果连任,你什么时候才觉得自己可以放手?” “不出意外,应该到下一次大战的巴黎和约签订。那时候重建了世界秩序,应该会有一段漫长漫长的和平,只要在那次和会上确立我们的利益和地位,我就可以放手了。”杨锐诚实的道。 “真会有下一次大战?不是有国联吗?”秋瑾毕竟是一个女人,她以为国联的签订后,就像当时报纸上说的那般,会有永久的和平,现在杨锐确定会有下一次大战,她不得不问。 “当然会有。”杨锐知道国联被全世界弱小国家和和平人士寄予厚望,所以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以肃清谣言。不过想到希特勒消失,他也说不清楚第二次世界大战何时开始、怎么开始、怎么结束。“德国是不会服输的,这一点法国人判断的很准确,而英国永远不会让欧洲彻底和平,战争只是时间问题;布尔什维克想消灭所有资本主义政权,二十年后他们的力量也会很强大;还有美国、我们都会从中渔利。 国际联盟希望是很好的,但却没有自己的维和部队,也没有自己的经费。按照联盟细则,如果要干涉两国纠纷以制止战争,需要全体会员国同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有美国在国联之外,他的力量足以对抗整个国际联盟,如果国际联盟要为两国纠纷,要制裁某一国,但美国不同意怎么办?” “这怎么可能?”谢缵泰说道。“美国人虽然很可恨,但一些事情还是很有分寸的。” “比如现在入侵拉美各国?”杨锐反问。他一提拉美,谢缵泰便不好意思的笑,美国对外政策是以美洲为边界的,美洲之外表现的很正义;之内,就频频以他独有的方式干涉各国内政,联合果品、标准石油,这些大托斯拉都是祸根。而且经济危机下,纵使是美洲以外,他依旧会被这些大公司左右政策。 “国际联盟只是一个看上去可以杜绝战乱的机构,但是英法的利益重心在欧洲;美国的利益重心在美洲;我们和日本……,英国也许是信任我们,也许是为了刺激中日和美国的矛盾,她逐步将亚洲的部分权力让渡给我们,只求我们保障她的经济利益和侨民安全;俄国的利益则在全世界。大家各有各的势力范围,矛盾不可调和。”杨锐道。 “可为什么我们交好俄国却疏远美国呢?”蔡元培问道。对美国心存好感、对俄国极度厌恶使得其对当下的外交政策很不快。“难道我们就不能和美国交好吗?” “为什么?”杨锐笑,“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对美国和俄国抱有成见。美国表面上提倡正义,实际上他们所间接弄死的人绝不比布尔什维克少,只是他们手上永不沾血而已;而布尔什维克虽然凶恶,满身是血、杀人如麻,但他的理想却未必是恶的。 排除这种偏见,以事实论,俄国比美国更弱小,现在更处于全世界敌对的状态,我们对其友好、给予贷款,不期盼他们回报什么,但最少能建立一种信任,这种信任就是两国和平共处的基础。换而言之,对抗布尔什维克就不如收买他们,这样工人就不会被他们煽动造反。 以霸权论,俄国占领东亚的和美国独占太平洋的完全不能相比,他们要的仅仅是出海口以及出海口的安全而已;而美国霸占太平洋的使得我们必须在美国和日本之间做出选择,亲近美国就是敌对日本,而亲近俄国却不会得罪日本。这难道还不够作为疏远美国的理由?” “可竟成不要忘记了,我们建设的不少工业项目,很多都是针对美国市场的。”杜亚泉插言道。“汽车、家用电器、机电产品,如果交恶美国,外贸就会收到严重影响。” “可这些工业品的贸易额加起来也不会比美国的入口商品金额多。”杨锐强调道,“我们和美国最终可能处于一种对等贸易的状态,就是你进口我多少、我就进口你多少的局面。不同的是,我们出口美国的是重工业商品,而进口的是美国轻工业商品,比如白糖之类。千万不要以为我们能和美国和平共处,”说到此他看了徐华封一眼,道,“五年后美国就会感受到我们工业品给其带来的致命威胁,十年后她就会频频抗议并搞各种小动作,十五年后就极有可能对我们开战……” “竟成不要危言耸听!”蔡元培打断道,他此时完全可以确定,杨锐为了连任会频频制造威胁论,而这些人当中就他最懂军事,下一次世界大战也好、美国对中国开战也好,都是他连任不下台的理由。这也许不是故意捏造的谎言,因为杨锐自己就相信这一点,但他的相信只是一种误判。 “竟成没有危言耸听。”徐华封开口道。“以造船论,日本船厂的效率是我们的八分之一[注122:丰田模式的效率是福特模式的一倍,前面已有注释;而福特模式是手工工场效率的八倍来源于大野耐一,《丰田生产方式》,p45。 原文如下:“1937年前后,当时我在丰田纺织公司的纱厂现场任职,曾听到有一个人说,日本的工业生产率和美国相比是一比九。 那个人说,当时他到德国去的时候,德国人的产量是日本人的三倍。后来他从德国到了美国,知道了德国和美国在产量上是一比三。因此,日本和美国相比是一比九。记得当他说美国一个人的活儿日本需要九个人来做时,我大为震惊。 1945年,联合国军队登上日本国土后不久,麦克阿瑟元帅说,日本的生产率是美国的八分之一。”],而以汽车看,我们和福特相比,效率是他的一倍,这是我们拖拉机畅销全世界的原因之一。 除了效率,质量上美国货更不能和我们相提并论,用过我们东西的人再用美国货会非常的不习惯。孑民要是不信可以去找辆福特车来开一开,再去找辆……,黄旗就不要了,太高档,找辆奥迪开开吧,两相比较你就知道什么叫做‘质量不能相提并论’。 效率我们是美国人的一倍;质量上……,我都不知道该以多少倍来形容;而人工成本,即便如今技校生、大专生、大学生严重不足、工资虚高,即便不和福特日薪五美元相比,我们工人工资也仅仅是美国工人工资的二十份之一。要不了十年,比黄祸更可怕的中国货会把美国货彻底打垮,我们生产什么,美国就倒闭什么,孑民认为美国不会和我们开战?” “这不可能。”蔡元培心虚的只扶眼镜,“除了柴油机和化工,我们技术上和美国……” “这根本就不关技术的事!”徐华封中气十足。“奥迪轿车在技术上绝对不比美国市场上的轿车更先进,可它就是比美国货好用、耐用、便宜。美国如今的经济模式是进口各种原料、出口工业品,每年入超有八九亿美元之巨,可一旦中国货打垮美国货,局势就和大战前的英德类似。孑民,以美国在美洲的强横,你不能说他就会比英国人更高尚。” 壬卷家与国第十一章逗逼上 中美冲突是不可逆转的,是不是会发展成战争要看届时两国的政府的应对和具体的国际形势,如果能拖到第二次世界大战,那么局势还能转圜;如果不能,那中国就将面对航母海和飞机海,东边的日本肯定是死定了,中国会怎么样则难以预料。但即便没有战争,中美在经济上也完全处于竞争关系,此时的美国不但不能像后世那样印美钞、卖国债就能支付中国产品的货款,他的商品还会在全世界市场与中国货竞争,当然,若是公平竞争的话,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要想不得罪美国,那就要故意提高工业品价格或者出口品关税,减少对美国货的威胁,这就等于间接的压缩了产业规模,工业产值将被抑制,其结果除了经济增速变缓外,另外一个致命伤就是战争能力削弱。美国人确实是不可能打到四川陕西等地,可他一旦封锁沿海,对外贸易便将受到严重打击,虽然西北铁路可以通到波斯湾,但波斯湾一样能被他封锁,中国最后通向外界的渠道就只剩下苏联,这是不够的。南洋的橡胶、海外的工业原料,工业品的出口,都难以靠国内和苏联补足并流出。 除了工业品之间存在竞争,1929年的世界经济危机也是逃避不过去的,遭此重创的美国必将更加敌视与其工业品竞争的中国商品。 在以前,杨锐或许会认为经济危机是犹太银行家的一场阴谋,而处于此时、处于一国领导人的位置,他可以肯定确定这不是阴谋,阴谋最多是在危机不可避免的情况下,银行家和资本家的利己处理,他们总要将损失转嫁出去,同时趁机看看有没有捞钱的机会。 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不顾中立法案对协约国集团大肆放贷,以及红色俄国的兴起,这两个因素就注定世界经济危机必然发生。一战后美国工业产值从两百四十亿美元递增到六百二十亿美元,这得益于战争经济的拉动,可问题是苦战数年的英法意俄都没有能力支付那一百多亿美元的战债,而更加苦逼的同盟国也没有能力支付更多的赔款,于是这笔债只是账面数字,永远停留在文件和口头上。 俄国革命的发生、以及波及整个资本主义世界,使得战争最后一年乃至战后各国都罢工不断,面对这种情况,美国政府绝不敢搞什么经济软着陆,政府不但要维护现有工资水平,还要继续刺激经济,以防止工人失业。英法还好,他们有广大的殖民地可以转移危机,法国需要重建,而且男人基本死光,她只存在缺少劳动力而不存在失业的问题;而中日,因为手上握有实打实的通货,又有大量基础设施、工业项目,所以战时经济转型根本不成问题。 可美国只死了十几万人,而为了工人不罢工,政府不得不实行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同时新教徒视财如命的本性,又使其拒不接受英法意三国坏账所带来的损失。于是,国内的工业产能因为战争刺激严重过剩,又因为布尔什维克的威胁绝不紧缩,继续畸形膨胀;而国外,不但要求欧洲还款,还为保护本国市场大举提高关税,使得欧洲产品进口递减,各国贸易赤字之下,根本没钱进口美国商品——哪怕实行福特模式的美国货比本国货更便宜。 如此难题,新教徒本质下的犹太灵魂所惯用的伎俩开始出现:在国外,大方的给各国贷款,以使其购买自己的商品;而在国内,则大力提倡分期付款,以刺激民众消费。如操作使得经济一时火爆,投机猖獗,是谓繁荣的十年。但其实际已无比虚胖的产能,左手换右手、自己哄自己的魔术把戏,终究有一天会到头的,历史上危机时腰斩的GDP数据便是明证。 原本历史里,罗斯福那一套根本就不能刺激已经硬着陆的美国经济,因为市场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产能,况且十年的透支、萧条时的不敢消费的心理本就使市场需求处于正常水平以下。如此情形,欧洲如果不发生战争,那么美国必定挑起战争,不然其内部就会遭受剧烈的震荡,或许不是无产阶级革命,但必是类似革命性质的动乱。 历史上是日本和希特勒救了美国,战争的需求不但振兴了美国原本过剩的产能,还打烂整个欧洲,从此欧洲成为美利坚的婢女。这只是历史,在这个时空,以商情局的数据分析,世界经济危机将会因为中国的兴起而更早到来;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延期、战后中国的大规模建设这两个因素将进一步刺激美国经济,使其产能比历史更加过剩;战争的延期还使得欧洲更加虚弱,更不能靠自身市场消费美国商品,同时中国商品将不断输出打击美国商品,与其争夺海外市场,十年的繁荣或许八年、九年就会结束。 肥皂泡一旦破裂,情况将比历史更加凄惨。危机中亚洲这边不说没有1937年就开始的抗日战争,日本对废钢、石油等美国物资的需求也将完全依赖中国,不需从美国进口;而欧洲如果没有希特勒,欧战不在39年爆发,那么美国经济很可能一蹶不振——便如当年日本货取代美国货一样。 这其中,生产模式的更新最为重要,犹如福特模式替代欧洲手工生产一样。但欧洲可以学习美国福特生产模式,美国却难以学习如今的中国生产模式。是以,从经济上推断,中美之间必然发生战争,便如八十年代美国逼迫日本签订广场协议,要求日元升值一样不可逆转。 生产模式的更迭是难以阻止的。再一次想到这一点时,持续三天的常委会已经结束,对于杨锐的任期会议讨论出两个解决方案:一是如杨锐所说,他将一直继任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另一种就是杨锐下一届便下野,由徐华封或者章太炎继任总理——只有他们有足够的威望在杨锐之后担任此职,若是战争真的不可避免,那么杨锐战前将取代他们,再次成为总理。而选择哪一个方案,将由新一届、也就是扩大的政治局会议讨论决定。 除了蔡元培以外,大家都对这个处理没有意见。以秋瑾的话说,即便是独裁,这也是复兴会全会同意的独裁、民众认可的独裁。同时她相信在坐诸人都能活到二十年之后,届时杨锐不想下台,她也会赶他下台。 秋瑾举刀怒视的模样深入杨锐之心,她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儿,全然是侠义和正气的化身。想到秋瑾在会上的发言,杨锐就觉得好笑,因为秋瑾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每一个想法都是无私的,她就像一个孩子,走在野兽密布的丛林里而不自知,还怡然自得。 “听说孑民真的弄了两辆车在做对比。”初一是休息日,但项目紧张,徐华封还是来银安殿后宅向杨锐汇报家用电气项目的进展——收音机、电冰箱、空调、电熨斗、电热水壶、电烤箱等等,这些产品有些在大战前就热卖,现在只是扩大产能,有些则是新建项目。 此时国内并无专门的工业设计师,所以国有公司很多产品会将设计图纸、样品送来给杨锐过目。毕竟他有现代生活的经历,他完全明白冰箱要有冷冻和冷藏两个空间,还要有制冰器一类的小玩意;同时他把这类事情当作工作的一部分,不收一分钱设计费和咨询费,是以各大国有公司简直就把这里当成了广告公司。这不由让杨锐对自己下野后的职业规划多了一个设计,那便是开一间广告公司或者管理咨询公司,还是很有‘钱’途的。 “呵呵,孑民那个逗逼,不要去理他!”杨锐嘿嘿笑了起来,常委会上徐华封的建议他去做对比的建议他还真的当真,这个逗逼虽然不会开车,可他儿子蔡无忌是会开的,所以很快他就会明白成本比福特还便宜的奥迪轿车,在质量和舒适度上将怎么秒杀美国佬。 徐华封不明白逗逼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凝神捻着胡须问道,“竟成,我们和美国人……真的是不可能避免吗?”他说罢又觉得不是这个意思,再道,“我是说,美国人不会通过学习我们的品质来提高自己质量、降低成本吗?这就像……” “华封先生不必往这方面想了,这是不可能的。”杨锐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最终认为不可能。 “为什么?纵观美国工业发展史,他很多东西都是学习欧洲的,以前既然能学习欧洲,那为何现在不能学习我们?怕掉面子吗?”徐华封道。 “不是面子的问题,这是……”杨锐也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于是反问道:“华封先生,你觉得我们这种生产方式其最可贵的地方是什么?” 壬卷家与国第十一章逗逼下 “最可贵的地方?”徐华封掐着胡须思索道。 杨锐接着道:“假设美国人知道什么是质量,什么是质量管理,他就能代替我们吗?” “还是劳动力成本的问题?”徐华封在讨论中又引入了其他因素,本来是在讨论生产模式的。 “劳动力成本的因素有是,也是形成竞争力的主要因素之一,但它却不是质量优势的根本原因,它只是价格优势的主因之一。我们的产品和美国比,一是便宜、二是质量好,耐用。美国人前者是不可能做到的,除非他的工人工资和我们一样;后者也是难以做到的,哪怕他懂了什么叫做质量,什么是品质管理。”杨锐道。如此多的管理术语似乎使得他又回到了同济学生时代。“福特生产模式和我们生产模式的差别其根源在于文化本身。” “文化?”徐华封明白杨锐是文化大师,可文化和生产又有何关系? “是。这本质就是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本质性差异。”杨锐道。“我们的管理人员时常提到的是系统、是团队,而美国人常常提到是专业、是技术。他们总是以为拿着技术之枪,就可以单枪匹马征服全世界,可我们却非常注意维护自己赖于生存的生态系统,俗话说就是风调雨顺、靠天吃饭。 品质管理的精髓不是数据、不是方法,而是极力去营造一个有利于提高质量、稳定质量的外在环境。这便是5S的意义所在,也是出了问题一定要问五个为什么的根本原因所在。美国人根本就不在乎与周围一切的关系,他们我行我素,毕竟是上帝的选民嘛,昭昭天命,有资格藐视一切; 我们不这样的,我们讲究‘和’,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家发财才是真发财,如果以损伤系统中的某一个因素而得利,那么最终带来的将是倍于收益的惨痛报应。这就如老百姓砍树,砍树有柴烧,可树砍了洪水就来了,最终得不偿失,这就是两者经营思想的本质区别。 要想营造一个有利于提高质量、稳定质量的环境,其真正的核心是人。人是整个系统中唯一变数和动因。但在福特制下,人已经变成了机器,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按照SOP文件给汽车装上零件。为什么装?为什么要这样装?为什么不能那样装?这一类的问题是不可能在福特工厂里出现的。工人像机器一样按部就班则好,一切上帝都已经安排,子民们照做便是,如果发现错误,那便是因为你生来有罪。” “呵呵……”徐华封被杨锐的冷幽默逗笑了,他觉得杨锐真是百科全书式的天才,蔡元培要把这样的天才赶下台,简直是暴遣天物。徐华封笑,旁边记录他们对答的李子龙,以及他的跟班,一个新来的机要女秘书,却想笑又不敢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杨锐会见下属、讨论公务的每一句话都要求被记录下来。据说这是章太炎的主意,他大概是像仿效《论语》出一本《杨语》。 杨锐没顾及旁人,他已经陷入了一种自我思考又自我绽放的状态,他再道:“假设美国人学会了品质管理,他也只是去找几个专家抽样统计,而后通过数学方法来纠正品质问题,可这根本就不够。既然工人是生产系统的一份子,那么品质问题工人就有权也有必要参与进来,这到底是材料问题?还是设计问题?还是加工问题?还是其他什么问题?整个系统都参与进来才能得到准确答案以及得出最优解——也许某道工序改善程序,就能避免这个问题,所以不需要提高材料强度。诸如此类。 将工人排斥在品质管理之外,其实还是基督教那一套。上帝,也就是专家确定一切,工人都是上帝的子民,按照上帝旨意操作便好。我们不是这样的,工厂里没有专门的专家,有的只是现场管理的班组长,他们是品质管理真正的核心所在。 美国人要做到这一点,那么他的企业组织结构就要变成我们这样的终生雇佣制,员工养成则变成轮岗制而不是招聘制,这是美国人无法接受的,也是无法实现的。他们只懂得‘胡萝卜加大棒’,不愿意将低贱的工人和自己融为一个团队。这其实也是新教徒习惯敛财、视钱如命的本性决定的,工人不过是他们临时需要的工具,工作做完,除了付给你的工资外,其他都是我的财产。 我们不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廷尉府那些法官的讨论其实是有道理的,我们自古便只有家的概念,而没有人的概念。也即是说,我们自古以来承认家庭财产私有制,却不承认个人财产私有制,除非这一家人包括仆人都已死绝,就只剩一个。 这种观念如果放在工业上,即整个公司是所有工人的共有财产,他们在股份分配上有多寡之分,却绝不存在有无之别。工人的事情就是总办的事情,虽然他们之间工资相差十倍、甚至上百倍。企业就像是大海里航行的一条船,船长虽然养尊处优,可任何一个低贱的水手落水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援。 美国人能做到这一点吗?据我所知福特不景气的时候,不但大量拆撤工人,还把管理人员全部解聘。为什么?因为管理人员工资最高,而福特的工作换谁做都一样,保留这些老的管理人员只会给公司财务带来负担,解聘他们而后从新招聘,人力成本上则能省一大截。千言万语还是一句话——我们把机器当人,而福特把人当机器。” “那……难得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杨锐道理说的很透彻,徐华封却还想着尽量避免中美战争,他趁杨锐点烟的功夫,想了想再道:“我们这种生产模式是优于福特制的,那以后会不会有什么模式优于我们?” “这个问题提得好。”杨锐笑道。“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福特把他的订单发到通化或者大连,由我们来帮他生产汽车,而后贴上福特的牌子。” “啊!这怎么可能?”徐华封大惊。现在美国人因为担心移民抢夺就业机会,国会已经大量减少各国移民名额,其中就包括亚裔。福特车如果在中国生产,那美国工人怕是要造反。 “大规模工业生产方式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后,历经两百年左右才出现福特生产制,其生产效率的提升最少达六倍;再往前发展,就会产生我们这种生产模式,姑且称其为通化生产制吧。”杨锐不经意间给它定了名,丝毫没注意这个词的所代表的历史意义, “这种生产方式如果不出意外,要在几十年后才出现,现在与福特生产制同时出现,是我故意为之。若是再过几十年,大规模工业生产模式将再次发生转变,将产生微笑模式。” “微笑模式?”徐华封不解,“是笑起来的笑么?” “是的,人笑起来就是一道开口向上的弧线。具体的说,任何一样产品,只要你掌握了标准,技术、品牌,也就这道弧线你掌握了两端,中间那一段生产交给谁做都是无所谓的,而两端才是构成其价值的关键要素,也是盈利的大头。 如果说福特模式叫做标准制造,通化模式叫做精益制造,那么这种就叫做敏捷制造。它不但对市场反应迅速——你想要什么样的汽车,就能要求厂家造什么样的车,对生产也很灵敏。它不像通化模式一样只在自己工厂内部生产,而是着眼于外部,只要能满足质量、交货等要求,哪里成本最优就放到哪里生产。” 杨锐所描述的东西徐华封是难以理解的,他问道:“那些成本最优工厂为什么不自己造,而要给他造?” “因为标准、品牌、销售渠道、服务都不在这些工厂手里。他自己造可以,可客户会不会买呢?比如说……”杨锐侧头想了想,道:“美国的电压是110伏,我们所有的产品都是以此设计的。如果生产商想自己造家用电器,那他的货在电压110伏的时候可以卖得动,可如果下一轮将额定电压调整到150伏,那他生产出来的东西谁会要?根本就过时了。 再比如王老吉凉茶,它现在不自己生产凉茶,而是交给其他人生产,然后贴上他王老吉的牌子销售。如果这个生产商自己也想卖自己的凉茶,那他的刘老吉、赵老吉就能卖得出去?显然是卖不出去的,因为大家对它没有特殊的感情,总后勤部不会把王老吉换成刘老吉的,为什么?因为开国后的征战中,哪里有复兴军,哪里就有王老吉,先辈们喝的都是王老吉,后辈怎么可能喝刘老吉?凉茶已不仅仅是凉茶了,它蕴含的东西非常丰富。 所以,正是因为如此。敏捷制造才不管你是大规模制造,还是精益制造,他不在乎你生产成本降低了多少,因为他只要有标准,有品牌这些东西在手,你只是他的廉价佣人,而且佣人这个角色也不是固定的,他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找,随时可以替代,连养老金不用付。” 杨锐正说着,不想程莐跑了进来,她着急道:“竟成不好了!孑民家打电话来,孑民他出车祸了!” “啊!”杨锐和徐华封都大惊,他忍不住骂道,“这个逗逼!” 壬卷家与国第十二章通化 蔡元培没死。他之所以会出车祸,是因为福特T型车那‘半玄学、半摩擦’的星系传动系统。听闻开过奥迪的儿子极力贬低福特车后,他认为这是年轻人喜新厌旧的本性使然,所以自己打算学车,彻底感受一下‘拖拉机和高级飞艇的区别(蔡无忌语)’。 蔡无忌是先学的福特,现在才开的奥迪,为了让父亲认同自己的观点,他先让父亲学奥迪,而后再开福特。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过程,福特没有变速器,传动系统更带着诡异,美国人L.S.怀特在其《再见了,T型车》一文中称其为‘半玄学、半摩擦。在它的神秘控制下,静止中的T型车总是作突然式的启动。’ 还是新手的蔡元培当时被突然吼叫的福特四缸发动机吓傻了,这个烈度的吼叫比奥迪六缸发动机疯狂多了,因为没有标准变速设施,一离空挡汽车就向前疾冲,等他反应过来要踩刹车时,根本就忘记了蔡无忌所教的内容——福特车的启动和刹车都要使用B、C、R三个脚蹬,不是像奥迪那般可以一脚踩到底,于是‘轰……’的一声,车子以六十多公里的速度撞到一棵树上,然后他顶破挡风玻璃,从驾驶室飞了出去。 在一边的蔡无忌顿时惊呆了,赶快将其送到了太医院抢救,而得知丈夫出了车祸的黄仲玉惊得手足无措,赶忙给程莐还有其他好姐妹打电话——女人总是如此,一旦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总觉得人越多心里就有依仗。 杨锐赶到太医院的时候,不少人都到了,此时刚刚结束虞辉祖的葬礼,若是再因为车祸去一革命元老,说不定就要人心惶惶了。 “情况似乎不严重,就是断了几根肋骨。”安慰完黄仲玉的杨锐不知道情况,而早到的杜亚泉则向他简要介绍。他住的离太医院最近,接完电话就来了。“还有脸上怕是要破相了,就看医生是不是能缝合的整齐一些。” “哦,没大事就好。”杨锐舒了口气,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很快将此压抑住,道:“他也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蔡无忌呢?怎么不看好一些?”他这边说着,只看着手术室亮着的灯,病人和医生都在里面,手术还未结束,估计是在缝合脸上的伤。 “这也不能怪无忌,那车本就……”杜亚泉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应该算是质量问题吧。我已经让人打电话给洋行了,这种车如此不安全,真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算了。”杨锐摇头,“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我们在这里给美国人找麻烦,他们就会在美国给我们找麻烦,得不偿失。报纸那边也不要刻意报道,这种事情报多了不好。” 杨锐如此说,同来的徐华封也道:“竟成说的对,现在的策略是和平共处,大家发财。最好不要闹出什么纠纷来。这个牌子早就烂了,沪上都不把它当汽车了,报纸上统计沪上汽车数量,根本就不作福特车的数。” 几个人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忽然开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了出来,见杨锐在他们赶忙行礼,医生汇报道:“禀总理:蔡大人一切安好,断的肋骨已经接上,伤势都做了缝合。只是需要静养,大约四五个月便能好。” “嗯……”杨锐点头,“打了青霉素么?” “禀总理:打过了,太医院里有专门佛堂,神药随时都能请到。”医生答道。青霉素只是杨锐一个人的称呼,其正式的名称是神药。规定此药是如来佛祖所传,必须供在佛堂才有奇效,医治的时候,需病人或病人家属亲至到佛堂跪拜磕头请药。 而求药的程序是极为下贱繁琐的,之所以如此,按照杨增新的说法是杜绝异教徒因此得益。比如北庭,青霉素基本是敞开对移民供应,可问题是北庭除了汉人还有缠回,他们孩子病了,或是自己受伤要医治,买也好、抢也好,总是弄得到手的。唯有将这种药说成是动物内脏所炼,同时烙上异教的印记,信仰真主的他们才不敢用。 北庭的处理传到关内,杨锐当即下令医部照章施行,这么一来信上帝的那票人顿时不满意了,真要去佛堂跪拜磕头,那就等于叛出基督、皈依我佛。是以报纸上不少批评之声,他们不是说药卖的贵,而是说药为什么要这样求?一些西化分子斥之为迷信,这却让杨锐很生气,若是布尔什维克如此说也就无所谓,西化分子一边仰慕欧美,一边批评迷信,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气恼的杨锐于是下令,信上帝的一律不赐药,好绝了他们心思让其闭嘴。 “辛苦了,你下去吧。”杨锐根本就忘记了青霉素赐药引发的故事,只对着身前忙了半天的医生轻轻说道,而后就和徐华封去看刚手术完的蔡元培了。他此时的脑袋包的像一个猪头三,只有一只眼睛露出来,很是呆滞的样子。见到杨锐进来倒难得浅笑了一下,但另一边脸估计是肿的,所以笑了一小半就僵在哪里。 “你就安心养伤吧。”杨锐极力忍住笑,他可真是服了蔡元培了,这事情也能发生,人品确实太不好。他说罢又看向蔡无忌,很严肃的道:“你看把你父亲弄成什么样子,还好是在城里头,要事在外边,冲到马路底下去怎么办?!这段时间不要去农部上班了,安安心心在这里伺候你父亲!” “是。”蔡无忌学农业的,法国毕业后又陪着蔡元培去了美国,也不是不听话的人,所以杨锐的批评还算温和,说说就过去了。 “好了。”看着低着头的蔡无忌,徐华封打着圆场,“说起来还是车的问题,怎么能怪人呢?”徐华封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一边听着的蔡元培也没有表示,不过待看望的诸人走后,身边只剩下虞自勋时,他才啊呀了几声,脸上的伤势因为说话而牵动,不得不让儿子去找了只铅笔过来。 虞自勋本以为蔡元培车祸有什么隐情,但知道他是自己开车、油门失控发生车祸,就完全的放心了——很多时候,他对杨锐这个人有着深深的忌讳,和其他人不一样,战场上下来的人有着常人没有的杀伐果断和狡猾。 铅笔终于找来了。虞自勋帮忙扶着的情况下,蔡元培写道:“继续调查中美汽车生产成本差异,此为决定中美关系之根本。” 虞自勋这几天一直再见一些美国时的故人,根本不知道蔡元培这段时间在干什么,现在见他他这么写,不由问道:“很重要吗?” 蔡元培急急点头,手上也不停,只写道:“中美汽车生产成本差异——中美工业品生产成本、质量差异——中美贸易争端——中美开战——竟成因此不得不连任。” 一个难以理解的逻辑链条在纸上铺展开来,虞自勋一下子没有看懂。蔡元培只好再写道:“中美生产模式差异造成两国工业品成本和质量差异。中国又廉又好;美国又贵又差。中美工业品差异导致两国贸易争端,因为中国生产什么,美国就倒闭什么,经济和贸易决定中美必定发生冲突。汽车只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从汽车调查可以掌握其中内情。” 虞自勋此时倒明白蔡元培要说什么了,也明白‘竟成不得不连任’的原因,那就是中美矛盾使得他不得不赖在台上不走,而造成中美矛盾的是中美工业品竞争。蔡元培正是从汽车着手调查才惨遭车祸的。 在蔡元培期盼的目光下,他点了点头道:“我马上开始去查。” “通化!”蔡元培最后在纸上写了这两个字,并且重重的圈了起来。在大连一汽没有正式生产前,全国的汽车都是由通化柴油机厂生产的。 “我明白!”虞自勋再道。待他离开医院后,下午的时候蔡元培又让人送来一份厚厚的笔记,这是他这几日调查汽车写就的。上面是奥迪和福特两种车型的性能对比,奥迪这边没有什么,反倒是福特这边全是‘没有’打头——没有减震装置……;没有水泵冷却装置……;没有油箱储油情况指示……;没有手摇车窗……;没有电池打火系统……;没有蓄电池照明系统……;没有标准变速装置…… 细看之下,林林总总有十几处之多,每一条说的都很详细。虞自勋若是一个买车顾客,看到这些对比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买福特车的。但这些相对于下一页记录的并不重要,看到下一页大大的写着‘699’元之后,那福特车看都不用去看了——据虞自勋所知,一辆福特T型车在美国的售价最少在三百美元以上,如果运入中国除了运费还要缴纳一定的关税,另外还有销售佣金等,如果奥迪轿车只卖699元的话,那么没有人会买福特T型车。 而如果在中国福特都卖不出去,那么在美国市场,即便要缴纳关税、支付运费和佣金等,奥迪轿车却是能卖出去的,因为福特T型车在美国是最便宜的轿车,或者称之为农民车更恰如其分,除了福特卖三百多美元外,其余的轿车的售价全部在五百美元以上。 当然,福特也不是真的比其他的车便宜两三百美元,他其实是裸车三百多美元,当你要把一些配件装起来时,那就要另外加钱,他真实的售价只比其他低档车便宜百分之十五左右,也就是能省一百多美元——这是某一次大中华汽车总办刘鸿生拜访他,谈到美国汽车市场时无意提到的。 将这些信息综合后,虞自勋开始凝重起来,如果中国汽车能在价格上将福特汽车击败,那所有的美国汽车都将无法与之竞争,可奥迪汽车六百九十九元是整车价还是裸车价?带着这个问题,虞自勋直奔外城的汽车销售店。 “这位老爷,有什么小的能帮的上忙吗?”钢梁玻璃搭就的销售大厅里,射灯下各式各样的汽车让虞自勋眼花缭乱,他从来没想到京城会有此等摩登所在。看着一排各式各样的汽车,他觉得还是找一个伙计直接问为好。 “贵号……”虞自勋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所以说了两个字便顿住了,他叫来的这个身穿制式红袍的销售员倒有耐心的很,他笑道:“老爷别急,有什么事儿慢慢问,小的一边等着您。” “贵号这里是有多少车在卖啊?”虞自勋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伙计问道,此时他才注意他胸前的铭牌,上面正楷写着‘刘静安’三字,而后是一个编号和一个黄色圆牌子,上面简单的几笔,勾画出一张感觉很好玩的笑脸。 “回老爷:本号的车有六个系列,二十五款车……”叫做刘静安的销售员耐心解答道。虽然眼前这人穿的不怎么样,可他的靴子却是难得的上等货,不是牛皮不是猪皮,而是鹿皮,能穿得起这种靴子的人非富即贵;再说皇城根下,即便穿的再普通,也很可能是那位贵人的亲戚或者下人,他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这边您看的是奥迪系列,这种车是通化出的,老牌子,大户人家买的最多……;这边的是宝马,大连出的,虽说是新牌子,可却是请的法国洋人工程师设计的,看上去就觉着摩登一些,年轻的公子们喜欢……;这边的可是了不得了,猛士四驱越野。欧洲大战时,林大将军乘的便是这种车驰骋沙场……;这边的是丰田皮卡,通化厂出的,已经是第三代了,出口美利坚卖得最好,去年卖了十万五千余辆……” 刘静安明显是天津人,之前不知道是不是卖狗皮膏药的,这张嘴一翻起来,那就开开合合怎么也停不下来,如此半个小时后,虞自勋问道:“这听起来,大连汽车厂也开始造车拉?” “回老爷:去年就开始卖了,不过大连的车都是出口车,马力大、车架大,国人担心不省油,所以买的少。今年他们家出了个大众系列,四人座、油耗小,卖的也便宜,若是不怎么讲究,花上四百块买来代步定是要比轿子好的,这车每公升油能跑二十八里,肯定比轿夫省钱。[注123]”说了小半个时辰,刘静安倒看出眼前这位爷今天怕是定不下来,心中不免有些泄气。 “四百块?”虞自勋眼前一亮,追问道:“这是裸车价吗,买的话还要加配什么东西?” “回老爷:这不是裸车价,这是简配价,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缺。您看,这辆就是简配车,必备的东西一件也不缺。不过您要是换真皮座椅、还要加上车载收音机什么的,那就得加上一些钱了。”刘静安笑答道,“咱们国产车和进口洋车全然不同,带一年、一万公里里程保修不说,绝不坑蒙拐骗,和那些看似省钱其实一个字儿也省不的洋车不一样……” “静安……”一个老成的声音从另一侧穿来,听到这个声音,刘静安拦不住的话匣子终于是停了,见说话的人过来了,他忙的告罪一声兔子一样跑走了。 “这位老爷请了,伙计们不会说话,请见谅。”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虽然他的极力不让自己的眼神在虞自勋脸上多做停留,可虞自勋还是感觉此人认出了自己。 “没事。”他浅笑,“我只是随便看看。”随后他指着眼前这车道:“这车卖四百华元?” 华元之称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市面上洋元、华元、洋人银行的银行券……,总之什么钱都有,卖货时收钱的掌柜必须见多识广、经验老道,不然指不定挣钱的买卖就做成赔钱的了。管事的没管华元,只是惊异以虞自勋的身份会买一辆大众,他反问道:“老爷您是要自用还是……” “我就问问。”虞自勋笑道。“想知道是我们的车便宜,还是洋人的车便宜。” “当然是咱们的车便宜了。”管事的这话脱口而出,说罢又是告罪,“老爷,这大众是最便宜的车了,买的都是小户人家,简配卖三百九十八,一出来就卖的极好,就是座位少了些,一家人出门坐不下,自个人用作上下班代步是却是好的。”说到这里管事又止住,建议道:“老爷要是买这种车,却是有碍于身份的……” “我今日不是来卖车的。”虞自勋无奈只好再次声明,“我就是想知道我们自己产的车比进口洋人的车便宜多少,其成本又是多少?” “成本?”管事嘀咕着,虞自勋既然问了他不得不答,他道:“老爷,这车的返点大连给我们是两成五,减去运来的运费,出厂经销价应该在两百九十元左右……” “两百九?”价钱瞬间就减了一百,虞自勋再问道:“那洋车呢?上岸要多少钱?” “这……小的确实不知了。”管事卖车已有十年,却从来没有卖过洋汽车,根本不知道洋人的返点定在多少。“要不老爷您稍坐,您想要知道什么,小的马上给您去打听。” 在管事的巴望下,也确实因为有事情要问,虞自勋被迎进了贵宾室,这里的景致和外面截然不同,又换回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模样,不过那留着的小溪估计是自来水厂弄来自来水,山也是假山,还有盆景。而且秋冬交替的天气,里面暖气开的比外面大,虞自勋不由觉得有点热。 在贵宾室没坐一会,管事的就带着店掌柜来了。此时不比外面展览厅,两个人恭恭敬敬对着他鞠躬,只呼国公爷。虞自勋本不喜欢这套东西,但他为了打听中外汽车内情,也就不在乎这套东西了。两人行完礼,那一把山羊胡的掌柜双手递上一份文书,道:“禀国公爷,这是小号的进货价目表,各类车等的出厂价都在上头。” 出厂价是虞自勋要知道重点,他草草看去,只见各种车型返点最少的也有两成五,一些超过千元的豪华车最高者居然有三成五,他看罢问道:“那些进口洋车的返点是多少?” “回国公爷:进口洋车的三年前就不再入口了,不过小人特意问了,说是在国外,返点也是两成到两成五上下,倒是美利坚的福德T型车,全世界销量最大,返点只有一成七。[注124]”掌柜恭敬答道。“不过这是在其母国的返点,出口到我国,洋车一般会翻倍出货,我国市场毕竟太小,洋行是做一批就算一批,很多事情都没有准谱儿。” “一成七……”虞自勋思索着,这也就是说三百多美元的福特出厂价最少也要两百五十美元,换成华元就是五百华元,这只比奥迪简配便宜两百,若是加上福特车那些必备的东西,这个价钱怕是两相对等。想到此虞自勋吓了一跳,他记得刚才那个叫刘静安的给他介绍奥迪时,说买的都是大户人家,当然,不同的车型档次便有不同的价钱,六百九十九是最低的。 “怎么会这么便宜?”虞自勋想到蔡元培那个推论,不得不问了一句。 “回国公爷:我国人工最多只有西洋各国的一成,而人工是车价的大头,虽然广告、固定资产折旧也占不少份子。人工便宜自然车价就便宜,这是其一;再则是我国汽车之生产和别国是不一样的,所以成本也好、质量也好,都要更优。因而通化厂的汽车一上市,洋车就全部撤走了,现在我国汽车只出口不进口。”掌柜虽然上过厂家的培训课,却不敢在虞自勋面前将问题说复杂,只是点到即止。 “那我国汽车每年能产多少辆?”虞自勋大致也能明白掌柜的意思,于是再问产量。 “大连厂据说年产各色汽车二十万辆,沪上也在办一个汽车厂,产量不知;山西厂主要是产三轮汽车的,产量十万辆;通化厂最不好估计,因为不靠口岸,工部把汽车厂建在大连,可通化厂是老厂了,对此好像不怎么服气,自己投资建了数条生产线,他们的车除了内销还会出口,着实不清楚产量有多少,估计下来,不会比大连厂少吧。”掌柜道。 “是这样。”虞自勋暗忖,从一个只会造拖拉机的国家忽然变为年产五十万辆汽车的国家,他还真不习惯,再想到这么低的成本,他倒越来越想去通化了。 壬卷家与国第十三章通化2 虞自勋到通化是坐航空公司的飞机去的。他开始的安排是坐火车,可临时出了些变动,关内外铁路正在大修,虽然不耽误通车,但大修路段会长时间停车,最后秘书在他的允许下,给他定了北京到通化的机票。拿到机票的那时,他才想起来国内已经组建了各大航空公司,据说在战争的最后一年,杨锐亲自下令军用飞机停造,转而生产商用飞机,以期在欧美公司转产之前,抢先占据一些国外市场。 同时战车也以低价倾销非参战国市场,哪怕对协约国交货不足也要先向这些国家交货。其深意也是打着抢先进入市场,而后竭力保住市场的算盘。谁让中国没有殖民地呢,要想从洋大人手上抢下一口食,就得起早摸黑,不然洗锅水也喝不上一口。国内的航空公司就是商用飞机项目的先行试验性产物,数年之后商用飞机之所以成熟,国内航线日益密集都与当初确定的发展策略有很大关系。 这些深层次的事情虞自勋未必知道,不过当他看到飞机票价只两百一十五元,而且还是头等舱时,就感觉这价钱真是便宜,要知道铁路的头等舱每公里每客都要五六分钱,这飞机……最普通座位怕不会超过每公里不超过一角钱吧,只是铁路头等舱的两倍;再说飞机速度快、路上再无其他花销,是有钱人出行的最佳选择。 去南苑机场的当日,犹如京城汽车销售展厅放大版的候机楼里,虞自勋果然看到里头全是衣着华丽、锦袍皮裘的老爷太太们,当然还有他们的儿女和下人。因为飞机载客一般为十人、十四人两种,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包机。虞自勋此去通化的飞机上遇到的就是包机,一大家子十三口人,若不是他先定了这个班次的票,怕只能坐最尾的普通仓或下一班飞机了。 “先生您也是去通化?”虞自勋先上的飞机,座位号是甲一,第一排靠窗,其实这飞机就两排坐,中间一条并不宽敞的过道,只是因为窗户不可能开成和座位一样密,所以有些位置对着窗户有些对不着。他上了飞机后,紧接着上来的是一个矮胖的商绅和他那一家子,此人戴着顶乌纱小帽,感觉像是口外那边的晋商。待他一开口,果然是一股子醋味,不过此人皮肤白皙,看上去极有涵养,而四个小时的直飞行程,有个人聊天也是不错的。 “是啊,听说通化好,就打算去看看。”虞自勋孤身一人,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一看就是个先生。“您这这一家子也是去看看的?” “也看看,也行商。”此人忽然掏出张商界刚流行起来的小名片,递上道:“鄙人口外东升源店东邵宇宝,表字顺甫,家里祖传就是做皮货买卖的。去通化除了去转转本朝龙兴之地;再则是去和汽车公司谈些买卖。敢请教先生名讳?” “哦,在下虞和钦,字自勋。顺甫兄是皮货商,此去通化怎么会和汽车公司做买卖?”虞自勋当下答道,一时忘记之前编好的假名,好在对方不知道虞自勋是谁,这才没出茬子。 “汽车上边也要用皮子啊。”邵宇宝温和笑道,“此前就供过货,可现今他们要小号也搬至通化,您看,我得把一家子带过去不是。” 虞自勋不懂皮货行要搬到通化的意义,一路只和这皮货商谈天说地,四个小时后飞机在通化三源浦机场降落。他到通化的行程早就被通化柴油机公司的负责人顾兆桢知晓,是以他人还没下飞机,顾兆桢就在跑道边上迎着了。同行的邵宇宝明显知道顾兆桢就是通化汽车厂总办的总总办,他能亲自到机场迎接,那说明虞自勋定有大来头,想到飞机上自己的吹牛言论,他赶紧满脸通红的告罪离开。 “先生何事要亲来通化啊,给学生一个电报不就……”顾兆桢是当初杨锐安排赴美历练的商业精英之一,之前也和刘鸿生竞争过大中华汽车公司总办一职,奈何落败;不过在通化一些本地股东的怂恿下,通化厂先于一汽涉足商用汽车领域。 “还是眼见为实的好。”虞自勋呵呵笑道,他说罢回头看向身后的飞机,道,“有这种飞机在,真是能日行万里啊!” “哦,这是杭州飞机厂的凤凰客机。总理大人亲自督促的,据说这三发发动机机构也是总理想出来的。”顾兆桢边说便请虞自勋上专门迎宾的黄旗轿车,“这样一千三百多马力才能将如此之重的飞机还有十数人送上天,不容易啊!” 称呼自己先生是亲切,称呼杨锐为总理大人是恭敬,这帮管理培训生都是杨锐亲自指导过专业的。虞自勋心中掠过此节,再问道:“好像眼下工部的重点项目就是汽车、飞机、化工了?” “先生,还有电子、家电和电影。”顾兆桢答道,而后对前面吩咐了一声,汽车此时才开动起来。 “电子、家电和电影?”电影虞自勋看过,却不想也是一个产业,而家电和电子,里面包含些什么他是不知道的。“细说一下。”他道。 “电子就是收音机、无线电台、广播之类;家电就是收音机、电冰箱、空调、洗衣机之类,”顾兆桢也不是非常清楚电子和家电具体包含那些项目,“电影主要就定在沪上,电压学院也搬到沪上去了,如今投资电影的人很多,什么片子都有,几乎要赶上以前京剧了。” “是这样啊。”虞自勋说道,他倒没想到那些也能成为一样产业,更不曾想到通化会是什么模样,以致次日他站在通化新城的龙门客栈顶楼,见工厂和烟囱看不到头时,他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汽车厂,这是汽车城。 “从宪鬯先生神武前九年到通化开始,通化的建设就一直没有停过,那怕是战争时期。迄今算来,通化立城马上就要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啊!”顾兆桢陪着虞自勋站在客栈的顶层,看到眼下通化的规模,不由出声感慨。 虞自勋也被通化的规模震撼,他忽然问道:“当初为何会选在通化啊?既然选在了通化,那一汽公司为何要建在大连?” “选在通化是因为通化有焦煤,还有优质不需精选便可如炉的铁矿,确实是办工业的好地方,除了地处深山,交通不便外,几乎没有缺点。而且当时宪鬯先生也不知后事如何发展,选在山里是有深意的。”顾兆桢道。与打天下那帮人相比,他们这些管理培训班出来是治天下的人,对于前者能开拓如今的局面,是极为敬佩的。 “现在国泰民安,天下大定,一汽放到山里明显就不合适了,而且那里主要是装配厂,只针对亚洲用户,北美、欧洲那边都是直接出口零件,由当地的装配厂装配成车。这样一来可以减少关税——比如英国,整车入口关税为百分之二十五,但零件入口关税却只有百分之十,这是想我们拉动当地就业; 二来,通化的铁矿储量不大,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铁矿,本溪鞍山才是大铁矿,以此为中心建厂才是合适的。当初也想将装配厂放到营口,但考虑到码头设施,最后还是放在了大连,那里是深水港,百年后都有发展余地。” “那通化呢?”听闻顾兆桢的解释,虞自勋再问。 “通化这边基本是维持现状,同时加紧在附近探矿,如果有合适的铁矿那就再行开采,扩大规模;如果没有,那就运入本溪的铁砂,不过这样运费上就不经济了。”顾兆桢说道。大型工厂的选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工厂的命运。比如汉阳,煤铁相隔五百多公里,要不是工部一直在支持,同时受欧战刺激,怕早就倒闭了。 工厂如此,工业基地更是事关命脉,不然数亿、十数亿资金变成钢铁水泥厂房砸进来,弄个十几年矿最后挖完了,可真是损失巨亿。不过竟成先生的眼光确实不一般,当初选中了通化,而后再选中马鞍山,最后是山西,这三个地方都没有选错。辽东以本溪鞍山为中心,是一个大工业基地;山西以同蒲路为中心,又是一个大工业基地;就是马鞍山定位不明,沪上是国家的经济、金融中心,但工部却不想在沪上多建工厂。 “瑞赞啊,你通化年产多少汽车啊?”虞自勋没有工业基地概念,他看着落地玻璃窗外面的汽车城,不由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就是看看通化的汽车制造。 “汽车?去年年产十五万四千三百余辆,今年估计要超过二十万辆。”顾兆桢一说二十万辆虞自勋就吓一跳,可后面更让人震撼,只听顾兆桢再道:“另外还有拖拉机和货车两个大头,去年拖拉机以及工程机械,也就是卡特彼勒品牌下的设备卖了十七万零七千辆,货车卖了十四万辆……” “怎么会有这么多?”虞自勋惊道,他来通话前根本没想到通化柴油机厂产量这么大。 “卡特彼勒和货车的成绩得益于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车用柴油机,船用和德国的MAN公司比还是要差一些;而车用柴油机的核心在油泵,也就是精密研磨,这一点除了德国有可能赶超我们外,其他国家基本没有这个可能——美国人也许可以,但他们不屑于做。 柴油机市场是小市场,货车和拖拉机很多都用汽油机,甚至拖拉机有些还用煤油,加上关税保护、与铁路运输竞争等等,全世界的货车市场只有汽车、也就是轿车的十分之一左右;拖拉机以及农机市场类似;而工程机械现在还在培育,这方面我们是有绝对优势的,但问题这个市场更小,一年有十万台工程机械就很了不起了。” 介绍完柴油机车辆,顾兆桢再介绍汽油机,“我们生产的汽车其实主要还是皮卡。”他见虞自勋不懂,便解释道:“是一种轿车和货车的结合体,前面是轿车、后面则是货车,美国农民之所以买福特汽车,一是地广人稀,有车就能去集市;再是他们地里的东西要运到集市上去卖,这一点有点像山西二汽投产的时风三轮汽车的定位。四年前我们的皮卡一经推出就供不应求,这得益于拖拉机的关系,美国农民对我们有了一定的信任……” 顾兆桢一说到信任,虞自勋就频频点头,牧师生涯让他很熟悉美国农民,他们固执、难以相处、粗暴,但人却很老实,而且普遍恋旧,一旦有什么东西曾经打动过他们,那么几十年后他们都会记着。 “……再是其他公司都没有这样的车型,所以第一年就卖出了三万辆,第二年八万七千辆,前年是大战结束,农民粮食卖不出去,又有欠银行不少钱,只卖了七万辆,去年好一些,超过了十万辆,今年到阳历十月为止就有十二万辆了,整年估计会超过十五万辆。” “卖多少钱一辆?”虞自勋问道,虽然他无法想象出皮卡的样子。 “各年不等,今年是每辆五百美元起,最高不超过一千美元。”顾兆桢道。他此时带着虞自勋坐电梯下楼,准备驱车去装配厂里参观。听闻车价在五百美元以上,虞自勋顿时觉得这并不是在倾销,因为比福特的定价要高。以那一日在汽车专卖店的经历,他最担心的就是中国汽车以极低的价格在美国市场上销售,那样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现在不是以最低价格倾销,那他便没有这么担心了。 想着这个问题好一会,虞自勋才吐了口气道,“看来我们和美国车的价格相差并不是太多啊。” 明白虞自勋担心什么,顾兆桢笑道:“先生,如果真是单纯的比较价钱,这或许不是最低的,但要是比较性价比,这却是最低的了。先生是不是以为,我国人工便宜,造出来的车相对于美国车就会便宜好几倍?” “这难道不是?”虞自勋调查多日,脑中最深刻的一个概念便是中国的人工只有美国的二十分之一,甚至是三十分之一,如此造出来的东西,价格最少也在十分之一。 “也不完全是。”顾兆桢答道:“正常情况下一辆汽车的出厂价里,人力成本只占其中的百分之二十到二十五左右,另外还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利润,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固定与流动成本、三十的物料、五左右的研发,所以说人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不是全部。 按此算我们是能省百分之二十到二十五的人工成本,但这些抵消关税是不够的,英国整车关税是百分之二十五,我们与美国间的关税是百分之三十——美国国内的拖拉机公司不喜欢我们,所以战后要求政府提高关税,单算人工我们是没有优势的。” “那优势在哪?”虞自勋追问道,他之前不知道关税这么高。 “我们和美国公司不同有很多,比如我们是订货式生产,前面销售没有订单,那么工厂就不会运作,而福特等美国公司每天都在生产,不管前面销售订货是多是少。这样的好处就是相对它们,我们的流动资产非常的少,大概只有他们的百分之一吧。 存货积压的资金少,那么需要额外支付的利息就少,同时转换车型就很快速。美国车很多时候稍微更改一下生产工序,一些小问题就能彻底消除,可他们就是做不到。任何一个小小的改动对于他们的生产线来说都几乎不可能,所以福特近十年来只能生产T型车,而我们大概三四年就升级换代,推出一个新车型。加之本来系列就多,所以面对单调的福特或者新组建的通用公司,他们会面对一片车海。” 车海之说不由让虞自勋想到了在京城时的惊讶,他当时以为一个公司就销售一款车,就像亨利.福特说的那样——不管顾客需要什么车,我生产的汽车都是黑色的。但实际上却是两个公司居然有二十五款车,堆满了展示厅,这是他无法想象的。想到此他问道:“是不是我们有很多条生产线?” “不是的,先生。皮卡、轿车、猛士都是一条线出来的,货车一条线,拖拉机和战车是一条线,一共三条线。大连那边也只有一条生产线,他的产品花样更多,又是大众、又是宝马的,全是混线生产。美国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他们是有多少个车型就有多少条生产线,比如通用公司,从雪佛兰到凯迪拉克六个车型,每一个都有各自的生产线,虽然他们之间有些零件是通用的。”顾兆桢道。 “生产线少,那固定资产的投入就低,特别是冲印机床,它是机床里面最贵的,想当于一台小型的液压机,每条生产线都要数台冲床,如果流水线很多,那么固定成本的投入就很大。福特工厂内有三万多台机床,五百万美元的夹具和模具,虽然有这么多机器,可一旦要生产别的车型,这座工厂便只能废弃。 我们则不然,换车型后机床、夹具和模具还可以接着用在其他车型上,这就变相摊地了成本。以通化的汽车生产线为例子,加上配套工厂的投资,不包括钢厂,总资产大概在一千万美元左右,产能是二十万辆,也就是说,五年折旧的话,摊在每辆车的成本仅仅是十美元; 而通用汽车,除了低端的雪佛兰和奥克兰以外,别克以上的产量都不大,但生产线是一样的,所以他只有两款车的固定成本低于我们,其他都高于我们。福特则因为T型车将永远生产下去,所以他的固定成本摊销几近于无。 可如果换一个角度看,不按照财务上硬性规定的五年直线折旧,我们的固定成本和福特一样也几近于无。因为这些生产线将一直使用下去,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机器彻底损坏为止。这样算下来,整个固定成本摊销只有几美元不到。这其实也是成本节省的大头,再算上节省的流动资本利息,这百分之二十最少能省去一半——相比于福特,我们成本上有百分之三十的优势,相对于通用的中端品牌,我们则有百分之五十左右以上的优势。” “哦,原来差距在这里!”虞自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没想到固定资产、流动存货之类占用这么多钱。 “这只是其中之一,原料成本我们也比美国要低,因为钢铁厂也有人工成本优势和管理优势,那边同样按订单拉动式生产,生产线也尽量是混线生产以节省固定资产投入,所以总的算下来,我们的成本大概是美国同类车的百分之五十,而且随着管理模式的推广,成本会越来越低。 亨利.福特是极为自信他那套生产模式,从潜艇到战车、再到飞机,只要是工业生产,他认为都能按照福特模式重整一遍,这不但能提高效率,还能降低成本。其实我们这一套东西也是如此,等到从采矿到冲压机床,这一切设备我们都能生产时,我们和美国产品的价格就会无限趋近于两国人工比值,现在不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整个工业生产中,绝大部分设备都是进口的,它们的折旧拉高了整个生产体系的生产成本。” 顾兆桢最后一个推论让虞自勋只打寒颤,他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工业生产只存在人、机器、原料、技术四种要素。原料因为自然条件因矿而异,机器说到底是人用一定技术做出来的。现在之所以只是美国同类车成本的百分之五十,关键因为造车设备自己还不会生产,一旦掌握了技术自己能生产所有设备,那么百分之五十乘以百分之五十,成本就是百分之二十五,再乘以一个百分之五十,就是百分之十二点五……,如此,当整个工业体系都是自己的技术和设备时,产品成本就无限接近于二十分之一的中美劳动力工资比值。 这样的成本谁能受得了?!虞自勋脸色有些发白,好一会他才问道:“瑞赞,我们要多久才能做到你说的这种,技术和机器都是我们自己的?” “不远了吧。”顾兆桢没有注意到虞自勋的不安,他很自信的道:“没有我们做不了的机器,我想大概十五年吧,整个工业体系就会焕然一新!” 壬卷家与国第十四章断碗 顾兆桢的最后推论让虞自勋已经对参观工厂了了无兴趣。于是,假借身体不适后,对通化柴油机厂的参观半道而止。幸好杨锐从不提倡领导人视察那一套,而柴油机厂又是商业公司,不是政府部门,厂方并无理由为一个不是客户的人举行什么欢迎仪式,所以事情最终消无声息的不了了之了。 参观既毕,虞自勋还在通化新城的龙门客栈苦思对策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敲响了虞自勋的房门。 “请问阁下是……”看着一个身着头戴礼帽、西式洋装的大胡子站在自己门口,虞自勋微微吃惊,他并不认为这是东北胡子,只当是走错了们的店内住客——通化是大工业城市,四处都有身着洋装的洋行职员,他们负责拖拉机厂产品的国外经销。 “学生张焕榕,是孑民先生让学生……”曾经做过关内某市市长、后却莫名下台的张焕榕站在门口对着虞自勋行礼,对于革命元老来说,他只是一个晚辈。 “哦……,”虞自勋想起前日蔡元培那份语焉不详的电报,当下笑着把张焕榕迎了进去,关门时还用余光四处观察了一下。“是……”关门后虞自勋虚指张焕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字,在京时蔡元培曾经提到这个人,但那时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勋先生就叫我阴华吧。”张焕榕说道,“是齐长官吩咐学生来的……” 张焕榕曾经是第一任辽西游击队队长齐清源的部下,后来,当初为救他愿嫁杨锐做压寨夫人的胞姐嫁给了齐清源,于是他又变成了齐清源的内弟。当然,对外大家都不牵扯什么亲戚关系,复兴会忌讳这个,他一般称已成为上将的齐清源为齐长官。 “好。好。”虞自勋明白齐清源和蔡元培的关系,也知道张焕榕和齐清源的关系。他笑着抚了抚张焕榕的肩膀笑道:“阴华啊,孑民先生可是时常说其你的,说你为国弃利,有功而弗居、有官而不做,这可比当下一些人磊落多了。” “哎!自勋先生……”从齐清源那里,张焕榕当然知道面前是谁、立场又是什么,他直抒心意道:“无量头颅无量血,可伶换得假共和!” 张焕榕的大胆让虞自勋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双手抱住张焕榕的手,牧师布道一般的道:“阴华,放宽心些,民主是天下大势,中华终究有一天会实现共和的。” “嗯!”张焕榕重重的点头,他急问道:“那这一次代表大会将怎么定?谁出任下届总理?” “这个还很难说。”虞自勋摇头,“你知道,我们不是民主立宪国,是君主立宪国,虽说皇帝无权,但正是因为皇帝无权,所以权力全集中在总理身上,有这么一个大总理在,农会那套控制选票的把戏是戳不穿的。如今,为了能继续稳固地位,有人又抛出了美国威胁论之说,这一次即便不是连任,也将华封先生任总理……” “华封先生……”处身高层的虞自勋自然很清楚常委会的内部关系和各自斗争,但外界的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在百姓们看来,即便是下野的蔡元培,也是因为嗜学甚于当官的原因才没有继任第二任学部尚书。徐华封除了和工业相关的人,并不为人所注意,现在听说他将要出任总理,张焕榕有些错愕。 “政府虽然提倡振兴农业,可实则是还是为了建设大工业。华封先生是工部尚书,自然会支持……,待其两届之后,很可能……又会让稽疑院投票给自己再任总理。”虞自勋不说杨锐本名,只是用短暂的停顿代替,但作为同一立场的张焕榕来说,理解是毫不困难的。 “我懂,这就是咱们东北的二人转,说来说去还是不肯下台!”张焕榕很鄙夷这种把戏,“振兴农业什么的,土改那年我就知道是假的了,这是叫农民用血汗送他上位,再用地主的地收买农民,要不是欧洲挣了那么多钱,这套把戏迟早要玩不下去的。”张焕榕道。“经济越繁荣,百姓就越盲从,哎……” “繁荣也只是中央朝廷而已,和地方政府毫无干系。”虞自勋道,“我们和美国不一样,地方的权利不说弱小,简直就是没有。银安殿的理论是要想治国,必先集权,还美其名曰建设大中华,他们就是不说这中华其实是至今流亡巴黎的梁启超二十年前发明。好了,阴华。这些都是我们面对的现实,我们心中不要忘记共和的信念便好。现在我在通化的事情已了,你这便是怎么安排的?” “齐长官让我来接先生,车就在下面。”张焕榕说道。 看了看外面渐黑的天气,虞自勋道,“这是去哪里,去沈阳吗?会不会给人看见?” “先生不必担心,坐电梯下去到大厅后,电闸就会被人关闭,没人会注意先生离开了客栈,明天早上六点底下大堂例行换班时,我们再安排一些人着急退房,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先生从外面回来。”张焕榕道,显然,他来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那我们去哪里?”虞自勋不由点点头,但还是不知道去哪。 “就在通化附近,约莫一半个小时的车程。”张焕榕看了一下表,而后道。 “好,那我……”虞自勋转了个身,不知道该拿什么不该拿什么,虽然他早知道蔡元培与齐清源关系不一般,可现在要面对实现共和的关键性力量齐清源上将时,却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好在张焕榕对此并不着急,待虞自勋穿戴好了俩个人才出门。 一个被杨锐视为异端、看在曾是革命元老以及曾为革命做出贡献的份上没有开除出会的西化分子,和复兴军三上将之一、手握一方兵权的齐清源私自会面,不管他们之间谈些什么,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因此,整个会面安排极为严密,从龙门客栈开始就天衣无缝,而会面的地点,却选在通化新城西南一处早已停工的军工厂内。身着便服却明显是军人的警戒人员,端着吸取欧战经验研制出来的冲锋枪守在明哨暗哨里,工厂里的水泥路面上,更停着一架军版凤凰客机,不知道这是齐清源来时乘坐的,还是有变故时紧急撤退的工具。 虞自勋明显不懂军工厂的内外布置,他并不是一个军人,仅仅只是一个商人,而现在,则只是一个不同政见者。 “老师……”齐清源毫无架子的站在工厂曾经的办公楼外面等着虞自勋,见车一到,他便上前拉开车门,将虞自勋扶了出来。不过,虞自勋还没有说话,就先疾步炮跑到一侧吐了——出城的时候为了甩开不存在的尾巴,司机绕了好几圈,而且开的也极快。 “你怎么办事的!”齐清源一边帮虞自勋拍背,一边对着小舅子张焕榕发火。 “姐夫……”虞自勋在车上就吐过了,张焕榕知道自己事办的不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 “好了……我没事……”在灌了一口水后,虞自勋终于缓了过来。他此时才有力气借旁边的气死风灯的灯光打量齐清源。他今年刚刚满四十,正是男人最为刚毅老成的年纪,一身上将的军服穿在身上更显得异常英武。虞自勋很自然的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和清源怕有十年没见面了吧。哎,你今日之成就,老师都有些不敢认了!” “不管学生变得如何,老师都永远是学生的老师!清源早就想见老师,奈何……”齐清源苦笑道,开国后虞自勋在会中的地位极为尴尬,而他又是一方将领,一直不敢拜会,只在过寿时象征性的送些规定之内的贺礼。 “没事,没事。”虞自勋宽慰道。作为当初爱国学社的教师之一,他明白这些学生对自己的观感,虽然辛亥时他曾帮助过同盟会,但很多学生都不以为意,显然他们并不知道辅仁文社也是复兴会的分支,只以为是另一股革命力量,而两广更不是复兴会的势力范围。“身为将军,你的责任就是保家卫国,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没有你,东北真的守不住!” 虞自勋的夸奖让齐清源心中一热。中日交好后,惨烈的中日战争就那么轻描淡写的被人故意略过了,加上欧战、西北战争的刺激,弄到现在好像神武二年并不曾发生过战争一般。还有日俄战争复兴军的战功,也被礼部文宣司故意隐藏了,在新编中学课本中,熊岳城之战根本就未曾出现过,当他有一次质问文宣司司长王小霖为何不写上时,此人还对他爱理不理。 “老师还记得将士们昔日的功绩,可有些人却已经全部忘记了。”齐清源激动之后感叹,说罢将虞自勋请见了办公楼。 齐清源和虞自勋在一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畅谈,这或许是以前的资料室,搬迁时人们并不介意递上散落的文件和之前的墙上所注的标识,墙上和天花板上的电线也没有拆除,只将装电灯的灯座拆掉了。在马灯和早已烈火熊熊火堆的照耀下,虞自勋看见细细的电线和蜘蛛网编织在一起,说不出的破败。 “这里是大举义前的第一兵工厂,当时整个辽东部队的弹药枪炮全靠这里补给。辛亥后这里就搬迁到通化工业区了,前几年还有人守的,准备拿这里做锯木厂,后又说要保护森林,木把子们这些年也发了财,要么变农场主要么凑钱办了榨油厂,谁也没计较。”一张清理好的桌子上铺着厚厚的报纸,上面用木炭烧着炖锅,旁边是蔬菜和酒水,碗筷就只有两副,显然,今天这顿饭只有两个人。 “老师请坐吧。”齐清源再道。他说罢打开炖锅的锅盖,一股直冲口鼻的浓香扑面而来,锅里面是小鸡炖蘑菇,东北名菜。虞自勋来之前没有吃饭,便是吃了,路上也吐的差不多了,此时闻到这种浓香不由食指大动,当下也不客气,任由齐清源给自己盛汤倒酒。喝了几口浓汤,再和齐清源对干两盅酒,话匣子方才打开。 “革命起初以为是好事,可结果却是越革命越专制,十年前报纸上说什么的都有,可如今不管哪个报馆都要小心翼翼、不得违规。老师,这就是中华的宿命吗?”齐清源开口问道。 “按照竟成的说的,革命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建立比敌人更专制的组织,不然敌强我弱,革命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而专制的革命政府虽说也是对内专制,但和原先政府不同,政府对外是强硬的,即便不强硬,也是刁滑的,前两届政府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 比如,开国后维护了国家的统一、欧洲大战时挣来了大笔外汇、关键时站到协约国一边,提供了国家的地位,还有现在进行的建设,这些都只有革命的专制政府才能做到,换成其他民主政府将难以达成。但我们付出的代价便是言论无自由、议会如傀儡、贪污不可绝……如此等等。”在齐清源的注视下,虞自勋的观点居然是赞成专制的,不由让人目瞪口呆。 但很快,虞自勋便提出了他独特的观点“……可正如战时体制一样,它只在战时才有必要,一旦战争结束,那么就要回复常态。美国哈定总统选举就以此作为口号,从而赢得了总统大选。如今我们面对的也是这个问题,革命成功后,我们接连面对战争,必须适当的专制才能立足、才能发展,可现在大战结束了,和欧洲各国、和俄国、和美国、和日本,都签订了新的条约,可以说外交在十数年内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这个时候就不应该再专制了,之前愚民、操纵农会的傀儡政策也应该立即停止。” 观点终于转到自己希望的这边来,齐清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不为人注意的吐了口气,而后再给虞自勋斟上酒,道:“我再敬老师老师一杯,有道是没钱就没枪,无饷就无兵。若不是老师当年坐镇海外筹得巨款,就凭我们在山沟沟里吓折腾,革命还真不知道什么才能成功。”齐清源话说完就自己干了,虞自勋虽觉得事实不像他说的那般,但却不好辩驳,也是跟着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干了。 再一次招呼虞自勋吃菜,而后将酒斟满,齐清源道:“老师,这一次总理据说依旧不换人?” “嗯。”虞自勋严肃的点头,“有人坐惯了总理的位置,已经不想下来了。非但不想下来,还以美为敌,弄出一个美国威胁论……” “美国威胁论?”齐清源顿时笑了,若说俄国威胁论、英法威胁论他也认了,说美国那真是太离谱。“美国与我们隔着偌大的太平洋,他能威胁的了日本,可怎么能威胁得了我们?再说,欧洲大战时,美国士兵勇猛有余、素养不足,战后又将所有部队拆撤,不像我们,裁了不少,但最少也留下了二十五个师,虽说有一小半是架子师,可装甲师却实打实有九个。美国人要威胁我们,他得死多少人才能打到北京?” “可有人强调因为我们工人工资低,产品生产成本比美国低,而商业竞争最终会导致中美敌对……”虞自勋军事是短板,在顾兆桢推断十五年后中国制造的成本优势将完全体现后,他就一直在想这是否真的会挑起中美大战,现在见齐清源反驳美国威胁论,立即出言相问。 “但和一个大国打一场生死之战又要花多少钱呢?”齐清源反问道:“东北大豆畅销全世界,可那也是战时,一旦欧洲大战结束,关税就会再次提高。比如美国,现在东北大豆就进不去了,据闻美国人自己也在种大豆了。老师,鼓吹美国威胁论者必是别有用心之人,洋人什么时候会给我们公平竞争的机会?他们有殖民地、有势力范围,只要提高关税,不说我们的货要本钱,即便是不要本钱也会弄得比什么都贵。” 身在东北十数年,齐清源对大豆生意知之甚多,不由拿大豆贸易套工业品贸易。他这一番话说的也极有道理,让虞自勋的担心微微放下,他笑道:“说的也是,即便是现在,我们在白种人看来也只是二等人。” “老师,若下一届总理不变?那下下一届会变吗?”齐清源再问道。 “下一届不变,那以后二十年都不会变!”虞自勋沉声道。 “啊!”齐清源吓一跳,“孑民先生怎么……怎么不……,还有其他人……” “孑民先生虽是常委会一员,但他势单力薄,不能说服其他人反对此事。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人判断美国对我必有一战。”虞自勋苦笑:“孑民先生之所以会出车祸、我之所以会来通化,都是为了验证此言是否属实。” “那是否属实?”齐清源追问道。蔡元培车祸后,他派人送去了千年山参,只知道车祸是一场意外,没想到却关乎大事。 “有些东西是实实在在的,我们生产的汽车确实要比美国产的便宜。”虞自勋道,“但仅仅因为这个就开战,真的很难说的过去。就像你说的,如果美国提高关税,其他国家也提高关税,那么再怎么有成本优势也是难以和人家不要关税的国产货相竞争。 现在通化汽车卖的好,是因为市场对车辆的需要一年比一年大,据说五年后,全世界的汽车产量要翻一倍,达到四百万辆,而且绝大多数产自美国。通化虽有四五十万辆的产量,但最多只占百分之十的份额,而且我们生产的汽车还有不少是内销的,有一些则是卖到其他国家的,未必全部出口美国。” “老师说的极对,美国威胁之说定是要挟之举。”齐清源深深点头,“可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已经写了一份报告,回去后将交由孑民先生,他会在政治局会议上以此批驳美国威胁论。”虞自勋说道。“美国人威胁论若是假的,连任就不可能;连任不可能,地方自治就将推行成功,这就能实现真正的共和……” “地方自治是否说以后省长不再是北京任命而是省内稽疑院自选?”齐清源说道。 “是这个意思,地方官将不再是中央任命,农会也将改组,当年为了革命而招揽来的那些游民、囚犯、贼盗将从农会中清除出去,当然,为了不让他们闹事,政府会给他们一笔丰厚的退休金。”虞自勋非常明白农会的实质,那就是招募流氓压制良民、进而裹挟良民盘剥地主的机构。革命越是闹得厉害的地方,农会中为非作歹之人就越多,对这些人最好的办法还是酒杯释兵权。“清源啊,不管怎么处置,要这些人把实权让出来,还是要有军队协助的,这就要靠你和以镇、洲髓等人的支持了。” “老师,这真的行得通吗?”齐清源显然不满意虞自勋所提的办法,他道:“远的看看云南和两广,近的看看北洋,欧洲大战下来,天下已尽是复兴军了。只从政治上想办法是不行的,到时候的结果只会成为另一个吴绶卿(禄贞),送到德国潜艇面前借刀杀人。” “清源,不要动歪脑筋!”虞自勋正色道,他忽然发现齐清源和他的思路是不一样的。“国家已经安定,暴力夺权只会酿成难以想象之恶果!” “老师,可不要忘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齐清源强压着自己的激动,觉得很憋屈,“不能在第一时间完全掌握局面,那事情绝不会成功。他如今威望太盛了,文斗是没有希望的;再说我们要的只是劝退而已,并不是要杀人,到时候您或者孑民先生任总理都可以。老师在美多年,交游甚广,届时各国一定会支持的……” “不行!”虞自勋再次反对。“不能使用武力,最少不能首先使用武力,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如果不是这样,那你怎么能保证之后的政府就不会专制?我们用武力推翻了满清,没兑现民主共和,所以你想武力夺权?可谁能证明武力夺权后建立的政府就能实行民主呢?永远不要忘记了,我们追求的是自由和民主,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因为反对一个暴君而制造出更多的暴君!” 虞自勋表面自己的立场后,齐清源完全蔫了下去,他方才明白在美十数年的自勋先生是如此想的。可杨锐是什么样的人,他自诩比任何人都明白,想要以政斗的方式让他下台是绝对不可能的! 次日一早送完虞自勋,张焕榕赶过来追问道:“姐夫,昨晚自勋先生……” “谈了也白谈。”齐清源吊儿郎当叼着支烟,一脸不屑。“看来这一关福锦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当初走私大豆之事就是他搞出来的,这种人贪得无厌,死了也活该!”张焕榕道。 “说的轻巧,他保不住你姐夫我就能保住?!”齐清源激动把嘴上的烟一扔,指着张焕榕的鼻子大声道,而后又反指着自己。“你姐夫我保不住,你那民主共和的理想就能实现?真是乳臭未干,政治哪有你们想的那么清白。”这些话说完,他又坐了回去,道:“也怪我当时……,哎,一个错要犯十个错来掩盖,十个错就要再犯一百个错才能堵住,这么滚雪球似的滚下去,终究有一天是要造反的……” “造反我可不和你一路。”张焕榕坚持道。在他眼中,齐清源虽是姐夫,可到底理念不同,只是暂时合作而已。 “就你有理想、有道德!”齐清源骂道,“你姐也够机灵的,怎么你就这么蠢呢?” 齐清源的骂张焕榕当作没看见,他着急问道:“自勋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勋先生的意思……”齐清源笑了起来,“他老人家意思是不准使用武力,那怕不杀人只软禁也不行。” “那……”张焕榕对此并不意外,不过想到越查越紧的督察院,他转而和声道:“那那件事…,那你怎么办?” “我?嘿嘿……”齐清源笑道:“你以为绳子上就一个蚂蚱啊?”他说到这里又阴恻恻的笑,点上一支烟后才道:“还能怎么办,壮士断腕罢了。” 壬卷家与国第十五章尴尬 虽然非常明了复兴会并不代表任何民众的利益,只在乎本身团体的利益,但杨锐还是杜绝贪污在复兴军中蔓延。之所以如此,不是他嫉恶如仇,容不得贪污,而是因为战争远未结束。如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复兴军就堕落成甲午淮军那般情形,到时候不说不能获捞到好处,怕是连北庭和外东北也要丢了,这是他绝不容许的! 他觉得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目的,不单是要将越革命越混乱的中国拉出深渊,还有一个责任就是带领整个国家走向复兴,不再让这个国家的人民像后世那般,为了一些印有‘DOLLARS’以及‘THE.UNTED.STATES.OF.AMERICA’的绿纸成为任劳任怨的奴工,重演八亿件衬衫换一架飞机的故事。后世真是没半点办法的,按照那种产业价值分配,除了政府重税,根本就不可能去研发高端科技,而缺少高端科技支撑,国家则会永远处于产业价值链底层。 也许有人会认为假以时日,终有赶超的那一天,但这种话在杨锐看来只是骗阿Q罢了。便如计算机产业一样,当美国人树立了计算机产业标准,你的任何努力都只在他所营造的空间之内,在这里,他是可以改变所有物理规律的神,而你只是人,结果是必输的;而当你要另搞一套,则会诺基亚对苹果——不兼容。一个后发的、容量狭小的潜在市场,去挑战一个成熟的、规模巨大的市场,结果也是必输的。 二战中,中国必须确定自己的势力范围,率先开展第三次科技革命,虽然后世的资料残缺不全、过于笼统,但再笼统方向也是正确的。科学研究最重要之处不是找到办法,而是发现问题。因此,杨锐所定义的复兴不是领土扩张,而是在中国获得科技优势后,能建立并稳固那种只能靠战争才能破坏和夺取的产业标准。 基于这一点,中美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于是如何保卫国家、保护高新产业发展就显得至关重要了。以户部的预测,以百分之七的年经济增长,到神武三十年,也就是耶稣历1941年,中国的GDP将达到一千零四十亿华元,可美国在神武二十年GDP就将超过一千亿美元,到神武三十年,GDP必定超过一千五百亿美元。以此核算,中国仅仅是他的三分之一,并且工业GDP还在这个比例之下,唯有加上日本,工业GDP才能超过他的三分之一。 真正可能拉近彼此差距的,只能是1929、或者提前一些的世界经济危机。没有抗日战争的刺激,没有、或延缓纳粹挑起的战争,美国将耽误十年,也许产业规模依然庞大,可科研在这十年内将是停滞的。唯有在这段低谷时期中疾行,中日的工业产值才可能接近美国一半。当中日以一艘航母对抗两艘航母、以一架飞机面对两架飞机时,更需更好的指挥官、更有效的战术、更先进的武器、以及更科学的内部管理,战争才有赢的希望。 当然其他穿越者一样,还有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尽早弄出原子弹,但问题是谁能担保在美国人挑起战争前原子弹就能研发出来?即便原子弹研发出来了,那也会遇到和后世苏联一样的困境,即在美国舰队控制海洋的情况下,怎么将原子弹扔到美国去?难道丢到近一点的阿拉斯加? 不管有没有原子弹、不管美军能不在中国大陆建立滩头阵地,只要美国海军控制了海洋,掐断了中国对外贸易、对外输出标准的通道,那这场战争就是输了。产业的竞争,是全世界有多少市场支持中国与有多少市场支持美国的竞争,是两者势力范围内的经济总量、优质原料地的竞争,一旦被美国海军堵在大陆上,那有再多的原子弹也是白搭。 十月十五在银安殿举行的常委会扩大会议上,听蔡元培用虞自勋草草写就的中国汽车产业成本调查报告反驳之前常委会上提出的中美矛盾论,杨锐很是不悦,且越看他越恶心。在他冗长的发言结束后,主抗大梁的徐华封摇头道:“孑民所言,我不认同!我觉得我们所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情,你所提的只是成本可以被关税所抵消,可我所说的是通化生产模式最终将取代福特生产模式,最终葬送美国工业。 这是生产模式、生产理念的竞争,随着此种生产模式的扩张,决定的是中国制造占领全世界,还是美国制造占领全世界的问题。或许成本可以用关税抵消,可质量可以用关税抵消吗?便如孑民你,如果当时你乘坐的是奥迪轿车,你遵守交通规则用三点式安全带将自己牢牢扣在座位上,那就不会有现在的伤势了。” 徐华封以事实做例子,不由让与会者浅笑不断,但蔡元培却不愿意服输,他反驳道:“安全带只是一种技术,在明了安全带的作用后,美国汽车厂也可以装上他。华封先生,不要忘记了,福特T型车是十四年前设计的汽车,而奥迪是近几年设计的。以一辆新汽车去和旧汽车比质量是毫无意义的。” “安全带我们已经申请了专利,任何厂商要给自己汽车装上都要给我们付专利费。”徐华封申明道,而后开始反驳他的新旧论:“你也知道福特T型车是十四年前设计的,可为何福特公司在这十四年这么长的时间里不升级、不更换车型呢?你知道我们的车型寿命是多少年吗?”徐华封看了他一眼,自问自答道:“我们的车型寿命不会超过四年。 诸君想想吧,一辆生产十四年还要生产下去的汽车,一辆从退出就不断改良换代的汽车,两者之间价格——便如孑民所说关税可以抹平价格差异,甚至我们的汽车还会更贵些,可作为一个能买得起车之人他会卖那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买车如娶妾,谁要黄脸婆?” “哈哈……”与会的代表们听到徐华封最后一句顿时爆笑,即便板着的杨锐也笑着摇头,他从来就没有发现徐华封有如此幽默的一面。 几分钟后笑声渐歇,徐华封再道:“诸君,德国到底是因为大造军舰因而被英国敌视,还是任由其发展最终会成为欧洲霸主,进而挑战世界霸权被英国敌视?我想各位都有自己的判断。发展农业以拉动工业是我们的既定国策,以欧洲大战看,工业就是战力,任由我国发展工业,同处一片大洋的美国必会打压。如今情况是,美国国内经济繁荣,而我们的建设又刺激美国出口,可当某一日美国经济大幅衰退会怎么样? 以美西战争为例,当时美国正处于光绪十九年(1893年)开始的严重经济危机中,其工业有一半的设备被迫闲置,失业人数多达四百五十万[注125]。因为内部危机发动对外战争的例子古今中外举不胜举,美西一战便是如此,它使得美国把手伸进了亚洲,而我国强势崛起势必会阻扰美国在亚洲的扩张,以往很多例子证明,洋人是不会讲理的,美国人更不会讲理。 未来形势如此,我们便要提高警惕,防止成为第二个德国。只有竟成继续任总理,之前的政策才能得到延续,这和孑民所说的专权毫无干系,我们只是要借重竟成的领导天赋确保这十数年间平稳发展而已,若二十年后战事不发生,竟成自然下野。而他即便成为总理,政务也将交由右相负责……” “右相?”出身于浙学会的张雄夫代大家问出了问题。“华封先生,右相怎么是怎么回事?” “总理本是丞相,丞相自古便有左右,我朝以左为大。不是有人担心竟成专权吗?那就增设右相一职,以为牵制。对外可称之为副总理大臣。”徐华封道,“左相负责军国大事,右相负责国计民生,无法分清界线之事则两相协商,不决者交由稽疑院公断。待二十年后,为免左右互博,再取消右相,即副总理大臣一职,如此制衡难道还有人不放心?” 在徐华封的叙述下,诸人明白左右相只是制衡的权宜之计。如此设置也不是不可,大家正沉思间,出身辅仁文社的黄世仲站起来道:“那这个副总理大臣是由总理任命,还是由稽疑院选举?” “当然是由稽疑院选举,不然他有何权力去制衡总理?”徐华封再道。 又有人问道:“那是不是国民党中人也可竞选?” “如果总理为复兴会中人,国民党中人是不可竞选副总理大臣的。”稽疑院议长徐贯田出声道。“不然他们有此权力不只会用于制衡监督,更将用于派系乱斗,到时候内阁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出了事还会互相推诿。设立副总理只是党内监督、党内制衡。” 徐贯田答完,待诸人互相商议了一阵,他再道:“后日就要向稽疑院提交下届总理候选人了,今日会议一定要有个明确意见,诸君若是没有问题,那就投票表决吧。” “那选举副总理大臣之事如何让稽疑院同意?还有,副总理人选是何人?”黄世仲再问, “提交总理候选人名单时将同时提交设立副总理以制衡的议案,议案通过是肯定的。”徐贯田道。“至于副总理人选,常委会认为华封先生、太炎先生名望最高,故而提名他们,你们若是不同意,也可以提出其他的人选,自己毛遂自荐也行,这一切就看稽疑院代表的投票结果,票高者任,绝不在投票前作何种暗示属意。” 左相铁定是杨锐,其他人想当选总理是万万不成的,但右相却是放开了任由大家竞争,会议气氛一下子又活跃开了,以至于是不是推选杨锐为下一届总理候选人这个重大问题不再被诸人关心。二十分钟后,开始投票开始,抢在诸人面前第一个投票的蔡元培看着大家说道:“诸君,欧洲大战前,英德之间曾有过许多许多挽回的机会,但德国都错过了,他们根本就是奔着战争去的。我们绝不能像德国一样,也以战争为目的去计划一切。 中美两国的距离远比英德的距离远,两国都是大国,如有争端为何不能和之前在华盛顿一样协商解决?如果我们是以战争的态度去回应美国的不满和指责,最终我们只会得到战争。我们能战胜美国吗?我们不能!假设我们打赢了美国,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能确保俄国不趁势南下?可以说,即便战胜美国,那也是惨胜;而如果不能登陆美国本土,我们根本不能获得赔款,最多只能获得菲律宾,可菲律宾就能弥补战争中的损失吗? 好战必亡,玩火者必自焚。这个国家将来会是怎么样的命运,全在诸君一票之上。我……我说完了,诸君请投票吧。” 蔡元培说完便在秘书搀扶下走下投票台,紧接着上去的是杨锐,他必须纠正蔡元培给诸人带来的误解,不然会内思想必一团混乱。在一干人沉思的时候,杨锐开口说道:“我曾经说过,孑民是我的诤友,也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虽然他的很多想法都是别扭的、简单化的、妇人之仁的。在他看来,我若上台便是中美开战,我若下野便是中美友好。切记,完全不是这样!这种简单的等式只适合三年级的小学生,根本不应该拿到会内来宣扬。” 杨锐前面还是客气的,可最后几句话出口,整个会议上顿时鸦雀无声。“在此我不得不再次阐述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 我们面对这个世界是一个行将崩溃的世界,第二次工业革命,即内燃机、电力的工业革命中,世界霸主大英帝国落伍了。她的纺织工业、钢铁工业、煤铁工业不但逐步被后来者追上,还在汽车、重化工、电气等涉及霸权的工业上被德国和美国反超。 面对这两个后起之秀,碍于美国的疆土和雄厚的势力,也考虑到自己身处欧洲,英国将抑制对象选为德国,这就是为何当初美西战时,所有欧洲国家都谴责美国开战唯独英国支持的根本原因。加勒比海海权对于控制拉美的重要性英国人会不知道吗?他完全知道,但在欧洲即将被德国赶超挑战的情况下,她不得不选择从美洲战略撤退,而这正是我们所知的门罗主义、所谓的‘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真正实现的原因。在此之前这口号美国人喊了几十年,可实现了吗? 美洲是大英帝国主动放弃的,东亚也是大英帝国主动放弃的。如果不是因为印度处于南亚,西亚发现大量油田,兴许她也会把整个亚洲让给我们。为何如此?因为在刚刚结束的欧洲大战中英国劳民伤财、元气大伤,只要我们能保证她已有的商业利益,那么英国完全愿意我们代替她在东亚行使霸权。 另外,虽然英美都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种,私底下也有向美国转移世界霸权的意向,但以更多英国人的利益考虑,让中美两国互斗,延缓霸权的转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就是英国在华盛顿会议,在其他场合都支持我们的原因。以前,是美国人坐在北美,看着英德在欧洲互斗;现在,是英国人坐在欧洲,看着中美在亚洲互斗。 诸君前往不要以为与人为善,人家就会与你相安。这是庸人的处事哲学,若是抱着这种哲学的人成为总理,那将是中华之大不幸!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各位何时看过洋人跟你讲过理?即便是讲,那也是他的道理,而不是什么万国公理。何为德?何为仁,对他们而言还不如多做几笔生意。 干你的正事去吧!用英文说便是:DO.YOUR.BUSINESS。何为正事?BUSINESS,生意,生意就是正事!与一个视财如命的人讲道理,与一个被你断了财路的人讲友善,这简直是老寿星上吊! 我所主张的是什么?不是像德国那般扩充军备——大家都看到了,海军已在华盛顿会议上主动放弃所有主力舰吨位;陆军,除了九个装甲师,以及若干实在不能裁的部队,真正只有二十万人不到,国内的治安已经只能靠巡检和农兵维持的地步了;空军,也裁撤了一半,只剩下数五百架左右的飞机,飞行员大部分转业。 我们不是要扩充军备,而是要打牢工业基础,尽量延缓美国挑起战争的时间,为此我们可以在不损失关键利益的前提下一直退让。华盛顿会议的时候,如果美国人要我们拆掉两艘航母才肯签约,那杨皙子最终是会答应这个要求。所有所有,都是希望将国家工业潜力提升到美国的六成。记住,不是舰队是美国的六成,是工业实力是美国的六成。只要达到这个水平,美国就会在开战前犹豫,因为面对如此实力的我们,他们即使赢了,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请各位牢记一点,生意上是我们占优势,我们巴不得天下太平一千年,因为这对我们挣钱有利。只有在商业竞争处于劣势的人才会铤而走险,用战争打击对手。我们要做的,不是挑起战争,是制止战争,而避免战争的最好办法,即是实力威慑。孑民一谈到中美关系,为何就认为是我们在挑事,我们挑了什么事? 日本如果不是我们的盟友,就会变成美国的盟友,这是我们拉日本的理由。结盟只是为了自保,根本就不是为了进攻。难道美国人一说不能结盟,我们就真不结盟?要是那一天美国人说,你们还是种田去吧,我们就真去种田?我很多时候闹不明白,为何有人老是认为洋人的话才真有道理,自己人的话就是耳旁风? 我们挡了美国人的BUSINESS生意,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而美国正凭借这一点才满世界喊门户开放。为何门户开放?正是因为他的产品相比于欧洲各国又便宜又好,可如今我们的产品比他们还要便宜还要好,那门户开放还有什么意思?到时候全美国工厂关门、工人失业,不开战就革命,别无二选下,矛头指向我们该怎么办? 请切记,我想做的仅仅是为了自保。而我们以后是举手投降,还是现在未雨绸缪,全在诸君一票之上,我说完了,请投票吧。” 类似蔡元培讲演的结尾,却使诸人更加凝重,待所有人投票完当场开箱验票,结果是十八比三,十八票赞成杨锐连任,三票反对。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惊讶,唯有蔡元培满脸激动,当场愤愤离去,他一走,剩余诸人不知道是该鼓掌还是该说些话暖场。不过掌声还是在徐贯田的带领下鼓了起来,总理任期一事到此终告一段落。 礼送完所有委员,杨锐带着难掩喜悦的步入了后宅,却不料程莐不在家,会客厅桌子上只一片狼藉,一个陌生女子正在小厅教老二和老三练毛笔字。她见杨锐进来,当即俏立起身向他行礼。杨锐觉得这女子面熟,便紧盯着她的脸一直看,好一会才道:“她去哪了……,难道,又被人拉到花园打骨牌了?” 女子被杨锐看的满脸通红,可终究是举止得体,她脆生生的道:“是,大人。程姐姐陪着汤姐姐几个去花园的净真亭打骨牌了,她让我帮忙看小公子一会儿,又说大人您正在开会,要十一点钟以后才回来了……,所以所以……” 程莐是女届复兴会骨干,而女届复兴会的人虽说大多是女子中学毕业,可全是一群疯婆子,因为府里有个大花园,程莐无聊之际便常常带着这些人到家来逛荡,刚才客厅的狼藉肯定是那些人留下的,而这女子,应该也是女届复兴会的一员。 “那你怎么不去?”杨锐再看了她一眼,终于想起这女子是刚刚入府的机要秘书,又看向两个正在悉心练毛笔字的双胞胎儿子,在女子未回话之前再问:“无名去哪了?” “无……”女子刚才被他看得脸上羞红火烫,此时低着头不敢看他,只答道:“大公子刚才说他肚子疼,要……” “这小子,你被他骗了。”自己的儿子怎么样杨锐当然清楚,那家伙看上去老老实实,其实肚子里鬼主意特别多,反倒是老二和老三,感觉有些太过呆傻。 “啊……”听闻自己被小孩子骗了,女子有些不知所措,不想杨锐正要出去时,却被一副山水画所吸引,他确定这不是程莐画的,是以问道:“这是你画的?” “是,大人。”女子身材和程莐相仿,皮肤极为白皙,站在杨锐面前总有些怯生生的感觉,她拘谨的双手紧抓着一支笔,有些不好意思道:“画的不好,让大人见笑了。” 山水画是一副扇面,高山、流水、人家、秋叶、草地,笔墨虽只有浓淡,可依旧栩栩如生,更把山中人家那种静谧和安宁不留痕迹的展现出来,杨锐细看后不得不点头,“确实画的很美,就像…人一样。”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多赞了一句,多余的话使得两人都很尴尬。 壬卷家与国第十六章贤妻良母 从侧面看过去,女子留着民国常见、而此时却少见的齐颈短发,发黑且密,犹带着一种淡淡幽香,只让人禁不住想伸手去抚弄;而黑发下白嫩的细颈、淡蓝衣裳下窄窄的肩、盈盈一握的腰、娇羞妩媚却无比自然的大方仪态……,这是能让任何男人都会为之心动的女子。 “大人,若是没事,我…我现在就去花园请程姐姐汤姐姐她们回来……”尴尬间女子先开口,她竭力压抑着一种悸动,想从这栋宽大却越来越压抑的房子里逃出去。 “不必了,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大人’一词提醒着杨锐这女子是他的下属,而下属按他的原则绝不在他范围之内——如果他要的话。可一种不受控制的冲动还是让他开口说道:“如果你不反对,画画好了就送给我吧,我正好缺一把扇子。” “是…”回答的声音小得好像蚊子,还是低头答的,待她抬头再看时,杨锐已经走远,刚才短短几分钟的对话似乎只在梦里,唯有那副挪动过的山水扇面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呆立冥想的时间过的最快,待座钟敲了第三轮时,外面传来了女人们唧唧喳喳的笑声,章太炎夫人汤国梨的话语远远的传过来,她似乎是在指责程莐,“……尽说些骨牌电影上的事儿,你也不担心家里那几个小子偷偷跑出去疯……” “不是金仙姐姐来了嘛,男爷们出去外面喝花酒,我们女人便只好打打骨牌看看电影了。”程莐在众女的簇拥下笑声不断,她似乎很明白尹维峻在秋瑾心中的分量,也明白秋瑾在常委会上对丈夫的支持,所以和尹维峻关系一向极好,这一次尹维峻的大姐尹金仙来京,她招呼的特别热情。“再说不是有你什么小曼在嘛,还能跑到哪里去。” 程莐话语未落,杨无名就风一般得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冲过来,一边喊娘一边扑入她怀里。程莐一把接着他,拽着他胳膊问:“你不是在做功课吗,怎么跑出来了?” “我……我肚子疼,然后……然后听到娘回来了就……”杨无名虚岁十三岁,个子已和程莐相当,可在母亲面前还是一副顽童模样,让程莐拿他没办法。 “就知道出去瞎疯,”程莐着劲拧了他一把,又责怪道,“看你,又去买糖葫芦串了吧,嘴角的糖沫子都没擦干净,待会被你父亲看到,看他怎么收拾你!” “不怕,有汤姨在,有这么多客人在,最多就是训斥,不会抽我的。”杨无名说的煞有其事,多年的被抽经历使得他明白父亲不会当客人的面抽自己。“汤姨……”他的一只手不知怎么放在了汤国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另一只手却似和尚宣佛号般放在嘴前,高僧模样的唱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断定孩子生下来必定是个带把的!” “哈哈哈哈……”最先狂笑的是汤国梨,再是尹维峻和她姐姐尹金仙,最后是吴芝瑛和程莐,几分钟后这些人还是笑得东倒西歪,汤国梨脸上犹带着眼泪,她一手抓帕子抚胸,另一手指着程莐,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这就是……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 此时程莐也从大笑中回过气来,辩解道:“孩子是我生的,可却不是我教的。”说罢她又去捏杨无名的脸,笑骂道:“以后不许这般,学高僧说话佛祖是要生气责罚的……” 因为常常显灵,佛祖在中华已成为比上帝、真主更高一等的存在,而地震则被人们看作是佛祖动怒、惩戒恶人的手段。哪怕像杨无名这样的顽皮太子党,听闻母亲抬出了佛祖脸色也吓的惨白。程莐话说完便觉得自己言过了,当下收敛笑容,双掌合十对着西方深深一拜,道:“佛祖大慈大悲,请勿怪小孩子出言无忌。阿弥陀佛。” 程莐带头向佛祖赔罪,其他人也马上对西方深拜,而来自乡间、对佛祖更敬的尹金仙则直接跪在地上叩头,“佛祖大慈大悲,请饶恕小囡囡吧,金仙愿吃斋咏经三年,以代其过。” “大姐……”程莐回头惊道,尹金仙许诺三年斋戒可不是小事。 “没事,大姐年纪越大,心离我佛便越近。”尹金仙此时跪拜完,起身坦然答道。 “无名,快向大姨磕头!”程莐拉着被吓坏的杨无名道,孩子一下就跪下了。 “不要磕头不要磕头。”尹金仙笑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孩子犯错佛祖责罚,大人自有代过之责。你们还年轻,我老了,也越来越喜欢咏经诵佛,这一次代过就让我来吧。” 慈眉善目间,说完的尹金仙又看向杨无名,和蔼却严肃的告诫道:“无名啊,天地万物都为佛祖神通所化,人之所以成万物之灵长,全赖佛祖保佑,故对佛需百般恭敬,不得篡越取笑,你可知否?” “知道了,大姨。”因为惊吓,尹金仙的话直直灌进杨无名心里,他难得恭敬的答话点头。 “真是好囡囡!”尹金仙又抚摸着他的头,再劝慰道:“记得时时刻刻都要心敬佛祖,扬善惩恶,这样才不会下……才能到西天极乐。” 一个玩笑使得女人们变得极为安静,待进了屋子,被程莐唤作小曼的女孩儿恰好迎了出来,喜欢她的汤国梨拉着她的手微笑道:“辛苦你了小曼,把你一个人丢这里看孩子。” 小曼是被座钟惊醒的,仓促将那副扇面收起来后,又去找了些冷水泼在脸上,待脸上不那么燥热才跑了出来,见诸人都未注意到自己有什么不对,这才放下了心。可她正要回汤国梨话时,程莐却问道:“小曼,总理回来了没有?” “啊……”小曼心里一震,她不知道是照实说还是撒谎个骗过去,正犹豫间,杨锐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还知道问总理,我都快饿死了!” 方才回后宅不见程莐,和那个看似清丽实则妩媚的女子说了几句话后杨锐又绕回银安殿去处理文书了,见时间快到十一点他才放下公务回来觅食,由此刚刚好解了女子的围。程莐见杨锐叫饿,根本就没想到杨锐曾回来过一次,再见他抱怨,便道:“会开完了啊?不是尹姐姐来了吗,饿了先吃些果子,饭马上便好。” 上午银安殿开什么会、会上决定什么事情程莐完全清楚,左右丞相之设置她也许不明白,但杨锐曾说过即便继任也会找人分担公务,不会像以前那么忙。现在见男人一回来就喊饿,她顿时猜到这是会上一切顺利,不由为他高兴;高兴之余又见他领子歪了,便上前帮他扶正,如此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只让吴芝瑛、汤国梨等人掩嘴偷笑。 汤国梨笑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几个就不在这里碍事了。走,到我府上去吧。” “哎哎,不是说好在这里吃饭的嘛。”程莐被她们取笑也不脸红,只返身要去拉尹金仙。 “什么说好在这吃饭的?说好的是明日在贵府用膳,不是今日。”汤国梨还是笑,说罢拉着一干人出了门,只落下一路笑声。 姐妹们一走,杨无名见到杨锐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窜回府装做作业去了,院里只剩下夫妻两人。程莐垫着脚勾着男人脖子送上一个香吻,笑道:“你这是高兴还是真饿啊?” “高兴?”杨锐本想严肃些,可被她一笑也忍不住咧嘴笑了,不打自招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不就是个总理嘛,谁稀罕!” “切!”男人的言不由衷女人完全看在眼里,她玉手抚着男人的手臂,忽然变了种强调,妖媚低语道:“总理大人若不嫌弃,还请到小女子闺房,好好讲讲怎么个不稀罕法。” “啊!”杨锐心中猛然一震,因为她腻声一勾,某个部位顿时就……,他忍不止用手在女人背上摸了一下,发现还真多了一个绳结,于是某处更加坚硬似铁,他有些干涩的道,“你来真的啊?可还没吃饭呢。” 担心丈夫因不能继任而失落的程莐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极为极为羞耻的衣衫,打算在总理继任会议后穿给男人看。这衣服由杨锐设计,她亲手缝制,每次想到那只有几根绳子布片的‘衣衫’,她的脸上都像炭火一般滚烫,而下身更是爱如潮水。 “不许吃饭!”程莐娇嗔道,而后拉着男人胳膊往卧室行去,一边走还一边妩媚的在男人耳边低语:“今天只许吃我,听到没有?” 卧室的门紧闭了大半天,房间地板上全是零散抛撒的衣服,厚实的被子下两个赤露的人儿紧紧抱在一起。刚刚结束完一切,男人的喘息未复,而女人也未从刚才激烈的飘然中回过神来。好久好久,女人才缓过神,她换了个姿势半趴在男人身上,用玉笋般的手指在男人胸口划来划去,道:“竟成,咱们再生一个女儿吧。” ‘啪’的一声,被子里男人打了她的翘臀一下,佯喝道:“竟成也是你叫的?叫大人!” ‘格格……’程莐笑了起来。装成下人服侍杨锐只是一种游戏,不想男人还真玩上了瘾,她不得不再顺着他,无比娇媚道:“大——人,准许奴婢给您生个女儿吧。” “不行,生孩子太危险了。”杨锐爱抚着她的头发,但脑海里却再次闪现那个靓丽妩媚的女子,这已是第五次想起她了,他赶忙将此人的图像从脑中驱逐,再道:“三个已经够了,再生就多了。” “可奴婢就想给大人您传宗接代嘛。”程莐演的比方才还投入,除了嘴上抗议,被子里滑腻的身子也左右摇晃,穿着丝袜的大腿和胸前的丰盈频频磨蹭着男人,仿佛男人不答应她就永不罢休一般。 “好了,别磨蹭了。你想生就生,可千万不要……”杨锐话还没说完,嘴就被程莐拦住了。仙凤的惨剧使得生孩子成为杨锐的禁忌,为了不怀孕,夫妻做事都是算着日子来的。现在见男人终于破例答应,女人满脸都是幸福,根本就不知道怀孕时男人的危险。 从章尚书府上出来后,陆小曼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去哪儿。 虽然她很明白凭借女届复兴会、秋瑾大人、汤姐姐这些人,父母绝不敢硬拿自己怎么样,可万一父母来软的,诸如绝食生病之类,那她只得最终同意他们的安排,嫁给那个名叫王赓的男人。 虽不曾见过这个男人,可一看到他那张秀气的半身照和照片背后故作斯文却文采寥寥的古诗,她就觉得这不会是自己喜欢的男人。按照汤姐姐的说法,爱就是……,一见到那个男人就浑身发烫、语无伦次、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放,他所有的不好都被看作是最好的,再脏再臭也不觉得脏臭…… 以此对照,这个王赓和自己几如路人,一点手足无措的感觉都没有;至于全身发烫……,想到这她不由想起刚刚在总理府后宅发生的短暂一瞬,当时她就感觉自己全身是发烫的,难道自己爱上了总理大人? ‘哎…嘿……’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喝道,“俺说姑娘,您走路也得看路啊!” “啊!”陆小曼当即双手遮脸闭眼蹲在了马路上,幸好来的是人力车不是大公交车,车夫微微转个方向就把她给绕了过去,即便是过去了,那车夫也还是回头看着这个奇怪的女子,嘴里嘟囔着不满。 待人力车走远陆小曼才站起来,刚才说她是被吓得不如说是被羞得,她觉得自己简直大逆不道,总理大人那样伟岸男子,而且早就有了家室,岂是她这么一个小女子可以爱慕的!即便他没有家室,也不是陆家能高攀得上的。 ——天下鼎革后,身为举人、留日后曾在前清朝廷度支部任员外郎的陆小曼之父陆定立即就丢了官,之前孝敬给大人们的银子全打了水漂。正一筹莫展之际,开国后司法独立,廷尉府因法官不够而大肆招考法官,在同乡王宠惠曹汝霖等人的帮助下,明治大学法政科毕业的陆定一转身又成了大理寺四品官员。 照说这一切都算不错了,虽说法官奉饷不多,可再怎么也是四品官,怎料天有不测风云,沪上张元济一案事发,陆定的上司王宠惠被判入狱十年,他则因知晓此事而犯有隐瞒不报之罪,若不是同乡曹汝霖、张一麟四处活动,力证他与此案毫无关系,而廷尉府也不想将此办成窝案,怕也要被督察院起诉了,但即便如此,他也因莫须有之嫌被廷尉府解聘。[注126] 经此一难,惊魂未定的陆定再也不敢做官,国民党那边也退了会,档案上政治成分那一栏终于可以写上‘清白’,他最终成为一介商贾——中意合办震义银行总经理,只是…… “您好,陆小姐……”一辆奥迪在路边停下,车上的一个洋人看着有些茫然的陆小曼绅士办微笑,他用法语说道:“我能有送您回家的荣幸吗?” “谢谢您的好意,洛里先生,我不需要。”在考公务员之前,陆小曼于教会圣心女学就读,曾为校园皇后的她自然被人瞩目,这个开车的法国人便是其中之一。 “噢,感谢上帝,您终于记着了我的名字了。”法国人开心惊呼,若不是市区禁止鸣喇叭,他怕是要狂按几下。“亲爱的小姐,请让您忠实的仆人洛里送您一程吧。” “我不需要,洛里先生。”陆小曼步子迈得更快,她非常不喜欢法国人纠缠,尤其是现在。正当她想着要不要转进小巷子的时候,前面十字路口一个交警指着法国人使劲吹哨子,而后做手势让他停车,同时最让司机们畏惧的本子也被抽了出来——看来法国人很走运的获得了一张罚单,两华元加四分没了,真是呜呼哀哉。 “您真走运,洛里先生,愿上帝保佑您!”陆小曼笑着就跳开了,只留下一脸窘样的法国佬。 陆府自神武前二年搬到京城以来,就跟着曹汝霖一家住在东城赵家楼。陆定下海从商后,不会做生意的他基本是以沪上故旧关系为筹码,与鼎革后官越做越大的曹汝霖交情越来越密切,虽然新朝对泄密抓的很严,可再怎么严,一些政策方向也还是能透露的,毕竟这些东西从报纸、总理府公报上也能推断一二,只是从那上面得出的结论大家都不信,唯有‘有门路’的‘内部消息’才能安商人们的心。 陆小曼被仆人迎进家之前,就看到了门口停着的一辆大众,车牌是曹汝霖的,虽说按官阶外务部要员曹汝霖是有公车的,但督察院、稽疑院眼皮子底下,他也和其他官儿一样买了辆最便宜的大众以作代步。 陆小曼一进门便被躲在门口的曹庆馨吓了一跳,她是曹汝霖的二女儿,又同是圣心女学的同学。“小曼,今日不是不要当值么,你去哪儿了?” “我……”陆小曼正要说又被曹庆馨打断,“知道么,父亲几个正在商议的您的婚事呢,说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八,小曼姐,恭喜你了” “啊!我不嫁!”本来见死皮赖脸的法国人吃了一记教训,陆小曼心情不错,可一听到婚事定在下个月,她立即慌了。这时候母亲吴曼华冒了出来,拉着她道:“休息日不在家你去哪了啊?下个月就要成婚了,还四处乱跑,真要出了什么事……” “妈,我不想嫁人!”陆小曼撒娇道,但她知道母亲的性子是外软内钢,便又打算去找父亲,可人还没到书房,商议完毕的陆定和曹汝霖便出来了。陆定矮胖白净、面面团团,样子完全是富家翁一个,不过九个子女只活了小曼一人,自然对她掌上明珠,疼爱的不得了。 现在相中这个女婿也是精挑细选的,不但是同宗(陆家祖籍常州,洪杨乱时避居沪上),还是个军事留学生——美国西点军校毕业,以本朝看重武官和学历之风气,前途那是未可限量,再说陆家现在于政商两届除了曹汝霖外再无别的什么依仗,家产也因土改去了大半,能攀上这门亲事,不能说不好。 看着平时就调皮的女儿几经劝解还是反对这门婚事,陆定语重心长的道:“眉儿啊,你马上就二十了,再不出嫁以后嫁给谁去?陆家就你一根独苗,虽说前几年……,这也不提了,你不嫁个有前途之夫婿,这偌大的家业留给谁啊?” “可女儿就是不想嘛啊!”陆小曼拉着父亲的衣袖,不一会就哭了出了。母亲吴曼华知道她是假哭,当下道:“你不要被同和轩那些疯婆子给骗了,那些人自己嫁了达官贵人,就来管其他人事情,说什么婚姻自由,说什么不纳妾,不就是怕其他人抢她们的男人吗。妈也是为你好,给你找的夫婿虽是军中校官,可也斯斯文文呀。照片你不是看过了么,多好的一个后生,又是美国游学回来,前途怎会不好……” 吴曼华一言一语,只说的陆小曼心浮气躁,她忽然发狂一般厉声尖叫了一记,而后大喊道:“女儿就是不想嫁吗!” 她这一声尖叫把曹汝霖吓了一大跳,他一直以为陆家女儿是一个得体文弱的女子,却不想她还有此发狂一面。而陆定夫妇早就知道女儿平时懂事,可做什么都爱神神秘秘的,没人知道她心里真正想什么,而且有些时候更会莫名的歇斯底里大叫,不过这种毛病入了圣心女学就渐渐不见了,不想今日又重新发作。 见大靠山曹汝霖被吓了一跳,脾气好却极爱面子的陆定当即就给了女儿一耳光,他这是打给曹汝霖看的,打过之后他还喝道:“还不向曹伯伯赔礼!” 陆小曼被这耳光打的生疼,再听父亲一喝,哭声眼泪更甚,不但没有赔礼,反而转身跑回自己房间去了。陆定打在她身痛在己心,可此时也不能不顾面子上去劝慰,只对曹汝霖拱手道:“润田兄……”说罢又叹气道,“哎,她要是不嫁,我这一关可是过不去了。” 陆家女儿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陆定平时疼爱的不得了,可现在却当着自己打了一耳光——曹汝霖知道,这一耳光是打给自己看的,可他还是摇头不已,他道:“建三啊,你也不要太着急,孩子终归是要慢慢劝的吗;还有你那事情,大不了和那刘文揆对博公堂嘛,他才是银行的总办,而你只是银行的总经理……” “哎,不说了不说了。”陆定摆摆手,“不管怎么说,这王贤侄都是同宗介绍的,婚也定了,日子也选好了,请柬明日也将发出去,这事情可是……” “建三,不说了。”妻子吴曼华也上来道。她也是名门出身,常州人士,上祖吴光悦曾做过江西巡抚,嫁给陆定本是看重他的才气,奈何朝代更替,好好的度支部员外郎几年不到就变做一介商贾,还在生意场上惹了一身麻烦。当然,这不光是自己一家如此,江浙一代曾经的豪门鼎革之后几乎全部失势,仅成为财主商贾,唯有少数的一些,比如那些曾留学南非的天子门生,还有曹汝霖这样的前清干吏方保住了昔日的富贵。 陆家就小曼一个女儿,陆定又断送了仕途,为今之计只有招赘一个前途无量的女婿,家业才能得以延续——宗族里头,谁攀上了高枝谁才能扬眉吐气,若只是家中光有财而朝廷里、官场上没人,那不说同宗,便是外头的人也会欺负上来,这是心高气傲的吴曼华怎么也受不了的;再说那王赓本就是吴曼华选中的,这么着急成婚也是吴曼华要求的,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小曼以后的幸福——复兴会出身的那些将军大员陆家是高攀不上,可游学回来的校官总不能再让别家女子抢跑了吧。 “润田兄,小曼我自会劝解,亲家那边还请……”吴曼华道。 “曼华就放心吧。”曹汝霖终究还是看重的同窗情谊,他道,“我待会便去找王贤侄,还有请柬也给我几份空白的,部里头也许……” 部里头就是外务部,总理府下十二部之一,据说只排在户部之后。虽然明知道曹汝霖只能发几张请柬给自己的下属或是亲近的同僚,可多几个外务部官员参加婚礼,陆家面子将立即见长,陆定闻言一揖到地,吴曼华则福了一福,夫妻齐声道:“润田之恩德我夫妻永世不忘。” 曹汝霖当即将他们扶起,笑道:“你们夫妻这是要把我当外人吗?快起来吧。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一干人客气完,吴曼华再道:“润田兄,还有小曼的差事……,该怎么办才好?” “这差事?”曹汝霖顿声道,“似乎小曼被安排去了总理府。这朝廷里做官的女官不少,对女官婚嫁、生子都有例外的照顾,小曼能考入总理府真是不易啊,虽说只是办事员,可若是能……” 陆定刚想点头,吴曼华便道:“既然成了婚,那还是辞了,官场是非之地,还是回家做贤妻良母吧。” 壬卷家与国第十七章勇敢 陆家女儿在圣心女学时就名满京城,举止仪态又是大家风范,更通英法两国文字,舞技也不错,所以外务部侍郎曹汝霖要求女学推荐一名学生以接待外国使节,目的就是想把陆小曼安排进外务部。不过按照吏部的规定任何人要进政府部门都必须参加公务员考试,陆小曼考试当然是过了,可最终却安排去了总理府,至于为何如此,那就说不清了。 显然,要求圣心女学推举学生的行为是提高陆小曼声望的炒作手段,犹如后世捧女明星一般。虽不至那么下贱,可道理却是相通的,陆家最终目的还是想招个好女婿。照说以陆小曼的姿色当然能嫁个将军——欧洲大战后,诸多复兴军校官提升成了将军,但那些将军在吴曼华看来真就是一介武夫,其他不说,他们万一手重打了女儿怎么办?所以两夫妻终究还是在年轻才俊里面找,这才找到了祖籍同是常州的王赓。 为了抢个先手,从订婚到成婚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多月,也就是上个月定、下个月结,弄得好像女儿未婚先孕不快一些成婚就要辱没家门一般。陆家这么着急也是情非得已,先是西点出身的王赓曾参加过巴黎和会以及华盛顿海军会议,虽只是个陪衬的陪衬,可再怎么陪衬也是一时翘楚;同时一干留美学生中此子又被其他人所推崇,他是江浙一带唯一个军事留学生——另外两个毕业西点的温应星、陈延麟全是广东人,和东南一带完全扯不上关系。 犹如来陆家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一样,去王家说媒的人进门一样要排队。好不容易通过乡谊关系搭上这根线——其实陆家真正的优势还是在于陪嫁的钱财,陆定两夫妻以后一归天,这家产难道不是改姓王?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陆家破产正是因为王赓这个好女婿——那就得抓紧,以防夜长梦多。 再则是,陆定从商后看不清形势,被中意合办的名头所吸引,做了震义银行的总经理,现在这银行因不符合户部金融司中外合资金融机构管理条例,去年冬开始清算,今年已经关闭。银行是关了,可前几年股市火爆,总办刘文揆大肆挪用银行存户资金入市炒股,结果大战结束,卖的那几支股票立马就给崩了,一下就损失两百万之巨,银行如果继续办下去还好,毕竟水一直流着那水下这么个大坑鬼也不知道,可偏偏就…… 总办刘文揆,他的背景是前清江南提督张勋的义子。虽说参与复辟的张勋等一干满清遗老被岷王特赦,可到底是失了势,他的事情张勋是想篼也篼不住,刘文揆已经被督察院带走。刘文揆陷下去,陆定也逃不了;陆定逃不了,不说家产,便是他自个也得判个十年八年。 为什么?举证的户部没人!起诉的督察院没人!审判的大理寺没人!别看新朝这个独立那个独立,其实呢,屁也不是!这无非划定界线,各玩一套罢了。真要有关系,王法一样会转弯,而王家正是有这种关系的人。 凡此种种,都使陆定夫妻眼巴巴目送着曹汝霖的大众轿车越行越远,而车上的曹汝霖也不负所托下午就去总参谋部找王赓,不想在总参谋部大门口门卫室等了一会后,那个打电话往王赓宿舍找人的士官过来说道:“曹大人,您要找的王少校不在宿舍。” “啊,不在…不在啊……”曹汝霖捏了把汗,他记得来之前给王赓打过电话的。 “已经确认过了,王少校确实不在宿舍。”士官客气却警惕的说道,对他而言,任何人都是要提防的。 “好,好。那我明天再来。”曹汝霖被士官看的很不自在,只得马上离开。不过他心中他很不安定,这王赓到底去哪了呢,婚期临近,该不是有什么变故吧。 曹汝霖胡思乱想王赓,而王赓此时正在一家电影院,当然,他不是来看电影的,而是来参加一个会议、秘密会议。 电影放映厅如同放电影一般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唯在白色画布下方的桌子上有一根点亮的蜡烛,一个身披黑袍、带着娃娃面具的男人站在桌前,他是本次会议的主持者。除了此人,坐在后面的王赓看不清其他人的相貌——即便是看清了,想来各人也和住持者以及他自己一样,脸上都带着面具。 虽然无法知晓面具下的人是谁,但他还是能从带着粤语口音的英文中辨别出西点校友温应星的声音,以及昔年哥大同窗蒋梦麟的声音。至于其他十数人,要么完全听不出,要么他们根本就没出声,但不管他认识不认识,他都知道,这些人全是他的‘兄弟’! “兄弟们,打断一下,刚刚得到的消息,执掌人间的王已经确定……”住持本次会议的骑士英语娴熟,虽然声音故意沙哑,但年纪还是能判断是中年。他一提当下的政局,王赓胡思乱想的心思立刻没有了,只想知道下届的王是谁。于是,在诸人的期盼中,主持人微微顿了顿才道“……下一届的王依然是路西法!” “Shit!”“Fuck!”听闻还是路西法为王,与会的诸人顿时大怒,不但有人大声责骂,更有人不顾会议规则站起来愤怒声讨。 “安静!!”带着娃娃面具的住持者一声爆喝,整个电影放映厅陷入了比深渊还沉的寂静。所有人都知道违背规矩的下场,因为已经有人曾经做出过示范。“我不得不提醒在坐的骑士们,虽然路西法还在肆虐着无辜的亚当们,但在玛利亚的指引下、在所有骑士的努力下,他最终会丧失民心,为亚当所唾弃。兄弟们……”主持者呼喊兄弟的时候特意提高了声音,与会者立即站起,他们右手击打自己的左胸,同时高声呼喊道:“……自由永恒!!” 很满意与会者的纪律,娃娃面具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接着道:“虽然路西法还将成为下一届、甚至下几届的人间之王,但在加百利的逼迫下,他不得不做了一定让步,具体的做法就是设立副王。”看了依旧平静的会场一眼,主持者再道,“副王虽然也由亚当选举,但副王仅限于来自地狱的魔王,加百利不可能当选,有当选可能的只能是亚巴顿或者萨麦尔……” “宁愿是亚巴顿!”一个坐在最前面的骑士站了起来,他不但对娃娃面具说话,还转身和与会的诸人说话。此时,王赓才看到他戴的是狐狸面具。“亚巴顿虽然只喜欢日耳曼人、也只重用日耳曼人,但萨麦尔什么人都不喜欢,他只喜欢异教神灵,我们应该反对他成为人间的副王……” 狐狸的观点显然不被主持人认同,他道:“兄弟们,我们不得不提醒你们,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去影响或者改变结果,在自由之光未照耀这片腐朽大陆前,来自地狱的阴霾正笼罩着一切,他们不但专制、杀戮、还将另一个恶魔树立了起来,拉斐尔正是因为这样才惨遭不幸。 我们是在地狱里寻找光明的骑士、更是和路西法以及他所有魔兵搏斗的勇者,虽然我们无所畏惧,但与勇气相比,我们更需要耐心——无比坚韧的、金子一般的耐心!我相信多年以后当我们再回顾这一段苦难历程、当我们在即将逝去回首往昔是,只会为此感到无比的骄傲。造物主赐予我们的青春、希望、荣誉都没有白费,我们这一生都在寻求光明。我亲爱的兄弟们……” 主持人深情的阐述完,再次呼喊在坐的每一个兄弟,于是,异口同声中,放映厅在低沉的闷响后,又是一句:“……自由永恒!” 除了大片,一部电影的时间最多一个小时,计时的蜡烛还有一小截就要烧完时,支持人忽然换了种语调,他轻笑道:“好了,我们亲爱的兄弟们,本月经过遴选考验加入本会的低级骑士马上就要登场了,请大家上来做一个见证。” 新人入会是每月常有的节目,听闻要见证这些新人,与会的骑士立即上前围成了一个圆圈。此时,放映厅内紧闭的一扇小门悄然打开,在一个引领者的带领下,一个畏畏缩缩、同时因为不适应黑暗而撞撞跌跌的新人走了进来。 应该是早就知道入会的程序,进入圆圈的新人依照传统,用结结巴巴不太流利的声音介绍着自己:“我的名字叫……”脸色发白的新人忘记会中只能说英语,脱口就是国语,主持人当即给了他一鞭子,喝道:“NO!Speaking.English。” “.is.Zhang.Yiding……”这个已经涨红了脸叫做张彝鼎的新人咬了几下嘴唇才使自己保持了镇定,没有在第一个环节被淘汰。他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我今年二十岁,来自山西灵石,是清华学校的学生……,我自愿加入光明骑士兄弟会,自愿为成为一名光荣的光明骑士、同时更愿意为骑士之荣誉牺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 虽然一开始就存在语言错误,但张彝鼎却把那长长的入会宣言和会规背咏的非常流利,让围着他的诸位骑士挑不出什么毛病。当这一个环节过去后,因为时间的关系,住持人不得不直接进入最后一个主题——羞辱! 骑士们围成的人墙之内,十二张偌大的扑克牌拿在主持人的手上,张彝鼎方才涨红的脸再次变得惨白,他在参加外围组织时已经被羞辱了一次,这是第二次。他克制自己的犹豫,不急不缓的从中抽出一张,然后便听到主持人沙哑的说道:“吧!” “什么?!”张彝鼎惊讶的同时纸牌被翻转了过来,上面写的是:Masturbation。 他的脸再次由白转红,但最终还是脱下了裤子,当众起来。围着的骑士对此无动于衷,他们入会时虽然不一定抽的是这张纸牌,可过程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张彝鼎当众的过程中,因主持人要求他不许闭上眼睛,故而在蜡烛快烧完时他才在杯子里射出一股白色液体。 喘息的张彝鼎本以为仪式就此结束,不想主持者再道:“喝下去!” “啊!”张彝鼎顿时傻了,已经够下贱的了,不想还要将自己射出来的东西喝下去。 “每个人都要对其他所有兄弟完全阐开胸怀而毫无保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成为真正的兄弟,才能团结如一人和恶魔抗争。张彝鼎,忘记你刚才的誓言了吗?”主持人沉声问道。 “我没有忘记!”张彝鼎终于在主持人的问话中找到了勇气和理由,杯子被他端到了唇边,犹如喝葡萄酒一般,里面的一切在仰头间都落到了他的胃里。 “跪下!”主持者再道,而后围着他的骑士紧紧向他靠拢,十数个人的右手都搭在他的头上,摇曳残存的烛光中,他们开始赞美诗那般高声的吟唱: 噢!兄弟,噢!兄弟,噢!我的兄弟 我曾是个奴隶, 现在有了兄弟。 我终于可以安心死在自己的墓地, 去见我的上帝; …… 吞下白色液体的张彝鼎本来觉得无比恶心和委屈,可听到如此圣洁高昂的歌声,那些委屈和圣洁立刻消失不见,他觉得自己被无数兄弟呵护着,他们对他无所隐瞒、敞开胸膛,他们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的爱护着他、关怀着他,他以后的任何难题都不再是难题,以后的任何困难都不再是困难…… 蜡烛熄灭前的一瞬,歌声停了。主持人对着张彝鼎说道:“你已经是兄弟会的一员了!”而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准备好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枚光明骑士兄弟会成员专有的戒指,在张彝鼎双手接过时,挣扎良久的烛火终于熄灭。黑暗中他只听得主持者再道:“从今以后你在会中就叫做丹尼尔。记住,光明终将驱散来自地狱的阴霾,自由势必永恒!” 他说最后一句时,人已经走的很远了,而话语落下没一会,放映厅的灯光便开始逐渐打开。还沉浸于兄弟温存中的张彝鼎吓了一跳,他赶忙穿上裤子,落荒而逃。 数日之后,一份厚厚的卷宗被秋瑾放置于杨锐的书案上,当然,报告说的是另一件事。 “……黄福锦之死看上去有很多疑点,可每一条线索我都让人细细追踪过,毫无破绽。当时看着他那辆猛士滚落悬崖的人不少,大家的口供也都一样。出事的汽车被吊起后送至通化车辆检测所,那里的工程师认为汽车是正常,并不存在任何破坏的可能,后来我又偷偷将汽车送至太原二汽,那里的工程师也得出同样的结论…… 尸检报告则认为他出事前饮酒过度,之前的宴会上的口供也印证了这一点。不过有一个人提到黄中将是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才开怀畅饮的,电话大概在当日中午十二点一刻打进,只是,辽宁的通讯电话网最为完善,我们无法……” “好了,暂时不提这些证据吧。”秋瑾的声音锐利如刀,与面对面的时候,杨锐感觉自己似乎成了命案凶手。“你告诉我黄福锦死后谁会得益吧?清源吗?” “清源和黄福锦关系并不很好,似乎中日战争时两个人就大吵过一次,而后他还数次要求更换参谋长,但两个人的矛盾如此明显,常理推断清源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的。”秋瑾道。 “那现在正在调查的贪污案呢?和黄福锦的死有没有关系?”杨锐再问。费毓桂行刑之前他曾经传过话,承诺如果费毓桂能供出他被捕前打的那个电话是给谁打的,就可以特赦。不过这个交易被费毓桂拒接了,而费毓桂的部下只知道在徐锡麟带人冲上去之前市长打过一个重要电话,可电话打给谁、吩咐什么事情,没人能说得上来。 案中还有案,那是一定的。可那案中案涉及到多少人,涉及到哪些人谁也不清楚。在革命战争中,在对日、对俄战争中,数亿两军费从总后流出,这个贪污团伙到底贪污了多少钱没人知道,要知道沪上并不只有汇丰一家银行,特别是最后同意清查的美资银行里到底有多少钱,没人能够知道。 以对其他人的审讯报告看,腐败、军队腐败,仿佛像一只寄生虫附着于婴儿一般,从出生就隐藏于复兴会的机体中。当初没有贪污的原因,按一个总后勤部中校军官的话来说,‘是为了革命成功更好的贪。’ 中校的这话几乎让杨锐吐血,而他下面的供词也如费毓桂当初在大理寺庭辩时那般理直气壮——那便是抱怨不公平、对打天下之人的不公平!浴血数载、拼死拼活把满清推翻,虽说大伙都封了爵、掌了权,可那狗屁爵位除了让百姓让道再无任何用处,薪饷比满清军官还低不说还不能捞钱,而那些满遗却依旧油头粉面、高人一等,更有些人几年下来,挣得银子比祖上十八代还多。 革命功臣坐人力车,满遗包衣坐洋汽车;革命功臣吃路边食摊,满遗包衣吃满汉全席;革命功臣住帐篷、住泥房,满遗包衣住花园、住小洋楼…… 与费毓桂的供词一起,这份口供给整个复兴会带来极大的冲击,因为此,革命前的复兴军军官重新发了一笔津贴,但只是津贴而已,在没有把所有隐藏于军中的贪污犯揪出来千刀万剐之前,很多人都在观望——谁知道中枢说的是不是真的?要是中枢也贪了怎么办? “哎……,真他……”杨锐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自觉叹了一句,而想骂娘却因为秋瑾在场给强忍住了。 负责查案的秋瑾见他如此也神色黯然,数年调查下来,这案子早成了无头案,所有的线索都断了,眼下这个黄福锦虽然有嫌疑,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也牵涉其中,而其死后的财产,也仅仅是其工资、炒股所得、并无其他浮财。 “璇卿,慢慢来吧。我们就死死盯着,那些人终究会露出马脚的。即便露不出马脚,我们也要让他们有钱没得花,气死这帮王八蛋!”杨锐说着说着,自己忽然笑了起来。他想起后世看的什么报纸新闻,说哪里哪里,某某干部贪了好几亿,可却不敢拿出去花,更不敢存银行,只好堆在自家柴火间里。而自己呢,名装、名表、名酒、名楼、名车、名妓统统没有,时常还是旧旧的中山装,吃饭也不敢点硬菜……,这日子过的,还真不如去牢里。 杨锐气极而笑,秋瑾倍感压力,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狠道:“查不出此案,我秋瑾誓不为人!” 秋瑾的狠话让杨锐吓一跳,他忽然上去抚那桌子,“哎呀,这可是紫檀木的,怎么能受得了你那九阴白骨爪……” 杨锐如此诙谐,秋瑾终于惹不住笑了出来。杨锐也笑道:“办不到的事情就只能先放一放吧,忘记它。要知道一切都是假象,我们看不清不是它是真的,而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角度和思路让它变真了。” 杨锐的劝解让秋瑾放松下来,她收起书案上的卷宗告罪后便出去了,而在她走后杨锐看着一侧公文却根本不想动手,他好像是定在了那里,叼着根烟呆呆的出神。 “大人……”有人喊了他一下,见他没反应正要退走的时候,杨锐却回魂似的抬起了头——是前几日在后宅见过的那个女子。她此时穿的是九品绿色官袍,黑发都蜷在帽子里,唯露出白瓷般光泽的细长脖子和未施粉黛的素颜,照实说,这样的她没那天好看。 “嗯……”杨锐在她渐渐羞红的容颜上消费了不少时间,待终于想起那幅扇面,陆小曼已捧上来了,“终于画好了啊?”他拿着卷轴不知所谓的问。 “是,大人。可惜没那日画的好。”陆小曼并不是谦虚,事实就是如此。 “我也很可惜,因为不是太懂画。”百无聊赖下杨锐浅笑道。自从那一日角色扮演后,他和程莐夜夜笙歌,已不似第一次见陆小曼那么悸动了。他打开画略加欣赏就合上了,接着拿起一个置于书案上的苹果道:“你的画我收下了,无以为报,赠你一个红富士苹果吧,” 心中满是阴霾的陆小曼被他此举逗的一笑,想接的时候手到半空却停住了,她收手道:“大人,我能请教您一个哲学问题吗?” 很担心这个在画上落款为陆眉的女子会提出一些不合适的要求,所以杨锐回赠其一个苹果,可她不要。待听说她只想请教一个哲学问题,杨锐顿时微笑,“只此一次,你说吧。” “大人,我想知道一个人怎样才能幸福?”陆小曼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这也是困扰她好长时间的一个问题。在父母的劝诱下,她感觉自己已迷失了方向,唯有请教哲人才能重新找到自我,而杨锐,便是那个哲人。 “幸福?”杨锐以为是学术问题,不想却是人生问题,更也许眼前的女子正在恋爱……。想到自己答应过她会回答一个问题,杨锐侧头想了想,方从书案上抽了张稿纸,端正写好才交给她,说道:“幸福的答案自古到今都是秘密,这答案你可以看,其他人不能看。” “明白了,大人。”陆小曼见杨锐说的郑重,双手接过那张稿纸,行完礼一直推到花园里才将其打开,只见稿纸上写着两行刚劲有力的大字:幸福的秘密是自由;自由的秘密是勇敢。 壬卷家与国第十八章泡汤 金鱼胡同就在王府井大街东侧的繁华处,胡同内的王家花园曾是前清的体仁阁大学士拿桐的私家花园,然而朝代更迭,满人当初是怎么从关外来的,新朝开国后他们就怎么从关内回去。除了紧抱新朝大腿的贝子载振,以及光绪那一大家子外,其他满人的房产不分贵贱全由户部以四两一间收回。 凡是族谱上、或是前明的房契、或是其他什么文书、家信上,反正只要能证明当初满人入关时自己祖上在京城有房产,且有具体的住址房屋间数,其后人只需按四两一间的价钱到户部缴纳补偿金,那两百多年前的祖屋便又回来了。 国人做事总是认一些硬道理,洗劫满人财产这么一弄妥妥的伟光正,任何人都说不出半点毛病来。照这个办法,金银财宝以俸禄恩赏外的赃款名义没收,房产以发回前明汉人的名义赎回,‘满大人’几乎是光着屁股出了关,安排在集体田庄里。 满人如此,不少汉人也真的因此得益,稽疑院通过法案的当日,外城就有人拿着发黄破烂的前明房契前往户部认领,当第一张新朝房契登上报纸后,举国顿时轰动。然而毕竟是两百多年前的东西,最终被认领的房产还不到百分之三,在这百分之三中,最出名的就是这那家花园了,当年身处贵州的王铁柱背着干粮、拿着祖传房契到京城户部喊冤时,认领风潮早就过去,那家花园也被分配给了海军做俱乐部。 房契如假包换,境况着实可怜(当时王家被满人赶出内城时,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四两赎买银子,包衣们入府一通打杀,全家就剩王铁柱曾曾曾祖一人以及一名老仆幸存,两人柴房里挨了一夜,次日就孤身出城,走的时候身上只带有族谱,其中就夹着房契。那时候江山倾覆,清军不久南渡,一直往南走到贵州两人才无望停下。为小主人将来生计,老仆临终前做主与当地一铁户订亲,王家由此入籍当地,世代打铁),是以又是一桩古今奇闻。 感觉此事宣传价值的礼部文宣司当即一番建议,王铁柱次日就入宫觐见岷王。草民伏地痛哭、皇上爱民如子、外加还有天降横财,这种世人爱看的戏码当即感动了无数愚民,甚至于礼部电影局还编了一个剧本,为彰显愚民效果更把王铁柱的一个远亲侄子(此人是复兴会员,后壮烈牺牲)写成了他儿子。当然剧中王烈士绝不是为自家祖宅革命——人家当时还不知道祖上房产之事,人家是接受了复兴会的伟大真理,追随竟成先生、太炎先生,为天底下所有被满人压榨欺凌的汉人革命。 从此,那家花园就变成了王家花园,与王铁柱协商后海军依旧租赁西花园作为俱乐部,而王铁柱则成为花园的服务员,不但有了工作还能日夜照看祖宅。 神武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日上午,身着西式礼服、胸别鲜花、站在王家花园的陆定夫妻正焦盼着远来的嘉宾,他们当然不去想脚下花园的故事,他们只盯着每一辆前来的汽车或轿子,只希望贵人都是自家请的宾客,以此好在婚礼上挽回些面子——要知道这婚礼王家除了露个脸、儿子身着新郎礼服外,其他一切事务、一切花销,全都由陆家在操持。如此低三下四送女儿上门倒贴,若是来宾品级再被亲家压的一败涂地,那以后女儿可就…… 陆家的宾客中,于津京间最有名望的则是小曼的义父唐在礼——也正是他将王赓介绍给陆家的,但北洋一系在欧战后元气大伤,他本人又早早以少将军衔退役,只可算是落日黄花;除了唐在礼,外务部的曹汝霖也是能帮陆家撑面子的人,更何况他还带着五六名本部官员,当时这些人到的时候,陆定激动的满场乱跑,巴不得来叫几百宾客知道这是陆家的客人。 只是,曹汝霖前脚刚到,曾任波斯王国公使现在刚刚召回的王正廷王大人后脚就到了。因为力主建设西域——波斯铁路,使东海之滨可联通波斯海湾,因而被总理器重,这风头铁定是在曹汝霖之上的,所以他一到,陆定又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了。之后到的是曹汝霖的好友章宗祥,品级虽不高,可关键人家是‘厂卫’——哪怕他只是西厂官员,在场的宾客也对他敬而远之,王正廷来后陆家下人堕下的风头又起来了。 可与曹汝霖到的时候一样,陆定还没高兴完,子爵詹天佑大人又到了,这可真是了不得人物。虽说詹大人前几年曾大病一场,若不是圣僧的佛门神药,怕早就……,且现在也不管事,可人家完全是尚书级别的来头,有他在,陆王两家的明争暗斗陆家当是彻底输了。眼见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婚礼,妻子吴曼华扯了陆定一把,让他入内去招呼来宾,最重要的是陆家那边也要去招呼——谁让自己人脉不如人呢。 陆定知道妻子注意多、手腕高,也就认命般的去了,可到了大厅,怎么也没看见女婿王赓,让仆人找不见只有硬着头皮自己招呼客人。陆定在西园女婿没找着,王赓却和一干好友在东园的澄清榭,他没有半点新郎官的焦躁和急促,只和诸人一起围着胡适说话。 “有章太炎以及他那班国粹党在,白话文是万万推不动的,这就是这几年我们得出的教训。”著名残疾人、西化分子、北大教授(副)、留美博士(假,论文大修)、公知嘴炮党总代表(副;杨竟成语)胡适胡大师煞有其事的说道。虽然前年上了Y和尚的当,在海原一夜惊魂,可一年多的修养又让他回复了往昔的精神,此时,眼神深邃、举止坚定、思想敏锐的他正在酝酿在下一场文化攻略,他坐在轮椅上挥手道:“但办法总是有的,槱森的新诗将会让此别开生面!” 槱森就是徐志摩,他和胡适一直通信,前月刚刚从英国回来就被胡适叫道了京城。他一说槱森,大家都看向下巴上还没半根毛的徐志摩,被这么多人审视,徐志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胡适见大家这么看着徐志摩,立即咳了几咳,有些痛心疾首的道:“诸君,我们前往不要小看了习惯和语言的重要性! 有道是水土不服,中国要全面西化就一定要革除文言文,同时还要全面清除宗族、农历,同时还要更改国名,共和国也好,民国也罢,反正就不能是大中华国,更不能是中华帝国。这些要做的事情里头,语言是第一重要的!文字反倒无所谓,从小篆到行书,文字若不实行拼音,那改的意义不大。 什么样的语言便有什么样的思想,什么样的思想便有什么样的国人,医学上说病菌的生殖需要环境,同样,思想的生长也需要环境,唯有改变旧有的语言环境,文化才能革新,封建糟粕才能去除、自由民主才能生根落地。所以,在一切要改东西的当中,语言是第一重要的,只要攻破了这一关,那接下来的时代潮流便由我们这些人引领,这正是国粹党章太炎等人死守的原因。 国粹党为了迷惑民众,说什么‘书面用文言文、口头用白话文的习惯古已有之,文白两不相同逾数千年,根本没有改进之必要’。我们千万不能上当,假使事实真的如此,那也应该为反对而反对。以往,我们推行白话小说,比如豫山便写了好几篇白话小说,小说确实写的好,可报纸不让登载,那效果便完全没有了。 所以,短小又绝美的新诗一定能别开生面。为何如此?因为诗是可以口头传咏的,而一篇小说,那怕再简短也是无法传咏。那些老学究不是说文言文很俗吗,不美吗……” 说到这里胡适很不自然的扶了扶眼镜,当时在北大争论文言文白话文时,曾出过两件糗事。一是同为北大教授的黄季刚,谈到白话文和文言文那个更简洁,便举例说‘比如胡适老婆死了,家人发电报报丧,若用文言文,‘妻丧速归’即可;若用白话文,那就要写‘你太太死了,赶快回来’九个字,电报费要多两倍’,此例一举,全场捧腹; 再一件就是为了回击黄季刚的例子,一次讲座上胡适说白话文比文言文更简洁,而后让学生举例,一个北师大的女学生站起说了个成语:‘无能为力’;胡适当即对之曰:四字太费,三个字即可,那就是‘干不了’,全场掌声如雷;可北大终究是坏人多,下一个学生直接念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请先生精简。胡适当即就傻了,一班支持白话文的人士也口呆目瞪,半响没有语言。 为何如此?原因在于,白话文也许可以比文言文更简洁,但它却无法表述文言文所能表达的那种语言美、意境美。不说文言文读来很多都是朗朗上口,就这‘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四种景物所构成的生命景象,便是穷尽所有白话文也无法表达的,因为这是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描绘生命,而汉语言独有的音韵美和景像美也深藏于此。 白话文做不到,换成其他任何字母文字也都做不到。因为说到底,汉语、汉字它原本就是一副画,文言文一字一义,画画相接,于是成了一副景;而白话文只是字,字再怎么累计也终究是死物,它不是画,而是尺子,用尺子去测量生命和美是不可能做到的。当然,尺子一样的语言最后也可以精简成公式,比如:E=mc2,但这又是另外一种毫无人性的美了。 黄季刚只是一个弟子,所以出了一个‘妻丧速归’的刻薄嘲讽,但章太炎终究是大师,让人转述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就要了白话文的小命,这种短板是白话文的天生性缺陷,也是汉语的天生优点。为此,当看到徐志摩绝美的新诗,胡适当即醍醐灌顶、脑洞大开,这才有今日拉着诸人在婚礼也要一叙的场景。 胡适不快的将往事从脑中扫除,更将全身精力放到讲话上来,他接着道:“槱森的新诗写的非常之美。比如这首:”胡适深情朗诵道:“ 我有一个恋爱;—— 我爱天上的明星; 我爱他们的晶莹; 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风雨后的山顶—— 永远有一颗,万颗的明星!” 深情的朗诵完,胡适再道:“这里有一本槱森的诗集,全是新诗,有些抒情、有些言志、有些愤世,反正我想在它们都能别开生面,而且这些诗都很短小,朗朗上口,很容易被传咏,一旦新诗成了风气,那么白话文文言文之争便可迎刃而接。” 徐志摩的诗大伙都没怎么看,现在听胡适吟诵的这首,感觉确实有那么些意思,诸人当下又看了徐志摩一眼,刘半农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大家都去写新诗吗?” “这只是其中之一。”胡适笑道,很是得意,他再道:“其二,马上成立一个诗社,同时办一份新诗杂志——放心吧,这是诗,礼部未必会注意到这种小东西的,我们不抨击时政,只写风花雪月;最后……”胡适看了徐志摩一眼,道:“槱森的意思是请印度诗人、亚洲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泰戈尔来华……” 胡适一说泰戈尔,围着的几个人差点跳起来,周作人道:“真的啊?!”而后又抓住胡适问道:“适之,这是真的吗?” 看着这么多人惊喜,胡适笑道:“当然是真的!是槱森认识并提议的。此人虽是文人,可也是一个爱国者,六年前去过日本,那时想来中国却没人邀请。这一次我们要大张旗鼓的为泰戈尔先生来华造势,让全国都养成读新诗、写新诗的风潮。至于邀请这件事情,还是交给兆贤吧。” 兆贤就是蒋梦麟,回国就在蔡元培的推荐下,被其继任者蒋维乔任命为北大文学院院长,以接替因为文凭造假而解聘陈由己走后的空缺。他完全明白胡适意思,于是道:“我看除了北大外,南开大学和清华学校、还有东南大学可以联名一起邀请嘛。” 南开的校长张伯苓、清华校长周诒春,还有东南大学的校长郭秉文,这些都是……,胡适当下点头道:“好,这样声势更大一些。我想章疯子这下又要发疯了。与泰戈尔斗诗,他们那些老旧人物不会,不与他斗诗,那等于给泰戈尔压了风头,哈哈……” 胡适说罢就难得的大笑起来,其他围着的蒋梦麟、周作人、周树人、刘半农、钱玄同、王赓等人也是笑的,只觉得礼部那些人这次定会拿自己没办法。 澄清榭上一干年轻人大笑,在开宴前出来花园透气散步、远远看见他们的詹天佑对着王正廷道:“儒堂啊,你看这些年轻人……,每当看到他们,我都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西域铁路修通,詹天佑可真是功成病退,此时虽聘为运部顾问,但平时基本是在家享清福了。他如此轻松,王正廷却叹气道:“哎!眷城兄,局势不容乐观啊!真要是……,”说到这里王正廷压低了嗓子,附在詹天佑耳边道:“真要是打起来了,我们这些人该如何是好?” 詹天佑虽然三年未近公务,可政局外交还是知道的,他被王正廷一说也沉重起来,走了一段才道:“真没有办法吗?” “以我看,确实是没有办法。以修昔底德陷阱看,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他连说两个没办法,又感觉说的太专业,怕詹天佑不知道,又解释道:“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认为,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必然要挑战现存大国,而现存大国必然会回应这种威胁,这种战争变得不可避免。 德意志第二帝国和英国便是最好的例子,当然,古希腊时的修昔底德是针对雅典和斯巴达来说的,当时急剧崛起的海上霸主雅典让陆地霸主斯巴达非常震惊,两国间的战争长达三十余年,最后……”王正廷绝望道:“最后两国都因为战争毁灭了。” “是吧。”詹天佑知道王正廷的担忧,但他对此却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道:“英国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 “她现在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银安殿虽然与苏俄改善了关系,同时与日本结盟,还修筑了直抵波斯湾的铁路,可是……”王正廷想着那些关系,肯定道:“苏俄是不可靠的,波斯铁路在战时也很可能会被封锁,甚至英国在局势明了后也会加入战争,对我们宣战……” “嗯。那我们该怎么办?”詹天佑说道,“儒堂舍得现在的权位吗?” “我……”王正廷被詹天佑问到痒处。和杨锐相处越久,他就越倾佩他的为人并惊叹他的眼界,可现实却是: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无力的道。“很多时候觉得很迷茫,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干什么,自由民主就真的能让这个国家的人们过的好吗?我以前对此深信不疑,可现在……,我觉得杨竟成的善恶论未必没有道理。” “呵呵,善恶论……”詹天佑笑道:“这只是用东方思维解读西方思想的一种不完整的解释吧。西方思想岂是善恶二字可以概括的。儒堂你不要忘记了容先生的遗言,也不要忘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理想!同时与美国,我相信还是可以谈的,上一次华盛顿会议的时候不是处理的很好吗?” “可这是有特定背景的,”王正廷不知为何竭力的争辩,“我们当时符合美国的利益,也符合英国的利益——英国希望看到我们和美国对抗,可十年、最多二十年后,我们势必会对美国形成一种挑战,而美国又非常看重其在太平洋的海权,更何况日美间的矛盾很深,而我们又和日本结盟。当我们崛起之后……,不,不,”王正廷使劲的摇头,“应该是我们还没有崛起,美国便要发动战争。德国的现在,便很可能是我们的将来。” “那如果我们不和日本结盟,退出盟约呢?”詹天佑再问道。他之前说的有办法便是指这个办法。“把海权像现在这样让出去。” 郑重的看了詹天佑一眼,王正廷道:“这不可能。你说当时德意志帝国在大战前会将自己的舰队拆毁吗?我想即使德皇同意,议会、民众、商人们也不会同意吧。这种修昔底德式的战争,并不是个人引起的,而是两个强者之间自然的对抗,也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她们要么从激烈的战争中分出胜负,要么一起在战争中毁灭。 杨竟成有一句名言,他说东西方就像个跷跷板,一头沉沦的时候,另一头将翘起,反之亦然。欧洲大战时我们和日本是受益的,但当德奥国沉沦,翘起的我们势必会受到打压。当年的德奥已然失败,未来的中日也……” “德奥之所以失败,美国和我们占了绝大部分原因,没有我们加入,那么战争的结果最终难以意料。而且我们和德国不同,粮食可以自给、石油可以自给,大部分矿产也可以自给,人口更有四万万之众,要想打垮这样的国家……”詹天佑摇头,他深深的看了王正廷一眼,道:“除非和俄国一样,因为战争而爆发革命。” 王正廷将中国比作德国,不想詹天佑却想到了俄国。当然,中国具备这两个国家的特点,简而概之那就是俄国的体格、德国的宿命,到底战争结局是俄国革命还是德国民主,终究是谁也说不清楚。 思考着这个问题,两人已成东园转回到了西园,可还没有进入客厅,却听见里面一阵慌乱,一个女人发自肺腑的在尖叫哀嚎:“眉儿啊……眉儿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啊!……呜呜……眉儿啊……”。伴随着女人的叫声,另几个声音却喊道:“快!快!……快送医院啊……” 两人正惊讶间,刚才在外边迎宾的女方家长陆定正抱着一个身洁白的人儿快步跑出,还没惊异胖子怎能如此健步如飞,两人便看见被抱的是今日的新娘,绝美的她如今仿佛是一只濒死的天鹅,脖子无力的低垂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半边已被血染红了,异常刺眼。 胖乎乎的陆定抱着女儿风一般的从两人面前冲过,后面跟着陆家一帮子人,嚎哭的吴曼华被人扶在最后。显然,因为新娘的自杀,精心筹备的婚礼泡汤了。 壬卷家与国第十九章宣扬 幸福的秘密是自由;自由的秘密是勇敢。这句古希腊的某位哲学家(杨锐记忆错误)的名言在后世网上常常可见,他赠予陆小曼的本意是以为她喜欢上一个为家庭所阻的男子,故而希望成人之美;同时也为自己去一威胁——杨锐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善于抗拒诱惑之人,他对于诱惑的处置办法是人为制造障碍以造成隔绝,这种隔绝并不只是物理上的、官阶上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真要那天中意之人来个单刀直入,他看似坚固的防线定会土崩瓦解。 为何如此?以他自己的认为是因为天生心志软弱,具体的外在表现则是多愁善感、惯于怀旧,当然这也是他多智、善良、灵性那一面的人性根本。明白自己弱点的他大学里曾苦研个性心理学,以磨练、掩饰软弱的心志和与生俱来气质上的笨拙,加上高大健壮的外表,结果使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铮铮硬汉。其实呢,剥开所有的伪装和学识,他小资灵魂的深处只是一颗易于不安的玻璃心。 在他来的那个时代,他这样的人最多成为一个有智力无魄力,常常爱发牢骚、感悟人生的高级白领,除了在网上抨击时事、四处暧昧舒缓寂寞,同时追寻所谓的美和纯粹的真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而在这个时代,革命的磨练给他镀上了一层防锈且坚硬的铬,虽然玻璃和金属的不兼容使得他常常出现自虐之语、癫痫之症,但好歹这已然是个强人了。不过,一旦有触发玻璃共振的频率出现,外层的金属铬再厚也是无济于事的,这到底是人性未泯,还是狗改不了吃屎,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他不明白他给陆小曼的赠语会酿出一场悲剧,若是他打开这个叫陆眉女子的档案和心理测试结果——或者更简单一些,单单看她耶稣历11月7日的生日,便应知晓这种人无法斩断亲情去追寻自己的自由,她或许有自杀的勇敢,却从无独立的坚强,她灵魂的本质只是一潭处于高山之上的湖水,宛如那天山天池,举止是神秘的、威势是惊人的,内心却是不安的,一旦失去明为阻碍、实着保护的岩石湖堤,她就会四溢而散,人不成人了。 不同的人、相同的话,结果总是不一样的,而‘反者道之动’的哲理则让他要努力回避的东西最终离他又更近了一步。当然,这些他都不知道,陆小曼被陆定急急送往医院的时候,他此时正在阜成门内大街的帝王庙礼佛。 耗费巨资重建的帝王庙金碧辉煌,这些钱虽不全是政府出的,可也让走在白玉台阶上的杨锐心生绞痛。檀香云绕间转过几间大殿,杨锐终于在后佛堂见到了Y大师。这个身披紫色袈裟的和尚在未成为和尚之前是个落第秀才,因为妄言岳飞贪污以及其他故意惊世骇俗的胡言乱语被世人同僚所讥讽打压,最终在过了一段鲁迅笔下孔乙己式的悲催生活后,毅然决定出家,可即便出了家他也改不了以前的恶性,妄言佛祖私生子云云,方丈大师最终不得不将其驱逐出寺。 昔日的小瘪三今日成为国师,自然有一些怪癖,嗜好紫色便是其中之一,除了紫色的袈裟、紫色的念珠、紫色的……,连写字用的墨也是紫色的,而且还带着斜体,真是堪称一绝。 Y大师在全国亿万信众面前是佛祖的化身,可见到杨锐立即就变成一条狗。 “你他娘的……”接过Y大师双手奉上的茶时,杨锐极为敏锐的鼻子,当即就嗅到了男女欢好时混合液体的味道,他蔑视着Y大师,只让Y大师脸色迅速涨红。 “大…大人,只是青楼女子,上香时非要……”Y大师有些结巴,起誓道:“绝不是良家……” “不必在我面前起誓了,你只要想想被人捉奸后的下场就好了。真要是那样,我可保不了你!”杨锐淡淡的道,并不动怒。 “小人明白,小人……小人一定改过自新!”Y大师想到那些疯狂的信众,两股惴惴,身子当即有些抖。虽然不明白总理大人扶他起来目的而在,可信仰的力量却是无与伦比的。 “好了。还是说正事吧。”杨锐不想多生枝节,同时因为此来是秘访,更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养心殿那位怎么说?” “回大人:养心殿那位本有不甘之志,可经小人一通吓唬劝解,已不敢动作了。”Y大师道。“只要明年日本东京再来一场地震,他必会死心的。” “嗯。”杨锐满意的点点头,他不希望养心殿那位有什么异动,特别是最近几十年。他安安稳稳、玩玩乐乐做个牌坊就好,真要搞什么雄图壮志,来一场中华版的二二六,那就要悲催了。想到此点,稽首之后杨锐再问道:“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小人……”Y大师言语中除了讨好还有些得意,“……就说京城数代更替,且近几十年几经大难,王气已泄,真要重归帝位,只能另寻帝都,纵观华夏山河,唯有洛阳方可再为皇城,只是这也只有一百五十余年的气运。以帝脉传承、社稷千年言,还是保持当下的格局为好,四十年后殿下便可称帝,安享尊荣。” “那他怎么说?”杨锐再问。 “殿下没有回话,可神情眼眸间的失望却是极深的。”Y大师道:“小人为表忠心,曾抹泪表忠,还示意若能找到办法更改气运,一定告知他。” 太绝望不好控制,给些希望反而可以一直牵着,Y大师处理的不错。杨锐嘉许道:“很好。老Y啊,你也曾是个秀才,养心殿那位真要铤而走险会带来什么后果,殃及多少黎民百姓怕不要我说了吧?” “是,大人。小人完全知晓。”Y大师虽有些愤世嫉俗,可本质不坏,这也是杨锐当初除了中意他慈祥的相貌外选择此人的原因。若是换一个坏一些的,野心大一些的人,今日的佛教便不是现在这般情况了。 “那就好。”杨锐再次稽首,“安定,国家需要安定,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不管是谁都不能破坏这一点。以后养心殿那边你还要盯着,绝不能懈怠分毫。” “是,大人。”Y大师大声答道。这件事情说完,他又试探着道:“大人,本月下旬那扶桑王子来访,怕是要说东京地震之事,您看该如何处置为好。” “扶桑王子?”杨锐脑子里转了一圈才知道是裕仁这个小鬼子要来,虽然恨不得杀了他,可让裕仁还有岛上那数千万鬼子给自己当沙包,那是比日本陆沉都更美的事情。灭了日本是做减法,收服日本与其同盟是做加法,一加一减之间他才有力抗美帝的底气,若格局是后世的日美同盟,他可只能选择帮洋鬼子们做八亿件衬衫、而后用得来的美钞买美国债券去了。 中日同盟,虽然让出了轻工业市场、卖出日本急需的原料,可两国的经济定位全然不同。因为历史的原因,日本轻工是主业,而中国因为杨锐的原因,重工、高科技是主业,假以时日,结果定是日本鬼人给中国大爷做八亿件衬衫、而后买华元债券宝贝般存着。 历史上正是因为日本产业跟不上科技发展的节奏,才在东京大地震后一蹶不振,还未复原又惨遭世界经济危机,最终只得铤而走险。至于现在,养狗总不能饿着,日本因为地震损失太惨,那势必连累主人,而且还会因为情况恶劣而对美帝歇斯底里,万一走火意外挑起了战争…… “他来的意思是否是要求你告知其地震细节,好回国去装神弄鬼?”杨锐思虑到此,当下问道。 “大人明鉴!”Y大师点头。“日本民众只知道天皇是天神之子,若是他能预言地震,那么其在民间的威望将升至顶峰,且此人又是天皇……” Y大师也不是不通世事之人,小鬼子裕仁求见来干什么他是完全知道的。杨锐不想日本因为为地震和世界经济危机变成条疯狗,但又不想裕仁皇权太重,使得以后不好操控,他当下说道,“你若亲自去东京怎么样,不让裕仁还有大正借此涨什么威望?” “大人,日本人会答应吗?”Y大师以中日同盟判断,自然知道杨锐要帮日本渡劫,可日本本是神道教统治的国家,他若去东京预测地震,那日本国内的神权统治就全乱了。 “不要大张旗鼓,偷偷的去说不定也许会答应。”杨锐对此也没谱。他很明白宗教对国家统治的重要性。“你可以描述一些地震的惨状,先吓住他再说。” “啊。”Y大师有些不知所措,“可他们已经知道地震将于明年发生啊。地震前总有些征兆,说不定他们就蒙对了呢。” “这也是个问题。”杨锐倒也担心小鬼子硬皮,为保皇权永固,故意受那一震,“我会交代外务部对其施加外交压力的,因为日本的损失也是我们的损失。你也可以威胁他,若是不同意你去,那事后你就将预测公布出去,还要将他拒绝你好意的事情透露出去,到时候他就成了日本的罪人。” “啊!”Y大师傻眼了,据闻日本大正天皇因为重病已经不怎么理事了,这王子本在欧洲旅行,因为要摄政不得不回国。去威胁日本将来的一国之君,这可是…… “想办法说委婉些便好。”杨锐道。“另外最重要的是让他明白,地震是西方淫邪入侵、丢失日本固有传统所致,抵御之策便是尊王攘夷。”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尊王攘夷就是亲近中国排斥欧美,Y大师不会不知。 “佛教的典籍改的怎么样了?”说完日本,杨锐终于问到此来的大事。 “禀大人,恐怕还要再费三年功夫才能成。”Y大师明白更改佛教典籍的意义,“关键是一些和尚以不合佛经要义为由,老是阻扰……” “排斥异教、惩戒淫邪也要排斥?那些人还真是四大皆空啊!”杨锐不由站了起来,他对改经的要求非常简单,那就是杜绝无条件的逆来顺受,在异教威胁下要挺身保卫既有的一切。如此简单的东西也改不来,让他对那帮所谓的佛学大师很是失望。 “大人,还要一个办法。小人已派去印度取经了,印度与伊斯兰教征战千年,定有一些有所作为的佛门典籍,以此替代华夏现有典籍怕比改经更为合适。”Y大师见杨锐不高兴,当下说道。 “好吧。你要快一些。老Y啊,这事情办成了,你就是佛祖第二。”杨锐终于有了些满意。他再道:“尽早编好典籍,同时训练一批僧人前往复兴军服役。” “啊!”Y大师再次惊讶,他没想到杨锐居然有这个打算,愚民就算了,现在还愚兵。 “啊什么啊。西方那支军队没神父牧师?那上面红十字会不就是教会所化吗。”中国虽然加入了红十字会,可其并不被官方认可,国内以及派至国外都是和尚道士,素称葫芦会——旗帜取得是悬壶济世的意思。“僧人的作用是安军心、助杀志,只要士兵认为死后能荣升极乐世界,那就会视死如归。你可不能将此视为残忍,士兵越勇敢,伤亡反而越小。” 说道此杨锐又转身看着犹带惊讶的Y大师,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扶着他道:“若是全世界都裁兵,那我马上下令解散一切军队,只留巡检税警,可这是不可能的;若是洋人保证不欺负我们、不欺负华侨,那军队也可以解散,最少海军可以解散。但这可能吗? 你也是苦人家过来的,洋人什么德行、洋人传教士什么德行不会不知道吧?还有你以前吃的那些苦,你不幸了的孩子老婆……,你不会忘记了吧?为何如此?你以前常抱怨是世人道德尽丧,其实呢,这是西风东渐下,整个国家正走向灭亡所致。你只不过是成千上万受苦受难百姓中的一员罢了。咱们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正是如此,我们谁也不想打、哪里也不想占,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可洋人看着我们眼红,迟早是要欺负上门来的,到时候就不是开放几个口岸、赔几千万两银子的事了,那可是灭国之战。” Y大师出家之前可是吃过苦的,这个国家当今变得如何是他也历历在目。杨锐要他装神弄鬼虽然下作,可目的摊到哪里都是无可指责的。随着杨锐的话语,激动从他脸上显现,他厉声道:“大人放心,若那洋人真打来,我佛门四亿信众必与他同归于尽!” “放屁,同归于尽那我们汉人不是灭了!”Y大师的四亿同归于尽不得不让杨锐想到了狗日的一亿玉碎,只觉得很不吉利。“你要做的第一是编好佛门典籍,以正根本;第二就是管好你的那些和尚,别让他们贪赃枉法;第三则是排斥异端,捍卫华夏,打战是轮不到你的。你可不要忘记了,佛门之中可是只有教规没有法律的。” 没有法律一说再次让Y大师血气高涨,要不是已经剃度,他头发可要冲起来,他躬身道:“小人谨记大人教诲!一旦大人下令,小人即可颁发佛旨,发动圣战,尽扫淫邪,以正中华!” “很好!”杨锐察言观色,见他说的句句属实,当下微笑点头,Y大师是他最后一支力量,非万不得已绝不动用。“你还要记得,我们所作所为,不为名、不为权、不为利,仅仅是为子孙万代繁衍不灭。” Y大师依旧未起身,他低着嗓子道:“小人明白,小人愿为此粉身碎骨而在所不惜。” “起来吧。”杨锐拍了拍他,“女人不可多搞,小心短命。若真要养外室传宗接代,我会让人妥善安排的。” “谢大人!”Y大师这一句谢的最是恳切。其实也是,既然为子孙万代繁衍不灭,那他Y家可不能断了香火。不过问题是他都成了神僧,举国瞩目下,真要搞出个儿子来,没有政府的帮助掩盖,铁定是要纸里包不住火的,杨锐体恤下属,他顿时铭感五内。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以后你若真有了儿子,我就收他做义子。”杨锐看到了他眼眸中的激动,再次承诺,在他抖着跪下时,故意不看他便出去了。他上车后走的是正门,不料那门口正堵着一群穿西式衣衫的人,说是要求圣药救人。天下皆知求圣药必须穿中式衣衫,这穿个西装、还是西式礼服怎能来佛堂求药?还是等着去见上帝吧! 杨锐坐在一辆备用的黄旗公务车上,通过帘子的缝隙见此只是摇头。青霉素如果干掉弗莱明或改变其人生轨迹,那估计能独行三、四十年,有着三、四十年,很多事情都能干成,至于全世界会死更多人,这与他又有何干系?想着这些,汽车慢慢驶过跪着的、纷乱的、被和尚们阻拦住的人群,可正转弯的时候,他却看见人群中一身西式礼服的章宗祥。 黄旗轿车开了十几米后缓缓停了下来,叶云彪上前把眼镜都已掉了章宗祥扯了出来,直接问道:“这怎么回事?” “啊!”陆定送女儿去医院急救,曹汝霖当下就想到要派人去佛堂求药,万一要用也不会耽误,于是就让章宗祥带着吴曼华来了,他自己则去了医院。不想着急间忘记换掉洋装,此举被知客僧视为对佛祖不敬,根本不让他们进门,更不说求药。 章宗祥着急间,被叶云彪一拉,只觉此人眼熟,呆了半响后才想起此人是总理大人的卫队队长,当下激动道:“叶兄救命啊!忘记换衣衫了,好友小女于婚礼前寻了短见,现正在医院……” 章宗祥拉着叶云彪,语无伦次让人差点听不懂原委。叶云彪待其说完要去向杨锐回报时,章宗祥再次把他拉住,道:“好友的女儿就在总理府当差,恳请总理大人……” “自寻短见,还在总理府当差……”杨锐一时未想到是谁,但既然是自己的下属,能帮总是要帮的,他摸出Y大师以前赠的宝玉递给叶云彪,道:“既然是自己人,那你就去帮他一回吧。记得事情不要乱传。还有,你自己走回家吧。” “明白了,大帅。”叶云彪答道,待汽车开走后,他才快步走向帝王庙。 割脉自杀抢救时最要紧的是止血输血,而不是打青霉素。不过这不是惊慌失措的陆家人所能知道的,他们能想到来求青霉素,就算是有智商了。洛克菲勒办的北京协和医院内,抢救陆小曼的美国医生走出手术室皱着眉头对着陆定耸耸肩,双手一摊,一大串英语脱口而出。陆定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不知道洋人在说什么,可却知道医生似乎表示自己救不了。 他眼泪磅礴而出时,曹汝霖身边的顾维钧上前说道:“医生说他对此无能为力,病人送来太晚,失血过多,虽然还有脉搏,但是这里无法给其输血……” 顾维钧到这里忽然出言再询问洋人医生几句,对话后他才再道:“医生的意思是说除了输血之外再无其他抢救办法,而输血手术这里做不了,但他听说保定陆军医院可以进行安全的输血手术,不过这只是传闻,谁也没有真的见过……” 一听到要去保定,陆定本来忍着的悲痛再也压制不住,掩面放声大哭起来。陆家低三下四赔钱倒贴女儿,不就是为攀个高枝、让女儿将来幸福么?可不想却落到这番田地,好好的女儿眼看就没了,他又悔又恨,几乎要以头抢地。 陆定如此,曹汝霖听得悲痛只得去劝,“建三,我马上给……给谢大人打电话…,求一架飞机……飞过去很快就到保定了……” 人马上就要没了。打电话、等批准、上飞机、转医院……,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办好,人早就凉了。曹汝霖如此说也只是哄哄陆定罢了,若是王家那边的宾客也在,比如詹天佑子爵大人在这,事情也许还有转机,可这些人出事后似乎全在看笑话,新郎官王赓到现在都不见人…… 陆定的呜呜痛哭中,同来的陆家亲眷也全在抹泪,正当所有人都歇了气,准备认命时。两个蓝衣女子带着三个护士推着一张转运床从走廊楼梯口转了出来,其中一个对着众人问道:“陆眉在哪?” 蓝衣女子不提,见她身后的那些护士袖子上不是红十字而是红葫芦,曹汝霖当即跳上去问:“在这里!在这里!”他带着来人走了几步又不放心的问道:“请问你们……请问你们是哪位大人派来的?”他随后又掏出官牌道:“我是外务部曹汝霖……” 一干人是往手术室去的,领头一个女子扫了他的官牌一眼,再见身后几步没人,低语却傲然道:“国安局办事,速速避让。”见曹汝霖一惊,她目光又一寒,警告道:“不得对外宣扬!”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章清瘦 人称东厂的国安局就设在早前的九门提督府内,而原本在此办公的京师警察厅则搬到了别处。之所以要强占这里,最终的原因还是看重以前九门提督府的名声。新朝依法治国是写入宪法的,民部那些巡警大家都不怕——坏人们知道自己也是人也有权利,被捕后他们可以请讼师,要大理寺判决有罪才真有罪,巡警屁用都不顶。 而九门提督府就不同了,前清时杀人的名声依旧让人恻恻,把办公地放在这里,再以‘东厂’为名,同时默许三流文人四处传扬新朝‘东厂’血腥的恶名,如此下来,国安局的人四处行走时才有些威风,抓人审人方可让人惴惴。若是抛开这一层,那国安局和巡警重案组毫无差别,最多就是定向于国家保卫,然后密级高一些。 国安局东园的一栋办公楼内,内部保卫第三处第二科科长孙晓云正在听下属汇报午前发生的陆眉自杀一案。虽然才发生几个小时,可当时海军俱乐部宾客云集,身为京城名媛的新娘陆眉又是当众送往医院,一时间城内电话口信不断,待到下午几乎全城都知道此事,孙晓云现在就是想知道陆眉自杀的原因。 “长官,陆眉此事只是包办婚姻所致,她在遗书上写明了这一点。”刚刚从协和医院将陆眉转到空军总医院的蓝衣女子说道,“父母的意愿扭不开,自己又不愿意嫁,所以就……” “真是这样?没有其他疑点了吗?”孙晓云眼睛转了几转,没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确实是这样。”蓝衣女子点着头,见上司还在怀疑,她方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个信封道:“长官,若真说有疑点,只能是这个。”她带上皮质手套,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纸,一张总理府常用的稿纸,“这是在自杀现场找到的——上面的笔记疑似为总理大人。” “哦……”孙晓云收敛的目光猛然绽放,她也拿起一个橡皮手套,但却没带,她用橡皮手套接过那张纸,只见血污之下上面的字迹犹存:幸福的秘密是自由,自由的秘密是勇敢。她道:“这是在自杀现场找到的?” “是,长官!”女下属见长官重点盘问,不得不提醒道:“长官,陆眉现在已经一切正常,身体也无‘其他’什么大碍。” ‘其他’二字女子着重的强调,孙晓云却好像没有听到般的再道:“检查过……没有?” “已经检查过,还是完璧。”下属不得不坦言相告,她明白上司的心中的假设——陆眉之所以自杀,不是因为不想嫁,而是因为未婚先孕,一嫁人那就纸里包不住火。这个另类的逻辑她早就就想到了,也特意检查过,特别是发现总理大人所书的那两句话后。 “那就好。”孙晓云看似放心,其实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兴许感觉自己的失望表露的太明显,她又笑了笑,道:“陆眉这人啊,哎,人很聪明,气质才艺也佳,就是性子还需磨练,经此一次,我相信她以后会是一个好同志。” 身为国安局特工却因为婚姻问题自杀,如此心志不坚照常理是应该淘汰的,而现在不但把人救活,上司又表示不会将其开除出局,这种厚遇让下属很是惊讶,她不得不在心里自嘲长的漂亮终究是有好运的。 “长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女下属道,她觉得事情已经汇报完了。 “好。”下属自嘲的时候孙晓云忽然想到了别的什么,当下把那张沾血的稿纸按住,道,“既然不是凶案,那这个就先放在我这里吧,待陆眉康复,我会好好教育她!” 数个小时后,朝阳门近侧的南豆芽菜胡同内,化名为常凯申的蒋志清端着一杯发誓要喝一辈子的白开水正在听广播。如今的他,虽然名字还写在中国革命党的名册上,可心里早就不把什么共和革命当回事。作为凯申物流有限责任公司的总办——在妻子的帮助下,不想革命、只想挣钱的常凯申于神武四年贷款拍下了十辆军用退役卡车,主营北京到天津一线,因为柴油卡车运费便宜、战争刺激,加之全国都在大修公路,他的物流生意是越做越红火,规模直追后世,当下的日子对他而言就是运货、挣钱;挣钱、运货,再无其他。 吱呀的四合院大门一开,常凯申当即起身,把放好的一杯糖水端起来,他迎向匆匆进来的孙晓云,甜笑道:“达令,你回来了呀,今朝更早些晨光嘛。我给你泡了杯蜜糖水……” 从当年威胁自己的一个革命赤佬,变成一个体贴入微、甜言蜜语的丈夫,孙晓云甘苦自知,若不是男人曾经得过性病,以致流掉曾经怀上的孩子,她只觉得现在的日子也算是天伦之乐了。虽然常凯申发誓要用一辈子只喝白开水来赎罪,并对她处处关心、时时体贴,可家里没孩子终究是缺了些什么。 心中有事的孙晓云并不接常凯申的蜜糖水,只低声道:“去房里谈,有事。”孙晓云的职务是什么常凯申一清二楚,他当下把杯子一放,匆匆的跟着老婆进了内房。 “那程家柽你最近见到没有?”见丈夫关上门,孙晓云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 “没有。”常凯申断然摇头,“云南事情之后,原来的人都作鸟兽散了,要么就自首反省了。上一次我只是碰巧被他看到,他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肯定是找不到我……” “怎会找不到!”孙晓云打断道,“你物流生意越做越大,终究有一天要往江南那边发展,即便不往江南那边去,抛头露脸的日子多了,也难保不会被他们发现,你杀黄兴……” 一提黄兴常凯申就神色大变、面容扭曲,这是他无法向政府自首反省的根本原因,因为不管怎么自首,以黄兴现在的名望,国民党那帮人,还有稽疑院的湖南代表都不会放过他,一旦被捕,最少是无期,幸运是死缓,常理是枪决。那时候,手上这日渐蓬勃、曾被运部点名表扬的凯申物流,还有高人一等、处处受人尊敬的地位名望全都要没有。 ‘砰砰砰……’使劲捶了几下床,常凯申扯着自己的脸道:“晓云,我去换一张脸好不好?陆军医院不是说可以做这个手术吗?” “可你不是军人,而那只是对战场上破了相的人做的。”孙晓云道:“还有我怎么办?那些年你让我做的那些事……” 夫妻俩相对绝望,良久之后孙晓云才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陈其美找到,最好是杀了他,他一去,那我们即便不能摆脱革命党,也能将功抵过。” “你断定这样就可以吗?”黑暗间猛然照来一束阳光,常凯申道。 “我相信秋大人能说服总理赦免我们。”孙晓云说完再吐了一个让常凯申无比震惊的消息:“阿瑞,我又怀上了!” “啊!你……”本来腿软的常凯申弹簧般跳起,他惊惧交加的指着孙晓云。孙晓云怕他误会,红着脸道,“还是你的,记得之前让你去医院取精液吗……” 几年前在沪上花天胡地的常凯申性病是没得治了,即便青霉素降世也不行。可孙晓云不是陈洁如,身为国安人员的她在向秋瑾求情后拿到一支青霉素,性病当即治愈。同时医生针对她这种情况建议实施人工受精,这样就可以避免母体再次沾染性病。上上个月手术后,她觉得腹内的胎儿一天天在长大,她终于要做母亲了。 听闻还是自己撒的种,常凯申的惊惧当即转为惊喜,他扶着孙晓云道:“达令,你要好好的,千万不要惊到了胎气,万不得已我就是去反省院自首,也要保你们母子平安。” 男人的甜蜜完全让孙晓云忘记了他当初威胁自己时的跋扈,也忘记被他骗到旅馆二楼强占身子又甜言蜜语求婚的卑劣,她顺着常凯申的搀扶坐下,然后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还有我的事情,你是死罪,我也是死罪。革命党找不到你,陈其美还是能让人来找我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陈其美那些人都做掉!” “可谁也知道二哥在哪啊!”常凯申恨不得陈其美那些人都死绝,可昆明之战后,陈其美还是护得孙忠山逃了出去,如今不知道在哪里雌伏。而他因为是孙晓云的上线,开国后便跟着她从沪上到了京城,昆明一战后几番联络无果,他最终决定不跟那帮赤佬混了。既然做下这个决定,他便找机会占有了孙晓云并与其成婚,这个决定完全正确,在女人的掩护下,他不但有了新的户口、新的人生,还有前途宏大的凯申物流。要不是那次碰巧遇见了程家柽,他还真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呢。 “即使是知道、碰上了面,他还会想信我们吗?”常凯申再道。 “横竖都是死罪,那就要死中求活。”孙晓云道。“若是革命党的人真找到你,那我们就……”孙晓云拉着常凯申坐在身边,附耳开始低语,当这一段话最后说完,常凯申瞳孔急剧收缩、眼球爆出、嘴巴张的巨大。这哪是被玩弄于他股掌间的女人,这根本就是一个恶魔! “那那个……真喜欢……她吗?”常凯申依旧带着怀疑问道。 “没有八成也有六成!杨竟成从不给人题字,一个安全局派过去的低等文秘,除了长相气质,她何德何能能拿到他的字?我看唯一的解释就是杨竟成喜欢这个女人。阿瑞,我只为肚子里的孩子和这个家,你要是三心二意,那我便……”女人说完计策后便对着常凯申坦白。常凯申当即举手立誓道:“晓云,都怪我当初鬼迷了心窍,害的你现在这般田地。我发誓,若是陈其美再来找我,一定要按照你说的做,不然就天打五雷……” 陆小曼再次醒来已经是好多天以后了,当朦胧中看到的是白色天花板时,她还以为自己死了,不过母亲的声音很快失望的在她耳边响起,提醒着她她还活着。她很快又晕了过去,再醒来却是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下,这是在家里花园里了。圣洁的光晕中,只听曹汝霖的二女儿曹庆馨笑道:“啊,小曼,你醒来了啊,太好了太好了!知道吗,小曼?你的事情全校都知道了,同学们都说你真勇敢,还说以后他们也被逼着嫁自己不喜欢的人,也要自杀。格格……,小曼,你真伟大!” 圣心女学是法国传教士办的学校,圣经上说自杀是不能上天堂的,所以被教师们嬷嬷们极力反对,可陆小曼一事却深受女生们的同情——能入这个女校的,都是前朝达官贵人的孩子,全是大家庭出身,婚姻自然是奉父母之命,现在出了一个敢于反抗的同学,所有人都无比崇敬。 这一次醒来的陆小曼倒不似上一次那般虚弱,她浅浅的笑了一下,想说话嗓子却是干哑的,到最后只说了一个水字。 曹庆馨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待一点点喝完她才虚弱道:“你…你不要……上课吗?” “上课?呀,考试考完,学校都放寒假了。”曹庆馨还是个天真少女,日常中最担忧的事情便是期末考试,考得不好父亲是没有好脸色的。 两个女子唧唧喳喳,一会吴曼华来了,母女没几句又大哭一场,而下午再与曹庆馨在冬阳下聊天时,身着蓝黑色制服的孙晓云挡住了阳光,出现在陆小曼面前。 在吴曼华把曹庆馨叫走后,孙晓云看着挣扎着要起身的陆小曼道:“你身体虚,还是躺着吧。”随后在曹庆馨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了。 “孙姐……”因为好奇,在孙晓云的说服下陆小曼入了国安局,成为一名总理府的坐探,虽如此,可她全无半点安全人员的作风,若不是孙晓云坚持,怕她在体能这一关早就淘汰了。再世为人后,很多事她都要面对,最棘手便是总理府的差事和国安局的任务,正当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的时候,孙晓云来了。 “没事,别激动。”孙晓云神色有些紧张,但口气却是温和的,她拿出那张沾血的稿纸,问道:“这是总理写给你的吧?” 再一次见着那两行给自己自杀勇气的字,陆小曼只扫了一眼就撇开了头,她只觉得脸红,总理这两句话的意思根本就不是要她自杀。“是的,孙姐。”她低声道。 “总理为什么要给你这幅字?”像钓到大鱼那般兴奋,孙晓云舔了舔嘴唇,立即追问道。 “这是……”早前的回忆汹涌而来,陆小曼白纸一般的脸顿时红了,她声音更低,弄得孙晓云再问一遍她才道:“总理大人问我要了一副画,然后就把副字换给我了。” 她说完后孙晓云没有再追问,单凭这样的交换以及陆小曼脸上的红晕就已经能证实她的猜想了。杨竟成喜欢、最少是对陆眉有好感,而陆眉对杨竟成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这是难免的,革命领袖万民爱戴。 “陆眉,你喜欢总理对吗?”沉默了一会儿,孙晓云再道。这般单刀直入弄得陆小曼本就红着的脸更红,像要渗出血来。她不敢回答,孙晓云再道:“国安局以前一直想在总理身边安排人,以更好的保卫他的安全,可那些人总理都不喜欢,很快就会被调走了。但我发现你是例外的,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虽然已经是第三届内阁了,可你的名字依旧在总理府工作人员名单中,没有被清出去。而总理本人,只听说他喜欢音律,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喜欢画。陆眉,我是过来人了,我可以百分百的肯定——总理,他也喜欢你!” 孙晓云如此直接差一点就让陆小曼当场晕了过去,这不是幸福而是震惊。不过在她脑子眩晕、心肝乱跳的时候,孙晓云再道:“你的婚事好在已经解除,总理是不会高兴你嫁给王赓的;你母亲应该对你说过是我救的你吧,其实不是我,是总理让我救得你;这段时间他担心你,过得一点也不好,就希望你能好起来……” 孙晓云本就编好的一套说辞,但在曾为小瘪三、天生就会花言巧语常凯申的帮助下,变得更是能打动这个大难不死少女的心。‘总理一开始就喜欢你、是总理让我救的你、总理时时刻刻都在关心你……’,这套鬼话不说是少女,便是孙晓云这样的妇女,听完也芳心大乱、呼吸急促。 改变命运的洗脑结束,孙晓云再道:“局里也希望你能长久的留在总理身边,这是出于保卫工作上的考虑。不过事情毕竟涉及到私情,所以要绝对保密,即便是家人好友也不能告之。还有局里的其他人问起,你也绝对不能提一个字,毕竟碍于总理的名誉,传出去不好。” 陆小曼依旧没有从混乱中理出头绪来,她见孙晓云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只辩解道:“孙姐,我和总理大人真没有……” “有没有我不关心,我只希望你能长久的留在总理府,并时时将里面一些关系到总理安危的事情向我汇报。”孙晓云根本不提要她怎么做,哪怕她的意思就是要她这么做。 “可我……”陆小曼终于有了些头绪,她再次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可总理有家室,我不能……不能做那样的事。” “陆眉,安全局不少同僚面对自己不喜欢的男子尚可自荐枕席,你面对的自己喜欢的人却如此扭扭捏捏。如果你真的愿意为国家、为人民奉献的话,这根本不是什么障碍。看过那部喋血西湖的电影吗?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你若真喜欢,又何必在乎什么结果呢。”孙晓云严肃批评之后又拿一部前几年的革命电影说事。见陆小曼低头不语,她再道:“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那就是那父亲……” “我父亲……”陆小曼大惊,醒来之后就没见到父亲,也没听母亲说到父亲,现在听孙晓云一说,她当即惊道,“孙姐,我父亲他怎么了?” “据说是涉嫌商业诈骗,被督察院带走了,案子大概在明年开春……你……”孙晓云说着,不想陆小曼当即从摇椅上一窜而起,可终究是失血太多,脑袋眩晕下又倒了下去,孙晓云恰恰将她扶住了。 “你冲动什么!”孙晓云训斥道。“你父亲现在在督察院,案子我简要的问了一下,有些难办,眼下的证据对你父亲很不利。如果没有人帮助你父亲翻案的话,那不但你家的财产会全部被没收,你父亲也要判十五年以上的牢狱……” 陆小曼红着的脸终于被吓回了惨白,她十指紧紧抓着盖着的羊皮毯子,脸上全是慌乱。家里最疼她的就是父亲,可现在出事的也是父亲。 孙晓云很满意她的反应,压着喜意说道:“你知道的,我国素来司法独立,不要说我,即便是国安局也无法干涉大理寺的审判。可总理却是有办法的,只要你……” “只要我什么?”陆小曼抬头看向孙晓云,渴望她说下去。 “你父亲有多少可能是被冤枉陷害的我判断不出,但最少他是有罪责的。总理府和廷尉府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它总会有把柄在总理手上,只要你成为总理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在二审结束前,也就是最迟明年清明前求总理对此进行干预,事情应该是能够挽回的。”孙晓云劝诱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总理愿不愿意帮你,我不能肯定。我的目的只是要你在总理身边而已。” 孙晓云说完,陆小曼则沉默,花园便久久的安静了下去。一些麻雀趁机飞到前面的雪地上,那里是曹庆馨搭的一个捕鸟机关——簸箕被栓绳子的木杆子撑着,下面撒着一些米粒。陆小曼不说话,孙晓云也不说话,她看见那些麻雀入蛊,便小心的将机关绳子一拉,只见那簸箕一倒,麻雀当即叽叽喳喳的罩住了,她走上前伸手将一只胡乱挣扎的麻雀从中抓出来,笑道:“小时候我常常玩的……” “为什么人总喜欢抓鸟?让它们自己飞不好吗”陆小曼见此喃喃的道。她见孙晓云走近,出声道:“孙姐,此事我要一份正式的书面命令。” “为了总理的名誉,此事不可能会有书面命令。”早知她会如此要求的孙晓云当即道,“而且事泄之后也不会有人承认,这只会认为是你的个人行为。” 听闻没有书面命令,陆小曼刚刚鼓起的勇气又消退下去。孙晓云见此道:“你不要着急做决定,总理现在正陪着日本皇太子四处参观。您还是先养好身子,能出门的话就先去拘留所看看你父亲,这段时间他挂念你又担心案子,真是清瘦了”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一章希望 接待小鬼子裕仁的工作是精心安排的,其中最重要的一幕是在飞艇上参观被大地震摧毁的海原县城,这是前往西北新日本路上的事情。到达新日本后,一干日本人的又被蒸蒸日上的新日本熏染的喜意盈盈。四十多万平方公里内的矿产、森林不计,光耕地就有两亿亩之巨,是日本现有耕地的近三倍,之前因为中朝两国土改而备受压力的日本压力顿消,其国内的农民沿着西域铁路滚滚而来,加上中国现有移民,全线长久陷入满负荷运作状态。 纵使再不喜日本,但在宽广的西北之地,遥想着以后苏俄的钢铁洪流,杨锐还是微微心安。后世关东军面对苏联红军不顶用,但当将来他们接受现代化改造,一旦苏军南下而驾驶着中华豹与T34同归于尽时,还是能顶不少用的;还有神道教和伊斯兰的斗争,也是汉人能在西北彻底扎根的一大助力。 因此,在到达新日本之前,双方还有些外交上的客气,但在参观新日本后、特别是在新日本最北端城市路德内,看到国界外茫茫雪原上的苏军哨所、持枪站立的红军士兵,中日之间友好气氛跃然高涨。再也没有比共同威胁更好的友谊催化剂了,于是离开此地的当晚,大家喝得烂醉又拉着艺伎一通乱搞,这使得双方第二天都不约而同全面销毁当晚的记录——总理大人双飞日本艺伎,日本太子自爆恋乳秘史——诸如此类的东西真流出去,简直要天翻地覆了。 男人的友谊除了共同杀人,共同嫖妓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待从北庭转到山西太原,杨锐和裕仁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 “听说殿下去欧洲时曾去以前的战场看过?”在太原二汽,杨锐对着小鬼子问道,两人不用敬语,也无需用敬语。此时大家正在堆满三轮车的成品库内,裕仁骑在车子上,尝试驾驶。 “是的。在法国时曾看过战场,还去过凡尔登,那里还有复兴军的军旗,”小鬼子抚着眼镜道,很明显,他这是故意的讨好,“战争真是太可怕了,我只希望世界永享受和平!” 不管怎么看,戴着眼镜的小鬼子裕仁都是一个斯文人。但杨锐却知道这只是他伪装的外表,不去说历史,单说他远远从巴黎带回的拿破仑半身像,以及日常中丝毫不容下属忤逆、同时为显独特而故意做作的语调,都显示此人刚愎自用、诡秘虚荣。日本由这种人执政,在经济无法找的新增长点、同时饱受经济危机之苦的情况下,除了发兵对外掠夺之外,他的榆木脑袋里还真没有其他办法。 当然,现在的日本比原来好多了。虽然经历了劳民伤财、大失威风的中日战争,但其国内极端势力不像原来那么猖獗——现内阁总理原敬还好好活着就是明证;同时,一战的收益不比历史上少,又因为没有西伯利亚作战,大笔的经费可以省下;而战后的经济危机,在中国以及新日本固定资产投资的强势拉动下,虽有小挫,但依旧不比战时萧条多少。 可以说,单从经济角度看,只要接下来日本能规避大地震和世界经济危机,其撕破脸皮去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在中国强势崛起即经济重压下,日本人憋屈的灵魂会不会铤而走险希望以发动对外战争来提高对话实力,就不得而知了。 没有拆穿小鬼子的客套,杨锐记着笑问:“除了和平,殿下还有何感悟?” 警觉的看了杨锐一眼,小鬼子凝神道:“以后的战争将是全面性战争,统制经济越来越重要。日本也应该像中华和欧洲一样,建设预备役和统制经济……” 在杨锐面前,小鬼子还是说了些实话,不过杨锐却笑道:“此乃表象,殿下谬矣!” 欧洲之行只是旅行,理解也是自己理解,流光了血的法国人除了哀伤就是骄傲,根本没人深层次的剖析战争。杨锐此时露了话头,小鬼子当即下了三轮车,严肃道:“还请阁下指教!” “指教不敢当!”杨锐客气着,“预备役和统制经济只是战时策略,真正的战争潜力还在于国家经济,法国为何打不过德国。民风散漫是一个原因,民主立宪国嘛,真要上了战场真不如君主制的德国能打,这是其一;再则是德国是欧洲第一大工业国,而法国的工业不说弱,而且全在北面,还有一些则在巴黎附近,一旦巴黎失守,单单就法国一国而言,他已经战败了。 统制经济只能将所有的力量集中使用以减少损耗,但是,这只是解决了运用问题,却不能解决增长问题。若不是在战事,我们考虑的应该是经济增长,或者说是工业增长问题。只有面临战争,才要考虑到统制问题。殿下以战争作为考虑,当然会以为统制经济重要,而且下面的官员哪个不赞成统制啊?不统制他们哪来的权力?可在平时,统制经济却不利于经济增长,我们最好的办法是放任。放羊一般,战时圈养,需要则宰杀、平时还是让羊群自己去吃草吧。” 裕仁欧洲一行,真正得到的教训就在两个,其一是皇权不可弃。这是大正民主的返潮,也是俄国沙皇和德国皇帝的教训,两国都不是因为战败而崩溃,全是因为内部革命。他能想象的当然是日本一旦民主,那战争长期化时必爆发革命。其二就是统制经济,具体言之就是以战争为考量发展国内工业,可如果不是像斯大林模式那样由政府(其实是农民)买单,那就必须给这些产业赋予竞争力,找到可支撑其发展壮大的市场。 事情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是以站在裕仁一侧的载仁亲王出声打断杨锐的洗脑,直接问道:“请问总理阁下,要是放养的羊吃不到草怎么办?” “哈哈……”杨锐大笑起来,他反问道:“亲王阁下是否想说,要事咱们的羊抢不过别人家的羊怎么办?” 载仁是陆军大将,如今对中国是爱恨交加,对杨锐也是敬畏皆存。他听罢翻译转述的问题,当下点头道:“正式如此。中日都是后发之国,肥美的草地都是在别人牧场,要想放养恐怕困难重重。如果不进行统制,那么羊一定不如别人家的大。” “亲王之言听起来有理,但其实呢……”杨锐摇头道,“牧场虽在别人家,可现今羊群终究是全世界吃草的。当然,在别人家草地限制很多,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反正就是不想让我们的羊吃他的草。”他说到这里觉得光自己说还不够,看着远处一个拿着本子、清点数量的生产统计,指着他一招手让他过来。 总理大人带着外宾参观二汽公司使得所有工人都极为自豪——二汽虽说是国有公司,可员工是终身聘用制,同时员工持有公司百分之十五左右的股份,确确的说这是他们自己的厂,可自豪归自豪,亲自面见总理是这些人没有想过的。那统计呆了半响才猛然抖了一下,然后很不协调的跑了过来。 “叫什么,哪里人?”杨锐待他走到面前,没看他的胸卡直接问。 “我…草民…”一帮大人们的注视着,来人身子像是在抖糠,膝盖是弯的,几乎要跪下。 “站稳喽,别跪下!”皇权愚民的效果在此人身上得到完美体现,杨锐不得不喝了一声。 可他这一喝,特别是最后那‘跪下’二字,使得他当即就要跪下,好在陪行的一个生产经理上前拉了一把,他膝盖才没沾地。杨锐虽然知道以此人的年龄这辈子是没法改了,也不以为意,只看着惶惶不安的他笑问道:“带把吗?” “禀……大人:带…把。”在旁人的提示下,他终于说出了话,而后很不好意思。 “带把那就站直了!”杨锐大声道,“跪天跪地跪祖宗,见到官儿跪什么!”他说罢不再嘘寒问暖,直接道:“考你个问题:为何厂里的三轮汽车卖得这么好?” 问题如此简单,以至于此人当下便道:“禀大人,车好,百姓们也喜欢……”。 答案是烂大街的,可杨锐要的就是这个,他随手赠了其一个小玩意,然后对着载仁道:“亲王阁下,羊吃不到草,是草的问题还是羊的问题。”见其一干日本人陷入沉思,又道:“是产品竞争的问题?还是市场容量的问题?以贵国的人口、国土面积,已经不比欧洲国家少了。中日又是盟友,虽有关税,可新日本的退税……” 虽然中国海关对外不以国别而是产品类别制度关税,可新日本的存在就是一个大作弊器,因为失去对中国海关控制的洋人无法知道,那些打着过境名义的日本商品到底是真卖到了新日本、中亚、西亚等地,还是重新转回了中国内陆市场。如果是后者,那么日本商品的关税对于欧美商品就很有优势了。大庭广众下,杨锐只是点到,并不细说。 “……反正我们自己的牧场其实不小了,是培育自己的牧场?还是老望别人的牧场?这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再则,虽然所有的羊都吃草,可吃的草也有不同啊。山羊吃草根、绵羊吃草尖,老鼠羊吃草籽,那是各有侧重。只要我们家的羊吃的东西和别人家的羊有所不同,依然是能网开一面。” 老鼠羊这种不存在的生物被杨锐创造出来了,只惹得诸人一笑。但他的话却没有说完,他道,“以我看,最最重要的还是培育自己的牧场,草长好了,羊自然就肥;羊肥了,还在乎统制不统制?所以事情的根本还在养草。以中日的情况看,指望别人家的牧场、或是费尽心思、耗费钱财去搞圈养,真是得不偿失。而且,我看贵国的那些羊,很多都是不健康的,也许不需十年,就会死光。” “这……”爱面子的日本人被杨锐如此一说当下挂不住面子。裕仁不安的摸着眼镜,载仁在瞪胡子,唯有三井物产中国店总办森恪问道:“总理阁下是说……敝国公司的管理吗?” “管理病也是其中之一,这是大病。但比这更严重的是政府补贴和扶持问题,贵国只有大公司,大公司就好比山羊,若让它专吃草根,草根吃着吃着牧场就沙漠化了。一旦沙漠化,那结果如何,不必我说。” 杨锐继续以羊做喻,而后道:“我国也有山羊啊,”他拍着一辆三轮汽车:“这头就是啊。可我们只是将其接生出来,之后便不再给它补贴和扶持,这等于是禁止它吃草根。它接下来是死是活、是肥是瘦,从来是不管的,他要是明天倒闭,那就明天倒闭,我半只眼睛也不眨一下,为什么?活该啊!” 虽然是良药苦口,但直截了当的批评还是让裕仁大扫面子,以至于他礼貌的结束这一天的参观后,回到宾馆就关在房间里大发雷霆,待气消了些,三井物产中国负责人森恪被他召了进去。“杨氏今天说的……”裕仁看向森恪,因为讲到就生气,所以话只说了一半。 森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看着皇太子裕仁和旁边的载仁亲王、珍田捨己道:“殿下:杨氏所言非虚,早前中国外务部部就向我国提交过改善经营、注重质量的建议,并认为如果不做出改变,不出十年,我国公司将大面积破产……” “纳尼!”裕仁大惊,他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怎么可能?” “可能……可能大家忘记了吧。”森恪谁也不想得罪,含糊略过前一个问题便详细回答后面一个问题。“我国工人工资是中国的两倍,但效率却远远不如他们,现在市场是需大于供,可一旦产量饱和,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我国公司大面积破产。另外杨氏放羊之喻是有所指的,因为中国实行的就是养草之策,用他们的话说,那就是农民有钱了,自然会买三轮汽车,买了三轮汽车,自然会有汽车工业、钢铁工业……” “八嘎!”军人出身的载仁亲王当下喝道,“你是说几个日本人才能顶一个中国人?” 中日工人工资差异大家都很清楚,甚至有些人认为这是日本优于中国的具体表现,根本就不去想两国米价的差异,现在听闻日本人效率也不如中国人,包括裕仁在内,一干日本人都不服气,完全忘记了之前两国造船效率之别。 外交官出身的珍田捨己冷静一些,他道:“你好好的说吧。中国工厂和日本工厂有什么不同?” “中国工厂不少都是国有的,员工一经录用就不解聘,不少人可以成为工厂股东……”虽然不满于中国优于日本,可森恪的话在坐几个大人物还是听的,听闻工人可以成为股东,裕仁急问道:“这是不是赤露的共产主义?” “不是的,殿下。赤露的共产主义是所有工人都是股东,可真正的股东是苏维埃;中国工厂是年长工人是股东,年轻的不是。曾有一些工人因反对闹事,但结果却……。中国人说这是团队主义,工厂业绩好,大家奖金高,业绩不好,奖金就低……”森恪道:“工人基本工资非常低,依靠工资只能一家人吃高粱米和咸菜,奖金则是工资的数倍、十数倍,而且工龄相同的人奖金是一样的……” “难道优秀的士兵不要嘉奖吗?”载仁亲王听到这里就笑了,又再次发问。 “这……”终身雇佣制和年功序列制是相辅相成的,森恪只是商人,当然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但他还是道听途说的将其中一些精髓说了出来,他道:“阁下,中国经理说他宁愿要普通的团队,也不要优秀的个人。”在载仁吃瘪之际,他又道:“殿下,我国丰田氏也有意生产汽车,其子喜一郎在太原已有一年,两国工厂有什么差异,殿下可以讯问他。” 丰田氏在日本有名的就是纺织大王丰田佐吉,其生产的纺织机械不但畅销国内,还出口中国。其子丰田喜一郎去年遍游欧美后就在太原二汽扎根了。照说这种偷师学艺之举是要被人驱赶的,可他却是以管理培训生的名义由沪上同济大学堂派在工厂实习,所以,只要他不擅越职责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还是能呆下去。而且以杨锐的话来说,一套工业管理体系真要是单凭几个人就能偷走,那就让他偷走吧。 丰田喜一郎被召至客栈时已经是深夜了,面对裕仁他虽有激动,可他终究是过世面且又在二汽工厂实习多时,面对之前的问题他道:“殿下,中国工厂好像海军的无畏舰那么干净,看不到浪费;工人也以厂为家,每时每刻都在讨论效率改善和品质改善;而反观我国工厂,四处都是混乱和浪费,工人只在上班的时候努力,下班的时候就忘记了工厂的事情;如果是计件工资,工人们还会为了抢夺高价工作而打架……” 丰田喜一郎根本就不是管理人才,但自家工厂和太原二汽有什么差别,他还是极为清楚的,他大概陈述了近半个小时,裕仁也听了半个小时,在他说‘大概就是这些’之后,陪在一边熬夜的珍田捨己问道:“日本公司能不能和中国公司竞争?” 问题如此直接,丰田喜一郎即便想委婉也不委婉不了。爱国的他只好拿出从中国市场上买的日产猴牌火柴,而后从桌子上拿起客栈提供的中国产吉祥火柴,然后什么都没说开始刮火柴:吉祥刮一根、猴牌刮一根,吉祥刮一根、猴牌刮一根……,一盒火柴刮完后他看着若有所思的裕仁道:“殿下,中国火柴梗的原料大多进口至日本,且很多中国人并不知道猴牌产自日本,但是……” 丰田喜一郎的火柴试验后,裕仁彻夜未眠。日本货是下三滥的代表他早就有所耳闻,可当时的日本货还有价格优势;如今下三滥还是下三滥,可价格优势不复存在,如此下去,一旦市场饱和,那最先淘汰就是日本货,白天杨锐的逆耳之言终于在一个晚上后变成苦口良药。 “殿下似乎昨晚似乎没有睡好?”客栈内,杨锐看着两只熊猫眼的小鬼子笑问道, “是没怎么睡好。”裕仁终究是个爱面子的,他想问杨锐的关于日本山羊的解决之道,却又不好直接相询,很有些扭扭捏捏,他道:“阁下,今日能不去参观吗。昨天放羊的故事能否再次细说……” “放羊也许是关键,可养草更为重要,没有好草哪有好羊。”杨锐说话间,裕仁屏退了旁人,杨锐见他如此,也让随从退了下去。 ‘一旦放羊养草,那牧羊人怎么办?’裕仁待诸人走后拿出纸笔开始笔谈,这是两人不需要翻译的情况下,唯一有效的沟通方式。 杨锐完全知道裕仁的心结在哪,反写道:‘那就要看牧羊人想干什么了。若是只为自己,满清就是前车之鉴,若是与民同乐,那便是社稷万年。是朕即国家、国家即朕,还是朕就是朕,国家只是私有之物,全在一念之间。’ ‘贵国之王,便是朕即国家、国家即朕吗?’裕仁再写,虽然神色依然严肃,可目光里却是不屑,他终究不想成为朱宽肅那样的牌坊。 ‘不依照实际而以个人意志改变整个国家,一旦失败,后果不可想象。’杨锐无法完全站在他的对立面,只能委婉劝解。 ‘那阁下自己呢?中国每一个变化,焉何不是阁下之个人意志?’裕仁此句打在杨锐的要害上,他无法告诉别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依照历史。 “哈哈……”杨锐不由大笑起来,小鬼子比他想象的难缠,他笑毕才写到:‘我,以及我的战友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同时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利于经济发展、帮助百姓致富而不是相反。’ 杨锐写的时候,裕仁就写道:‘可中国正在上升,而日本则在逐渐衰落,如果不想办法,那么……’。他最后那一个个点用钢笔点的极重,到底是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心性还是不沉。 ‘办法不是割草喂羊,而是养草放羊。越是割草、越是圈养,羊就越弱。到时候草场荒、羊羔死,只能去抢别人的牧场,不然结果就是牧场破产。放眼四周,你能抢谁??’杨锐也在写问号的时候用笔尖重重的顿着桌子,而后再写道:‘但若采取中国模式,那中日之羊优于欧美,他们不能活,我们能活;他们不能吃,我们能吃。不出意外,只要三十年时间,亚洲就会是我们的牧场,五十年时间,全世界一样是我们的牧场。’ 这一句预言写完,他再加上:‘届时一定会发生战争,但如果是欧洲先发生战争,那么对我们来说,前几年的一切就会重演。’ ‘独国?露国?’听闻欧洲会再战,裕仁眼镜后面全是光芒,他太希望欧战重演了。 ‘不知道。’杨锐笑着写道,而后又写:‘但不管如何,只要我们忍耐二十年,亚洲就有希望。’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一章交换 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杨锐这一次和日本人谈了良久,以致这一日的参观只得往后推。 前途是美好的,道路是曲折的,诸如此类的语言,让年轻鬼子神情振奋,至于丰田喜一郎火柴实验所带来的烦恼,也因杨锐同意专门为日本增设管理培训班而消除。于裕仁而言,他在乎的是日本在他手上是否能再一次扩长。产业竞争之类的问题他不懂,只要理论上可以解决,他就不在忧心; 而于杨锐而言,猎人总要养狗的,养狗总要训练的,以培养日本企业家为名,培养一批亲日的企业家,同时他们的市场、原料又有求于中国,那么这些高级买办一定会竭力维护中日友好。可正如所有大人物一样,自认为自己在算计别人的时候,他正在被别人算计,而当某一天他发现自己的精英已经被大部分渗透后,他能做的选择的实在很有限。 裕仁的中国之行中日双方都是满意的,因为他们都认定有一个美好未来在等自己,以至于临别的时候裕仁特意作和歌相赠。杨锐不会作诗,只是将自己近年总结抄录的《生产管理概论》送了一本给他。日本是不是能先于世界经济危机改变自己粗放的生产管理模式,就看他们的运气了,企业经营犹如逆水行舟,不进步则退步,而退步的结果就是淘汰。 礼送完日本人已经快到年关,想到又要面对因三票之差而当选副总理的章太炎,杨锐在回紫禁城的路上不断的捶头。章太炎老是弄一些麻烦事出来,比如搬家。他老人家一直认为将总理府置于国公府,也就是前清的郑亲王府极为不妥。银安殿是国公的私宅,最少名义上是国公的私宅,哪怕杨锐不要这个封赏;而总理府是国家机构,却置于杨锐私宅内,这在他看来是绝对不行的,是以,第三届内阁的办公地点搬回了两百多年前前明内阁的地方,也就是紫禁城文华殿一带。 从火车站入紫禁城,杨锐没有走午门,而是凭借特权走的是东华门,进门过桥步行数百米才到文华殿,此时章太炎已在装好的空调下吹热风、扇纸扇了。 “竟成将那小孩子骗到没有?”章太炎见杨锐出现哈哈一笑,他这里可是够暖和的,不似冻的够呛的杨锐,即便是从东华门入内,也要在风雪里走三五分钟。 “切!小鬼子够精明的,你以为他是个棒槌啊!”杨锐在太监的帮助下脱掉外面的大衣,在他们帮忙扫除帽子上的雪花时,就着太监端上来的热水盆洗手、再用另一个太监捧着的热毛巾敷了一把脸,最后接过那杯烫烫的清茶。这样的伺候让他很不适应、也很不习惯。他看着一脸微笑的章太炎,不由妒忌道:“枚叔,你可真是会享受啊。这日子过的,要是再来些歌舞、美姬,那就可以和八大胡同比肩了。” 听闻杨锐将这里的享受比作八大胡同,章太炎因舒服歪靠着椅子的身体当即坐正,他摇着的扇子也‘哗’的一合,正色道:“这是天下中枢、部府首脑,怎可与风月之所类比?再说,这些太监养着也是养着,与其让其无聊斗蛐蛐晒太阳,还不如让他们干点能干的事情。”他说完见杨锐还想说什么,当即挥扇拦住,道:“别担心保密问题,这些人东厂都刷选过、也教育过,再说他们什么也知道不了。” “嗯。”杨锐除了不适应这种伺候外,还担心这些太监是否会泄密,经章太炎一说,他也不深究,最少他的办公室是要全用回老人的,也不必如此伺候。他笑问道:“章大总理,请问在下在哪办公啊?装了空调暖气吗?” 章太炎被这一句大总理拍的哈哈大笑。此人虽力求民本,可凡人的恶习也有不少,恭维恭维、拍拍马屁他也是极为受用的,但终究如家有猛虎的妻管严,身在青楼最多花花眼,乱来是不敢的。于是,享受美人和畏惧恶妻的痛苦挣扎就是让人开心的最好笑料。 章太炎哈哈笑过,忽然又觉得自己笑的太过放肆,是以马上换了个严肃表情,道:“我不是大总理,我是副总理,你才是大总理。”说罢又道:“你不是说房间要大吗?我把你的办公室放在文渊阁了。全面修缮了一番,电灯、电话、电空调、电暖器、电广播都有,因为大,二楼还给你弄了个卧室,有床有热水——你不是说在这里办公回家午睡太麻烦吗,如此你中午吃完饭就不用跑回家去了。不过,那里大是大,可一直不住人,不但破还渗的慌……” 在银安殿办公,前面是办公室,后头就是内宅,做什么都很方便。搬到紫禁城就很不方便了,中午休息更不方便,当然也可以回家,可来回的安全又是一个问题。现在章太炎这般布置,杨锐不觉不妥,对破殿也不忌讳,只道:“这段时间陪日本人,搬家之事倒是幸苦枚叔了。” “搬家本是我提议的,自己提议自己做好,这不是你的格言吗?”章太炎见杨锐不嫌弃文渊阁那栋旧殿,也就放心了。他再道:“虽说还有些扫尾的事情,可终究是搬过来了。总理府搬过来了,你那太尉府何时开始搬?” 文华殿这一边是总理府,按照章太炎的设想,太尉府也是要搬到对过的武英殿的,如此文武官员全聚在一起,不但严整,办公也方便。以最新修正的政府组织法,总理兼任太尉一职是明文确定的,这和第二届内阁时从杨锐手里撬走国安局一样,又是蔡元培的伟大胜利,最少,假设哪天杨锐不再是总理,军权也不再由他掌握。 如此的退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理兼任太尉是宪法精神,也是之前所有会员的共识,因为不这般设置那将来军政对立怎么办?到时候是总理书面解雇太尉,还是太尉兵变干掉总理?两者都不是大家愿意看的。之前大家不深究那是因为刚上台没注重这个问题,一旦蔡元培在第二次常委扩大会议上提及这个问题,结果便自然而然了。不过这只在蔡元培看来是胜利,在杨锐看来一文不值,只要他还是总理,那这条就对他毫无障碍,至于将来下台——何必去担心未发生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呢? “总要过了年吧。”杨锐也同意太尉府搬过来,最少他不要再走老远去棍贝子府和贝寿同他们开会了,至于西山指挥部,那是另外的事情。他说罢又问道:“那么多人,这里的房间够吗?” “怎么会不够?乾清门以南都是空屋子,即便人再多一倍也能住的下。礼部每年都要花大笔钱用以宫禁修缮,还不如物尽其用拿来办公,”章太炎道。“竟成啊,搬家的事情根本不难,难的你我之间该如何……配合。这段时间你一直在陪日本人,我们这正副总理,该找个时间总好好说说了吧,这毕竟是一个国啊,不是当初复兴会。” 杨锐本想去文渊阁看看,与章太炎的谈话打算放在后几日,不过见他主动将话题拉出来,他悬空的屁股不得不将又坐了下去,喝了口茶才道:“好吧,枚叔这么着急,那就在今日谈一谈也好,什么都说清楚些,以后就不会有矛盾了。” “正是如此。”章太炎伸手将大殿里的人挥退。这事情他已经想了大半个月了,他希望能和杨锐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共识,最少是求同存异,这样以后办事就会顺畅、国家也能安定。“竟成对红俄怎么看?” 章太炎不说美国,一开口就说红俄,当下杨锐便明白他的思路,他笑道:“理想很好,手段也高明,可就是成不了事情,可惜可叹!” “竟成为何说其成不了事呢?”章太炎笑问,他的扇子又开始扇了。 “呵呵,为何成不了事?”杨锐再笑,他感觉这一次与章太炎谈话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融洽。“怎么说呢,从哲学上说,他们既然坚持唯物主义、肯定生产力进步,那就不应该去可怜拯救那些被资本家剥削的劳工。因为正是这些劳工的血肉推动了历史的发展和生产力的进步,就如同战争的厮杀推动了科技进步一样。 推翻资本主义制度,那就相当于历史的火车头断了燃料。不焚烧劳工的尸骨,火车怎会有动力前行?现在他们玩的欢,那是因为一切都有参照,当资本主义存在的一切都模仿完了,失去升力的空中楼阁就要往下掉,终究有一天它是要落地的。什么砸碎劳苦大众的锁链,什么拯救无产阶级,不过是空话而已。” “呵呵,难道竟成常说的为百姓服务也只是句空话?”杨锐如此的坦白,章太炎大为兴奋。 “当然是空话,不大肆宣扬一心为百姓服务,我们怎么能上台?”杨锐也乐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说假话,只感觉那样太累。“这其实也是布尔什维克矛盾的难处,不提实现共产主义,谁会支持他们,他们怎么能上台?可现在俄国工人和农民全都知道了布尔什维克是什么货色,但知道又能怎么样?枪在布尔什维克手上,他们可不是想专制也专制不起来的沙皇,像去年喀琅施塔水兵起义,除了受到镇压他们还能有别的什么下场?对了,礼部不是打算拍这部电影吗?” “是在拍。”章太炎不想岔开话题,他接着问:“所以你不喜欢孙逸仙和孑民?因为他们提倡的共和民主也和当初布尔什维克所宣扬的共产主义一样,只是拉拢诱骗无知百姓的一种手段。” “完全正确!”杨锐点头,“共产主义是好,民主共和也不错,可问题是大家都想要面包,谁去做?共产主义能提高生产效率、多产面包?仰或民主共和能提高生产效率、多产面包?两个都不能!以麦克思的话来说,血腥的资产阶级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纪都多,这种创造与共产主义和民主共和全没有关系。” “所以我之前力主的民本也不能提高生产效率、多产面包?”章太炎抚须自嘲道。现在双方以俄国为画,寓理于景,开始交锋。 “那是当然!”杨锐不屑道:“民本主义只是文人墨客的美好遐想。真要发展经济,民本不但毫无助益,反而会平添麻烦。”他像是自己在纠正自己,再道:“这几年感悟的东西真是不少,以至于现在的想的和以前的想的居然截然相反。真不知这是我脑子有问题,还是屁股有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竟成现在所想应该是——只要能提高生产效率、多产面包,死再多人也无所谓?”章太炎有些默然,这便是他和杨锐的本质差别。 “正是如此!”杨锐重重点头,“上几辈不争气,落后于欧美诸国,现在不把自己人扔进锅炉推动火车头前进,那么洋人就会淘汰我们,然后便是亡国灭种。既然如此,谁对这个国家有用,谁对这个国家没用就要做一次淘汰,如果不做这种淘汰,那无用之人就会拖累全体……” “可无用有用很多时候不是自身,而在于家世。有些人可能只是一个草包,就像满清的那些贝子贝勒一样,可因为家世显赫他们就能出人投地;有些人比如像你这样的天才,如果没有革命、没有机缘,那就要被丢掉锅炉里去烧、去推火车头。”章太炎反驳道。 “是有这样的,所以……”每次到这里两人都无法说下去,杨锐之前的说辞章太炎都反驳过,再说下去无法又是一场吵闹,可今天的章太炎却和之前不一样。 “竟成,我还想问你,之前你宣扬要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可如今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要把无用的百姓扔到锅炉里烧掉,以作为火车前进的动力。你就不怕国家大乱吗?”章太炎问。 “呵呵,绝对不会乱。”杨锐笑,“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忽然警觉起来,道:“枚叔这不是帮孑民他们问的吧?” “绝对不是!”章太炎忽然站了起来,他知道要取信杨锐有些难度,于是道:“孑民他们虽然把我推上来监督你,可他们那一套洋玩意我至始至终都反对。这些人想干什么我看的清楚的很——我们有军队,以反清复汉为名,推翻了满人,住进了北京、搬进了紫禁城;他们呢,手上没军队,所以就打算和前清士绅一样,以民主共和为名,也搞一场立宪请愿。” 说到此见杨锐还在狐疑,他哈哈笑过再道:“还好我不是他们的人,所以一些事情做了也便是做了。竟成,实话说吧,孑民那些人很不安分……” “怎么个不安分法?”杨锐来了兴趣。 “怎么个不安分我也不知道。”章太炎只是露了线头,根本不接下去说。“竟成为何不说说你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因何能让国家不乱?” “因何能让国家不乱?”章太炎不见兔子不撒鹰,杨锐只好道,“二十年后取消农税即可。依照宪法:无纳税无投票,同时再收了农会手上的枪,这个弯就转过来了。” “他们闹事怎么办?”章太炎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简单,不得不捶了自己脑袋几拳。其实农会中人也曾提出过这个问题,当时却以到时会向农民征收个人所得税作为补救给诳骗了过去。可国税局终究不归农会管,一旦取消农税,下一回选举就没农民的事了。而坐稳稽疑院‘对国家有用之人’,会将个人所得税起征点定在农民收入线上吗?绝对不可能。到时候,手上没枪、完成‘历史使命’的农会便寿终正寝。 “当初是怎么镇压地主的,以后便是怎么镇压农民!”杨锐霍然道。“枚叔,问题我可是连答了你两个了,你还没告诉我孑民那些人在搞什么名堂呢?” “好。”交锋变成了情报交换,章太炎笑道:“你可真小气!”而后道:“自勋在美国多年,孑民在美国也呆了不少时日,竟成可曾发现那些留美学生和留日、留欧学生的不同……” 章太炎一提留美学生,杨锐脸色数变,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好一会他才吐气道:“枚叔你怎么发现的?” “我下面的学生说的,他们说很多留美生都互相帮衬,关系密切远甚于同窗同年。”章太炎说完又道:“该我问了。你当初拉拢农民镇压地主,那以后如何镇压闹事的农民,难道靠那些不能成事的地主?” “以宪法镇压,不需要靠谁。”杨锐坦然答道,心中却仍旧隐瞒着具体的做法。他也如章太炎刚才那般,接着问道:“是全部的留美学生,还是仅仅是自勋、孑民去美国后拉拢的留美学生?他们有多少人?策略是什么?” “呵呵……”章太炎笑着坐下。他发觉杨锐没有实话实说,当然话也不可能摊开说,比如农会失去选举权后,素来依靠农会的复兴会该怎么办就够说三天三夜了,但他还是答道:“这个问题你最好问问张实,我只是怀疑其中有问题而已。你想想,在美国分处各校的留学生,怎能可能比早前同窗同年的关系还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同属一个组织。”他回答完又道:“轮到我问了。之前的土改怎么办?总不可能将农民的地退回给地主吧?” “当然不能。对农民而言,不能投票的补偿就是不用再交税,可收回土地却要天下大乱了。”杨锐道。“地主那边……,之前收地时除了地价补偿外还发了一个存折,一切安定后,可以分期付款再行补偿,不过这只是一个形式,而且那时候政府也不差这些钱。失地的地主如果没有没落,那时候就能掌权;如果没落了,那就是雪中送炭。人总是向前看的,谁没事老去想以前。” 这次说完他没有继续之前的问题,只是道:“枚叔你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想要什么?” “这短时间你不在,我想了很多,”章太炎又站了起来,不断的扇着扇子,别走便说:“我能成为总理……”说到此他一笑,“……我说错了,是副总理!完全出乎我意料。坐在这里,面见各国大使、各部官员、接收海内外信报,感别国之消亡,叹华夏之新生,忽然觉得你以前说的那些也不是不对,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章太炎说自己出乎意料成为总理,而杨锐则却出乎意料他居然会说这样的话,于是微笑的等着他说下去。 “一味的顾及今人,那后人将遭受恶报,今日俄国便是如此。我想现在那些俄国农民一定很怀念沙皇,沙皇治下虽然不平等、不民主,可终究还是个人,还能吃饱,可现在呢……”坐上总理之位,细看俄国革命详报,章太炎数夜未眠。“……比家养牲口还不如!” “怀念沙皇?”杨锐笑,“现在布尔什维克正在实行新经济政策。用布哈拉的话来说,就是要让农民发财,那些没死的人,都在感激布尔什维克呢。” “呵呵,竟成不要笑话我。”章太炎感觉到了杨锐话语中的讽刺,他道,“新经济之目的只是为了以后更好宰杀罢了,一旦布尔什维克收网,农民挣的钱不但要被没收,自己也要被处死。他们死的时候不会怀念沙皇吗?” 这一次杨锐没有反讽,他完全明白新经济之后便是集体农庄。章太炎接着道:“像俄国那般,孑民的民主只会唤出布尔什维克;我所倡民本也不对,太重小民将无法提高生产效率,不能多做面包,到时候打不过洋人还是要亡国灭种。 竟成,我答应你,只要我在任上,一切按你的来,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呵呵……”杨锐就知道没那么便宜的事情,虽然章太炎说否定所谓的民本。他笑道:“说吧枚叔,要答应你什么事?” “很简单,就是把你答应杨增新在北庭施行的那一套用到关内诸省。”章太炎道。他眼睛放着光,似乎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句话上。 “北庭哪一套?”杨锐很是莫名,根本不知道他要什么以作为支持自己的交换。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二章美女 总理府搬离银安殿后,整个府邸当即清静下来,厚厚的白雪之下,待明年夏天,各处又要杂草丛生了。临近封衙放假的一日,踏着棉花般厚雪,杨锐行向府邸内第六院的仙楼。这里是岑炽养病的地方。每当有难决之事,岑炽便是他最可靠的咨询对象,毕竟他只知道世界的另一个的未来,而不完全知道世界真实的过去。此时世界正滑向另一条道路时,他需要有足够学识和智慧的人给自己指点迷津。 洁净却满是药味的卧房里,岑炽的精神出奇的好,在听完杨锐的转述后,他居然哈哈的笑了起来,灰白的脸终于有了些红润。“章枚叔真是天才!这样的办法他居然……咳咳,也能想出来!!”岑炽兴奋的道。 “辄任先生为何如此说?这难道不是他疯病发作的诳语?”杨锐完全不认同的章太炎的要求,但能得到章太炎的支持却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而且他已经接替杜亚泉成了七人之一,所以他要来问问岑炽,看看他章太炎究竟想干什么。 “竟成,你说这个国家能真正的将国务交给百姓决断吗?”岑炽忍着咳嗽说道。 “完全不能!”杨锐当即答道。“百姓奴性太重,根本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那你说日本能真正的将国务交给百姓决断吗?”岑炽再问。他知道杨锐讨厌日本,又道,“说沪上也行,沪上人自己能管好自己的事情吗?” 岑炽回避日本,可杨锐却不想回避,依照自己的理性而非情感,他坦然道。“日本能,沪上也能。所以现在沪上我同意他们自治。” “那竟成想过没有,为何沪上可以自治?为何日本不同于我国?”岑炽再道。 “沪上自治起源于工部局,她现在的市政府议会只是原来工部局的扩大,我并没有去做什么干涉。一些人宣扬这是洋人奴役国人,礼部对此类言语也是压制。沪上能自治的根本原因,还在于之前工部局那一套体系。”杨锐思考道,“至于日本……她……”想到明治之前的日本,杨锐终于有些明白岑炽为何赞叹了。 “你曾经说过,日本是华夏的余漾;章枚叔革命时也曾断定,日本是失之华夏,存之四夷的实证。当时满人自居京师,自封华夏,可章枚叔反戈一击,一篇客帝论,便把满人说成了蛮夷,革命党和日本反成为华夏正统……” 岑炽话说的太快,不得不喘了一会,而他说到的那些往事,在杨锐看来几乎是常识,可在当时的国人看来,革命党、日本黑龙会就是乱党、就是蛮夷。确实是章太炎使他们扭转了这个认知,知道上边的皇帝是通古斯族、是客帝,自己则是汉奴;而苏报案则使得这种思想得到进一步传播,内陆的革命党、革命组织便是从这时蜂拥出现的。 “……你说过,西方即将没落,而我们却尸骨早寒。可日本你又说他年轻,为何如此?总而言之,不外是日本为华夏的少年,而我们是华夏的暮年;再细究其原委,不外是明治是日本的秦汉罢了。你前年让人去史书中找寻华夏兵士的变化,礼部因此写了一篇华夏的文化和华夏的兵,上面的结论是:先秦之前,是列国欺凌蛮夷,先秦之后,却是蛮夷欺凌华夏。 这与为何日本能自治是一个道理的。日本之所以年轻,是因为其刚刚结束封建,贵族武士的阳刚之气还在;而我国,秦汉之后阳气便渐衰,隋唐的雄浑得益于鲜卑武士的余韵,至宋朝,则完全转为阴柔,最后到前清……,看看自裁的光绪帝便知道了,根根本本就是个女人。 竟成以党为国、以党治国,开前世所未有、堪称一绝。不过这只能仅仅稳住华夏现有之版图,一旦复兴会去除,那这个大中华国必会四分五裂。如今的世界,除了波斯、东亚四国,已经没有君主国了。” 说到此岑炽忽然改口问道:“竟成你说当初中日、中俄那两仗打胜有多少是侥幸?” “对俄国几乎全出于侥幸。”杨锐点头答道。“对日本胜算要大很多,只是赢得这么干净没有侥幸是不可能的,再打去美国人就要干涉了。” “尸骨已寒的华夏,要想重建生机,之前以为只能等待下一个轮回,可章枚叔却另辟蹊径,以退为进、由老返童、再行封建,真是让人想不到啊!”岑炽兴奋道。“这不但切合复兴会关于国粹的宣传,也切合天下士子文人数千年的念想……” “这样做国家就不会四分五裂吗?”杨锐对他的兴奋有些不解。章太炎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再行封建,可这却是杨锐下意识的反对的。 “只要实施的好,一定不会四分五裂。”岑炽道,“且章枚叔本就不在乎这个国家这个政府,他在乎的是国粹和文明当如何保存!若能再行封建,那么无法自治的顺民便可在封主武士的约束下渐渐转化,而不似现在这般恭顺服从。封建是自治的铺垫,自治又是共和的铺垫,当然他章枚叔要的只是国粹,而非共和,但奴隶之民确是无法通晓先秦诸子的……” 岑炽一下子就点出了章太炎的目的,而后便开始接连不断的赞扬,杨锐苦恼道:“辄任先生,这样做不需多久中央政府便会成为一个摆设,各省,也不是各省,封建下的各国只会自行其是、各自为政,说不定今天楚国和魏国会在南阳开枪,明日齐国和燕国就会在渤海放炮。我就不去留恋中央政府的权力了,我就说到时候美国人打过来怎办?” 前年杨锐参加完巴黎和会经北庭总督区回国,因为信任杨增新、也有忌惮穆斯林教会的力量,杨锐最终批准了杨增新在北庭改流归土的报告。关内的胡子、响马、土匪、囚犯,还有少数复兴军官兵,这些人按照既定的规则开始了伟大的抢地盘运动。他们占地占到一定程度便由总督府册封为土司,土司世代继承、永辖地方,虽几乎不要缴纳赋税,可北庭总督府打仗或训练时,这些土司就要按土地人口、财富多寡派出一定数量的土兵。 这种管理模式下,整个北庭变成一片弱肉强食之地,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土司本人虽是地主,可光他一个人能打是不行的,他的弟兄、他的手下,都会分配到一定的土地或集镇。若去除‘占山为王’、‘土匪恶霸’这一层‘不正确’的东西,北庭发生的一切其实就是一场封建,在杨增新的诱导下,封建迅速转化为自治。 这种强者为尊的土司集团远比关内农会更强劲有力,在与哈萨克原住民的争夺中,即便没有复兴军协助,土司们也常常处于优势,一改之前移民需复兴军保护的现状。 北庭是生机勃勃的,但北庭总督府和礼部严密封锁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可章太炎毕竟是大人,他不但细读北庭所发生的一切,还亲自去过北庭考察。是以想把北庭模式复制到关内十九省以及东北。你杨锐不是说华夏尸骨已寒吗,那我便告老还童,沿着走来的路倒着走回去,一直走到先秦以前的商周时代。而且这种走法完全符合复兴会的意识形态——复兴会本就推崇先秦,鄙视秦后;也符合皇权之下整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分封本是皇家的惯例,更是文人士子的最爱。 但这与杨锐推行的国家战略却是不对付的。以杨锐的认知,他认为一旦分封,中央便缺少权威,很多研究项目、不少经济规划都会受此影响;这仅仅是短期,长期看国家则有可能陷入分裂,当然,也有很大可能转化为苏联那样的联邦。 “竟成谬矣!前清从洪杨之乱开始,用了四、五十年才因庚子之变有了东南互保,仅仅是东南互保,像西北、西南这些地方,怕没有百年是无法自立的。若是没猜错,章枚叔之分封,可不同于周天子之分封,这无非是各省自治的另一种表述罢了……”岑炽道。 “不对,这绝不是各省自治。”杨锐纠正道,“也许是自治,但绝不是以省为范围的自治,枚叔是参照战国来说的,他说要务必要以‘山川河流为界’,明显就是要回到战国时各国的疆域。他这般分,应当是为了避免战乱,想想,若是不以淮河为界,南北打起来怎么办?” “这他都想好了?”岑炽声音再次高了起来,“看来章枚叔可真是处心积虑呀。山川河流为界,确实好过各省现有边界。竟成,你不会认为这就是分裂国家吧?” “刚听到的时候以为是,所以我严词拒绝了。”杨锐烦躁的很想抽烟,可想到岑炽重病在身,伸进衣兜里的手又抽了出来。“现在听辄任先生一说,知道这分封其实只是套着国粹皮子的地方自治,如此心中又好受了一些。” “皇权之下,顺民太多。这些人你给权利不是,不给权利又不是。土改暂时稳住了他们,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的。竟成你这些年来,处事全然不是以自身利益为考虑,也不以复兴会利益为考虑,更不是以现在这个政府的利益为考虑。 你所考虑的,更多的在于民族、在于文明。如此看,你和章枚叔之间是没有分歧的。他是为了华夏之将来,你更是为了华夏之将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他在乎的是内政,你在乎的是外政。即便有矛盾,也仅仅是这两者的矛盾罢了。”岑炽道。 岑炽如此一说,杨锐感觉似乎真是这么回事,他忧心北庭是只是华夏的一支,而章太炎忧心关内,则是华夏的根本,既然北庭可以改流归土,那关内为何不能如此。只是…… “辄任先生,这种套着分封外皮的省区自治势必会削弱中央的权威,真要遭遇外敌入侵,或是发起对外战争,这都是极为不利的。”杨锐道。 “竟成是担心俄国,还是担心美国?”岑炽问道。他问完又接着说了下去,“俄国所忧虑那便是北庭;美国所优的则是台湾。前者,北庭石油之重要天下皆知,西域波斯铁路之重要天下亦知。去年这两家公司股票上市时,国人的抢到什么程度竟成不会忘记了吧?北庭如何重要只要会看报纸的全都知道,那里不光是我国的煤油桶,更是通向欧洲之要道,以京汉铁路为中轴,西面半个中国的货物出口都要仰仗这条铁路。 此地一旦有难,谁敢不救?四川、陕甘、山西、湖北、蒙古、这些地方的代表都会鼓噪要求出兵收复。当然,顺民不会有此想法的,对他们而言,用哪里产的煤油,卖出去的土产怎么下海根本就不会在意。若中枢不下令,他们才不会去北庭和俄国人打战呢。” 看来岑炽对章太炎的建议极为赞同,在这里也还是帮他说好话。他插言后再道:“北庭世人知道无比重要,那台湾就更不必说了,东南沿海诸省谁不知道台湾乃定海神针,台湾定则东南定,若是美国侵占台湾、堵塞贸易,那全国必将鼎沸,出兵开战时一定的。那年烧正阳门城楼的时候,国家已经鼎沸了。应战不是问题,竟成还要发兵去打哪国吗?” “不必发兵,守成即可。”杨锐说道。说道这里他还是忘记不了南洋,又道:“但以合适的手段让南洋殖民地独立是必须的。如果美国真的进犯,而英法也介入,我们若真的打赢,便可顺带解决;如果美国不进犯,英法不介入,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横竖这些地方二十年后要逐渐独立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岑炽听闻杨锐说美国不进犯,顿时摇头,待杨锐说完他才来了这么一句。“日本便是亚洲的英国,而我们则是占领整个欧洲的法国。你真要是忧心外战,那便应该把法国占领的欧洲通过章枚叔说的那种分封转变成德国。我们基础虽然不如欧洲,可数亿人口绝大部分是汉人,只要能真正的组织起来,无力不可小觑。” “呵呵……”站了半天的杨锐忽然坐下了,问题说透他心里也轻松的很,他听岑炽说真正的组织,不由笑问:“辄任先生的意思是说,现在农会不是组织?” “当然不是组织。”岑炽很肯定的摇头,他道,“确切的说,这只是机构,只是中央政府,只是复兴会建立在各地的分支机构。也因为是机构,所以底下的人可以假借皇帝的权威、假借中央的权威在下面作威作福。竟成,你可真能忍啊,就为二十年后将农会一扫而空?” “是。”杨锐点头,他曾在中国女报看到有人撰文说农民不可轻易发动,因为一旦发动以后将难以收场,这在他看来根本就不是问题。“虽然我没有故意要农会干部如此,可他们的举止我还是默认的,等这些人腐败到失去一切民心时,清除农会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那复兴会怎么办?到时候稽疑院的代表席位可就……”岑炽笑问道。 “十年后算六亿人口吧。以纳税论,即便将个人所得税起征点拉低,取消农税后真正有投票权的纳税人也不会超过一千万,且这些人多是地主、高级工人、商贩等等,在此之前只要国家银行掌握在复兴会手里,何惧复兴会不能占大多数席位?”杨锐笑道:“英国银行家罗斯柴尔德曾说过,只要我能控制一个国家的货币发行权,我不在乎谁制定法律。银行控制着这些缴纳个人所得税之人,自然也就控制着选票。这可比国民党那些人光喊着振兴实业给力多了。” 见着杨锐侃侃而谈,岑炽不断的点头:“看来竟成是真的想通了。要知人生来便是不同的,若是没有好的机缘,那终究……” 岑炽当年给岑春煊做幕僚时,虽然出策让岑春煊杀官以悦民,可终究心中还是认为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他这种思路与章太炎的分封完全切合,可杨锐依然不喜欢这种说法,只道:“不是人生来不同,而是在外界压力下,我们不得不牺牲一部分人以换取全体之未来。大英帝国正在衰弱,这三十年正是秦失其鹿之时,失去了便永远失去和欧美平起平坐的机会。” 杨锐说到这里本想让岑炽帮忙筹划章太炎的分封自治应该怎么着手,内政外政如何协调才不会相相互矛盾,可想到岑炽还在病中,这个请求便忍下了。一个病人去思考如此宏大的计划,殚心竭力下对病情会很不利。他顿时站起道:“辄任先生,今日就到这里吧,我改日再来看您,您好好休息!” 岑炽见杨锐告辞,他凝神片刻道:“竟成,还有一事我不得不说,就是国安局老是在秋瑾手上终是不妥的。蔡孑民既然以国安局会监视诸人为由要你交出以作公正,可也未必要全部交出去啊,为何不能你与秋瑾两人一起主持国安局,或者干脆她为监督,你为主持呢?” “这事情……”杨锐苦笑,“因为大家都怕我!怕我把这国变成自己的私产、怕我在总理的位置上一直不下去、怕我……。呵呵,现在弄出来个副总理,我才感觉压力倍减,这事情辄任先生不要挂怀了,若能与枚叔联合,这事情终究会有转机的。” ‘怕我’二字一出岑炽便笑了。其实作为杨锐的同僚确实压力巨大,一个像神一样的领导者,从来不犯错,每一件事情都做的完美无缺,这种恐惧是那些想参与领导之人难以承受的;而且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还难以预料,万一他用料事如神的判断力给大家设一个圈套,那谁都逃不过去。 蔡元培正是以为由于杨锐掌管情报部门才这么料事如神,所以开始他想拿下情报局,但没得手,最后只得以各位常委自身安全为由将安全局撬走。可他也知道安全局撬下来后也落不到他手上,所以将其给了秋瑾——这个大家都可以信任的女人手上。 “辄任先生好好养病吧。今冬瑞雪,明年必是丰年啊。”杨锐笑着道,而后就离开了。不过他一出仙楼脸色又阴沉起来。章太炎分封之策如果只是地方自治前期铺垫的话,他是认可的,只要这不妨碍他的对外大计,可他所说的留美学生一事,却是极为要紧的事情。 虽然还没有拿到吏部的具体数字,可光凭他的印象,留美学生最少超过五千人,很可能接近一万,若是这些学生全被美国人渗透了,那等于从第一届复兴会全国代表开始的留学生培养计划完全失败,唯有那一万多留德学生能让杨锐暂时心安。 从府邸入紫禁城,杨锐没直接去找章太炎,而是坐在文渊阁内等着情报局的张实,前几日曾命令他彻查留美学生的情况,今日便是提交简报的时间。拒绝一切公务和会客,等候张实的杨锐死死盯着座钟转了好几圈,当一盏茶送上来时,他忽然发现李子龙不知道去哪了。端茶上来的是一个女子,女子他认识,不但这世认识,后世也认识,这人是陆小曼。 “大人,李秘书昨天吃坏了肚子……”陆小曼轻轻的道,她刚回来上班没两日,脸色惨白的很。见杨锐看到自己奇怪,她不由解释道。 “哦……”见是她,杨锐顿时忘记了李子龙,他此时正好奇的看着眼前这女子,这就是所谓的民国四大美女之一?他脑子里想着这个问题。因为他只看女子的眉眼鼻唇,根本没察觉陆小曼的脸越来越红。 “大人……”陆小曼身子像是被杨锐的目光拉住了,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退下去,也不想退下去。 “为何要自杀啊。”欣赏完民国四大美女之一的杨锐淡淡的道。以前只看身姿侧影皮肤,觉得这女子极为婀娜可人,今日再看却只觉得一般。或许这个时代的人看她觉得很美,可把她放到百年后,她绝不会被大众称之为美女的。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三章猜测 张实来的正是时候,大堂中的男女还未交谈就散开了。他可不知道男女两人的心思,只知道手上的简报至关重要。是以在杨锐屏退一切旁人后,他绷紧的脸才露出一丝苦笑,递上简报后他道:“先生,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坏一些!” 简报很厚,密级也是最高的,这么短时间就能整理出这么多东西,杨锐有些埋怨的看了他一眼。他死死的按住简报,只问道:“到底有多坏?” “由清华学校派出去的留美学生当中,绝大部分都隶属一个类似于兄弟会的组织。”张实低头,“而且…,而且……,自容闳先生开始,这个组织就存在……”杨锐面色越来越沉,几乎要当场捶桌子,张实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这些情报说完,“当初满清中止留学生计划,要撤回留美幼童,全因为此。” ‘吱…’的一声,杨锐猛的站起来只把桌子撞的一偏,桌腿和地板的摩擦极为刺耳。他此时觉得全身燥热,大声道:“难道说,这个组织从容闳组织留美幼童开始便存在,一直延续到今天?难道说,留美学生从詹天佑开始全是美国特务?!” 杨锐的质问有些难以回答,张实沉默后道:“先生,这些人确切的说不是特务,他们也没有向美国传递什么情报,但他们的心是想着美国的,同时也希望我国将来变得和美国一样。太炎先生所说的留美学生彼此关系密切,还在于这些人善于团结起来争权夺利。现在的情况是,留美学生愿意用留美学生,他们之间甚至于工作汇报也乐于用英文……” “这些人会造反吗?”杨锐问道。张实说了不少,他的担忧在于这些人不属于、也无法属于复兴会系统,他们自成一派,无法控制;而杨锐参照历史却明白这些人的力量,特别是国民党执政的时候,政坛基本是留美生的天下,据闻宋子文之流只看英文报告,中文报告不屑一顾,整整就是个香蕉人。民国蔡元培治下所谓包容并蓄的北大、所谓新文化旧文化之争,其根本就是胡适等留美学生和留日学生的争斗…… 杨锐忽然想到了北大、想到了学部,张实却在回答杨锐的问题,“先生,造反是不可能,这些人人数应该很少,不会超过一千人。他们更好的办法还是占据机要部门以将自己的影响力发挥到最大,而后借民意反对政府,最终实行民主自由。” “民意?哪里有他们的民意?”杨锐问道,但他这一问到把事情和刚才的思考连在一起了,他道:“根本就不是民意,而是学意,这些斯斯文文、口倡民主共和又爱惜性命的上等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组织一批接一批的学生出来送死!” 对外探寻情报才是张实的任务,而且这些任务更多针对军事、科技等方面,监控本国留学生的工作素来是国安局的事情。他们的工作也不能说失职,最少从中国教育会出去的学生是安全的,危险的是直属于教会学校和清华学校的那些留学生。不过中美巴黎条约,为获得美国在治外法权、内河航行权的让步,这些学校依旧存在,只是纳入了学部系统。 “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办?”张实问道。在他看来,这种潜在的威胁应该尽早清除。 “还能怎么办?”杨锐忽然笑起,“只要没有证据,我们能做的最多是将这些人调离机要岗位,严防这些人接触核心机密。可别忘记了,这些人、像断了腿的胡适几个,可是名流,一旦抓捕又拿不出理由,反而授人以柄;詹天佑之类就更不用说了,西域铁路能按时修通确确实实是他的功劳,像他这一类有功而无过之人,我还能清洗?” 他到此又自言自语,“其他都算了,最最关键的是国家重点实验室不能被这些人渗透!”他说罢拿起电话对着秘书处道:“请华封先生过来!” 重点实验室全归工部管辖,这些留美学生危害有多大也就看他们对若干重点实验室的渗透程度。这事情也就只有徐华封说得清楚,所以杨锐要他来。趁着徐华封未来之际,张实开始汇报另外一件事情。“先生,意大利的国家法西斯党前日向罗马进军,今日早些时候,其党魁墨索里尼被国王伊曼纽尔三世任命为意大利总理……” “哦。好消息!”杨锐难得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希特勒,可历史依旧按照节奏开动,墨索里尼就是纳粹的先兆。“德国那边的情况如何?你上次提到的那个…斯特拉瑟,他现在在干什么?还有他的副官希莱姆……” “斯特拉瑟现在已成为德意志工人党的领袖[注127],他们因为墨索里尼的胜利倍受鼓舞,希莱姆还是他的助手,现在正负责工人党的宣传工作。”张实说道,他好奇的问:“先生,这些人也能篡夺德国政府的权力吗?” 海因里希.希莱姆是一个引子,由希莱姆牵出这个格雷戈尔.斯特拉瑟是杨锐从未听过的。在加入工人党之前,此人隶属于巴伐利亚冯.埃普将军的自由军团,而在自由军团之前,此人曾是巴伐利亚第一野战炮兵团的中尉军官——和元首那种定期授予传令兵的铁十字勋章不同,这个出身炮兵的普通士兵曾荣获一枚一级、一枚二级铁十字勋章,并最终被提升为中尉,这是极为难得的,炮兵可不只凭血气之勇立功。 闪过这个斯特拉瑟,杨锐摇头道:“德国不是意大利,这些人难道还能像柏林进军?当然,不出预料,受墨索里尼的刺激,这些人估计也会来一次柏林进军,到时你重点关注。” 杨锐又在预言,张实眼里发着光,重重的点头。预感着徐华封马上要来,他抓紧时间再道:“先生,我们还得到一个消息,丽贝卡小姐也加入了工人党……” “什么?!”杨锐大失惊色,“她一个女人家跑去干什么?简直是胡闹!” “谁在胡闹?呵呵……”徐华封神清气爽的出现在大堂,他虽然未能如愿成为副总理,但依然负责工部。这是他最喜欢、也是投入最多心血的工作,真要成为副总理他估计也是将政务全扔给杨锐,他离不开建设中的中华工业。 “没,说的是丽贝卡那个小鬼,也不想回中国,在德国也不好好呆着,老是做一些……”杨锐深深的看了张实一眼,而后轻描淡写的道。 “是老雷的女儿吧?”徐华封问,他笑道,“算起来她已经十六,不对,应该是十八、十九了吧。不是说孑民家的无忌喜欢她吗?怎么……” 丽贝卡青梅竹马的玩伴便是蔡无忌一干人,据说蔡无忌也喜欢她,可事情为什么没成那就不知道了。她在德国与雷奥的亲戚一点也不亲,反倒是跟鲁登道夫还有克里斯蒂安这个奸商关系密切,可即便如此,她会加入德意志工人党还是很出杨锐意外。 叫徐华封过来并不是为了谈儿女私情,杨锐含糊道:“哎,小儿女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吧。华封先生,此来是有要事相商的!” 杨锐说罢就把桌子上张实提交的简报交给他,一支烟功夫,徐华封便大汗淋漓了。“竟成,这……这可如何是好,工部的留美学生可不少呀!” “工部已经顾不上了,连詹天佑都有问题,我们还顾及工部干什么!”杨锐摇头说道:“关键是国家重点实验室,这里面有多少清华出身的留美学生在内?如果在,这些人担任什么关键职位?能不能将这些人调到其他地方去?” 核能、计算机、晶体管、喷气发动机、雷达、火箭。这六个是最最关键的重点实验室,一旦里面的研究资料外泄,那么带来的损害将是灾难性的。中国是穷国,而在二战光原子弹的研发就耗费了二十亿美元。现在户部税收马上要超二十亿华元,可对于总耗资超过一百亿华元的实验项目,唯一的做法是拉长时间、分期投入。可财大气粗的美国一旦明了实验的重要性,哪怕是毫无积累,其大举投入下,短短数年便可超越中国十数年的努力,这才是杨锐最害怕的。 杨锐在乎这六个重点实验室,可徐华封却认为所有重点实验室都重要,他擦了把汗,道:“竟成,十五个重点实验室,不少都有留美学生,那个焊接实验室全是……” “焊接那边就顾不上喽。”杨锐无奈道,“我说的是甲号到己号,这六个重点实验室有没有留美学生?” “甲号到己号?”徐华封暗忖,得益于他理科生的头脑,他道:“有是一定有,可核心人员不是他们,只有计算机实验室有数人了解项目大概。” “是这样。”杨锐也思索起来。计算机并非全然是战争利器,他最关切的是核能、雷达两个。 “确实如此。”徐华封点头,“核能和火箭关键是化工、喷气发动机、晶体管则涉及冶金、雷达在于电子,这些都不是美国强项,美国生产的无线电台、摄影机还不如我们。唯有计算机美国人走在前面,我们不得不购买其专利并借重一些人才。竟成,计算机很重要吗?” “暂时还不重要。”杨锐说道。此时IBM公司还未成立,但美国已经有了制表机、手摇式计算机等等,理论也得到了发展,算是诸国基础最好的国家。“但以后很重要,这些人还需想办法将他们调入其他的项目,实在不行就解散实验室。” “明白了。”徐华封点头道,他说罢又问:“那其他实验室该怎么办?” “其他实验室……,如果这些人能够被其他学生……”杨锐说到这里转头看了张实一眼,道:“留欧的那些学生可有这种兄弟会组织?” “报告先生,暂时没有发现!”张实说道。“不过如今欧洲社会主义思潮泛滥,他们或多或少应该接触过这些东西……” “这个不管了,我在乎的是苏联成立前的那些留学生,之后的年龄太小,即便回来也未必能担当重任。”杨锐说完又看向徐华封,道:“如果这些留美学生不可替代,那就让他们接着研究,待突破关键点后再让别人接手,实在不行就像那斯特拉一样,全面监控。” 尼古拉.斯特拉收编之后被安排在美国某个隐秘处,现在他正负责无线电遥控实验室,为了防止科研成果泄密,除了让白种代理人与之签约外,还随时准备清洗——一但中美开战,斯特拉的研究成果很可能会用于美国军方,这是绝对不容许的。 “我明白了……”这一次徐华封说的很无奈,他很明白全面监控意味着什么。“那工部、还有运部的那些人怎么办?” “这些人没办法,除了想办法将他们调离关键岗位外,”杨锐摇头,“我们能做的就是加强监控,并预先想好补救措施。这事情还需璇卿的配合……” “那是不是现在就叫她来……”徐华封问道。国内是国安局的地方,情报局是管不了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隐患,势必要告之秋瑾。 “这个先等一下!”杨锐道,“留美学生不可靠……,这是有原因的。你说璇卿会怎么看这件事情?会不会认为是我故意弄出来的?” 徐华封全然是自己人,两人的关系比杨锐与徐贯田、谢缵泰更为密切,具体的说两人都是工业党,徐华封想将中国建设为一个比西欧还要现代化国家,如此除了自己的功名外,更有不负父兄遗愿之意;而杨锐则需要一个坚实的工业体系以让他不浪费宝贵的机会,二战中纵横捭阖,给国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而章太炎和秋瑾只是中立角色,他们都有自己的追求,一个除了保存国粹外,则希望百姓能不再受苦、另一个却只是全心全意希望女人不再受苦,并且,两人都不想会内诸人相斗。最后是蔡元培,他虽然只有一个人,可得益于杭州举义的名声,以及作为爱国学社、中国教育会的真正创办者,他在复兴会内的声望不比杨锐低多少,复兴军内的将领在成为杨锐学生之前全是他的学生。 留美学生有问题,那自然和在美多年的虞自勋脱不了干系,以虞自勋和蔡元培的密切,又和蔡元培脱不了干系。秋瑾的性子光明磊落,一旦确定留美学生有问题,那自然会通报蔡元培、质问虞自勋,他们知道那就等于留美学生都知道,所以杨锐不太像将此事告之秋瑾。 杨锐虽然嘴上说担心秋瑾误会,可内中的考虑徐华封完全明白,他问道:“那不告知璇卿怎么监控这些人?” “国安局不能放在璇卿手上了。”杨锐说道。嘴上的香烟明明灭灭,烟雾缭绕。 “那交给谁?”徐华封当时可是听到过蔡元培质问杨锐用国安局监控诸人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借口,国安局交给了秋瑾。现在杨锐要拿回来是不可能的,大家都会反对,权力毕竟太大,特别是他将二十年连任。 “交给枚叔行不行?”杨锐吐了口烟,笑问道。“璇卿那边依然有知权权。” “枚叔……”没想到是章太炎,徐华封错愕,“他能管的来吗?以什么理由拿过来?” “枚叔现在是副总理,璇卿只是民部尚书,巡警又在她手上,加上国安局岂不是多此一举?国安局是全国性部门,两个总理都不能沾边,那就太说不过去了。”杨锐说着自己的理由,“至于枚叔能不能管得了,这个不是问题。问题是孑民会不会反对。常委会我们占优,可常委会扩大会议我们就未必占优了。” “那枚叔那边呢?你就是交到他手上,以你们一见就吵的关系,他也未必……”徐华封说道。 “那就是我和枚叔的事情了。”杨锐道。他随即说起章太炎的分封之策,道:“杨增新说:西出阳关无好人;移民没有复兴军保护就斗不过哈萨克土著,哪怕他们有枪,所以北庭我同意实行改流归土。枚叔看了报告对此爱不释手,他调研之后就想将此挪到关内,当然关内不叫改流归土,而是叫再行分封。说是要以战国诸国为边界……,其实就是以山川河流为边界,分封朱宽肅的几个儿子,然后在这些封国内搞改流归土……” 简单的把章太炎的构想描述出来,徐华封目瞪口呆。他道:“那现在这些公务员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像贵州那样的地方,一个县未必能出一个县令,退回原籍即可,像绍兴这样出师爷、出县令的地方,那就只能竞争上岗。真要是失业,那也只能由户部发养老金,把这些人养到死便好,以现在的官员数目,这根本不是负担。”杨锐道。 “那中央政府呢?还有工部呢?”徐华封问道。 “都还在啊。不过不再是父亲,变成婆婆了。税收也将大部分截流于地方,他们爱建什么项目,那便建什么项目,只要符合工业标准即可。”杨锐笑道。“这其实是变着法子的各省自治,枚叔全心钻在古书里,所以名其名曰:再行封建。” “事情真是太大了。”看着杨锐一脸轻松,徐华封死劲摇头,“一旦真实行,那又会变成清末那种各省督抚对抗中央的局面,而且若士绅和土官联合起来,百姓们又要遭殃了。” “绝不会是清末那种局面。清末督抚和中央相争,督抚想中央开国会,中央则要督抚开省议会,这是省与中央的冲突,下面虽有县议会之类,可这些人根本说不上话。除了层次不同,规制也不同,满清可没有工业标准、商业法规、商业银行,也没有成系统的大理寺、督察院、这些司法系统。这些都没有,监督没有,能与其制衡的力量也没有,自然官绅勾结能一手遮天。 现在可不同了。稽疑院不是省代表组成的,而是由州、府代表组成的,这个级别的自治势力很小,有的州只有一两个、两三个县,他们闹不出什么事情,也扛不住中央的干涉约束,不管谁掌权,都难以为非作歹……” 杨锐已成反对分封转变为赞成分封,徐华封听了半响最后问道:“竟成还是认为要民间自发投资实业为好?” “不是这个意思。”杨锐说道,“我们只负责战略,民间负责战术;我们负责产业规划,他们负责产业竞争。待我们规划完了,就等着他们填空吧。” “可这样的大的转变,很难在会内通过的。”徐华封再次感叹事情太大。 “所以枚叔需要我们的支持。”杨锐道,他此时并没有说将来扫除农会之类,只道:“而且谁会反对?像北庭,大家得了甜头,巴不得都搞这一套。谁要是反对……,比如璇卿反对,那就把璇卿封到绍兴去,嫌小的话杭州也成,杭州以后都是她的,她反对什么啊?” “这……”徐华封再一个目瞪口呆,“这怎么行?杭州怎能成为她的私产?” 徐华封如此杨锐顿时笑了,他道:“我说的极端了些,我的意思是,璇卿的子子孙孙都负有看护杭州的责任,她是杭州名义上永久不变的地方官,虽然下面还有府议会。她会不乐意吗?杭州当然不是她的私产,她只能遵照法律和中央政府的规范……” 杨锐说了半天说不下去了,无奈他换了个比方,道:“还是比如我吧,要是将我分封到南安,我才懒得做这个总理呢。为何?总理只能领工资,奖金也就一个月,搞什么搞?若是南安是我的封地,其他不说,光凭钨矿我就是世界首富了。我是觉得绝大部分人都有抱负,都想施展一番,可这些人要进官场难、进了官场也难。行政系统拆散,对谁都是机会。” 杨锐的例子一个比一个歪,徐华封这会可不再是口呆目瞪,而是觉得他想事情想的脑子犯了病,他苦口婆心道:“竟成,这不是儿戏,这是治国啊。” 杨锐也不真犯病,他只是被这种分封陶醉了一下。他看着愁眉苦脸的徐华封笑道:“华封先生别愁了,到底怎么样分封,只有枚叔才知道,我之前说的只是猜测、猜测而已。”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四章无关 若徐华封看杨锐是病的,那他看章太炎便是疯的了。工业党必定反对行政破碎化,因为这种破碎会降低中央政府政策的执行效率,而执行效率的降低则会给工业计划带来致命性的伤害——很多地方不但不会配合中央,反而会故意破坏。 站在京城俯瞰全国,以自己的想象,科学的建设全国工业体系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情,这么做不但快速、而且省事,更不会有那么多的重复性建设;若更换立场,站在地方去建设工业,那一定会斤斤计较、拖拖拌拌、难以成事。当然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只要全国金融系统放开,项目负责人能说服银行注入资金,一样能达到工部的效果,不过此时掌握建设话语权的不再是官员,而是民间商人,这是所有技术官僚都会反对的——这些事情若都给了民间,除了一身官皮外一无所有的他们岂不要泯然众人了。 杨锐的心中便是如此解读徐华封为何要反对的,而当他面对章太炎时,居然发现自己毫无主见。他不知道是该反对章太炎还是该支持章太炎,因为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未完全弄清楚分封是什么,到底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北庭的实施效果让他赞成,可复兴会以及国内对此潜在的反对又让他下意识反对。在这犹犹豫豫间,他找到章太炎想再谈一次。 “竟成是赞成还是反对?”章太炎听到杨锐要再谈一谈,顿时有些喜意。 “不管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谈一谈总是没错吧。”杨锐给章太炎递了一支烟,自己也叼了一支,给他点上,也给自己点上。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章太炎笑道,“封建便是古时的封建罢了,不同的是古时遵循的宗室之法,现在遵循的却是太尉府、大理寺之法,仅此而已。” “那就是说,先以岷王世子的名义将全国分成七八个诸侯国,诸侯国里再分封一些我们这样的革命领袖,再下去便是革命时、对外作战中有功的功臣?”杨锐细问道。 “嗯,大概是这般。”章太炎叼着烟,回答的很是含糊。 “这般分封下来,你说底下那些百姓会同意吗?”杨锐笑问道,他忽然觉得这事情真的很儿戏。好好一个国家,就如此的‘四分五裂’了。 “哈哈……”杨锐想着儿戏,章太炎却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竟成,我问你,你若是百姓,是愿意和官打交道,还是愿意和土司……。我就不说土司了,以辽东为例,你说百姓是愿意和保险队打交道,还是愿意和官府打交道?” 辽东杨锐是熟悉的,他不由道,“保险队本是百姓按土地田亩大小,自己凑钱请过来的护院,他们当然愿意和保险队打交道。” “为何如此?”章太炎追问。 “因为……”为了得到一个真真实实的结果,杨锐不去歪想,而是真真实实的道:“……因为保险队总有个领头的,要是没有保护好庄子,那他的名声就会受损;要是玩忽职守,那不光是他个人,他这一帮人饭碗就全都砸了。保险队和百姓之间是对等关系,两者之间就是一场交易。虽然他有枪,可百姓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他。 官府就不同了,收钱是天经地义,收钱不干活那也是天经地义,而且你还找不到谁负责。骗你三五年的,人家早就调走了;骗你三五个月的,衙役们一吼,百姓腿儿都打颤,说话根本就不敢大声,就是来一个敢说话的,可只要来个师爷,文绉绉的一推三六五,再搬出个有关部门,事情到最后谁也说不清。 保险队和官府之不同……,在于保险队是独立的,有具体的责任人,出了事就是他的事;官府则是全国一体,即便当官的想作主,他也不敢做主,因为他一做主,上头的压力便要压下来。人家还要升官还要养老还有子子孙孙,为治下百姓得罪整个官场的事情绝对不干。” 杨锐论述的比章太炎想象的要细,待他说完,他只摇着扇子道:“竟成,你说的都对,可我去北庭只领悟到了一条,那便是保险队与百姓,那是人和人在打交道,而官府和百姓,那是人和空气打交道。前者有人情味,保险队做的好、做的不好,自在人心; 至于和官府打交道,谁知道谁是谁啊!官员好的就不多事、不生事,只求平安履任、数年调离;坏的,除了捞钱,还想出政绩,反正几年就走,只要上官赏识,地方再怎么糟蹋与其何干?这哪是为百姓服务啊,这根本就是养了一羊圈的羊,他想的就是怎么在这些羊身上获得最大好处,或是钱、或是名、或是高升之踏脚石。如此之下,贪赃枉法之事怎能禁绝? 杨鼎臣说过,西出阳关无好人。为何如此?全在于官员都是这般想法。西域与其何干,百姓与其何干?既然不走运来了此地受苦,那便要捞个盆满钵满,不然岂不大亏?开国仅仅十年而已,农会从开始就烂到现在、现在是越演愈烈,有些农会干部还明占外出民工之妻,说睡个几天不打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而政府官员居然十之三四懈怠玩忽、全然忘记为百姓服务之心,如此下去那还了得。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流官制万万不能再实行下去了……” “咳咳……”章太炎说到农会干部明占百姓之妻,杨锐不由脸红。底下的农会干部确实越来越不像话。普遍认为农会干部有两害,一是此为半官方机构,打个出村证明都成了他们的特权,没烟没酒没好处,绝不动手。那占妻一案,就是家中无长辈,为求出村证明而被农会干部奸了,奸一次不算,之后是夜夜奸淫,最后怀了孩子上吊才事泄。 除了行政特权,经济特权则是另一害,化肥农药拨到农会,县政府农会相护勾结,或短斤少两、或增收各种附加费,或索性撕破脸皮光明正大涨价出售。从银安殿到基层乡村这一条线,已有政令出京城不下郡县之状。杨锐很明白原因在哪,那便是十年成长,官僚集团开始坐大,若政令与自己利益相符,那便执行;若政令与自己利益不相符,那便拖延。当然拖延只是小把戏,更绝的是反其道而行之 ——你大总理不是说要种树吗?好,本官当即连夜发动全县百姓上山种树。百姓想睡觉?没门!百姓要务农?没门!一场轰轰烈烈的种树运动下来,落得是满地鸡毛,种的树死大半不说,百姓还怨声载道。接下来怎么办?当然是本官体恤民生,上书历数种树之不好,泣诉百姓之疾苦,以求中央收回成令。如此转一圈,上面下面不但不得罪,还落得个处事果敢、关心百姓的好名声。 对这些人,杨锐毫无办法。要士兵送死很容易,勋章加洗脑便可;要工人拼命也很容易,涨工资多谈心即可;可要想官员恪尽职守,对这些人洗脑谈心根本无效,他们只认好处不认其他。当然,发明问题没有办法只是暂时的,世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发现问题,全国一千多个县,三万多个乡,不要说当下只有电报,便是后世有摄像头也无可奈何。 这本是管理幅度的问题,管理幅度不够,那自然要增加管理层次。当下中华是省、府(州)、县、乡,一共四层。杨锐最多看一看府的报告,县的报告除了大事,基本不看,乡镇一级就更不用说了。无论哪一个巡抚、知府、县令欺上瞒下,他都会又聋又盲,不但发现不了问题,还会得到错误的信息。虽说还有其他向下的灌道,可知道有如何?明太祖设立东厂西厂锦衣卫,外加剥皮塞草,可东厂西厂就不贪赃枉法了? 章太炎痛斥流官制和如今官场之流弊时,杨锐想的则是这十年来的治政经验,再有就是‘一抓就死、一放就乱’八字真言,在章太炎停住话题喝水之际,他道:“枚叔……” “我还没有说完呢!”章太炎打断道,他确实是没说完,喝水喝得太快,胡子上沾满了茶水。 “你的意思我是明白,流官的坏处我也知道。这个就不必说了,我们就说说,废除流官制会有什么坏处吧。”杨锐说道。“我知道的就是下面几条,其一,中央政府权威顿失,政令很可能会不出京城……” “呵呵,任何政令都要百姓同意方可施行,你说加税就加税啊?”章太炎打断道。“中央政令令行通畅正是流官制最大之弊端。稽疑院之设立就是为杜绝总理府乱命。中央越是无权,百姓便越是得益!” “枚叔的意思总理府出去的都是乱命?”杨锐忽然有些不悦。 杨锐语气中的不悦章太炎顿时就听了出来,他更为不悦,他道,“竟成你可别忘记了,你只是百姓请来的大掌柜,政府只是百姓的保险队,除了保境安民一责,你做其他任何事难道不要事先问过主人?主人愿意就做,不愿意就不做,这道理放到哪说都是天经地义。官府最大的弊端就是奴仆拿了主人的钱,不但中饱私囊居然要强制主人做牛做马,不从便要抄家杀头。这简直比强盗还强盗! 官府虽然强盗,可百姓又不可自持,一不小心便会演化成俄国布尔什维克那般,所以解决之道便是分封。由数千土官替百姓做主,他们这些保险队绝不会比官府差,且父死子继、传之万代,他们绝不会短视一时,只会与民为安……” “要是这些人有野心怎么办?”杨锐接着下一个问题,这是他想到的第二个担忧。 “有野心?”章太炎一眼瞪了过来,“各封地自有武力,并以山川河流为界,谁也奈何不了谁。真有人敢作乱,中枢之兵即可镇压,谁敢作乱?” “那要是封地之主强占百姓之妻当如何?”杨锐再问道。 “廷尉府自由决断,封地之主若有违法,当由督察院逮捕之。”章太炎道。 “那要是布尔什维克或是西化分子占一封地以求作乱呢?”杨锐终于问出了最大的隐忧。 “无产者、不纳税者绝不可掌权!他们或吹鼓自由民主、或编造共产盛世,都是要百姓或以选票、或以性命推自己掌权得势。前者叫做全民竞选,后者叫做阶级革命。这些人所虑者绝不是百姓,他们除了权势,为的都是自己建功立业,成就名声。”章太炎这几句话是看着杨锐说的,待说完他又直言道:“竟成你便像是这种人!” “呵呵……”章太炎直言不讳,杨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道:“枚叔可不要忘记了,百姓跟着我……,不说百姓,即便是那些损失惨重的地主跟着我,也拿到了不少好处,说句真心话,他们真的不亏。” 杨锐如此自辩,章太炎却哼了一声,道:“也幸好你做事都看得准,每回下注都不亏,你才能任第三届总理,要不然第二届你便下去了。” 他说罢又摇头换脑开始回答杨锐之前的问题,他道:“竟成担心的其实是防贼的问题,是县令日夜巡视、以防恶贼,还是准许百姓私下结寨自保、以抗恶贼的问题。竟成认为谁更有效?” “当然是后者。”杨锐答道,“但万一来的是……” 像是脑子被撞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那部一直没写完的明末小说,一艘现代化的大船,载着五百屌丝在海南登陆,一番作弄很快就使得县令空壳化。愚民无产者喜欢他们,流官县令敷衍他们,唯有地主老财与其势不两立,几经抗争依旧不妥协。试想,如果那吴县令就是当地领主又将如何?他即便不与髡贼们同归于尽,也要去紫禁城外日夜哭诉。 心中想过此节,杨锐再道:“枚叔,要是这些封地将来独自建国怎么办?” “独自建国又如何?”章太炎对此很无所谓,“难道这些人不是汉人,难道将来建的国用的不是国语、写的不是汉字?竟成,我们到底是为大中华这一个国,还是为汉人千秋万代?以我说,谁做总理无所谓、是什么国,是几个国也无所谓,只要我汉人立于世界不受欺凌,子子孙孙延绵万世,那便无忧了。 我们这些人当中,有谁是为了荣华富贵而革命的?真如此,宪鬯也不会放着官不做去畅游中华河山了。还有你。别人不信你,我信!待下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巴黎和会开完、条约签好,我相信你真将如之前所说,会辞职下野。我们这些人全是坦坦荡荡的人,便有恶事,也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国真的要紧吗?我看不如种要紧。” 章太炎对杨锐有信心,杨锐却对旁人没信心。分封之策理论上再好,推下去也存在问题。最最关键的就是官僚集团将因此失业,哪怕有养老金,他们也会不满;再有就是那帮西化分子,这群一边念着自由民主,一边又嚷着进步落后之人,一定会大肆反对分封之策。最严重的是这些人会歪曲分封本意,说这是权贵们私相授受,瓜分国家。 想到此,杨锐终于开口道:“枚叔,你的这些也不是不行,只是官员们怎么办?他们必定会反对。再有便是分封违不违宪?一但违宪那不说最高大理寺,便是稽疑院都过不去。” “分封只是流官改土官罢了。为使保险队有荣誉感,故命之为分封,同时受其爵位、助其荣誉。此与周天子之分封决然不同,绝不是瓜分国家。”章太炎道。“流官们反对就反对,我想反对之人也只是那些不得人心毫无才干之庸官,一旦领主招贤纳士,他们是第一个被抛弃的。真正可虑的是百姓,一旦领主苦心孤诣想发展经济,底层的百姓终究要被他当成木头塞进锅炉里作燃料。” “枚叔,我还有一事忧虑,”杨锐说道,“全国都是领主,要是再来个东南互保怎么办?” “先不说还有律法约束,就说那东南互保,这本是慈禧作死所致,以事后观之,竟成认为东南互保对还是不对?”章太炎问道。 “从东南来说当然是对的,保境安民,善莫大焉,可从国家角度说却未必是对的。”杨锐道。 “从国家角度说也是错的!”章太炎拂袖道,“慈禧擅自废帝此为一错,鼓动暴民以残杀洋人乃第二错——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此义古已有之,华夏素为文明之邦,到了满清一朝却如此龌龊,实令所有汉人蒙羞。今人只怨洋人残暴,可当时满人做了什么却毫不反省,即便要杀那些洋人,为何不亲自动手而要挑唆民众?后待洋人追究,又委罪于百姓,当政者如此恶毒狡诈,不亡国简直没有天理!” 大概是因为气愤,说着说着章太炎便忍不住岔开了话题,他厉声道:“我国民性之卑劣,实是无可救药!德国公使克林德本被满酋载漪故意迁遣人杀之,好使中外交恶、儿子称帝。满人事后立此牌坊赔罪天经地义,可德国欧洲战败,京中便有人将此牌坊拆毁,还上书‘公理战胜’。试问何来公理之说?在这些人心里头,只有‘强者为尊’四字,无信、无德、无义……” 克林德牌被拆是前年的一件大事。中德宣战时大家不敢拆,待德国战败后才敢拆,在杨锐看来便是有失磊落。而且拆了就拆了,对为何写上‘公理战胜’四字也闹不明白,明明是枪炮战胜,何来公理战争?再说,满人的卑劣行径,和汉人有屁关系——凶手是满人恩海,下令的则是端郡王载漪,事情又发生在满清光绪朝,报纸上为何要强说此牌乃中华国人之耻,这明明是满人权贵弄权之耻。 杨锐当时的反应就是这个,而章太炎却是大骂不止,认为此举不但毫无公理,且还卑劣低贱,实则是满人奴役之毒未清。骂了还不解恨,报纸上还和人笔战十数日方歇。 郑重的点了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章太炎才将怒火发完,杨锐见此又给他递了一支烟,道:“枚叔何必与那些脑残计较。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便是中央要是不义、开战无理,那各领主便可阳奉阴违,置中央政令于不顾?” “正是此意。朝廷开战也要有个正当的理由,满人权贵为一己之私就挑起与诸国的战事,实则祸国殃民。分封之后,只要有义有理,何愁全国不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章太炎道。“竟成,我不知道你,我所忧者,不在疆域大小,不在国际地位,只在民性好坏。卑劣之民,决不可能复兴华夏,哪怕你给他们打下大大的疆土、积下厚厚的家财。而若民有德、行有胆、举有义,那即便只一省之地,华夏复兴也只在时间长短。 流官改土官、二千余年后再行分封,在你看来也许是为了更好的将无用之人扔进锅炉,好使火车头疾行以追赶欧美诸国,可在我看来只为修养民德。且秦制之下,诗书礼乐只为仕进,何有国粹文化之物?全国一千余县若变成一千多块封地,那是何等生机勃勃!” 章太炎说的动情,杨锐也跟着他向往了一阵,他最后道:“枚叔啊,你要是支持我,我便支持你。但是……”看了还处于激动中的章太炎一眼,再道:“要是会内、稽疑院反对,那可怨不得我。只要你说服了他们,那我们可以先拿一个省以作试行。不过在此之前,你总要拿出一个试行草案给大家做讨论吧。” “草案我早就有了!”章太炎大力拍了一下桌子,飞快拎出一叠枕头厚的书稿。 杨锐吃惊之余再道:“还有件事情,那就是国安局你要从璇卿哪里要过来,不过不是我要,而是你要……” “国安局……”章太炎捻着胡子笑了一下,“这个没问题,我明日就去找璇卿。可你得答应我,试行草稿公布后,你要对外表示同意此案。” “没问题。”杨锐笑道,“不过到时候过与不过与我无关。”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五章过来 章太炎分封试行案是神武十一年最大的新闻。此案在会内讨论勉强通过后,又在放假前三天抛到了稽疑院。历经一番鸡飞狗跳的讨论后,稽疑院立即分成了两派,以宋教仁为守的国民党认为再行封建便是人为故意制造国民与国民之间的不平等,此案完完全全就是为功勋阶层服务的,且彻底违背‘大中华国属于全体国民所有’的宪法精神。 国民党反对的便是复兴会支持的,便如复兴会支持的即是国民党反对一样。可这一次,从底下选上来的复兴会代表居然也表示反对分封,反对原因虽然不详,但可以肯定的是,到时候若对议案表决,这些人将会投弃权票。 国民党激烈反对,复兴会内则有不少代表积极支持。这些人很巧妙的将官员贪腐、农会越职的行为全推给了流官制,你国民党不同意废除流官制,那以后贪污腐败就不要算在我复兴会头上云云,这一个推手只把宋教仁等人弄的是七荤八素。除了这个,对于宋教仁的指责,更有人反驳那平等只是律法上的平等,社会地位之不平等生来便有之。流官制改分封制只是换了一种官员管理模式,和之前别无不同。 放假前的最后三天,稽疑院其他事情都放下了,天天就此议案辩驳对骂,骂到激烈处还发生了稽疑院第一次肉搏——后世国民党国会肉搏从日本留学时代就开始了,当时同盟会诸人与梁启超保皇党于日本争夺话语权,马君武、张继的大棒不但将会场上梁启超等人打的是鸡飞狗跳,抢占会场后这些人还丢下棒子若无其事对下面听众开始排满讲演。 张继虽然早死,可马君武等人仍在,身为留德博士的他第二届稽疑院开始便成为桂林府代表。饱受民主共和思想熏染的他,一听闻章太炎章疯子居然要搞落后的封建制,复兴会代表还振振有词,他当即大怒拆了个桌腿,带着几个人冲上发言台就打人。只是复兴会毕竟不是保皇党,马上就有退伍军人出身的代表上台将其制服,国民党顿时灰头土脸。 因为开会时有记者在场,搏斗过程全给记者们拍下刊登在报纸上,全国民众当即哗然。国民党事后辩解说这是为民众计,马君武等君已经顾不得的律法,只想诛尽民贼;而复兴会则声称国民党代表暴虐不堪,妄图持强凌弱,以暴代言,此种代表应当驱逐出院,以肃法纪。 封建不封建之争因为肉搏顿时变成两党攻讦之争,只把之前的争论掩盖了不少。弄得杨锐要找一些反对意见都难——放假后的第二天,他嘱咐儿子出去把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报纸都买回来,然后一份一份的在报纸上找那些针对分封议案的文章。 “父亲,这份是……,这份也是……”早饭过后,杨无名帮忙的兴头不减,仗着自己认识字,正帮杨锐翻检这一堆报纸,“章尚书疯言疯语,杨总理自毁长城……,这份也是。”杨无名又翻出一份,而且还是持反对意见的。 “嗯。”杨锐听到这个标题,顿时把手上拿着帝国日报放下。他这边放下,杨无名又翻出一份京话日报,大声道:“啊!父亲,这篇是王静安先生的:论分封与秦政之异哉……” 杨锐看报喜欢看什么报、喜欢读谁的文章,总理府那些秘书或许不知,可家人却是知道的,特别是杨无名。杨锐禁止他看报,却又不时将王国维的一些文章拿给他学习,以培养他的悟性和灵性。现在找文章找文章,居然找出一篇王国维的,不由他大叫。 读了半天都是陈词滥调,儿子找出王国维的文章,杨锐却是要看一看此人对再行分封有何看法。他这边正看,程莐却抚着肚子过来了——早在那次角色扮演前,她便已怀孕,到现在已是三个月了。见父子两几乎要被埋在报纸堆里,她不由看向杨无名,“还不去做功课?” 她的话杨无名假装没听到,待杨锐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把报纸放下,低声道:“父亲,我去做功课了。”说罢就出了书房。 杨无名一走,书房里便只剩夫妻俩,程莐见杨锐正读着文章,便站在他椅子后,双手从背后放在他肩上,柔声问道:“枚叔兄这是怎么回事,他真要行封建之策啊?” 杨锐在放假之前曾对记者表示自己支持章太炎,却未细说自己支持分封之策,可在他心里对此却有些认同,此时见程莐问,便道:“分封之策也没有不好,最少以后不会再有官场了。大家不是诟病贪污受贿屡禁不绝吗?实行分封可根除官场,根除官场那何来贪污受贿?” “可……”没想到杨锐居然真的赞同分封,程莐说道:“官场是没了,可接下来却是大大小小近千个封建贵族、封建领主,这些人贪起来未必比流官轻。” “呵呵,你这是主观臆想。”因为程莐站在椅子后,杨锐的脑袋正靠在她丰盈的胸口,那里又大又软,弹性十足,是以他一边享受一边与其辩论,“真要分封了,这块地方就变成他祖传的家业,这还又有什么好贪的?要我是领主,我巴不得治下百姓越来越富。世人都有一个德行,便是只要是自家的,那便视之如珍宝,可要是公家的,那便弃之如敝履。既然如此,那便索性化公为私,让整个国家都变作私人的,省得大家不爱惜。” 程莐虽然不参政,可不时就一些问题和杨锐辩论,杨锐也乐得给她洗脑。正思索问题的她根本注意男人的脑袋在不断的动弹,听杨锐说的有理,她不由着急道:“如此化公为私,那便是对百姓的不公平。” “所以只分封于国于民有功之人,这便没有什么不公平了。分封又不是总理府定的,而是由稽疑院定,全国代表公决,大家有什么不服气?”杨锐回道。 “可……”程莐更加着急,“可,你就不怕这些人将封地经营的铁桶一般,将来对抗中央政府?再有,这样一来,总理府以后就再也不能令行禁止了。” “呵呵……”杨锐放下报纸笑道,“还令行禁止?再过十年二十年,我看除了财政拨款地方要求着中央外,其他事情他们早就为所欲为了。即便财政上受制,万一那些王八蛋卖地呢?” “卖地?”程莐不解道,她是没有见识过后世的房地产。 “对啊。先买通中央,下令百姓禁止自己建房,你即便建了也不给你发地契房契;而后地方政府划出地块进行拍卖,奸商们一来二去将地价炒得比天还高,最后转嫁给百姓。那房子贵的让人一辈子都买不起,可越是这般丈母娘便越是没房子不嫁女儿,所以再贵你也的买。”屌丝出身的杨锐读完大学便把家里的钱花光了,毕业后傻乎乎不懂、也不愿父母借钱买房,是以越到后面越是深受其害,哪怕现在说起也心存怨恨。 “要维持高房价,便要维持高商铺价;而要维持高商铺家,那便要杜绝游走商贩,要不然谁还租店营业,全摆地摊好了。所以呢,比复兴军还厉害的城管大军便闪亮登场,他们帮着店家驱逐地摊商贩,以维护商铺租价。 这整个就是奸商和流官联手宰杀百姓的把戏。别看城市修的花团锦簇,那钱都在政府和地产商手里,而后这些钱再通过乱七八糟的项目流到贪官手里。没有流官会这样吗?封建领主会无端不许百姓建房?会贪图暴利强占百姓地产?要知道这片地本就是他的、更是世代相传、父死子继的,他兴许会和封地的百姓联合起来把地价炒高,可这坑的不是自己人了,坑的只是外地人。即使真有黑心肠的,那也只是一地如此,他如此做其他封地之人必定指责,难道他还能跨省? 以我看,流官和领主之间,一定是领主有德性,而流官毫无德性。且看现在的官儿,哪怕是复兴会出身的,也越来越没有德性了。” 虽然杨锐描绘出一幅百年后的流官奸商宰羊图,但没有实际经历过的程莐还是不知其中的厉害,她道:“地方官卖地既然如此可恶,那中央政府为何不制止?” “为何不杜绝?呵呵……”杨锐笑,“因为中央政府也是流官啊。既然地方政府的流官可以勾结奸商盘剥百姓,那中央政府的流官为何不能被收买?这整个就一贪污链。即便中央政府的官员不被收买,那中央政府要不要政绩?经济要不要发展?工人失业怎么办?有的时候不是说给了钱就算贪污,给政绩也算是贪污。当官的谁不想往上爬? 枚叔就是认为官僚政治着实可恶,这才推行分封。他最最担心的就是代议士们、流官们互相勾结坑害百姓……” “可你之前却是赞成流官制的,开国后官员不但下了县,还深入到了村。现在一改分封,那之前的那些不是全……”男人越说越有理,程莐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这些官僚系统不是说全部取消,它们只是转交给封建领主罢了。”杨锐道。“现在西北和俄国签了条约,东南又和英美法签订了条约。平安无事下,之前那套细密的官僚系统暂时用不着,真要打仗也在十数年之后,这十余年时间足够我们更改官制了。” 谈了这里,杨锐倒明白女人真正的反对是什么,她是不喜欢有人天生就高人一等。分封之后,封地领主的子孙,自然生下来就要比其他孩子高一等。且封建之下有贵族,贵族在她看来也是人人不平等。 杨锐不想反驳女人的这种思想,他反手将她拉到怀里坐下,抚着她的肚子道:“你操心这个干什么?秦汉以下两千余年都是流官,现在做的就是打破秦政,根除流官。” “流官是去了,可贵族又出来了。”程莐白嫩的手臂钩住了男人的脖子,她是越来越美了,圆润白嫩的身体一坐下就让男人把持不住。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杨锐根本无心说话,他的手从女人的肚子一直往上,直到隆起高耸处才停下,然后就不想挪开。“贵族都是杀出来的,谁不服谁去打仗……” 大手抚弄了几下便被女人拨开了,可不光是拨开,她的丰臀还动了动,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后她便掩嘴笑了起来。“也不害臊!”她随手点了男人的额头一下,“去去去。本夫人今天准你去八大胡同找姐儿,听说那暖香玉只要是男人看到了,那便要被她吸了魂魄。” 老婆美的要滴水下来,可偏偏怀了孩子,且家中只有一个女人。杨锐见她打趣自己,假装认真道:“既然夫人准了,那我便真去了哦。” “呵呵……”女人笑得更是花枝乱颤,男人什么样人她完全明白,以前一文不名的时候都不去青楼,现在一国之总理,那就更不会去了。她笑罢道:“你去啊,只要不怕被人认出来。” 杨锐是爱惜某些名声的,被女人一提醒倒真不敢去了。这时再想占些便宜女人却娇笑着跳开,她出书房又回头道:“你还是忍一忍吧,就六七个月而已。” 女人这么一走,杨锐便什么也干不成了。虽说不再年轻,可权力犹如春药让他身体依旧健壮,若不是鬓角的白发,一眼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多岁。这一个多月的欲求下他只觉无比烦躁,如今欲火被程莐白天勾了出来,当即坐立不安了。连喝几大口凉茶也压不下去后,他忽然想到了陆小曼,放假之前这小女子在他面前哭泣了一回,他好言宽慰时居然被她钻到了怀里,十九岁处子呢喃含羞的模样真让人把持不住。 当时幸好是午休,没人看见,虽就这么一次,两人的关系却发生了质的变化。之后视线交接时,女子目光中更透出无限的情意和渴望,可每次杨锐当面都假作严肃,只当女子背过去的时候,他方才忍不住从头到脚的打量陆小曼摇曳的身姿。此时,他脑中想的最多的是——这可是陆小曼啊,民国四大美女,要是在文渊阁里好好调教几回,那…… 一想到陆小曼这个名字,前些日子火烧火燎的感觉便又上来了,杨锐在书房了转了几圈,终究开了门走了出去。没人拦住他,刚才程莐不过是开个玩笑,可他出去了却不知道去那。八大胡同,那是绝不会去的;去找陆小曼,更是不可行…… 汽车在内城各处转悠,虽然商业区在前门大街一带,可内城依旧是人山人海。对于烈士和军属来说,这个大年和以往根本不同——章太炎章总理上了分封的折子,这也就是说,若稽疑院和皇上准了,内城不少人家很可能会被封到京外去。虽说京城是首善之区,可哪有到京外驻守一地舒服?在京城,自己仅仅是烈士、是有功之臣,一旦分封去到京外那就是诸侯! 诸侯这个只在戏文里、说部里出现的东西如今展现在诸人面前,惹得谁也不敢相信,可报纸上天天都争论分封、稽疑院两党代表还为此打架、街头小贩商铺掌柜那恭维模样……,一切一切的都让内城诸人犹如吸了鴉片烟飘飘般然然。诸侯!!封邑!!大帅真是从不亏待弟兄! 透过白纱遮住的玻璃,杨锐此时看到内城百姓都沉浸在分封的幻想中。郡公、郡侯、郡伯、县伯、县子、县男,这些终于不再是只能让人让路的无用摆设,这代表了高人一等的地位和传子传孙的封邑。而且中华的皇帝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牌坊,一旦分封绝不会像前明那般斩尽杀绝,他们可是实打实的诸侯。 “司令,我们这是要去……”杨锐打量着车外兴高采烈的百姓,开着车却不知道方向的叶云彪不解的问。汽车已在内城转了好几圈了,可杨锐根本没说去哪。 “就去……”杨锐脑子里左右挣扎着,最终还是道:“去赵家楼那边吧。我饿了,看看那里有没有清静的茶馆什么的。” “是!”叶云彪答应了一声,而后车子开始打转向灯,下一个路口就左转了。 “云彪啊……”杨锐看着全神贯注驾驶的他,不由想问问他对分封的看法,“我若没有记错,你也是个子爵,你对分封之策怎么看?” “啊……”没想到杨锐问这个,叶云彪当即苦恼道,“司令,章大人一提分封,家里就闹开了,他们都当了真了,婆娘们还打了一架。他们是巴不得封一块地好……” “哈哈……”杨锐爽朗的笑道,“这么说来,大家是赞成分封了?” “司令,这对咱们打天下的人是好事啊,谁不想封一块地啊。”叶云彪实话实说,“可稽疑院的代表们会同意吗?” “代表同意不同意不说,我在乎的是你们同不同意。”杨锐笑道。 “咱们这些人就没有不同意的!”叶云彪用力道。“内城烈属、军属也高兴的不得了。大伙都说司令和章大人仁义,没忘记咱们这些打天下的犬马。”说到此叶云彪居然回头看了杨锐一眼,他道:“司令,这封地能有多大的?” “哈哈……”杨锐再笑,他现在觉得为何先秦之前军队能打了,这根本就是在为自己打仗啊。有功就有封赏,谁不想杀敌立功?军人到时候是巴不得打仗。他笑着道:“有多大?按太炎先生的意思,郡公、郡侯、郡伯,这三者封郡,一个郡有多大不好说,但秦时天下只有三十六郡,你说它有多大? 县子、县男,这就是封县了,县在吏部考核下有上中下三等,不过也可对照子、男这两级i级。”这般说罢他又道,“你是子爵,也就是县子,按太炎先生的规定最少可以封一个中等的县,若是关内大概方圆百里,关外可就……” ‘吱……’杨锐正给下属画着饼,不想叶云彪听得入神忘了看路,两小孩横穿马路他当即一个急刹车。 “怎么回事!”杨锐也看到俩孩子奔过来,也担心撞到人。 “啊……”叶云彪头上全是汗,他‘啊’的时候正好看见俩小孩又从车前面冒出来,乐乐呵呵根本不把刚才的危险当回事。很是松了口气,“司令,没事了。”他喘着气道。 “没事就好!”杨锐并无责怪,他点了支烟后道:“包括追封,开国时封了一百零八个爵位,对日、对俄封了五十六个,欧战封了二十三个。真要实行分封,最少两百个县,也就是全国八分之一的县要分封出去,这还不包括皇族那几个亲王之类,所以分封一事很多人忌讳,不光担心财政,还担心我们这些人会造反……” 因为之前的走神,叶云彪只是听,万万不敢答话。待车在赵家楼胡同转了几圈,他才停在一间高盛昌茶楼面前,“司令,就选这间吧,就这最大了。” “好!”杨锐答道,他的心又火烧火燎起来,“你就在车里等我吧,去哪里转转也行。” “司令,这可不合规定!”叶云彪不安道,虽然是在京城内城,可他还是担心。 “有什么好规定的,这里可是内城。”杨锐戴上大口罩、墨镜、带檐礼帽,不待他回话就开了车门下车,而后在门口伙计的热情招呼下进了茶楼,只让叶云彪干瞪眼。他虽然没有追上去,可也不敢真去转转,也正因为如此,十数分钟后,他见到总理府的一个机要女秘书匆匆上了茶楼。见到这一幕,叶云彪当即就呆了,几经思量,为了避嫌他还是觉得应该离远一些,最好装已经去四处转了转的模样。 茶楼下叶云彪不知所措的时候,陆小曼也忐忑不安,放假前她很大胆的将自家电话号码写给了杨锐,而后就在家等着电话响,今天那电话一响,不待管家接她便抢了过来,接完电话她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膛,待出了大门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她才记起自己忘了穿大衣。不过幸好茶楼离家不远,她三步做两步就到了。运动后的血气以及本就悸动不安的心,使得进入茶楼包厢的她娇艳无比。 “大人……”毕竟还是少女,见到杨锐后,如何勾引男人的本事她刹那间忘得精光。 “你来了。”杨锐不动声色,陆小曼的名头和少女的娇羞让他差一点更是躁动,可毕竟是慢热的,所以他还是正正经经的端着一杯茶,不热不热的看着她。一会之后见她还干站在那里,便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沉声道,“你坐过来吧。”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六章克伦威尔 偌大的中华地图贴在墙上,地图一边的张君励念一个地方,那边的蒋方震就在地图上涂上特定的色彩,梁启超看着这两个弟子,默默不语。 “……通化县、安东县、恒仁县、辑安县、本溪县、凤城县,”张君励拿着国内发来的电报很是聚精会神,生怕念错了,“兴京本来是,可兴京是前清祖坟所在,所以杨竟成把它交给了顺义侯载涛管理。如此一共八县,为杨竟成之封地。 岫岩县、盖平县、庄河县、复县、关东州,此一共五县,此为已逝虞含章之封地,由其长子虞和育继承;绥中县、兴城县、锦西县、义县、北镇县、盘山县,此一共六县,此为章太炎之封地;彰武县、新民县、黑山县、台安县、辽中县、法库县、康平县、铁岭县,此一共八县,为王季同之封地;营口县、海城县、辽阳县、沈阳省城,抚顺县,此一共四县一市,为徐华封之封地; 昌图县、梨树县、辽源县、怀德县、双山县,此一共五县,为蔡元培之封地;开原县、西丰县、东丰县、西安县,海龙县、辉南县、柳河县,此为谢缵泰之封地;金川县、临江县、长白县、抚松县、安图县,此一共五县,为威廉.雷奥之封地,由其孤女丽贝卡.威廉继承。 这就是开国八大国公的封地,基本全在辽东一省。其余郡公、郡侯、郡伯、县子、县男之类,则封在热河、吉林、黑龙江、外东北、西域诸地……,对了,黑瞎子岛也封给了杨竟成,他说他要去哪钓鱼。” 张君励念到这里转头看向梁启超,感觉极为好笑,他说不清楚这是要脸还是不要脸,在以前,他是一直认为杨竟成是大公无私的,现在分封不说,居然为了钓鱼强占一个大岛,这个岛面积比法国的一个行省还大,真让人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任公……”前护宪党二号人物汤化龙看着梁启超,对他不动声色感到诧异,“复兴会如此化公为私、吞占国财,真是恬不知耻!我等应该写文章大加批驳才是!” “前明宗室分封了没有?”梁启超当作没有听到汤化龙的言辞,只问了下一个问题。 “只封了岷王的两个叔叔,都是府的级别,说是对俄、对日时有军功,一个分封在承德府、一个封在……,哦,已经是关内了,封在宣化府。”张君励仔细看了看电报答道。 “老师,外面有一个自称是东京故友的人求见。”外面的学生入内通报道。 “东京故友……”梁启超只是一震,但一会就了然了。旁边汤化龙不解他心思,当下琢磨道:“东京故友,这东京故友是谁啊?” “还能是谁,”梁启超有些不屑,“除了中华革命党的孙逸仙孙大炮还能有谁。”他说罢对着学生道:“不见!你出去就说我不在……” “哈哈……”外面传来孙汶的笑声,他显然是听到了梁启超‘不见’的吩咐,但却没有不满。“卓如啊,我们虽是政见不同,可相识数十载,也没有不见之理啊。” 随着爽朗的笑声,孙汶擅自走进了自由报编辑部,循着声音,他看到梁启超便快步上来握手,那种热情顿时把梁启超原有的冷淡冲的一干二净。梁启超也是政客的性子,不见面还好,真见面也只得与孙汶握手,只是他的脸色依旧黯淡——他想起了蔡松坡。 “早就听说卓如在巴黎另开一片天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些全,可都是英才俊杰,真是让人羡慕啊!”孙汶抓住梁启超的手用力摇晃,目光却打量着汤化龙、张君励、蒋方震、刘崇杰等人,而后见到墙上标识过的地图,他才放下梁启超的手,狠狠的道:“杨竟成不但专制,今日却化身为国贼,窃取封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卓如,我们两党一定要团结起来……” 孙汶打量着梁启超身边的人,梁启超也打量孙汶身后的随从。最靓丽的是一个女子,此应该是孙汶的新夫人,而后则是大名鼎鼎的陈其美,再有几个他就不认识了,他只见那些人腰间都是鼓鼓,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借着孙汶的话头,不想与孙汶深交,更不想与其团结的梁启超当即打断道:“逸仙,我们团结是为了什么?推翻大中华国政府,杀了杨竟成吗?” “完全正确!”孙汶目光里闪过一丝凌厉,“现在这个国家已经完全变作杨竟成等人的私产,他们专制、奴役的还不够,还实行分封!这是落后!是历史的倒退!是万恶不赦!!这个国家已经演变成了复兴会的鱼肉,他们平时在锅里吃的不过瘾,现在还堂而皇之的将国土切到自己碗里,好使子子孙孙万世享用不绝。我们一定要推翻这样的政府!我们一定要诛杀杨竟成!……” “咳咳…咳咳咳……”孙汶说着说着就厉吼起来,自由报社仿佛是他的讲演现场,只不过他终究是老了。开春后听到中华稽疑院真的批准了分封议案,他便跑到欧洲来寻找支持,鞍马劳顿难免疲惫,春夏之交的巴黎又乍寒乍暖,他感冒了。 在女子的拍抚下,孙汶喝了一口茶才缓过气来,梁启超在他讲演时一直不惊不怒,不动声色。此时见他不再咳嗽,方才冷笑道:“假设逸仙把现任政府推翻了,那接下来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孙汶不再像刚才那般激动,但手上的青筋还是暴起,他道:“以后就不再叫什么大中华国了,而应该叫中华民国,此为民国,乃四万万……” “已经不是四万万了,按照户部的统计,中华人口已超过五万万。”梁启超不礼貌的打断道。 “好,那就五万万!”孙汶知道梁启超还在排斥自己,但为了说服他,他不得不抢忍着。“国家乃五万万民众之国,不再有什么特权,有什么贵族,每个国民都是平等的、自由的、民主的……” “哈哈哈哈……”好笑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梁启超忽然间就大笑不止,这不是唱戏一般的假笑,而是真正的笑,以至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这般狂笑,孙汶原本的热情好笑被当头浇了一盆雪水,脸色变得发青。好在他万里迢迢上门求见本是客,主人虽然失礼,他依旧只能忍着,待梁启超大笑完,他才问道:“卓如为何发笑?” “我为何发笑?”梁启超缓缓摇头,而后一声长叹,他道:“我笑逸仙执迷不悟,毕生追求民主,却囫囵吞枣,只在大英图书馆看了几本歪书,而后随意拼凑,就以为自己找到了民主真谛,其实呢?和我之前一样,根本就不在民主自由是什么!” 梁启超的批评让孙汶很是难堪,一直坐在丈夫身边不语的宋庆铃再也忍不住道:“那请问卓如先生,何谓民主真谛,您之前优错在哪里?难道民主不正是民有、民治、民享吗?” “呵呵……”看了这个女人一眼,梁启超道:“那请问孙夫人,如何才能民有?才能民治?才能民享?” 女人的政治确实不如男人,听梁启超反问,宋庆铃道:“当然是制定人人认可的宪法,而后严格按照宪法施行,如此才能实行民有、民治、民享。” “那现在大中华国的宪法哪里存在不妥?他虽不如美国的普选制,可却比欧洲诸国的选民限制宽泛多了。一部挑不出毛病的宪法,为何却被逸仙和贵党斥之位专制?”梁启超再问道,在孙汶想回答的时候,他又接着问道:“再有那苏维埃俄国,那李宁也说俄国是民主的,只要是劳动者皆可投票、皆可参选,可结果却是赤裸裸的独裁,这又作何解释?” 孙汶了解中国,所以对前一个问题可以反驳,但对后一个问题他却无法回答——没人说苏俄不专制独裁,特别是沪上电影公司拍了一部咯琅施塔得水兵起义的电影。那电影公司不知如何找到几个起义的幸存者,以这几个人的回忆讲诉从二月革命到水兵起义这几年俄国发生的革命故事。电影将各色人物刻画的栩栩如生,苏俄的残暴专制也震撼世人,其一经推出就饱受各国追捧,在极短的时间便席卷全世界,影响之大以致苏俄政府频频发出外交照会抗议。 孙汶语塞,还是女人答道:“这是此两国国民缺少民主素质所致,如果是在美国,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所以忠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要求训政,不训政,选举只是独裁者操纵的工具,再好的宪法也无济于事,中华和俄国便是例子。” 没想到女人如此伶牙俐齿,梁启超重新打量她之后再道:“那请问,为何美国不需训政?又问英国之民主宪政是如何来的?” “美国不需训政是因为那里是新大陆,从五月花号抵达开始,旧大陆的一切专制都被前人杜绝于新大陆之外,所以才有美国今日之民主。”前一个问题实在是太好回答了,可回答后面那个问题时,宋庆铃却说不下去,因为再答下去便等于间接认同了梁启超的观点——丈夫毕生追求民主却终究不知道民主是什么。 “卓如先生,不管历史如何,杨竟成集团私下分封,这就是历史的倒退,就是中饱私囊!这种行为不但说不上民主,更人为的制造不平等。须知人人生而平等,专制政府必须推翻!”宋庆铃不再理论,而是说起了革命话语。 “逸仙请回吧,我们终究是不同路。”既然孙汶的女人知道了自己的意思,梁启超便不想谈了,他端起茶盏,很是客气的说了一句。 “卓如当真执迷不悟么?”孙汶历史不好,可梁启超的拒绝之意他却是非常明白的。 “逸仙,不是我执迷不悟,执迷不悟的恰恰是你自己。杨竟成之前可以说是专制独裁的,可从稽疑院通过分封议案那一刻起,他便是民主的了,中华自由民主之路便由此开启。你革命数十年,而今却一无所获,功利之心让你不得不革命再革命,你真是为了民主共和么?我看不是,你仅仅是为了自己成为华盛顿罢了……” “放屁!!”梁启超话还没有说完,孙汶就一拳捶在桌子上大骂。他还想说的时候,旁边宋庆铃却把他按住了。 梁启超对此却无丝毫恐惧。他笑道:“逸仙,你我既然理想各不相同,那何不单纯的做朋友呢?何必苦求一定要是革命同志?莫不是我不答应,你今天就要我血流五步,横死巴黎?” 在宋庆铃的安慰下,孙汶粗重的呼吸最终安定下来,他听梁启超这般说,又道,“即便是朋友,那也要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支持你革命的就是你的朋友,不支持你的,哪怕是不反对你,也是你的敌人?这是不是太过……”梁启超再喝了一口茶,而后笑问。 “当然必须如此!”孙汶用力道,手又砸在桌子上,只是在尽力克制,“卓如,你要知道民主共和是历史大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哈哈……”梁启超又是笑,“逸仙此说让我想起电影里布尔什维克的口号:一切权力归苏维埃。不是革命党就是反革命,非红即白,不得不选。也许这在逸仙看来这般是天经地义,可在我看来……,我想还不如去投奔杨竟成,他可从来没有说过:赞成我杨竟成就是朋友,不赞成我杨竟成的就是敌人。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哐当……’一声,桌子上的杯子全被孙汶拂到了地上,旁边陈其美带着的那几个人不知何时亮出了短枪,孙汶怒视着梁启超道:“那我就再问你一句,卓如是我们孙汶的朋友,还是我孙汶的敌人?” 一直听说革命党杀人如麻,可这还是第一次见他们把枪亮出来,汤化龙、张君励、蒋方震等人都是大惊,可梁启超却临危不惧,他挥手将他们这几个人拦住,而后看着孙汶笑道:“你有革命的自由,我也有不革命的自由。要杀便杀吧,何必废话!” “你!”孙汶面色再次难看起来,旁边的陈其美却道:“先生,不革命即为反革命!” “英士!”宋庆铃回头怒视陈其美,而后她的手抚在孙汶的手上,道:“先生,人各有志,无须强求。我们还是走吧。” 郑重的看了梁启超半响,猛虎般作势欲扑的孙汶终究还是泄了气势,他站起身苍凉的道:“革命就是坏在大家不团结上。有卓如这样的人,民主共和永远不会实现。” 虽然装作大义凛然,可梁启超背上全是汗,他此时不敢再刺激孙汶,也不愿出言讨饶缓和气氛,只呆呆的看着孙汶话说完恨恨而去。待报馆的人说他们走远了,他才挥退众生,抽空了一般瘫在椅子上,仿佛一条脱了水的鱼拼命的喘气。 没走的汤化龙也一个劲的擦汗,他道:“任公,既然被革命党盯上了,那咱们就应该赶快换一个地方,实在不行我们就回国,反正杨竟成也不曾通缉我们……” “放屁!”梁启超吐了几口气却听汤化龙如此无脑,当即口吐脏话。“不要说以前护宪党地主捐献的钱财,就是这自由报,不在巴黎办国内还有谁会看?巴黎,自由之都!没这块摘牌我们怎么卖报纸?!” “可要是他们再来呢?”汤化龙也是吓傻了,护宪党的钱财都是当初地主们捐献的,真要回国可就要被地主们讨要,那这笔帐怎么也是算不清的。 “再来……”梁启超也担心孙汶再来,特别是陈其美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道,“看看大使馆旁边有没有空屋子……” “大使馆?”汤化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后才道:“你是说中华驻法国大使馆?” “当然是中华驻法国大使馆,你以为是哪个大使馆?”梁启超没好气的道。 “那我马上去办。”汤化龙道,可他出了门却又转了回来,见梁启超疑惑的看着自己,他尴尬好一会才道,“任公刚才大讲民主真谛,可惜那孙逸仙却听不见去。不过任公的思想确实太过深奥了,我也没听懂。我想请问任公:为何说那杨竟成之前是专制独裁的,分封议案通过之后却是民主的,那中华自由民主之路为何说由此开启?” 汤化龙两腿打颤的样子明显就是担心出去会遇见陈其美等人,所以才转了回来——他这般做是对的,历史上他正是被中华革命党暗杀于美国,更好笑的是暗杀之后革命党把屎盆子反扣在别人头上,说这是专制的袁世凯派人所为。 不管前世后世,不过什么身份,公知嘴炮党的本质犹未改变。汤化龙不敢出门,同样不敢出门的梁启超也不说破,他见汤化龙请教自己,顿时又找回了不少自信,身子也重新坐直。在嘱咐学生们换了盏茶后,他才气定神闲的道:“济武啊,很多事情都要反过来看。比如之前的土改,我们当时完全将希望寄托于廷尉府和大理寺,但结果却告诉我们,法律在枪杆子面前毫无作用。可现在呢,关外分封给了复兴会功勋集团,你说要事哪天国民党宋遁初上台,他假设也要土改,你说结果会如何?” “宋遁初也土改?”汤化龙顺着梁启超的思路一想,当即道:“按照那分封议案,封地可是有私军的,像以前杨竟成那种做法肯定不行。这土改议案先不说能不能通过,即便是通过了也没办法施行,因为一旦实行就很可能发生内战!” “对啊,这就是民主!”梁启超看着犹自不解的汤化龙微笑,又再说了一次:“这也正是自由!” “可这是内战啊,这怎么能是民主自由?任公,这怎么……”梁启超的思想实在是太过跳跃,汤化龙根本就跟不上。 “济武啊……”梁启超品着茶、摇着头,他不为汤化龙不解而苦恼,反而因此深感优越,他再笑道:“在先秦之前,国人,最少士、大夫、贵族是有自由的,可在废分封立郡县之后,包括皇族在内都是没有自由的。在华夏,汉朝初年是最后的自由时光,待汉朝的功臣和宗室被屠戮而尽、先秦残留的豪强被彻底斩草除根后,华夏便真正成了专制之国。 两千年秦政,除了乱世有自由,其他的时候毫无自由可言,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处于绝对的专制之下。试想,皇帝的亲戚都没有自由、开国的功臣都没有自由,你平民百姓还有何自由可言?没有老虎的林子,不会有多少兔子;没有鲸鱼的海洋,不会有多少渔船。你不能说因为存在老虎和鲸鱼,所以就会更专制,其实正是因为有老虎和鲸鱼,所以小兽才得以残存。 分封之下,各封国独自为政,你在杨竟成封地上不敢骂的人,跑到章太炎的封地上就可以大骂特骂;你在蔡元培封地上不能做的事情,跑到谢缵泰那里说不定就能做了。分封就好像把一块大石板砸成无数块残次不齐的小石板。济武你说,是大石板下面容易长草,还是碎石板下面容易长草?” “当然是碎石头下面容易长草……”汤化龙感觉自己被绕晕了,“可是……,可是……” 他几次可是却怎么也可是不出来,梁启超再道:“大石板下面,天地一片昏暗,谁也不会和谁竞争,可碎成小石板,那彼此间便是竞争关系,竞争的本质是什么?无非是经济之竞争,科技之竞争,军事之竞争? 德国人麦克思.韦伯说资本主义只来源于新教伦理,是因为新教革新才产生了资本主义制度、才有西洋的今天。他这是不知道中华专制之苦。前清的那些商贩,哪个不是满人养的猪?猪养来是干什么的,还不是为了宰杀?商人们连性命都不得保全,他还能发展资本主义不成? 我国的商人自古便怕钱多,担心自己被皇上惦记、担心自己被王公大臣们惦记,就是县令发难他也讨不到好。可欧洲的商人不但不担心自己的财产,更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他们居然还可以对国王放贷,你能想象这种场景么?这在华夏是只在春秋战国才能有的事情。 为何如此?细究起来原因就只有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那就是皇权在春秋战国、在西欧大陆有制衡它的力量。皇帝要宰杀商人,内战!皇帝要盘剥贵族,内战!皇帝要实行土改,内战!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枪杆子里同样出民主。 那影响英国宪政至深的克伦威尔,不正是率领铁骑军把王党军队彻底打垮,更处死了国王查理一世?这边打垮了专制君主,可事情却没完,克伦威尔反手将助他打垮王党的民众杀个精光,那些个平等派、掘地派全部镇压,毫不留情。如此这般,英国宪政才算真正铸成。” 说到这里梁启超看了一眼正凝神细听的汤化龙,深吸一口气再道:“一开始大家都说杨竟成是中华的华盛顿,可第三次连任,大家终于知道他不是什么华盛顿,而是拿破仑。可分封议案一出,我算是知道了,他既不是华盛顿,也不是拿破仑,他是中华的克伦威尔!”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七章死无葬身之地 梁启超素来是浅入浅出、泛泛而谈,而日本法政大学毕业的汤化龙对宪政、对自由民主的理解因为日本人的故意曲解,从来就没有正确过。比如自由,从福泽谕吉开始日本就就提倡自由,可究其根本这种自由只是跳出家庭的自由,当获得不受家庭束缚的自由之后,日本人全部变成了天皇的臣民,每个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为天皇而死。 当然,是做天皇的臣民更自由,还是做子女更自由,汤化龙对此并不深究,甚至对梁启超此时的高谈阔论,他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仅仅是不想出去送死而已。汤化龙如此心境,真是浪费了梁启超这几年对英制宪政的深悟。 若他的这些话被杨锐听到,那么自小就饱受麦克思主义教育的他脑海里一定会跳出一个专业词汇——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可惜他永远也听不到这些话,梁启超为了报纸销量之故,他不但不会赞美分封,反而会大肆批驳分封,他一定是会放声疾呼:这就是大中华不自由、不民主的明证!这就是复兴会、杨竟成专制、独裁的明证! 在从通化三源浦机场至通化市区的路上,身着元帅军服的杨锐想的也是梁启超将要写在自由报上的那些批驳词汇。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保受麦克思列宁人民民主专政教育、一个常见网络美分盛赞灯塔国的屌丝,分封和十恶不赦基本是划等号的。 他是答应了章太炎支持分封,可那仅仅是权宜之计;他是在徐华封面前说了分封的好话,可这是一种政治表态;他是与妻子辩驳过流官和土官的利弊,这只是因为他看不惯她身上的美分气息;他是与叶云彪大赞分封,那只是因为不安而下意识的话痨……。在他看来,分封虽然能因为他和徐贯田的支持在常委会通过,却绝不会在稽疑院通过——因为他下对徐贯田下了严令。但神奇的是,稽疑院表决时,分封议案却以超过法定票数十三票通过了。 这是复兴会暗中操纵稽疑院投票第一次失败,议长徐贯田面对这个结果可是满脸苦色,他唯一的解释就是投票前三十分钟,秋瑾那场讲演实在是太鼓动人心,所以才…… 当听到这个结果时,杨锐立即醒悟发现章太炎、岑炽、秋瑾,这三个人有问题……,不!绝不是只有这三人,还有更多人参与其中,这些人变成一段长长却隐蔽的楼梯,通过这段楼梯,分封之策最终完成了自己的三级跳,成为法定议案并开始施行。虽然之前假装支持分封说过分封有这样的好、那样的好,可分封对他而言最大的坏处就是挪动了屁股,他再也不是万民拥护、为民请命的杨竟成了,他变成了大贵族、大资产阶级! “父亲,这里的人真不爱卫生……”黄旗公务车车内,杨无名就坐在杨锐一侧,平时晕车的他现在半点也不晕车,只扒在窗户上看外面的街景——他看到柏油马路上有垃圾。 抚弄了他的头发一下,想事情想得头疼的杨锐特意放松的笑,“傻孩子,这里不是京狮,所以大家还没有习惯讲卫生。” 杨锐仅仅是随口一说,可杨无名转过头的回话却让他绝倒。“父亲,咱们家地上不许他们这么不讲卫生!” “……,什么叫我们家的地?”杨锐口呆目瞪,他记得杨无名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朝廷不是把这里(封)给了我们家吗?”杨无名大人摸样的道,“这里一定要比京师还干净,以后也要建的像京师那么漂亮。父亲,同学说这里有好几万个足球场那么大,全是森林,里面有老虎、有梅花鹿、有大狗熊,还有……,对了,他们还说那里有一种动物特别特别笨,不用枪,走过去一棒子就打死了,那肉可好吃了……” 来通化是因为分封的复兴军军官全聚这里会面,杨无名闹着来之前杨锐不知道为什么,可现在他却知道了,这小子是来看封地的——像自己,小财迷一个。 “这不是我们家的地,这只是……”杨锐无法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解释清楚所有权和管辖权的分别,更无法解释清楚那厚厚的封地管理法、爵位管理法上所写的内容。 “可老师和母亲都说那是我们家的(地),报纸上也是这般说的。”杨无名黑溜溜的眼睛只打转,一点也不相信,因为他发现父亲没有正面反驳自己。 “那是……”杨锐确实找不到什么词反驳他,只好换个角度道,“好吧,就算是我们家的,你想干什么,去看看?我可告诉你,看看可以,可假就只有两天,明天就要会京师去。” “我不光要四处看看,我还要……”这小子忽然站起来张开双臂,喘了口气才大声道:“我还要买好多好多的铁丝网,我要把它全部圈起来,不让老虎、梅花鹿跑到别人家去……” ‘扑哧……’坐在排的叶云彪忍不住笑了,受此影响杨锐也笑了起来,他一把就把这小子拉的坐下,假装严厉道:“你老子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自作主张!你别惦记什么老虎梅花鹿的了,这次期末考试数学你要再考个不及格回来,我就……” 数学是这小子的弱项,常常语文九十多,数学却在六十分上下挣扎,以致让杨锐想到自己。他这么一吓唬,为自家封地倾狂的熊孩子当下安分了,可一会又转头看向窗外,一动不动。汽车疾驶半小小时,入城之前杨锐便看了不少执勤的军人,入城的时候惊见路两旁全是两旁黑压压的人群,远远的,他以前管理培训班的学生顾兆桢和一个华服老人正立在大路口,这是在迎他。 无数鞭炮忽然被点着了,汽车缓缓停靠在一旁,杨锐下车的时候,所有人皆鞠躬,他们异口同声的大喊道,“拜见国公大人!拜见世子!” 杨锐不喜这种拜见,他揪过顾兆桢问道:“这怎么回事?通化市长呢?” “通化市长?老师,他被督察院抓起来了。”又是迎接各地飞来的贵族,又要管理公司城市,又要接待杨锐……,累得狗一样的顾兆桢抹了一把汗,他只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 “老朽阮国长…拜见国公大人……”传说生于清乾隆二十年(1760)年,迄今活了一百六十二岁的阮国长漏着风说话,更对着杨锐鞠躬,杨锐当即双手扶着他,不让他鞠躬。 “老人家,万万使不得!”杨锐说道,而后看着旁边的顾兆桢,责怪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师,这是您的封地啊。听说您要来,只要能来的乡亲都来了,拦也拦不住。”顾兆桢再次抹汗。“通化的官员大半被抓,巡警又不够,我只好调工人来维持秩序……” 听闻通化的官员大半被抓,杨锐惊的全身发麻,他正要问时,阮国长又颤抖着手端着一杯酒来敬,“国公大人,老朽…代众乡亲敬国公大人一杯酒。” 摆开如此的阵势欢迎,乡老敬酒也是理所应当。他连忙接过,敬天敬地后又双手举着酒樽对两旁的百姓礼一礼,这才仰头将樽中酒一口喝下。他这边喝下,路两旁的人群再次高呼起来,杨锐没细听他们在呼什么,只是挥挥手拽着顾兆桢上车,而后缓行入城。 “……”吞了半口气,杨锐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口张了半天,这才问道:“大半官员被抓怎么回事?贪官怎么又这么多?” “是,老师。”顾兆桢迄今说起这件事都难以置信,他道:“分封议案刚下来的时候还没事,可前几天听说事情真落地了,关外五省一地的大小督察院全挤满了人,全是去告状的!其他地方学生不知,就通化便抓进去一大半;农会那边更呛,抓的人更多。弄得巡警局关都关不下,最后只好塞到军营里去……” 顾兆桢说的这么惊人,杨锐本想信,可想到这议案本身就是个陷阱,他不由笑着道:“不会是有人故意挑唆的吧,好使得这分封更得人心?” “当然不是有人挑唆的。”只是通化柴油机厂负责人的顾兆桢当然不知道分封议案后面的故事,他很是认真的道:“老师,分封对于百姓来说就是再也不要被流官们管了,以前吃了亏他们只能忍气吞声,现在却不是同,他们再也不归老爷们管了,既然如此,还还忍什么?现任官员举报不说,前几任官员也举报,督察院那边真是有的忙了。” 虽然有着重重怀疑,可顾兆桢所言杨锐还是同意的。正所谓官官相护,官员和百姓永远都是对立的。明知道官场上的一些陋习违法,可就是没人举报,因为一旦举报,告的那个官下去了,后面官又上来了。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些敢告官的刺头,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现在呢,不但现任官员不再来了,以后也不会有官员来,管这片地方的只会是杨锐任命的私官。这个时候不举报何时举报?他们恨不得把每一任官员都揪出来报复。 想明白这种细节的杨锐并不高兴,这种行为在他看来依旧是奴性不净的表现。国人有一种家禽的习性,那便是面对上级恭敬顺从,领导说东自己绝不敢说西,可转头面对同类,那却是疯狂撕逼。这就是好像鸡鸭一样,对主人低头谄媚,对同类厮打互咬。又或如后世网络,绝大部分诋毁党、诋毁政府的人现实中一旦面对官员、面对警察,都汗毛发耸,网上说的那些恶毒词语半个字都不敢吐,怕跨省、怕精神病院、怕人民民主专政…… 而且很可耻的是,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说官员警察,记得大一在沪西校区,某日寝室楼热水炉坏了,学院的一个干事跑来调查,后到寝室发飙,说热水炉只能打开水,不能装热水洗澡,热水炉坏了就是有人装热水洗澡所致,且有人看见你们寝室的人装热水洗澡云云。 身高马大的他只是说自己没干,也不知道谁干的,反倒个子最小的宁波同学据理力争,说大家都装热水洗澡,为何专找我们?最后吵着吵着,那干事忽然大喝:“你是哪个系的?名字学号告诉我……”这一句如同惊天霹雳,当即让所有人耸了。 当然,那时候才大一,入校三个月不到,若是到了大三大四,谁会被吓住?可就这么一次,霹雳下的胆战心惊让他发现自己绝不是一个勇敢的人。面对那些可以左右自己命运前途、或以为他们可以左右自己命运前途的人,他骨子里还是怯弱无比,委曲求全…… “司令,到了。”杨锐回忆着往事,车到龙门客栈后,前排的叶云彪轻声提醒道。 “哦,到了啊,”杨锐此时才回过神,却见车外都是身着礼服排着方队被分封的贵族将校,他们比杨锐早到此地。除了他们,主持会议的理藩院尚书王季同笑着站在一边。 没有军乐队,杨锐一下车,打头的齐清源上将立即上前敬礼道,“下官清源见过司令!” 他敬礼,其身后的方阵也齐刷刷郑重敬礼。扫了这些喜气洋洋的人一眼,杨锐回礼道,“不必多礼。都进去吧!” “是,司令。”一干将校声如金石,待王季同陪着杨锐进去后,这些人才依次入内。 “哎……”通向客栈顶层的电梯里,独处于此的杨锐对依旧笑意不减的王季同叹了口气。一句他忍了许久却一直没说的话此时说了出来,“小徐啊,我总觉得分封是自绝于天下!” “是的,我们商量的时候考虑到了这个结果。”王季同毫不掩饰的说道。 “你们?你们是谁?”杨锐早知有一大帮人在推分封议案,不想王季同也是其中之一。 “竟成不必着急,一会璇卿就会向你坦白的……”王季同见杨锐很警觉,不由微笑。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顶楼,王季同笑着将杨锐领到了总理套房,钟光观、秋瑾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他来,身着官服,腰悬长剑的秋瑾还对他笑了一下。在钟光观将茶沏好后,会谈正式开始。 “分封最开始是我的主意,我将其与枚叔商量后,他极为支持。他出面说通了宪鬯和小徐还有你,我除了说服了已逝的辄任先生,还通过女子复兴会做了稽疑院代表的工作,让投票的票数超过了法定票数……”秋瑾刚开始说的时候,脸上还有些红,但一会就神色如常了。 “可我明明下令要徐贯田不让代表们投赞成票……”终于知道是谁策划了这一切,杨锐开始追究细节——稽疑院代表的失控让他极为警惕。 “这不算什么。”秋瑾笑道,“我在投票的前一天晚上让代表的妻子跟代表们说:总理大人希望分封,徐贯田那里只是一种政治姿态罢了,她们传递的才是真消息。” “就这样?”杨锐心里有些发苦,他相信秋瑾说的是真的。国人对小道消息、坊间传闻素来看重,至于那什么CCTV,一律都当作CCAV。只要秋瑾在投票前一夜让女人们给代表吹枕头风,同时第二天一早就投票,肯定能成事。 “看来以后你那女子复兴会必须解散!!”杨锐眼光一寒,瞪向秋瑾。 “不!不是女子复兴会必须解散,而是僭主政治必须中止!”秋瑾的目光毫不畏惧的迎了上来,“如果僭主政治继续存在,那这种事情就会继续存在。这根本就不是女子复兴会……” “什么见主不见主!”杨锐根本没听说明白秋瑾的意思,他只是愤怒于有人敢假传圣旨,“你知道分封会有什么后果吗?这会让我们自绝于复兴会!更会让复兴会自绝于全国民众!!只要有人借机鼓动,全国五万万民众就会像反对满清一样站出来反对我们!当初我们怎么借民众上台的,以后我们就会怎么被民众赶下台!!!” 压抑了好几天的怒火此时毫不遮拦的喷发出来,整个会客厅都是他的声浪。幸好王季同不让别人上来,不然再厚的墙壁盖不住杨锐暴怒的声音。 “竟成你这是在害怕吗?”气势上弱于杨锐,以致秋瑾不得不站了起来,她声音高昂的质问。 “我有什么好怕的!”杨锐更怒,他拳头不自觉砸在桌子上,“我是担心这个国家重新陷入混乱。欧战后协约国胜利,现在的世界已是民主的世界、布尔什维克就在身侧。我们这些人暗地里拿钱就好,为何要光明正大的高人一等玩分封?!嫌恨我们的人不够多吗!!” 杨锐自以为有理,可秋瑾却苦笑着拿出一份卷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加穿金透石,“你看看吧,这就是那些不光明正大、就是那些暗地里拿钱的人!这些人是谁?!这些人是谁?!这些人都是你的好学生!复兴军的好将军!百姓眼里的大英雄!!这些人……,这些人终究有一天要把这个国家给毁了!!!” 拍出来的卷宗无比的厚,里面更有不少照片。随着这一拍,不少照片飞了出来,齐清源笑着与文永誉谈话的照片凸显在杨锐眼前。他当即猜测到这是什么事情,死死抓着照片道:“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这是……” “竟成……”素来与杨锐知心的钟光观温言道,“璇卿你坐下吧,事情传出去总归不好。”他说罢秋瑾,又对着杨锐道,“竟成,你能不能给璇卿十分钟时间,让她慢慢的把事情说完,也把为什么策动分封的理由说完?你听完了还要生气那就生气吧。做什么我们也不拦着你。” “呵呵……”杨锐苦笑,议案不通过还好,通过了他什么都不能做,不然底下的将领将会是造反——虽说只不到两百个贵族,可算上那什么卿、大夫、士之类,特别是那些利益相关者,几乎整个复兴军中高级军官都涉足其中。他杨锐即便是复兴军的创始人,也不能和整个军工集团对抗,用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不能断了兄弟们的财路! “你说吧!”杨锐苦笑完不得不好整以暇的点了支烟,准备听秋瑾解释。 “咳……”秋瑾清咳了一句,而后道:“六年前沪上费毓桂一案我接手后一直在查,去年末终于找到了线索——中日战后,通过朝鲜银行和安奉铁路,有人用军列大肆走私进口高关税商品以及商部管制的大豆、毛皮等关外土产。涉案的人员几乎涉及整个复兴军高层,包括齐清源、雷以镇、林文潜在内的高级将领都从中牟取了不少。这些钱通过沪上市长费毓桂的运作,或是投资或是炒股,增值非常迅速。我们查出的那部分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其余的钱在费毓桂被捕前全被他转移走了。 参与此事的人或是埋怨军饷太低,或是见其他人都凑了份子,自己也不得不凑一些——很多人事先不知道这是走私,以为只是沪上股市的投机生意,可等到后来拿到分红才知道这是走私。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林文潜和雷以镇的钱据说就捐给了葫芦会,可他们能做的也仅此而已,谁也不愿意将事情说出来。” 说到这里秋瑾打开卷宗抽出一张手些的名单,“这是我威逼朝鲜国王李熙要朝鲜银行提供的存款账户姓名和金额,南非前两期几乎全在上面,第三、第四期除了一些不受大家待见的,也全在上面。” 名单上面第一个就是齐清源,看到名字后面那一大串零,杨锐不想再看下去,他哑着声音道:“这就是要分封的理由?帮着这些人将账款洗白?”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目的,最根本的目的是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秋瑾道。而后她的声音柔和起来,“从私人说,竟成对我恩同再造;但以国事论,这事情如果汇报于你,按照你的处理办法,即便不会造成动乱,也无法暂断此事的根源。 调查中,监督机构的失职让我触目惊心,之前所有的设置,包括政委制全然无效。这些人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情同手足,没有人站出来揭发此事,而且此时还事关复兴军的荣誉。所有调查机构中,唯有伯荪的督察院还能正常运作,可那只针对官员,无法涉足军队……”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杨锐忽然插言问道。 “是他们一五一十告诉我的。在朝鲜的时候我与李叔同谈过一次,我当时立誓会妥善解决此事,说服你既往不咎。”秋瑾道。 “接着说下去,”杨锐叹了口气,把烟灭了而后又接着点了一支,给他点火的是王季同。 “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对亚里士多德最是着迷。其在政治学里面描述过一种叫做僭主政体的执政模式。对照他的描述,复兴会政府就是僭主政体,更具体的说是集体僭主——我们是借着民众的支持上台的,可我们最终篡窃了政权,使其变成复兴会之私有。中华是没有皇帝,可复兴会常委会就是中华的皇帝!无非不要喊万岁罢了。 僭主政体是所有政体中最最恶劣和不稳定的一种,僭主必受人民憎恨和鄙薄,因为执政者以人民的名义盗用未真正被人民许可的权力。而且为了维护统治,统治者必须遍布密探,使人与人互相猜忌,让他们无法信任;他还必须摧毁人民的意志,使他们怯弱,不懂也不敢反抗;最后,他还要制造不安和忙碌,前者让人民感觉自己时时身处危险之中;后者,或是用海量的评书和小说塞满人民的眼球,或是使他们完全赤贫,食不果腹,每日为生机发愁。 最最恶劣的是,僭主还决不允许民间出现贵要或者杰出人物,只要有这样的人,他就要全力打压——当然打压的办法很巧妙,他会以平等和为富不仁的名义鼓动人民上前动手,自己却袖手旁观——因为这些贵要或者杰出人物一旦在地方上占稳脚跟,他们就敢于攻击僭主,而只有百姓们全是顺民、是无法团结的散沙,僭主的统治才能持久。对了,我忘记问了,枚叔说你对镇压农民胸有成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依仗的是蒙古人或者其他异族的士兵吧?” 杨锐看过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可时间太久很多东西都忘了。现在听秋瑾刀一般的语言将自己学自后世的愚民把戏一一剥开,他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不过,复兴会终究是他建立的、异族和侵略者是他带人赶跑的、国家能摆脱厄运也是拜他所赐,他有足够的的底气和自信稳稳坐在这里,而且实话实说。他点头笑道:“没错。真要农民大暴乱,复兴军镇压磨洋工,那蒙古骑兵师、回民师、海军陆战队第二师,这些部队都将调去平叛,他们是异族,对农民镇压绝不会留情……” “是这样的。”秋瑾毫不惊讶,她点头道:“贤王的卫队一定是本国人,僭主的卫队全是外籍雇佣兵,除了这个,他们还禁止人民获得武器,因为他们对人民极为恐惧……” “璇卿,你要给我上政治课么?”杨锐并不因秋瑾猜对而尴尬,使用异族雇佣兵他是抄普大总统的,他的国防部长谢尔盖.库茹盖托维奇.绍伊古就是蒙古人。“还是说分封的理由吧。” “竟成,我知道当初革命极为艰难,所以不得不发动农民,可如今沿袭之前的政治策略使得整个国家的官员,从军官到官员都在败坏。我们本来是名正言顺的,为何一定要去僭越不属于自己的权力呢?!你知道吗?因为我们的僭越,下面的官员也跟着僭越,我们以人民的名义,他们一样以人民的名义;我们虽然克制,可他们却横行无忌、无恶不作。现在民众还感激我们,念着我们的好,可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憎恨我们,就像当初他们憎恨满清一样! 我和枚叔、小徐、宪鬯几个商量后觉得绝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下一届选举规模必须缩小,选举绝不能操控,代表们有一说一,反对就反对,支持就支持。也就是说,僭主政体必须想办法转为贵族政体,而后再适当放权于纳税人选民,最终转变为共和政体。 分封我们这些有功之人,是从僭主转到贵族政体的唯一办法,这也是反对僭主政治的唯一办法——只有每个地方都有贵要、都有杰出人物,沙子一般的民众才能真正团结,才能对抗平民政体——它就是僭主政治的前身,因为鼓动平民的领袖最终将篡窃民众的权力——并最终禁止再有人以人民的名义僭越不属于他们的权利!。 我知道竟成忧心这会使我们彻底失去民众的支持,可我们不是美国。我们的革命只是推翻满清的民族革命,不是民主革命、更不是社会革命;我们从开国到现在都一直在宣扬皇权,百姓对分封毫不反感。只有真正成为贵族,我们才无法去僭越民众的权力,底下的官吏也无法如法炮制去僭越民众的权力……,复兴会的真正使命是自己不去僭越民众的权力,也阻止其他任何人去僭越民众权力,我们要誓死守卫这个国家!” 秋瑾长长的讲演终于结束,沉默良久,掐灭最后一支烟杨锐才诡笑的看着秋瑾、王季同、钟光观,他内心扭曲克制着,脸上无比狰狞,他道:“虽是覆水难收,但我还是要向你们保证,我们这些人将来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八章同心 僭主必亡于内讧——杨锐忽然想起了以前的政治学笔记。不要以什么苏联为例,也不要去说那北洋称帝的袁世凯,眼下这场政.变就是复兴会的内讧。它发生的如此巧妙、如此平静,一份失控的法案就使他之前苦心营造局势灰飞烟灭——从分封法案通过的那一刻起,国公大人和平头百姓就形同陌路了。 因为复兴会的僭越并不是完全的僭越,它以往的功绩给了它足够的合法性,在民心未完全丧尽时,自己这些人确实可以顺理成章转身成为贵族,进而建立贵族政体。但他隐隐记得贵族政治必亡于放纵——一旦贵族逾越自己的权力以及现有法度,贪婪无度,便会引起民众,特别是穷人的仇视,革命也随之而起,它最终将转化为平民政体。这便是贵族极度注重德行的最终原因,因为没有德行就不能自律,不能自律就势必放纵,放纵的结果必是灭亡。 而平民政治则亡于放肆——一旦放肆的民众仇富、杀豪,那缺少制衡的政权就会被少数人,或是军人,或是革命领袖所僭越。缺少贵要豪强的社会已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制衡那些僭主,失去主心骨的百姓全是沙子一样的顺民,纵使存在极个别刺头,可根本不用契卡,跨省即可对付,或仅仅只需大声一喝——‘你是那个系(村)的?名字学号(户口本号)报上来!’,这便足够将他们吓破胆了。 将复兴会的骨干通过分封转变成贵族,建立贵族政治并最终转化成共和政治——两者的差异并不大,往下侧重平民就是共和,往上侧重权要就是贵族,可即便从理论上,这也是难以达成的。因为贵族政治的根本在于德行,与其考虑一群贪污犯有没有德行,还不如讨论母猪怎么上树。 话说回来,即使母猪们在蛋疼外星人的帮助下顺利爬上了树——贪污犯们在今后的日子里养成了德行,能够自律,可自己面对的又是一个怎么样的社会呢?两千年的君主僭越政治将所有地方贵要、豪强都磨成了沙子,当然,这其中还有自己镇压地主的功劳。面对这样一个社会,要养成有足够的地方贵要,那势必——杨锐非常记得后世著名右派刘某某的断言:中国想要民主,必要被殖民三百年! 为何要被殖民,而且还要三百年?不是因为此人太贱,而是衰败的文化、无力的社会无法养成自己的贵要,反倒是殖民统治下那些买办——其实就是沪上工部局的那些华人议员们,时日一久他们就会成为地方霸主,他们才是能支撑共和政治的真正栋梁,缺少他们,民众一盘散沙任人宰割;存在他们,民众则众志成城抗拒僭主。 路径是这个路径,可问题是有三百年时间吗?不说三百年,三十年都没有!且顺民思维下,崇拜、畏惧强权已成定势。除了崇拜和畏惧,顺民们还极端仇富,一旦发了财的某某破了产、或是当了官的某某割了职,他们必犹如伏天喝了雪水那般爽快;而当见到富人们为富不仁,比如马某人不捐款,饱含正义感的民众就要逼捐,不然就不上某宝。 仇富的民众扼杀贵要,同样怯弱的他们又畏惧强权,是以这个国家的未来是注定的,国民党抗战后的大民主救不了她,苏联式的解体也救不了她,她命运就是僭主循环——一个僭主下去了,另一个僭主再上来,民众不是被别人代表,就是代表别人,别无他途。当下,复兴会不僭越那别人就会僭越,自命清高玩什么贵族政治,最终的结局就是被发动起来的农民一个个吊死,而后再被农小兵拖出棺材暴尸。 可如果不答应……,既然那串贪污账户是齐清源打头,那么自己很有可能要死在这里——几天后副总理章太炎将在中华时报、中华人民广播电台上发表如下讣告: 我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贵族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华复兴会委员会主席、中华复兴会军事委员会主席、大中华国总理、大中华国太尉、大中华国镇国公杨锐大人,因心脏病发作,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神武十二年五月十五零时十分在通化逝世…… 杨锐一个人和王季同上顶楼的时候,李子龙、叶云彪以及一干随行人员则被带向客栈的一栋独立小楼。这是之前就确定好的杨锐住所,可走近那里,敏感的叶云彪立即就发现不对——传真上的平面图和现实中的建筑格局是不一样的。传真上小楼后面便是平地,平地后面越过围墙就是街道,可现在小楼后面是另一栋楼,而且,小楼两旁的建筑也高于之前的标注,不是三层而是五层——这等于将总理住的地方完全包围了! “这里风水不好,我要换一个地方!”一手紧紧抓住杨无名,将他护在身侧,并对队员们打暗号;一边侧着头看向带路的中校,叶云彪毫无征兆的说道。 “啊!”中校有些发傻,这是什么理由。他道:“可这是先前预定好的。忽然变更,很多事儿不好安排啊……” “总理卫队有权变更住所,不需任何理由!”叶云彪瞪着这个军官,厉声说道。 “这……”中校犹豫了一下,就在叶云彪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忽然松了口,他道:“那请问您要住哪?我马上去与客栈协商。” “最后面那幢!”叶云彪一手压住开始不安的秘书李子龙,目光越过小楼,看向它后面那栋。“还有,我们的行李都在车上,那些车马上开过来。” “我…马上去办。”中校极为配合,以至于他走后秘书李子龙狐疑道:“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叶云彪还没有答话,卫队副队徐财根便开了口,“妈拉个巴子的,这里有诈!” “告诉弟兄们,枪上膛,招子方亮些!”叶云彪叮嘱道,“一队和我一起;另一队护着无名公子,还有通讯那便,一入住马上架起电台,我们要尽快发报!” “是!队长。”觉察出不对凑在叶云彪身边的其他骨干低声呼应,而后立即散开。 “他们要干什么?”隔着玻璃窗,二楼的一间房间里,见到叶云彪一行人不进小楼,齐清源立即问向旁人。此时那个领路的中校正跑向客栈客栈的主楼大堂。 “大概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吧。”安全局局长刘伯渊不安的看向那边,“叶云彪那家伙跟老林子里的豹子没两样,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说罢他又对齐清源道:“清源,这事情真不能做的太过分,一旦逼宫那可就……” “都到了这地步了,谈不成的话,不逼宫还能如何?!”齐清源看向刘伯渊,很是不屑。他说罢再看向李叔同、李烈祖以及文永誉,“咱们可都是一条绳子的蚂蚱,现在也正是关键时候,要是先生真的不妥协,或是看穿了其中的把戏,那我们就只能来硬的了……” 齐清源的话还没有说完,接完电话的军士就在门外喊了句报告,他当即制住话头,大声道:“进来!”待军士入内,他才不动声色的问道:“他们怎么回事?” “报告将军,卫队的叶队长说那小楼风水不好,说要住后面那幢楼。”军士说道。“刘中校说他已经问过了,那幢楼也能住,请问是否……” 杨锐住的小楼是精心安排的,它前后左右都是高楼,现在叶云彪要求更换住所,齐清源拧着的眉毛更是皱巴,他看向刘伯渊和李叔同,最后见刘伯渊点头,他才勉强道:“好吧,他们就二十个带枪的,换栋楼也没事,就让他们住哪里吧。” 待中校去安排了,他才急问刘伯渊:“那姓叶的接下来会干什么?” “按照标准程序,应该是马上对外发报。”刘伯渊熟悉总理卫队的保卫事项,这次行动——或许应该叫政.变更为恰当,他是阻止杨锐调动力量营救的重要砝码。 “那我们怎么阻止?”齐清源问道。 “干扰即可。”刘伯渊道。“虽然住在后面那栋,可附近这几栋楼的压制设备足以压住任何想发出去的无线电信号。” “那你之前说的打更系统怎么办?”齐清源再问。卫队每隔一个小时向京城发报,类似打更。无故终止,京城就会主动联系,联系不上则等同政.变——此时杨锐身处通化市区而不是身处飞机,除了政.变实在没有其他解释。 “这个……”刘伯渊不太想让东北王齐清源知道京城的事情,他只含糊道:“我在京城那边自然有安排,你们不必担心。但我可说好了,这只能管两天,两天之后就无效。” “你就放心吧。”齐清源撇了刘伯渊一眼,虽然知道他的小心思,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只为小利而谋的人,和那些满脑子民主共和的人一样,终究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被几台大功率干扰机对着,总理随身卫队的电台犹如进入闹市区的儿童,完完全全被干扰遮蔽。刚刚因为客栈方配合换楼而放松警惕的诸人顿时面如死灰,李子龙声音有些颤抖,他仿佛哭一般的看着叶云彪,“这是什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总理现在是不是……” “总理一定没事!”叶云彪此时就是这三十多个人的主心骨,他再次看向无线电组长,“你那东西我不懂,可真的就一点消息也发不出去?!” 无线电组长刚刚用了最快的速度热机、调试,可他的努力最终在干扰下无效,他迎着叶云彪的目光,道,“长官,试了很久了,那干扰实在太大。想来那些干扰机就在附近几栋楼里。不过……”他看了下怀表,“……离打更的时间很近了,如果我们不能按时发报,那么京城那边就会主动联系我们,要联系不上,自动机制就会启动……” “未必!”卫队副队徐财根插言道:“涛子刚才说他好像见到国安局局长刘伯渊,如果这王八羔子也在,事情绝好不到哪儿去!” “什么?!”这次连叶云彪脸色也无比凝重起来,卫队的情况其他人不知道,可作为同级部门的国安局却并不陌生,真要是连国安局都参与其中,那么现有的一切反制措施未必会有效。“涛子,你过来!”叶云彪不顾影响的喊道,让那几个不明真相的文职人员全都一惊。 涛子是队里的狙击手,叶云彪咋呼,他却稳稳当当关上连通里外间的隔门,小心的走到叶云彪近前才道:“适才进客栈的时候,二楼一间屋子的窗帘忽然动了一下,俺余光往上瞅了一眼,一个像刘伯渊的人露了半张脸,可这只是一瞬,很快窗帘就合上了……” “你就这一眼?”李子龙也是老人了,不过他的资格还没有陈广寿的老。 叶云彪没计较李子龙的怀疑,只问道:“你这边的人里头,有哪几个人是其他部门的暗桩?” “暗桩?”李子龙吓了一跳,而后便明白叶云彪的意思,道:“现在就要把他们找出来吗?” “是。”叶云彪道,“现在情况紧急,咱们最先一个就要分清敌友,不然总理的安全无法保证。” “我明白了,我…我马上就去办!”李子龙喉咙发干,可此时身处敌营,谨慎是必须的。他一会就把秘书处、无线通讯组、后勤组的十五个人全召集到一间布满持枪卫士的房里,面带苦色的道:“我现在行使总理安全保卫条例第五款第一到第四条授予我之权力,宣布进入丙级状态!同时,我命令你们之中的两局人员在接下来的会面中亮明自己的身份!如若不从,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将这个十五个非卫队成员一个个扫视了一遍,李子龙再道:“好!接下来按程序操作,会面的顺序是秘书处、通讯、后勤;个人则以官职、工龄为序。好了,现在除二秘外,其他人都出去吧。” 一旦进入丙级状态(叛变),任何人都是敌人。清理出潜伏于总理随从中的自己人为第一要务;之后两至三人一组,互相监视为第二要务。除了一个接一个的会面外,所有私人物品,包括每个人的身体都会受到严格检查,以防敌特。 李子龙忽然宣布进入丙级状态让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可每个人在进入总理府之前都接受过专门训练,是以这些人一会就安静了。不过在这些内心不安、强作镇定的人当作,身为国安人员的陆小曼最为忐忑。她算是曾经勾引总理却未得的女人,可正因这样她才担心自己会被人误认为是潜伏的特务。 ——那日在茶馆,毫无处世经验的她三言两语就被杨锐套出了实情。当她变得不知所措时,杨锐就一句:‘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如果你现在不说,那以后永远也不要提’便使她缴械投降。当然,她只坦诚了父亲的事情,并未将上司孙晓云带出来,更未表述自己深藏于心的情愫。面对总理,她觉得自己很羞耻,很不配。她记得会面最后杨锐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出声答应会竭力帮忙就悄然离开了…… 按照会面顺序,陆小曼是秘书处的最后一人,她正想着要不要在接下来的单独会面中坦诚一切时,杨锐回来了。 “司令!”看到杨锐回来,叶云彪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头,不苟言笑的他也勉强的笑了起来,不过很难看。 “你知道了啊?呵呵,情况如何?”杨锐一进门就感受了卫队的紧张气氛——他们的枪都上了膛,楼道里加起了神武十式机枪,虽然掩饰的很好,可他还是看了出来。 “情况不太好!”叶云彪用力咬着一支烟,“无线电台被干扰了,根本发不出信报;我们的人也出不去,外面全是军人,一出去就被逼回来;对了,还有人看到国安局长刘伯渊也在此处,不过他刚才没在客栈门口露脸,这次没他的话……” “呵呵,渊士他也在啊?”杨锐毫不意外的笑了起来,按照秋瑾的说法,既然所有学生都参与了,那刘伯渊在也无可厚非。 他深思了一会又问道:“无名呢?” “孩子刚才饿了,吃完东西就睡着了,他现在很安全。”叶云彪道。 “哎……”杨锐长叹了一句,而后也点了支烟,没说话,只负着手在房间里走了起来。刚才在顶楼,秋瑾几个都在劝他,可他就是一言不发,最后熬到几个人都谈不下去,他才以看孩子为名回来了——秋瑾几个同意他回来,应该是没有恶意,最少他们暂时还不是逼宫。可问题是秋瑾章太炎这些人到底能不能压得住齐清源这些抓着枪杆子的贪污犯? 今天十四、明天就是十五,后天就是上班日,要是明天晚上他还不答应他们的要求,那他的人生也许就走到头了,他会像野狗一样被这些人弄死,然后风风光光的国葬、举国哀悼。真是讽刺啊!被自己建立的政权终结,他终于知道为何贪污屡禁不止了,因为上头根本就不敢真的禁绝贪污,一旦下面狗急跳墙,接下来就是政变。 此时刚才秋瑾的话语回想在耳边——……贤王的卫队一定是本国人,僭主的卫队全是外籍雇佣兵,除了这个,他们还禁止人民获得武器,因为他们对人民极为恐惧…… 不答应如此,但答应又会如何?不去说什么共和不共和、贵族不贵族,那些都是长远的事情。一旦答应赦免齐清源这些人,那自己、秋瑾、还有章太炎等人最终将变成一个摆设。既然自己可以僭越民众权力、操纵稽疑院,齐清源他们一样可以——如果情况真像秋瑾说的那么严重的话。 一支接一支的烟抽完,杨锐忽然问道:“你的人确定渊士在这里?” “确……确定!”叶云彪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相信了队员的判断,他相信每一个老兄弟。 “给主楼大电话,说我要见他!”杨锐掐灭烟头,沉稳说道。 叶云彪倒是一愣,他道:“没有号码……”不过他很快就醒悟了,“好,我马上打!” 一分钟之后,负责监听的军士将情况汇报到了二楼,听完汇报的齐清源笑着指了指刘伯渊,道:“你看,我就说了,事情没这么简单。先生这就要摸底了。” “摸底?!”包括刘伯渊在内的几个同谋者都很吃惊,刘伯渊奇问道:“先生为何不找你,不找息霜,只找我摸底?” “因为你是先生的好学生啊。”齐清源再笑,他笑的极为放肆,笑毕又道:“我可记得当初我们这些人当中,你对先生是最恭顺的,我还记得先生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在一本……哈哈……一本小本子上的,今日却……哈哈……” 以七十二贤侍奉孔子那般侍奉杨锐,将杨锐的每一句言论都小心的记录下来,刘伯渊的这种作态曾经惹得其他人嘲讽。想到以前无比崇敬杨锐的刘伯渊今日却背叛了他、站在他的反面,齐清源便忍不住大笑。他这般放肆,旁边的文永誉和李烈祖都看不下去,李烈祖皱眉道:“好了,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渊士他到底去还是不去?” 李烈祖是这个圈子里的中立者,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扯上贪污,明明说好是拿钱去沪上炒股的。这一次齐清源说事情能彻底解决,来到通化一看就感觉不对,齐清源明明是想逼宫。可事情到此,能解决是最好的。他来的时候也做了些准备——他的部队就在宽城子,而且军区也编有装甲师(这是防俄国人的),虽然隔得远,可两军一旦打起来,齐清源也讨不到什么好,是以他的话在诸人中最有分量。 他一开口齐清源就收敛了笑意,他道:“以我的判断,先生这是想摸底。他想摸底,我们也想摸底,看看刚才他们刚才在顶楼都说了些什么,先生到底是什么态度。”他说罢再道:“渊士,你就去见一见吧。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我想不必我重复了吧。” 面见杨锐显然让刘伯渊有很大的压力,他见诸人都看着自己,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我可以去……,只是……” 看到昔日的马屁精如此患得患失,齐清源更是大笑,他道:“好了,再怎么难面对也终究要面对,最好能撇开秋瑾他们,直接和先生谈。大家不是想和平解决此事吗?那就尽早和平解决。可别忘了,明日各军区的人就要到齐,他们可未必和我们同心!” 壬卷家与国第二十九章京城1 客栈后楼就在两百米之内,可刘伯渊只感觉这比北京到通化还远,昨晚来通过如何艰难,现在走到后楼就是怎么艰难。不过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确实应该尽早解决,要不然明天等所有人都到齐——按照事前的约定,自己这些人是要去红土崖庙里祭拜先烈的,而先生想必也有很多话对大家说,哀悼怀念是其一,和诸人商讨分封如何落实、甚至于拒绝是其二…… 刘伯渊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很是晕头涨脑,以至进入后楼上楼梯时,他脚步没抬高差点就跌了一跤。“到了啊!”他不自觉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而后在总理卫队徐财根的怒视下,走进了杨锐所在的二楼会客厅。 “先生……”杨锐正坐在主座上一动不动,香烟明明灭灭,周身烟雾缭绕。刘伯渊觉得他的视线正瞪着自己,又觉得他根本就没自己,心中发虚的他不由叫了一声。 刘伯渊虽然出了声,可杨锐却不答应,只是转头瞪着他,那火一般烫的目光让刘伯渊不禁低头。汗流浃背间,他不得不清咳了两声,道:“先生,这事情…,这事情是学生不对。”他的头皮越来越硬,说话也很不利索。“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只能……” “你们要什么?”杨锐不想说话,但不得不说话。 “啊。我们……,我们想请先生发报至京城,让稽疑院和廷尉府赦免我们这些、这些人。”刘伯渊不自觉的抹了一把汗。 “这些不够吧?!”杨锐吐了一口烟,声音依旧冰冷。 “是…,是还有……”积威之下,刘伯渊并未察觉谈话的主动权已被杨锐掌握,只是问一答一。“还想请先生发表通电下野,任命太炎先生为总理……,还有,”说着说着,他忽然掏出一张纸,递上道:“都在这里了。先生,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我们……” “我不看!”杨锐将那张纸一把拂到地上,紧接着道:“你实说吧,你们要什么?!” “我们,”刘伯渊偷看了杨锐一眼,道:“先生,我们就是不想贪污走私的事情被追究,仅此而已。先生若是肯原谅我们,那先生下不下野并不打紧。可大家又害怕先生会事后追究,所以、所以,只得出此下策……” “好了,你出去吧。”沉默不一会,杨锐忽然出声送客。 “先生……”刘伯渊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以他对杨锐的了解,杨锐这明显是在拒绝,他不得不抬头道:“先生,事情不是不可以解决的,虽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不崇敬先生,这次真的是逼不得已!先生若是答应我们,伯渊愿终生侍奉先生左右……” “你还终生,哈哈……”杨锐忽然大笑,“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后路吧。你是国安局局长,你知道的东西从来不少。其他我不敢说,但要说谁先死的话,我敢保证第一个肯定是你!干了半辈子了,这种事情都不知道,真是愚不可及。你滚吧!” “先生……”杨锐之言正中刘伯渊要害,他脸色大变下身子完的几乎要跪下去,“先生,先生救我!” “救你?”杨锐摇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救你?你还是先回去吧,去求求齐清源,他或许能饶了一命。云彪,送客!” 刘伯渊正是与齐清源关系极好才会被拖下了水,在他的保护下,挪用军费用以走私一事向来平安无事,可谁料那租界一收回,户部居然从洋人银行账户找到了突破口,然后事情就不受他控制了。这其实也不能怪他,当初爱国学社那些人,最多就懂新学,而后学军事,金融根本就一窍不通,户部如何运作也是茫然不知,待事情漏了底,再想补救已经是不可能了。 杨锐一味逐客,刘伯渊真的是慌了。他很明白参与此事的这些人本就是一团散沙,为了自己私利根本就不在乎对谁落井下石。他脸色顿时再一变,色厉内荏的道:“先生若不就我,那我……那我只能将之前那些事情公布出去,先生……” “之前哪些事情?”杨锐一幅果然没看错的样子,且打断道,“不要忘记了,开国前的一切事情岷王以及稽疑院都下了特赦令,不再予以追究!你真以为你拿本小本子把我每一句话记下来就能威胁我?!也不想想大家是相信我这个大总理,还是相信你这个贪污犯?呵呵,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云彪,将这个贱人给我赶出去!” “先……”久藏于胸的杀手锏居然无效,刘伯渊真有些疯狂了,他语速变的飞快,道:“那四刃计划呢?美国人可不是……” 见他真拎出了旧事,杨锐面色一寒,也快速道:“四刃杀的是俄国人,俄国现在都没影了,再说美国本就和我们不对付,他们知道又如何!” “那吴禄贞又如何?他的师刚为何会那么巧一出海就遇到德国潜艇?”刘伯渊又搬出另一件事情,可他太着急了,他道:“只要从总参找到那些电报底稿,先生绝对脱不了……” “电报底稿早就销毁了,你怎么也找不着。”杨锐听他不明吴禄贞一事的底细,心中顿时大定,但怕刘伯渊醒悟自己露了底,又立即将他的希望扼杀。 “这不可能!”刘伯渊言语上一点好也没讨到,更是不甘,穷途末路下他再次搬出其他事情,“那护宪党、云南叛变一案又如何?蔡锷为何那么容易逃走,先生当时是怎么对我说的,不会忘记了吧?还有第11军段祺瑞部,巴勒迪克之战后,全军几乎尽墨,只要认真去查,远征军作战命令中,一定能找出确凿……” ‘啪!’刘伯渊还没说完,杨锐就忽然起身一耳光狠狠甩了过去。刘伯渊本是小个子,开国后这十几年一点没胖反而瘦了,这耳光几乎将他打晕,身子如破麻袋一般的撞向墙壁。受此重击他倒是挺了过来,但精神却完全奔溃,他疯子般厉声大叫:“我不服!我不服!!我做牛做马侍奉先生,为革命出生入死,可到头来却要被枪毙!我不想像梓怡那样被枪毙!也不想像啸山那样自杀!我不想!! 先生!先生,!你为何就不能赦免学生呢?!你为何就不能高抬贵手呢?!你为何要把国安局交给秋瑾?!她只是个女人,只是个女人,她什么都不懂,查案查案,就知道查案!放我们一马又有何难?如果不是她把我们逼的这么紧,如果不是她追到了朝鲜,今日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谁不爱钱?谁不爱钱!哪个国家不贪赃枉法?哪个官儿不中饱私囊?先生要我们做的事我们都做好了,革命也成功了,日本也打败了,我们、我们就是想弄些钱而已。先生不是要做总理吗,大可一直做下去,一直一直做下去!就是做一辈子总理我们也完全完全完全支持你,可为何就不能放过我们?那些钱真的不多,真的不多,还没朱志尧一半多。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呜呜……呜呜…………” 刘伯渊说着说着居然哭了起来,像一个被父亲冤枉了的儿子。他抽咽哭泣间,杨锐却出人意料的走到墙边,双手将他扶了起来,而后掏出手绢,给他擦眼泪抹鼻涕。刘伯渊见此顿时强制住抽搐,眼里放着光,他双手反抓这杨锐的胳膊,满怀希望道:“先生,您同意了?!” 杨锐见他如此不觉叹了口气,“渊士,当初让你管情报是看你心细,可当时我也说了,心细的人向来胆小,你要克服。可你把我们的这些话都给忘了,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我不赦免你们,而是清源不会放过你。” “不会的!不会的!”杨锐如十年前那样掏心掏肺的说话,顿时让刘伯渊心生暖意,他犹如落水之人抓住稻草一般抓住杨锐,“清源说只要先生同意赦免我们,那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先生只要写下保证,也未必要一定要下野,对了对了,他说他只要做总参谋长,仅此而已……” “笑话!你相信?”杨锐忽然想起了车祸而死的黄福锦,“你忘记了黄福锦是怎么死的了?他的车掉下悬崖,烧得是尸骨无存,那可是他的同学、他的战友啊!” 杨锐一提黄福锦刘伯渊就全身发冷,但他还是道:“先生,他说他那只是他不得已而为之,他说当时他以为秋瑾掌握了证据,所以……” “你信?!”杨锐打断道。“渊士,你真的要保命,还是赶快跑吧。离通化越远越好,最好是出国。我是要死在这里了,即便同意赦免你们,也不过是晚死几天而已,你去吧!云彪,送渊士出去吧!” 浑浑噩噩的,刘伯渊被叶云彪架了出去,他走到一楼时才想起自己满身狼狈,是以找到个厕所洗了把脸才出门。再次回到主楼后齐清源看到他半边脸高肿起来,拉着他细看几眼方才问道:“先生没有答应?” “没有!”刘伯渊反应有些木然,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刚才大声淘哭拼命讨饶,他只是道:“这事情我干不了,你找其他人去吧。我要去看医生。” 他说完转身就要出门,不想齐清源一声断喝,“站住!你在那边呆了快半个小时,你跟先生到底说了些什么?你他娘的不会卖了我们吧?” 齐清源的断喝让刘伯渊心头猛颤,幸好他大哭后麻木的紧,没被人看出来,他转身强笑道:“大家都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出卖你们能有什么好?我在那边哀求了半天不成,反而被先生打了一耳光。现在老子要去看医生,你还是去找秋瑾吧,她或许能劝得了先生。” 刘伯渊的话语让齐清源相信,可他总觉得刘伯渊的眼神在躲着自己,于是道:“既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那你也还是留在这里好。刘中校,”齐清源向旁边喊道,之前带路那个中校顿时‘有’了一声,“你马上电话到一楼,让医生上来给渊士治伤。” 虽然杨锐让他马上逃走,可刘伯渊还是想再看一看,可齐清源连楼都不让他下,他心生恐惧,却见齐清源逼视过来,只得讽刺道:“原来医生就在下面,清源你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要死我们这几个就死在一起,没什么好说的。要是事情成了,那就一起享福,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到时候其他我不敢说,金子银子娘们肯定少不了。”齐清源道。“你就到隔壁安心呆着吧。对了,京城那边千万不要出岔子!” 低低的哼了一声,刘伯渊当即出了门,随后被安排到了隔壁。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上了齐清源的当,要不然他那个小舅子去哪了呢? 刘伯渊想着齐清源的小舅子,他的小舅子此时正在京城求见蔡元培。作为深信共和民主的新派人氏,蔡元培不但反对杨锐的独裁专断,更反对章太炎追求国粹、一味复古。本来他认为杨锐是不会让分封法案通过的,因为这对他的独裁统治不利,这也是当时他对记者说自己支持章太炎,而不说自己支持分封议案的原因。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完全不受控制了,投票前秋瑾一阵鼓动,议案居然真的通过了。骑虎难下的杨锐只得补救:将所有因此受封的军官召集到老根据地通化,估计是想在先烈灵前忆苦思甜,好将事情给扭转回来——蔡元培知道杨锐的作风,他最善于鼓动,复兴军和农会就是他鼓动出来的。 试想,军官们身处通化回忆往昔、面对陵墓追述理想,说不定真的一番激动人心讲演后,大家就放弃封地了。办法未必没有效果,可问题是所有人今非昔比,齐清源的屁股早就黑了。还没等到杨锐灵前讲话,齐清源就发难了,真是自作自受。呵呵…呵呵呵呵…… 会面之后听张焕榕说完原委,蔡元培忍不住笑了起来,阴恻恻的让人心悸。张焕榕正不安间,蔡元培却道:“阴华啊,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哎……”他说罢又长叹:“不过竟成革命和开国都是有功的,我们应该把问题分开看,这十成里面最少有八成是功,剩下两成才是过。所以啊,你们千万不要苛待于他,只要他答应不再独裁、彻底还政于民即可。” 自从上次会过虞自勋之后,张焕榕就心生忐忑,好在后面的黄福锦案中,在蔡元培的帮忙下,通化车辆检测所和太原车辆检测所的工程师都在报告上注明车辆在事故前并无人为损坏,这才让他大松一口气。这一次借秋瑾章太炎等人和杨锐斗法之际,通化那边不但将贪污走私案压住,还做了之前虞自勋所不同意的事情。 对齐清源那些人来说,这是不得已;可对张焕榕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只要把杨锐抓住了,那还政于民、实行共和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他和齐清源的影响力只限于东北,真正在全国有影响力、在复兴会中有威望的只能是蔡元培,所以在杨锐飞通化的同时,他也急急飞往北京。不过他没有专机,飞到京城是半下午了,而后入城、求见、等候,当他见到蔡元培时,京城已华灯初上。 蔡元培的意思很是泛泛,不解的张焕榕不得不细问道:“孑民先生,时间非常紧急,若是明天早上不能给通化那边一个准话,事情就会失去控制。” “失去控制?失去什么控制?”蔡元培并不急于做决定,毕竟杨锐留下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他道:“如果总理不能在通电中坦诚自己的罪行,并承诺今后将还政于民、不再操纵稽疑院代表,那事情真的很难办。是,美国那边一直都支持我们,英国也会支持我们,但这么大的事情,特别是干涉一个大国的政权,他们是不可能马上作出决定的。 再说,总理办法总比常人多,算计的也比别人精,即使他坦诚了自己的罪行,承诺还政于民,可复兴军将领都是他任命的,整个复兴军更是他拉起来的,他只要说自己当时受到了胁迫,不得不如此,那形势就要反转。以我看,共和是建立不起来的……” 话虽然说的委婉,可蔡元培的意思张焕榕还是听出来了,那就是要杨竟成死。只有此人死了,才能永绝后患。不过这个意思还没有完,蔡元培又道:“还有,你们的力量只在辽东一地,东北的其他将领与你们齐心吗?辛亥时为什么第一个打京城,就是因为拿下这里才能掌握全国。现在清源的部队最近也在山海关外,那里到京城可有三百多公里,这么远何时才能入京?部队又以什么名义入京?还有太尉府可在紫禁城内的,那里属于禁卫军管辖,禁卫军的王孟恢是你们的人吗?” 杀杨锐还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关键是控制京城,掌握总参谋部。没有总参谋部的命令,山海关外的军队即便能入关,那也只能打进来。整个京畿都属于第二集团军管辖,里面一圈则是禁卫军管辖,虽说复兴军的重要将领全飞往通化开会,可他们总是会在离开前安排好各项事宜的——复兴军据说放个屁都有规矩。第二集团军堵在冀东,第一集团军要进来,那非得死战一场不可。此时京城若不能控制,总参谋部没拿下,那只要一纸军令,第一集团就得罢战。齐清源算什么,一个上将罢了,军令还是要听太尉府总参谋部的。 接连指出两个关键,蔡元培自觉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当下不再说话,只是喝茶。他想看看齐清源那边到底还有多少牌可打?如果牌足够多、胜算足够大,那他可以试一试,真要是发生内战而日本派兵干涉,他还能求助于美国英国。 蔡元培觉得自己说得够多,可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他却忘记说了,那就是齐清源那些人事后作何安排?一旦齐清源那些人拿不到好处,他又何必孤注一掷,犯天下之大不违将杨锐给杀了?是以沉默好一会,张焕榕不得不挑破最后一层纸问道:“孑民先生,如果事情真的成了,那齐将军他们以后该如何安排?” 贪污走私案发,假装坦白的齐清源等人拿出的假资料吓住了秋瑾,并且将问题极力往体制上引。本就不喜欢当下政体的秋瑾和章太炎理想主义发作,打算借势化力推行分封,并保证将来赦免齐清源等人。可齐清源并不认真,作为学生,他太明白杨锐这个老师的脾气了——直接坦白错误,有救;百般掩饰同时错上加错,那是定斩不饶。 是以他这边稳住了秋瑾,那边则收拾细软准备外逃。当时进行到整容手术都准备好了,不想天不绝人之路,总参一个会议通知立即让他从手术台上窜了下来。杨锐来通化,还有全军将领都来通化,算是给他送来两张好牌。正想该怎么办时,秋瑾的电报又到了,她这边比杨锐更快,上午来电,下午就到。 形势如此有利,使得素来信奉进攻、且‘攻势如火’的齐清源准备赌一把。秋瑾那边真要是成了,赦免也算是不坏的结果;若是秋瑾那边不成,那就货卖于蔡元培,有美国人撑腰的蔡虞两人,必定要靠他稳定军心。他是不怕蔡虞两人不上当的,因为从小舅子这个共和病患者身上,他能明白蔡虞两人对共和民主两人的渴望…… 听闻张焕榕直接开口谈条件了,蔡元培眉头拧紧了一些,他反问道:“那秋大人和章副总理那些人怎么办?” “他们……”张焕榕咬了咬牙,最终按照齐清源的吩咐说道:“齐将军的意思他们也参与……也参与了针对总理的叛乱,所以应该逮捕并交给督察院……”话既然说到了这里,张焕榕索性亮出了所有底牌,他道:“孑民先生认为首先要控制京城是对的。不过齐将军的意思是控制总参谋部就等于控制了京城,控制了京城就等于控制了全国。京城中国安局的力量我们是可以借用的,但前提是要孑民先生出面宣布章太炎和秋瑾等人阴谋叛乱、谋害总理,如此国安局才好控制京城。” 壬卷家与国第三十章京城2 张焕榕忐忑不安的退出了蔡元培的府邸,汽车刚刚出门,却见丁开璋的车正迎面过来,他当让司机一个急刹,开了门就匆匆跑过去。他不待上车就问道:“遁初先生那便怎么说?” 丁开璋是他早年在京师大学堂的同学,同样觉得中国必须共和不可,他这一次来京就是丁开璋负责接机的。进城后他去蔡元培府上,丁开璋便去宋教仁府上,是以蔡元培没有给明确答复前,他希望宋教仁那边能先给打个底。 不过他明显要失望了,丁开璋摇着头,哭丧着脸道:“没成。遁初先生一开始就不相信章太炎和秋瑾会叛变,他说他们志趣高洁,行事磊落,不可能会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又说杨竟成虽然专制,可实行的却是开门专制,杨竟成真要死了,那全国必定大乱。他最后把我赶了出来,让我不要再胡言乱语,不然的话他就要打电话给巡警局了。” “什么?!”张焕榕大惊,国民党好歹也是第二大党,虽然统共国内就只有两个党。但复兴会如果内乱,对国民党铁定是有好处的,宋教仁如此反应,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丁开璋完全知道事情成与不成就在今明两日,见张焕榕大惊,不由抓着他的手臂道:“阴华,国民党那边本是枝节,按照计划孑民先生这边才是关键啊,只有他的威望能压得住场面啊,要不然国家真的因此动荡起来,你我皆是千古罪人!” “孑民先生没有当场答应,他说他要考虑。”张焕榕说道,而后又叹道,“哎,段将军那边……” “千万不要去想段将军那边,只有孑民先生趁着京城空虚振臂一呼,我们所谋之事方有希望,到时候不光是段将军会出兵相助,其他各省也会通电响应。”丁开璋京津一带最熟,知道段祺瑞是只望不了的,唯有复兴会中人出头,大事才有希望。 他这边正说着,却见蔡府大门大开,一辆黄旗公务车转过门角,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张焕榕见此不由大喜道:“孑民先生定是去和自勋先生商量去了,我们就在府外等吧。” 蔡元培正是找虞自勋去的,本来他想打电话,可此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他觉得还是当面谈为好。虞自勋回京后的住在外城,胡同小的汽车进不去,他只好走了一小段才到虞自勋家里。急急将虞自勋拉入书房紧闭门窗后,蔡元培才道:“自勋,东北那边竟成已经被控制住了,其他去开会的人也一样被控制住了,现在清源希望我们在北京呼应他,宣布秋瑾和章太炎等人发动叛变,并立即接管京城,接管总参谋部……” 幸好虞自勋曾经面见过齐清源,大约知道他那边的计划,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蔡元培在说什么,他沉默半响后却没有回答蔡元培的问题,只是叹道:“清源还真的做了啊……” “哎呀,你别管他做不做,总之这事情对我们而言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京中常委只有留守的枚叔和农会的徐贯田两人,只要能说服徐贯田,逮捕枚叔,那我们就能接管全国!”蔡元培想到那场景,眼睛里只放着光。 “孑民!”虞自勋倒不似他这么乐观,他只提醒道:“竟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就能保证他不会留下什么后手?再有,清源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他,他这是要下地狱的!!” “什么下地狱?!”蔡元培有些鄙夷,“自古以来便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只要事情能成,谁还会计较你是如何成事啊?清源如何我们不必去说,现在最关键是说服徐贯田,而后由他遥控稽疑院,一旦稽疑院都听我们的,那不管事情如何,我们都能以稽疑院的名义宣布进入紧急状态,进而接管整个国家。” 总参谋部只是控制军队罢了,要想名正言顺,稽疑院是不能少的。这是全国权力的最高点,并且最妙的是,稽疑院本就是傀儡,比屁还不如,杨锐能操纵,那身为复兴会常委之一的蔡元培也能操纵,到时候即使杨锐还活着,也能通过稽疑院宣布其违宪并逮捕之。 至于另外一个权力组织——复兴会常委会的扩大会议,也就是政治局,也能用稽疑院压住。对稽疑院行驶复兴会权力,对复兴会政治局则行使国家,也就是稽疑院权力,这种两面手法是他研究复兴会和稽疑院关系之后才想到的。不过可笑的当时研究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政变,而是为了明白杨锐是如何独裁的,好激起青年们愤怒以加入兄弟会。 玩法就是这个玩法,虞自勋想过此点还是不放心杨锐,他再问道:“我们如果真的这么做了,竟成那边会如何应对,是不是要引起内战?还有,他脑子到底是犯了什么抽,居然会忽然召集诸人跑到通化去开会?” 蔡元培不好说齐清源那边保证会弄死杨锐,只是道:“自勋你忘记二大了?”见他不解,他只好解释道:“当时革命遭受损失,竟成另辟蹊径,打算实行农村包围城市之策,但是二大与会代表不但不同意,也不理解,竟成当时一下子就把大家拉到了淮河灾区,设身处地一下子就说服了各省代表。 这次竟成其实是不赞成分封的,他忽然将大家召集到通化,我想大概和二大类似,是想在烈士灵前讲演一通,让大家放弃封地。可不想清源早就……,他根本就没半点防备!自勋你不能说是我们在挑起整件事情,这只是竟成他将那些贪污之人逼的太甚,惹得他们狗急跳墙而已。如果我们不出面,骑虎难下的清源等人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只有我们掌握了中枢,去到通化那些人才有活路!” 换一角度看,蔡元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虞自勋闭目一会,而后才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马上去找徐贯田,或吓或劝,让他站到我们这边来,他一过来,稽疑院就站到了我们这边;你则马上去找芮恩施先生,让他出面与各国大使以及华盛顿交涉,我国一旦动乱,说不定盟友日本就会派军队前来干涉,他们一定是支持竟成的,只有英美等国能阻止日本人干涉;还有就是兄弟会那边,你要马上通知大家,准备……” “我们死后必要下地狱的!”虞自勋摇着头,满脸痛苦。他表情如此,人也站了起来,对着书房墙上挂着的十字架虔诚祈祷一会,最后才说道:“你先去说服徐贯田吧,如果徐贯田真的同意站在我们这边……。哎!孑民,这事情真的太不道德了,我是希望我们能建立共和,可绝不能这样建立!” “你!”已经是千钧一发了,虞自勋还讲无所谓的道德,蔡元培顿时大怒,他批驳道:“自勋,现在哪里是讲道德的时候!现在是你死我活、谁比谁更血腥,谁比谁更无耻的时候!道德只能跟美国、跟欧洲的那些绅士讲,在中国你只能讲无耻!! 我们现在不动手,竟成他逆转了局势就会对我们这些人手下留情?!你可知枚叔已将兄弟会的事情告诉了竟成,他现在只是因为分封一事和枚叔璇卿他们意见不和,等他们之间的矛盾解决了,接下来他要做的自然是对付我们。现在绝不是将什么道德仁义的时候,不单是现在,几千年来这片土地的唯一真理就是成王败寇!就是胜者为王!就是无耻下流!!你不要在美国呆久了就把这里当成了美国。” 本来是极为犹豫的,可蔡元培的批驳却使本来犹豫的虞自勋拿定了主义,他当即大声反驳道:“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跳进这个漩涡中,把原本建立的那一点点秩序和道德毁灭的淡然无存,然后再一次证明无耻和血腥才是这片土地上的唯一真理,而道德和仁慈只是狗屁! 我们如果真的和齐清源那些贪污犯同流合污,那我们的理想何在?我们和孙汶、和竟成又有什么不同?!我们这样得来的民主,会是真民主?这样得来的共和,会是真共和?!醒醒吧,孑民。竟成再怎么不好,他也定下了依法治国的规矩,可齐清源他们能定下什么规矩?他们只会把现有的规矩破坏殆尽,重建比现在更血腥更残暴更无耻的专制!!” 一通大吼之后,虞自勋很快就冷静下来,而蔡元培却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看着他。“孑民,请回吧,这件事情我不同意。我不会去见芮恩施先生,也不会以大天使的名义号召所有骑士参与叛乱,这是对骑士、对兄弟会的玷污!容闳先生天堂有知也会不安的。” “如果我一定要参与呢?”蔡元培根本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愤怒之后满是心灰意冷,而后又因心灰意冷满是不甘。 “那你就去参加吧。我不担心什么,大理寺会证明我无罪!”虞自勋道。 “你……”蔡元培见他居然如此,不得不再次提醒道:“一旦竟成或者其他什么人当权,你根本上不了大理寺,你只会像以前大整肃时的那些嫌疑犯一样,不堪折磨羞辱最后上吊自尽!” “我不会上吊自杀的,那样只会下地狱!”虞自勋默然,他忽然起身打开书房门,道:“孑民,请回吧。我不会去举报你,但我和兄弟会绝不参与这种丑陋之事,这违背骑士的基本原则!” “那你会不得好死!!”蔡元培恶毒的骂了一句,悻悻而去,虞自勋只看见他消失在山一样厚的夜幕中。 “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是回府上吗?”满脸寒霜的蔡元培谁也不敢惹,秘书徐宝璜待汽车开了好久才不得不问。 “回……,”蔡元培本想歇了政变的心事,可内心的不甘却让他话到嘴边转了调子,他咳嗽一声,再道:“去徐贯田府上,如果徐贯田答应过来,那我们就赌一把!” “是,先生!”作为难得的知心人,徐宝璜知道蔡元培几乎所有的秘密。听罢蔡元培的吩咐,徐宝璜立即让司机转向。 复兴会七大常委之一的徐贯田是所有委员中最没有权势和威望的一个,而爵位是以军功论,他从参加革命就只专注于农会工作,同时考虑到不能由一个贵族做总农会会长,所以这一次分封根本没他什么事。也正是如此,当听闻通化秋瑾联合驻军发动叛乱,他背上冒汗的同时不由觉得有些庆幸,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他当即道:“璇卿确实像有异志的人啊,平时就在诗里嚷着什么‘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而这一次分封法案之所以通过,也是她那女届复兴会捣的鬼……” “哈哈……”徐贯田能能入常委会本是杨锐力挺的结果,可他在复兴会中只是个外人,再因为是稽疑院的操纵人,不少人都看不起他。听闻他还在介意上一件事情,蔡元培顿时笑了,他道:“贯田啊,现在最要紧的是马上逮捕章太炎,而后接管太尉府,再让稽疑院发布紧急令,宣布全国军管,只有这样,国家才能稳定。” “那总理呢,总理就不救了?”蔡元培一点儿也没提通化营救之事,这让徐贯田很是起疑。 蔡元培见他问杨锐,只道:“贯田,总理和国家那个重要?总理若真的惨遭不幸,可只要京城不被叛乱分子掌握,那国家还有希望;如果京城也被枚叔掌握了,那救出总理又如何?不说救总理,恐怕你我的性命都难保。” 他说罢见徐贯田还在疑惑,他再道,“贯田你要以为我骗你,你现在即可发电通化以证实总理是不是被秋瑾等人软禁了。” 无权无职的蔡元培只是个打酱油的,而秋瑾则掌握了民部和国安局,太尉府以外的一切武力都归她节制。说秋瑾发动叛乱徐贯田是信的,她有这个权力,但要说蔡元培发动叛乱,那他是绝对不信的。如果总理被控制,那当今中国,只能秋瑾有这个能耐。想过此节,徐贯田不再客套,草草写过几份电文马上让秘书发至通化,他想证实蔡元培所说真伪。半个小时后,其中的一份质问电真的到了秋瑾手里。 “先生,北京徐贯田来电,他指责我们囚禁总理,发动叛乱!”尹维峻将电报直接读了出来。 “他这是在捣乱!”秋瑾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前几天她听闻杨锐想说服诸人,制止分封法案,便不得不拉着王季同等人从北京追了过来。本以为只是一桩小事,现在他却发现杨锐一点儿也不妥协,甚至还说什么死无葬身之地,而齐清源那边也快绝了希望,真要他彻底绝望,说不定真要铤而走险一回——此时的秋瑾根本就不知道通化机场早就被齐清源控制,除杨锐外,其他任何来此开会的将领以及谢缵泰、徐华封等人一下飞机就被囚禁。 “那我们该怎么回复他?!”尹维峻问道。 “告诉他,我们正在和总理谈判,”秋瑾下意识说道,又忽然觉得不对,又改口道:“告诉他没这回事,不要胡言乱语。” “我明白了。”尹维峻飞快的草拟电报,而后让秋瑾签字。 “无线电还是不通吗?”秋瑾签完自己的名字,不自觉又加了一句。 “是,说是气象干扰的原因,要几天后才能用。幸好有线电报是通的。”尹维峻随口答到,而后转身去电报室发报。 电报往来,待北京的徐贯田收到回电,解码后已是一个小时后了。他在书房听完秘书的汇报,急匆匆的来到客厅,没吃饭的蔡元培此时正在啃几个糕饼,见他来立即起身拍了拍那些碎屑,压抑住心中的不安,他强笑道:“贯田兄,情况如何?” “嗯!”徐贯田沉默了半响,好一会才点头。秋瑾回的那份电报被他递给了蔡元培,他道:“无线电不通,有线电报完全被秋瑾控制,所以只有的她的回电,孑民兄,我们应该马上通知当地军警……” “通知什么当地军警?”蔡元培无比欣喜,“当地军警和她都是一伙。她此时正在逼问总理,一旦总理不肯答应她的要求,那京城立将叛乱!贯田兄,我们必须马上作出决定,即刻逮捕枚叔,确保京城安危!” 见徐贯田还是阴晴不定,蔡元培再道:“现在京中只有三名常委,即使枚叔是冤枉的,我们两人也有因事态紧张,宣布全城戒严的权力,这是完全符合组织规定的。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叛乱,待形势稳定后再做甄别也不迟啊!” 徐贯田其他不能打动,可一个组织规定却让他松了口,他道,“好吧,那我们就按组织规定办事。我马上打电话让枚叔过来,你看如何?” “好!”见徐贯田只敢做这些不得罪人的事情,蔡元培也不好阻止,不过他起身道:“既然按照组织规定来,这样处理也无不妥。不过,我得先打电话回家,万一枚叔有所动作,家里人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他见徐贯田还是狐疑自己,脸上只是笑,就在徐贯田眼皮子底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而后对着话筒道:“仲玉,我是孑民。对…,我现在贯田家里,对…,对…,晚上可能要很晚回来,也有可能不回来了。对…对。对了,外面等我回话的张阴华,你去告诉他,他的皮货我要了,但他送货一定要及时,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还有你和孩子,今天晚上千万不要乱跑,外面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出去!对…,一定要记得,一定要记得!!” 电话里说的都是家事,徐贯田听了两句就避嫌退了出去,一会待电话打完,他才进来道:“那现在我们打电话叫枚叔来对质?” “当然,总理深陷通化,枚叔和璇卿是有责任的,那分封法案就是他和璇卿力推才通过的,璇卿为了阻止总理才追去通化,必定是谈判间总理拒不答应她的要求,她无奈下才将总理软禁,并实行兵谏。”蔡元培在张焕榕的基础上重新编了一套谎言,说的徐贯田是深信不疑。两人大约苦等半小时,那章太炎才匆匆赶到。 “枚叔,总理在通化被软禁了,生死不知,你和璇卿到底想干什么?”蔡元培最先开口,他一说就让章太炎脸色大变。 “这怎么可能!”章太炎忽然激动起来,他记得秋瑾明明是去劝杨锐的。“这根本不可能!璇卿她不可能会干这种事情!” “确实如此。”徐贯田点头道,“我刚才想联系总理,可根本就联系不上!而我指责璇卿,璇卿则说我是胡言乱语。现在京中常委会只有我们三人,我和孑民同志一致同意,鉴于你和秋瑾在分封法案上的同谋关系,组织上的决定是把你暂时软禁起来,然后宣布全城戒严,以防京城也发生叛乱。” “你……,你们……”一来是就听到噩耗,而后是诬陷自己叛乱,章太炎肺都要气炸了。他大骂道:“你们是大逆不道,我看你们才要发动叛乱!” “枚叔,这是组织上的决定,等总理回来,水落石出后,情况自然会恢复!”蔡元培很想笑,但却压抑着,是以面容极度扭曲。他在心中又默念一遍‘组织上的决定’,觉得这就是自己今夜以正常程序控制京城、继而控制全国的法宝。 章太炎怒的大骂时,事先安排好的徐府卫士当下把他按住拷起。章太炎来时虽没有带卫兵,可贴身的卫士却是有的,在外等候的卫士听到章太炎的呼救当即踢开门冲了进来,见章太炎已经被拷上了,其中一人当即大怒拔枪道:“你们想干什么?!马上放开总理大人!” 没想到章太炎的卫士居然会冲进来,还拔枪怒视,徐贯田当即一惊,不过此时心中喜悦的蔡元培却大义凛然,他大喝道:“放肆!这是常委会在开会,你们还有没有纪律?暂时控制章副总理是组织上的决定,你们几个要反对组织、反对复兴会吗?” 蔡元培一说‘组织上的决定’,几个彪悍卫士的枪口顿时无力垂下,章太炎见此大叫:“狗屁组织决定!组织现在就是你们两人,你们这是故意……” 章太炎一出声,卫士的枪口又高抬了几分,蔡元培见此不妙,当即又一声大喝,指着他喝道:“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更是无法无天!”他随后又大声问向那四个持枪卫士:“作为复兴会员,同志们,你们告诉我复兴会员的四项标准是什么?”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听闻蔡元培问会员四项标准,卫士们不得不收起了枪立正。 “还有呢?!说大声些!!!”蔡元培又是一声大喝,打断了想说话的章太炎。 “遵守会中纪律,严守会中秘密;排除万难、粉身碎骨地执行组织决议;全心全意为百姓……”身为复兴会员,这四项会员基本标准人尽皆知。蔡元培听闻他们背诵到第三条,当即喊道:“好了!既然都知道要排除万难、粉身碎骨地执行组织决议,那现在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又想干什么?!你们就不怕开除出会吗?!!”蔡元培越说越怒,而后伸手一指门口,厉声道:“全给我滚出去!!” 壬卷家与国第三十一章京城3 大中华稽疑院的灯在下半夜忽然点亮了,从睡梦中唤醒前来开会的复兴会代表一些神色凝重,另一些则倦意不止,谁也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入座后,偌大议事厅里几乎全满,唯有国民党议员缺席。院长徐贯田一脸麻木,他见代表们大多坐定,锤了锤了木锤,哀伤的、拖长着语调干巴巴说道:“诸君,同志们,从通化传来紧急消息,秋瑾联合当地驻军囚禁了总理,以及其他前往……” 徐贯田只说囚禁了总理,会场就宛如扔了一颗炸弹,代表们顿时炸了起来,大惊下他们发出的声浪淹没了一切声响,以至于徐贯田再三捶击木锤,高喊肃静,激动惊慌的代表才陆续坐了下去,此时,即便是最困的人也都竖起耳朵听他接下来说道东西。 “……除了总理前往通化外,华封先生、重安先生也随后前往,还有内阁几个尚书以及军队诸多将领,他们都在昨日或今夜上半夜前往通化。也就是囚禁的不光是总理,其他赴通化开会的人也被他们囚禁了……” 徐贯田机械一般麻木,他缓慢的说,不过说的太慢,性子急的代表当下就忍不住了,一个叫李老三的当即就跳了起来,他大声道:“请院长同志,秋瑾为何叛乱?还有谁与她同谋?总理如今是生是死,咱们该怎么办?” 李老三直隶人氏,做过镖师、刀口上舔过血的他相对于其他傀儡代表而言确实是个人物,正因如此他的发言向来都得诸人认同。不想听徐贯田慢慢通报情况,他想马上知道前因后果。他的心思也是其他人的心思,他这些问题一问,绝大多数代表当即附和。 本来是想将这些问题放到后面说的,现在被问,徐贯田看了讲演台边的蔡元培一眼,见其点头这才拿出一份发自通化的电报,极力朗声道:“各位代表、同志们,通化的通讯,以及整个辽东甚至于整个东北的通讯都在数小时前被切断了,”听闻是整个东北都卷入其中,会场又开始混乱,徐贯田不得不再次捶击木锤,口喊肃静,待下面安静了一些才道: “一份发自通化、署名为中华国粹党的明码电报声称他们控制了总理以及其他官员和将领,他们提出了如下要求:第一,全国实行分封,以废除流官制;第二,解散复兴会,而后建立国粹党;”一听闻要解散复兴会,下面又是大哗,好在徐贯田还有很多内容没念完,想听的诸人又忍了下去,“……第三,废除大中华国,改名为大中华贵族共和国,非有爵位不得入选稽疑院……” 这条大家可是忍不住了,前镖师李老三大叫道:“这全违背了总理建会原则,咱们绝不答应!”他这边一喊,其他人也都大喊道:“对,咱们绝不答应!咱们绝不答应……” 会场顿时又乱了,任由徐贯田怎么锤木锤都没用,静等了三分钟,待声浪稍歇,他才再度开口道:“秋瑾所建立国粹党与副总理章太炎等人合谋妄想更改国体,为稳定京畿,副总理章太炎已被软禁。现在我们应该做的,就是立即通过表决,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由复兴会接管一切机要部门;同时不必经廷尉府,可视情况逮捕或枪毙所有嫌疑分子;还有,还有要对全国宣布这次叛乱,召集军队征讨之。希望各位同志团结一心,通过以上所提内容。” “赞同!”还是李老三最先答应,之后则是无数赞同的声音。但在这片赞同的浪潮里,一个不高却极为坚定的声音大声疾呼道:“请问这种做法将总理和诸位在通化大人的安危置于何地?!真要下令军队征讨,那秋瑾真的谋反的话,岂不是要鱼死网破?!” 此人的高声质问过后,又一个人起身道:“议长大人这是要置总理于死地吗?!” 之前那人徐贯田因为心中紧张,不知是谁,可当前这个外表秀气、声音豪壮之人他倒是认识的,此人是国企委员会主席熊霸天。他回道:“熊成基同志,对于秋章集团叛乱我们绝不能姑息,一旦姑息后果将不堪设想!” “笑话!”熊成基与其他傀儡代表完全不同,若是相同,他也不会被杨锐亲自任命为国企委员会的头头。他此时伸手指向徐贯田道:“真按照你的做法,那总理以及华封先生、重安先生等人非被你害死不可!你这是何居心?秋瑾女流之辈,有多大的野心会发起这样的叛乱?这其中必有蹊跷!且议长大人一上来就要宣布叛乱,还要派遣军队进攻辽宁,你这根本不是平叛,而是要把事情越闹越大!” 一番话语义正言辞,当下就把傀儡代表的赞同之声压了下去,而早就麻木不堪、六神无主的徐贯田本全听蔡元培的,现在被他一说也倒是愣了。 本来以为一切会很顺利的蔡元培没想到冒出一个熊成基就使得事情推行不下去,他当即跳出来大喊:“以上措施是常委会谈论后作出的决议,身为复兴会员必须排除万难、粉身碎骨地执行组织决议。这位同志如果有不满可以保留,但反对或阻止执行组织决议万万不允许!这不但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更是站在复兴会的反面!” 和蔡元培想的一样,‘组织决议’一搬出来,刚刚想和熊成基一样反对的代表全部歇了下去,整个会场唯有他们两个人还站着,除了熊成基,另外一个徐贯田不认得,可蔡元培却认得,那是教育委员会的许经明。 “孑民先生……”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的会场上,许经明朗声道:“请问这般做法,那总理等人该怎么救?”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复兴会利益高于一切!”蔡元培此时化身为他以前最为鄙夷的党棍,振臂高呼着,“当务之急是东北以外的其他地区不能被叛党控制,特别是军队和政府不被叛党控制,所以稽疑院必须通过上述决议,以保证国家不乱。谁不同意组织上的决定,那就是叛会,是秋章叛乱集团的同谋。许经明,你想叛会吗?” “不赞同就是判会?哪怕仅仅是对这些决议提出异议?”许经明看着讲台上的蔡元培,笑的有些苦,“请问组织在哪?这是你和贯田同志两人商议的结果,还是常委会扩大会议商议的结果?我国从开国至今,都是先审判、后刑罚,你现在居然要‘视情况逮捕或枪毙所有嫌疑分子’,请问如果你嫌疑我,就要马上枪毙我吗?” 稽疑院代表大部分都是不识字、不明理的傀儡,小部分则是许经明、熊成基这样的骨干会员,在组织决议和叛会的威吓下,站起来反对的只有区区两人,可这两人却有着催化剂的作用,随着他们的辩论,会场越来越多人点头。当见一直不说话的女代表吴芝瑛也站起来时,蔡元培终于找到了借口,他拍着桌子大喝道:“吴芝瑛就是秋瑾的同党,一定是她让你们反对组织决议的!我现在宣布执行组织纪律!来人啊,将这几个叛会分子押出去!” 稽疑院会议之所以会拖到半夜,那是因为要事先解决政治局、收服国安局,在稽疑院代表来之前,国安局人员已在走廊上守着了,此时听闻蔡元培下令,一队士兵顿时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们不顾许经明、熊成基、吴芝瑛的反抗大叫,上前就把他们往外拖。 会场一片哑然,蔡元培再次拍着桌子,看着呆如木鸡的代表大声问道:“还有谁要叛会的?还有谁要叛会的?还有谁要叛会的?!” 重要的事情必须说三遍!蔡元培连续问了三遍,下面都没有回声,他脸上不由奇诡一笑,再问道:“那你们说,叛会分子要不要枪毙……” 这一次他仍旧问了三遍,见没人回答,他指着刚才最赞同的李老三说道:“你说,叛会分子要不要枪毙?” 蔡元培这边问,一队没有出去站在主席台下士兵顿时就瞪向李老三,他完全明白蔡元培的潜在意思,当即点头道:“要枪毙!叛会分子如同反贼,不枪毙他们就要作乱。” 终于得到第一个赞同,蔡元培又指向他旁边另外一个代表,此人完全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见蔡元培指着自己,当即高举起双手,不过他的话却错了,他道:“我坚决服从会组织的安排,我坚决服从会组织的安排!!我坚决服从……” “叛会分子要不要枪毙?!”蔡元培见他如此狼狈,心中想笑,可终究是忍着了。他此时忽然有一种堪比做爱的快感,仿佛自己的胯下之物插在杨竟成的身体里肆意驰骋、为所欲为,这里面的一切阻碍对他而言只是蜘蛛丝,一触即断。 “要枪毙!要枪毙!”农民代表鸡啄米般点头,枪毙谁他不管,反正不要枪毙自己。 再次拿到第二个想要的赞同,蔡元培傲视全场,大声问道:“不赞同枪毙的请举手?”会场死一般的寂静。见没人反应,他再次问道:“不赞同枪毙的请举手?”依旧没人反应,他最后再问:“不赞同枪毙的请举手?”此话问完还是没人反应。他当即微笑起来,换言问道:“那赞同枪毙的请举手?” ‘哗……’会场顿时变成一座森林,四百多名代表绝大多数都将手举了起来,剩下的仅仅是数十人不赞同也不反对的骨干分子。 “把不举手的都给我带出去,枪毙他们!!”蔡元培大喊道,挥着手。 没想到沉默也是这种结局,那些之前不敢反对的人一边反抗士兵,一边大骂,但没人想听他们的声音,也没人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因为此时讲台上的蔡元培和全场代表都在唱歌: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向着鞑虏洋毛开火, 让一切不公平的制度死亡……” 歌声中,稽疑院外响起炒豆子一般的枪声,敷衍唱歌的徐贯田再一次留下了眼泪,他已经麻木了,只隐约记得第一次流泪是之前枪毙政治局反对委员时留下的。 外面枪声停歇的时候,歌声也停了下来。蔡元培环视全场,笑着道:“好了,现在我们是同志了!”而后又道:“竟成同志说过,任何人对于国家民族来说,都是渺小的,都是可以牺牲的,即使牺牲一亿人,也要把这个国家建设成世界强国。所以,面对一切叛会分子、叛乱分子,我们都不能手软,因为这不符合国家的利益,更不符合民族的利益。 为此,我们应该在叛乱分子,以及与他们相勾结的叛会分子没有发动叛乱之前,执行如下决议:一,宣布全国进入紧急事态,接管各地复兴会会部、政府、军队、农会等一切机要部门;二,逮捕并枪毙一切不执行本次中央决议的叛会分子以及所有叛乱分子;三,逮捕并……廷尉府一干人等;四,逮捕所有国民党代表,并查封国民党各地党部;五,……” 一口气连着读了十二条之多,读完后蔡元培重重吸了口气才道:“现在请同志们表决!” ‘哗……’又是一片森林出现在大厅,没有一个人不举手,甚至还有人举着双手。不聪明的都知道不举手就是枪毙,聪明的则知道刚才赞成枪毙那几十个稽疑院代表等于是纳了投名状,今后一旦蔡元培被推翻,那自己这些人就是不死也没好果子吃,是以整个稽疑院心都齐了。 “好!”蔡元培满意的点点头,稽疑院终于控制在手了。“那就马上发电全国,执行会中央以及稽疑院最高决议!” 蔡元培最后一句话说完,一旁勉强站立至今的徐贯田就软了下去,会场鼓着的掌声受此影响也就停了。虽然徐贯田此时已没有任何作用,但蔡元培还是在得知情况后对代表们道:“贯田同志身体本来就不好,总理出事、国粹党叛乱让他精神压力巨大,他只是暂时晕了过去。来人,把贯田同志送往太医院好生休息,务必注意,不要让任何叛乱分子有机可乘。” 国安局在行动!复兴会在行动!全国农会在行动!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消息传来,始作俑者联络人张焕榕和丁开璋越来越觉得不对,虽然此前蔡元培让家人传递的消息不甚含糊,可意思却是要合作的,但现在为何又要在广播里宣布东北叛乱呢?这不是不给齐清源等人台阶下吗。既然如此,那之前为何又要那样的传话? 国安局的囚禁室里,比张焕榕更为练达的丁开璋死灰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道;“阴华,我们被蔡孑民给卖了!” “什么?!”张焕榕如中雷击,他根本不相信蔡元培会出卖自己。“这不可能!” “当然可能!”丁开璋心中发苦,“他需要我们与之配合,好把秋瑾章太炎等人,也就是国粹党的叛乱坐实!一旦坐实,那他就有借口接管京城、接管复兴会。既然他接管了京城,接管了复兴会,那他还要杨竟成那些人回来吗?回来他怎么办?进攻通化逼的你姐夫将杨竟成等人全部杀掉才是上策啊!” 丁开璋的推理让张焕榕神情失措,他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可怜的吐了一句:“可…可,可我们说好是要民主共和的呀……” 张焕榕完全是个共和党,但丁开璋却未必是,他见张焕榕还是执迷不悟,不由再道:“什么民主共和,哄人的玩意罢了。我早说此事不可谓,你偏为……。罢了,罢了,算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就以死偿之吧。” 丁开璋刚说完以死偿之,囚禁室的门就打开了,蔡元培秘书徐宝璜拍着手进来了,他笑道:“哈哈,看来还是丁先生明事理些,可惜啊……,我不得不送你们上路!” 丁开璋早有明悟,但即便如此,他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的在抽动,而张焕榕却满脸哭像,他冲过去抓住徐宝璜道:“孑民先生在哪?孑民先生在哪?我要见孑民先生!我要见孑民先生!” 不等徐宝璜动手,同来的特工就将张焕榕拖了出去,一个身着劲壮的女子打开文件夹朗声读一份文件:“罪犯张焕榕,辽宁抚顺人氏,自开国起便阴谋叛乱,今趁总理等赴通化之际,其党羽联合秋瑾章太炎等国粹党遂发兵变,软禁并杀害总理;今赴京城,更想趁机发动政变……,其罪大恶极、按法当诛。命令:即可执行枪决。签字人:复兴会中央临时主席蔡元培,神武十二年五月十五。” 张焕榕的判决书读罢,接下来便是丁开璋的。两份判决读完,特工们便把早就瘫倒在地、犹如烂泥的两人拖将出去。昏天黑地间,不知道如何来到行刑校场的张焕榕被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冲得有了些许清醒;借着月色,忽然看到满场尸体的他忍不住大叫起来,但这立即招来了一个耳光外。 “叫什么叫?!”负责枪毙他的刽子手大骂道,“娘的,没见过死人啊?!这可是有指标的,每个部门最少枪毙百分之十,不枪毙那就全是叛党!!你他娘给老子跪好!!” 比张焕榕清醒的丁开璋见了这满地尸体没有大叫,而是放声大笑了起来。他那边的刽子手倒是奇了,没有骂而是问道:“笑什么?死到临头了还笑的出来!” “我为何不能笑?每个部门最少枪毙百分之十,这么多人给我们两个人陪葬,我为何不能笑!”丁开璋说罢又道:“阴华,孑民先生没有辜负我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只有用杨竟成的办法把杨竟成的党羽都……” ‘砰!’一声枪响,丁开璋还没有说完就被毙了,但死到临头的张焕榕经他一提醒立即醒悟,他忽然狂笑起来,“杀都好!杀的好!!杀的太好了!!!孑民先生万岁!民主共和万……”‘砰!’又是一声枪响,他的声音也断了,虽然被子弹轰开的后脑勺溅出的血液脑浆飞的奇高,但它们终究还是溅落在这满是血腥的校场上。 远远的,掩着鼻子、见两人都毙了的徐宝璜立即出了校场前往稽疑院向蔡元培汇报,而此时蔡元培却不在稽疑院,而在自己家里。 “去到那边后,一定听母亲的话,你是大人了,千万不可像以前那般淘气……”黄仲玉还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蔡元培拉着大儿子蔡无忌正反复叮嘱。 “父亲,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蔡无忌一点儿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蔡元培今夜在干什么,他只知道京城现在戒严了,而且各处都有枪声。 “不,父亲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完!”蔡元培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目光中不再有杀机,而满是慈爱。“我死后……” “父亲!!”一听蔡元培说死,蔡无忌就一把抓住他,“无忌要留在这里和父亲共患难!” “糊涂!”蔡元培本想大喝,可他又担心妻子孩子们听到,不得不忍了下去,他道:“你留在这里谁照顾你母亲,谁照顾你的弟弟妹妹?听好了!不管我以后有什么消息,都不要联络我,也不要来找我,你们就隐名埋姓过日子…… 飞机会先到沪上,而后到香港,那边已经有人给你们买好了船票,但上了船不能乘到底,中途要不断的换船,好让谁也不知道你们去了那里。这箱子里是二十万英镑,这个箱子装的则是金叶子,千万要看好了,不要弄丢!这是我给你母亲的两封信,一封到香港后给她,另一封在我死后给她……” 蔡元培这边吩咐着,收拾完东西的黄仲玉那边却叫道:“孑民,我们都收拾好了……” “好。”蔡元培下意识应付了妻子一声,而后又紧急交待蔡无忌几句才上去道:“收拾好了那就可以走了!” 对于黄仲玉来说,今夜发生的一切都莫名其妙,丈夫忽然要自己去香港更是莫名其妙,是以丈夫走前,她拉着他道:“到底怎么回事?竟成他怎么了?枚叔和璇卿怎么会叛变,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误会。”蔡元培笑道、发自内心的,他爱抚着黄仲玉的脸庞,道:“历史一定会记住今夜的,这是中华走向共和的开始!!” 黄仲玉还是不明所以,她仔细的看着丈夫的脸,不解道:“竟成不是不赞成共和的么?”她问完又不放心的道:“孑民,你可千万不能做什么傻事啊。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的?” “我绝没有做傻事!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蔡元培还是笑,大概知道自己怎么解散妻子都不会明白,是以不再多言,他转头对一边等候的卫士说道:“记得把他们送至机场,沿路务必注意安全!” 壬卷家与国第三十二章瓦尔基里 下半夜的时候,当空的月亮终于渐沉了下去,不知为何,今日月光不如昨日皎洁,困顿中的齐清源推开窗户不自觉往天上看的时候,这才发现那是轮血月。他当即吓了一跳,西洋新学告诉他血月是月食之症,可更多的传说却告诉他,血月是杀戮之兆、祸国之兆。 其实就他而言,杀人并未所愿,软禁先生等一干人等更非所愿,他只是想自保而已,且到现在为止,他都不觉得自己的事情有多大——无非是挪用了些许军费以军用的名义收购了大豆、皮货等物,而后低于市价出口(欧战时很多货是紧俏物资,农贸公司、海关、税务局都使劲在上面加价,价格无比高昂);或是买了一些畅销洋货,用军列从朝鲜那边运进来。这根本就是一桩生意,军队经商天经地义,自古皆如此,先生不允实在是想不通。不但不允,还杀了梓怡、逼死啸山,更将此列为重案,日查夜查…… 想着自己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齐清源就不甚唏嘘,他这段时间居然不断想起母亲临终前交给自己一份命书,那是自己出生不久找人算的。对于上面神叨叨的东西,他素来不信,什么‘此命劳碌一生穷,每逢困难事重重,凶祸濒临陷苦境,终生大事谋不成’,可事到今日,他却是越来越信…… “清源……”李叔同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他声音无比焦急,“渊士死了!” “什么!”齐清源也大惊,“不是把他的毒牙给拔了吗?!!” “毒牙是拔了,但他衣服扣子上还有一颗,刚才卫兵不注意,给他…给他……”李叔同语带哭声,刘伯渊、他、齐清源、文永誉、费毓桂等人当年在南洋公学不但同属一联,更是同寝。虽然在南非时杨锐曾经狠狠的批评过这种小团体意识,甚至还打乱了宿舍,可大家从乡下来到沪上,因为入学同寝同联所带来的兄弟之情并不是后面所能改变的。三个联当中,以钱伯琮那联最为完整,雷以镇那联次之,而后便是自己这一联。做了半辈子兄弟,今日却自相残杀,这让李叔同欲哭无泪。 “怪我将他逼的太狠了!”齐清源猛的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之前为了帮助蔡元培谋夺国安局控制权,询问局内机密时渊士居然变得不配合,他不得不拔了他毒牙,将其囚禁逼问,实在不想他会自杀…… “现在怎么办?”李叔同压抑着心疼,急切的问了一句。“孑民先生还没有来电吗?” “还没有!”齐清源摇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猜错了蔡元培,按道理他是一心想共和的呀。 “将军……,京师的电报!”门外是一声熟悉的报告,电讯处长递过来两封电报。 “这是……”齐清源看两封都来自京城,不由感觉不妙。 “一封是回给咱们的;另外一封是……”电讯处长声音发硬,咽了下口水才道:“是以复兴会中央委员会和稽疑院的名义联合发出的,发出可能不止一个小时了,是政府那边的人送过来的,中央……中央不知为何忽然宣布我们为叛乱集团……” “放屁!”电讯处长的‘叛乱集团’才出口,齐清源便骂了过去。他伸手抓过电报草草看过,而后脸色煞白的问道:“怎么那么晚才收到?你确定解码无误?!” “没有错误!后面这份是…是明码……,这是发给政府、会支部还有农会的,不是发给我们的……”电讯处长惶恐无比,“将军,我们,我们怎么办……” “你……,滚出去!!”齐清源大怒不止,他没想到京城那边是这么个结果,他被和蔼可亲的孑民先生给耍了! “怎么…咱们怎么办啊?这该如何是好啊……”在旁边听闻一切的李叔同肝胆皆裂,他本来不愿铤而走险,但当时齐清源分析的确有道理,只要京城孑民先生那边配合,囚禁先生等人也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不想京城那边对自己只有利用! 李叔同这边问,不想屋外电话忽然想了起来,叮铃铃的声音即便是隔着门,在深夜也极为吓人。那边的参谋接过电话,顿时是一阵桌椅移动的声音,又是个噩耗:“报告将军,那…那李将军…,李烈祖跑了!” “他怎么跑的?看着他的人呢?!”齐清源大怒道,问的全是废话。身子不觉摇晃了一下,定住后他才问道:“那公达他们几个呢?” 他说的是文永誉的字,可这参谋怎可能知道,看见目瞪口呆的参谋,他挥了挥手道:“马上联络其他人,让卫兵给我看好了!”待那参谋去了,他才一屁股跌落在椅子上,叹息道:“他娘的全完了!” “京城那边到底是什么回复我们的?”站在一边的李叔同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脑袋以下全是凉飕飕的,腹腔早就空了,他只把京城的回电当作救命稻草,想着不管那边是什么条件,以当下的情景都应该先答应下来。 齐清源见他如此执迷不悟,无力的将那封回电举了起来,他连忙抓过一看,更觉得脑袋也是空的,上面只有八个字——你杀你的,我杀我的。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叔同缓了好一会才问道。“什么‘你杀你的,我杀我的’?” “孑民先生疯了!”齐清源有气无力道。“之前的线报就说京城全城都在杀人、在枪毙,我以为是孑民先生为控制京城的缘故。现在看来全然不是,他……他……”齐清源连说两个‘他’,最后才艰难的道:“他和阴华是一样的,都得了病,而且病入的更重,病入膏肓!” “到底什么意思?!”李叔同不懂张焕榕,更不懂此时病入膏肓的蔡元培,只拉着齐清源的衣袖逼问道。自从八点多与京城联系后,发生的一切都让人莫名其妙。 “孑民先生是一心想共和的对吗?”齐清源忽然问道。到底是执掌全军的将帅,他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心力。 “是啊,这不正是我们找孑民先生的理由吗?我们助孑民先生……”李叔同不解的问。 “对,我们是这个打算,让孑民先生掌权,然后赦免并重用我们。可孑民先生却认为,即便他做了总理、做了复兴会会长、做了军事委员会主席,也是不能实现共和的。他以为只有杀光所有复兴会会员、所有农会干部,共和才有希望!所以他才说,你杀你的,我杀我的。”齐清源冷测测的道,即便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蔡元培实在是杀伐果断。 “什么?!这…这……,这怎么可能?!”李叔同大惊,“会员和农会干部分属全国,有上百万之众,他怎么能杀光,难道他要将这些人都叫到京城去一个个杀喽……” “自相残杀即可!”齐清源冷冷的道,他举起第二封明码电报,“孑民先生在电报里说各地会员和农会中潜藏诸多国粹党,一旦京城事变这些人便立将发难响应,所以他郑重通报了中央的组织决议,要求各地会员排除万难、粉身碎骨地执行组织决议,命令各地必须马上枪毙一批……”他明显不想再说下去了,而是站起来道,“息霜,复兴会完了!” “这…这……”李叔同急急抓过电报读了一遍,当他看到‘……国粹党素狡,非严刑不可招,现中央决议:杀一人自清,杀十人授勋,杀百人封爵、杀千人封侯’时,那电报像毒蛇一般被他扔了出去。 “马上,马上把先生放出来!快!!”他双手抓着齐清源的肩膀,摇晃道。 “又不是杀你,你激动什么!且事情因为我们而起,罪上加罪再加罪,你以为放出先生,他就会饶了咱们?!即便不杀,那也是终生囚禁,我要是想过这样的日子,早自首了。”齐清源用力将他的手挣开,而后肯定道:“让他们杀吧,杀的越多越好,杀得越多那就越乱,越乱那就越没人找我们。息霜,是该逃了。”他说罢抓起电话,接通后沉声说道:“我是齐清源,对!机场马上准备好客机,对!对!我马上到。” “那先生那些人怎么办?”李叔同呆呆的听着齐清源下令,确实是要逃了。虽然这个时刻曾想过无数遍,可真到这时,他又很是茫然,天下之大,自己这些人真不知何处安身。 “把情报局局长张实毙了即可,世界虽大,可有他在,我们躲到哪里都会被这小子找出来。至于先生,还有其他人……,”齐清源静默着,他忽然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盯着后面那幢楼好一会儿,直到座钟敲响三下,才缓缓的道:“毕竟曾师生一场,先生也没有做错什么,还是留下吧。不过得让人看紧,李烈祖那王八蛋真要打过来,那也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座钟敲响的时候,杨锐迷迷糊糊中被值夜的叶云彪叫醒:“司令,已经是三点了!” “这么快?”杨锐醒来后问道,他隐约记得自己刚刚睡下。他此时在地下室,九点钟的时候,外面的士兵忽然将整个后楼包围了。他们没开枪,卫队也没有开枪,但谨慎起见,他和儿子被转移到了地下室,到这里是主要是担心炮击。真要他死的话,士兵冲进来反而费事,150mm榴弹炮三分钟急速射便可要他的命。 “是。”叶云彪根本就没睡。虽是练武之人,可他也近四十了,是以眼里有不少血丝。“只要再熬过三十分钟,那么……” 杨锐明白叶云彪熬过三十分钟的意思,再有三十分钟天就要亮了,而根据他五年前签署的瓦尔基里计划——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给这个计划安这样一个名字,这本是后世电影刺杀希特勒里的东西,不过,那是希特勒被刺后的应急计划,而这则是自己的救命计划。针对的就是大规模、有组织,特别是军队将领发起的叛乱——按照该计划,再有三十多分钟,全世界第一支空降突击营将出现在通化上空。不过他们是不是能救出自己,真的只有玉皇大帝才知道了。 “不要抱太大希望,空降作战不同其他,谁也不知道清源在通化部署了多少人,也没人知道天气……”杨锐虽然期盼着,可又不敢太期盼。 “外面天气晴好!司令。”和不敢抱太大希望的杨锐不同,叶云彪对杨锐从来就是深具信心,“我现在已经命人将小型发电机搬上了楼顶,二十分钟后即打开指示灯,为他们标定目标!信号弹也准备好了,只要他们来了,就不怕不知道我们在这。还有四周也警戒了,防止齐清源狗急跳墙……” “不,你先让他们听,七八十架飞机在脑袋上飞着,肯定是有动静的。”杨锐随口回道,虽然从刘伯渊口中确认参与叛乱的只是小部分复兴军将领,可他还是希望吴锡芬那个家伙能给力些,不然自己可真要死在这里了。 如果说京城是国家的心脏、是复兴军的大脑,那么,昔日北洋新军重镇保定便是国税局的大脑。作为平衡复兴军的关键性力量,税警在总参谋部指挥体系中与复兴军完全平级;而且不为总参谋长贝寿同所知的是:若发生叛乱,税警可完全脱离总参谋部指挥系统而独立运作,并按既定程序接管各集团军指挥权;同时,各大城市国税局全建在城中关键处,不但墙高沟深,工事重重,还内掘水井,自备干粮,更备有武器弹药、油料、小型发电机、大功率电台……,总之,按照杨锐的话来说,如果复兴军是野战军,那税警便是城战军。 一个国家,两套军事系统,虽然花钱,可不如此怎么保命?当然钱是小事,人才是关键,既然亲手带出来的复兴军都会叛乱,那更不亲的税警如何才能不判?所以最终的结果便是税警部队主守、主营救,而将领全是复兴军系统外的人。 这一次,国税局设于京中的备份系统发现总理卫队没有按时打更,更无法联系,瓦尔基里计划便按程序启动。下午三点,所有税警开始陆续归队、局内戒严,专用无线电台开启,他们一旦接到保定总部命令,税警将立即接管各个城市,击杀一切阻挡之敌。 只是,接管城市的命令电文一直没来。吴锡芬中将认为在空降营伞降之前,所有部队都只能待命。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无法知道谁参与了叛乱,谁没有参与叛乱。在空降营行动之前,任何一个城市被接管,都会让叛乱分子产生警觉,并很可能铤而走险,杀害总理;甚至于京中蔡元培发动清洗时,他依然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形势越危急,总理的安危就越重要,只有救出总理才能阻止这一切,这是他心中不断念着的话。 ‘噹!噹!噹!’座钟接连敲了三次。作战室里,吴锡芬中将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他看着参谋长、保定出身的张联棻上校道:“现在机群离通化不到一百公里了?” “是,长官。上一次发报是到了新宾。”张联棻、张国仁、余鹏举……,这些参谋都看过来,张联棻答完又再次请求道:“长官,按照计划伞降将于半个小时后开始,我们现在应该马上发电制止京中发至各地的乱命。” “不行!”吴锡芬还是摇头,“如果机群迷航怎么办?如果通化遍地雾气怎么办?即便收不到他们行动的回电,那也要在等十五分钟才能发布命令。要知道这个国家完全是总理建立的,总理就是一切,只要能救出总理,国家即可恢复原样。” 面对着眼下这群保定生,出身南京陆军学堂、却因愤于俄人南侵退学从而加入复兴会的吴锡芬更明白杨锐对于复兴会、对于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杨锐如若不测,保住复兴会会员又如何?到时候全国先内战再外战吗? “带队的那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吴锡芬老是想不起带队少校的名字,更不明白此人为何被总理亲自任命为空降突击营营长。他这边回忆不起,参谋长张联棻上校却是知道的,他赶忙提醒道,“是叫傅作义,长官。” “对,傅作义。”吴锡芬点头,“山西人,看上去很老成的一个人。”他再次肯定了一句,“最后面那道命令他有没有收到?” 下午三时,空降突击营接到动员令;八时,全营集结于保定军用机场;九时,第一架军机起飞,之后半个小时,除了未及时归队的三十四人,其余五百三十四人乘六十五架军用运输机往通化而去。这个机群除了运输机,还有两个中队的战斗机,以及两架大马力小型短距离起降飞机——这是用于营救出总理、逃离叛军包围圈的救命飞机。 只是,要逃离通化容易,可已经飞了四小时的机群,飞回保定完全不可能,是以计划的最后内容是:救出总理,突击营即可投降;运输机降落于通化或其他各军用机场;唯有携带副油箱的战斗机,以及那两架特制的救命飞机能再飞六到七百公里。这个距离飞到哪里都尴尬,以目前的情况,直接飞到平壤是最好的。从平壤加油后再飞回保定那事情就大定了。可吴锡芬就担心会出意外,特别是担心他们往京城方向或山东飞。要知当京城大乱时,机群早就升空了,命令只能通过无线电传递。 “傅作义少校已经确认了命令。”张联棻道,不过他沉吟了一下还是提醒道:“只是…,只是他现在在飞机上,命令只有与他同机的军官知道,其他飞机上的士兵并不知道。” 即便在二战,也有诸多飞机因电磁干扰无法在空中进行无线电联络,黑夜中运输机更不可能打舱盖做手势,所以张联棻担心命令无法彻底传递。而一旦开始伞降,部队建制将变得极为混乱,那时候士兵们东一群、西一群,根本没有时间去展开电台,甚至,很可能他们没有落地就将面临战斗。 复兴军第1集团军是复兴会最早建立的部队,更是精锐部队,本次行动完全是虎口拔牙,成功于不成功就在伞降后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间,如果一开始没有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那缺少重武器的空降突击营不再会有救出总理的希望。可以想象的是,战场将一片混乱,即便整个突击营磨的像刀一样锋利。 “难道没有其他什么补救措施吗?”多次看过空降突击营训练报告的吴锡芬不甘心问道。 “没有了,长官。部队出发后,一切都只能靠指挥官临时决断。如果傅作义少校能将命令传到营救飞机,那总理必会飞往平壤;如果不能,那么我们只能见机行事……”张联棻道。 “好吧!”吴锡芬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沉默良久后再看了一下怀表:三点十七分。时间差不多了,他立即站了起来,他站起张联棻等人也跟着站起,带着些熬夜的沙哑,吴锡芬无比郑重的道:“现在我宣布:执行瓦尔基里计划! 请记录以下命令:发电至三军司令部、各集团军司令部、各野战军司令部、各野战师师部,要求部队长官立即按程序核对密电码,拆封零号密档,并执行上述命令;发电至各省、各府、各县复兴会会部,要求委员会立即按程序核对密电码,拆封癸号密档,并执行上述命令;发电自各省、各府、各县政府,要求行政长官立即按程序核对密电码,拆封子号密档,并执行上述命令。以上电文请附加以上内容:此命令务必执行,违者以叛国罪严处! 另,发电至各省、各府、各县、各乡镇国税局、税务所,要求各处税警即刻按程序接管所在地政府、电报局、巡警局、无线电站、车站、码头、发电厂等一切列于计划内的重要关键设施;并保护这些设施不被叛乱分子掌握。执行中如遇违抗,格杀勿论!好,马上执行!” “是,长官!”命令早就烂熟于心,可谨慎起见,诸参谋还是大声重复命令后才急急冲出去发电,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命令早一刻发出去,那么中央的屠杀乱命就早一刻终止。只是,乱命电文已发下去好几个小时,各地先入为主下,屠杀真的能避免吗? 壬卷家与国第三十三章瓦尔基里2 蔡元培孤坐于稽疑院代表休息室内。早前,他从来没有在此办公过,而这一夜,除了开始在徐贯田家呆了数小时,其他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这里。 为了尽快接管京城,杀人是必须的。他非常明白不与齐清源合作,那杨锐很可能死不了。当然,即便是同意和齐清源合作,杨锐也会被齐清源暗中保护下来,以作为和自己讨价还价的筹码。以事实论,贪官其实是与人为安之人,只要不逼的太狠,他们绝不会铤而走险。 想到杨锐自作聪明的将一切弄成这般,蔡元培从骨子里想笑。自古贪腐不尽,不都是改土归流的弊病么?流官们帮着朝廷打压愚弄士民,光那点点薪俸就够了?想那朱元璋野蛮的剥皮充草,可结果又如何?‘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拿白不拿’,谁不想在任上捞他个几把,不然下台后还有什么机会、谁还认识你?不说为自身享受,就是考虑到子子孙孙入宦致仕,没有钱也肯定是不行的。最实在的,没钱你能放下功夫去参加公务员考试?能给上官送礼? 从齐清源不杀杨锐、再到流官制下贪污不绝,再再到自己今夜这壮举——堪为肇造共和之始,蔡元培倒也是醉了。不过他才开始陶醉,泼冷水的就来了。 “孑民你疯了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肆意践踏宪法!无故屠杀人命!你…以后必要下地狱的!”半夜巡警忽然闯入家中、人却被带到稽疑院的虞自勋一入休息室就指着蔡元培大骂。 虞自勋的样子一看就是气急败坏,衣衫也是不整,他被巡警押送的时候还以为是杨锐的人掌了权,可现在居然发现是蔡元培坐镇中枢。昔日时时崇尚民主自由之君子,今夜却变成一个吃人的恶魔,这种转换实在是太过突兀了。 “出去吧。”蔡元培客气对着秘书道,而后站起身对着虞自勋笑:“自勋,真要向实现民主共和,竟成死了不是关键,关键是……是要将复兴会专制体制的弊病展现于世。你看,”他忽然拍了拍了自己胸口,“我一不是稽疑院代表,二不是政府官员,从宪法上说,我仅仅是一个草民;而今夜被杀之人,上至中将,下至科员,不说那些卫士、特工,就是一个女流之辈也能轻易将我击毙。可现在我却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而他们则像木头一样被杀和杀戮,这全因专制吃人啊! 那民主集中制,什么民主的集中、集中下民主的,哈哈……”说到这里蔡元培忽然歇斯底里的笑起,而后才道:“狗屁!狗屁!都是狗屁!!这是以民主为名,以操纵大多数傀儡为名,大言不惭的实行独裁!看看那些稽疑院代表……,自勋,你要知道今天这人可不是我下令杀的,这是常委会、政治局、稽疑院代表的一致意见。我当时几乎要对他们跪下了,我说,不能杀人,不能杀人,不能杀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可他们就是不听,就是要杀人,哎……” 蔡元培面容扭曲的、无比畅快的宣泄着这些,心头似乎有一股诡异的热流在激荡、在翻滚、在刺激他本就扭曲的神经,他突然无比用力的伸出手,而后全力挥下,再道:“这种体制、这种政党就是要毁灭!完全毁灭!彻彻底底毁灭!!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就是要全部下到地狱!!而我,就是要展现这种体制最最邪恶的一面,完完全全、淋漓尽致把它展现出来。我要让全世界在天亮后不寒而栗!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短短一夜夜我就能杀这么多人,那以后有更长时间的人,他们就能杀更多人……” 一首绝美的诗作总是要有人欣赏,这一次请虞自勋来,蔡元培的本意就是要虞自勋欣赏的。不过,虞自勋却毫无欣赏之意,他只是闭目祈祷,在祷告上帝。 “自勋!”一夜都处于亢奋状态的蔡元培忽然冲了过去,双手揪着虞自勋的领子大叫道:“我们不是要民主吗?不是自由吗?我就是民主的踏脚石,我就是自由的先行者,我愿意下地狱,愿意粉身碎骨,只要这能唤醒民众知道独裁之可怕……” 虞自勋全是沉默,蔡元培说的任何一个字他都听不见去,只待蔡元培声音越说越小,直到完全沉寂,他才开口说话——仿佛布道般的,他是无比悲凉的吟唱道:“……他们披着羊皮到你们中来,里面却是残暴的狼。凭着他们的果子就可以认出他们来:荆棘里怎能摘到葡萄?蒺藜里怎么能摘到无花果?…… 不是每一个人我说:‘主啊,主啊’的人,都能进入天国,唯有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才能进入。 到那日,必有许多人对我说‘主啊,主啊!难道我们没有奉你的名讲道,奉你的名赶鬼,奉你的名行过许多神迹?’ 但我必向他们声明:‘我从来不认识你们;你们这些作恶的人,离开我去吧!’” 虞自勋布道完,就转身悲跄的去了,而蔡元培却听着他最后的那句,呆如木鸡。只待秘书低声呼唤他,他才猛的一怔回过神来,“让他去吧!和那些人关在一起。”他道。 “先生,这……”徐宝璜不太理解蔡元培的意思,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他再次说道:“先生,美国大使马上就要到了,再下来就是新闻发布会,您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必!”蔡元培不自觉的挥着手——他已经习惯用夸张的手势来表示自己的意愿了,这开始不习惯,但养成习惯却改不掉,“你弄些热水过来吧,我敷一敷脸,再就给我找些吃的吧。”他说到此,再次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道:“哪份档案有没有找到?” “找到了!先生。”徐宝璜知道说的是那封档案,更值得它的价值,当即重重点头。 “马上给我!”蔡元培急切道。一会,一个破开的铅封夹子送了过来,厚厚的卷宗上面,盖着‘绝密’、解密时间:‘100年’的字样,他嘴角一笑,翻开扉页就看到了杨锐二十年前的照片,但名字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叫胡贵忠。 “还找到其他什么东西没有?特别是情报局那边?”抓着这份卷宗就抓着胜利,蔡元培身心舒畅之际又再问其他。 “还没有打开保险库!”徐宝璜说道,“那里的密码只有局长张实和副局长两人知道,可张实去了通化,副局长他……。没有密码一旦强行打开,保险库就会自毁。” 安全局大多是国内的机密,但除了眼前这份密档,对于身为常委的蔡元培来说,那根本不是什么秘密。真正机密的东西在情报局,一旦找到欧战中复兴军暗助同盟国的确凿证据,那他不但能彻底掌握局势,还能与美国以及国际诸国交好,并最终获得他们的支持。 “那副局长怎么不交待?他难道不怕枪毙吗?”听闻副局长知道密码不交代,蔡元培立刻不悦。 “先生,那副局长已经……已经被行刑队枪毙了!”徐宝璜道。 “哦……”没想到是这样,蔡元培嘀咕了一声,忽然感觉这一夜杀人确实杀得太急了。 每个部门最少枪毙百分之十,这是最低规定。像国安局、民部、禁卫军司令部,这些地方只要不是穿绿袍或尉官以下的,几乎全部枪毙。这样杀人最得人心,因为部门头目和中层官员一去,那些打杂的小官以后便可平步青云,不过这也是清洗国安局时立了个好榜样——一个怀孕的女科长仓惶间居然举报了局长、副局长,蔡元培当即将她任命为副局并临时代理局长之职。 以此为例,杀人不但迅速,而且理直气壮,但后果却是死的人未完整交待各项事务,情报局的密码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件要紧的事情却正在发生: 一片混乱的顺天府通讯处内,一部一直开着、从未关机的无线收报机忽然运作起来,那电报铃叮铃铃响过,带着点点划划的电报指便从机器里吐了出来。一个收电员从未见过的电码刻画其上。杀戮之夜他不敢自作主张,只等来电结束他才将电报纸减下来贴在译电本上,然后向科长汇报。 原科长早就拉去枪毙了,此时接任科长的只是之前的译电员,他只能读出开头——来自:总理特别办公室;发至:顺天府知府。后面的电文就完全看不懂了。 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为总理被国粹党残酷杀害,可此时却有总理特别办公室发来到电码,不明高层状况的电信科长当即就跳起来去打电话——他这下又为组织立功了! 不断有机要部门的电话打到稽疑院,听完所有汇报的蔡元培怀疑道:“总理特别办公室,哪里来的?我们不是切断与关外的电报联系了吗?密电到底是什么内容?” “应该不是关外来的。”徐宝璜道,“至于内容,禁卫军那边把电文都译出来了,上面要他们核对密电码,拆封零号密档并执行上述命令,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什么意思?!”不知为何,蔡元培忽然想到杭州举义前,自己接手杨锐所建立军事体系时的不安与无助,那就像个贼,闯入富人家里根本不知道哪是东哪是西。 “这是,”徐宝璜幸好刚才多问了几句,要不然还真答不上来,他道:“这是事先写好的命令,只在必要的时候开启,而开启它的钥匙就是一段毫无意义的密电码,接收的一方通过核对己有密电码,若完全正确,便要开启保险箱拿出对应密档,之后就执行密档上的命令……” 听到这里,蔡元培忽然道,“这就说,竟成他逃出来了?不对,应该是齐清源允许他可以对外发布命令了,这就说……,”蔡元培忽然站了起来,“这就说他们变成一伙了!!” “有这个可能!”徐宝璜擦了一把汗,他其实是不赞同张焕榕等人被枪毙的,奈何先生一意孤行,以致通化那边和解。“先生,我们应该早做准备。” “早就有了准备!”蔡元培的手拍在之前那封卷宗上,“马上发电给全国,再次强调总理被国粹党严刑折磨、坚贞不屈而惨遭杀害。总理卫队的密码本也因此被国粹党缴获,现在他们还找出一个总理革命时期的替身,假冒总理之名发布伪令。各处一旦接到伪令即刻销毁!还有,接通东北那边电讯网,电文也要发给他们。最后,务必要强调,各地组织机关一旦发现酷似总理、却为虎作伥的替身曹贵忠,不须汇报,即可格杀。” “明白了!”徐宝璜右手握铅笔、左手拿电报夹,飞快按照蔡元培的吩咐起草电报。事毕又问道:“先生,这份电报也是明码发送吗?” “是。你记得把格赏写上去,”蔡元培忽然笑,“不能太多,太多大家不相信,就定在十万华元吧。竟成曾说过,假话说上一千遍就成了真理。你马上通知各大报馆,让他们头条除了刊登总理惨遭国粹党谋害的讣告外,还要登这个叫曹贵忠的档案,电台里也要反复提及此事。我们要反复说、时时说、处处说,这样才能揭破国粹叛党的阴谋。” 领袖的旨意从来都是英明的,徐宝璜答应之后便匆匆去办,马上就要三点半了,各大硬刷厂很可能已在印刷今日的早报。 三点半钟,徐宝璜匆匆打电话给各大报报馆时,终于赶到通化上空的突击营营长傅作义少校终于松了口气。之前机群差一点迷路,将通化老城当成新城,而那些早在十分钟前、于跳伞官命令下‘起立、挂钩’的士兵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虽然经历多次跳伞训练,可实战却是第一次,而且还是面对自己人。 当得知此次任务是伞降通化、于第1军手中营救出总理后,所有人都要疯了!这本是一个军人无比荣耀的时代!是一个不分贫贱皆可授爵封地的国家!明白伞兵作用的傅作义幻想过生擒俄国李宁、美国总统、英国首相,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第一个任务是营救敬爱的总理、自己人杀自己人。可现实就是如此荒谬,吴锡芬中将亲自宣布命令,并认为第1军已经在齐清源上将的策动下叛变,而总理因赴通化开会,故而被他囚禁。突击营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救出总理…… “看到营救信号,三分钟准备!”红灯大亮的机舱内,跳伞官的声音夹杂在飞机引擎声里,它们击打着傅作义的耳膜,但这些都没有外面的高射炮炮弹爆炸更刺激他的神经——在总参的督促下,各军都极为注重防空,必是之前在通化旧城上空的盘旋让地面部队有所警觉。希望他们想不到会有人从飞机上跳下来,傅作义忽然想到。 “长官,可以跳了!”与跳伞官大喊的同时,机舱内的红灯忽然转绿,与傅作义同机的参谋和副官全向舱门处靠拢,靠近舱门一个参谋已经跳了下去,随即被风卷走。 “跳!”傅作义自己给自己叫了一句,也从那舱门跳了下去,之前挂在机舱内钢绳上的引张索即刻将他身后主伞包顶盖拉飞,而后伞顶的牵引索将伞衣从背包中抽出,在全副武装的他还飘在空中时,急速下降引起的反气流使得降落伞当即展开,宽为八点五米的尼龙大伞通过背带猛拽他的胸膛和肋骨,一阵短促剧烈的震动后,他被降落伞挂了起来、悠悠荡荡。 这是伞降最舒服的时刻,如果是白天,他不但能欣赏白云,还能操纵绳缆与鸟儿起飞,但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地面的高射炮正在怒吼,就在他不远处,一架倒霉的运输机中弹起火并开始坠落,而更多的炮弹则在空中炸出一团一团的烟雾;至于那些高射机枪,曳光弹使得它们的轨迹异常显眼,一根根像极了从地面抛射而来的利矛。好在它们的数量不是很多,黑暗又让他们难以对准满天的机群和伞花。 为了减少地面炮火肆虐,此次伞降高度设定在最下限一百五十米,从这个高度往下跳,开伞后不需几秒便能着地。现在的傅作义也是如此,开伞震颤后没过十秒,他绑在腿上的腿带便砸到了什么硬脆的东西,接着是他自己,‘哗……’的一声,全身结结实实的砸在房顶瓦片上。不过,全营平均超三十公斤,进而使运输机不得不减装油料的负重,也使得老旧的房檐无法支撑,再次‘轰……’的一声,他掉了下去。 快速割开绳索、抓紧冲锋枪,站起来打开肩上手电时,傅作义只见墙角床上缩着一对浑身发抖的男女,他不得不解释了一句:“税警执勤!门在哪?龙门客栈怎么走?” 半夜里忽然枪炮大作,更有一个端着枪的税警半夜砸开房顶跳进自己家里,这种事情即便是做梦也想不到。见对方干愣,傅作义想自己找路时,那男人忽然跳将起来,拉开房门,进而指了指东面嘟囔了一声。此时外面全是枪声,谢也没的谢傅作义当即冲了出去。 “营长!”一出去就有士兵看见他,跳出飞机时天还全黑,可一跳下来天就大亮。 “你们几个人?都跟着我!”傅作义大喊道,之前紧扣的扳机的此时松了松。 “四个、不,六个人!是,营长。”那士兵大叫道,随后一挥手,四个割开伞绳、整理好武器的士兵顿时围了上来,另外两个兵正在卸下背着的六零迫击炮。 “快!快!跟上!”时间紧迫,短促射击打倒一个毫无掩护冲过来的第1军士兵后,傅作义顾不上他们,只带着身边的人就往前冲去。他现在急需要找到一处高地,而后发射信号弹,建立有效指挥。 通化全城都是枪炮声,之前是高射炮和高射机枪,现在则是冲锋枪、手榴弹。身在红土崖指挥部的第1师师长王孝缜少将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十分钟前接到军团司令齐清源的电话,齐清源命令他无比提防第六集团军南下,誓死坚守住柳河方向——他还说几个小时前京城蔡元培忽然叛乱、第六集团军司令李烈祖也随之叛变,他们很有可能进攻通化以加害总理。 他的师戒备的是正北柳河方向,但挂完电话师部又收到发自总理特别办公室的紧急电文,按程序核对密电码后,打开机要保险柜,拆开铅封的零号密档,上面命令却是:鉴于国内发生叛乱,各部立即中止一切进攻性战斗,原地戒备待命!同时停止执行总参、集团军司令部、军司令部的一切命令,部队指挥权由总理特别办公室临时接管…… 机要保险箱的命令是之前设置的,也就是说这是总参为防止叛乱而事先计划好的方案。身为复兴军少将的王孝缜没有不服总参和总理之理。就在他刚刚往总理特别办公室发送电报确认命令时,通化这边便出事了,城内的一个中校打电话报告说有大队飞机从南面飞来,有大约一个营的兵从飞机上跳下,其意图是想占领通化。 既然因为发生叛乱命令各部中止一切进攻性战斗,那么这次对通化进攻的必定是叛军,因为服从总理特别办公室命令的部队只会戒备待命,不会发起进攻。只是,从飞机下跳下来的是怎么部队?又隶属那个军?城内的部队能保护总理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师长,通化城中只有之前调过去的警卫营,他们还有不少布置在城外,我们应该马上增援。”参谋长在一边提醒道,“总理和各位尚书大人可就住在龙门客栈!” “增援个女内!”王孝缜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些跳下来的兵肯定是杀总理来的!可我们离通化足足有六十公里……”他狠狠的捶了自己一拳,大叫道:“马上给我接装甲营!” 壬卷家与国第三十四章瓦尔基里3 通化城内的兵力确实极为空虚,巡警和税警都被齐清源以总理确保总理安全为由赶了出去,负责城市守备的仅仅是第1师师属警卫营和张焕榕的前清巡防营旧部。防区的具体安排是毫不知情的警卫营驻守城外,对内情半知半解的前清巡防营驻守城内,围着龙门客栈的则是张榕共和激进会的人。 城内的人虽头戴钢盔、身着迷彩,端的也是冲锋枪,可毕竟是花架子,一上真场合要么四处溃散,要么无脑硬闯。他们大部分都是为张焕榕的厚赏或旧情而来的,只有少部分是真正愿意为民主共和献身的共和激进会会员。不过分配给这些人认为,也就是防止总理卫队突围而已。 突击营空降时,城外警卫营以为是轰炸,于是紧急对空开火,可天色未明将明之际,见飞机上有人跳下,他们倒全傻了眼,不过机警的营部军官还是当即命令部队入城,但人家一跳出飞机就落了地,紧接着就建立狙击阵地,子弹像水一般的泼过来,当即将警卫营和通化城隔绝了,只有小股士兵能渗透进去。 城外隶属正规军的警卫营如此反应,城内几百名乌合之众更是手足无措,共和激进会的柳大年率领的那些人还好,其他见到‘天兵天将’的巡防营泥腿子吓的当即便把枪给扔了——用后来审讯时的话说:他们凡人怎敢与天兵天将作对? 五百多人的内城部队大半丢了枪,只有负责龙门客栈的一百余共和激进会骨干死命防守,可这些人的水平也仅仅是打打靶扔扔手榴弹而已,真正的巷战根本不知道怎么打。警戒街道时,敌人从屋顶上冒了出来;警戒着屋顶时,敌人又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是以不到几分钟,便被数支伞兵小队突破外围防区,杀到客栈正门口。要不是那些激进会都督柳大年临时将封锁后楼的机枪掉过来压制,他们这些人怕早就被伞兵凶悍的突击打撒了。 守军的机枪架设在客栈正楼三楼,这个距离迫击炮打不到,火箭筒也够不着,而附近也没有房屋和客栈相连,这使得进攻正面的傅作义等人在那四挺连绵不绝的制式机枪压制下望楼兴叹。他这边望楼兴叹,激进会头目、事成后便是辽东都督的柳大年也望楼兴叹——杨锐入住的不是被四面包围的小楼,而是后楼;他这边用机枪压住了天降神兵,可总理卫队的两挺机枪却也压住了想趁乱抓捕或击毙杨锐的激进会死士,这一个压制一个,怎一个乱字了得! 龙门客栈正楼战事激烈时,叶云彪早就命人炸开后楼的后墙,清扫完布置在这里的激进会守军后,客栈围墙也被炸开了,不过杨锐依旧还在地下室。在没有友军接应、前面未被激进会死士突破前,呆在原地是最安全的选择。 伞兵确定总理就在龙门客栈,但在哪栋楼完全不知,因为正楼抵抗激烈,使得诸人都误以为总理就在那里,可当误打误撞的伞兵连长夏铭章带着几十个人从西北角——如同历史上辛亥那年进攻杭州抚台衙门那样推墙而入时,眼尖的他忽然看到总理卫队的卫士正举枪相向。在子弹打来之前,他机警的从墙根缩了回去,随后大喊着行动暗号:“田横!田横!!” “项羽!”卫队副队徐财根欣喜中大声回应,他一边让人往地下室报信,一边警戒四周,特别是谨防敌人突然炮击。 夏铭章见到杨锐实在后楼炸开的门洞内,此时的杨锐正穿着一套加强型防弹衣,不喜不怒的对着他回礼,而后问道:“辛苦你们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们将如何安排?” 一句辛苦让夏铭章心头一热,他着急的将地图套了出来,指着离此只隔一条街的城市主干道说道:“报告总理!我们将马上赶到这里,主干道宽有二十多米,长超过一百五十米,足够营救飞机起降。”夏铭章以军人的仪态大声介绍着逃离计划。“我们离开此处时,我将打绿色信号弹,表示营救成功,正前往着陆场;到达后打黄色信号弹,表示部队控制着陆场,飞机可降落;最后打红色信号弹,表示清场结束,飞机马上起飞,营救行动结束……” “飞机能坐多少人?困于前楼的秋先生、王先生等人可有救出?”虽知道飞机不能带走所有人,但叶云彪还是希望走的人越多越好;至于秋瑾和王季同等人,这是他帮杨锐问的。 “报告总理:前楼枪声激烈,应该是部队正在营救。”夏铭章道:“飞机只有两架,其中一架为备用;每架只可搭载两人。” 一听说只能搭载两人,叶云彪顿感失望,但熟悉飞机的杨锐却知道这已是极限了。正常飞机的起降都要超过三百米,这在野外当然不是难题,可在城市里要找一条宽大笔直的街道并不容易,现在起降居然压缩到在一百五十米以内,已是个奇迹了。但这样一来就只能自己和儿子,再有就是叶云彪外加一个护卫随机离开。 “起飞后准备往哪里飞?”杨锐出声问,他担心伞兵们不知道东北的叛乱情况,根本没想到是自己不知道全国的叛乱情况。 “报告总理:准备飞往旅顺海军机场,加油后再飞往保定。”没有收到命令,且不和营长同机的夏铭章上尉果然不知道着陆点已经更改为平壤。 “不行!”杨锐摇头,旅顺虽说是海军辖区,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没有参与叛乱。“必须飞出东北,往京畿方向飞。”他说罢又担心油料,再问道:“汽油够吗?” 因为任何士兵都有找到总理的可能,是以所有突击营军官都知道营救计划,夏铭章默想后道:“按计划它们还能飞六到七百公里,最少能到秦皇岛。” “好!”计划都梳理了一遍,不必再在枪林弹雨中讨论方案,杨锐当下点头。至于除了自己和儿子外的护卫人选,他想了想道:“除云彪外,你们再推出个人来随行。飞机起飞后,若突围不了你们就向守军投降,千万不要逞血气之勇,我必定会救你们出来!” “明白了,司令。”卫队见总理得救本很高兴,但听到要降守军投降,士气顿时沉闷。 杨锐见此不得不又加了一句,“我不勉强,还是你们自己选择吧。不过必须知道投降并不是辱没荣誉,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活着。” 杨锐说话间,夏铭章已经对空打出了绿色信号弹,这表示成功解救总理,而信号弹落下的方向就是飞机着陆场的方向,看到信号弹的所有伞兵都必须向那里集中,以保护飞机起飞时的安全。 绿色信号弹刚一升起,刚刚冒死用火箭筒敲掉守军一挺机关枪的傅作义这边就看见了,一个士兵对着空中狠狠捶了一下,高兴道:“营长,看!成功了,救出总理了!救出总理了!” “什么?!”傅作义仰头看向渐白天际上越升越高的绿色信号弹,很是诧异。好在信号弹传递信息只通过它颜色和方位,而不通过颗数,所以信息很确定——部队营救总理成功,此时现在正赶往着陆点,各部请迅速向我靠拢。 “留下一个排在此牵制,其他人跟我马上靠过去。”心中放下块大石头的傅作义有些遗憾,他本以为总理就在正楼。他随手点出一个排长,“你留在这牵制他们,其他人跟我前往着陆点。再有,任何见到总理的人都必须传递一个命令:那就是京畿不安全,飞机必须飞往平壤!” “是,长官!”除了要留在这里的士兵,其他的士兵都大喝。他们随即收拾武器,准备绕过龙门客栈前往着陆点。 傅作义等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杨锐等人的动作更快。此时城内守军就只剩下龙门客栈正楼这一股,其他都已溃散;再有就是城外渗透进来的警卫营士兵,他们在伞兵的阻击下正一点点像龙门客栈靠拢,以争取在敌军杀害总理前快速赶到。可以说,此时城内大多数地方都没有抵抗力量,杨锐一行如若无人之境。 很快的,黄色信号弹升起,两架早有准备的高尾翼、短距离起降飞机鹞子一般从半空中冲下,来自海航的老飞周宝衡上尉极为漂亮的将飞机停在城市主干道上。待杨锐等人坐上飞机、沿街两百米屋顶的伞兵都表示安全后,红色信号弹再次升空,早就转过身的飞机在发动机的嘶吼下开始滑行,一百五十米后,它们就轻盈的在傅作义头顶上起飞,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糟了!”傅作义大惊,他担心的是总理不知国内发生剧变,飞机很可能飞往旅顺。 “那里!”同行的参谋忽然指着飞机下面的一处屋顶大叫,随后就扣动冲锋枪的扳机,可冲锋枪射程太近,子弹全没打着;而他指着的屋顶上,几个渗透进来的第1军士兵正对着逐渐高飞的飞机开枪。参谋的冲锋枪虽然没打着,但这已足够其他伞兵警觉了,很快,当这一排屋顶的伞兵全对准这几个士兵开枪时,这些人掉了下去。 “无线电台展开没有?!”傅作义焦急问道。此时他必须马上向保定总部汇报此事。 伞降到现在不超过半个小时,可电子管电台热机时间就要半个小时,这还不包括因为伞降震动所需的调整时间,所以他这句话等于白问。知道自己立了大功的连长夏铭章匆匆跑过来道:“营长,总理已经飞往京畿秦皇岛方向,接来下我们是该占领龙门客栈、救出其他大人?还是该撤?” “什么!”傅作义大惊,他脸色剧变。之前就怕总理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可夏铭章营救的实在是太顺利了、太迅速了。“京畿那边也不安全啊!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呀?!!”他忽然仰头悲呼道:“总理啊!!” “什么!”夏铭章立即傻眼,他惊惧道:“难道京畿也叛乱了?” “马上建立防线!”傅作义发自肺腑的厉声大叫。“我们必须马上给保定发收,然后派人前往秦皇岛一带接应总理,不然……,不然我们全是罪人!” 傅作义命令建立防线时,王孝缜少将正带着装甲营急速奔往通化城,不过此时第1军已经收到齐清源上将叛变囚禁总理、营救总理的伞兵部队是总理特别办公室所派、第1军必须立即停止与伞兵战斗的电报。读完电报的参谋长魏励劲少将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好在命令是死的,总理特别办公室说谁是友军,那谁就是友军。 除了派出人紧急去追师长王孝缜外,师部还急电通化城外的警卫营,告知其本军区司令齐清源上将叛变,伞兵部队是营救总理的友军,必须立即停止与友军的战斗。警卫营那便虽然诧异,可这是发自师部的电报,很快就回电确认;而王孝缜那边因为不存在汽油机火花塞干扰,无线电最终还是联系上了,可等诸方罢兵休战时,杨锐却一去不复返了。 “能拦截总理飞机吗?”保定总指挥部内,备受京城乱命干扰的瓦尔基里行动让吴锡芬很是烦躁,不知那些接收密电的人死光了,还是他们故意不执行密档内容,除军队外各地分会、政府回电不多。而现在突击营又出了这么大个篓子,要是此时傅作义站在他面前,他估计会忍不住毙了他。 “已经命令空军了,海军也命令了,但……”张联棻不安的道,之前他就担心飞往平壤的命令没有完全传达下去,现在果然如此。可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不可能每架运输机都有电报收报机,而总理乘坐飞机上的虽有无线电,那也要他们着陆之后才能开启,想到着陆地点是在京畿附近,张联棻心中就一阵绞痛。这是什么事啊!一早上都在打摆子,全将总理往火坑里推! “第2集团军到现在都没有回电确认命令?”吴锡芬又满怀希望的问了一句,虽然之前他对京畿附近的军队早就绝望了。 “没有确认,禁卫军和第2集团军都没有确认。现在通化那边脱困的雷以镇上将正在往第2集团军发电,但估计不会有什么效果。”张联棻说道‘脱困的雷以镇上将’时,心里再度泛起酸水,悲苦异常。“想来阵前喊话的效果会好一些。” 张联棻如此,吴锡芬却有无力道:“听说开国初,有术士说总理不得于皇城内办公,不然就会刑克总理。以前谁也不信,现在想来却有些道理。” “这……”没想到长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张联棻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了,让突击营和运输机待命吧,一旦确定总理位置,他们就再伞降一回。”吴锡芬低声道。空降突击营早上居然白救了一场,对他打击极大。“那齐清源呢?没找到他么?” “反正过来的文永誉说他和李叔同等人已经坐飞机逃走。运输机航程本来就远,一心外逃的情况下,飞机可能加装了油舱,他们能飞出四千米甚至更多。”张联棻作为一个参谋只能做如下猜测。 其实这也怪中国产的运输机太先进了,别国都还是木头运输机时,太原飞机厂就推出了全金属铝制运输机;别国飞机发动机寿命只有五十个小时,本国发动机因曲轴经过万吨锻造,寿命就超过两百个小时;至于航程、载重量、油耗、安全性,甚至连降落伞都优于别国,这是飞机大卖各国航空公司的原因。可飞机造的这么好,却便宜了齐清源等人外逃,真是莫大的讽刺。 “把他的事情交给情报局吧,我们只盯紧总理。命令下去,所有人都给我盯紧总理飞机,一有消息马上汇报。”吴锡芬不去多想齐清源,只想着救回总理。 “明白,长官!”张联棻应声道,他很快出去发电了。 一干人热锅上蚂蚁般乱窜,生怕总理会降落京畿,但已经飞了两个半小时的杨锐此时真正的目的地并不是秦皇岛、唐山,而是山东。 起飞前那几个第1军警卫员士兵射出的子弹使飞机更改了航程——发动机排气孔中弹后产生故障,飞行员不敢从营口出海直飞秦皇岛,那样一旦发动机故障,跳伞都没救,因为下面是大海。飞行员只能沿着辽东半岛往大连旅顺飞,如果飞机能支撑旅顺,那么就飞过渤海,降落于对面的威海黄县等地;如果不能,那就飞到那是哪,总之离通化越远越好。 飞机座舱是竖排的,杨锐抱着杨无名坐在第三个位置。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居然坐在一架发动机随时可能停摆的飞机上。他不是没想到飞回朝鲜,但飞机本来是飞往营口的,发现故障只能转飞大连,再往回飞朝鲜汽油够不够不说,直线过去也要跨海,说不定发动机停摆后,自己和儿子就沉入大东沟。所以最终只得同意飞行员的方案:沿着辽东半岛飞,发动机撑得住就跨海降落于山东,撑不住就跳伞,至于会落到哪里,只能听天由命。 堂堂一国之总理、巍巍革命之领袖,居然会被自己的好学生逼到如此地步,他也算是独一份了。如今回想事情的原委,天真轻信的秋瑾是罪魁祸首之一,他不得不想起后世的一句话:女人不得从政;又想起一句古话:后宫不得干政。 除了秋瑾,章太炎这老东西也不是好鸟!文人都有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可这只是书斋里纸上谈兵的东西,于现实完全无用。不知为何,章太炎老让他联想到王安石,一样的身具学识民望、一样的固执己见、一样的为国为民,可结果呢…… 还有齐清源刘伯渊这些个混蛋!居然敢囚禁自己,上一次若是费毓桂坦白,他们这些人也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自己虽然大怒,可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啊!难道自己真会让廷尉府枪毙他们?费毓桂死了那是他顶牛不服软,还大嚷什么不公平,其实只要他能交代,即便大理寺判了死刑,自己也能让他换张皮、变个身份再出来。这个神经病、蠢货! 全世界都对自己不住!除了自己,全是蠢货!这是落荒而逃途中,杨锐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好在他不是于煤山上吊的崇祯、或是战败后一直埋怨的德皇威廉。冷静后,这次事件然让他得出两个道理,其一,满怀理性型的队友靠得住也靠不住!章太炎秋瑾虽然弄出了这个乱子,可他们并非为了夺权,只是希望改变政体。这种人并无多大权欲,不会害他,只会误他,当然这一次误的也够惨的。 其二,肃贪要适可而止,不然必有人狗急跳墙!军队尚且如此,官僚体系一旦严抓,那官员们更要反了——杨锐深信后朝太祖绝不想搞出亩产十万斤,只是下面那些官僚有意无意,趁机顺水推舟、落井下石。待事情无可挽回后,那些人马上跳到正义的一边:叫嚣着‘你我都是要上史书的!’如此情形,无非是逼宫夺权而已,犹如新宋里的流民图。 虽然本朝不行斯大林模式,可杨锐一样相信底下那些官僚会弄出类似的事情来。万方有罪,罪在总理,自己不让他们活,他们就会弄出无数黑锅来让自己背。这国家,说到底还是君王和官僚共治之局,百姓不过是上了桌的鱼肉。君王的底线只有一个:不许造反;而官僚的底线也只有一个:不许耽误发财…… ‘哒哒哒…’的飞机引擎里,杨锐不由总结着这一次事变的教训。除了以上两条,他还觉得以后必须向斯大林同志学习:非重大事宜绝不出莫斯科。 “总理,马上就是渤海了!”杨锐想着学习斯大林,飞行员周宝衡忽然汇报道。这一路上全靠他极力控制发动机转速和油压,平稳运转以减轻排气阀压力,若是换一个经验差一些的,那估计飞不到两百公里飞机就要掉下去。 “能过去吗?!”杨锐探着身子往前问道。他绝不想再落入齐清源手中。 “应该能!”周宝衡回报了一句,再次检查油压和管道压力后,他更正道:“报告总理,一定能!” “飞过去!”杨锐大声命令,他绝不想再落到齐清源手里。 壬卷家与国第三十五章万岁 对秋瑾王季同等人来说,昨日到今晨所发生的一切全都莫名其妙。先是杨锐沉默不语、拒不交谈;后是电报不通,齐清源警告说因为通化官吏缺失,城中今晚可能生乱,为安全起见他要将‘保护’龙门客栈,各位禁止外出;接下来则是拂晓时密集的枪炮声,在楼顶的诸人能看到复兴军正和另外一支军队激烈交战,几个人当场目瞪口呆; 最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带队的一个税警少校居然说从昨日开始,总理以及各位赴通化参加会议的代表遭到齐清源软禁,不得已他们才空降营救,现在齐清源李叔同等人已经外逃,与其同伙的文永誉中将反正。只是齐清源走的太快,他带人赶到机场时,飞机已经破空而去,他只在行程救下马上要被枪毙的情报局局长张实。 三个人被齐清源政变叛逃轰的七荤八素,可事情未完,税警少校又通报京城发生政变,蔡元培已接管京城,四处杀戮后还对全国发布剿杀命令…… “这不可能!!”傅作义的话还未说完,身体不断微微颤抖的秋瑾就大喝。齐清源的事情她能理解,而且这仅仅是囚禁而已,只因杨锐毫不妥协,才使得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当然,这也有她轻信刘伯渊之故,谁能想到,他与齐清源居然是一伙的。通化这边的伤亡只是税警和复兴军,有些还不是复兴军,那只是齐清源的私兵,可京中蔡元培所做的一切就让人难以理解了,他这是为了什么? “秋大人,京中确实发生政变,常委会和政治局的同志、还有稽疑院院的代表都被蔡元培胁迫,暴力接管京中各部后,蔡元培还以国粹党叛乱杀害总理为名,要求各地清党,并下达‘杀一人自清,杀十人授勋,杀百人封爵、杀千人封侯’的乱命。保定虽然在竭力阻止,不过除军队系统和税警控制的城市外,收效不大。”傅作义按照保定来电向秋瑾、王季同等人汇报当下的情况——保定还不知道秋瑾等人都干了些什么,只以为他们和总理一样全是受害者。 “傅少校,你说总理已经飞往京畿,他真要到了京城,岂不是很危险?”钟光观脑子也是一片迷糊,齐清源的事情不提,可京中的事情却是很清楚的,杨锐和蔡元培之间,根本就是不同路的骡子,走不到一起。 “是,大人。现在我们正在竭力营救总理。”傅作义汗颜道。 “谢大人徐大人呢?他们在哪里?”王季同忽然道,他明白蔡元培政变的危害,可自己这几个人并不能干什么,只有联合谢缵泰、徐华封等人,一干人才能驳斥蔡元培的乱命,指责他才是真正叛乱。 “他们被关在军营,已经在王将军的护送下……”傅作义看了身边不说话的王孝缜一眼,从见面始,两个人就很不对付,“他们很快就到了。” “孝缜让各位先生受惊了!”王孝缜鞠躬道,他现在还很忐忑自己在整件事情上所扮演的角色,很担心事后遭受牵连,所以一直不敢说话。不过王季同瞬间看透了他的心事,温和笑道:“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你不必自责。再说这事情我们这些人也有责任,没想到清源居然会铤而走险,真不该相信……” 王季同话还未说完,外面就是谢缵泰急切的声音,“总理呢?!总理在哪里?总理要是……” “重安!”钟光观和秋瑾立即迎了上去,在谢缵泰之后,是因为走的太快而气喘吁吁的徐华封。随队护送的军官并不知道全部实情,所以他俩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竟成已经被救走了!”钟光观说道,“不过他当时不知道齐清源已经外逃。现在的问题是孑民在京城发动政变,还……还说通化这边是国粹党叛乱,要求各地马上清党!” “什么!!”徐华封听的都忘记喘气了,跺脚道,“他这是疯了吗?!” “确实是这样。”王季同看了傅作义一眼,“竟成和总参谋部很早就有针对叛乱的安排,这才空降一军将他救走。不过没想到的是,孑民那边也趁机发难,他应该是想实现民主共和,为此才不惜大肆杀人。重安,华封先生,我们应该马上联名对全国发出通电,揭破孑民的谎言。”说到此王季同又看了在场诸人一眼,再道:“为取信于国人,我们应该立即否认通化发生过叛乱,齐清源之事也须严禁外传,最少不能在京城政变没有解决前禁止外传。” 王季同之前毕竟坐镇沪上,运筹大局。蔡元培政变的借口就是通化国粹党叛乱,可要是国粹党叛乱根本不存在,那他的合法性立将大降,而且那些未暴露的齐清源余党也不会走投无路而投靠蔡元培。他此建议一出,谢缵泰第一个点头,徐华封也同意,秋瑾此时毫无意见——她已经六神无主了。 “就这么办吧。”谢缵泰道,他随后又道:“要是竟成在这那就更好了。如果孑民那边问起竟成该怎么办?” “就说竟成已经紧急赶往京城!”王季同也知道唯一说不清的地方就在这里。一旦蔡元培要诸人证明总理未死,那他们这些人是拿不出任何证据。不过,他也如蔡元培一样想到了开国前的隐事,忽然问道:“渊士呢,他在哪里?” “刘大人已经服毒自尽了。”傅作义说道。“是在二楼一个房间发现的,他身上有不少瘀伤,应该是死前遭到刑讯逼供……” 听闻刘伯渊死了,王季同当下就歇了找杨锐替身的心思,他决断道:“我们还是尽快对全国通电吧。另外就是尽可能找到竟成。” 谢缵泰、徐华封、秋瑾,这三个是常委,王季同和钟光观虽然不是,可他们在复兴会中声望卓著,这五个人联合发表通电影响极大。在商团和税警联合控制的沪上,东北通电被广播台播送后,两百万市民再一次振奋。 他们这一日的经历是一辈子也没有过的:最先是半夜广播忽然通知总理噩耗,说通化城中国粹党叛变、总理遇难,大家顿时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待枯坐半夜,早上准备素装黑纱时,广播又转了调子,税务局长忽然播报税警和商团按照总理特别办公室命令正式接管沪上市,并声称京师乱党蔡元培政变,总理遇难只是蔡元培信口雌黄。 前后两个自相矛盾的消息,大家当然愿意相信后面一个,而且这是总理(特别)办公室的命令,既然总理办公室有令,那自然总理大人毫发无损。虽然大多人有这样的衷心之愿,可这还是猜测居多,通化和京师之间,必定有一个是真,一个是伪。 六点半钟,通化三位内阁重臣和两位国公联名通电,再一次宣布京师蔡元培忽发政变,总理一个小时前已紧急赶至京畿处理。这道通电后,对通化、对所谓国粹党叛变的一切怀疑才烟消云散。民众全部改换衣衫,准备挂的黑棋也换为龙旗,更有些人一大早放起了鞭炮。 沪上如此,更多被税警接管的城市也如此,但在未被税警接管的城市中、在京城,这份至关重要的通电和保定发出的其他通电一样,仿佛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几经清洗、但仍带有血腥味的稽疑院大楼内,徐宝璜不安的将通化通电摆在了蔡元培的桌子上,他的脸是如此惨白,真怀疑他会一不小心倒下去——通化那边发出这份通电,那等于说自己这边全完蛋了。 “这一定时小徐的主意!”蔡元培看着电文,笑着道。以他的了解,复兴会各位元老中,要论政斗,除杨锐外,接下来就是王季同。至于章太炎、秋瑾之流,根本都是书生。 “那…那我们该…该怎么…办?”徐宝璜的牙齿打着架,他对自己和蔡元培的前途完全绝望。 “你害怕了?”蔡元培忽然看着他,微笑着问。 “我…我…,有先生…在…,不怕。”打颤并不是靠大脑就能止住的,所以虽然知道蔡元培不喜,徐宝璜也没办法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和牙齿。 “你明明就是怕了嘛。”蔡元培奇异的没有大怒,反而和蔼的站起拍了拍徐宝璜的领子,笑道:“我们所做的事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是为华夏开创一片新天地的。复兴会为推翻满清死了那么多人!为抗击日俄侵略死了那么多人!为与各国换约获得平等的国际地位死了那么多人!为何你就不能死?!” 蔡元培声音忽然拔高,手指指向徐宝璜。这一喝顿时让徐宝璜身躯大跳、脸色发土,幸好他不是一味指责徐宝璜,他随即又指向自己,一样大声道:“为何我就不能死?!任何都可以为之而死,不管是竟成还是我,还是你!我们就是要用别人的、自己的、尸体,为这个国家奠基!让她走上民主共和之路!这就是我让仲玉、无忌他们从机场转回来的原因,我们全要为这个国家殉葬!……” 不管蔡元培怎么说、说什么,在徐宝璜都感觉他已经疯了,可问题是自己已经上了这艘马上就沉下的贼船,根本就逃生的机会。他和那些举报、屠杀上官的人一样,只会和蔡元培临时从机场转回的家人一样,沉入黑暗冰冷的海底,万世不得翻身。 滔滔不绝的讲演半个小时后才在外面的汇报声中结束,接下来是蔡元培导演的大戏,他绝不能因激动的讲演而延后。“都准备好了吗?”蔡元培郑重问道。 “都准备好了。”想到自己必然的结局,徐宝璜不由自主的颤抖好上了不少,最少牙齿不打架了。 “很好!”蔡元培欣赏式的看了他一眼,“那我们过去吧!” 昨夜通过紧急事态办法的稽疑院议会大厅座无虚席,虽然复兴会代表并未出席、国民党代表还在关押,可各个大使馆的代表、各报馆记者、各所大学的师生将原本空荡荡的会堂塞的满满的。他一进入会场,就引起了无数的骚动,一些青年的学生大骂他刽子手——在蔡元培的命令下,枪毙地点都选在公众场合,尸体也毫不掩盖。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要让‘全世界在天亮后不寒而栗’。学生们虽然激动,可他们人数不多,况且会场还有卫兵维持,所以他们只能大叫,眼睁睁看着蔡元培走上主席台。 “诸君,同志们……”本以困倦的蔡元培此时散发出无比的精力,他高举着手,对在场的诸人问候,然而会场却并没有一丝掌声。 “呵呵……”他对此并不意外,只笑道:“这次记者招待会的目的,是要让诸君了解为何一夜之间就死了这么多人!”蔡元培的声音顿时严厉起来,“按照政府的统计,昨夜京城一共处决了两千三百名国粹党叛乱分子;各地,也就是除京城外的全国,按照电报数字累加,也处决了四万四千余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相信到明天将增至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不止!” 最后一句蔡元培声音极为高昂,只把有些混乱的会场压了下去,他再道:“这些都是复兴会常委会、以及稽疑院代表的组织决定,我只是签名发布这些命令罢了!说到这里,我想各位还不知道复兴会内部决议原则和执行程序吧?其实整个稽疑院不过是复兴会常委会的下属机构而已,复兴会说东,稽疑院绝不敢说西,复兴会说杀人,稽疑院也只能举手同意杀人。为什么?!一群傀儡而已!” ‘哗!’会场一片大哗。以前复兴会和稽疑院的关系只是少数知情人知道,并且政党本就可以通过自己在议会的席位影响决策,各国皆如此,但‘复兴会说杀人,稽疑院代表也只能举手同意杀人’,这就完全违背了宪法,这不再是政治,这是犯罪! “违宪!违宪!违宪!!”一个人高喊起来,十数人跟着高喊,接着是全场人都高喊起来。一时间,‘违宪’二字的声浪席卷全场,不过蔡元培对此毫无所动,他见诸人如此亢奋,只是低头喝茶。 待全场在北京大学文学院残疾人胡适的力促下安静后,他才接着说道:“你们这是放屁!什么违宪?宪在何处?常委会只要一个决议,宪法即可废除!真以为宪法圣神无比啊?呸!复兴会内实行民主集中制——何为民主集中?就是一切由上级说了算,常委会说枪毙你们,会员就要执行命令,哪怕他们不愿意。昨天晚上那些被枪毙、枪毙的,有几个不知道这是违法,可结果呢,还是毙了,宪法本就是废纸!” 蔡元培说的诸人目瞪口呆,居然忘记了辩驳,他又趁势说道:“再说,即便稽疑院代表不同意,你们这些人不同意又如何?复兴会有枪!知道吗?有枪!!就是把你们这些人杀光了,随便按一个罪名又如何?太尉府下的总政治部干什么的,就是监管军中思想的,一旦有官兵不听复兴会组织决定,轻则撤职,重则枪毙。何为会指挥枪?这就是会指挥枪! 真以为你个个都是中华国民啊?真以为你们纳了税、投了票就能决定国家大事啊?呸!你们不过是些蝼蚁而已!不要说你们,就是国民党也是如此,现在是给他们面子,当然也为了更好哄哄你们,让你们以为选举是真的、以为投票是真的、以为一切都是真的。可真要国民党上台,他国民党有军队吗?复兴会可是有复兴军的,一旦内战,不,甚至不要内战,派几个人上门抓捕好了,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会场的人都瘫痪了,没有人发问、没有人动乱,都是静悄悄的。蔡元培让他们明白,自己和京城道路上尸体唯一的差别,就是行刑令并未下达,一旦下达,那接下来的就是枪毙。 “我今天让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别提什么宪法、什么选举、什么参政议政,这些不过是谎话而已,亏你们信的那么深。我现在就是要坦诚的、真实的执行复兴会常委会的决议——那就是执行财产公有法案,没收一切个人财产!” 犹如蔡元培想象的一样,压倒极致、死气沉沉的会场顿时开始反弹,看着惊慌失措的人们,他笑着道:“这也是全体稽疑院代表同意的。对于你们的损失,政府将会给予一成到两成的补偿;如果不交出财产,那么国税局每年将征收百分之二十的财产税……” “你这是强盗!强盗!!”满场鸦雀无声间,一本记录本和一支钢笔扔了上来,这是一个记者干的,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强盗?!”蔡元培大笑:“为何当初没收地主土地时,你们不但不反对还大唱赞歌。真以为事不关己、祸只单行啊,告诉你们,这就是报应!我还要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人和满清治下的百姓一样,依然是奴隶。唯一的差别就是:满清想奴役、想盘剥你们,却没有那种力量;而复兴会要对付你们却有千百种办法。有不服的吗?有不服请举手,举手的全部枪毙!有吗?有吗?有吗?” 依旧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蔡元培连续问了三遍,和他料想的一样,不少学生和记者将手举了起来,他顿时一挥手,士兵就将这些人拖将出去——杀了一晚上的人,不管是麻木的身体,还是深知无法回头的大脑,都让这些士兵比之前更干练、更毫不留情。看不下去的各国参赞和武馆也当即站起来高声反对,但在混乱的会场中,他们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 十多分钟后,大多被枪托打晕打伤的反对者被拖了出去,不过还想说话的蔡元培怎么敲打木锤也无法让会场安静,所有人都被他的残暴震惊了。‘砰!砰!’,一个主席台下的士兵在他的授意下对空连开两枪,突兀的枪声才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诸君,不要激动!”蔡元培说道,“我只是在执行复兴会组织决议而已,对不服从执行枪决罢了。你们可以全去观刑,更可以拍照。” 随着蔡元培的声音,大厅内侧的大门和窗户忽然打开,透过警戒的士兵,那些拖出去的反对者正狗一样被士兵拽着,然后绑在一根木桩上。木杆的背后是昨夜所枪毙稽疑院代表的尸体,它们凌乱的扔在那,或死不瞑目、或仰头向天,无数绿头苍蝇汇集其上,一旦有人靠近,苍蝇们就‘嗡嗡嗡’的轰飞,根本不知道有人送来了新鲜的‘食物’。 大门打开,大厅里的人们顿时冲了出去,对他们来说,木桩后面的尸体并不能造成惊讶,真正的惊讶是如今只要举手表示反对就要被枪决,而且不通过任何审判。 “蔡先生,这是犯罪!这是赤裸裸的践踏宪法!大不列颠英王陛下政府对此表示强烈的抗议和严肃的谴责!您应该马上释放他们!!”之前和蔡元培有过接触的英国大使馆武官戴维.S.罗伯逊恨恨说道。他无法想象眼前戴着眼镜、一脸斯文的蔡元培居然能如此野蛮,这比清政府还要残暴!清政府唯一一次未审而诛,也是涉及宫廷政变所致,而且当时被诛杀的只是官员,不是无辜的民众。 “释放?!”蔡元培感觉好笑。齐清源和杨锐此时已经联合,他再无任何希望执政,在死之前尽量多杀些复兴会会员,同时彻底揭露复兴会体制的残暴就成了他唯一的使命。他笑着道:“罗伯特先生,您、还有诸位今天起床后看到是一切就是真实的复兴会。不服从复兴会决议的就是反对四万万人民,就该杀,这一点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他说罢在转头间收敛了笑容,对着身边的徐宝璜道:“反对复兴会的决议就站在人民的反面,现在我命令:枪毙他们!” 类似的命令徐宝璜传达过不少,可这一次他却忽然站住了,蔡元培看过来时,他忽然撑不住晕倒。蔡元培见他如此,只好亲自对远处的行刑队高声道:“以复兴会和人民的名义,枪毙这些敌对分子!” 刑场完全在士兵的警戒之内,外面虽然被数百人围着,可却对行刑队毫无影响。蔡元培声音刚落,那边的枪声就响了起来,人群当即像触电一般的后退,有人颤抖、有人落泪、有人慌不择路…… “宪法万岁!”一个学生在临死前忽然叫道,因为中弹,他的声音不但戛然而止,更被更多的枪声掩盖,可这一声万岁还是让其他待毙的人听到了,更多的人高喊‘宪法万岁’。 忽然听到这一声‘宪法万岁’,蔡元培身子像被打了一枪,他忽然忍不住想哭,可另一股更大的力量却让他忍住了泪水,他大喝道:“喊什么喊!反对人民、反对复兴会不会好下场!来人啊!把他们喉管给我堵了!!” 壬卷家与国第三十六章周四外 “够了!!”在场面一片混乱、所有人不忍再睹也束手无策时,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虽不洪亮,可却让蔡元培心头一震。放眼望去,朝阳照过来的方向,一群人正匆匆而至,他们正簇拥着中间的一个人。虽然使劲眯着眼睛,可阳光刺眼,蔡元培一时未能看清是谁。 “通化诸同志联名来电,国粹党叛乱子虚乌有、纯属捏造!总理此时正在赶赴京城的路上,数个小时之后即可抵京!没有人叛乱,真正叛乱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蔡元培!”又是一个声音高叫,这每一个字都重逾万斤,让行刑队的枪再也举不起来。 “你们这是造谣!”蔡元培忍不住也高喊,他虽然想到过自己的结局,可不想游戏这么快就结束,“你们一定是国粹党同党!来人啊,把他们都抓起来枪毙!” “放肆!”这群人终于走近了,为首的是身着龙袍的朱宽肅,身边是他的两个叔叔,朱访纶和朱纺德,此时开口说话正是朱访纶。他们这群人一出现,现场诸人除了蔡元培都鞠躬行礼,看到持枪的士兵都向自己这边行礼,鼓动朱宽肅出宫的朱访纶捏着汗的手放开了。 “不教而诛、逆行倒施,我大中华国从不如此行事!此不但违法国法、更是天理难容。来人啊,将蔡元培拿下!”朱访纶趁热打铁,赶忙对着身后的禁卫军下令。他非常清楚,此时要是拿不下蔡元培,自己这些人就很可能就被他拿下。 “你们敢!”蔡元培这一夜疯子般的作态,就是要民众以后永远反对复兴会、反对专制,而后实现民主共和,可朱宽肅等人的出现,却让他的整个设计转了方向,一旦是朱宽肅抓了自己,解救了危局,那么这一番屠杀的结果只能是使国家变得更专制。 当然,从昨天傍晚亢奋到现在的蔡元培不可能如此清楚去想这些逻辑,只是在他心里朱宽肅是比杨锐更可恶的存在,但昨夜一直在在清理政府和军队中的异己分子,他还来不及去动紫禁城里的朱宽肅,现在朱宽肅不单主动送了上来,还想抓捕自己,他当即变得怒不可遏。“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枪毙!枪毙他们!全部枪毙……” “那连贫僧也一块抓了枪毙吧。”在士兵们的犹豫间,又一个声音传来。来人虽然不穿龙袍,可衣衫依旧是黄色的,那是袈裟和僧袍——国师兼神僧Y大师到了。 “你们!你们和国粹党全是一伙的!都有了,将他们全给我抓起来枪毙!”一个个更专制更可恶的东西都窜了出来。蔡元培抓人的命令喊的更是大声,可却无人动作,所有人都在像神僧Y大师行礼。当一个士兵在膜拜时丢掉枪后,更多的士兵也扔掉了枪,而蔡元培环顾孤立无援之际,朱宽肅身边的几个禁卫军当即将他扭住。 “你们这是叛会!复兴会只能组织指挥枪,不能枪指挥组织……,马上抓住这些国粹党,枪毙他们!这是组织上的决议,这是常委会的决定……,你们这是无组织无纪律,你们这是叛会……”蔡元培癫狂起来,无数特定话语从他嘴里喷出,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士兵听从,此时的他,已经众叛亲离了;而他一旦被抓,完全依照惯性听命的叛乱顿时终结。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刚才不敢高喊的口号此时连各国参赞武官都喊的无比响亮。在他们看来,这是英明的君王制止了残暴臣子的杀戮,解救了他可怜的臣民。 “诸位平身!”朱宽肅微笑。从紫禁城出来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一个不好就会像远处那堆尸体一样被枪毙,好在他这一次赌对了。“传召下去:国粹党叛乱子虚乌有,蔡元培已被拿下,京师当解救总理、即刻恢复秩序、收拾一切,以使亡者安息;蔡元培阴谋政变、违反宪法、祸乱京师、杀人如麻,当押入督察院,由御史择日提起上诉,交大理寺公审;其他裹挟者虽然可恶,却受人蒙蔽,尚可酌情谅解,但亦应解除武器,以待廷尉府处置。”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次喊万岁的声音更大,更是发至肺腑。虽不能说朱宽肅处理的有多恰当,可现在的京城正需要依靠另一种权威重建秩序,没有朱宽肅或Y大师,那所有人只能在蔡元培的威压下一条路走到底,可一旦有其他权威站出来——不管是皇权还是神权,都能给其致命一击。 随着蔡元培的逮捕,在章太炎放出来之前,京城中就恢复了秩序。在前往紫禁城的黄旗公务车上,听闻这一夜发生了什么的章太炎对蔡元培和徐贯田狠的咬牙切齿,他看向同车的盛书动问道:“各部官员们都被蔡孑民杀光了吗?” “有些部门杀光了,有些则没有。但军中的校级以上军官和大部分政委都杀光了。”盛书动摇头哀叹道,“还有就是京城这边是恢复了秩序,可各地除了国税局控制的那些城市,其他地方还处于混乱中,总理府应该马上派人到各县宣诏,以制止清党屠杀。” “派人到各县?”章太炎不解,“难道乱成那样了吗?” “这……”盛书动道,“据报蔡元培最后对各省各县发布的命令是切断电报线,不得与外地联系。除了派人派军队前往各县宣诏制止外,再无其他办法!” “他……”章太炎猛一拳捶在车门上,大叫道:“他这是要乱我华夏!” 从徐贯田家到紫禁城并不远,而此时总理府正云集了各部剩余官员,章太炎一到,就要马上安排后续事宜。心中有事的盛书动见紫禁城就要到了,并不希望章太炎打岔,他低声快速说道:“这一次岷王出宫也是迫不得已,大人应当马上接管朝政以免他人干涉。” 大中华国多种权力并存,有好处也有弊处。好处就是谁也不敢太放肆,蔡元培被捕就是他太过放肆残暴,士兵们不愿再听从命令所致;而坏处就是这些权力一旦失衡就会大乱,所以紫禁城的朱宽肅素来是政府小心提防的对象,这一点章太炎是极为清楚。盛书动说完后他就重重点头又附带了一句:“我知道。不过他是怎么出来的?” 听闻章太炎问这个,盛书动苦笑道:“昨夜到今晨宫外都是枪声,早上天大亮后出去的太监见满街都是尸首,禀报后担心了一夜的那位就怎么也坐不住了。他说不管叛党还是王师,死的都是他的子民,所以死活都要出来。外面禁卫军的军官和政委基本都被杀光了,大头兵怎么会拦他,都巴不得他出来主持公道。我也担心再这么杀下去民心天下真要大乱了,所以才……” “这也无不可。”章太炎捻着胡子,并不认为朱宽肅能借此得到些什么,他再问道:“竟成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何时能到京城?” “通化之前的电文说先生已经坐飞机飞往京城,如果不出意外,中午之前就能抵京。”盛书动只看到通化的通电,根本不知道还有税警空降通化救援这一段。 “那就好!那就好!”章太炎终于放心了,虽然蔡元培被逮捕,可他造成的混乱和伤害当如何挽救,还须与杨锐商量才能确定。 两场看似规模浩大的叛乱,居然都在十二个小时内彻底平复。其中一场因作贼心虚自溃而终结,另一场则仿佛印证了秋瑾的僭主之说,被所有人憎恨的蔡元培轻而易举就被朱宽肅拿下,叛乱瞬间土崩瓦解。 秋瑾此时还不知道京中事情,而杨锐更是对两场叛乱的结果一无所知。他此时刚刚飞越渤海,看到了胶东大地。此时跟随护航的两个战斗机中队因为燃料耗尽不得不立即寻找平地降落,而他所乘的飞机则在他的命令下继续寻找县城,但飞了二十多公里无果后也不得不找地方降落。 农历五月田野里庄稼已经是郁郁葱葱,高粱玉米竖起了厚厚的青纱帐,使得原本黄褐的大地看起来生机勃勃,临近中午了,越来越热的太阳底下,杨锐能看到地里有农民正在劳作,他们对于忽然飞来飞机大多好奇张望,但也有不少人在地面上奔跑。 并未在意农民的反应,越飞越低的飞机终于在一条不知名的河边找到一块两百米左右的平坦草地,那里虽有放牛戏水的牧童,可这对降落并不碍事。叶云彪那架飞机最先降落,以为杨锐探路。在其安全降落后,杨锐这边也开始拉低,飞机的两个前轮在接触性碰地后最终实落下去,机上的每个人立即感受到了看似平坦的草地上那一个接一个的起伏,好在没有大坑,飞机颠簸滑行一段后,终于在一片红薯地前停下。 “马上打开电台,联系保定!”杨锐在跳下飞机前嘱咐飞行员,他必须马上联系保定。 “是,总理!”周宝衡高声答道,其实不待杨锐下令,他就打开了电台。 “这是什么地方,威海还是哪里?”跳下飞机的杨锐将杨无名接了下去,这小子不知道这是在逃命,还以为是旅游,高兴的很,而杨锐则严肃的看向叶云彪, “应该是在威海附近吧。”叶云彪也不知道这是哪,他与另外一个卫士正在整理一杆狙击步枪——随机来的是一名狙击手,杨锐记得他叫涛子。他此时指着不远处的牧童道,“我去问问看是哪,也许小娃子知道。” 接近中午中分,水牛都在河里洗澡,远处有一个牧童正惊讶的看着这边。杨锐看着叶云彪腰上别着的白朗林曲尺手枪笑道:“藏好你的枪,小心把人家吓着。” 叶云彪匆匆的去,一会他极为失望的回报道:“司令,那娃儿只知道这里叫汪疃,这条河叫母猪河,其他就不知道了。不过往南一些就是庄子,那里应该会有人知道。” “汪疃、母猪河?”杨锐念着这些陌生的地名,很识茫然,他再问道:“县城在哪边?” “说也是在南边。”叶云彪道,他赶到河边的时候,那放牛娃害怕得连忙赶着水牛跑到了河对岸,匆匆问答同时限于胶东口音,他只得了这么些消息。 “电台如何了?”杨锐抬头问向还在飞机上的周宝衡,太阳正晒他的满头大汗。 “报告总理,还要一点点时间。”周宝衡如此,另外一架飞机的飞行员也如此回报。他们听口音都是广东人,满口白话味的国语。 “那就……”杨锐正说着,不想远处青纱帐里忽然窜出了十来个人,他们都扛着木枪一样家伙,再看蓝衣黑裤的服装,应该是当地的农兵。 农兵们越走越近,为首的一人在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就大声问道:“倷干啥的?” 胶东话杨锐和叶云彪都还听得懂,此时见那十几个人正拿着枪一样的东西对着自己,并不惊慌的叶云彪答道:“我们是复兴军,飞机……”他说着一指旁边的飞机,道:“没油了。请问这是哪儿?威海吗?” 叶云彪的话传过去对面并不答话,且显然是忌讳杨锐这些人手里的枪,他们也不靠近。待好一会那个人才接着问道:“倷打哪儿来?这儿是汪疃村。” 叶云彪不知道对方问这么细的原因,只笑着答道,“刚才东北那边飞过来。”而后又问:“这里是汪瞳我们知道,可这儿是什么县?这里离威海还有多远?” 后面的问题已经无所谓了,一听说这些人是从东北那边飞过来的,这些人就开始躁动,而后一面不知哪里摸出来的锣鼓敲了起来,一人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叫着什么。杨锐看的莫名其妙,叶云彪则看到那些人忽然趴在地上,感觉不对。几人正怀疑间,一杆鸟枪‘砰’的一声打响,装的铁砂虽然没打到人,可飞机机身却被打的沙沙直响。 “搞什么搞?山东也叛乱了?”杨锐不得不和诸人一起趴下去,他自言自语过后又命令道:“别打死人,不让他们靠近即可。” 狙击手涛子本来瞄准了农兵头儿的脑袋,听到杨锐的命令只得把枪口抬高了一些,打在那人的毡帽上。‘砰……’的一枪,帽子应声而落,这一下就把那些农兵给吓着了,于是一个接一个的,这些人都跑了。 “这他娘是什么事情啊!”杨锐不想自己运气这么背,他随即看向飞行员,“飞机还有油吗?”两个飞行员一起摇头;杨锐又再问:“那电台好了没有?”两人再次摇头。 诸人无言间,叶云彪道:“他们一定会回来的,真要山东也叛乱了话。他们再来很可能不是农兵了,到时候巡警、还有当地驻军也说不定。司令,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农村动员体系是什么情况杨锐完全清楚,万万没想到以前设计的动员体系对付的居然是自己,想到这里他不免心中发苦,这可是大搜捕啊。他转头看向周宝衡,认真问道:“十分钟内是否有把握联系上保定?” “报告总理,我没有把握。”周宝衡是飞行员兼发报员,不是专制发报员。即便电台热机完毕,他也要花上不短的时间调试电台,十分钟之内肯定是联系上保定,其实不要说他,即便专业发报员对此也无把握。 “那就撤吧。”杨锐无奈道。在他看来,即便半个小时候联系上保定也于事无补,到时候自己已经就被农兵巡警们团团包围了。“电台能带走吗?”他再问。 “可以。可是能带走的只是小功率电台,靠它联系不上保定。”周宝衡答道。 “那就……”杨锐想到一个办法,却不好说出口。旁边明白他意思的叶云彪接口说道:“你们两个人要留一个在此想办法联系保定,另一个和我们同行,要么找到藏身之所,要么找到有线电报直接联系。” 接受此任务时,飞行员都知道总理的安全是第一要务,听闻叶云彪的安排,另外一个飞行抢先说道:“还是我留下吧。” 杨锐看了他一眼,叶云彪接着道:“要想保命,那就千万不要打伤或打死他们的人,他们可不是军队,不会优待俘虏。到时候实在不行就投降。” “明白。”那飞行员明白农村杀人偿命的逻辑,当下点头。 “你叫什么?”杨锐问道。让一个同伴留下并不是件好事,杨锐看着那皮肤黝黑的飞行员,想记住他的名字。 “卑职叫陈庆云!”那飞行员当即敬礼道,而杨锐则马上回礼。 “陈庆云,我命令你:不管有没有联系上保定,都应以自身安全为第一原则。”杨锐道。这两个飞行员全来自海航,基本上与等重黄金齐价,真要牺牲杨锐舍不得;且士为知己者死,他越是关心,对方就越是会想尽办法完成任务。 “是,总理!”留下发报显然并不是件好差事,但总理已经记住了自己的名字,陈庆云激动的再次敬礼。 他敬礼的时候,周宝衡这边已经收拾了东西,一干人即便不舍也还是道别。十多分钟后当杨锐等人走出青纱帐,望远镜里真见到数以百计的农兵和一些巡警前往着陆地点。他和叶云彪对视一眼,满脸都是震惊,这到底是怎么了?山东是第10军潘承锷所辖,不说他是不是参与了叛乱,可他怎么能那么快知道自己降落于胶东? “怎么办,司令?”叶云彪很是不安。此时加上杨无名也只有五个人,枪有六把,卵形手雷八枚,所有手步枪弹加起来刚好三百发。可即便有一千发子弹,也终会打光。农兵虽然没有战斗力,数量却却是不少的。 “还能怎么办?”杨锐正和儿子使劲在啃红薯,他的元帅军服以及军帽都找了地方藏了起来,身上只有单衣和防弹衣,再就是背着个给养包,里面是三日份的干粮和清水。“打仗第一要务就是了解敌情,云彪,你和涛子去捕俘吧,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走。” 杨锐吩咐,叶云彪动手,三个小时后一个被打晕的农兵被扛到了诸人藏身的青纱帐。审讯之后的情况让杨锐半忧半喜,忧的是蔡元培那家伙是不是疯了,居然把自己以前替身的事情翻了出来,他这明显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喜的则是并无证据证明第10军潘承锷参与了叛乱,如果他没有参与叛乱,那么山东的部队此时应该听命于保定,现在的情况只是当地农兵和巡警相信了蔡元培那一套谎言而已——酷似总理之人是叛党替身曹贵忠,杀之赏十万华元。 “还是天黑在行动吧。”杨锐知道自己这一行人走在村间极为惹眼,既然问明自己是在文登县,且县城就在三十里外,那就应该去县城找明事理的官员说明情况,真要躲,人生地不熟的是躲不过那些农兵的。“今夜十五,月亮应该很亮,最适合夜行。大家安排值守,其他人先睡一会吧。” 三个人都按杨锐的命令去了,可杨无名此时却无半点旅游的心事,他不安道:“父亲,农民也是敌人吗?他们不是很感激您吗?” “感激?”杨锐苦笑,和几亩地比起来,十万华元可是巨款。他不好解释,只是道:“他们只是被人骗了而已。你也休息一下,饿了的话,”杨锐拿出一个红薯道,“就吃个红薯吧!” “不要。”杨无名摇头,红薯刚开始吃的时候还挺新鲜,可吃多了这东西无油无盐,吃的真想吐,他摇头后又低声问道:“不能吃饭吗?炒饭就可以了。” 家里的炒饭虽然没肉,可油却不少,前途未卜下杨锐不想现在就拆封干粮,只好道:“忍一下吧,三个小时后就可以吃军用干粮。” 杨锐说军用干粮,在青纱帐的远处,一队农兵正押着陈庆云匆匆而行,他身上的手枪、衣服、手表都被抢了,背包里的军用干粮也被几个农兵头目私分咬在嘴里。其中一个吞了一口再大声嘟囔道:“京师昨夜发了文件,说只要砍了那曹贵忠,就是十万两白花花银子的赏钱!这可比他们没收财主好多了。” “不是银子,是票子。”另一个头目随即更正,他说罢又用棒子狠狠抽在陈庆云身上,骂道:“曹贵忠在哪儿?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棒子打的陈庆云生疼,可他就是憋着不出声,那个说十万两银子的人见状道:“打他有啥用?准是躲在哪片棒儿棒地里了,要不就是藏在岚子里。不是让人去喊人了吗?大伙儿连夜搜,他们肯定跑不远,就在这周四外。” 壬卷家与国第三十七章过去 一切皆有意外! 五月十五的月亮虽然圆,但天空云层厚密,那月光被云层一滤,只剩下灰色的微光,天地间还是黑乎乎一片。这让本想趁夜赶往县城的杨锐苦笑:这么黑,路怎么走?要是迷了路怎么办?杨锐想着夜间的行程,杨无名则在用力啃一块军用一号干粮,吃了两吨红薯的他即便嫌弃军用干粮,此时也吃的津津有味。 “好吃么?”无比黑暗闷热的青纱帐里,杨锐看不到儿子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牙齿的格格声和咀嚼声。他抚摸着儿子的头,后又整了整他的防弹衣,动作中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慈爱。 “嗯。”杨无名显然不在乎父亲的爱护,小肚子越吃红薯就越俄,眼下这干粮就是人间绝味,堪比他一心想要的炒饭。 “司令……”叶云彪给曲尺手枪推上了弹夹,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该不该开口。 “感觉不对是不是?”背上寒毛忽然竖起的杨锐把他没有说出来的东西说了出来,黑暗中无法目视,但还是能感觉叶云彪在重重点头,他的眉头拧在一起,面容也是愁苦的。 “感觉被盯上了。”叶云彪道,“一出去恐怕就……” “没这么糟糕吧。”杨锐苦笑。白天在飞机上看时,这地方青纱帐不少,他不相信农兵们能那么快找到自己。“我没有听到狗叫。没有狗,他们不可能那么快找到我们。” “也许是吧。”叶云彪并没有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只是提出自己的方案:“司令,我觉得还是分两路走为好,您带着无名和涛子一组,我和周宝衡一组。我先走,行了你再走。” “我……”杨锐吸了口气,若是只是他一个人他绝不会同意这个安排,这是分兵,但考虑到儿子,他一顿之后最终点头道:“好吧,我同意。手榴弹你们都带着就是。” “给了涛子两颗,其他都在呢。”叶云彪声音里多了一种轻松,他还特意的拍了拍腰际,那几颗手榴弹被他拍的‘啵、啵’直响。 杨无名吃完那半块干粮后一小会,将之前俘虏的农兵再一次打晕后,行动便开始了。打头的叶云彪尽量扶着沙沙直响的玉米秆,带着诸人凭着记忆走向那条母猪河。过了河就是汪疃村,村子再往南过去三十里就是县城。当然自己这些人是不能这么走的,应该沿着河再绕远一些,绕过汪疃再往南,如此才有躲避农兵的可能。 在青纱帐里行走就好像蒙着眼睛在被子里横冲直撞,待所有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时,前面的叶云彪才招呼诸人停下,他此时已经到了青纱帐最外面。毫无月光的夜里,通过不均匀的黑色,他能感觉外面是一洼一洼的红薯地或花生地,再远则是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什么;但除了远处村庄的狗叫,隐隐约约的,他还能听到细微的流水声,也许不远的地方就是母猪河。 没有说话,叶云彪按照之前说的行动,他拍了拍周宝衡的肩膀,两人当即猫着腰摸了过去。站在青纱帐尽头,杨无名忽然拉着杨锐的胳膊低声道:“父亲,我怕……” “怕什么?别怕。”杨锐小声的安慰,毕竟是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不能和他们讲和吗?”杨无名再道。他只把今天一天的经历当成了昔日京城小孩子间的‘战斗’,以为不合适即可宣布罢战,改日再来。 “不能。”杨锐回过头沉声道,随后拍了拍他脸道,“你要是怕了,传出去一定要被人笑话的。还记得你丽贝卡姐姐吗,她可是在你雷叔叔不在时亲自指挥部队打仗,还打赢了,德国士兵没有一个不服她的。你不想像她一样吗?” 假小子丽贝卡一直是京城太子党的头头,她一走原本团结的‘队伍’立即四分五裂。杨锐的激励让杨无名忽然有了些勇气,可困倦饥饿了一天的他依旧精气神不足。只听他道:“可是…可是……” 他正说着可是,远处忽然‘轰…轰…’‘砰…砰…’接连巨响,枪火之后随即是无数人的呐喊:“杀曹贵忠!莫走了曹贵忠……杀了曹十万……” “娘的!有埋伏!”杨锐口呆目瞪之际,旁边的涛子低声骂了一句,虽然那一边火把一个接一个亮起,可他没有举枪,而是拉着杨锐道:“司令,我们走另外一边。” ‘轰!’这下是手榴弹爆炸声,杨锐看着那四射的火光,不舍得走,“他们怎么办?” “哎!司令!!”涛子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之人,他一把抱过杨无名就往青纱帐里钻,弄得杨锐只有跟着他一起钻。两个人无头苍蝇一阵乱窜,再也不辨东南西北。 跑了良久,也躲避了良久,朦胧中,闭目休息的杨锐忽然听到几声惨叫和诅骂:“……丢你老母……,你们知道抓的是谁吗?是总理…是总理大人!是杨竟成大人!……啊!你们这些人死定了……啊啊……,扑街……我丢你老母……啊啊…丢你……” “是那个广佬。”涛子的语气里有一丝喜悦,他不相信队长会死。 杨锐的手压着杨无名的耳朵,可即便这样杨无名还是能听得到——他脑袋缩在杨锐怀里。此时周宝衡的叫声极为惨烈,这让杨锐能想象出他此时正被生锈的矛头折磨——持矛的农兵不断搅动他身体里的矛头,以增加他的痛苦,让他忍不住惨叫。 “曹贵忠,你跑不了了,还是赶快投降,好落一个全尸……”杨锐不忍细听时,外面传来了胶东国语。从国语的纯正度看,这应该是一个官儿在说话。“别躲了,都看见你了。别想着千军万马来救你,这不是你的地界儿……,你就算真是杨竟成,也得死在这儿!知道吗,京城已经变了天了,天下姓蔡不姓杨,你不死蔡总理怎能安心……” 喊话之人嗓门极大,并且很明显的,从被俘飞行员口中,他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诡异的是,既然知道了真相,这些人为何还要置自己于死地?杨锐很想不通。难道是因为那十万块悬赏的原因,放过自己就没有十万块? 杨锐正想着,一边的涛子道,“司令,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和无名往河那便走,”他随即指了个方向,而后又把军用指南针和两颗手榴弹塞到杨锐手里,再道:“司令您保重,涛子是生是死都是您的兵!” “不许说这种话!”杨锐心中激荡,狼狈困倦中他的眼眶还是一热,差一点流出泪来。“你听好了,你必须给我杨竟成活着!” “是,司令!”‘呼’的一声,涛子行了个军礼,而后不待杨锐回礼就转身去了,不待一会,狙击枪清脆的枪声便传了过来,再就是那些农兵的声音:“不要走了曹贵忠,不要走了曹十万……” 抓着杨无名的手剧烈的颤抖,好一会杨锐才平复了心情,他拉了下白朗宁手枪的枪栓后沉声道,“跟着我,别掉队!” 杨无名此时已经和杨锐绑在了一起,杨锐一走他自然被皮带牵制往前走。父子俩蒙头走了不知道多久,正以为方向错了的时候,猛一股凉风吹来,青纱帐到头了。 “撑得住吗?”杨锐喘着气问道,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虽然每一天都晨跑晨练,可二十年前抚顺夜奔时的那种体力不再会有。 “嗯!”杨无名应了一声,他此时还处于之前枪铳齐鸣的惊吓中没有回过神来。 “记住,那些人不管我们是谁,都不会留情,他们就是要杀了我们。”杨锐喘了一会,开始最后的嘱咐,“我们如果走散了,就顺着河往下走,不要怕。你包里有干粮、水,还有一千块钱。一定记住,钱财不可外露!还有就是千万不可相信农民,更不要期望他们帮忙!” “父亲,不相信农民那应该相信谁?”赤裸裸的现实让人警醒,杨无名忽然问了一句。 “相信那些穿绸、绢、缎子的地主,”杨锐无奈道,“不过千万不要说你是我儿子,他们恨你父亲夺了他们的地,你就说自己姓程,是广东人,对人要说你母亲教你的白话,说你和家人走散了。还有千万不能去北京,应该南下去香港广东找外公他们。” “都记好了?”杨锐嘱咐完再问道。根本不管儿子是不是记得住。 “嗯。”杨无名看不到表情,但头还是重重点了一下。 “走吧!”杨锐仰头看了一眼依旧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毅然冲出了青纱帐——听罢刚才农兵的喊话,他此时已不想去文登县城了,他想的只是顺着母猪河到海边,然后找一条渔船去朝鲜,或者去沪上香港,那里才是安全的。 或许是因为连续两拨人引走了农兵,杨锐刚开始的时候走的极为顺畅,可当他和杨无名趟过母猪河,往下游走之后,却又看见密密麻麻的火把,听到起起伏伏的狗吠,甚至有一次,一队农兵就从他藏身的水沟上走过,这些人匆匆之间并不在意脚下的藏着什么,所有人都急急往河那边去抓‘曹十万’或‘杨十万’。 侥幸不被发现的杨锐听闻‘杨十万’这个外号,苦笑之余忽然觉得这笔钱还不如满清当年给的十分之一。若十多年前满清也发动了农民,悬赏百万要自己的命,那以现在他们的积极性,自己早就死了。农民十万华元就砰然心动,而满清百万白银却无此效果,这到底是因为农民敢做敢为,还是士绅缩手缩脚? “父亲……”漆黑的水沟边,见杨锐久久不动,越来越适应这场游戏的杨无名诧异叫道。 “走!”杨锐收敛所想,把心思防在行动中。一切的一切都是要逃出去。不过他们刚刚爬上田坎,一个黑影便奔了过来,夜虽然黑,但杨锐却能看到它鬼绿的眼睛,再听‘唔唔唔…’的咆哮愤怒声,这显然是一条土狗,它正咧着牙威吓警告着眼前这两个异乡人。 “打死…它!”杨无名吓了一跳,但发觉是条狗后,就要掏枪。 “不能!”杨锐连忙制止他。一旦开枪,那农兵又要围过来。“扔块干粮给它。” ‘唔唔……’那土狗见两个人吓着了不敢动作,当下得意的‘汪汪……’狂叫。它这一叫,附近更多的狗开始厉叫。扔干粮已经没用了,杨锐忽然飞起一脚踢过去,那土狗正回头左顾右盼要找声援,不想眼前之人没被吓住还敢踢一脚,当下吃了一记,叫声顿时变成‘嗯嗯嗯’,不似之前的‘汪汪汪……’,且眼看着这两人跑远,也不去追了。 气喘吁吁的跑了很远,正庆幸自己摆脱追兵之际,前面忽然亮起了一排火把。一个声音大叫道:“杨竟成,你跑不了,束手就降吧!” 杨锐猛然一惊,后连忙拉着杨无名一起卧倒。这时候那个声音继续道:“杨竟成,别跑了。全县都在抓你,你跑不了的!” “你是谁?既然知道我是杨竟成,还敢抓我?”杨锐一边细数着对方的火把、快速思考如何逃走;另一边则出声质问,想看看对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就告诉你吧,我是宋村的姚二有,县巡警队队长!”那个声音居然自报身份,这让杨锐眉头更紧,却听那姚二有再道:“为何要抓你?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杀了你的人,那就连你一块杀了才是正理。杀了你一了百了,杀了你蔡总理才会高兴。 杨竟成,你还是投降吧。实话告诉你,全县都动员了,你如今已在你以前文件里说的‘农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你是)逃不掉的!投降死的痛快些,不投降我保证你像你那几个随从一样,惨叫几个时辰才……” ‘啪、啪、啪……’连发几枪,越来越愤怒的杨锐忍不住对着火把开火,可那边早有提防,这几枪不但没有打着人,更激起对方的反击。这一次打来的不再是鸟铳,而是‘砰砰’直响的制式步枪,7mm的子弹只要中了一发,那就得交待在这里。 泥土飞溅中,杨锐被十多杆步枪压得抬不起头来,见对方被自己压制住,只听那姚二有再是一声吆喝,“杀了杨竟成赏五万大洋!冲!冲!快冲!” 听闻那边都冲锋了,杨锐当即探头看向对面,真见有几个人冲了上来时,手上抓着的一块石头高高的扔了过去。那些巡警见对面忽然抛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个人当即大声喊叫起来,“手榴弹!趴下!” 叶云彪带走六颗手榴弹,留下的两颗给涛子,涛子则把他们全给了杨锐。向来那六颗手榴弹给了农兵和巡警极大的损失,是以这人一喊,不但冲来的这几个人趴下了,后面放枪的人也跟着趴下了。可扔的毕竟是石头,久久不炸当即有人狐疑的站起来。 杨锐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啪啪啪啪…’,扳机连扣,弹夹里剩于的四发子弹全部打光,两个站起来的巡警立即应声倒地。杨锐开枪,杨无名也学着放枪,可他毕竟年幼,一枪打出去手臂被弹的老高,待对面那些再次放枪压制时,杨锐又拉着他卧倒在花生地的垄洼处。 “他没手榴弹!他没手榴弹!”忽然有人聪明的大声叫喊叫。杨锐只是侧耳听着,心中估摸着时间,待对面枪声再次小下去的时候,手里的卵形手榴弹忽然高高的抛了过去。因为有上一次假手榴弹的教训,这次冲过来的巡警对此毫无防备,可这一次手榴弹却是真的,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几个人巡警当场就被炸飞。 接连杀了对方几个人,逃出去的希望越来越大,杨锐正准备转移时,半抬起身看手榴弹爆炸的杨无名忽然身子一震,另外几颗子弹也‘卟、卟、卟’的打在田垄上——这些子弹都是从后面打来的。 “无名!无名!”卧倒的杨锐紧贴着儿子,他身子一震杨锐就感觉他这是中弹了,待一摸他那不被防弹衣遮盖之处,湿漉漉的血正在冒出。他当即惊慌起来,对着后面漫无目的打光一个弹夹后,他快速掏出止血绵给儿子止血。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虽然枪声在侧,可杨锐已经顾不了这些了。他一边压住止血绵开始包扎,一边和杨无名说话,黑暗中因为看不清他的眼睛是挣是闭,他只能从言语去判断,“你妈还等着我们回去呢,你妹妹下个月就要出世了,你还没给她取名字呢……” 杨锐全身心都在儿子身上,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更没有听到那单发的、无比清脆的枪声从西侧响起——这是狙击枪的声音,有人正借着火把的微弱火光压制巡警,当最后一根火把熄灭后,枪声才停了下来。 良久之后,杨锐才发现西边的战友,但他已顾不得去想这是涛子在掩护自己,还是叶云彪在掩护自己,趁着巡警们被狙击枪压制,他背起杨无名就不顾高低大踏步的在田野里奔跑。这个时候狙击枪又间断性的响了起来——大半夜都遮住月亮的乌云此时终于被风吹开了半道缝隙,洁白的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世间的一切。 生命对此时的杨锐来说只剩下奔跑。他想的不再是去海边找条渔船,而是想着尽快去南面的县城,他记得自己四年前在医部尚书伍德连的强烈要求下,曾签署了过总理令:同意在各县开办公私合营的县医院。按照里面所描述的规模,医院里除了中医,还有西医,西医里必会有外科,有外科必定能救儿子……,他绝不能让无名死在这里! 不断的奔跑,跑不动就走一段、歇一歇,然后再跑……,就这样不断的轮换,待再怎么使劲干吼也跑不动时,借着拂晓的晨光,杨锐看见了不远处的县城。 望远镜中,两丈多高的城墙上站着不少衣衫不齐的汉子,他们手里都扛着枪,动作很不标准。而那破烂的只剩一半瓦的城楼下则是窄窄的门洞,门洞的上方镶着‘昆仑’二字,这大概是城门的名字;门洞底下也是城墙上那样的杂兵,他们正在检查过往之人——对于出城之人并不检查,可对入城的菜农商贩,却个个检查极为仔细,不但搜身,青菜还要当他们的面倒一遍。 与其他地方城池一样,除高高的城墙外,城墙底下的护城河也是城市防御体系的一部分。文登也不例外,护城河有两丈多宽,木桥外侧也有几个端枪的兵,虽然这处不是检查的重点,可一些可疑者一样会被检查。杨锐不明白这些兵的逻辑,但从城墙上吊着的税警尸体看,这些人显然不是善类。不过为了救儿子,他并不在意自投罗网——他坚信,总会有办法的! 远远的,将望远镜、手枪这些惹眼的、不该有的东西统统扔进草丛后,杨锐只拿了学自后世电影战争之王的一套证件,然后并不忌讳被人注意,背着杨无名一边喊‘救命’,一边匆匆跑向护城河边的木桥。和他想象的一样,他刚跑近桥头,那几个兵就端枪大叫:“站住!站住!再跑就开枪了!”随着拉枪栓的声音,不单桥头,就是城门城墙那边也紧张起来,一些胆子小的或伏低身子尖叫,或往使劲城门里钻。 面对着黑通通的枪口,杨锐只得稳稳站住,举着手后看着那几个兵,他焦急道:“我儿子中枪了,要进城找大夫!请你们救救他。” 跑了大半夜,杨锐脸上全是汗水、泥土,更有少许血迹——青纱帐里的叶子在他脸上割了不少口子,这些口子被汗水一浸,让人生疼的同时伤口也微微肿了起来。但他并不认为这可以蒙混过关,他毕竟是‘杨十万’,他只求无名能活下来。 杨锐如此想自己,可眼前这几个兵却有另外的看法,这个高大的外地人,全身狼狈、满脸惶恐,听口音还不是本地人,但他身上背着的半大人儿却半身是血——他显然没撒谎,真是儿子中了枪,跑到城里来找大夫救命的。 “你是哪人?怎么到的文登?你儿子怎么中的枪?”一个为首秀气的年轻人当即问道。 “我……”杨锐缓慢的亮出那套备好的证件,扯谎道:“我是南方人,在沪上做水果生意,来文登是来看苹果的。谁知道…谁知道半夜有人乱放枪……” “那你的行李呢?”那小白脸走近了一些,仔细看了看杨锐,而后接过他手上的证件,打开看见里面夹着一叠华元便很暧昧的一笑,他再用证件上的照片和人对了对,最后念道:“萧…萧白朗……”又再翻看那夹着的名片道:“沪上特别市十六铺果品批发市场八号档口……,南北鲜果批发” 小白脸士兵念‘萧白朗’三字时,杨锐焦急陪笑道,“正是在下。还请行过方便,我儿子……” “嗯!”奇迹般的,小白脸把那叠华元飞快抓在手里,塞入褂子,而后将证件递了回来。不过这还没完,他又道:“大声说一遍,杨竟成是王八蛋!复兴会是王八蛋!复兴军是王八蛋!” “啊!”杨锐在他说‘杨竟成’三字时心中巨震,最后听他把自己、复兴会、复兴军都骂了一遍,依旧茫然的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说不说?”收了钱的小白脸照样凶恶如初,斜着的枪口更要转过来。 “杨竟成是王八蛋!复兴会是王八蛋!复兴军是王八蛋!他妈的这些人都不得好死!”杨锐马上高声大骂。 见他骂的无比流利、毫不迟疑,还特别加了料,小白脸顿时满意了,他收了手中的枪转身对身后那几个兵大声道:“没事了,只是个外地水果贩子,让他过去!” 壬卷家与国第三十八章攻城 文登之名据说是取秦始皇驻跸文山、召文人登山为其歌功颂德之意,而秦始皇之所以来胶东,只为临海求仙。在铁路电报未通之前,胶东本是僻壤所在,是大陆上被遗忘的一角。另一个面位的辛亥革命中,山东同盟会人发起胶东举义,占了文登城后为筹款北伐,索饷不成便发拘票拘捕县中大户施行强捐。 虽说是破家的县令、灭门府尹,可新旧朝换代间,手上只有百十名学生兵就想打地主,自然是被名以寄希望于满清、实则保家卫产的士绅联合反扑。当是时,召集各村壮丁的鸡毛信传至各里各村,纠结起的万余名乡兵不但在县内要道设卡剿杀‘秃逆’,还极为轻松的把县城内的革命政府给灭了。文登县没辫子的当即处死五十九人,史称辛亥五十九烈士。 这是另一个时空,而在本时空中,整个山东都是顺利光复的,即便有战斗,这种小县城故事自然传不到杨锐耳中,他只知道此时的文登县长叫左汝霖、当地农会会长叫于冠敬、大理寺负责人叫林基逵——这是官员速查手册上关于文登的三个名字,可他一过桥却听那些要入城的商贩菜农,他们骂的就是左汝霖和于冠敬。 “左汝霖是王八蛋!于冠敬是王八蛋!农会是王八蛋……”虽然这和桥头那个小白脸士兵说的不同,可格式的一样的。商贩们喊的声音不大,可菜农为了入城卖菜,毫无顾忌吊着嗓子直喊,还对一具写着‘于冠敬’三字的尸体吐口水——对他们来说,左汝霖是不是县长、于冠敬是不是农会会长,不比自家母鸡下了几只鸡蛋更重要,他们都是进城‘打酱油’的。 兴许是之前在桥头闹了一下,杨锐刚过桥就被一个兵带到了一边,他背在前边的包被拽了过去,那检查的士兵不懂拉链,瞪着一副对鸡眼,把那包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扣子,急得他当即拔出刺刀想割。看不下去的杨锐不得不接过帮他拉开,对鸡眼见此忽然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包里没什么违禁的东西,杨锐身上杨无名身上也没枪支弹药,正以为过关的时候旁边看着的一个穿绸子的年轻人将他拦住,“打哪来的?” “汪疃那边过来。夜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四处放枪……”杨锐只好将谎话又重说一遍。同时把证件递了过去,再道:“做些小本生意,可突遭意外,儿子也被枪打了,急着进城找大夫看病,还请行个方便。” “农会都是王八蛋!!他还杀了我叔。”年轻人咬着牙骂了一句,而后转头对着一个兵说道,“宝蛋,带这位去新城药房就医。” 没想到没人认出自己,更能遇上好人,野狗般窜了近一整天的杨锐居然有些感激涕零。不过他一入昆嵛门,见城门内侧画的‘开国八公图’,看那歪嘴裂脸的模样,当下就放心了。只要不是有心人,不去细看报纸上模糊的黑白照片;或是订阅东方杂志,不去临摹杂志扉页上的彩色照片,那应该没人知道总理杨竟成到底长的什么样。 给那带路的宝蛋塞了几块钱后,杨锐开始问道:“这城里是不是也出了大事了,这怎么……” “嘿嘿…”有钱上手任谁都是眉开眼笑,叫宝蛋的红枣脸笑了一下又小声道:“您不知道,前日夜里,官衙抽风一样捕人杀人,那是……,啧啧,一夜就杀了上百,有些现在还在城墙上挂着呢。待天亮,杀人的那些又召集四乡开会说要没收地主家产,不肯献家产的就要收重税,就跟前几年杨竟成那老东西收地是一样一样的。 说还不行,那些王八蛋还抓人,眼看老爷们就要遭难了,可哪些巡警农兵不知为何一股脑全跑出城去了,说是要去抓什么人,还说是朝廷下了旨,拿住谁谁谁杀了就能赏多少钱。你猜后来怎么着……” 红枣脸说到关键处还卖了关子,弄得杨锐不得不陪笑道:“大兄弟,后来怎么着?” “他们一走城里就没剩几个巡警,咱家少爷汇合各村来的老爷下人,夜里头忽然就发难,一下子就把巡警局给端了。”枣红脸说的甚至得意,到此时,杨锐才知道这文登城已经不归政府管了,这基本属于地主武装,用革命话语说,这是反革命武装。 “那就不怕…就不怕出城的那些人再打进来吗?”杨锐惊讶了一下又再问。此时已经管不了反革命武装不反革命武装了,谁不杀杀他爷俩就是他的朋友,他开始担心农会反攻县城了。 “城池易守难攻,大理寺林老爷也站在我们这边,就不信朝廷会袒护暴民!”枣红脸争辩道。 “那怎么……那怎么不给京师打电报呢!”杨锐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了这句,救无名是第一位的,联系保定市第二位的。 “电报?”枣红脸转头看了看他,道:“电报局早就被于冠敬的人给砸了,说是朝廷说让砸的。他们这些王八蛋一定是假传圣旨,怕露馅才把电报局给砸了。这位老爷您要打电报?” “我,我……,孩子都这样了,我当然要打电报回家。”杨锐坦诚相告道。 “那没啥办法了。”枣红脸道,“荣成那边听说也是这般,有人连夜从那边逃过的,亏得我家少爷带人夺了城池,要不然我们这些人都得死。他们杀人真是不眨眼啊……”枣红脸拉着嗓子,说着指向路过的一个大祠堂,祠堂装饰的黑黑白白,里外都是披麻戴孝的人,“我家老爷前天夜里就被他们拉去了,就那么没了……” 枣红脸说着说着就抹泪,杨锐见此不好再问,只四顾打量着这文登城。城池历年失修,刚才走近杨锐才知那西门不是昆仑门而是昆嵛门,昆嵛门进来便是一条东西走向街道,城内少有瓦房,基本是茅房。经过正在做丧事的丛家祠堂,再走过关岳庙、节烈祠、城隍庙,待孙公祠过去,道路一转,便看到了新城药房——这根本没有杨锐期望的县医院。 急急谢过枣红脸,杨锐匆匆而入药房,却见药房侧间全是伤号,一群人正在给一个白大褂医生下跪,似乎是在哀求什么。杨锐没有细听,只松开两根绑着无名的皮带,想找了一张空床要把儿子放下来。 无名伤在被防弹衣护住的臂部,这个位置稍微让杨锐放心,此时他止血麻醉后人睡了过去,不过现在到了地方,杨锐又担心这么一动作会把孩子惊喜,背着床正犹豫间,一个女护士走了过来,她说着胶东土话,大概的意思是她扶着。 绑人的两根皮带已在胸腰间勒出了青淤,解开的时候杨锐才疼的猛哼了一声。他这边解开,背后的护士接着,杨无名才安然从背上趴到了床上。见儿子还在沉睡,杨锐再也没有站着了力气,一下子就瘫倒了地上。 “这是…中了枪吗……”被女护士叫来的白大褂医生看了看草草包扎的伤口,又看了坐在地砖的杨锐一夜,不太肯定的问道。 “是!”杨锐点头,“还请大夫帮忙把子弹取出来。” “这…”医生其实也就二十多岁,若不是实在没别人,杨锐绝不会要这么一个年轻医生主刀帮儿子取子弹。不过他满心期盼医生,那医生却道:“这可不好办啊!佛殿里的神药前天夜里不是被毁了,就是被抢了,一号药也用光了。你孩子伤在这地方,不好截止,不截肢必会受感染,一旦感染就……”医生虽然年轻,可建议却是好的,他回头指向侧房那些伤员,“看,那些都是被巡警农兵打伤的,除了几个性命攸关的勉强做了手术,其他人都没做……” “我……”青霉素供应体系杨锐是熟知的。这其实是不想国内人口暴增,更不想异族超生特生,全国范围内只有西域、北庭、外东北三地足量供应汉人。其他省则置于佛殿,价钱大多堪比黄金。文登没有青霉素,可杨锐包里就有,但他不想被人注意,只好把话忍下了,改口道:“能否请大夫借一步说话?” 杨锐说着便站了起来,那医生见他虽狼狈可不像歹人,可依旧狐疑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说?我还很忙呢。” “有些话真不好当众说。”杨锐无奈,他只好拉开背包,拿着一管青霉素却不拿出,小声道,“在下还做一些神药生意……” 为了配上黄金的价格,青霉素的包装极为独特。那医生刚见到包里的东西,就像是定住了一般,他呆呆的说了一句,“这是…这是真的么?” 天朝只要有真货,那就必有假货。神药堪比黄金,又没人说得明白里面是什么,所以假药素来不少。杨锐正要说话间,那医生忽然醒悟过来道,“跟我来吧。” 两人去的是药店后面,这显然是前店后宅的模式。叫人奉茶后,那医生拱手道:“鄙人鞠真,曾在烟台毓璜顶美国医院学了两年西医,开了这么间新城药房。请教这位老爷?” “在下萧白朗,沪上来的。”杨锐不想客套,只把一盒青霉素拿出道:“这药不会有假,我只想请鞠大夫救我儿子。我也不图钱,这盒药奉送便是。” “这……”一盒药十支,每支十万单位,省着用可救二十几个人,卖出去可有上千华元。鞠真闻言倒是愣住了,他细看杨锐,见其说的极为认真,只道:“萧先生的药我就替其他病人收下了。您稍坐,我马上让人准备手术。” 见他起身出去,杨锐又道:“还请鞠大夫帮忙隐瞒,在下只是一个商人,不想有太多麻烦。” 没想到杨锐还有这个要求,鞠真看了杨锐一眼,良久才点头道:“我保证不说出去。”后又道,“萧先生还请稍坐,我马上给令公子手术。” 折腾了一天终于有了个落脚处、无名的伤也有治愈的希望,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杨锐忽然兴奋的坐不下,原地转了几圈后却见鞠家下人端来了茶水,还有一盘包子和小食。一夜狂奔他又饿又渴、又累又困,当下也不客气,却忘了那茶是沸水,被狠狠烫了一下。 杨锐在药房后宅吃东西之际,出到外面的鞠真正拉着同僚赵友三到小药房说话。赵友三与他年龄相仿,也在烟台毓璜顶医院的学医,不同的是,他呆的时间久,而鞠真是半途退学。 “真是杨…总理?”赵友三被鞠真说的消息惊呆了,开头那几个字说的极为响亮,后面醒悟过来才压低了声音。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儿。“前天夜里不是说……了吗?” “我觉着是。太像了!”年轻人对开国英雄的敬仰不是其他人能比的,那一次听闻杨锐要赴欧参加巴黎和会,鞠真专门雇了条船在海上等着。“即便不是真的,也足以以假乱真了。农会那些人不是出城去搜什么替身了吗,我看就是他……” “那现在怎么办?”赵友三问道,“城里是地主,城外是巡警农会,两边都要杀人的……” “就让他在这里躲着吧,我们谁也不说破。”国家猛然混乱,县里也大杀特杀,现在还两股力量两相敌对,素来关注时事的鞠真也不知道以后的局势会怎么个变化。杨锐重回京城鞠真当然期盼,可真有那么容易?京城那个位置谁不想坐?一旦被赶出京城,那就是落地凤凰不如鸡。接任的蔡元培要各地格杀总理替身,或许那替身本就没有,要杀的是总理才是真。 “他进城有谁看见过?”赵友三心细,他同意鞠真的建议,可就是担心事情不成。 “丛家一个下人引过来的……”鞠真也发现不对了。昨日丛家少爷丛镜月依靠着被捕的大理寺卿林基逵的支持,冒死带着一干家丁把巡警局打下,之后到处搜查巡警税警农兵,早上城门听说只开了西门,对入城之人也盘查极严,不是壮丁、不是送货入城,根本就不让进。总理看样子就是早上入的城,丛镜月那些人不可能不记得他。 “这就是了。”赵友三道。“文登城周长还不到一里,北有香山峰山、南有抱龙河环绕,一个人入了城,还能躲到哪去?真要找,分分钟能把总理找出来。为今之计,还是去找大理寺林老爷,把事情说开了得好。” “可…可……”赵友三说的不无道理,可问题是……,鞠真哀叹道,“总理以前可是说过要杀尽士绅三百万的,现在城内就是士绅坐镇。也不能说他们不对,左汝霖、于冠敬他们要不是抢夺民财,大伙也不一定会反。他们要是知道总理在这,说不定、说不定……” “总理之前说的可是‘屠尽劣绅三百万’,说的是劣绅,只有农会那些人才说什么‘有土必豪、无绅不劣’,他们就是一群土匪恶霸,打着农会的牌子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以前收地的时候因为有专门的土改办公室,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捞着,现在上面要财产公有,不就会现在这样吗?” 赵友三也是青年、也关心时事。土改他是叫好的,因为农民实在太穷,即便是他家有些薄产,一日也只是两顿,且顿顿都是红薯饭、豆渣菜,逢年过节才有肉食。他家都如此,那些佃农过的如何那就不难想象。可京城现在忽然要搞什么财产公有,当然会全国大乱,文登便是如此——昨日一收到财产公有的电报,县长左汝霖和农会会长于冠敬就命令巡警、农会通知四乡开会,中午则按名抓人,扬言大户不送多少多少金银去县衙,那就等着收尸,这简直是土匪行径! 想罢昨日乱昏昏的事情,赵友三再道:“只靠大理寺林基逵士绅是没办法的,说不定上头就真信了农会所言,说城里的全是反贼,现在就有不少大户想逃到朝鲜去,可又担心四处都是农兵,所以根本不敢跑。真是总理,有他出面那就不一样了,这等于给了大户们一条活路。” “哥,都收拾准备好了。”鞠真正答话,他的妹妹、也就是在药房里帮忙的女护士隔着门提醒道。 “好!知道了,我马上来。”妹妹一说鞠真才想到总理的儿子还等着他手术呢。他带上口罩道,“走,先把眼前这手术做好了再说别的,千万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故。” 想到是总理的儿子,赵友三这下也拉下了口罩,他道:“这次我主刀。” 手术在一个小时后结束,打完麻醉的杨无名再度睡去,待鞠真跑回后宅要向杨锐汇报时,只听到一阵鼾声,杨锐也睡着了。他一惊正要转身,不想杨锐却警醒了,他的手下意识快速摸向腰侧,可那里却没枪;待看到自己正坐在一间客厅内,他才想起这里是文登县城…… 正常下来的杨锐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鞠真,:“这…鞠…大夫,子弹取出来了吗?” 杨锐的反应神态让鞠真心疼,不过他没把事情说破,只压抑住激动答道:“取…取出来了,性命是无忧了,只是……”他看了杨锐一眼再道:“髋骨大概是被…被子弹打碎了,虽没有伤到脊柱,可到底是关节……,文登没那种透光机,只有烟台国立医院才有……” 骨折不是大事,但要是髋关节骨折,一旦没处理好,最后可就会变成个残废。杨锐忽然站起道,“文登怎么就没有呢?前几年不是办了县医院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锐下意识的把鞠真当成了下属,鞠真也真以为自己就是总理的下属,他苦笑道:“我朝京师说有的东西,到了省城是会有,可样子完全不同;到了州府,有和没有就对半看运气了,即便是有,那也和医部说的不同;至于到了县城,”鞠真摇头,“这新城药房就是文登县医院,当年上面来检查的时候,县里临时做了一块‘文登县医院’的大牌子,又临时租了几间房,再把那些拨下来的设备一摆放,上面一看就验收了。 验收的一走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过好歹留下了手术床、无影灯这些东西,要不然一些手术根本没法做。不过透光机,据说是府里要用,又说这里没人会操作,很快就调走了……” “调走了?是被他们卖了吧!”杨锐也笑了起来。X光机可是上万块一台,全国大小医院配齐花了整整四千多万,几乎是全国县医院拨款的三分之一,不想跑了个龙套就没影了。当时或许不应该反对伍德连建议的全国县医院私营之策 ——以杨锐当年卖医械的经历,他极为担心私营医院会变成后世那种‘不孕不育’专科医院,那里面的人大多毫无医德,给你开的是昂贵的进口药,但当你从药房领了药,交给医生或护士时,他们会趁你不备把进口药悄然丢进大褂一侧的口袋,然后将手上早就抓着的廉价国产药吸进注射器。如此掉包,获利甚丰,有时一支特效进口药能挣上千块。 当然国营医院也非好鸟,他以医生的权威给你开一些高价低效药,而且数量多到你用不完,再就是没完没了的检查——不‘全面’检查医院的设备怎能回本?不多买设备、特别是进口设备,院长和卫生局怎能捞钱?医院不管私营国营都不会害人。可一个是暗骗一个是明哄,只要你能像沪上人那般精明,仅仅是医生勾结药厂捞外快的国营医院还是要好一些的,毕竟也有些药仅仅是疗效差一些、牌子差一些,没有渠道罢了。 抱着这个心思杨锐属意县医院公私合营,并要求尽量国营,不想文登也够狠的,设备都弄没了。 杨锐想着之前的事情,站在一边的鞠真却能感觉到这个人就是总理,因为不是总理哪能如此说话,还有那孩子的止血绵,明显是军用的。他正激动,杨锐却对他作揖道,“鞠大夫辛苦了。孩子在哪?我去看看他。” 杨锐作揖,鞠真连忙避开,他满脸通红:“在这边。在这边。我带先生去!”他一边说就一边往前走,要带杨锐去前面的病房。可不想外面‘轰’的一声,整个地面像地震般摇晃。鞠真不明就里,吓了一大跳,脸瞬间变的惨白,可杨锐却知道,这是炮弹打在附近爆炸所致——似乎是75mm山炮,税警部队的标置——外面的农兵要攻城了。 壬卷家与国第三十九章功臣 文登自明万历防倭筑城以来,虽几经修葺,但格局却未变。城池是长方形的,其广百八十丈、袤百五十丈,周长为六百六十余丈,就县城而言不算太小。可再怎么不小,这不到一里的纵深,即便加上城外护城河,也还是在山炮射程之内。 城外放炮的时候,南门里街的大理寺内,早就得了农兵巡警围城消息的城内诸人正如坐针毡在议事。开枪也就罢了,这都开始放炮了,该如何是好?! 一干坐着的人当中,最上首两个位置右边是曾做过前清工部主事、此时乃一介白身、仍留有辫子的光绪廿一年进士吕正斯;左边则是文登县大理寺主官、因昨夜举事幸免遇难的林基逵,他也是进士,不过比吕正斯晚九年,为光绪三十年。早前在南方为官,不过此人似乎太过耿直迂腐,判案闹出人所以被上司革职,后则精研律法,新朝居然变作文登大理寺寺卿。 上首是这两位,再下来则是吕彦枚,光绪廿九年进士,曾是巡阅长江水师大臣李鉴堂的粮饷主事(庚子时李鉴堂部北调京畿兵败死于通州),后又任户部主事,但都是白身,他与吕正斯相比毕竟是晚辈,所以只坐在下首;再下来则是王嘉禾,光绪三年进士,虽然没有京官经历,可依旧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 除了这四位,再下来就是昨夜率众打下警局的丛镜月。他没有什么功名,但嫡亲兄长丛大福早年闯关东、懂俄语,日俄战时不知怎么就和辽东大匪座山雕拉上了线,死后追认为烈士,因此爱舞刀弄枪的他虽没当官,却也在县巡警局做了个小队长,手下十多个人,分管候家集。丛姓在文登是大族,他的族兄丛培枬也在县里做官,不过前夜忽然被县长左汝霖毙了。 姓丛的除了他,还有丛殿甲,他是邑痒生,也就是秀才;其他有前朝功名的,还有监生潘忠清、刘福海,禀生于佩远等。而没有功名的,就是农会兴起后失势的团练张培馨、邴长发等,他们本身也是地主——唯有地主才有闲钱、也有必要去办团练;再就是坐在最外侧的一干商号掌柜。打仗是要破坏店铺的,但不打仗家产却要被没收,所以商号掌柜们都愁苦的很,不知道是要保钱还是要保命。 二十几个人之中,什么人打扮都有,不说服装,便是帽子也不一样。有功名的吕彦枚等人都还留着辫子,以示忠清,头顶是清人常戴的瓜皮小帽;林基逵既然做了本朝的官,自然是身着青色七品官牌,头戴乌纱帽,丛镜月和另外一个巡警则是警帽;而那些团练地主以及商号掌柜,因为新朝不强制发型衣装,所以两头都不靠,头发全用网巾挽了起来,不过这样就不好戴瓜皮帽了,最后只得弄一顶前明四方平定巾,戴在头上好像顶着个大书橱。 掌柜们唉声叹气,地主们则愁眉苦脸,但一干人都看着上首的林基逵,他才是诸人敢打下警局、占领文登城的主心骨。唯有他在,这些人才是义士不是反贼,而大家只认他、且敢于动手的真正原因,则全因廷尉府不但主持所有官司的审判,还全然独立,不归总理府所辖。诸人都相信,跟着林基逵林大老爷走,廷尉府最终会给自己一个公道。昨天动手因为林基逵的求救信,今日拒敌诸人也希望林基逵表个态、定个调子。 “仲宾兄,事情也无缓和之可能了。若不是束手就擒,那就只能行险一搏。不过两者都是一码事,曹绪宝那些人绝不会放过我等。为今之计,只能死守文登,以待京师拨乱反正。”丛镜月昨日打巡警局的时候,杀了不少巡警,更乱枪把县长和农会主席都打死。真要被城外农兵打进来,他即便有烈属身份护身,也会被私下弄死。 “贤侄言之有理!”丛镜月一说,瓜皮帽们就频频点头,他们和纯粹的地主不同,都有辫子,说不定就给曹绪宝办了复辟谋乱的罪名,这可是大罪。下首的吕彦枚道:“曹绪宝、于同芝等人绝不会放过我们的,”他说罢又看向地主和掌柜们,很是肯定的道:“京师忽来财产公有之乱命,这就是说咱们的家产是保不住了。不过你们可不要以为献出家财就能保住性命……” 坐过幕僚的吕彦枚与林基逵以及吕正斯全然不同,他最明白有产者的心思,所以他才把话露了个头、卖个关子,就等这些人来问。果然,被他这一句‘保不住性命’弄的心中发毛的人赶紧追问道:“请问吕老爷,这不是财产公有吗?我等若献出家产,难道不能保命?” “呵呵……,保命?那是妄想!”断言妄想的吕彦枚忽然站了起来,诸人紧看着他的目光也提高了几分。只见他摇着纸扇,道;“诸位还不知道复兴会是怎么起家的吧?”他说罢不待大家点头便道:“都说复兴会是做实业起家的,造反的钱都是自己挣的,可那只是其中之一。开国前他们占据的那什么根据地,不都是侵占民财,私分民田的吗? 且复兴会几年就席卷全国,可不是单靠学生,你们看看那些农会都是什么人?囚犯、无赖、痞子、土匪、流氓,都是些这样的人。其他地方不说,就咱们文登县农会,除了于冠敬,其他不正是这样的人吗?农会就爱招这样的人,这些人召来就去专门的农会学校,在里头专门学怎么害人的本事,出来就是农会官儿了。本来都是恶人,学的大部分又是害人的东西,这农会能好到哪里去?” 吕彦枚言辞凿凿,说的众人莫不是点头,农会那些人到底学了些什么他们不知,但本县农会干部之前是干什么的,因为本乡本土,大家全一清二楚。其他人不提,会长于冠敬就是个很不安分守己的人。英国洋人租借威海卫时,他就带着一些痞子裹挟着村民去闹事,不是说他真是要去闹事,他这是借闹事图名图利,最后因此而死的人他看都不去看一眼。这次之后便再也没人信他,不想他却攀上了复兴会的高枝,变身成为县农会会长。 见诸人点头,吕彦枚再次吓唬道:“在下在京师的时候,曾看到过有关复兴会的密报,其中就有说他们是怎么横夺民财的。他们最先是索饷,成百上千的要,不给就抓人,再不给就捆起来拖到街市上,吊起来打。这还是他们说要保护私产的时候,一旦战事吃紧、粮饷不济,那就翻脸没收地主财产,这不是说你将家里的钱和地交给他们就完事了、就平安了。诸位扪心自问,诸位会将金子银子全交给他们吗?” 吕彦枚问完就看着诸人,见所有人都躲着自己的目光,当下就笑了,他再道,“当然不会!田亩、店铺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不想给也得给;至于金银珠宝,定是要埋起来的。我知道你们会这般,复兴会当然也知道你们会这般。怎么办?当然是严刑拷打了。打谁?不是拷打在坐的诸位,在严刑拷打前,你们早就被拖到山沟里被枪毙了。拷打的是诸位的婆娘,奸淫的是诸位的女儿,她们是诸位的亲人,她们肯定知道金银珠宝藏在哪。 以前沂州复兴会底下专门有一队人干这种勾当,没收大户的时候他们最喜欢干的就是奸淫良家闺女,不是一个人,是一伙人奸淫。沂州城王裕国王老爷是我同年,他的闺女王英儿,当时年华正值二八,貌美得连洋人看到都会向她脱帽行礼,最后怎么着?复兴会收家产的时候枪毙了王老爷,逼问金银打死了王夫人,还把他闺女给……整整三日啊,最后……咬舌自尽了。” 终于说出以前不敢对人说的往事,吕彦枚猛然落下泪来,他抽噎道,“这种事情本不该和诸位说,可破城在即,你们真要以为城外曹绪宝说的既往不咎是真的,那就想象自家婆娘和闺女吧,诸位最好先备好砒霜毒药,待拷打的时候刚好用的上。别以为他们会放过咱们,就是杨竟成亲来,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可他们有炮啊!”一个掌柜被吕彦枚说的是心惊肉跳,他家里正好有一双如花似玉的闺女,一直不知是许给军人好,还是许给学生好。真要如吕彦枚说的那样,就只能去药店买砒霜了。 “即便守住了,那接下来怎么办?”大地主张培馨问道。“他们若是攻不下,那荣成烟台莱州那里的兵丁说不定会调过来,到时候咱们还是免不了一死。” “是啊!今天守住了又怎样,以后该怎么办?”更多人附和着。张培馨说出了诸人的心声,丛镜月说的京师叛乱反正,大家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 “诸位,以分封这件事情看,复兴会即便之前有过财产公有的心思,现在也是没了。若真要财产公有,那为何又要分封?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分封之后,杨竟成就是中华最大的地主,占地八县之多,虽是山地,可良田亦有数百万亩。这样的大地主、大财主在,咱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吕彦枚反驳道。 “自古都是流民破落户偶得气运最终改朝换代,这些人之前再穷,荣登大宝后也会变的极富。明末李闯不提,本朝那洪杨发匪,说什么‘有钱同使’,可最后那些个伪汪还不是大敛私财。财产公有只是打天下的幌子,得了天下财产必定私有。不私有为何当初提着脑袋造反 ?没听沪上那案子,抓的那些复兴会都说自己不值,因为没捞到钱。 现在京师说什么国粹党叛乱,我看必是蔡元培也觉不值,趁着杨竟成赴辽东之际兵变;又担心自己坐不稳天下,这才要讨好下面一干人,财产公有只是敛财借口,为的就是让大伙好好发一次财。可蔡元培是什么人,开国前他可是被关了好几年,最后是嘉其诚才勉强封了国公,复兴会那些兵他是指挥不动的,我想不需十日,京师局势必定反复,咱们只要守住十日,就能得寻得生机。” 吕彦枚用扇子和手指比划了一个十,而后又环顾诸人,最后道:“反正都是死,撑十天说不定还有条生路。” 诸人被他又吓又哄,脸色变换不断,到最后又全看向林基逵,他是朝廷的官,这里唯有他能代表朝廷。林基逵其实一直在犹豫,前夜是担心也被枪毙,这才让家人向丛镜月求救。不想丛镜月一来就把县长和农会会长都打死了,县城也给占了,他无奈下只得默认既成事实。他出来后本希望是联系京师,可电报全毁,派去威海的人也要好几天才回来,但现在兵临城下,不抵抗,必定枪毙;抵抗,则很可能死于枪炮之下…… 犹犹豫豫到了现在,不能不表态了,林基逵望了诸人一眼,清咳后道:“以刑法论,左汝霖、于冠敬等不审而诛,理当逮捕,可这些人见到本寺签发之逮捕令却想持枪拒捕,击毙他们是罪有应得,并未违法。而城外曹绪宝等人,之前便滥杀无辜理应逮捕,此时又聚众攻城、肆意放炮,那更是罪加一等。诸位,本朝律法无任何一条许可佊等可如此无法无天! 而财产公有之说,即便稽疑院真的表决通过此案,但也只见京师之电报,未见京师之公文。以一份电报而不是总理府正式公文没收诸位财产,这已违反大中华公务员管理法第十二款第四条至第八条;再有左汝霖等人昨日肆意捕人以要挟钱款,此举形同绑票,不但违法民法刑法,更违反大中华国宪法第九条——‘大中华国国民,非依法律,不受逮捕、监禁、审问或监禁’。 诸位,一旦京师局势平复,那我等之行为必是无罪。须知总理府是总理府,廷尉府是廷尉府,两者互不干涉,那杨竟成即便护短,也不可能干涉大理寺审判,诸位万万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复兴会构陷……” 林基逵正慢条斯理从法律角度证明自己这些人无罪,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话语高声传来:“谁说我杨竟成就会护短?谁说复兴会就会构陷?” 声音清朗,而且是标准的官话,诸人还没有从‘我杨竟成’四字中反应过来,城中的西医大夫鞠真就领着一个高大的中年人闯了进来。在两人的身后,是几个惶恐不安的巡警,他们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但还是不敢相信。 瓜皮帽、四方巾不认识杨锐,可戴乌纱帽的朝廷命官林基逵却是认识杨锐的,他身子下意识抖着,站起身又抖着手虚指,最后抖着嗓子问道,“可…是,可…是…总理大人?” “没错,我就是杨竟成!”当下的局势,杨锐不得不直接来找城内首领。他绝不想城破后被农兵吊死在城墙上。所以快速获取指挥权,快速建立防御,拼死守住文登、联系保定才是正理。 杨锐一说自己就是杨竟成,议事厅的人全慌了。他们没想杨竟成怎么跑到文登来了,只不自禁的下跪,唯有那些瓜皮帽脸色突变,不过作为满遗的他们终究没有下跪,而是士人般对杨锐作揖。 杨锐管不了这些人什么态度,他只问道:“现在敌军攻城,诸君却有兴致在这里海阔天空。虽说打仗要统一思想,可这未免也太墨迹了吧。诸位若不想自己与家人被吊死的话,那就得快一些。” 他说完不待诸人答应,就在林基逵的位置大马金刀坐了下来,而后问道:“现在城外有多少人?多少杆枪?多少尊炮?城内又有多少兵?多少武器?多少粮食?带兵之人又是谁?城池防御计划又是如何?” 杨锐一来,议事厅的节奏便被他主导,丛镜月当下敬礼说道:“卑职丛镜月,城外据报有两百余人,小部分是巡警,其他则是农兵,都有枪,还有昨日拖出去的一尊山炮;城内有三百四十五人,全由卑职指挥,武器巡警局有六十多杆枪,国税局有一百多杆,还有、还有……” 丛镜月开头几句说的顺畅,可接来的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杨锐见他脸涨红说不出话,只好挥挥手道,“这个还是等下细说吧。”他转而看着还是发呆下跪的诸人道:“你们起来吧,跪着怎能守住城?要想守城,必要先清点武器弹药。要想清点武器弹药,那就要有一些时间。你们谁和外面的巡警熟悉?能不能送些吃食过去,除了探明情况,最好哄他们几个小时。” 开头大家见杨锐问兵士武器,只觉此人不管是不是杨竟成,都有大将之风,可现在要自己出去假议和,这比老鼠给猫脖子上挂铃铛好不了多少,一个个都不敢起身,全低着头发耸。杨锐见这些人都不敢起身,不免失望。他正摇头间,右首站着的吕正斯道:“老朽在乡间还有些民声,愿意去一趟。不知道大人要哄他们多久?” 吕正斯一说去,王嘉禾也道:“老朽也可同去。” 他们都说去,在一边站着的林基逵连忙摆手道:“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两位老爷都有辫子,很可能会被他们当成满遗,出了城,说不定三言两句就被他们给害了。还是我去吧。有总理大人坐镇城内,下官也就放心了。” 林基逵说吕正斯他们去不得,可他一说去与杨锐同来的鞠真却道:“林大老爷也去不得。昨日的事儿说不定现在已经传到了曹绪宝等人耳中,您一去,他们就要杀你为左汝霖、于冠敬等人报仇。还是我去吧。我带着药箱去,即便事泄我对他们也还是有用。” 鞠真说去,议事厅的人都看着他,而后诸人又看着杨锐,只见杨锐点头道,“那你就去吧。另外再送些酒食去,让他们先吃饭喝酒,就说城内……” 杨锐说到这里停住了,他看先吕正斯他们:“我对文登的情况不熟,你们看看编一个什么理由好。关键是哄住他们几个小时,当然,时间越长越好。” 农兵围城,不想忽然冒出个总理,大家还在惊讶间就被他带进入当下的危局,并决定先假和以备战。既然有人自告奋勇去敌阵,要想些说辞那就简单了。之前吓人的吕彦枚道:“哄到晚上估计不成,但到中午……,”他扇子一合,道:“就说城内诸人都同意开城门,唯有丛镜月一人不许,所以大家打算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把丛镜月灌醉……” 吕彦枚说到这里,忽然看向杨锐,杨锐却明白他的意思,道:“务必保住鞠大夫的性命……” 吕彦枚本想让鞠真引农兵进城,好设一个埋伏,既然杨锐不让他只有道:“中午过后,那就再传信出去,说丛镜月没来就宴,所以只能到晚饭时再想办法,如此大概能拖到下午三四点钟。” “嗯。”杨锐点头,他看向诸人道,“谁还有别的补充吗?”见诸人都摇头,他再道:“那这事情就这么定了。这位……” 杨锐指向吕彦枚,吕彦枚斯文的拱手道,“鄙人姓吕。” “那这件事就交给吕先生负责。”杨锐打量他之后点头,根本不知道自己来之前他说了很多坏话。说完他又看向丛镜月道:“自现在起,我接管文登城的指挥。” 丛镜月被他一看全身发热,当即立正道:“是,大人!” 杨锐点头,再道:“即刻起文登进入军管,无关人等禁止在街面走动,各街各坊立即任命保长,组织保甲,严放敌人破坏。此事谁可领命?” “老朽不才,愿意领命。”刚才愿意出城的吕正斯说道。 “好!”又安排完一件事,杨锐再点头,又道:“守城最关键的是粮食水源,水源我见城内有水井不必担忧,粮食油盐之物必要管制,诸位现在就推荐一个负责且干练之人来监管此事吧。” “这……”一干人面面相觑,正犹豫间,还是吕正斯道,“老朽举荐利德裕掌柜万宝鸿,他定能担负此职。” 吕正斯推荐,杨锐便道:“谁是万宝鸿?”他一问就站出来个圆乎乎戴四方巾的家伙,看着那高如书橱一般的四方巾,杨锐忍住笑问道:“万老爷知道如何管制吗?” “小人…,小人知道。这就是将全城的粮米油盐全搬到一处,紧俏之物按人按量发卖,杜绝囤积涨价。”万宝鸿压抑住激动道。 “这就是了。”杨锐点头,他再道:“那现在我宣布,吕先生为城内参谋,职务是出策应敌;这位……”杨锐看向吕正斯,吕正斯忙拱手道,“老朽吕正斯。” 他便接着再道:“正斯先生为城内后备,除了组织保甲、严防敌特外,还负责激烈民众,提升士气。万宝鸿为城内后勤官,除了粮食油盐,只要是和战事相关的东西都归他管,当然弹药枪械除外;丛镜月为我的副官,协助我熟悉城防和士兵,拒敌于文登之外。除以上四人,其余诸人只要他们需要,必要听其号令,诸位可明白?” “我等…听明白了。”一干人参差不齐答道。杨锐忽然大喝,“大声些!听明白没有?” 这声大喝让所有人心惊肉跳,不过他们这次回答的声音就大多了:“听明白了!” “好了!”杨锐虽不满意,可也只能点头,他再道:“京中发生叛乱,外面那些人行的都是乱命!虽是乱命,可既然杀了人,那就回不了头。别想着投降可以活命,投降只会叫他们把你全家灭门,好掩盖犯罪杀人之事实;而抵抗,不需三日,复兴军即可开进胶东制止乱局,到时候诸位都是功臣……” 壬卷家与国第四十章黑锅 堂堂一国总理居然要指挥一场县城保卫战,这真让杨锐很不习惯。如果是叶云彪在,那这些事自然有叶云彪负责,可现在叶云彪不在,而身边尽是些陌生人,他便不得不重操旧业,好好整顿武备,筹划文登守城之战。 文登北面皆山,东西南三面则有宽达两丈的护城河,城墙更有两丈高,并不是一般人能打进来的。只是外面的巡警农兵有炮,哪怕只有一门,也能轰碎三个城门,然后大举杀入,是以时间就极为重要了。整顿武备——税警前夜虽被巡警杀了不少,可国税局内掩藏的弹药库一定还在;再就是三个城门的布防,既然城门易被火炮击碎,就应当在城门后面再设立防线,最好是堵住三扇城门,让敌人无门可进。 在鞠真冒死出城假议和之际,城内两千余百姓正被吕正斯组织起来,麻布袋、石块、房梁,这些东西正运往三座城门;而杨锐则在丛镜月的带领下前往国税局,破开的大门内,院子一角全是是前夜被枪毙的尸体。 “大人,前天晚上说是局长未服从县长命令,所以被当成叛党给杀了。”虽然丛镜月前夜不在县城,可昨日进城后看到这一切还是触目惊心。 “去找人把他们都收拾了吧。”杨锐道。天气炎热,那一堆尸体已经开始发臭。“这一百号税警都被杀光了吗?”他再问。 “还有几十个在牢里。”丛镜月道,他见杨锐哦了一句,便解释道:“有一些前天晚上投了左汝霖,被我抓了,还有一些本在牢里,我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 “他们都是自己人。”杨锐听闻还有几十个人,阴郁的心顿时高兴起来。靠丛镜月这十几个巡警和那些泥腿子是守不住文登的,而税警却是准复兴军编织,训练也是准复兴军,剩下的人中说不定还有炮手和机关枪手幸存,有他们在,文登才有守住的希望。 “他们都是自己人啊!”杨锐再道,“把他们都放出来,都带到这里来。” 杨锐说这些都是自己人,那丛镜月就当他们是自己人,是以一刻钟之后,幸存的税警都被带了过来,一共还剩下四十六人,其中有十几人要有扶着。见他们无比狼狈的站在自己身前,杨锐又失望了下去。 “前夜,趁本总理等要员赴通化之际,京中叛逆蔡元培囚禁太炎总理、发动政变、屠杀官员,同时又以国粹党于通化叛变为借口,发布乱命,要求各地政府、复兴会分会,辨别叛党,枪决嫌疑……”杨锐一开口就把诸人镇住了,从前夜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听到原委,在听到‘枪决嫌疑’四字,一干人都大声嚎哭起来。 “肃静!”时间紧迫,杨锐可不是来送心灵鸡汤的,而是要求这些人马上振作起来打战的。他一句‘肃静’,四十多人当下静了下来,任由眼泪默默流着。 “昨夜,本总理和总参谋部布置的反制命令启动,全国复兴军指挥权归由保定指挥,各地税警将执行预定命令,接管城市,肃清动乱分子。现在这个时候,想来除了京城,全国大部分城市都已平定,但是,因电报局被砸毁,平乱电文无法发送全国,所以才有当下情景。我肯定:只要我们守住三日,三日后复兴军将开进胶东,外面那些叛党便将灰飞烟灭。 你们本是文登城的平乱力量,可不知道为何却被巡警剿杀?”杨锐说到此处目光炯炯的将眼前的人都看了一遍,那些士兵茫然,两个税警警官却低下了头——前夜若是局长张燧安执行既定程序,撕破脸开火顶住那些巡警,大伙也不会落到现在这境地。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现在城外有巡警、还有数不清的农兵要打进来。等他们进来,谁也救不了你们。现在我命令你们担负起你们应该担负的职责,守卫这座城市。有问题吗?”杨锐大声问道,再次看向这些人。 “没有!”毕竟是成建制的军人,四十多人的回答不但整齐,而且响亮。 “很好!”杨锐点头,他再道:“这是丛镜月,是我的副官,之前就是他打下县衙和巡警局,给了大家一条活路的。此时城内有三百多人,不过武器奇缺,有一小半人没有枪,你们马上打开局内的军火库,把枪支大炮都拖出来;再就就是三百多人按照技能重现编织并分配武器,好按部就班。你们这里谁官阶最高?” “卑职…宋子瑞、刘维信……”两个警官站了出来,其中一个还瘸了条腿。 “很好。”杨锐点头,“你们一人负责取出弹药,一人负责与我和丛副官商议,重新安排人手,调整城防。务必要注意,现在时间宝贵,中午之后敌人就可能进攻。” “明白!”包括丛镜月在内,一干人都齐声敬礼。宋子瑞带着人去开启弹药库,而瘸了腿的刘维信则和杨锐、丛镜月等商议人手安排和城防布置。 城内正紧急布置时,城外带着药箱的鞠正被带队围城的农会干事曹绪宝礼遇。听闻城内士绅大户要算计丛镜月、打开城门请降,曹绪宝当下毫无怀疑。士绅大户明哲保身的秉性他十年前在农会干部培训班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些个财主个个面面团团,满口人情仁义,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进了棺材也以为是开玩笑。殊不知,这一次京师是动真格的要施行财产公有。 拿着城内送的包子,曹绪宝边吃边问:“鞠大夫,城内没来什么陌生人吧?” “啊…”鞠真嗓子忽然发干,他强笑道:“甫一乱,大伙逃都还来不及,哪有什么人进来啊。从早上到现在,来的都是菜农和商贩,哪有什么陌生人?” “嗯…,说的也是。”在青纱帐里瞎折腾一夜的曹绪宝只听说县被城士绅大户们占了,领头的就是不听巡警局长号令的丛镜月,并不奇怪。而要抓的曹贵忠照道理是不敢进城的,他们最大的可能是往北去威海卫,那里是海军的地盘,去了那自己这些人可拿他们没办法了。 想到曹贵忠就不由想到杨竟成,想到杨竟成曹绪宝不由看了看右手戴着的手表,吃完一个包子的他忧心的吃不下第二个。都是这手表害的!那曹贵忠要真要是杨竟成,该如何是好?自己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曹绪宝想着自己黑暗无光的将来,不过一会又自动自发的开始自我安慰:即便曹贵忠真是杨竟成,那也是失了势的。有道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说不定自己这些人这次投机真投对了,那蔡总理大喜下给自己封爵封地,到时候以前没有的东西全有了,自己合家都成了贵人,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想破脑袋问那些草民要钱了…… 美美幻想了一会,曹绪宝又开始吃包子了。可就在离县城不远处,昨夜和杨锐对干了一场的巡警队长姚二有带着十几个巡警正看着一团沾血的止血绵发呆。他昨夜差一点就抓住人了,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杆枪好生厉害,一个人就把自己一群人给压制住,若不是这样,那被前后包夹的曹贵忠根本就跑不掉。 “队长,极有可能那杨……”下属一说杨,三大五粗的姚二有就哼了一记,是以下属马上改口“……是曹贵忠、曹贵忠。看这棉花,定是那曹贵忠受了伤;若不是曹贵忠受伤,便是他的亲兵受了伤……” “别磨磨唧唧的,快说!”姚二有本就是个暴脾气,最讨厌拐弯子说话,现在听下属吞吞吐吐,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顿时怒了。 “队长,这曹贵忠很有可能躲到县城里去了,不过也可能是他的亲兵受伤后为了引开我们,故意前往县城,好掩护曹贵忠逃往威海卫……啊!队长……”下属忽然大叫道。 “滚你娘的!”说的还是废话,姚二有当即一脚踢了过去。他不再看这个混蛋,只向其他人问道:“咱们和那杨竟成已经撕破脸了,真要被他逃出去了,怎么个下场不需我说!从昨夜到现在,汪疃这边都搜遍了,青纱帐也砍倒不少,可全不见人影儿。你们说说,这杨竟成是会去县城找死呢,还是回去威海卫找活……” “队长,这里到威海卫七十里不止,到县城却只有三十里。真要治伤,那就应该往县城而不是去威海卫……”一个巡警说道。 不过他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反驳道,“别忘记了杨竟成身边那些把我们引开的亲兵,只有杨竟成中了枪,他才有可能冒险去威海卫。可要杨竟成中枪……”那个巡警身上穿着一件从飞行员尸体上扒下来的防弹衣,他拍了怕防弹衣说道,“穿这种衣服要么打中脑袋,要么打中四肢,我不信杨竟成身上穿的会比那些开飞机的差,只能是他的亲兵受伤,” “够了!”说来说去还是废话,姚二有已经不想踢人了,他道:“掷骰子吧,大点去县城,小点往北去打铁村,看看那边能不能寻到人……” 姚二有正说着,手上一直抓着的骰子露了一露,而后蹲下将骰子放在掌心,双掌合十祈祷,摇晃一阵就要扔下时,天上忽然有一架硕大的飞机呼啸破空而来,这飞机一边飞一边抛出无数纸片儿,纸片花花绿绿,像蝴蝶般在空中翻飞、飘落。 不待姚二有吩咐,几个巡警就飞快跑去拾那纸片,一会便抓了几张回来。姚二有正犯嘀咕,抓过来有一看却肝胆皆裂——纸片一面印着杨竟成的照片,还有飞机的照片,文字上是要百姓保护他并汇报县官;另一面则是蔡元培的照片,不过上面用黑杆画了个大叉,更有血红色的‘叛逆’和‘剿平叛乱、禁止杀人’十个大字以及一干小字。他已经没精神去看那些小字了,光这十个大字他便知道自己完了。 “队长,这……”巡警未必都识字,姚二有还是农会扫盲班速成的,可传单做的让人不识字也能大概猜到其中的意思。 见诸人问,姚二有赶忙将那些传递都抓了过来,说道:‘回汪瞳!’ “回汪瞳?”手下都不明所以,但见队长往西去,便只要跟着往西。 一小小时后,汪瞳村委会内烟雾缭绕。在坐的都是昨日出来抓曹贵忠的领导,有巡警局副局长余青绶,队长余得水、姚二有,还有农会干事周恒禄、余同芝。大伙都对着八仙桌上的那几张花传单发呆。事情不像他们之前满心盼望的那样发展,事情已经逆转了方向,往他们最不希望的一边发展。若是一辆大车,那还可以调转车头往后走,可他们这些人怎么转头…… “那些开飞机的都杀了吗?”狠狠的吸了一口烟,仿佛要把烟蒂也吸进去,年纪最长的农会干部周恒禄沉声问道。 “都……”坐在他对面的余同芝看了自己这个姐夫一眼,小声答道,“……都给杀了。” 他这边一说,巡警副局余青绶便站了起来,他把抽着的烟大力一扔,指着余同芝大骂道:“那可是三十几个人,都给你他娘的给杀了?!你这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谁知道那些人是谁?”仗着姐夫坐在对面,余同芝马上反驳,“当时一听说是东北飞过来的,兄弟们就以为是国粹党叛党,他们那些人又有枪……” “放你他娘的屁!”见余同芝当面扯谎,余青绶更是大怒,他一拳捶在桌子上,骂道:“那时候你他娘还不知道东北叛乱了呢。你都不知道那些是乱党,你下面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些是乱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边的那些勾当,你们准是图人家东西才把那些人给杀了……” “余青绶,我什么勾当?!是!我那边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你的屁股也不干净!葛家集那边的刘寡妇难道不是你劫色不成,把她给害了!还什么‘思念先夫,故而上吊’!呸!什么玩意儿!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我告诉你,老子要是出事,你也落不着好!” 刘寡妇一出来,余青绶脸色瞬间通红,他把枪猛拔出来,大叫道:“老子毙了你!!” 余青绶一拔枪,余同芝身后的农兵也举起了步枪,余同芝也大叫道:“你他娘的试试!”他这一动作,惹得在场的巡警也都举起了枪。而屋外双方人马也闻声而至,全都举枪相向。 巡警和农兵举枪内斗,坐在首席的周恒禄却安然喝茶。他静了好一会才道:“青绶兄莫非是想下船不是?”不待他答,他又道,“可据我所知,昨夜你的人,就姚二有那队,已经和杨竟成打过了,你就不问问他当时喊了些啥?” “什么?”余青绶半心半意,随即看向姚二有,问道:“你他娘的昨晚上都喊了啥?” “我……”姚二有被问懵了,他想到昨夜说的那些东西,顿时给了自己一耳光,大骂道:“局长,我性子急,昨晚上…昨晚上我为了让杨竟成……,不是不是,让那曹贵忠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我就说……,也…也……” “你……”余青绶大惊,他本是想和农会划清界限,可这姚二有猪一样的脑子,居然将事情给办砸了。“你他娘都说了些什么?!嗯!你他娘都说了些什么?!嗯!” 姚二有被他凶的拿不住枪,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茫然道:“我…我就说……,对,我就说‘杨竟成,你跑不了了,你已经在农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赶快投降吧……’” “哈哈……”一听姚二有说的是这个,余同芝和周恒禄就放心笑了。那余同芝更是大叫鼓掌道:“姚队长,你说的真好!说的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他娘就是个祸害!”余青绶看着一脸茫然的姚二有,杀了他的心都有,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想转圜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余局长…”周恒禄笑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大家都是靖海卫的虾,干活要紫脚(自觉)既然上了这条船,那就得走到底。这一夜功夫,不管受伤不受伤,杨竟成准跑不远。为今之计,咱们还是得村村找、户户搜,说不定他就藏在那堆茅草里……” “找着又如何?”余青绶再次瞪了姚二有一眼,不得不放下枪坐了下来,再点上一支烟。他既然带头放了枪,屋子内外的巡警也都放下了枪,气氛又回到之前。 “找着就杀了,然后毁尸灭迹。”周恒禄不紧不慢的道。“现在京里只是撒传单,我看不出两日,复兴军就得找过来,时间很紧啊!” “那要是没找着呢?”余青绶深深吸了口烟,挑着目光看向周恒禄。 “没找着,那大家就死一块了。”周恒禄讪笑,而后又道,“不可能找不到的,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到哪里去?威海卫是一个方向,可从这里到威海卫全是我们的人。倒是那些飞机得拆散了藏好,以后寻机会卖出去……” 见周恒禄还这时候还惦记那些飞机,余青绶忽然笑道,“我说老哥,你们不是因为眼红那些飞机才把杨竟成那些人给杀了吧?” “当然不是。”周恒禄此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道:“天上忽然飞下来这么多铁鸟,兄弟们当时见到都惊得慌,在听口音那些人又全是南方人,还戴着谁也没有见过的手表……,”周恒禄顿了一下,又是讪笑,他道:“那东西只在省城开会的时候见省城的大人有过,咱们谁也没有见过。当时想借过来看看,可一不小心就走火了,这一走火可就……” 接下来的事情周恒禄没有再说下去,不过余青绶能做到巡警局副局长,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当然是一清二楚。农会干部贪财天下皆知,他们可不是正式官员,没有升上去的机会那自然想的是怎么多弄些钱。此事必是双方争抢西洋手表时发生意外,然后就…… 不愿多想农会的丑事,余青绶再问道:“现在县城被士绅大户们占了,县长那些人也死了。我们到底是去县城把县城打下来,还是往威海卫那边走,把杨竟成找出来?” “县长死了就死了,反正他都要背杀人的黑锅,咱们最要紧的还是找到杨竟成。如今天亮了这么久,可人却不见影,从各处传过来的消息看,那杨竟成只能去一个地方躲着。”周恒禄道。 他一说余青绶便追问:“去哪里?” “县城!”周恒禄眼睛也不眨一下,当即定了地方。 “县城?”余青绶侧头想了想,下意识的道:“县城有可能吗?他怎么知道县城被士绅大户们给占了?” “他当然不知道。”周恒禄道,“可天都亮了好几个时辰了,我们也找了好几个时辰,除了县城,他杨竟成还能去哪?最有可能是他或他的亲兵受了伤,为了治伤只能往县城走,而县城又刚好被士绅大户们拿下,所以他就混进了县城,说不定现在正在新城药房治伤呢。 咱们在其他地方的人手不要收回来,还得接着找。可县城就曹绪宝一个人是不够的,我们这些人也得去帮忙。最少把县城夺回来,再把全城两千多人都搜一遍。要是还没有,那就是你我这些人全走背字;要是有,那就马上杀了,和其他人一起毁尸灭迹,然后再把城里大户的钱财分给知道这件事的兄弟,以后谁也别吱声,就当这事情从来就没有过。” 周恒禄一口气把办法都说了出来,余青绶想了好几想,最后重重点头道:“那就按你老哥说的办!” “好!还是余兄弟痛快。”周恒禄见余青绶点头,似乎是完全放了心,他又笑道,“马上中午了,咱们先吃饭,吃完就去把县城打下来,我就不信找不到那杨竟成。” 时间确实很晚了,村子里早就在杀猪宰羊,此时一提吃饭,诸人的肚子全咕咕叫。周恒禄早就安排好了,他一打手势,酒菜便陆陆续续送了上来。虽然下午还要打县城,可一帮人还是连干几大碗,不过待饭吃完出了院子,余青绶忽然发现身后热情招呼的周恒禄此时正躲着远远的。 他正想问话,可‘砰砰’两记枪声响过,他猛然一头栽倒在地上,靠着最后的残念,他只听一个声音笑道:“哈哈,姐夫,这下可有人背黑锅了。” 壬卷家与国第四十一章诅咒 杨锐再次回到京城已是五月十七上午,挺着肚子的程莐在他一下飞机就抱着他哭,男人这边哭完女人又到儿子那边哭,被她这么一哭,南苑机场欢迎的气氛显得有些不佳。前来接机的章太炎等人很是尴尬,他们这边其实有一肚子事情要找杨锐商议,但此时不好一下飞机就说公事的,是以一些话他们只能先闷在心里,忍着等回京之后再说。 从齐清源软禁诸人到现在已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全国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一些电报暂时无法联通的县也靠着飞机联系上了。联系只是一个恢复性的处理,这三天造成的破坏却是一个极为棘手、难以解决的问题:到底是以会治国,还是以法治国,是其中的重中之重。选择前者,那就应该宣布那些按照蔡元培乱命杀人的官员干部无罪;而后者,那就要将这些人交与大理寺审判——这与之前的贪污案不光是在性质上,还是数量上都没有可比性。 换个角度说,蔡元培想以杀伤复兴会会员来破坏复兴会的统治基础是不可能的,因为死了一个复兴会员,马上就会接上去一个复兴会员,只要这套机制在,复兴会员是永远也杀不光的。但因为屠杀,复兴会管理机制和法律治理机制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旦将案子交与大理寺审理,那会内的管理机制,比如‘民主集中制’这类规定就会完全展露,并将最终取消;同时,审判还会使法律条文自然而然的附加于复兴会内,以后任何会内决议都要先看是不是违法。这等于给复兴会每个人都加上了一道法律锁链,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为所欲为了。 当然,这是按照法律程序走的后果;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不按照法律程序走,随便处罚一些人然后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不过,不管怎么压,这都是复兴会的政治污点,现在虽然能压住了,可以后终究会有被翻出来的一天,即便不翻来了,那也会流传于街头巷尾,待众议汹汹之事,复兴会除枪杆子外,再无任何执政依仗了。 章太炎、徐华封等人忧心这个,可杨锐对此一点也不关心。车到国公府,诸人在客厅等了好半天,最后忽然有个下人跑出来通知说大人累了,有事等上班再议。正囤积着一肚子话的章太炎当即怒了,他挥着折扇,看着徐华封等大叫道:“这是什么事!廷尉府那边已经在收监了,马上就要公审,事情都火烧眉毛了,他还……他还坐的住睡得着……” 在机场的时候徐华封就看见杨锐神色凝重,不想回到家之后还要休息,此时见章太炎不悦,他只好打圆场笑道,“我们只是被折腾了半天,竟成可是被折腾了三天啊。无名也受伤了,云彪生死不知,我看竟成这次真是累了。” “可现在……”章太炎也知道相对于自己几个,杨锐这一次是差点把命给丢了,想休息也是人之常情,但现在这时候……,他使劲的甩了甩衣袖,道,“外面的事情要怎么处理总要表个态吧。是公了还是私了总要说句话啊!” 章太炎还是抱怨,可徐华封却揽着他的肩往外走,这一次议事算是泡汤了。不过这一次如此,第二日杨锐依旧休息,第三日也是如此。到这时,按捺不住的章太炎拉着徐华封,不管杨锐见还是不见都贸然闯进了后宅,此时杨锐正陪着程莐说话,见他闯进来也不奇怪,反叫人去给他和徐华封端椅子上茶。 男人们议事,程莐正要退出,不想杨锐却把她拉住了。他看向章太炎和徐华封道:“如果日子没错,我应该还在休假。” “你是在休假,可国事怎么办?”章太炎吹着胡子,即便送来了椅子,他也是站着的。 “国事?”杨锐笑道,“国事不是有你吗?这有什么国事,不就是要公审吗?” “什么叫不就是要公审?”章太炎反驳道,“公审可不是小事,一公审,复兴会就不是复兴会了。现在海外孙汶、梁卓如等人闹的正欢,这不是正是……” “孙汶和梁启超……”杨锐道,“要闹就让他们闹了好了,这个国家他们真要能抢去,那就抢过去好了。我这一家子也没多少人,大不了移民欧洲檀香山什么的。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真是不想管了,他们爱咋整咋整。” 移民都说了出来,章太炎被他气的发抖;一旁的徐华封说道:“竟成不可意气用事,现在大乱虽然平了,可舆论对我们极为不利……” “事情是蔡孑民干的,关我们什么事情?!民众要是不喜欢我们,大可以请孙汶回来做他们的总统阿。他们都不辨是非、不明好歹,那我们何必为他们劳心劳力?凭什么啊!为那一千块不到的年薪,我随便写几本书就有了,何必为这些钱低三下四而折腰?”杨锐很是不在乎的道。 “可…可……”徐华封这下也没得说了,经历过这次大变,杨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这边不知道说什么,杨锐却道:“要么干脆倒阁算了,你们再选一个总理;要么就过两三个月,等我孩子生下来再说。我现在没空!” “那审判怎么办?”徐华封真没想到他是根本不想管当下的事情,又傻傻追问了一句。 “这事你得问伍廷芳啊。这事情不是他管的么?”杨锐答道。 “竟成的意思是彻底把这事情交给伍廷芳?”本在一边生气的章太炎见杨锐是这个态度,当下追问确认。 “不交给伍廷芳难道还交给梁启超?”杨锐瞪着他道。“蔡元培他心里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我们谁不知道?可我们说出去谁相信?你们就别来烦我了。管家,送客!” 杨锐最后一句将懵懵懂懂的章太炎和徐华封打发了出去。可走到外面花园,章太炎又走不动了,他站在太阳底下问徐华封,“竟成的意思是把事情交给伍廷芳,让他帮我们辩护?”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徐华封也在想杨锐最后那句话。“我们说我们是清白的,说出去没人信啊。但只要在大理寺上证明我们是清白的,那便有人信了。” “可万一证明不了呢?或者大理寺不想证明呢?”章太炎继续问。 “这怎么证明不了?”徐华封道。“孑民为什么这么做,不就是想着破坏复兴会、败坏复兴会的名声,好实现民主共和吗?竟成以前说过,民主之后杀全家,那时不怎么觉得,现在看来确实是这个理儿。他这么一杀,舆论就说我们是坏的、是独裁的,可问题是任何事情都有好坏的一面,汽车能载人,也能撞人,我们用作载人,可孑民用作撞人,这到底是车的错还是开车之人的错?” 徐华封捻着胡子,倒是说出一番道理来了,他最后自我肯定道:“我看,这案子的最最要紧的地方还是找出孑民干这件事情的根本动机,并广而告之,取信国民。有了他这个恶意撞人的动机,我们才能还以清白、才能给涉案人员免罪。” “可孑民既然存了这个心思,那他就一定不会承认这一点,他会咬死了他只是想夺权,然后会说复兴会是如何如何专制……”道路是找好了,可怎么走又是一个问题。 “孑民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为了民主共和才这样干的,可他身边的人呢?他们未必会像他一样承认这仅仅是为了夺权啊。”徐华封看了章太炎一眼,再次提醒道。 “对!对!对啊!孑民身边的人……”章太炎猛然想起个人来了,那就是蔡元培的秘书徐宝璜。“我马上去找伯荪。”他说罢就要走。 “你不能去!”徐华封一把将他拉住了。“现在京城记者满天飞,我们做什么都会见报。从竟成这里一出去就找徐伯荪,这不明摆着告诉大家我们和徐伯荪是一伙的吗?”徐华封只说的章太炎一愣,不过他也知道章太炎此时是关心则乱,又道:“枚叔虽然涉及此事,可大不必因此自责,你看竟成,不动声色,静观其变才是正理。既然我们已经在釜底了,那就看庖丁如何解牛吧。” “要是那庖丁故意不解牛呢?”齐清源的事情,蔡元培的事情,章太炎两件都存在间接责任,他不得不急,当然一急就容易昏头,现在即便知道了办法,可依旧担心办法失效。 “那我们就没有必要请他这个庖丁啊?”徐华封道,“甚至以后也不必请庖丁了,这事情我们自己包圆了算了。伍廷芳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实事求是办个案子他都能办错,那司法是不是要继续独立,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章太炎和徐华封在花园里商议,杨锐则和女人在后宅闲聊。他正抱着女人坐在那张特制的大摇椅上,摇椅置于凉棚之下、鱼缸之侧,石榴花中,凉风无比舒爽。 “太医院说无名就是医好了,走路也会……”失踪这几日,程莐为男人和儿子留了不少泪,回来后见无名伤成那样,又心疼得不得了,即便此时说起,她也还是想哭。 “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开枪,无名不但上面能开枪,下面也能开枪,你担心个什么!”杨锐满不在乎的道。他本以为儿子要死在文登,可不想却救了回来。 “你,就你下流!”被他一说,女人倒有些哭笑不得,“走路都不顺畅,哪来姑娘……” 她下意识顺着杨锐的话往下说,只觉得越说越下流,当下又捶了男人一拳,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道:“听说你的秘书里面有一位姑娘,长的是如花似玉,名动京城,” “我和她什么事情也没有。”杨锐见女人问起另外一个女人,立即矢口否认。 “据说当初在通化时,她还不顾性命偷跑出去发电报求救,可惜被抓住了……”女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死死看着男人的眼睛,就差点找一台测谎仪给男人安上。 “我是总理,她是下属,为总理分忧是份内之事,这没什么好说的。”杨锐想起陆小曼当初在通化的表现,并不觉得不对,即便有私情,那也是给她父亲找了个好律师、最终打赢官司的回报而已。 “我不相信!”女人本来还在为儿子忧心,现在却是在吃醋,着实让人猜不透逻辑。 “我最讨厌吃窝边草,只要是下属,那就不可能。她父亲去年被人告了,求到我这里,我只是介绍了一个好律师给她罢了,后面官司勉强打赢了,她对此怕是很感激吧。”杨锐不得不说实话,他相信这些事情即便自己不说,程莐也能靠着那些姐妹问道。 想到她的那些姐妹,他就不由想到女届复兴会以及秋瑾。可以说这次事情的起源就在女届复兴会假传‘圣旨’上,如果她们不假传‘圣旨’,分封也不会被通过;分封不通过,自己就不要发神经一样带人跑去通化;自己不跑去通化,齐清源就没有机会叛乱;齐清源没有机会叛乱,那蔡元培就没有…… 逻辑链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杨锐又觉得不对。齐清源叛乱还在于自己严查贪污案所致,其实让他们贪污才是正理,任何严厉措施都只会惹得狗急跳墙。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不对,说到底还是稽疑院的议员太没有主见了,要是他们个个像熊成基那样,也不会闹成现在这地步。 一顿乱七八糟的猜想,到最后杨锐居然得出一个绝伦: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复兴会该付的代价,甚至包括他在文登被人追的狗一样乱窜,也是他自己的报应。当初搞什么‘农民群众的汪洋大海’,若不是地主恰恰那时造反,他进城一定会发眼光雪亮的农民发现并大无畏的揪出来,而后被他们掉死在城墙或者电线杆子上荡秋千风腊肉,这酸爽…… “你在不在听我说话啊?”杨锐想着其他事情走神,女人就不乐意了。 “嗯。我在想若不是老天眷顾,我和无名真要死在文登了!”杨锐忽然悠悠的说了一句。 “不许说死!”女人吓了一跳,当下猫一般贴在男人身上。好一会她才问道,“竟成,你刚才说移民,你真想放手了吗?” “我现在觉得中国很不安全、非常不安全!要想安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移民到美国或者瑞士去,”他想到第二次世界大战,道:“还是瑞士最好。” “你……”程莐有些跟不上节奏,她道,“以前你不是说下野就安全吗” “以前我以为下野安全,可现在发现不对。我错了!只有美国或者瑞士才是真正安全的。因为他们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杨锐此时似乎处身于文登的青纱帐中,再一次悠悠的道。“在文登曾有人想杀我,他们自首的时候坦诚当初杀我的理由有两个:一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杀了我的人,怕我报复只好杀了我;二是落地凤凰不如鸡,既然京师已是孑民当权,那就应该杀了我,再拿我的人头去孑民那里领赏。前面那个理由也就罢了,后面那个让人很不安全。 有枪的时候人家怕你,可一旦你没枪,那就是落地凤凰不如鸡。即便是一个县城巡警队队长,也妄想着杀了你,然后到新主子那里邀功,哪怕你曾为他们坐过许多事情。这已不仅仅是忘恩负义了,这是弱肉强食。我和无名之所以能活着,不是因为这个国家的成功,反而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失败。也就是说,以前的我差一点杀了我和儿子,而以前没我的地方,反倒救了我和儿子,再也没有比这更讽刺事情了!” 杨锐的目光似乎在看着顶上的凉棚,可其实他看着的却是一个程莐无法看到的地方。他继续道:“我想历史上只有古时商鞅的作法自毙能与之类比。” 见杨锐在深刻否定和嘲讽自己,程莐心疼道:“可你也为这个国家做了许多事情。而孑民的事情也只是意外……” “商鞅是也为秦国做了很多事情,但不管是他还是秦国,最后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最后被车裂是命中注定、罪有应得。”杨锐道,“至于我这一次的意外,也幸好有这次意外,不然我以后也会被车裂。” “你怎么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见男人又说死、又说车裂,程莐有些花容失色。 “不吉利吗?或许吧。”杨锐下意识的摇头,他无法向女人描述他这一次在文登的经历和感受。这一次意外,让他从总理的尊位瞬变成逃犯,时间虽然极短,不到一天,可母猪河的河水似乎依旧在他脚下流淌、青纱帐的湿闷也继续包裹着他,还有那漆黑夜里那连绵不绝的狗叫和火把,仍然在他的识海里飘荡。什么叫成王败寇,这就是成王败寇! 脱险之后再次转身为手握兵权的总理,他却怎么也忘不了做寇的遭遇。当然,不是他以后会落到那种境地,而是说,他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就像以前的无数王朝一样,最终会落到那种境地,他现在只是先验了一天而已。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世人习惯落井下石、打落水狗,那些追剿他的农兵何错之有?谁不想抓住他,好用他的脑袋向王朝新的掌权者邀功?这是人之常情,所以他在文登无比大度的原谅了所有人——这只是他私人的原谅,不代表大理寺——因为如果他处于他们的那个位置,说不定也会干同样的事情。换而言之,天底下愿意干这种事情的人多了去,真要杀,能杀得完吗?既然杀不完,那就认命吧。自己是逃掉了,可要想子孙也逃过这一关,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跑到那些不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地方。 以他所知的世界史,日本不提,欧洲那一票王室,基本都是一脉相承。只是中国在翻译的时候,弄成这个朝、那个朝,其实他们都是一个血脉。 以力服人终究有力穷之日,武力建立的王朝,终有被推翻的一天。这是谁也无法的逃避的现实。当然这个现实绝落不到他头上,但会落到他的子孙头上。 那是不是能不以力服人、不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他又觉得这完全不成,真要如此,那就没有复兴会、没有大中华国了。这个国家何时真的讲过理?自古皆是打天下,何来说天下? …… 文登之旅的种种,让杨锐感觉自己处身于一个血肉赌场,而他此时正是庄家。这个赌场有无数露脸的、不露脸的赌客,他们的秉性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择手段!而赌场的规则也只有一条:那便是成王败寇——赢了的人,天下珍味任其品尝、天下财物任其挥霍、天下美女任其操干,不可谓不爽;可人不可能永远赢,终有一天,他的财货会被别人挥霍,他的妻女会被别人操干,毫无例外。 他既然做了庄家,那就得按照这规矩手段办。若是心软违背,那自然有比他更守规矩、更不择手段的人取而代之。他这次是侥幸逃过了,可子孙后代能不能逃的过?朱元璋守得住,可朱由检能不能守住?多尔衮是压得住,可爱新觉罗.载湉能不能压得住? 王朝自有盛有衰。朱元璋守住了的地方,朱由检守不住;多尔衮顺治压得住的汉人,到载湉就镇不住。同理可证,杨竟成逃过了的事情,到杨某某自然逃不掉。 要解此症,上策就是长生不老,柄权永在掌握,这显然不可能;中策则是在报应下落时提前离场——移民跑路。这条现实些,但跑路要尽早,地方也要选好,不然依旧报应不爽;最下策便是更改成王败寇的规则,不过这规则已运行两千余年,岂是他更改得了的。 壬卷家与国第四十二章指责 简单安排几件事情并在头七祭拜屠杀死者后,杨锐就病了。发烧、昏迷、神识不清,甚至开始日日昏睡,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生病。一个从不生病之人忽然病倒,且病的如此厉害,顿时把程莐还有章太炎等人给吓坏了,是以全国的中西医都紧急入京勘察病情,可谁也说不清总理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有人说是肺炎,有人说只是普通感冒,还有人暗自猜测可能是西班牙流感……,反正是说什么的都有,该用的药也用了,就是不见好。 后面又有人传说这是死去的冤魂向总理鸣冤所致——清洗被杀的大部分是老实的、一心做事的同志,他们素来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却忽然惨遭横祸,当然会满腹怨气。总理是复兴会之长、又是一国之首,那些冤魂自然要找总理喊冤。总理此时被十几万冤魂拖着围着,不得不安抚众冤魂,自然就醒不来。 神僧Y大师的鬼话是越来越多人相信,而且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全国糟此大乱,审判又一直拖着,谁也不知道政府接下来会干什么。其实审判拖着不是政府在拖,而是大理寺没有准备好。这一次国乱,损失最重的是西北、华北、西南诸省,华南、华东一带倒是没那么疯狂,而已经敕令分封地方,则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即便这样,也杀了十五六万人,事后被捕的官员和农会干部大概有一万三千余人,这么多人要审判,大理寺必须从其他地方调人过去,这可不是几天就能完成的。见Y大师说是这个原因,次日蔡元培便由督察院提起公诉,于京师大理寺公开受审。 虽然只是蔡元培一人受审,但如何处理政变的基调却由此定下,报纸上对于复兴会的攻击倒是转了方向,开始关注蔡案。其中绝大部分报纸肯定政府此举,认为此为民主之先声,当然也有少数报纸认为这依旧是复兴会的专制把戏,公审并不能代表什么任何进步。其中,叫嚣最厉害的就是香港的《民声》报,从五月十五开始该报就放言复兴会已是落后的代表,是要推翻的对象;对蔡案公审,该报更是认为审讯对象发生严重错误,真正该受审的应该是整个复兴会而不仅仅是屠夫蔡元培。 昔年即便是民声杂志,也常常因为经费不足而停刊,而社长刘思复更几乎可以说是饿死的,可现在的晦明学社却是鸟枪换炮——和一干洋人同志搭上线后,总理杜雯,也就是女王同志开始有了花不光的钱,杂志变成报纸不说,还日日出报,且全是大开版面;报社记者则各地蹲点,一旦有什么负面新闻,报纸很快就能次日刊出文章或讥或讽。 蔡元培公审的当日,总理杜雯同志正在办公室接待外宾。 “杜,我想不用我介绍,你就应该认识他们。”外宾们笑意盈盈的看着杜雯,而他们身后站着的则是大名鼎鼎、悬赏万元的陈其美和胡汉民。 “当然认识。”杜雯之前就是从同盟会里退出来的,对于孙汶等人,她以前还抱着一些希望,可现在物是人非,她并不觉得同孙汶等人还有什么作用。“可惜当初与诸君志谈不到一块,现在更是志不同道不合……” 当初在东京退会还不忘要回一块钱会费的女子,现在却鄙夷的说什么志不同道不合,胡汉民当即忍不住站出来。他想反驳时,旁边的陈其美赶紧将他一拉,等于是拦住了他。陈其美笑道:“即使是志不同道不合,可面对复兴会那也是志同道合啊。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杜雯总理仇视杨竟成,我们也仇视杨竟成,那大家自然是朋友了。” “杜雯同志,只有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革命才可能成功。”外宾们在一边很严肃的叮嘱着,“我们的敌人和帝国主义仅仅勾结在一起,你们必须团结才能获胜。” “是,团结是很重要。可问题是和一门大炮团结能有什么作用?跟着他放屁吗?”杜雯好不斯文的讽刺道,“同盟会除了华兴会那一系有些力量,其他都干了些什么?又能干什么?什么十次十一次革命,一远距离革命家耳!” 虽然杜雯没有指名道姓,可‘大炮’、‘远距离革命家’却是梁启超对孙汶等人的戏称,听闻这个女人当面讽刺忠山先生,胡汉民再也忍不住了,他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叫道:“忠山先生再怎么也是革命领袖,岂是你这个女子可以侮辱的?!” “革命领袖?呵呵。”杜雯大笑,“即便算他是革命领袖,那也是落后的、过时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革命要的是最新式的汽车,而不是老式的汽车。现在的中国已经不需要什么忠山先生,更不需要什么三民主义。因为现在的中国不再是民族革命,现在的中国要的是无产阶级革命、需要的是无政府主义。实事求是的说一句,你们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杜雯是无政府主义同志社的总理,势力遍布港澳佛广等地,且有外宾们支持,同志社发展的更为迅速,她确实有不需要中华革命党的理由。胡汉民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当即就跺脚拉着陈其美退散。他们两人一走,外宾们还没有质问杜雯,杜雯便抢先质问外宾了。“维京斯基同志,你这是想干什么?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要我和那个孙大炮合作吗?” 在坐的有两个外宾和一个中国人,俄国人维京斯基、荷兰人马琳以及他们的翻译杨翟明。按照年龄来说马琳才是头头,可接触下来的杜雯以女性敏锐的直觉感知马琳就是个屁,真正的话事者是维京斯基,而且此人极有可能是俄国克格勃成员。 “杜雯同志,我们需要他的武装力量。”维京斯基清了清嗓子,不待马琳出声就说道。“接下来的罢工需要武装力量的配合,短时间内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孙。” “不行!”杜雯断然否决道。“孙的身边必有不少是东厂暗探,一旦与他们合作,那我们也得跟着他们一起被暴露。罢工是需要武装力量,可这个武装力量是对付那些不愿罢工的工人的,而不是对付英国人的。你把他们拉过来不但不能有所帮助,反而会阻碍行动。” “那我们怎么办?”这次发问的是外宾们的翻译杨翟明,正是他将无政府主义同志社和第三国际联系在一起的。“前往俄国的同志还在学习,他们一时间是无法回来的。” “要对付的只是工人而已,找些烂崽即可。”杜雯胸有成竹。“不过这又是一笔费用。” 费用对第三国际来说不是难事,他们之前已支援杜雯上百万元,用于改善办公设施和扩充人员,花了上百万都没有见到效果,现在再花十数万发动一场罢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听闻杜雯所言,维京斯基当即点头,他一点头,马琳也跟着点头。 马琳关切的问道:“杜雯同志,难道他们就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吗?” “毫无价值,马琳同志。我们不应该将精力和金钱浪费在他们身上。”杜雯答道。 “可我们需要一个掩护!”维京斯基插言道:“现在北京正在审判,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民主的先兆,以孙汶的名义活动将会更好的迎合民众和知识分子的口味。你知道的,那些知识分子被杨竟成政府打压得难以度日。我们以民主的名义去资助他们,那么他们大多都不会拒绝,可要是以无政府同志社的名义资助,他们未必会接受。” 掩护之说才是合作的根本,但杜雯却道:“维京斯基同志,你们的方向错了!不要幻想着在大陆组织什么革命团体,或者发动罢工和暴动,这是绝不可能的!至于资助那些知识分子,真的不要太看得起那些小布尔乔亚了,给他们骨头他们就会狗一样的扑上来,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贱,毫无贞操可言。资助他们真正难办的事情是如何汇款!要知道每一笔银行转账、每一个忽然爆发横财的嘴炮党都会被东厂监控。” “所以我们要在香港重新办一份报纸,而那些小布尔乔亚们将会不断投稿,而我们给予的稿费则极为优厚,杜雯同志,难道这种收入大陆政府也会干预吗?”维京斯基好奇问道。 “只要超过一定数额,或者说只要去国税局报税,就会引起大陆政府的关注。除非你资助的那些人知名度很低,或者言辞还不算激烈。”杜雯道完又恨恨的道。“同志们,杨竟成专制政府其实就是一个半警察政府,我们不能把用于其他地方的做法照搬照套的拿到中国来,这不符合中国国情,犯了主观主义错误。 我们现在最迫切的是要推翻杨竟成政府,或者更具体是推翻这套控制制度,所以我一直说,罢工不但不能帮助我们,反而有害于我们的革命。因为我们要借助帝国主义的力量来迫使杨竟成放弃独裁统治,而一旦统治机制瓦解,那我们就不必在躲在香港。不说资金,就是军火也可以通过走私的办法运入大陆,然后在合适的时候举行暴动……” 颠覆一个统一国家的难道自然高于颠覆历史上的北洋政府。黄埔军校的枪炮经费全得益于第三国际的无私援助,可如今不要说枪炮,便是资金也难以输入大陆。杜雯以前曾醉心于城市武装暴动,并认为可以缴获敌人的武器以武装革命军队,但前些年无政府同志社的挨饿经历让她忽然明白:即便有理想的革命青年都会在饥饿的折磨下大规模退会,更不要说那些毫无理想、并被皇权和迷信浸淫的无产阶级工人。 前年的广州罢工以搞笑结束,更让她明白中国的革命基础是多么的薄弱。一个资金都不能任意输入的国家,军火难道要学复兴会用飞艇补给吗?即便用飞艇,哪里又能作起飞场呢?此时看着第三国际的代表犯自己当初的错误,杜雯居然感觉无比的亲切。 “不行。罢工必须如期举行。”维京斯基摇着头,否定了杜雯的建议,虽然她就此已经强调了无数遍,可第三国际也不能白花钱,特别是现在,第三国际主席季诺耶维奇同志正在和人斗争,他希望看到在新东方战线,有一次针对英国殖民者大规模罢工。 听闻罢工还是必须如期举行,杜雯只得无奈点头,两日后,轰轰烈烈的香港海员大罢工正式开始,十数万水手以及其他工人宣布罢工、集体散步。香港一动,广州、沪上,以及各地报纸都竞相报道;只可惜同志社之前被国安局全面清理了一边,没有发起罢工的支点和领导,大陆能做的就是在报纸上以‘支援同胞、抵制压迫’为名,大肆声援香港罢工。 香港和澳门是政府没有收回的两个租界,之所以不收回,杨锐的目的是不想过多介入南洋,以求各国对此安心,对外则宣称要留下对外口岸。香港虽然不在治下,可全港罢工毕竟是大事,罢工的当日消息就传到了京城。 临时负责国安局的张承樾汇报道:“此事可以肯定是无政府同志社发起的。我们怀疑杜雯等人已经和第三国际勾结在一起,罢工的目的就是制造影响,打击帝国主义。另外,据闻罢工工人的紧贴由无政府同志社发放。他们还组织了纠察队,对不想罢工的工人予以坚决镇压。” “那我们该怎么办?支持还是反对?”章太炎看了看张承樾,又看了看谢缵泰和秋瑾。罢工可能是华工不堪洋人压迫的义举,不支持说不过去,万一要发生命案,那就更不好;可支持也是个麻烦事,第三国际是什么东西他极为清楚,一旦罢工从香港蔓延到内地,中华变成俄国,将陷五万万民众于地狱,他章太炎挫骨扬灰也不抵此罪。 “不能支持!”谢缵泰只知道章太炎爱民如子,不知道他对布尔什维克极为忌讳提防,一开口就不能支持。“我们只能静观其变,真要第三国际参与其中,出人命是一定的。真逼不得已要表态,那就应该督促双方尽量和解,并督促双方遵守香港法律。东厂真要有证据,那就要马上公布出去,防止有人借机指责政府。” 壬卷家与国第四十三章教化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在天气逐渐转凉的时节,南北两面的大事都有了结果。正如谢缵泰判断的那样,有第三国际参与的罢工流血出人命是必定的。罢工的第二日就因罢工队伍与警察冲突发生命案——谁也说不清楚谁先开的枪——英国驻华大使解释是因为游行队伍中有人先对警察开枪,警察才开枪还击;而国内不少报纸头版则以大黑字标明这是帝国主义欺压华人、草菅人命的罪证。 到底是怎么回事紫禁城内诸人极为清楚,但出了人命总是要出些声音的,所以谢缵泰在新闻发布会上对港英当局进行谴责,不过谴责完港英当局,他又对罢工方的行为和组织表示不满。用他的语言就是这是一次‘境外反华势力’组织的罢工,其政治目的和罢工手段正在被大中华政府调查。 谢缵泰后来的表态当即遭到新闻发布会上某些记者的反驳,反对最激烈的是京报记者周飘萍,他直斥谢缵泰不爱国,不为华人张声却为英帝辩白,应该马上辞职谢罪。 复兴会元老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谢缵泰加入复兴会之前就在香港办报,他并不是那种脱了稿子就不会说话的草包。听完周飘萍的指责,他当即拿出国安局张承樾提供的证据——一份众多工人画押领款的花名册和若干工人领钱的照片,对众展览后开始质问是谁给罢工工人提供的日薪?是谁开办了工人夜校和工人文化讲习所?是所谓的世界工人阶级所为,还是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阴谋集团? 谢缵泰如此质问周飘萍,他自然无言以对。谢缵泰又趁势声明,在港华人采取合法且平和的方式争取自己的权益政府一定支持,但因为某些阴谋家的支持和怂恿采取流血手段,这便是一种绑架全体国民之自私行为——政府如果不支持,就说政府不爱国民、不为国民做主,是卖国政府;政府如果支持,那罢工背后的组织者就更会提出不切合实际的复工要求,最终将事情越挠越大,其结果、其目的就是要中英两国交恶、甚至交战。 他最后做了一个结论:就是政府绝对不支持有‘境外反华势力’介入的中外冲突,同时,政府将继续收集证据,以拆穿‘境外反华势力’的阴谋。如果其中有华民违法,那么民部将会发出通缉令,逮捕这些图谋不轨的人员。 谢缵泰在新闻发布会上所提供的证据和发言显而易见的扭转了国内舆论,但这对香港的罢工却毫无影响。罢工的工人本就大多不识字,而且他们已经被‘组织’起来,即便有老实的工人不想罢工,拿着棍棒的工人纠察队也会‘教育’他们,让他们知道无产阶级的力量。谢缵泰的发言很自然的被杜雯等人断章取义解释为卖国从而被工人仇视。而港英当局的无能,使得这场罢工一直持续了五十八天才最终结束。 当然,对北京政府立场心领神会、且受到其他航运公司支持的港英当局并未答应罢工者的任何要求,他们因为五国(中日法美朝)的支持,加派了在港警力,开始逮捕幕后的组织者和鼓动者。罢工结束后,在谢缵泰的倡议下,中日英法美荷朝泰八国代表齐聚北京,针对境外势力组织操纵的香港罢工,商讨今后类似事件的解决框架和办法,经过各方的努力,各国代表达成共识,形成一系列处理条文。 香港罢工本是布尔什维克在波兰失败后开辟东方战线的开始,只是没想到事情不但没取得效果,反而使得西太平诸国对第三国际的颠覆活动紧密合作。这不得不说是第三国际主席季诺维耶夫的失败,而这个失败又被托洛茨基抓住——他此时正被季诺耶维奇、斯大林、布哈林等人攻击——托洛茨基完全反对罢工这种小儿科式的颠覆活动,认为只有真刀真枪的进攻才能打败日渐虚弱的资产阶级政府。 只是伟大的李宁同志此时还未去见麦克思,托洛茨基再怎么希望世界革命也不会得到李宁同志的认同,俄国此时真正要的是休养生息,没有工业、不实现电气化,不要说世界革命,就是保卫布尔什维克的堡垒红色俄国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罢工的事件到此告一段落,而京师大理寺对蔡元培的公审则是一波三折,最开始时蔡元培坚决宣称自己是为了夺权,以取代现任总理施行独裁统治,他刻意将自己能如此作为的最终原因归罪于复兴会的专制和不民主。因此他的言乱当即引起无数嘴炮、西化分子对复兴会体制的谩骂和指责,仿佛杀人的不是蔡元培而是复兴会。 在嘴炮们的诅骂和谴责中,公诉人提交的证据逐渐拆穿了蔡元培的谎言。面对公诉人‘为何不与齐清源贪污集团联手政变’这个问题,蔡元培支支吾吾,辩称他当时难以相信齐清源是真的扣押了杨锐;但其秘书徐宝璜的证词则彻底将局势反转——身为兄弟会成员的他难以对法官撒谎,当检控方挑起其对大清洗的愧疚和负罪后,真实之言就不断的从他嘴里冒出来,他第一个证明蔡元培是为了实现民主共和才大举杀人。 除了徐宝璜,还有更多的证据证明蔡元培之政变基本可以解释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艺术秀。虽然血腥残忍,但其本意却是要民众认识到独裁专制政体的危害,而认识的最好办法就是制造一场大屠杀。 当然,再多的证据在嘴炮和西化分子们看来也是执政者伪造的,素来独立的司法系统也被他们频频怀疑与复兴会勾结。但在八月最后一次庭辩中,为了使父亲减轻罪责,蔡无忌提交的两封蔡元培亲笔信结束了这一切:蔡元培在最后一封(交待蔡无忌在其死后才交给妻子的那封)信中,蔡元培安慰妻子之余,坦言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深爱的国家实现民主共和。 信是未拆封的,当庭宣读的效果无异于十二级地震,嘴炮党和西化分子们当即震的里外皆酥,他们一个个狼狈而退,躲到了不知名的地方。翌日,帝国日报就以‘民主就要杀全家’为头版标题全文刊登了这份信;同时文章再一次鼓吹帝制的优越性,认定能给百姓带来幸福和安定的只能是皇上万岁爷,‘民主共和’除了杀人只能是杀人。‘民主就要杀全家’的标题和文章虽然惹眼,但比文章更重大的新闻是蔡元培当夜于狱中自尽,享年五十五岁。 蔡元培的死虽然意外,可却诸人的预料之中。即便稽疑院同意将其赦免,他也无法继续活下去,他之所以还能站着受审,就要希望自己能完成临门一脚,不过,千算万算却最终失败于自己当初的疏漏,既然无法成功,那便投身从仁,是以当夜他就极为决然的走了。 威廉.雷奥、虞辉祖、蔡元培,开国八大国公已去其三,还有一个却还在病中、命悬一线,真要这个国公也去了,那举国可真要昏乱。得知蔡元培自尽的当日,京中民众自发前往寺庙为总理祈福;次日,从‘民主共和杀全家’中猛然醒悟过来的国民也自发为总理祈福。 国内海外的香火一时大盛,可杨锐的病还是老样子,不见好转也不见恶化,待九月天渐渐转寒,他才终于慢慢好起来。此时女儿早就出生,杨无名伤也痊愈——只是留下了永久的残疾,而罢工、蔡元培早就远远的去了,对他而言,这似乎是一个新世界。 第三届内阁中,章太炎虽就任副总理,礼部尚书依然由他兼任,可五.一五大清洗后,实际负责礼部事务的邓实、黄节、王小霖等人因国粹党嫌疑被杀的一干二净,宣扬国粹之人只残留于各所大学堂中。章太炎对此欲哭无泪,重组时他本想让得意弟子黄侃就任礼部尚书一职,可黄侃本就怕兵,经历那极其恐怖的一夜后,此人更是对官府、官兵避之不及。 他不就任,寻来寻去的章太炎最后找到了王国维,。此时的王国维在鼎革就开始享受的特殊津贴滋润下学术成就甚多,哪里会想去做什么礼部尚书,他做研究都还来不及,可毕竟他之前因为宗社党复辟一案求过章太炎,是以好说歹说,在章太炎吞苍蝇一般同意他身着满清官服就任后,王国维最终同意去礼部就职。 想当年廷尉大人沈家本也才穿麻衣就任,到伍廷芳这一任,廷尉府大小官员虽然不着麻衣,衣服的样式换成了中式法袍,虽不和前明官服完全相同,却也是类似的。可如今偏偏跑出个身着满清官服、胸挂朝珠、日日出入紫禁城的满臣尚书,着实让京里京外非议了一番。 虽是非议,可这终究是老一派的气节,不论什么主帝客帝,大家心中只有君臣,没有主客。王国维认为身着中华官服就是贰臣,又素来一身白衣、脑留大辫,所以非身着满清官服不能证其清白,现在这种行为,被他认为是满清官员被大中华政府聘请,该官员效忠的依旧是前清光绪帝。此种书呆子的行为虽然幼稚,可无人去笑,更无甚可笑,这总比那些削尖了脑袋痛骂前朝光绪以迎合当下的文人嘴炮好许多。 一瘸一拐的杨无名读完大公报关于新任礼部满臣尚书王国维的评论后,脸色苍白的杨锐倒也忽然笑了。若是换一个其他什么人,他一定会这是在沽名钓誉,可王国维不同,除了愚忠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解释来。这个在北伐将完未完时自沉、更在很早就预言‘以共和始者,必以共产终’的书呆子,他忽然想见一见。 “无名,你去帮我把静安先生请到府上来,就说…就说赏一赏府里的花园吧。”想到哪一句著名的断言,杨锐很想看看王国维的脑子里关于治国还有什么高见,但又不好明说是为了这个而请,只得以赏花园为借口相邀。他说罢忽然想起儿子如今行动不便,又黯然改口:“你还是让无用去请吧。” “父亲,我能去!”杨无名如今是个残废,但越是残废自尊心就越是强烈,他不信有自己做不了的事情。杨锐一说弟弟,他就倔强的站了起来。 对他反应杨锐不好反对,他也不能起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只好点头道:“嗯!你去。” 父亲的夸奖此时对杨无名异常重要,杨锐这边点头,他便‘飞快’的出了门,只带其门帘乱飞,程莐正抱着小女儿过来,看到这场景对杨锐又是一阵埋怨。 杨锐出言相请,王国维是拒绝不了的。从复兴军入城始,他就在杨锐的特别照顾之内,起初他还不知道,待到后面日子久了,特别是入科学院那一回,是谁在背后护着不光是他自己,便是同僚也一清二楚。 这一日身着满清官服的王国维刚回府,妻子就拉他入屋把总理相请赏园的事情说了。女人虽然知道总理素来照顾丈夫,可依旧不安的问道:“静安,总理找你何事啊?你明日去换一身衣服吧……,还有发辫也……” “不碍事!”王国维淡淡说了一句。他虽是书呆子,可却心思却如探照灯一般——对于照射到的东西,总能在别人无法发现问题的地方找出问题,当然,光柱之外的世界对其而言就是一团漆黑了。总理病未痊愈就请自己去赏花园,为的是什么他大概能猜到一二。与所谈论的东西相比,朝服、发辫什么的,真真是次要的。 总理相请之事,王国维只是略略的沉吟就当作没事了,当夜他照旧在书房玩玩纸牌,待十点在妻子帮忙梳理完发辫后便上床睡觉了。翌日下午,简要处理完公事的他便直接朝镇国公府上来了。 杨锐本以为王国维要下班后才来的,谁想这满遗下午居然旷班,真不知道他的考勤礼部是如何处理的。他这边还在想这个细节,程莐见有客上门,当下让杨无名先去客厅代为招呼,自己则服侍男人下床穿衣。 再一次身着外套站在地上,杨锐只感觉脑子一阵天旋地转,最后他是扶着女人的肩膀才勉强站稳,他不由叹了一句,“真是老了。” “老什么老,病还未全好呢。”女人被他拉得东倒西歪,不由掩嘴嬉笑。 杨锐倒未在意女人的笑声,只问道:“他是穿满清官服来的?” 之前是程莐出去招呼的,她见杨锐问便道:“是,还拖了条花白辫子。我看是他挺老实的一个人,你可不要吓着人家。” “我吓着他?”杨锐无奈的摇头,他本以为王国维会给个面子回家换身平常衣服、再把那该死恶心的辫子盘上、然后再来,不想他就这么直挺挺的来了。他看着帮自己的束腰带的女人反讽道:“我哪里要吓他,他这是要来吓我。” 客厅里杨无名正在给王国维敬烟上茶,烟还没有烧到一半,杨锐便出来了。那身着满清官袍的王国维在他看来不但暗淡,还奇丑无比。好歹远来是客,杨锐在他站起行礼的时候虚拱了拱手,双方这就算客套完了。 并未打什么机锋,杨锐直言道:“静安先生,借李中堂的一句话便是,当今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既是三千年之大变,那自然要为黎明谋三千年之福,只是……” 杨锐说着忽然想起那差一点要了自己和儿子性命的农会,还有那所谓的基层组织,不由讪笑道,“只是以目前看,复兴会基本是失败的。这种失败不在于华夏不能成为一个世界强国,而在于她和历朝历代基本相同,无非是以会天下代替了家天下罢了。期间虽有兴盛,但那样的兴盛和所谓的康乾盛世、开元盛世不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且盛世之后就是衰退,若没有中兴之主,以后也就是苟延残喘了。 这虽然是王朝的套路,在以后很很大的可能不会发生,更多的情况是整个国家碎裂几片,最终成世界强国的附庸,如比利时荷兰之于英、墨西哥巴拿马之于美。我想这是每一个国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在此我想请教静安先生,有何良策可破此局?” 虽然早就知道杨锐会问什么,可一开口就直奔主题,王国维还是有些不习惯。虽然不习惯,可他又不能用一些推搪之语来含糊其词。听闻杨锐说请教二字,他赶忙道:“请教绝不敢受。只是,三千年之变局,非国维一人能堪破,靠不住的……” 王国维边说边想,慢慢吞吞,见他还有所顾虑,杨锐再道:“今天的说的可不是清朝明朝的事情,这只是以百年计的东西,不在我们讨论范围之内。我们只说千年以上的事情,说错了也无关紧要。要是不习惯,就那假使现在前清还在,为你清千年记,这国当如何治才不至于变成墨西哥之流?” “这……”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扶着眼镜的王国维不得不直言道,“这应该就是如此结局啊。” “嗯,请细说。”杨锐听得心中一紧,不由追问。 “若再无变化,本朝之后,局势当如大人所言,天下解体为世界诸国之附庸,再无缓和变化之可能。”王国维很不安,所以一直扶着眼镜,“记得大人曾在书中说,文明之初为野蛮部落,后为大小城邦,再后为王国,最后可能为共和国,但最终的结局都是帝国。 当今西欧文明,乃蛮族覆灭罗马帝国后之再生,是以仍然处于王国时期;东方我国早就是帝国。唯有日本,其明治时期废藩设县,犹如秦废分封设郡县,一统天下,此值文明之壮年;朝鲜则犹存宋明之气,犹如壮年之末、暮年之初。大人游历中外、学究天人,便当知人有生老病死,文明亦有盛衰败亡,又何必苦求复兴?顺其自然才是……” “不行!”杨锐断然摇头。他虽是抄书,但也不仅仅是抄,书中说的东西,他基本都能背咏,生怕被人指责说这书根本不是他写的。既如此,那中华是否可以复兴他当然早有答案,正是因为有答案,他才不愿意面对那个悲凉的结果。 “静安先生,你的孩子若是病了,你是顺其自然任其转世为人,还是用尽心思求医问药,以求其痊愈?”杨锐断然之后再打比方。“我想爱犊之情,人皆有之。我不求复兴会如何如何,也不求大中华国如何如何,我只想着有些人、有些诗书礼乐、文字典籍是否能永远流传下去?我想这不是痴心妄想吧,先生既然对前清都永不忘怀,又怎能割舍这数千年文明呢?” 王国维本来实事求是,对于复兴有一说一,现在听杨锐以孩子做喻,他沉思后终于坦言道:“太炎总理反历史而行之,决议分封,或许是解决之策。不过,这只能行于关外,不可行于关内。” “哦。”王国维对分封的认同几个月前杨锐便知道了,但此时听他说分封不可行于关内,便又问道:“为何不能行于关内?” “大人可知此次…此次京师惊变各省之不同?”王国维问道,而后又自答,“最惨烈者为河南、山东、直隶、陕西、甘肃五省,次为山西、四川、云贵四省,再次为两湖、江苏、安徽、江西五省,最轻者为浙江、两广、福建并台湾五省。 两广闽浙台湾等地,乡间祠堂密布,又素来排外,对朝廷政令常阳奉阴违,其等同于部落分封之效;而河南山东陕西等地,宗族早无,县内唯剩地主士绅,可土改之后,士绅没落、农会横行,故上令执行最速、借机牟利。 无祠堂者无宗族,无宗族者无礼制,无礼制者无尊卑,无尊卑者无教化,无教化者无民德,无民德者实不能托付复兴之望。又言部落之民,虽茹毛饮血、蛮横愚昧,却大多质朴淳厚、耿直豪爽;城邦之民,虽粗鄙无知、犹带野蛮,却常敬天畏地、难为利惑;王国之民,虽渐通世故、日入奢华,却能守信重诺、尚文重节;唯帝国之民,虽繁文缛节、仁义道德,却卑劣苟且、阴毒狡诈。此等臣民,只能威压、无法教化。 关外之地,多为部落之民,行分封之策,必有所成;而关内祠堂密布之地,亦有希望,只是多半要严厉管束、以广教化……” 壬卷家与国第四十四章转身1 王国维有一股浓重的酸儒味道,若不是知根知底,杨锐早就端茶送客请他出去了。现在细听他所说,还是略有所得的,特别是东南宗族,那是杨锐之前忽略的东西。土改的时候他听信岑炽之策,未动宗族地亩以求其能对抗洋教,现在不想当初留下宗族却有这等效果,看来岑炽和章太炎等人很早就理念一致了。 通化之变和京城之叛对杨锐影响极大,前者是信任之人忽然背叛,后者则是信任之人无所作为,以致蔡元培杀人如麻,差一点把整个国家毁掉,所以他如今谁也不完全相信、对谁都留存几分怀疑。京城禁卫军司令王孟恢故后的接任者,不是复兴会内任何一人,而是他于后世熟知的吴佩孚,他认为这个极为讲究气节的北洋将帅值得信任。 杨锐如此,复兴军内的将军们对老师在保定的布局也极为震惊,他们不知道在复兴军之外还有税警城战军这种部队,而且它就是针对复兴军叛乱的。得知这个情况的诸人都有些感慨,不过齐清源之事又让人无话可说——谁能想到齐清源这家伙会忽然扣押所有人,准备叛变呢。 老师与学生、导师和追随者,双方事后的关系忽然变的僵硬,即便最调皮的陆梦熊,也开始正正经经发电报,生怕做出什么事情让杨锐犯忌讳、起疑心;而一直在病中的杨锐并未发现这些变化,正如此时发现岑炽的立场和章太炎等人潜在相同一样,他觉察到了很多以前不太注意的东西。 王国维平常少言寡语,但这次却说得不少,宗族让人眼前一亮,部落、邦国、王国、帝国四民之说也有些新意,只是他不断的重复教化、注重德行,杨锐下意识的认为他这是酸儒毛病又犯了,所以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静安先生说要重礼制和教化,这到底是为何?它们又有何作用?这难道不是一种愚民之术吗?” “这……”被杨锐一问,王国维忽然噎住了,虽然早知复兴会的反儒立场,可现在被杨锐直斥教化礼制为愚民之术,还是让他难以接受。好歹杨锐总理,且对他、对光绪帝遗族多有照顾,他才没有拂袖而去。花了好一会时间,他才道:“教化是为了使人恪守礼制,而礼制则是……”他忽然想到入职前的那些培训,便改口道:“礼制则是为了团队合作。试问大人,若政府中人人都为所欲为,且不服号令,还想尽办法争权夺势,那会如何?” 王国维打得比方只是团队,他见杨锐还在思索,不得不像狂生一般做惊人之语,再道:“大人,若是一个国家叛乱,只是反贪官不反皇帝,那会如何?” “那就不是改朝换代了,这只是…只是换一届政府罢了。用现在的话来说,倒阁而已。”杨锐忽然觉得有些意思,笑着答道。 “正是如此,这便是西欧诸国素来不是改朝换代,只是换一个子嗣为王的原因。进而言之,这是举国上上下下都守德尊礼之故,而这种礼制不是官服故意教导之结果,而是宗教之作为。王族永远是王族、贵士永远是贵士,井井有条,故而少有叛乱,即便是大乱,那多是礼制教义之乱,非王权之乱,譬如西人的宗教战争。 我国则不同,自秦之后,礼崩乐坏,狂狡有作、自己制则、事不稽古。每每鼎革,都是举国大乱,尊卑颠倒、盗贼蜂起、生灵涂炭、百姓十不存五,卑微之人转身为王。为何如此?礼乐不存、无礼无德之故。故人人都可称帝、人人皆可为王,为求富贵而杀人如麻,为保富贵而构陷忠良;又有秦失其鹿,天下尽可逐之,江山……”王国维道。 “还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王败寇’?”杨锐忽然想到前事,心中猛然巨震,但他隐藏的功夫很深,外表看上去只是淡淡之言。 “对,此乃同理。”王国维道,“其实谁人为帝、谁人为民,并不碍华夏大局。换一人为帝,天下依旧是这个天下。只为了一家一姓之富贵,却要动乱数十年、死伤数千万,实为不智。再请看那些开国之主,其创设与前朝又有何异?凡此种种,不过是个轮回罢了。” “这……”这次是杨锐沉吟了,他道,“这似乎是王朝的周期律,可是人口到了极限怎么办?” “试问大人,西欧诸国人口到了极限怎么办?是否也改朝换代、大乱之后民十不存五?”王国维反问。 “这倒不是。”杨锐道,“可是西方和东方却存在许多不同……” “大人,东西方最大不同就是西洋礼乐依存,而东方礼乐崩坏。”王国维强调道。“只是当今世界渐行民主,长此以往,西洋礼乐亦将不存。可怜我国之学人,只学西洋之民主、西洋之科技,却从不学西洋之礼乐,素不知无封建者无礼乐,无礼乐者无规制,无规则则无今日西洋种种繁华。 西洋诸国,法兰西礼乐最先崩溃,法王路易十四以行省代封建、以文官代贵族,频频征战,其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百年不到便引发革命。其虽有拿破仑,可如今之法兰西,仅为西欧一弱国耳!反观英国,国内几经争斗,国会贵族依然,国王有等于无、政府存等于废,但结果便是此荒僻小国,今却为世界霸主,此乃礼乐存废之差别也。大人若想复兴华夏,是为废礼乐之法兰西,还是为存礼乐之英格兰,想来心中早知。” 不要说和英国比,即便和德国比,法国也早就不如。杨锐深被王国维此例折服,不由追问道:“可当今世界为大争之世,一旦像英国那样放弃中央集权,那说不定……” “大人是说复兴军不强?”王国维问道。“担心国土为敌一时所夺?” “这也不是。”杨锐把想说的缩了回去。在他的概念里,只要研究出了原子弹,那战争就发展到了另外一种形态,国家安全并不是一个棘手问题。中央集权能办大事、效率也高,可损失又是多少?以他后世的专业和本职来说,最恨的就是政府干预,那些只会拍脑袋拍马屁的官儿,干的全是政绩工程,看起来宏伟,可宏伟不能当饭吃;若再加上贪腐,那全国人民可真是有福了。 “既然礼乐如此重要,那崩坏后又如何重建?”杨锐开始把话题深入,“有道是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这祭祀是否可以算重建礼乐规制措施之一?” “祭祀只是其一,但西洋礼乐之长存,不在庙堂,而在教堂。此为周朝之后,华夏礼乐尽崩,而西洋礼乐长存之根本。”王国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杨锐忽然抚掌大笑,他笑了一会见王国维极为惊异、更局促不安,不得不道:“大善……哈哈哈哈……大善大善也。” 他这边让王国维安了心,可一个重病未愈之人如此大笑,当下就把程莐引来了。女人对王国维微微礼了礼,之后便拍着杨锐的背责怪道,“小心些,你可别笑叉了气。” “没有……哈哈,”杨锐终于笑完了,他道:“静安先生忽然给我打开了一扇窗,用华夏的礼乐之说来解读西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他说罢又向王国维道,“这也就是说,以美国为例子,其宪政根本不在什么宪法,而是存于数千万新教教徒心中?” “是,大人。正是如此。”王国维略略一想,便点头了。 挥退妻子的杨锐再问:“而新教与天主教割裂,初始与十六世纪?” “确实如此,大人。”王国维再道。杨锐的意思他很明白,他接着杨锐的意思道:“如今我国佛学大盛,其也可如新教那般施行宗教改革,将华夏礼乐暗藏于内,那礼乐重建便指日可待;礼乐规制既有,民德可存;民德既存,再行于分封,复兴当可望也。” “嗯。这是软件。”杨锐重重点头,一副从硬到软的改革轮廓在他脑海里展现。当初大力培植Y大师可不是为了重建礼乐的,可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想还有这个用处。 杨锐说的软件王国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自己的建言被杨锐称之为‘大善’,他倒忽然忘记了明清之别,只觉得眼前坐爽朗之人就是他的君王。他这边正恍惚,杨锐却道:“静安先生,还有一个问题我极为担忧。分封和科举是完全相对的,行分封就不能行科举,那些士子怎么办?如此他们以后就不能再做官了?” “那请问大人,他们为何要做官?”王国维从恍惚中惊醒,忽然反问。 “他们……”杨锐想的是取消科举就等于取消了这些人往上爬的机会,他这是俯视,但站在士子的角度,他们为何要做官呢?当然是为了光宗耀祖、中饱私囊。 “科举本是隋唐为打压关陇世家所创,此举与法兰西路易十四压制贵族同理。”王国维道,“小户之家,不说进士,即便出一秀才,也要经数十年之积攒,举人更昂。举业如同行商,当初投入终究要有所回报,而这种回报,便是为官之后的任人唯亲、贪墨成风。 又说西洋素有职业之精神,何谓职业?职业即为祖业;何来祖业?祖业即是世世代代皆为炮匠、皆为鞋匠、皆为铁匠,而我国行科举,应而不论何种职业只要积攒了钱财,都会转到举业,如此百业如何能兴旺?且工匠之流,因不考科举,素不识字,技艺又如何能精进? 科举之弊,实乃大焉。行分封之策,则官永为官、匠永为匠,民无希望奢求则安于本业,安于本业则技艺精进,技艺精进则实业大兴;且不行科举则无奔走钻营、捱风缉缝之辈,民风自然淳朴、民德自然留存。” “善!”杨锐微笑点头,顺着王国维言语的意境,他只说善,不说好。他再问道:“关外分封,关内宗族可行议治,只是华北、西北诸省该如何?” “华北、西北诸省当如何,国维不知。”王国维道。杨锐这次问的可是实际问题了,这种治政,实非王国维能知晓。 “是我贪多了。”杨锐谦笑道。“今日与先生一谈,当真是醍醐灌顶啊。不过,我还有事相求。”杨锐客气道。 “请大人细说。”王国维拱手道。“只要国维能做到。” “这……”杨锐想了想,却笑道,“兹事体大,我还是想好再说吧。不过今日之言将为今后国策之根本,还请静安严守其密。” “国维当严守此密。”王国维认真点头。“大人以后有事相询,电话召国维来即可。” “好!”杨锐站起来对他笑,走了几步后再道,“以后我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礼部找你。今日我就不和你多言了,我要趁此去书房好好想想消化消化。” 杨锐如此趁热打铁,王国维倒也笑了,他还不知道杨锐是这么一个人。他这边告辞,杨锐则回到四壁空旷的书房,继续之前的苦思冥想。王国维这次说的宗族和宗教被他大大的写在墙壁当眼之处。 生病之前他便一直在想那已是即成事实的分封法案,后来又掉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王败寇’的漩涡里不能自拔。病中痛苦之时,为求解脱,也故意将思维辗转到此。是以清醒后又在书房写了不少东西。确切的说,他此时再也不是纯粹的国家主义者,而是家族主义者,家与国之间,他之前偏向国,现在则偏向家。 以他此时的眼光看,若无国家安全威胁,要不要研发核弹不是重要问题,五年计划、四年计划也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但为了国家安全,军队、科技、核弹、雷达之类不得不继续;而工业计划,特别是军工计划也还得按照既定方向走,外交上则更应小心,要时时瞻前顾后。 在安全有保障后,他才能重塑这个国家,而这又涉及到了方方面面。软件、硬件、政策。其中软件有三:一是宗教。宗教必须改革,而宗教改革之教义和方向,必须谨守家庭根本,与自私自利为友,与大公无私为敌。犹如基督新教那样——财富属于上帝,积累财富的目的不是为了私有,而是为了上帝之荣耀。简洁明了的说,信徒是在为上帝(如来佛祖)挣钱省钱,这便是视财如命、却抠门吝啬新教徒之本质。 二为法律。宪法要再此休正,而法律性质也要更改。杨锐不知道此时廷尉府行的是什么法系,大陆法系还是普通法系,他认为必须更改为普通法系,并且要在其中加入宗族和分封的相关内。也就是说,一些有益的礼教内容将重新加入其中,这是对对那些不信教之人的制约,以防他们借机生事; 而法律的实施对象,也不再是以人为本,而是以户为本。这类似于商法中的法人概念,既然同为一个宗族,那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任何人有过错都是族长之过错。那些想自立门户者可以独立成户,但他很快就会发现这个社会不依附于一个大宗族做什么都难以成事。便如之前零散的基督教徒对农会集团,双方之间的竞争是毫无悬念的。 站在国家立场,宗族是潜在敌人,但站在家庭立场,宗族则是兄弟朋友。之前是逆向操作,现在是顺势而为,两者截然不同。在东南诸省可逐步以宗族替代农会,建立强有力的基础组织——写到此处,杨锐想到了以前最为头疼的宗族私斗,现在立场转变则觉得这完全是一件好事,私斗都如此厉害,那给这些人配上枪,反外族侵略、反政府暴政,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宗族即兴,那中央政府的岁入则堪忧了、行政命令的执行也要和族长商讨——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杨锐忽然大力拍了一下头,随即大骂:“这他妈的不就是共和吗!!!” 他激动的拿着笔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而后又跑到隔壁的藏书室翻出罗马史。这确实是共和!罗马最早施行的共和就是家长制共和,而现在自己要搞的宗族这一套,应该称之为宗族式共和。 杨锐在书房里又叫又闹,担心他的程莐不由敲门进来,她拿着一件衣服,责怪道,“你都起来大半天了,静安先生也走了,还是先歇着,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来弄吧。” 看着女人关心的模样,杨锐知道她是民主共和分子,是以打趣道,“我现在正想着建立共和,这关系到亿万民众的幸福,怎么能说停就停?” “还什么民主共和啊。”程莐一边给男人披衣服,一边抱怨道:“孑民那样一来,现在说民主共和与说毒蛇虎狼无益。日本人闹的最欢了,他们还说什么,‘言民主者皆可杀’。这么离谱的话大家居然也信,真是……” “‘言民主者皆可杀’……”杨锐复述着妻子的话,笑道:“是这个道理啊。” “你怎么也能这么说?”程莐微微不悦——夫妻俩政治理念不合真是个麻烦事。“这样下去终究有一天要出大乱子的,说不定就有人跳出来闹革命,和你们这帮所谓的贵族内战。” 程莐说的时候还用玉指点了杨锐的额头一下。生了两个孩子的她一举一动都有着难以言状的熟女风情,若不是大病未愈,杨锐定要扼着她依旧纤细的腰肢,对准那跌宕起伏、雪白高翘的臀部将其就地正法。 勉强压抑住绮念,再把目光硬转向另一边,杨锐有些生硬的道:“就凭那些屁民,也配内战?现在的战争,不再是人海战争,而是火海战争。” 不说什么战争,听到男人吐出‘屁民’二字,程莐就很诧异,她道:“你那复兴会不是说要一心一意为百姓服务的吗?” “那只是个笑话!”杨锐笑,“更确切的说只是一种利用,而且还不必担心他们报复。既然不到一百万满人能奴役他们,那你所谓的这些贵族,为何不能奴役他们?他们正担心自己没主子呢?”杨锐这么直白,便使程莐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只好道:“复兴会对他们比满清好多了。” “真好的话就不会说要把他们当奴才。”程莐反驳道。 “但在法律大家是完全平等的。”杨锐再辩,“难道你要富人把钱均分给穷人?” “不是这样。”程莐道,她毕竟受的是英美教育,“可是穷人不能越来越穷,这是基本的道德问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社会难道是一个进步的社会?” “当然是进步的。”杨锐没想到女人会这么蠢,居然把辩论的把柄送到自己手里,他笑道:“进步的本质就是一些人必须做出牺牲乃至付出生命。朱门就是取得进步的地方,酒肉就是进步的代表,而冻死骨则是牺牲。没有冻死骨,哪来酒肉臭?如果你留心,苏俄很快就会结束新经济政策,实行集体农庄……” 男人素多歪理,可程莐每次都追问,这次她也道:“集体农庄是什么?” “是进步的基础啊。”杨锐说的很认真。“百姓有钱了,那就应该想办法收上来实现工业化。可百姓太散,以致收割效率太低,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百姓当作牲口那样圈养起来,让他们少吃少用,然后把节约出来的粮食用于出口,换来机器实现工业化。” “可他们…可布尔什维克说过要解放全世界无产者,还是要实现大同主义的……”杨锐所言程莐并不怀疑,只是没想到布尔什维克内部如此残暴。 “这并不矛盾,用伟大的李宁同志的话说,这是辩证法!”杨锐忍不住大笑,不过笑过他便严肃起来,“不买机器、不追求进步,就会被敌人消灭,但要实现工业化、要追求进步,就必须有人牺牲。集体农庄内的牲口就是牺牲之物,这和我说的屁民有何不同,最少我还不圈养他们?这是俄国,而美国的繁荣一样建立在工人血汗之上;日本的农民不提,南洋一带就有十万日本少女在卖春。恶心吗?我感觉一点也不!我们务必要明白一点:就是我们不能一边要求进步,一边又见不得冻死骨。” 杨锐最后一段话说的极为果决,待程莐再找到理由要反驳的时候,他已经转身了。 壬卷家与国第四十五章转身2 接下来的几天,杨锐将思路细细捋了一遍后,便在某一日的晚间请章太炎王季同两人到家中赴宴——此时东边道是他的封地,这段时间因为他病重,地方上的名流仕绅、猎户百姓,没少送东西。按照管家的说法便是这些东西吃几年都吃不完。这一次章太炎王季同来,正好可以摆个流水宴,从黄昏吃到半夜。 大病之后的杨锐虽然有些消瘦,可精神还是极好的。含笑将章王两人迎入花厅后,他又笑问道:“枚叔最近一个人处理国务,感觉如何,这总理做的爽嘛?” 章太炎就是个疯子,但他在台上,下面的官吏并无杨锐那种威压,同时他又常忽略一些细节,国务照说要比以前少,只是蔡案还在审理,被杀的官吏如果补充又是件大事,且国外也正值多事之秋,所以这段时间忙的有些脚不旋踵。此时见杨锐笑问,章太炎当即捻着胡子叹气道:“刚刚跟法国大使吵了一架,他们…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是德国鲁尔的事情?”杨锐一边请他们就坐吃菜,一边问道。 “正是。”章太炎点头,他大声道:“他们明知道占了鲁尔什么也拿不到,可就是要派兵过去,这都几个月了,到现在还不撤兵。他们这么做,更会激起德人的愤怒,到最后说不定又要开战,结果又是死伤巨万、劳民伤财无数。真是愚不可及!” “法国人这是在作死,何必理他们。”杨锐想着按照历史运转的欧洲局势,又想着国内调整后国际局势会如何发展。听闻鲁尔危机有些窃喜,不过对法国真不怎么在乎。 “可再来一次欧洲大战真的好吗?”章太炎道。“美国已经很强大了,再来一次欧洲大战,他势必接替英国成为世界霸主,这对我们并不是什么好事。” 章太炎明显对英国更有好感,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英国只喜欢做生意,只要大家都能挣钱,他不在乎你的内政;可美国不同,美国天生一副欠抽的模样,还喜欢到处指手画脚,若是一般人指手画脚也就罢了,可中日朝三国联合起来都抽不过美国,于是这只美国苍蝇‘嗡嗡嗡……’四处乱飞乱叫,让人心烦意乱——有一次美国驻华大使芮恩施还悄悄接见了基督教青年会中的几个蒙古青年,赞同他们建立蒙古国的主张。 章太炎如此说,杨锐则笑道:“枚叔这样想不是不对,可万一美国人不参与欧洲战事就在亚洲开战呢?欧洲大战即便有万般不好,可有欧洲顶包,我们最少是安全的。” “那要美国人打完欧洲打我们怎么办?”章太炎追问。 “这……”杨锐倒被问的愣住了,他其实也有这种担忧,此时见章太炎问,只道:“所以我们希望欧洲、确切的说应该是德国,只有她才有开战的,要在她有开战迹象前与其断交,省得事后国际社会将德国挑起战争的责任推到我们这边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章太炎还没出声,王季同就叹了一句,他叹过再道:“竟成,我们真的要为了维护中日盟约而不惜冒与美国开战的危险么?” “嗯。”杨锐重重点头。“日本若不为我所用,必为他人所用。” “可日本现在对美俄都极端仇视啊!”王季同道,他对杨锐的外交策略,特别是对日策略很不明白,今天见到,是以想问个究竟——为何要为了维护中日同盟而不惜交恶美国。 “仇视那更要结盟,以防止日本贸然对美开战。”杨锐认真道。“想想吧,美日开战,虽然日本海军搞了个什么九段击,可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我们能坐视日本覆灭,然后让美国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扶持出一个亲美政府?这显然是比菲律宾更危险的存在。若真到了哪一步,我们最好的做法便是全国皆信基督教,然后让美国人为所欲为。” “这怎么可能!”章太炎吃惊道。他素来认为杨锐是很有斗志的一个人,不想他也会服软。 “怎么不可能?”杨锐苦笑。“日美都联盟了,那我们还打什么?难道还能趁日本没有战败前突袭东京、占领日本岛?这还不如中日联盟与美国打一场。” “那要是中日不结盟,而日本不对美国开战呢?”杨锐说的只是日本对美开战的可能,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想想西班牙吧。”杨锐道,“西班牙当时并未与美国发生实际冲突,可美西战争还是发生了,当时美国正处于经济危机之中。现在美国经济看似火爆,其实的祸根早在一战时期就埋下来了。她现在是通过提前消费勉强支撑经济,一旦提前消费结束,那经济自然垮台。美国将陷入比美西战争前还恐怖的经济危机,而且危机将遍布全世界。 经济将影响甚至是决定政治。一旦经济萧条,各国政局都会发生急剧变化,其他国家不说,美国若是不能自动走出危机,那只得走向战争,而他值得打的,除了中日还有谁?” “可情报局不是说英美之间存在战争的可能吗?”呆了好一会儿,章太炎才开口。 “英美之间的冲突只是市场的冲突,也就是大英帝国对美国不开放消费以及原谅市场的冲突,这个冲突并不是无解的,毕竟英国同文同种还同教,工业更不会给美国带来致命威胁。中日和美国是异教文化,且在工业上存在致命竞争,这两个冲突都不是对美降低关税、开放市场可以解决的。除非把我们的工厂都拆了,要不然美国人怎会放过我们?”杨锐看着倾耳细听的两人,无奈的道。 “那真要开战,又…又会发生于何时?”章太炎有些结舌。杨锐第三届内阁前就提过美国威胁论,可当时诸人大多以为这是他要连任的一个说辞。现在章太炎上台已过半年,杨锐所说的那些冲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其他不说,单看中国的国际收支平衡就知道了——中华无数机电产品、化工产品行销全世界,换来巨额外汇。光收音机就出口二百八十万台、占全世界总产量百分之八十;汽车、冰箱、空调、塑料,这些产品更充斥全球、畅销世界。长此以往,不要二十年,只需十年中国便可超过欧洲任一一个国家,成为世界第二。 “经济危机如果是神武十八年发生,正好是美国第三十一任总统的任期,这一任的总统会以为危机像以前那般很快就过去,所以这一任不会有什么状况,甚至中美关系还会走近。但等到下一任总统时,情况就不是这样了,此时经济危机已有四年,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单靠自然恢复或者美国自己就能拉动复苏的,所以战争这个词将会从美国人脑海里跳出来。 要是别人打仗,自己卖货,像一战时那样肯定是最好的。可要是全世界都太平无事,说不定美国就亲自下场了。”杨锐道,“我的判断是,如果世界和平,那美国第三十二任总统不挑起战争,第三十三任也会挑起。第一个危险时刻是第三十二任临近结束的时候,这个总统还是不能恢复经济,然后遍受民众和党内指责。既然如此,为了连任,那他还不如挑起一场战争或者冲突,这样既能振兴经济,又能保证连任,岂不美哉?” “第三十二届总统?”章太炎对美国总统任期不熟,不过王季同熟悉,他解释道。“如果神武十八年发生经济危机,那么现在的柯立芝总统应该连任,第三十一任总统的任期就是神武十八年到神武二十二年,这一任总统不能复兴经济,自然是换人。第三十二任总统将是神武二十二年到神武二十五年。美国总统提前一年竞选,所以竟成说的时间很可能是神武二十四年,不晚于二十五年年中。” “神武二十四年?”章太炎猛然吃了一惊。“只有十二年了。” “嗯。十二年。”杨锐笑着点头,“这是第一个危险时刻,即便这一关过去了,下一届若经济还是不能复苏、全世界还是和平,那美国人还会想着开战。不开战,美国就会逐渐被我们和日本超越,她再也不是新型经济、新兴产业的代表,美国人会像一战前英国的纺织厂主看待德国工厂经理那样看待我们的公司总办,他们绝不会甘心的!” 杨锐说完又耸耸肩,苦笑道:“我这个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可就是没有人相信。有些人,比如孑民,他全然相信美国是民主之国,是正义文明的化身。他这是把西方的正义和我们常说的公义弄混了。 东方对本族本土以外的人素来见死不救,西方则对不属于同一教派的人见死不救,更何况我们和西方人不同教也不同种,绝不是同类,还有什么正义的基础?再说,什么是正义?我们看来道义即正义,可而在西方人看来,有利即正义。道义、正义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却偏偏说的煞有其事。” “竟成是说,从神武二十四年开始,我们就和美国就处于战争危机之中?”王季同没理会杨锐的抱怨,他只是想知道杨锐的判断。 “基本是这样。华盛顿海军条约维系着亚洲太平洋地区的平衡,有它在,打大战的可能性不高,但它只能管十五年,也就是在神武二十六年年底到期。如果之前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那在神武二十五年将会召开第二次限制海军军备会议。这次如果勉强能达成一致,战争的可能性才会大减,但这一次绝不会像前一次那样容易了。”杨锐点上烟,重重吸了一口才道。 “这次会议一定肯定会要求中日解散联盟。这就是一个难题了,不答应,那么第二次海军条约就无法签订,发生战争的概率等同于刚才小徐说的神武二十四年;答应,那日本等于被我们出卖,不说他报不报复的事情,我们这样做,波斯朝鲜等国就会胆寒。 朝鲜不说,一旦波斯人我们在西方的压力下无力保护盟友,那么靠我们勉强在位的波斯国王就很可能被英美所支持的势力颠覆推翻。新上来的统治者一定是背靠英美而敌对我们。波斯铁路必定被没收国有,切断也极为正常。 总之一句话,日本、朝鲜、波斯、希瓦、布哈拉,这几个国家类似于物理电学上的串联电路,一旦失掉了日本,那就会失掉波斯,而后接着是希瓦和布哈拉。东边被封锁,西边也被封锁,南边泰国见此更不敢稍有逾越,妥协的最后结果便是我们被全面包围。” “那接下来会何时开战?”章太炎刚才记住一个神武二十四年,现在又再问其他。 “这要看欧洲的局势,德国如果此时不挑起战争,那么对我们来说神武二十六年以后全是战争威胁。最开始的可能是波斯内乱,而后是日美冲突,摩擦摩擦。等美国人预热的差不多了——军舰造的差不多了、飞机造的差不多了,那就是开战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战火已经无法扑灭,只能转移,若不能转移,那就会烧在大平洋或者波斯湾上。”杨锐道。 “英法最开始会采取中立?”章太炎似乎记得以前杨锐是这么推断的。 “嗯,他们会非常高兴的中立,还有苏联。这个时候就像上一次欧洲战争,他们变成了美国,我们变成了德国,美国变成了英法。我们那几千吨黄金会一点点的还给他们。”杨锐道。“所以海南现在在种橡胶树,镍、铬、白金、锡,这些我们没有或不够的东西现在就要想办法解决,那时候一开战,这些战争物资价格一定暴涨,我们还很可能买不到。” 杨锐说完章太炎和王季同就沉默了,只是杨锐这一次要他们来却不是说中美战争的。在神武二十四年和神武二十六年以后这两个时间段之间,杨锐更倾向前者发生军事冲突,以制造出中日威胁论使罗斯福连任,同时也使签订第二次海军条约更加艰难。一旦不能续签海军条约,那么在下一届总统任期,也就是神武三十六年到神武三十九年——耶稣历1937——1940年之间中美必定爆发大规模战争。 即使德国按照原历史在1939年9月发动战争,也只能缓和太平洋局势。二战打完只有在苏联占领整个德国的前提下,中日才有解套的可能——解套的希望在英国人身上,更具体的说是在丘吉尔身上。美国、苏联、东亚三股势力的存在使得大英帝国的霸业得以维系,她与法国的殖民地将继续存在,而不是像原历史那般在美苏的挤压渗透下不得不放弃,整个世界将会变成一个多元化的世界,只要苏联存在,中国就是安全的。 不过,历史存在无数可能和变数,希特勒死亡(情报局已确认希特勒在欧战最后一次战斗中阵亡,因为是中炮后炸成数块,加之濒临签约停战,军队秩序混乱,以至数年后方才确定元首是真的不在了)是已经发生的变数,而如今的纳粹党党魁施特拉塞据查又是个左派分子、社会主义者,他上台执政更可能将德国引向内部革命,而不是对外战争。 德国如此,苏联也是一个变数之源,列宁什么时候去见马克思是一个大问题,万一他因为青霉素免于死亡(青霉素越来越被杨锐看成是干扰历史的罪魁祸首,它的存在将使一些重要政治人物得以延寿。可以想象,一旦这些手握柄权的人没死,将会给世界历史带来何等重大的影响),斯大林并未上台,二战很可能就是另一个情景。 历史虽然能看到大致趋势,可如同置身于沉船上一般,海水将会从任意一处渗透进来。沉船是一定的,但到底是哪些舱室先漏水,哪些舱室将整条船拖入海底,哪些舱室能免于水浸,则是考研人品的事情;而除了人品,随机应变也极为重要。 人品乃天定,随机应变则要临场发挥,所以现在杨锐一点也不着急,更少有往这方面想。花厅里正沉默的时候,厨房送上来一个炖熊掌,他笑着介绍道:“这是辑安送过来的熊掌,你们尝尝,要是觉得好吃,我让人给你们家送几十个。” 流水宴真要吃起来,那可是要吃要几天的,送上来的菜不吃一会就撤走了。杨锐请两人品尝熊掌,两人便也就下了筷子,两人入口后都觉那熊掌肥嫩可口、美味无比,不过美味完又觉着嘴巴像是被黏住了,赶忙拿起毛巾擦去那些胶质。 章太炎更端起鱼翅漱口,他漱完放下筷子,叹道:“以前在沪上的时候,买烟都只能买最便宜的,烟屁股也抽过不少;开国后家里也是平常菜,可现在这一分封,底下什么东西都往府里送,不收百姓还不安心。我们是锦衣玉食,可国家却连年受灾,西北华北两百余县已旱了三年,河南月前更是水灾,现在还有十余县被水淹着……” 面对杨府一桌子山珍海味却去说什么灾情,这也就章太炎能说得出来。杨锐不以为意道:“东北和长江一带的粮食已通过京杭大运河还有黄河运入这些地方。且这未必不是好事,西域北庭不正缺人吗?以前说故土难离、不肯移民,现在倒好了,两千多万灾民都可以往那边去了。 再说,这也是祖宗造孽,八百里秦川以前是富裕之地,现在呢?像什么样子!总理府三令五申说要种树、要保持水土,可种树款被底下干部贪墨大半,种的那些树简直是打摆子,根本就活不了;即便勉强活了,还没人高就被当地农民砍了当柴烧,还说什么烧煤不好、有毒气;又嫌煤太贵,还是烧柴便宜。这种地方不发生旱灾,什么地方发生旱灾? 河南水灾也是,是土部没给钱修堤坝吗?不是!是土部不提倡植树造林吗?不是!今年河南下暴雨的时候,山西汾河流域也在下暴雨,而且雨量比河南还大,可为何山西不涝河南涝?这些人啊,宽一些说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要我说,全死了活该!” 若是以前杨锐这般说,章太炎肯定要发怒,但现在他对华北、西北的情况深有了解,无法断然反驳杨锐‘死了活该’的论断,他只是辩解道:“可再怎么也是中华国民!” “错了,有些人不是民,而是奴!”杨锐说到这里连筷子都放下了。“西北中原的水土流失最为严重、百姓最穷。可越是穷就越是逆来顺受,这些地方的农会、官员也最腐败、最无法无天。有些干部扔到关外或两广早就被人乱棍打死了,可实际呢?屁事没有,离任还万民伞、清官旗伺候。这些地方本就该分封掉,然后死一半人重塑民风。” “可当初很多代表不让阿。”章太炎道,“分封的底线就是关外,关内大家是不会同意的。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岷王的叔叔封在宣化,对俄之战的时候,他在蒙古摔断一条腿。” 分封是对整个官僚集团的疯狂进攻,章太炎能拿到这个结果已经很出杨锐意外了。他这么解释杨锐也没有深究,只是开始这次的正题,他道:“五月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很多,虽病了两个多月,可我的脑子还是在不停的想。以前很多想不透的事情,现在都想透了;以前很多不敢做的事情,现在也有勇气去做了。 对于之前的复兴路径,考虑了这么长时间,我觉得应该再做一次大调整,并最终坚持不变。总而言之,那就是家与国之间,我不再坚持国之立场,而是坚持家之立场。确切的说,国的灭亡不代表华夏的灭亡,而家的灭亡才是华夏的湮灭,所以,谁上台执政、中华国能存在多少年都不是核心问题,真正的核心问题是我们能不能摆脱之前的颓势,予文明以新的生机。” 壬卷家与国第四十六章转身3 杨锐说的这个目的,章太炎和王季同早就听过很多遍了,所以现在他们虽然在认真听,可实际真正吸引他们还是杨锐打算站在家的立场,而不是坚持国家主义那一套。不过,杨锐的政策素来多变,以致很多时候他前面说的和后面的说的东西截然相反,礼部就有不少人专门帮他擦屁股——删除那些不合时宜的思想和讲演。 对此杨锐也是知道的,却并不引以为耻。中国的政策其实是因外而变,简而言之,如果一战没有挣到这么多钱、同时华盛顿海军条约没有签成,最后被西方敌视,那么之后复兴会的政策不会和苏联有什么不同:针对买办和地主士绅的大清洗、三反五反等等——中央政府必须消灭国内一切敢于反抗政府的民间力量,然后将全国每一分钱都收上来快速工业化,最后建立集体农庄以支撑整个工业体系低效空转,直到外部压力松懈,或者国内山穷水尽。 可英美等国显然是低估了中国的威胁,给了中国近二十年时间,加上一战挣的那笔巨款,使得杨锐可以选择另一条经济路线。不过在此期间,政治路线却被章太炎等人严重扯歪,且在他想撸正的时候,齐清源和蔡元培又不约而同跳了出来,再次把事情搞砸。至此,他已只想破罐子破摔,看看按照这条路走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他是这么个想法,可章太炎和王季同听闻他的声明却没什么激动,弄得杨锐有些哭笑不得,他有些困惑的道:“按照你们以前的意思,我现在难道不是和你们一伙吗?” “这……”章太炎和王季同对视了一眼,章太炎讪笑道:“竟成,我们现在觉得你以前说的那些也不是不对,最少美国那边的压力还是很大的,战争存在很大可能……” “啊!”杨锐有些傻眼,他现在跳到章太炎等人的立场上,不想章太炎却改变了之前的主意,这是什么事啊!“枚叔,你们这不是开玩笑吧?!” “我们没有开玩笑。”王季同道。“现在对我们而言,最严重的威胁就是美国,而且你对以后形势的判断我们现在也认同。神武二十四年是个坎,过去之后神武二十六年以后依旧危险。这个时候我们觉得应该全力以赴想办法备战,最少各种原料是想办法备齐的;实验室那边的混元弹也得早些研究出来……” 混元弹就是原子弹,混元的意思就是这种炸弹扔多了那地球就直接重归混元太虚了。王季同以前主管科研,自然知道这个东西。 王季同边说边笑,章太炎也陪笑着,杨锐自顾自点了一支烟,然后瞪着他们道:“你们他妈的耍我吗?很好玩是不是?” “这……”章太炎不擅长解释圆场,说话的还是向来不多话却常常不废话的王季同,“竟成,家也好、国也好,不管怎么都要先确保不要被美国打进来,然后国破家亡。你这段时间病了,我和璇卿、枚叔、还有秋帆、华封先生等人就这点已经达成了共识。政治局的人看了枚叔做的简报后也统一了思想,认为在这二三十年之内,最大的威胁就是美国。” 没想到这些人居然统一了思想,杨锐苦笑道:“枚叔给你们看了什么简报?” “枚叔……”王季同看向章太炎,章太炎咳嗽一声后说道:“主要是户部和海关提供的国际收支、还有进出口数据,再就是商情局提供的我们工业品世界市场分析报告简报,把中美的数据做了对比。除了这个对比,再就是中日美三国工业实力对比。” “哦!”杨锐弹了弹烟灰,嘴上虽然不经意,可心里却感觉那些人脑子终于是开窍了。他道:“那分封怎么办?我听说有不少人已经住过去了,忽然要废除,以后靠谁打仗?” “分封是没办法了。”章太炎说道,“可其实我们这个分封也就是土官罢了,除了封地官吏是由分封领主任命外,其他和郡县州府也没有太大差别。法律这块没动,税务也归国税管理,当然他只要能上交规定的那部分,对封地少收税我们也没话说,基本和你以前答应袁世凯的条件差不多,现在直隶的税收不就是这样包干的吗? 唯一的不同就是军队,可一个县能养多少兵?现在是没胡子了,可真要碰上了马匪,说不定还要复兴军出动来着。” “你们一定是在耍我!”杨锐把没抽完的烟直接掐灭,大叫道。 “啊!”章太炎和王季同大吃一惊,王季同道,“竟成,确实是真的。大家都吃惊于我们的东西卖的那么好,更担心美国的工业潜力。如今大家讨论的就是要不要听美国的,解除和日本的盟约,缓和中美关系。” “是吗?”杨锐仔细的看了王季同,再看了章太炎,见他两人都不像是在说假话,他不由再点上一支烟,吐出第一口烟的同时他忽然笑问道:“这些人是被美国吓坏了吧?” “这……”章太炎本想掩饰,可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有这个原因。美国和日本不一样,不是一战就能打垮的。和美国开战,很可能就和欧洲一样,最少要打四五年才能见分晓。美国即便输了一次,也很快会来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第四次、第五次。仅仅靠新武器打个措手不及是行不通的。就像你以前说的,战事将和欧洲大战一样,比拼两国的工业实业、科技水平、国家财富、战略资源。不管从那个方面看,我们都处于绝对劣势,哪怕加上日本。 还有一个对我们很不利的就是,大战中一旦我们露出颓势,苏联、英法、甚至是德国都很可能扑上来,但美国却没有这个问题,在美洲,稍微对他有威胁的也只是墨西哥,可墨西哥这样的国家能干什么?” “所以你们就很惊慌,感觉抛弃日本那事情就解决了?”杨锐再次笑问。 “确实有这样的意思。”这次章太炎没回话,出言的是王季同。“不过大家还没想到波斯那边,没想到一旦我们抛弃了日本,波斯也会摇摇欲坠,而失去了波斯,那就等于四周都给堵上了,只剩下苏联一条路,要是苏联也趁火打劫,那局势就……” 说到这里王季同又解释道,“你这段时间一直生病,因为孑民的案子,枚叔和美国大使芮恩施吵过一次;再就是有几个信了基督、嚷着蒙古独立的基督青年会蒙古会员,他们曾被芮恩施秘密接见过,枚叔也因此和那芮恩施……” “美国人是这副德行。”杨锐点头。在他看来,任何一个美国人都认为只有美式民主和自由才是正义的,不同者就是邪恶。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不计代价去鼓动‘被压迫的民族’追求民主。 “蒙古人的事情闹的很大,但他们躲进了美国大使馆,我们和美国之间又没有引渡条约,所以最后不了了之。”王季同道。“这件事不管是报纸舆论、稽疑院、廷尉府、总理府,对此都极为震动,这等于说美国人已经无法无天了。后面基督教青年会北京分会也就被人砸了,还伤了几个人,美国人应而频频抗议……” “啊!”杨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严格按照法律办事啊。”章太炎扇子忽然打开,满不在乎的道。“咱们不是司法独立嘛,该追究法律责任的追究法律责任,该赔偿的赔偿。” “这事情……”杨锐竭力想着这其中可能隐藏的阴谋,但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这事情之后,大家开始认为美国确实是一直在敌对我们的;再看到枚叔的给的简报,所有人都认为中美之间确实极有可能开战。”王季同道。“不过有些人认为如果抛弃日本,中美开战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但这并不占多数,也没有人去考虑波斯的连锁反应。” “我们的真正让美国忌讳的是我们的工业。”杨锐极为认真的道。“这是对美国的致命威胁,也是我们可以抵抗美国的唯一依仗。不要说抛弃日本,就是把朝鲜也卖了,该开战的时候还是会开战,这些人看问题没看到点子上。” “那科研呢?这难道不是美国人忌讳的东西?”王季同再问道。 “没有工业基础,科研水平再高又有什么用?”杨锐反问。他忽然感觉脑子有些乱,最后道:“我今天是想告诉你们,我已经跳到你们这边来了,谁想你们居然也跳了立场,跑到我以前那边去了。” “竟成你是真的……”章太炎问。说了半天大家到现在才清楚各自换了立场,菜都上了十几个了。 “当然真的。”杨锐道,“农会我已经看不下去了,之前是打算搞集体农庄的,既然不搞,那他们的作用就没了一大半。现在下面怎么说知道吗?——‘催粮催款催性命,防火防盗防干部’、‘吹牛皮、扯大蛋,村糊乡,乡糊县,一直糊到银安殿;银安殿,下文件,一层一层往下念,只管发文不兑现’…… 这次在文登,底下官员农会搞成什么样子听这几句就知道了。另外还有其他段子,但我记不住,也不想记。我现在忽然觉得分封、也就是你说的土官制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要是全国都是流官改土官,说不定还会好些。 还有,对于中央集权我算是有切肤之痛了,我这次之所以能活着,恰恰在于地方上还有些敢为保住家产铤而走险的士绅地主,所以我不打算再在县以下搞什么政府机构了,一些能裁撤的地方,乡镇机构还是拆撤了吧。农会也要剥掉政府这层皮,有枪的收了枪,以后它就是个民间组织。” “啊!”这次是章太炎和王季同傻眼了,章太炎问:“那县以下怎么办?那些拆撤的干部怎么办?我们就这么放任自流?” “拆撤的干部当然是养起来,一直养到他们死。这是没办法的,这钱如果不出,那么这些人就要闹事。”杨锐说着自己的想法,“县以下如果条件允许,那就把宗族扶起来吧。” “宗族?!”章太炎认真的看了看杨锐,最后确定他神色正常才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宗族的吗?说他们不但常常私斗,还会聚众闹事,对政府控制、地方安稳极其不利。” “对啊!”杨锐有些歇斯底里的一笑,道,“我就是要扶持宗族让政府不好控制、要他们聚众闹事对抗中央政府!扶持宗族是一个,分封是另外一个!总之就是一句话,我就是要和中央政府作对,甚至不惜内战!我!恨中央集权政府!!” 杨锐此话说的章太炎莫名其妙,可更为细心的王季同却知道杨锐这是在发泄——他和无名差一点就被中央集权给干掉了,虽然这是蔡元培的乱命,可他还是对此深恶痛疾。 “竟成,你不是疯了吧?!”王季同暗忖原因的时候,章太炎忽然用纸扇指着杨锐问道。 “是有点疯。”杨锐重重的舒了口气,好将心中的怨气除掉。他在文登差一点被农会巡警杀了,儿子现在走路一瘸一拐——这在他看来还不如死了的好,每次看到儿子,他都能想到这是自己设计的国家管制体系造成的,再没有比这更尖刻的讽刺了。 “但是我在想这些大问题的时候并没有疯,只是在被人问起的时候会发疯。”杨锐有些语无伦次,“我认为严密的管理体制应该抛弃,流官应该被取消,农会应该剥离政府职能……,反正我想的就是这些。对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宗教和宗族应该大力提倡。宪法不应该写在稽疑院,而是应该写在宗教的教义里,如此才能永世不灭。我已经要求Y大师改造佛教教义,这犹如西方的新教改革,从佛教里面分出一个宗,一个我们设定好的宗,然后再把那些不认同这个宗派的全部驱除或者清洗。” “竟成你这是……”章太炎大惊,他很明白清洗的意思。 “西方的宗教战争可不少,东方来一场也无所谓。”杨锐残酷笑道,“周礼被废和周朝覆灭有很大的关系,而周礼废除之后,天下再无礼制。强者为王、成王败寇,出身再低贱可只要手下有兵也能称王道寡、每次王朝覆灭就是帝位争霸战,百姓十不存五,所以礼制不能设于稽疑院,而应该设于宗教教义之中,这才是恒久不变的。” “竟成,你…你是要把全国和尚都杀光吗?”章太炎明白了杨锐的意思,拿扇子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如果他们不认同新的宗派,不改宗那就杀光!”杨锐断然道。 “你这是儿戏!”旁边的王季同素来信佛,他对Y大师的神迹很是叹服,可佛教的宗派不少,他并不认为一定要信Y大师那个宗。 “那你们有何办法再建礼制?”杨锐反问道,“我以前就说过,治国必须定下规矩,但这是世俗的规矩,这种规矩可以改,只要稽疑院举手就可以。可宗教上的教义却不是那么容易改的。像路德新教改革,宗教战争打了近百年,爱尔兰的天主教徒就被杀了近百万,她当时的人口也还不到两百万。为的是什么,就是消灭异端。 中国本来不信教,明清都抑制宗教,所以难以发生什么像样的宗教战争,最多也就杀些和尚罢了,而且这也还不需要我们动手……” “竟成……”王季同忽然站了起来,“你不是疯了吧?!”他也如章太炎那样问。 “我没疯,我很清醒。”杨锐笑,“周礼的建立等于把殷商的宗教全部废除,所以周朝的人殉比商朝少。那也是一场宗教战争,不过那是用礼教代替宗教,而维系政治稳定的宪法就存于礼教之中。但是春秋之后,战争从礼仪变成真刀实枪,更不再是贵族游戏,而是全体国民的生死搏杀。在这种压力下,周礼开始崩坏,商鞅变法虽不是破除周礼的开始,却是周礼的结束。 至此,周礼已经全部被抛弃了,之后的礼教只是无根之木,任由当权者举着当愚昧牌坊,所以周礼这条路——也就是把宪法存于庙堂这条路不可取,因为朝代总有更迭,一旦鼎革,之前的那套东西将全部推到作废,犹如周礼,要想千年不易,只能是寄宪法于宗教。” 资本主义发展的思想铺垫,许多人都只注意文艺复兴而忽略宗教改革,可杨锐细读西史,却发现西方文明有两个来源,一为古希腊文明,二为古希伯来文明。前者是通过文艺复兴释放,后者则通过宗教改革释放,而之前,两者都深藏于天主教会之中,也只有通过教会,罗马覆灭后的文明典籍才能流传于世。 古希腊文明释放于欧洲,而古希伯来文明释放出来的清教徒,存于德国北部和英国,但在英国清教徒依旧不占优势,是以这些人最终去了美洲,不料几经辗转,居然建立了美利坚合众国。正因为如此,欧洲比如法国基本是世俗政权,而美国从建立之初就是宗教政权。 杨锐想出来的办法其实和美国建国一样,最先是要有一套宗教和教义,然后全民信仰之。华夏的礼制,或者更通俗的说,华夏的基本宪法将写入宗教教义。当然,它未必要像基督教写的那么细:比如屋子里不许戴帽子、奶制品不可和羊肉一起烹制、蛤蜊不圣洁等等,但卫生习惯、五S之类还是可以往里面加的。 一旦宗教信仰完全建立,那成王败寇将不复存在,因为任何人都不可逾越宗教教义,这其实也是太平道、太平天国、白莲教之类异教难以在华夏夺取政权的原因——这些东西都是反儒教的,地方士绅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加以剿灭。 办法真是想出来了,但行不行还要看。杨锐回答完王季同的时候,章太炎倒是冷静了下来,他不似王季同那样只重理科,西史他也清楚。待杨锐说完章太炎忽然问道:“那儒生怎么办?也杀了吗?” “杀儒生不同于杀和尚,一杀就天下大乱了。”杨锐也知道儒教是绕不过去坎,“但是儒教必须要改革,改成先秦的模样,且一不能说工业是奇技淫巧,二不能再回皇权老路。” “呵呵……”章太炎摇着扇子笑,他道:“我还是小看了竟成了,竟成一出手叫抓住了思想源头,我们弄来弄去抓的只是一些皮毛。” 杨锐听不出章太炎是什么意思,道:“这也不是我的功劳,这是你新任命礼部尚书的功劳,王静安还是有才的,再建礼制的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好了枚叔,办法就在这里,干不干就说一声,反正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你现在只说了宗教,宗族怎么办?”章太炎点头之后再问。 “和宗教一样,将宗族内部管理规条也写成教义,这点可以结合儒教改革来写。写完之后推而广之,只要一个县内的宗族基本可以涵盖大部分乡镇,那么该县县以下的官员就可以撤销,官员提前领退休金,该县以后则交与宗族自治。如果不能,那就不动,但农会要去除官府背景,省得农会干部作威作福。”杨锐道。 “那收税和政令怎么办?”章太炎也遇到杨锐曾经遇到的问题,特别是政令执行。 “收税和政令都要和他们商量着来。”杨锐道。“税收减少是一定的,但我们可以像分封一样设置一个指标,同时国税局还负责该县税收、大理寺督察员也会看着。这其实还是土官那一套,只不过县内官吏是由这些宗族任命,不是封地的领主任命。” 听闻税收要减少,忧心中美之战的章太炎道:“税收少了工业怎么建?难道不该像日本那样,收百分之三十的重税,而后集中力量办大事吗?” 知道章太炎会问这个,杨锐笑道:“那请问枚叔,为何俄国要施行新经济策略,按照布哈林的说法,他可是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这……”章太炎嘀咕了一下,道:“因为之前的战时共产主义策略竭泽而渔,百姓担心机关枪征粮队,所以除了口粮根本就不想多种粮食。现在施行新经济策略,等同养猪,一旦那些勤快的人富起来,布尔什维克就要杀猪了。” “那我现在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杨锐道。“一旦判断战争不可避免,不要我说,这些宗族自己就会拿出和平时期所积攒的钱财购买国债。这个国不只是复兴会的国,这个国也是他们的国,他们有权力、有地盘,美国人真打进来,按照美国清教徒的那种德行,他们肯定不会有现在的地位。 而工业将在战前转入战时状态,提前三年即可,战争毕竟不是打两年三年就结束的,这场仗真打起来五年也未必结束得了,我们比工业规模更棘手的是资金,所以在这之前我们要充分的养猪放羊,让他们养足膘好打持久仗。只是要注意科研资金不能少,这种提前三年研究是不行的,如果科研实在没钱,可以把日本或者德国拉进来。” 壬卷家与国第四十七章转身4 章太炎和王季同两人一文一理,而这场晚宴其实就是一场事关今后政策走向的辩论,而且这很可能是最后一场涉及整个国家制度调整的辩论。之前杨锐的方向是飘忽的、是不确定的,即便嘴上说着要百姓服务,可他从来就没有落实这一点,或者换句话说,他做的那些事情看似落实了,可背后依然留有后手,就像保定那个谁也不知道的总理特别办公室一样。 要想让这样一个善于随机应变的人(杨锐要是知道国粹党们对自己的评价是随机应变,估计要笑趴下。他所知道的无非是斯公模式、邓公模式、以及现在走的美国模式,它们都是实现工业化的途径,而外交和内政将决定中国采取那种模式。中华不是麦克思主义国家、列强没有封锁自己、更没有一个强大的苏联来帮自己建设工业化,所以不走斯公模式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不再像之前那样左右游弋,确实是一件颇为头疼的事情。分封法案就是一个定海神针,同时也是一个测试,即便它不代表百姓的利益,可杨锐对此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拒绝,要么接受,而不管拒绝还是接受,他的立场都会显现出来,无法游移。 以王季同的判断,杨锐最可能的选择是断然否定分封法案,而后宣布大中华国的权力属于五万万民众,他很有可能会代表五万万民众和分封集团划清界线。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等人就很有可能替代齐清源的角色对其施行苦劝逼宫,因为一旦杨锐离开通化回到北京,他必定会采取反制措施,也许是清洗、也许是下台,反正不管是什么手段,自己这些人是不可能再在政坛上呆下去。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齐清源先跳了出来,然后蔡元培在京城发动政变,杨锐九死一生后居然否定了之前的立场,变得和自己这些人一模一样。开始王季同还不敢相信,但听闻后面的宗教政治和宗族政策,他感觉杨锐说的最少有八成是真的。只是他还要和章太炎不断的与其辩论,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这样想的,还是对自己的缓兵之计,好在以后一网打尽。 听完杨锐税收减少后对于美国威胁的工业策略,王季同断然道:“竟成,如果只是战前三年开始军工建设,时间肯定来不及。” “军火工业提前三年就可以了,军事相关的工业在神武十八年启动,也就是美国发生经济危机之后就开始,投入要看局势。我相信在美国第三十一届总统任期时,我们就能务实工业基础。虽然规模不会像美国那样庞大,可也是五脏俱全,而且是战备级别。我以前说的东北油田也将在这个时候开发,万一北庭那边发生意外,我们还有另外一个石油来源。”杨锐道。 他说罢见王季同还是一脸严肃模样,只好再道:“真要和美国发生战争,我们的工业不管怎么建设也是拼不过它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以现有的工业规模拖个三五年,等混元弹出来了,我们便有胜利的希望。” “可它能在二十年内出来吗?”王季同问道。对于这种毁灭天地的利器,他之前是畏惧,现在却是巴不得早早研究出来。 王季同知道原子弹威力,章太炎却是不懂这些的,他道:“只要有这个,美国人就会投降?” “不是美国人投降,而是停止战争、签订合约。”杨锐纠正道。“混元弹原理我们早就有了,真正难的是把理论变成实践,二十年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杨锐想着高中课本和众多穿越文提供的资料,感觉最少在理论和路径上自己是完全无误的,二十年都研究不出原子弹,那只能说是人品不好、天灭华夏了。见章太炎和王季同还是担忧,他索性科普道:“以前的战争不去提,从欧战之后,战争便进入机械化战争时代,这有别于之前的铁路战争。因为这是一个国家的工业总体战,而且是全天候、全地形作战,比拼的就是国家工业实力。 欧战最后一两年,机械化战争已经露出了雏形,飞机、战车、舰队……,谁的机械更多、更强,那往往谁就能赢得战争的胜利。按照这种战争模式,以美国的工业潜力,它可以挑战全世界。但机械战争之后的战争模式却是由混元弹主导的,因为混元弹既然能歼灭一座城市,那自然能歼灭正在集结的美国舰队,战争已经演化成互相扔混元弹了,可大规模投掷这个东西,其结果就是毁灭世界,所以战争在这种模式下反而会得到节制。 我们的目的很明确,不是为了占领美国,也不是去抢什么殖民地,我们要做的是夯实内部、建设国家,再有就是融入世界经济体系,借此不断发挥我们的科技优势。美国如果不能打烂我们,其结果将不言而喻,下一次工业革命不会再有它什么事情,世界的未来依旧在亚欧大陆上,世界霸主可能还是英国。我们就要这么个结果。” 军事上的理论章、王两人不懂,但外界,包括洋人对杨锐在军事上的评价都是极高的,这得益于复兴军在欧洲的表现,更得益于德国那些将军对杨锐的推崇。此时听闻他说到以后的战争模式,王季同忽然问道:“那美国会不会也研发出混元弹?” “他们当然会,可情报局很早就开始做安排,以后也还会做安排,会有不少物理学家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美国人只有等我们研究并装备混元弹后,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们会有三到四年的先发优势。”杨锐道。“而且混元弹重达数吨,怎么投掷也是一个大问题,它可不是中日战争中那些简陋拼凑起来的鱼雷轰炸机和潜艇,它们是毁灭世界的致命武器,等美国人把这些问题都解决完了,战争早就结束了。” 杨锐说完花厅里静了好一会儿,不懂物理所以更早从杨锐描述中解脱出来的章太炎道:“那要是美国人在神武二十四年就开战呢?这怕到战争结束混元弹也还没有影子吧。” “确实可能存在混元弹没有研发完的情况下开战。”杨锐点头,“但我们还有蝙蝠。与美国的战争其实就是海战,海战如果胜利了,那菲律宾上面有多少美军其结果都只能投降。我刚才说过,欧洲战争只是露出了机械化战争的雏形,但并不是所有人能明白机械化战争到底是什么模样、它和之前的站在有什么不同、军队到底应该怎么打等等。 美国军队也是这样,虽然有一些人鼓吹航母将淘汰战列舰,可即便是这些人,也不知道航母将来应该怎么作战、应该怎么编队、怎么指挥,可我知道!”杨锐无比自信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知道航母应该怎么编队、怎么作战,可以取到什么作用。虽然知道的不是很具体,但基本的原则是完全清楚的,细节可以通过十数年的摸索解决。我相信我们能拖到混元弹研发出来的那一天,如果神武二十四年开战的话。 所以这段时间我想来想去,美国的威胁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他要战,那便战。我相信在战争的前两年他一定会节节败退,但第三年、第四年则能靠工业优势逐渐扳回劣势,开始用航母和飞机碾压我们,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不再陪他们玩机械化战争了,混元弹将结束一切!她要是还不妥协,或者也弄出混元弹,那就互扔混元弹好了,看是北美大陆先渺无人烟,还是东亚大陆先渺无人烟。呵呵,日本这次估计是要沉了,可我们这边,西安以东可以全部核平!” “那蝙蝠可以干什么?”杨锐憧憬着日本陆沉,可王季同却是万不得已绝不想战争打成那个样子,所以想知道蝙蝠能干什么。 “蝙蝠不用眼睛也能视物,借用它的原理,可以发明一种机器,通过接受自己发出的无线电波的回波,来判断前方有无飞机之类的障碍物。未来的战争是航母战争,航母是通过飞机进攻的,如果我们有这样的机器,那么美国飞机还没到我们就做好了准备,甚至还可以埋伏他们。”杨锐道:“即便是机械化战争,美国人也要两三年之后才能明白机械化海战是什么模式,关键之处又在哪里。神武二十四年,美国人一定无法研制出蝙蝠,即便是有,也是会比我们落后许多,不过战争进行到第四年、第五年我们还没有研制出混元弹,那情况就不容乐观了,海战很可能已经输了,接下来……” 杨锐基本可以叛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美国人真要登陆,那最少要有一千万以上的兵力,最多也就是两千万,这其中还要分兵对付日本。如同抗日一般,宜昌以西她是难以进入的,她真正最有可能的策略是占领沿海地区后,用B29实施战略轰炸。不过到这时候,苏联说不定已经占领了北庭、蒙古和东北,看来没有元首中国还是要倒霉啊。 杨锐想着这种最坏的局势,觉得三线建设,四川油田、陕西油田、攀枝花铁矿还想办法建设的,成昆铁路也应该在神武二十年之前建好…… “竟成,美国人真会举国来战吗?”杨锐担忧着最坏的局面,王季同则忽然觉得这事情真的是太夸张了,如此广袤的太平洋怎会容不下中美。 “当然!”杨锐点头,虽然后世美国一向在乎人命,可在一二战中,以上帝选民自诩的美帝一旦开战就是几百万上千万的动员。想到此,杨锐忽然觉得中国似乎和德国调转了命运,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不在是欧洲,而是亚洲。 正恍惚间,章太炎忽然说道:“打仗我是不懂,不过我要说,一旦开战江浙是守不住的。哪里的宗族士绅也靠不住。用北方话说,从明末东林党开始,江浙就是个棒槌,自己人和自己斗的很厉害,可一旦强敌来犯,那马上就会举旗皆降。别看那些士绅现在说的多好听、多有气节,真要美国人来了,他们又会和满人来了差不多,马上做个顺民。” 章太炎就是浙人,而王季同虽是蒙古种,可自小就生在江苏,他闻言居然也点头道:“我同意枚叔的说法。江浙的士绅不团结,总以为自己比别人跟聪明,自己能匡济天下,别人则全都是小人。这不要说打仗,统一思想都要花费无数功夫,这地方我不赞成交给宗族。” “啊!”杨锐惊讶着,“那全国有那几个地方可以交给宗族?或者,全国有哪几个地方的人可以团结在一起?” “关外就不说了。”王季同道,“关内十九省,福建、安徽、山西这几省的士绅是极为抱团的,两广、四川、湖南、江西勉强,那边的宗族很多是因为土客矛盾才有的,唯一值得的赞许的是这些地方要比江浙士绅能打敢拼,真要大敌压境,也许会拧成一股绳。江浙真的不行,江浙士绅做顺民坐惯了,年纪轻的或许有些骨气,可年纪轻的根本做不了主。” 福建自古排外,二十一世纪也还排外,这个杨锐知道,而安徽有淮军,可山西怎么会比湖南好。杨锐奇怪问道:“这山西和湖南怎么回事?” “山西士绅最为团结。”王季同看了章太炎一眼,章太炎那边也点头,“湖南士绅也还好,可湖南的情况和江浙一样,就是聪明人太多了,这种人一多,想法就多,好在湖南人血气更足,不似江浙,全是清流。” “竟成你的办法我看得调整一下。”章太炎出声了,他显然是已把思路捋了一遍,他道:“我就说宗教和宗族。前者,路子是对的,用革命的话语来说,革命理论是要在革命行动前先编纂好的,我们是这样,布尔什维克也是这样;再往大处说,太平天国也是这样,还有不成事的康有为,走的都是这条路子。” 说到此处章太炎用扇子敲了敲头,笑道:“康有为之前可是想建一个儒教,当时我在武昌,对此是嗤之以鼻,不想二十年后却要去干康有为没干好的事情。 将宪法藏于宗教教义,并使人信仰,确实好过将宪法存于稽疑院,不过你用佛教就不对了。我国不是没有宗教战争,只是它不是以宗教战争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已。比如义和团是不是宗教战争?在慈禧之前,没有士绅们的煽动和默许,农民不可能闹到那个地步,只是士绅们不出面,让大师兄出面,也不挂宗教牌子,只当是白莲教作乱。 还有清季遍及各地的教案、还有农会潜在排斥那些洋教教徒,这些都是士绅们极力支持的。我们不是没有信教者、不是没有为信仰献身者,乡间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他们就等同于西洋的教区牧师,若是有谁不守妇道、不忠不孝,他们就会前去劝解声讨。佛教不管怎么改宗,都不能将这些人网入其中,而缺少这些人,那宗教就没有号召力,所以儒家必要纳入宗教之内。这一点,康有为看的最是清楚。” “可Y大师是佛教徒啊。”杨锐对着章太炎道,“你总不能说他是儒生吧?日本地震之后,Y大师几成活佛,这样的号召力还不够吗?” 日本国内对Y大师的预言是封锁的,准确预测地震全归于天皇的神通,而在中国,信徒们都知道Y大师带着三千人亲自前往震区念经消灾。这些人按照杨锐的指示藏匿于震中奇迹浅草区观音堂中,在大火中居然毫发无损,这简直是活生生的神迹。这一次后,信徒们基本是将Y大师当成如来转世了。 章太炎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指使就是杨锐,他听闻杨锐说Y大师的号召力,只道:“民众再怎么迷信Y大师,也是些不怎么识字的低下人等,这些人除了盲信,是不能有所作为的。很多事情,只有士绅才能挑头,其他人代替不了。” “那你说宗教怎么办吧?不借用Y大师的神通和信徒,宗教改革的效果不会太大。”杨锐懊恼道,他心中承认章太炎说的有一定道理。排除儒家,和尚们不一定能在底下呼风唤雨。 “办法很简单,把这三教融合起来即可。”章太炎道。“这样儒生、Y大师、还有张天师这些人都能用的上。” “这也可以?”杨锐看着章太炎,再看看王季同,很是吃惊。 “当然可以。”章太炎道,“不但可以,而且已经有了。明嘉靖年间,闽人林兆恩就创立的三一教,其将儒、释、道合三为一,现在在福建莆田还有三一教祠堂。” 章太炎说完杨锐还有些干愣,他对国内历史上发生的一些事情确实孤陋寡闻了。见杨锐干瞪眼,章太炎忽然笑道:“也有竟成不知道事情啊?” “我……”杨锐也笑,“我之前在美国,回国后又闹革命,现在更是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研究宗教!我不正是找你们商量吗。” 他这么说王季同也笑。章太炎再道:“自佛教东传、道教初兴,隋唐之际就有人提倡三教融合。宋人张伯瑞最先提出三教而一,而后白玉蟾、萧抱珍、王重阳、王道渊、张三丰等人也都提倡过三教合一;至明时,陆王心学影响甚广,这林兆恩之三一教受陆王心学便是极多。 宗教改革可以以三一教为体,以儒为主,佛道次之。Y大师、张小天师既然信徒广博,就不知道你能不能说服他们两人转入三一教;又或以三一教为瓢,说服他们建一个三教合一的归一教,这是取三教归一、万法归宗之意。Y大师、张小天师就是归一教的创教祖师,这样宗族那边可以不另起炉灶,宗族如何管理,直接写入归一教教义就行了。” “说服Y大师和张小天师?”杨锐虽然没笑,可嘴角却弯了起来。 “是。竟成既然能说服Y大师改宗,那何不让他创一个新教呢?”章太炎认真的道。“既然宗教改革被你说的如此重要,那金山银山,只要他要,给他又如何。” “嗯。”杨锐点头,他再问:“然后怎么做?这三一教,不,这归一教的教义怎么写?” “礼部可以召集一些人来写,但不定稿。正式的教义还是要Y大师、张小天师亲自写为好。不过儒家这边……”佛教、道教都有人,只有儒家没人。章太炎想了半天,忽然道:“总不能让康有为来写吧?要是他把事情传出去怎么办?” “康有为……”杨锐想起了这个挑起复辟的罪魁祸首,道:“康有为现在正被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就是不死,弄不出来什么事情。枚叔,先不说康有为不康有为,你先说怎么让他们三个凑一起?” “这些人都是神仙,闭关后写完教义出关就行了。”章太炎道。 “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要Y大师还俗呢。”杨锐想着归一教,真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但既然章太炎说这教几百年前便有了,又不觉得有多荒谬。 “宗教如果这样处理,宗族就可以纳入其中。宗族治理什么的,还是视情况而定吧,不行地方还是用流官。”章太炎道,“竟成,我怎么感觉我们这么做,最终还是奔着孑民去的。分封也好、土官也好、宗族也好,这不就是地方自治吗?地方自治就是民主的基础,现在我们无非多弄了个归一教而已。我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别扭吗?”杨锐也觉得自己把事情搞复杂了,而且结果依旧是往民主共和去的。他似乎有一个特别的本事,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而后自己带着一帮人在里面瞎转圈。 “是有些别扭。”王季同也笑了,“这就是地方自治,只是多了归一教罢了,这和康有为并无什么不同,他当初也是搞这一套的,只是没有搞成。” “这没什么别扭的。”杨锐不承认自己是在瞎转悠,更不承认自己和蔡元培殊途同归,只道:“再难解的数学题,答案都只是一个数。我不喜欢看答案,我喜欢看解题的等式和计算步骤,因为我担心控制不住局面,整个过程最好全过一遍。好了,就这么办吧,你们有意见吗?” “没意见!”见杨锐举杯,章太炎和王季同也举杯,三个人瞎折腾了半天,终于干了一杯。 壬卷家与国四十八章转身终 基调是定下了,只是接下来还有很多相关的问题,首先要面对就是基层放开之后的执政问题,失去农会的动员能力后,即便有关外诸省的席位,复兴会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统治稽疑院,且对真正民选上来的代表也无法任意操控,虽说不在乎谁上台执政,可万一国民党或者其他党派的人上台后搞普选怎么办? 章太炎干完酒之后就问了这个问题,杨锐对此早有考虑,他道:“在我的计划中,复兴会最终是要转型的,不过现在提前了。复兴会这个集团不会成为百姓的代表,而将成为掠夺者,将这些年来国家建设出来的经济成果吞噬私有掉。这就等于说在以后,如果不威吓控制,原来的那些农民不会再投我们的票,用璇卿的说法就是僭主政权人人痛恨。 现在分封给了我们这些人保障,但也将我们和底层百姓做了一个界线分割,就是说我们以后真正能依靠的只能是地主和士绅了。为什么我会提宗族自治,因为那才是我们要拉拢的人,同时通过取消农业税缩小选民范围,可以使投票结果更有利于我们。这样,趁我们在农民中的名声还没有完全败坏,近二三十年执政还是可以的,但要想像以前那样百分百控制稽疑院,却是不可能了。” 杨锐说完再道:“枚叔,你们不会没想过分封法案通过代表着什么吧?这叫做挪屁股,复兴会以后虽然还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可再也不是农民党,而是权贵党,所以我要推出宗教,以加固统治基础,这不就是你们要的结果吗?” 杨锐说的时候看着章太炎和王季同微笑,可他的笑意却是那么的自然,他其实是想一直把百姓‘代表’下去的,不想现在扯破了这层皮,想代表也代表不了。 “我和枚叔几个有过考虑,但是没有考虑的这么深。”章太炎没说话,王季同开的口。 “那我再问你,要是……”杨锐本想问‘如果齐清源没有兵变,你们会不会把我软禁起来’,但想到大家立场都一致了,这种伤和气的话还是不提的好。他改口道:“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接下来的步骤我们可要紧密团结。” “接下来的步骤,什么步骤?”章太炎问道:“取消农税吗?” “农税是一个,但第一个不是农税,第一个是给地主百分百的补偿。”杨锐道。 “可,可我们没钱啊!”章太炎之前就听过地主的补偿问题,不想杨锐将其放在第一。 “不必要现金,股票即可。”杨锐说道。“归一教成立后,保护私有财产一定是要写入教义的,还有科学思辨也要写进去,最后唯物辩证法也一定要进去,这个非常重要。比如,资本家剥削工人不能说不仁,我们应该辩证的看问题。资本家如果不剥削工人,他就没办法积累资本再投资;他不扩大投资,经济就没有发展;经济没有发展,那百姓的生活水平就没办法提高,所以,单看资本家和工人,确实是不仁的,但辩证的看,这就是仁的表现。” 杨锐说着说着居然扯到了宗教教义,还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章太炎闻言笑道:“这不和布尔什维克回答我们的一样吗?” 布尔什维克的战时共产主义极为残忍。有一次杨锐关心苏联人民的生活水平时,驻华大使加纳罕同志就转述了伟大革命导师李宁同志的讲话——布尔什维克的同志要学会用辩证法看问题:俄国农民的不幸和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社会并无矛盾。既然辩证法可以解决战时共产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的矛盾,那自然也能解决不劳而获资本家和血汗工人的矛盾。一切都是辩证法,唯有屁民最遭殃。 之前这只是针对布尔什维克辩证法的笑谈,不想杨锐却要将其写入基本教义。章太炎笑过之后杨锐接着道:“我就是举个例子,反正你记得把唯物辩证法写进去就是了。我们以后的具体步骤就是:由新成立的归一教提出,国家现在比以前富裕了,以前折价的地款是不是要重新补偿。我相信这样一来,归一教会获得越来越多士绅地主的支持,而我们也可以借机下台,然后拉一些地主士绅入会。” “那农会出身的干部会员怎么办?”王季同知道杨锐要干什么,但担心复兴会内乱。 “地主那边进行补偿,原有的会员就分会产啊。”杨锐道。“天字号我准备将它从国有公司里面剥离出来。开国前后的账目都在,大家按照投资分家,我们不占国家的便宜,国家也不要占我们的便宜。” “竟成你这是…你这是……”章太炎忽然有些激动,但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怎么?私分国有财产是不是?”杨锐帮他把话说出来了。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心理上也又准备,可他还是有些激动——不曾一次,他发誓国有公司绝不能私有化。 “你这样……,”章太炎叹气,“国民党是不会同意的。” “国民党不必理他!”杨锐不屑于国民党,“既然要保护私产,那自然要按照当时地价补偿地主,我们没有现金。即便有现金,也不能拿出去,不然通货膨胀更受不了,所以最后只能给地主国有公司的股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来那么多反对? 天字号本来复兴会的会产,我记得当初是以公私合营的方式注入国家资金的,现在将复兴会在国有公司里的股份按照会龄发给那些没拿到好处的会员,何错之有?” “可……这怎么能分得清?国有公司的利润又不少都是靠政府行政手段达成的,这又怎么算?”章太炎忽然很是气愤,仿佛现在所面对的这一桌子菜,就是民脂民膏一般。 “那复兴会管理这个国家,国内生产总值已经翻了一倍,这又怎么算?按照公司管理的持股办法,百分之十五的公司股份归员工,我们岂不是要占整个国家股份的百分之十五?”杨锐也不高兴的反驳道。他觉得是章太炎将自己引入这条路的,现在上了路又嫌弃这对百姓不公平,成什么道理。 “你这是私分民财!”章太炎扇子一扔,猛然站了起来。 “枚叔!”旁边王季同见两人要吵起来,马上拉住了章太炎。“竟成,有话好好说吗,何必这么大声,别人听到了该怎么好!我们这不正是在讨论吗,又不是说一定要这样做。” “不是不一定这样做,我们只能这样做。”杨锐并无妥协的意思,他再道:“国有公司一部分补充给地主,一部分剥离出来,分发给复兴会会员,以及一些资格老、立过功的农会干部、烈属和军属。这其实是复兴会和政府在资产上分家,以后大家经济上就界线分明了。除了国有公司,国家银行也要改组……” 耐着性子听杨锐说到国家银行,勉强坐下的章太炎忽然打断道:“两千多吨黄金可是国家的!” “我知道是国家的。”杨锐笑,“国有公司彻底清算后,复兴会和士绅地主们掌握着巨额资产,这些资产远远超出两千多吨黄金的价值,”他见章太炎不知道两千多吨黄金值多少华元,便提示道:“一亿华元就是七十五吨黄金,二千吨也就只有三十亿华元,可我们持有的以及补偿地主的绝不止三十亿华元,所以,真要去挤兑,这些黄金还不够付。” “那你想干什么?”章太炎斜看着杨锐,到今天他才觉得这个人居然这么坏,简直翻脸无情。 “我不想干什么,黄金又不能吃。”杨锐笑道:“关内各省地主拿到补偿后,成立完全私有的省立银行,然后这些银行再联合我们控制的关东银行和侨商银行,一起入股国家银行,以改组成立新的国家银行,改组后这个银行拥有华元的唯一发行权,且其百分之六十七的股份归于我们和诸省私营银行所有。” “要是我不同意呢?”章太炎忽然想起当日在文华殿杨锐说的那些话。 “不同意那就撤销分封,走回原路。”杨锐道。“枚叔,你不要想着这是百姓、那是百姓的,百姓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人,他们的意愿没办法体现出来,所以百姓的其实就是官僚的,这和你之前反对国家主义是一个道理。既然你不许我僭越百姓的权利,那我现在要拿回复兴会的权利,这难道还不行?” “可我们这是在私分这个国家!”章太炎声音里有激愤也有无奈。 “何为私分,所有的国有资产都在国内,又不是要搬到国外?且这本就是我们的,拿回来有什么过分?!”杨锐道。“我即便是有一亿华元,最终也还是要拿去投资,这同样是发展国民经济,并且,这些钱从法律上来说是我私人的,对它的盈亏我要担负一切责任;但是那些官僚呢?张之洞的汉阳如何?我们为了整改汉阳花了多少钱?国家又损失了多少?这确实是国家的,也是百姓的,可百姓们究竟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他们不但什么都没得到,还要不断掏钱去填窟窿,真正得到好处的只能是那些贪官。 我知道分封是不能取消了,齐清源还有孑民搞得我们几乎要失去最基本的信任,若再取消分封,那很多人就会想:这是不是要重演明初朱元璋做的那一切、我们是不是会不得善终?我们既然到了现在,就只能往分封的方向走,除了这个,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听杨锐说到信任,本来想出声的章太炎却不出声了,旁边王季同道:“竟成,除了补偿地主、国有公司、国家银行,你还要做什么?” “我还要……”杨锐刚才也激动了,现在听王季同问,他想了一下才从头说起:“先是归一教上书稽疑院要求重新补偿地主,而后决定用国有公司股票补偿,然后就是天字号和国有资产彻底清算分割,然后按照一定标准将股票发给会员以及有功之人,最后是靠这些资产改组并控制国家银行。这是经济金融层面的,再就是…… 稽疑院以后会类似于英国的下议院,而你所管辖的理藩院,也就是关外的这些分封省,很可能会演化成上议院。具体怎么个变法还要考虑,但原则就是尽量便于我们控制稽疑院,以左右政局,想来以后的党争会更加激烈。 还有,工业建设除了按计划向陕甘四川贵州三线靠以外,还要重点转向辽宁,特别是军工厂。电解铝工厂、飞机制造厂、战车制造厂、军工厂以及相关的配套工厂,这些都要从关内改到关外来。辽宁钢厂,蒙古的包头钢铁厂、以后成昆铁路修通后的攀枝花钢厂,这三个钢厂将是以后钢铁业建设的重点。 最后就是复兴军了,政委制不是被舆论批评吗,说什么复兴军是复兴会的私产。那就取消政委制,但必须由三一教的教徒接替,思想政治工作不能松懈。这是一,再就是军制,以前陆军一个师什么省的兵都有,现在改回去,以省为单位建军,驻地除非总参命令以外,都设在本省。” 因为成军早晚、身体素质等原因,辽东的兵最壮实、最能打,关内也就是林文潜麾下的浙兵还行。按照杨锐说的新军制,那就是要将复兴军大部拆散重组。王季同有些不放心道:“竟成,军制改成这样,军队肯定乱成一团,这以后能打好战吗?” “怎么不能?”杨锐奇怪道:“曾国藩的湘军不是最能打吗?还有德军、美军、日军,除了布尔什维克,哪国的军队不是按省设立的?还是璇卿的话,只有僭主政权的军队是打乱省份编制的。为什么?就怕同乡之间拉帮结派,要不来场兵变,要不退伍回乡之后抱团对抗政府。我现在要的就是对抗政府,所以军制一定要改! 再说,本乡本土编制在一起战斗力才能高,想想,一个兵说东北话,一个兵浙江话,说什么都听不懂,更不是同乡同宗,东北牢死了关我何事?湘军为何能打,太平军为何广西兵最能打,就因为都是老乡,同气连枝的,说不定还是亲戚,谁死了都是自己亲兄弟死了,这样的部队必定会有战斗力。 最后一个,按这种军制,咱们封地上的兵最能打,第1军是老部队,里面全是东北人,基本可以不动。小徐啊,你可知你们那分封法案一搞,我瞬间就变成大贵族了,然后国有公司再一分、国家银行再那么一改,资产怎么算也得上亿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飞机大炮不建在自己封地上,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杨锐一边点烟、一边说话,最后那一段他说的极为市侩,弄得章太炎都忍不住想笑。点完烟再美美的吸了一口,杨锐再道:“如你们所愿,我的屁股决定我的立场,我已变成家族主义者了。从现在开始,我时时刻刻、祖祖辈辈都要提防着政府横夺民财、担心官员横征暴敛、违背宪法,为了防止政府以后滥发货币,我还把国家银行控制起来了。 我感觉我就成了一根柱子、一根支撑着宪法、民权的柱子,什么时候我倒下了,那等于说秦始皇又要亲政了。知道为什么我极力建议由孑民的儿子无忌继承孑民的封地吗?从法律上来说,孑民撞墙后他的封地就由长子无忌继承,这个时候孑民还未判有罪。我知道这很牵强。可我的本意是什么?我的本意是,尽可能的防止政府夺取我们任何一人的封地,不管以何种方式。因为没有封地,我们就很可能会被政府任意摆布,真要哪一天没收了我们的财产,那还当什么顶天立地的柱子?不讨饭就算好了。 我一根柱子不够,加上分封的几百根也还不够,只有收买复兴会所有人,再加上那些地主士绅,一堆柱子才能和政府相对抗,防止秦始皇再出来。枚叔说什么百姓啊、民财啊,其实百姓才是享清福的人,要革命也革不到他们头上,他们虽说地位不高、要被我们剥削,可这总比在布尔什维克治下好吧。 对了,忘记一个,宪法和法律体系也要修正。宪法要再次明确保护私产就不说了,国税局那边也要做一定的限制,不能像以前那样来一个百分之二十的财产税。法律除了要全面偏向英美法系外,还要加上归一教的内容,最重要的,要切合百姓的习惯。 哦,又想起几个事情,国内有影响的报纸、广播电台要想办法买下来,舆论不能被政府完全控制,除了中华时报;教育也必须放开,要限制学部的权利,有钱人办学要减免税,五年义务教育还是以补贴的方式全部市场化的好,中学和大学也可以如此,学部定个价钱,毕业一个政府就补贴学校一个,同时招生也有条件的放开,学阀就学阀吧。 至于自勋的兄弟会,还是暂时放下,限制使用就好,省得和美国再起什么矛盾。从现在开始,我们尽量让着她,战争能避免就尽量避免,犯不着意气相争。和其苏俄的外交也是如此,以不打战为第一原则。” 经济、金融、政治、工业、军事、法律、舆论、教育、外交一共九个方面,每个方面都是完全站在私人的立场而不是国家的立场。这些措施实施下去,杨锐认为除了战争、革命以及施行普选,再无任何东西能危及自己的安全。 一个自喻要复兴、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的复兴会,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当把思路都捋清楚后,看到将要面目全非的国家、面目全非的复兴会,杨锐真是欲哭无泪。可现实就是如此,屁股决定一切。不如此那就要清洗复兴会、清洗复兴军中的大部分人,也许死的人并不会很多,可真要这样做,那根除元勋、四分五裂的复兴会、复兴军以后怎么打仗? 大清洗之后的苏军可以在1943年反攻,可对上美帝的中国若不能在战争前期获得足够的优势,后面等美帝发力肯定撑不了多久,甚至说不定那个看走眼了的国粹党余孽会在最危急的时候阵前起义。 这是从大方面考虑,从个人看,既然成了大地主,就要防止以后被人斗地主。在能掌权的时候,务必要给以后的执政者设下重重限制,省得将来自己变成案板上的肉。 杨锐的这些脑补让他很是心安理得,可面对这样巨大的转变,章太炎和王季同显然无言以对。僭主政权是他们反对的,因为复兴会有节制,可以后的执政者很可能会没有节制。一旦如此,民众就会被变为这些人的玩物,甚至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滥发华元就可以,这样不但不需见血,还能赢得好名声——一旦经济不景气、失业人数上涨,直接印华元上铁公基便可,然后百姓有活干,亲戚能承包工程,官员能拿回扣,简直是一举数得。 为了防止僭主政权,诸人逼着杨锐转向贵族政权,不想结果也是不容乐观,国家的权力基本被贵族和士绅所垄断,他们这些人更在乎自己的钱袋子,至于百姓,灾荒时施粥是会的,但要无私无偿的为百姓奉献,根本没门。 良久的沉默后,章太炎忽然问道:“竟成,我就想知道,我们复兴会以后还叫复兴会吗?我们以后到底复兴谁?” “复兴谁……”杨锐对他的问题有些诧异,虽然复兴会会员可以收买,可以前的理想和目标又要如何解释?他想了想才道:“首先,要开始批驳法家,同时还要重申复兴就是要模拟先秦的贵族制度。正是因为周初的分封,才有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两者是因果关系; 除此以外,对欧洲历史也要深入描述,特别要对比英国和法国。法国是大陆国家,所以他的军事压力比英国重。正因如此,在贵族那里征不到税的法王路易十四才想着解散国会,他想尽办法建立了法兰西财政署,还建立文官体制,又靠着三级会议废除了原有国会。这样的结果使法国国家财政达到英国十几倍,军队也比英国先进的多,而后法王四处征战,甚至法军还打到了北美——路易十六就是因为敌对英国,帮美国独立才上断头台的。 对比法国的绝对君主制,英国的国王有等于没有,国会那帮议员迎回来的国王甚至连英语都不会说,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们喜欢找有皇室血统的外国人当国王,记得有一次是国会还花钱请一个有皇室血统的荷兰人带着雇佣兵打进英国,目的是赶走现任国王。 他们要这样的国王,是因为只有国王是外国人才不会横征暴敛,才不会拿大家的钱,为了国王的荣耀、民族的荣誉去打仗——法国人到现在都还改不了这种德行,欧战时我们占领了凡尔登要塞,本还担心法军不会上来,好让我们硬顶,可没想他们居然连夜上来了。 国会那些议员想尽办法不交税,弄得连皇家海军都私人性质的——因为政府没钱,战舰绝大部分是私人的。且英国绝不会为了女王的荣耀、民族的荣誉这些虚无缥缈的而战,他们只为利益而战。那些被法国路易十四、路易十六拿去打仗的钱,全被私人投到船队和工厂里。他们控制了英国的金融和政治,最后控制了全世界的航运、贸易和金融,使英国成为世界霸主。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学习英国,以分封的方式回到先秦周初,日本绝不是我们的榜样,我们的方向和日本完全相反。确实能看到,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忽然强大了起来,可这种强大只是一时的,即便中国不崛起,日本那套经济模式也不能使他成为世界强国。 比如,生丝业是日本政府扶持起来的,纺织业也是如此。可产业却是不断分化的,政府主导自然只会对准已经成熟的行业,可一些新兴行业在政府主导下无法孕育,更没有那个官僚会去投资不成熟的行业,这是要丢乌纱帽的事情。日本如此,苏俄那一套就更差,看上去很强大,确实能在短期内迅速建设工业,可这又能撑多久?到不了一百年吧。 复兴会的复兴不是复兴哪一届政府,不是复兴哪个王朝,而是要复兴这个民族。既然是这个目的,那就不必急功近利,可以断定的是,几十年内不会有什么中华盛世,三百年内不会称霸世界,这确实不是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但从千年之后回头看,正是因为我们,两千多年的秦政得以结束,民族不再暮气沉沉、人性不再卑劣阴毒,这难道还不够?这完全够了,不能再多!” 壬卷家与国第四十九章啤酒馆 以曾经翻译过德国民法典的王宠惠的认知,慕尼黑这座以阿尔卑斯山为屏障的城市建于公元1158年,当时的巴伐利亚公爵狮子亨利在伊萨河上建了一座桥,更让慕尼黑成为当时从萨尔兹堡运盐以及其他货物至奥古斯堡商旅的必经之地。慕尼黑得以抽取盐税,并因此得以繁荣。 近千年的建设和人文积淀,慕尼黑已经成为巴伐利亚州首府,古老而美丽。只是此时的慕尼黑和德国其他城市一样,正陷入一种难以言状的狂潮中,各处都是混乱,透过车窗,仅仅是火车站出来这一小段路,王宠惠便发现数起抢劫。 见他疑惑,坐在身边的朱和中不由摇头叹道:“通货膨胀害死人啊!德国本是欧洲第一强国,可现在却任人宰割,打不过法国,只得出此下策……” 朱和中是湖北建春人,前清留学德国学军事,同盟会成立之前便加入了兴中会,成为同盟会的德国联络人。满清推翻后于陆军大学任教,云南护宪战争后则主动请辞,本在乡赋闲,可得知吴禄贞被复兴会算计牺牲后,他愤然出国寻找忠山先生。现在他是革命党在柏林的联络人,王宠惠此次赴德就是由他亲自迎接的,又担心他此行出意外,所以一直护送到这。 “哎……”欧战大战的结局,王宠惠在提篮桥监狱时便知道了,目睹德国则想起中国,这让他不得不再一次佩服杨竟成投机功夫一流。可想到杨竟成则想到自己这次是违反保释条例出国,这让他很是不安。 “子英,德国人对华人如何?”王宠惠不愿去想前途命运,只下意识的问道。 “怎么说呢?”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朱中和略想之后才道:“可以说爱恨交加吧。他们认为是德国人帮助我们建的国,也就是雷奥.威廉元帅那些人,但显然我们最后忘恩负义,这是一些人的看法。不过另外一些人认为是德皇下面的大臣们出卖我们在先,两国本来有对付俄国的计划,可德国却没有遵守。 我们虽然出兵欧洲,并在德军占领巴黎后即将胜利时突袭凡尔登要塞,这使德军的攻势立即被抑制住——法军得以喘息从而没有溃散,英军因为兵力受限没有被赶下大海,反正这一战是打在德军腰眼上了,使得德国彻底失去了胜利的可能。可这毕竟是战争,输了就是技不如人,况且战后我国对德国的援助最多,而且很多都是无偿的,巴黎和会也频频帮德国说话……” 身为一个革命者,即便再狠复兴会,朱和中还是不得不为复兴军当初一战击节赞叹,夺取凡尔登的战役改写了欧洲大战的结果,进而改变了欧洲历史,每一个国人都应为此自豪。 “我听说那威廉元帅的独女一直留在德国。”王宠惠明白曾作为军官朱和中的心理,但离中华驻慕尼黑领事馆越近,他就越想说话——万一国内关于自己逃狱的消息传至德国,而领事顾少川不念当初留美旧情,他很可能会像以前忠山先生一样,被领事馆的人关起来,然后装在大箱子里遣送回国,他不相信自己有当初忠山先生的运气。 “对,威廉元帅的独女战后一直留在德国,即便国内分封了封地,她也没回去。对了,去年看报纸说她就在慕尼黑,长的是国色天香,又是有封地实打实的女公爵,还是威廉元帅的独女,有一大帮德国男人围着她献殷勤。有一次她去汉堡,整个城市的都轰动了,城内数个小时交通堵塞,那些欧战退伍老兵自发为她维持秩序——德国人不甘心呐!他们认为如果威廉元帅没有被可耻的犹太共产党暗杀,说不定战争就赢了,他们把这个叫做‘背后一刀’……” 朱和中出国后就被派到德国,对德国的诸多变化非常清楚,于雷奥.威廉元帅战时的遭遇,很让他联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样的诗句。 朱和中说,王宠惠听,不到一刻钟,汽车就到了中华驻慕尼黑领事馆前。掏出几张卢布付给狂喜的司机后,朱和中道:“我就在这里等,万一你要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没那么倒霉吧。”从沪上潜逃万里的王宠惠笑着说道,可他笑的极为勉强,“我和顾少川在纽约留学的时候还吃过饭呢,那还是我请的。” 熟悉王宠惠的人都知道,此人极为小气,请人吃饭从来不带钱包。他如此强调自己请过顾维钧吃过饭,仿佛那顿饭就是救命稻草。朱和中从他发白的脸庞中知道他极为紧张,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下车走入领事馆。 车外无比的冷,下了车走在雪地上的王宠惠不由自主连打几个寒颤。领事馆是栋三层的小楼,大中华国的黄色龙旗正在三楼屋顶随风飘扬。当领事馆大门口的盛装卫兵要拦住他时,他把早就捏在手里的护照亮了出来——这是开国后他赴日本开会时办的。在他担心卫兵会接过护照仔细检查时,对方敬了个礼,侧过身子请他入内。 或许是因为庆幸,又或许是因为被领事馆中央空调的热风一吹,通过玻璃门进入办事大厅的王宠惠眼睛忽然渗出了眼泪。他取下眼镜小心的擦了擦,而后走到当中服务台说道:“我要找顾少川先生,我是他的同学,鄙姓王……” 王宠惠二十分钟后如愿见到了顾维钧,犹带着惊讶的顾维钧上前就和他亲切的握手,这一握彻底让王宠惠安心了。“亮畴兄,你怎么来了德国?”顾维钧惊喜道。 “我……”很多事情一言难尽,王宠惠只顺着顾维钧的热情摇晃着手道:“我现在在一间律师行就职,听闻德国马克大幅贬值,沪上公司倾巢出动,都来德国扫货,我就这么来了。听闻少川在这里,就想来看看……” 八年前王宠惠、杨荫杭徇私一案举国皆知,虽违国法,可在世人、特别是士绅读书人看来这完全是有情有义之作为。顾维钧自己能有今天,也是因岳父恩惠,若是哪天岳父有难,他也必会徇私枉法。因此顾维钧根本不提前事,只扶着王宠惠的肩膀道:“那亮畴兄在这里呆几日,我…我可要天天请你吃饭!” “哈哈……好。”放下不安的蹭饭王大笑,他大声道:“那我就在你这住上三五日。” 两人不顾礼节的在大厅大笑,觉得不适的顾维钧很快就将他请到楼上办公室去了。闲聊半日,待到晚上顾维钧便带着他出去外面下馆子,酒过三巡之后,王宠惠才开始透露自己的来意,他接着醉意试探道:“少川,你们兄弟会到底想干什么?这一次蔡孑民自爆家丑,复兴会民心尽失,听说复兴军都要改军制了,你们难道就不能抓住机会……” 顾维钧是沪上圣约翰大学出去的,他入兄弟会的历史比王宠惠早。不过两人最终归属不同,因为是广东人且出生于香港,王宠惠在耶鲁的时候就认识了孙忠山,还帮着孙忠山写了一篇《中国问题之真解决》的政论文,而顾维钧读的是国际法,开国后中美关系火热,一番操作后他居然提前博士毕业,从而进入外交部。 中国和哪一国交好,顺带着留学于这国的留学生也会吃香走红。顶着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头衔的顾维钧在开国初年很是走红,职务一升再升,可等中日战终、中美交恶,他的仕途就不太顺利了,但即便如此,在兄弟会的照应下,他还是以二十五岁的年纪成为慕尼黑领事馆领事,这虽然比历史上二十七岁成为驻美公使差些,可这个年龄能到这个职位还是出类拔萃的。深陷牢笼、仕途尽失王宠惠可以投身革命党,可他却还是大中华国政府的外交官。 并未察觉王宠惠所图,打着酒嗝的顾维钧说道:“既然都改军制了,那民主共和不会太远了,我们又何必着急……。来,再干一杯……” 王宠惠最爱啤酒,慕尼黑啤酒馆遍地皆是,他举起杯子又和顾维钧干了一杯,再道:“可万一那杨竟成只是虚晃一枪呢?这可不是中华时报上说的,谁知道改军制是真的假的。” “呵呵……”带着体制内人士、赵家党特有的骄傲,顾维钧忍着腹中不适指着王宠惠笑道:“你们律师界消息怎么这般不灵通,又要修宪了不知道吗?‘保护私有财产’这一条据说要单独成一款,列于宪法第四条还是第五条,好像说廷尉府那些人要把这一句改成:‘财产权乃国民一切权力之来源,更是大中华国稽疑院制度之根本,侵犯国民财产权即为暴政!’” “啊!”王宠惠闻言大吃一惊,他根本不知道宪法会改成这样,因为吃惊他一时间忘记了掩饰,他道:“可任何财产都是国家的啊,若国家有需要,政府难道不可以通过立法补偿征收国民财产吗?” “土改法案和蔡孑民威逼稽疑院代表通过的财产公有法案都说明政府是靠不住的。”顾维钧暂未察觉王宠惠的不对,只当他确实没有听到过此事。“一旦有人操纵或者威逼,政府就会以非常低廉之成本从百姓手中掠夺财产。廷尉府将保护私有财产单独写入宪法,并注明财产权是一切国民权利的来源是极为重要的。复兴会这一次确实是想改变之前的做法,以使中华变的更加文明,兄弟会内部对此是赞扬的。” 顾维钧说完就举杯邀王宠惠喝酒,但这一次两人没干,王宠惠对此还是摇头,他道:“财产权只是资产阶级愚弄民众的把戏,一切权力其实应该属于……属于人民大众。现在这种做法等于认同人和人之间存在不平等,以后出现的情况将是贫者逾贫、富者逾富,这样的国家永远只有少部分富人掌握国家权力,而人民大众却要做牛做马……” 王宠惠每说一句,顾维钧心里便凉上一句,待他全部说完,他忽然想起去年外交部发来的训令,那就是中华革命党正在欧洲集结,有很多人甚至秘密前往苏俄。王宠惠素来和革命党孙忠山亲近,这一次忽然出现在德国,莫不是正好途径德国前往苏俄?想到此处,顾维钧忽然问道:“亮畴兄,你这次是去俄国吧?” “你怎么知道…,啊!”被顾维钧忽然一问,王宠惠顺口就答了,待说漏了他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呆在那里。早知道顾维钧聪明过人,不想他连这都能猜到,干愣了好几下之后,王宠惠才不安道:“少川是如何知道我要赴俄的?” “哎……”顾维钧叹了一句,他道:“亮畴兄真的不应冲动。苏俄即便会支持贵党革命,那也是狼子野心。现在国家的情况正在好转,甚至有消息说,杨竟成下一届将退出总理竞选,说是即便民众信任复兴会,复兴会也要推却厚爱,以立下事不过三的规矩。” “啊!”王宠惠再次吃惊,甚至比顾维钧猜到自己要去俄国还吃惊,他瞪着眼睛道:“杨竟成嗜权如命,他怎么会……怎么会不再连任?第三届内阁之前就有消息说他要一直连任到二十年后的。少川,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顾维钧认真说道:“这是前几天一次外交酒会上杨竟成当着各国大使的面亲口说的。他还说在他下台之前,复兴会将会完善宪法,确保中华将来真正的文明和稳定。他的讲演被包括美国大使芮恩施先生在内的所有人衷心称赞,大家都说他是我国的华盛顿。不过他希望各国使节暂时不要公开这则消息,以免国家政局不稳。” “是这样啊……”王宠惠忽然有些失落。这一次他来找顾维钧其实是想通过私人关系探听兄弟会内部到底想干什么、为何不再与革命党保持接触,原来是国内政局真要大变啊。 “亮畴兄,你真的要去俄国吗?”既然把话都说开了,顾维钧索性直接相问。 “大概是这样吧。”作为一个越狱犯,王宠惠的选择不是太多,他不想再回那冷冰冰、阴森森的监狱,革命是他唯一的选择。他颇为苍白的辩解道:“少川,我们并不是不知道俄国人狼子野心,可革命走到今日,还能其他什么选择吗?打个不太好的比方,八大胡同的花魁年老失势之后,忽然知道有一种办法能重回二八年华,你说她们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重回青春? 我们曾经都是天子骄子、万民瞩目,若这辈子真这样平凡寂寞下去,谁能甘心?!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既然如此,那便是毒药也要吃上再说吧。” 顾维钧在中美交恶自己前途暗淡时就曾体会过:一个政治人物若是失势将是如何之可怕。平常的走卒贩夫、引车卖浆绝不会有这种感觉,唯有大户人家备受老爷宠爱的小妾忽然被更年轻的小妾夺爱后才能知晓个中滋味。有不少人坦诚自己对革命党孙汶很鄙夷,可唯对其数十年持之以恒、百折不饶的革命精神极为佩服。 以顾维钧的经验看,说这话的人都是些未从过政、从未享受过权力好处的人。孙汶之所以几十年坚持革命,不是他真的爱革命,而是他已经离不开革命。想当初辛亥年他在欧洲被各国政要接见礼遇,回国后也颇具影响,还准备竞选就任中华民国总统,可结果却只是一丧家之犬。境况落差如此之大,他必是受了难以言状的刺激,现在的他,犹如落水行将毙命之人,只要有稻草就会死死抓着,不在乎救援之人心怀何意。 孙汶如此,不想耶鲁毕业的法学博士王宠惠也是如此,顾维钧无奈的叹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接口了。而此时已经别无选择的王宠惠再次直言道:“忠山先生认为你们如此对杨竟成妥协是错误的。要想改变我国落后的面貌,只能效法苏俄,布尔什维克才能真正代表人民大众的利益,才是最先进社会制度的代表!” 王宠惠如此说,顾维钧却笑道:“亮畴兄,你相信吗?” “我?”知道自己无法说服顾维钧,看着他的笑意,王宠惠忽然自嘲笑道:“傻逼才信!” “哈哈……”顾维钧难得大笑,他此时方才找到一些当初两人在哥大喝酒的感觉,那是两个有为青年直抒心意、憧憬未来的感觉,不想十五年后,大家境况都变了。 “少川不是外人。实话说吧,现在只有俄国会支持我们,忠山先生也只能寄希望于俄国才有可能推翻复兴会政府,建立中华民国。现在党员都往俄国集中,我也是保释出来直接往俄国赶的。”王宠惠道,他此时把顾维钧当自己人。 “可俄国以前和我们签订过和约,说是不能在中日等国国内支持建立布尔什维克党的,他们这样做不是违约吗?”顾维钧道。 “他们支持的不是布尔什维克党,他们支持的一个无政府主义同志社,信仰的是无政府主义。”王宠惠知道即便出卖,顾维钧也不会出卖自己,所以说的东西有些多,“再说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的清,我们全在国外,即便西厂不顾国际法抓到了人,也未必能拿到证据。” “好像是这个道理。”顾维钧知道王宠惠说的没错,西厂在很多国家都无法抓人,更不能杀人,不然就是违返国际公法。虽然是这样,但作为朋友他还是提醒道:“亮畴兄,革命真不是那么好干的,真不行我看你还是去做律师吧,以你的名声在沪上开一间律师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布尔什维克也好、中华革命党也好,杀起人来可绝不留情的……” “比之复兴会如何?”王宠惠知道顾维钧关心自己,可还是不甘的反问一句。 “复兴会杀人仅仅是蔡孑民故意为之,这真不是复兴会本意。”顾维钧道。 “可少川,你说那杨竟成为何就不杀人呢?他的学生背叛他、蔡孑民也背叛他,他难道能放心得下?”知道顾维钧是体制内人士,王宠惠忽然问出一个自己想了许久的问题。 “杀人?”顾维钧有些惊讶,“杨竟成为何要杀人?” “把那些不服他的,他不信任的全都杀了不好吗?”王宠惠道。“革命党内不少人认为他掌握局势后也会像蔡孑民那样杀人,可刚才听你说却不是这样,他倒想退下去了。你说他杨竟成在复兴会内是不是已经不得势,没办法杀人啊?”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顾维钧皱眉道,“我问你,烧水的壶要是破了,你是换一把还是补补再用?” “这能补就补,不能补就换一把。”王宠惠道。 “要是换来不及呢?”顾维钧再问,他是知道美国威胁论的。 “那就只能补了。”王宠惠忽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解的问:“为什么换一把会来不及呢?来不及也比用一把还可能会漏的水壶要好。” “那要新买来的壶也漏水怎么办?”顾维钧再问,而后接着道:“蔡孑民杀人差一点就让复兴会失尽民心,这全靠大理寺公审的时候翻出了他写的那封遗书才扳回局面。杨竟成若是再杀人,那不正好是坐实复兴会真的专制残暴吗?原来的人不可靠,杀光原来的换一批新人就会可靠?这怎么可能!即便可靠也不过二十年;再说你都杀成了惯例,大家都知道自己一失势就会被杀,这样的结果即便杨竟成最后也会不得好死。 政治不是革命,失势就下台、犯法则审判,这样才会越来越文明。你们啊,还是光棍心态,你见过有钱的财主希望天下大乱吗?他们是最见不得乱的,只有那些什么也没有的光棍才天天想着世道越乱越好,越乱自己就越有机会,反正自己什么都没有,刚好可以借此浑水摸鱼、趁乱而起。你们党内那些人希望杨竟成杀人,不就是抱这种心态吗。” 顾维钧说的似乎有道理、似乎又没道理,王宠惠正想问:这是不是等于说杨竟成还完全掌握复兴会大权时,一个领事馆的秘书匆匆而至。他附在顾维钧耳边说话,顾维钧越听神色越发凝重,待那秘书说完,他放下刀叉、取下餐巾道:“亮畴兄,很抱歉不能陪你了,我这边出了…出了一些事。王秘书会带你回领事馆的,旅馆已经安排好了,和领事馆非常近……” 顾维钧说完就匆匆的去了,王宠惠满头雾水,刚才他只听那秘书耳语中提及啤酒馆。啤酒馆能有什么事?难道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人吗? 壬卷家与国第五十章啤酒馆2 回到领事馆的顾维钧看到自己办公室外等候的领事馆武官和情报局特工,便立即感觉到事情应该比自己想象还要糟糕,他非常明白西厂的人不会轻易抛头露脸的。 “慕尼黑马上会发生一场政变。”武官一见他来就告知实情,他说的和刚才秘书说的有差异——刚才秘书说威廉女公爵大人身在城外的一个啤酒馆,啤酒馆的人即将暴乱,而不是此时武官说的政变。“公爵大人也参与其中。” “她…他们想干什么?”丽贝卡.威廉是威廉公爵的孤女,她的安危境况素来是驻慕尼黑领事馆关注的重点。顾维钧是知道丽贝卡情况的,她在他赴任前就加入了国社党,这一个战后老兵发泄不满的组织,常常在啤酒馆里聚会讲演,据说国社党运作的钱都是丽贝卡提供的,她是国社党所有党员的女公爵殿下。以前聚会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想政变,真是…… “他们想夺取巴伐利亚州政府的政权,而后向柏林进军,就像意大利墨索里尼去年做的那样。”情报局的一个年长的特工说,他其实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黄种人,毫不显眼;而且他的名字按照顾维钧的经验猜测,很有可能是叫张三。果然,此人说完之后自我介绍道:“在下张三,在情报局任职,此来是希望顾大人做一些配合。” “好说,好说。”顾维钧客气道,此时办公室的门已经打开,屋内的灯也打开,待诸人坐定关上门后,他才道:“请问阁下要我做什么配合?” “若州政府来电话询问我们是否支持政变时,顾大人就说对此毫不知情,也绝不支持。”张三说道,“要很肯定的告诉他们,我们反对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明白了。”正常情况下,只要告知州政府自己不知情就可以了,现在居然要表示明确反对,这便是一种明显的态度。顾维钧压下心中惊讶后问道:“那公爵大人怎么办?如果州政府派兵镇压,她的安全可就……” “大人的安危由我们负责。”张三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电话,淡然说道,“还请顾大人就在此休息,辛苦一夜吧。” 张三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顾维钧还想象不到啤酒馆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他想那啤酒馆的时候,在慕尼黑城不到一公里外伊萨河对岸的贝格勃劳酒馆内,局势已经乱的翻天。 本来是州政府冯.卡尔委员在此举行‘爱国示威’大会,并且邀请国社党党魁施特拉塞参加。这很可能是陷阱,州政府准备取缔国社党,逮捕国社党中坚份子,之后很可能宣布巴伐利亚州脱离柏林,恢复维特尔斯巴赫王朝的统治。接到邀请的国社党诸人准备将计就计、反客为主——率领冲锋队包围贝格勃劳酒馆,并趁机发动政变。 此时,这间慕尼黑最大、可容三千人的酒馆刚刚被冲锋队不费吹灰之力的占领。灯火烟雾中,大厅里一片混乱,在在聚会的军官、官员以及群众正用捶木台、尖叫、口哨表示自己的愤怒和不满,而穿着灰皮夹克、头戴滑雪帽、袖缠卐字标的冲锋队员们则努力的维持秩序,竭力要求大家保持安静——戈林上尉正在指挥他们,并在阁楼上架设了机关枪;与此同时,冲锋队首领罗姆上尉在出发地罗文布劳酒馆与两千‘战斗同盟’和冲锋队队员保持待命。 按根据当时在场的一个美国记者事后所披露的信息,这次政变是由国社党党魁格利戈尔.施特拉斯、国社党主要资助人丽贝卡.威廉公爵、以及施特拉斯的秘书保罗.约瑟夫.戈培尔,鲁道夫.赫斯、冲锋队首领恩斯特.罗姆上尉、赫尔曼.威廉.戈林上尉等人一起策划发动的,其中戈林上尉和威廉公爵大人在胆小鬼施特拉塞准备退缩时起到了关键作用。 美国记者的信息是不是正确不必深究,但此时在大厅的里间,丽贝卡正在和鲁登道夫争论——后者是支持这次政变的,但在酒馆里间看到在此聚会却被冲锋队软禁看管的巴伐利亚三巨头,便气愤的表示反对。冯.卡尔委员不提,但警察局长赛塞尔上校和洛索夫将军都是德意志军官,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囚禁他们,鲁登道夫不能接受的。 “埃里希叔叔,如果我们任由他们离去,那么政变绝不会成功,而我们所有人都要进监狱!”二十岁的丽贝卡已经出落成为一个混血美人,她的眼窝犹如日耳曼人那样深陷,额头和鼻梁高耸,身上作为黄种人的唯一特征便是黑色的眸子和淡黑色的头发,不过她的话语举止和德国人豪无差异,更确切的说,是和一个德国军人豪无差异。 她此时正如一个德国军人那样挥舞着手臂,强调自己的计划完全正确——控制在此聚会的三巨头后,天亮之前冲锋队便可控制整个慕尼黑,到中午或者下午,已经有十万党员的国社党便可带领无数愤怒的群众向柏林进军——推翻代表屈辱的魏玛政府,清除德意志政府内十数万卖国的共产党人。 雷奥.威廉死后鲁登道夫对丽贝卡多有照顾,因此她此时正用小女孩期盼的眼神看着鲁登道夫将军。想到她遗憾死去的父亲,再想到德国当下的局势,鲁登道夫终于做出了妥协,他勉强点头道:“但你们不能将他们关在小房子里,即便是俘虏,也应该维护德意志军官的尊严。” “是的,将军!”一边的党魁施特拉塞当即命令部下将他们从小侧间放出来,而后他激动道:“将军,现在局势非常混乱,我们需要您的支持,” “是的,我会对他们发表演讲,告诉他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德意志。”鲁登道夫断然点头道,他本来就对魏玛政府多有微词,这一次让所有有产者都变成穷光蛋的通货膨胀,更让他彻底的愤怒。这不是对法国人的抵抗,这是对每一个德国人的无情收割。 见鲁登道夫点头,施特拉塞示意手下打开通往讲台的门,门一开一股声浪便随即而来,戈林上尉急忙跑进来,他有些惊慌的道:“人们非常愤怒,他们正在讥笑和谩骂……” “着什么急?!”丽贝卡瞪了戈林一眼。此人曾是欧战时的空战英雄,而现在则是她的专机飞行员,“将军将会帮我们证明革命是无比正当的行为。” “是的,公爵殿下。”惊慌的戈林被丽贝卡一瞪,当下就安静了。 “将军……”施特拉塞看向大门又看了鲁登道夫一眼,而身着军装的鲁登道夫并不怯场,他大步走出了里间,走向充满口哨、尖叫和昏乱的大厅。 戈林上尉紧跟在鲁登道夫将军后面,他极力对下面的人群嘶哑:“鲁登道夫将军来了,请安静!鲁登道夫将军来了,请安静!”。可人们并不安静,大厅里的局势还是失控。 ‘砰!砰!砰!砰!……’见局势依旧不受控制,走在施特拉塞身后的丽贝卡抽出曲尺手枪对着天花板连开数枪。底下的人群吓坏了,场面立即安静下来。此时,鲁登道夫才找到空挡开始说话:“德意志的公民们,我们再也无法忍受卖国政府的奴役了,巴伐利亚今晚将推翻隶属听命于卖国贼的州政府,而后带领所有爱国者向柏林——前进,以拯救德国人民!” 鲁登道夫是所有人都熟识的德军统帅,正是他表示德国不是失败在军事上,而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安静下来的人群忽然听说他要推翻州政府,进而向柏林进军,又是一片大乱。他旁边站着的施特拉塞见状高声道:“国社党革命爆发了!卡尔、洛索夫将军、赛塞尔上校都已经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他们完全支持这次革命,难道你们要反对吗?” 虽然施特拉塞已经撒谎,可底下的人群还是拿不定主意,在不善讲演的鲁登道夫退到一边后,施特拉塞接着说道:“不管你们同不同意革命,你们都已经在革命之中,说不定现在柏林已经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正派遣军队前往慕尼黑。我们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推翻州政府,而后团结所有爱国者进军柏林,推翻那个早就被犹太银行家操纵的卖国政府,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拯救德意志、才能拯救我们自己……” 施特拉塞身材高大、圆脸,有一股巴伐利亚人的热情。在平时,他是一个非常聪明能干的人,讲演才能极为出色,不过在丽贝卡看来,这个热情洋溢的人讲演时难以调动听众的气愤——按照秋瑾老师的说法,讲演的最高境界就是激起听众的共鸣而不是他们的思考。更确切的说,听众是一张未被调制好的琴,讲演者开始的时候要熟悉琴的音色,找准节奏,而后才能煽动起他们的热情。换而言之,和他们说理是没用的,必须要让他们激动和愤怒。 眼见着施特拉塞的讲演使得越来越多人摇头,丽贝卡忍不住再次拔出手枪对着天花板开火,当全场人都看着她时,她并没有马上说话,会场不解的静了一会,待众人逐渐失去耐心又要重归混乱时,她忽然骂道:“真是一群懦夫!” 国社党的女公爵殿下是慕尼黑全城人关注的焦点,更是所有人的谈资——很多人都在说她和无数国社党党员上过床,是个荡妇;但却有更多人认为她的中国血统让她极为注重贞洁,而且她对身边的狂蜂浪蝶从不正眼相看,依旧是个处女。双方的争论遍及各地,但不管支持那种说法,她都是慕尼黑的名人。 丽贝卡的诅骂让坐在前面的人群一片哗然,而后面不明所以的人群好奇之余,一个体面的绅士似乎是想代表所有没听清的人站了起来问话——他显然是丽贝卡的忠实拥护者,鞠躬后大声问道:“尊敬的公爵殿下,请问您在说什么?” “亲爱的先生,我们你们是一群懦夫!”丽贝卡大声道。她要的就是激起听众的好奇,现在有人主动凑上来,她求之不得,但她的脸依旧寒冷。 “噢……”听清她的话语后,全场再次发出一片哗然。丽贝卡不想他们过多思考,她要用机关枪一样的言语敲打他们、羞辱他们,最终激发他们的愤怒。她毫不停顿的大声道:“难道不是吗?先生们。难道现在德国所发生的这一切不正好说明你们——德国的男人们,全是一群不能保护妻子和女儿的懦夫吗?! 之前是战败的羞辱!德意志军人恪尽职守,他们在敌人的炮火里无所畏忌,坚持到战斗的最后一刻乃至现在。而你们,亲爱的先生们,你们当时在后面都干了些什么?你们听信了犹太人和共产党人的挑拨,支持停战,使德意志最终被出卖,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是的,战争是结束了,可欺凌和奴役才刚刚开始!看看你们的银行账单和口袋吧!你们口袋里的钱还能支付明天的晚餐吗?你们的妻子难道没有向你们抱怨,说家里一切积蓄都已花光?也许明天、也许接下来几天就吃不起面包,你们的孩子们只能靠蔓青才能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我知道你们还想忍耐,可你们准备忍耐到何时?!忍耐到每杯啤酒卖到一千亿马克?忍耐到德意志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犹太人夺走?忍耐到德意志的女人们,因为耐不住饥饿、因为一口面包,不得不和法国男人上床?! 共产党扼杀我们!犹太人剥削我们!但真正让我们陷入现在这种处境的,是德意志的男人全部无所作为!!你们忘记了德意志光荣而骄傲的历史!你们抛弃了祖先赐予的高贵且不屈的尊严!你们堕落成为一个个懦夫,市侩的数着自己口袋里已经成为废纸的马克,算计着一切可以让自己有利可图的举动。这里真的是德意志吗?这里真的是德意志吗?!这里真的是德意志吗?!!” 讲演到此处,丽贝卡流着泪向诸人反复质问,她的抽泣声通过话筒传到每个人耳中,所有人都呆立当场,正当人们满心羞愧、不知所措时,她忽然清唱道:“ 德意志,德意志,高于一切, 高于时间所有万物; 无论何时,为了保护和捍卫, 兄弟们永远站在一起。 从马斯到默默尔, 从埃施到贝尔特, ……” 丽贝卡有一副好嗓子,她更有男人无法拥有的眼泪和无助。在她流泪质问时,即便是脸皮最厚的政客也不得不低下了头,整个大厅静的只有她的抽泣;而当她忽然高唱德意志高于一切时,被她俘虏的‘懦夫’们不由自主的跟着大声唱起来,此情此景,无数人泪流满面。 政变接下来极为顺利,包括本来在此维护秩序、反对国社党的警察也参与了接管慕尼黑州政府的行动,军区司令部、市政府、警察局、火车站、邮局、广播电台等一切公共设施都被冲锋队占领控制。早上七点,市政厅一侧的马恩里广场已挤满了冲锋队队员,他们此时正在匆忙的吃早餐,并等待进军柏林的最终命令。 而在满是万字旗的市政府内,太过轻易的成功让国社党人一片混乱——有的人认为应该先宣布巴伐利亚州独立,等吞并南部地区后再向柏林进军;而有些人则认为不必如此,应该先扫除巴伐利亚的共产党人之后再向柏林进军;最后的意见就是按照之前的计划,中午即向柏林进军。 众人正争论时,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愤怒的巴伐利亚州皇太子卢伯莱希特昨晚连夜逃到了奥格斯堡,他在那里向全国通电以谴责这次叛乱,并声称盲目的叛乱会使巴伐利亚和德国一起抛入深渊。 卢伯莱希特皇太子并不是政府官员,魏玛共和国不但未赋予他权力,还将皇室的财产和土地也没收了不少。尽管如此,可卢伯莱希特依旧在巴伐利亚州享有权势,这使得国社党之前只想象征性的囚禁他——把他困在城内的某处,根本没想要抓捕他。没想到的是,这条漏网大鱼居然在几十公里外的奥格斯堡发表通电。 国社党诸人能收到通电,顾维钧所在的领事馆自然也能收到这则明码通电。此时的他已经熬了一夜,没有人打电话给他询问对待政变的态度。面对国社党已经控制慕尼黑这种情况,想来应该是德国总理亲自给中华驻柏林大使馆打电话,以试探中国对这次叛乱的态度。 “现在怎么办?”顾维钧放下电报问道,张三也陪着熬了一宿,可丝毫不受影响。 “不出意料的话,柏林还有巴伐利亚的军队都在向慕尼黑集中。”张三淡定的道。“国社党支持不了一天就会溃散的。” “那……”见张三说的这么笃定,顾维钧有开始担心丽贝卡的安危了。 “我会亲自去请公爵大人避让的。可能会有意外,顾大人还是让医务室待命吧,领事馆冰库里还有血浆吗?”张三问道。 “有…,有吧。”顾维钧也不知道领事馆地下室的冰库里有什么,此时见张三问,才知道哪里放的原来是血浆。他自知这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不由诅骂了一句该死的贵族。 好在张三没在意他想什么,按照总局的判断,发自啤酒馆的政变很快就会被镇压——巴伐利亚三巨头只是想着从德意志联邦中独立,根本不想和国社党这帮疯子一起进军柏林。不想三巨头居然妥协了(张三没想到此三人居然被国社党严密囚禁,未如历史那样利用希特勒不在以及鲁登道夫的轻信而逐次离开),整个慕尼黑被他们控制。 即便控制慕尼黑,国社党也难以取得墨索里尼进军罗马的效果,最先一个就是国社党不是全国性政党,之前更没有国会席位;其次意大利是君主国、德国是联邦国,即便巴伐利亚全州都被国社党控制,他们也不能马上控制其他州、更不要说整个德国;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慕尼黑离柏林有五百多公里,而第勒尼安海到罗马还不到一百公里,混乱中无法迅速控制首都,就等于无法掌握话语权。 诸多因素都使此时政变必定失败,现在情报局的任务只有两个,第一是尽可能保证丽贝卡的安全;第二则是尽可能保证国社党首领的安全。带着这两个目的,张三来到了市政大楼,他以领事馆的秘书的身份求见丽贝卡,很快他就被人领了进去。 “大人,政变不会成功的。”看着望着自己的丽贝卡,张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 “国内不会支持我们对吧?”丽贝卡说的是汉语,珠圆玉润。 “大人,这毕竟是德国的家事,更是欧洲,国内没办法支持。”张三说道。“大人还请先回避吧,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避过这一劫再图将来也无不可。” “不行!”丽贝卡忽然固执起来,“我哪儿都不去。革命不成功,我就死在这儿!” “可各路军队在卢伯莱希特的命令下都调集过来了,国社党只有四五千人,还全是乌合之众,他们挡不住政府军的。”张三苦劝道。作为过来人,昔年的中国就是现在的德国,他对有着双重国籍、双重身份的丽贝卡很是同情,但不管是实际还是碍于上面的命令,他都帮不了她。 仿佛印证了张三的断语,城市的远处忽然响起了炮声,那是政府军的大炮,炮声轰隆隆的,虽然声响不大,可却让市政大厅里的诸人大乱。丽贝卡没动,此时施特拉塞和鲁登道夫已经出去指挥了,她要做的就是坐镇市政大楼稳定军心。 军心很快就不要稳定了,当炮声越来越近时,连马恩里广场上留守的冲锋队队员也开始骚动,在一架双翼飞机突然呼啸着从广场上空飞过时,所有人都慌不择路的逃散。 “殿下,请您赶快离开这里!”冲锋队首领罗姆没有回来,反倒是戈林上尉冲了进来。他看到丽贝卡身前站着的张三明显有些意外,可惊慌中他顾不得这些,只求丽贝卡快走。 “格利戈尔和鲁登道夫将军呢?”丽贝卡绷紧了脸,出声问道。 “我不知道…,刚才在桥那边,他们可能死了。”戈林焦急道。“殿下,请离开这里,您忠实的仆人赫尔曼愿意誓死保护您。” “不!我不能走。”丽贝卡坚持道,“革命不能就这么失败。” 壬卷家与国第五十一章侄女婿 “革命的成功绝不是偶然的,不但要有牺牲,还有有运气。若是没有运气,那就只能一次次试错,然后看老天帮不帮自己。即便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打下了天下、建立了王朝,可结果是什么?对百姓来说,是太平;对文人来说,是盛世;对军人来说,是解甲;但对功臣来说……” 肃穆的总参会议室内,延迟数个月的会议终于召开。杨锐无比严肃的高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将校。他说到功臣时故意作了一个长长的停顿,而后扫视讲台下坐着的所有人。有人思考、有人不安、有人毫无所动……把诸人的表现都尽收眼底后,他才朗声说道:“对功臣,那就是无中生有的诛杀! 若是你们熟读史书,那自然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语。这两千多年来的惯例莫不如此。 为什么?宋太祖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是一;二,杀了我们好省钱。打天下的封赏自然不菲,朝廷支付不起,所以还是杀了最便宜。等几十年后再下旨平反昭雪,再给我们的儿子当个闲官,那铁定是感恩戴德。” 说到这里杨锐再一次的停顿,再看台下细听的诸人才道,“各位功臣,革命虽然成功,可我反而觉得危险比以前还大。还好现在的天下不是以前的天下,世界上还有洋人,还有那么多国家,众目睽睽所有人都显得文明,可即便如此,以前的惯性依然存在。以前的惯性是什么?兔死狗烹!还有什么?成王败寇! 就目前而言,分封或许是保住我们权益性命的唯一办法。我之前对此曾有过反对,可发生这么多事之后,我觉得我们只能施行此策。不过,我听说你们当中有人到现在都还反对分封,说是有功而弗居,革命不为做官。我的第一反应是:你应该退伍,然后回家种地。因为你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既如此,又何必留在军中?” 杨锐这个‘第一反应’让台下原本纹丝不动的将军们有了些许震颤——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着分封,即便到现在,也还有数十多个人未曾就封。杨锐说到此处便看着坐在最前面的雷以镇上将,他是不就封将军中军衔最高、威望最盛的。 见杨锐看着自己,脸上忽然流汗的雷以镇站了起来,他道:“报告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 “说!”杨锐早就希望他主动站出来,此时大家都在,正好可借此扭转思想。 “先生之前教导我们,革命是为了四万万百姓、是为了华夏民族之复兴,可分封却……”雷以镇看了杨锐一眼,道:“……却只是为了自己一家,学生和诸多同志都难以接受封地!” “还有谁无法接受的?”杨锐待雷以镇说完再问道。他一说,又有十数个站起来,而后是一片,在场未就封的三十七人都站了起来。 看着这一堆站得笔直的将军,杨锐忽然苦笑,他道:“要说服一些不明事理的人是很难的,且很费精神。我累了,本不想多说,但这次不得不说,我就简单说一遍。 你们要记住,会奴役民众的,除了侵略者,还有我们苦心建立的政府——越来越庞大的管理机构。我们不是说建立这个国家就完事了、就可以解甲归田了,我们还要牢牢守着她,不光是这个国家,还有整个民族。若谁想着要重登大宝,想着要代表五万万人民,那就马上把他打下去! 在西洋,或许法律比枪炮更能把权力装进笼子里,可在东方,却只有手中有枪、脚下有地的贵族才能杜绝暴君、避免暴政,把权力装进笼子里!分封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让你们都成为真正的护国者! 有人担心,说分封以后政令必定不畅、朝廷无法办事;又有人说,分封实乃割据,以后国将不国,这两者说的都有道理。 前者,我们分封的目的就是要政令不畅、就是要朝廷无法办事。因为很多事本就不要它干、它也干不好。除了战时、战备,中央政府还是安心养老的好,我们不想要那么多政绩工程,更不想交那么多税,好让那些官儿中饱私囊。 后者,这是秦政两千年遗毒!试问手里有几个兵的人谁不想问鼎天下?对付这种余毒,唯一的办法就是制衡,今日在坐的一百八十余人,一人问鼎则杀一人,十人问鼎则杀十人,百人问鼎则杀百人;要是你们全部都志同道合要打天下,那你们请先想想紫禁城龙椅只有一把,你们一百多人打下来谁去坐? 而且不要忘记了,一旦失败,我们这些开国功臣,每一个都是众矢之的。一旦被找人抓到把柄——哪怕你是叛而复降,那也会不得好死;而且不是你一个人不得好死,有一就有二,有二自然有三,一块封地被中央政府收了,那么其余一百八十余块封地要收也只是时间问题。 诸位都封了爵,都是贵族。知道贵族安身立命的东西是什么吗?是德行!是名誉!哪怕你生下来本就是个坏人,你也要装作一个让人拿不到把柄的好人,不这样性命便会堪忧、家业就会不保。见过乡下的土财主吗?满口仁义道德,对,就是那个样子。这还是没钱的,他的家产最多千八百两,就已经这么假仁假义了。那我们呢?最小的封地也有一县,那么大地方,还子子孙孙传下去,你们要不装出个圣人样真对不起那块地。” 杨锐讲演这里便停了下来,他觉得今天气息不顺。待喘了一口气后,他对站着的雷以镇等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诸将被问的左顾右盼,他们中大部分人被杨锐说服了,不过雷以镇却还是道:“先生,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以官场的习性和历史惯性,这是最好的办法。”杨锐看着雷以镇道。见他还向坚持,便再道:“你还是先想清楚这天下是该为公,还该为私吧。” “先生,难道天下不该为公吗?”其他人都坐了下来,可就雷以镇还坚持站在。杨锐的脾气越来越不好,若此时站着的不是雷以镇,他早就让他滚出去了。 压下心中的不满,杨锐断然道:“先不说天下为公是谁的公,就在我看来,只有两种人才说什么天下为公。一是孙汶那种光棍赌徒,他什么都没有,当然要天天念着天下为公。天下不为公他吃什么?谁捐给他钱造反、谁给他卖命? 二就是你雷以镇这样的浑人!你也是南洋公学的,还是个秀才,怎么就不知道‘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的道理呢?你道德高尚、你光明磊落、你功成弗居,那只是你,仅仅是你!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功者必受禄!你难道想复兴军以后打仗招兵要抓丁、临战前发饷吗?” 杨锐最后一句喊的非常大声,震的雷以镇脸色白过了红、红过了白,他当即立正道:“不,先生!” “那就坐下!”杨锐瞪着他大声道,口水都要喷到他的衣领上。 “是,先生!”雷以镇闻声立即坐下,会场终于恢复平平整整。 狠狠的喘了两口气,杨锐瞪着诸人再道:“以前是所有人团结起来不顾性命的立国,现在则是要你们再团结下去,世世代代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护国,谁不想干可以滚蛋!” 杨锐骂过滚蛋便环视全场,见大家的目光都避着自己,他才接着道:“周朝分封了七十一诸侯国,当最后只灭的剩下秦国时,后面两千年发生些什么你们都很清楚;对比欧洲,蛮族将大一统的罗马帝国覆灭,之后重归封建格局;再之后,又有英国这个欧洲搅屎棍,法国强大则合击法国、德国强大则合击德国,欧洲永不臣服在秦始皇暴政之下,方才有今日西洋灿烂之文明。 复兴会复兴的是什么,复兴不是唐宋、不是秦汉,而是先秦!是,春秋战国是征战不断,尸横遍野,可结果是什么,那就是科技军事之进步!你们都知道工业革命,都知道瓦特发明了蒸汽机,可你们知道蒸汽机何以成为蒸汽机? 没有约翰.威尔金森的镗床,会有瓦特的蒸汽机?!镗床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欧洲征战不断、尸横遍野,而后一代代改进来的!而约翰.威尔金斯又是何人?封建之下,此人祖祖辈辈都是炮匠!知道吗?这就是为何工业革命诞生于欧洲而不是华夏的原因。 我们不可能发明镗床,因为我们只在王朝覆灭时才战火连连。这时候即便有所发明,也将毁于战火;我们更不可能有祖祖辈辈,家世比王朝还悠久的炮匠,我们的炮匠只在落魄的时候为匠,一旦有了门路,百分百改行做官。 我再在郑重告诉你们,复兴会之前的任务已经完成,而它的下一个任务,就是顶着大中国的招牌,模拟、并维系先秦周初时的境况,以让僵死的文明重生。完成这一步,那复兴会使命便结束了。这个任务不但比之前艰难、还不可预测。因为这个世界是一个战国时代,别人都在穷兵黩武,我们却马放南山;而且,任务不光要靠我们这些人完成,还要靠我们的子子孙孙一起完成。 庆幸的是,这两个威胁我们都找到了解决之道,我们只要按部就班的执行就是了。在此期间,千万不可脑子犯怵,去想什么天下为公、行什么妇人之仁。你们任何一个人如此,都会使整个任务功亏一篑。心疼一家哭的,想想一路哭;心疼一时哭的,想想一世哭;心疼祖孙三代哭的,那就想想子子孙孙一起哭。 别天真的以为民族的繁衍不需要代价,以为这样可以走捷径、那样可以少受苦,要知人的生命有限,即便是你死的时候,你也说不清楚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就是错的。你唯有翻开史书,拨开阉党文人们的掩饰,去纵观千年历史,你才能知道这样做会有这样的结果,那样做会有那样的结果。但切记历史也存在无数个未知可能,你只能说,用这个办法成功的可能性要高一些,采取那个办法失败的可能性极大。 总之,所有的一切综合起来就是一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凡事必有代价。那些说起来天花乱坠的东西往往后患无穷。这也就是说,我、太炎先生、小徐先生、宪鬯先生以及璇卿先生等人,无法确保回到先秦周初就一定是对的,但我们确实是找不出其他比这更好的办法来复兴华夏文明,所以只能这样。 你们如果不理解同时也不想走下去,那可以退会,没有人会怪你们;你们如果不理解但想走下去看看,那就不要自作聪明,更不要以为这是一件什么美差,这不但会害了你,还会害了大家;最后就是理解也想走下去的人,非常欢迎你,我们需要这样的人。” 不太长却耗尽心力的讲演到此基本结束,看着沉思的将军们,杨锐最后道:“你们会有半年的时间考虑。半年之后会有一个封地公约出来,同意走下去的就在公约上签字、洒血为盟,不同意那可以向稽疑院提请收回自己的封地,没人会怪你们。” 最后一句说完杨锐便退场了,只留下满屋子的将校干坐当场,待值日官宣布散会后,将军们陆陆续续的站起来离开。坐在前排的是一期老生,和板着脸的雷以镇不同,林文潜上将嘴角是弯的。虽然今日杨锐说的冠冕堂皇、言之成理,可他却知道这是主政的几个先生在路线上终于达成了一致,而且还是先生做出的妥协——终于不再动乱了,他很是高兴。 政治并不是林文潜感兴趣的东西,他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刚才杨锐提到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战国时代,别人都在穷兵黩武,我们却马放南山,……庆幸的是,这两个威胁我们都找到了解决之道’。 现在复兴军陆军拆撤的只剩下二十五万人,虽说建了九个装甲师,可只有五个是满编的,剩于四个看总参的意思,怕是除了打仗怎么也满编不了了。除了二十五万陆军,农兵此时正在收归武器,税警也不再扩编,听说也要逐步裁撤。陆军如此,海军据说也在上月刚刚取消数艘万吨巡洋舰订单,唯一没动的也就只有空军了。就这么些兵力,真要和美国、和俄国打起来该怎么办?那解决之道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林文潜想不出来便不再想了,先生的心思和能耐又岂是他能揣测的呢?他亲切的和周思绪等人说话,谈论着京城的寒冷天气和饮食,并不因为杨锐的讲演产生什么震动,他并不是雷以镇那样有许多想法的人。紧紧跟着先生走,早就是他和其余诸人心中的铁律了。 林文潜如此想,可正在喝茶休息的杨锐不知道。他其实并不在乎将军们的选择,因为分封是公私两便的策略,一可以富贵万代,二可以复兴文明。当然,这只是宣传,既是宣传,自然是哄人,结果会怎么样并不重要,关键要大家相信。 不过以杨锐的本意来说,把人民一直代表下去确实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你既然要去代表,那就要特别注意影响,不但要亲民爱民,更要简朴节省——旧皮鞋、破衣裳,金银不能存银行,名表只能家里戴,弄得跟做贼似的。但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因为一不小心,便会有人趁你犯错跳出来和你争夺代表权,他会代表人民指责你是多么的贪污腐化,说你以前吃了多少补药、养了多少情妇……,哪像现在这么心安理得,一切皆在掌握。 杨锐想着一切皆在掌握的时候,不端茶的那只手正放在陆小曼的腰肢上——在知道这个女人仅仅是为了自己父亲、确定不是陷阱后,他终于把她给吃了。女人长的虽然不符合后世审美,可老是在身边晃眼,且顶着民国四大美女的头衔,他最终没忍住。 “总理,情报局的张局长求见。”陆小曼正在帮杨锐按摩,李子龙则从外面敲门进来。他是杨锐的秘书,对总理和陆小曼的事情心照不宣,此时进来是低着头的,不想也不敢看屋中的情形。 “他有什么事情?”听到敲门声陆小曼就乖巧的立在了一侧,而杨锐声音也正常起来。 “说是德国那边的戈林先生到了。”李子龙继续低着头答话。 “我知道了,你让他们一个小时后到文渊阁。”杨锐吩咐着,“这边的事情已经完了,你出去交代一声,让晚宴准时开始……”说到这里杨锐又觉得不妥,没必要为见那个戈林跑去文渊阁,直接在这里见就好了。于是他再道:“还是让他们来这里吧。他们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见。” 得了吩咐的李子龙立即转身出去了,待他走,杨锐却叹了口气。旁边的陆小曼见他如此,又开始帮他揉太阳穴,且小声道:“这位戈林先生应该就是东床快婿吧,大人怎么叹气?” “我怎么不叹气?!”杨锐闭着眼睛道,“她父亲这样……,她也这样,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杨锐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上个月关于啤酒馆暴动的简报早就提交上来了,杨锐没想到丽贝卡居然发挥了那么大的作用。这从大局来说是好事,可从私人感情上来说却绝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莫名其妙的是,丽贝卡怎么会忽然和戈林结婚?即便是戈林冒死救了她,也不必如此啊! 几个月的相处,陆小曼知道自己委身的这个男人心如海深,也知道他闭目不语的时候最后保持安静。她只是手上不停,待揉了一会,她的手忽然被杨锐按住了,“你父亲最近在干什么?” “我……”陆小曼有些不安,这是杨锐和她……之后第一次问起她的家事。聪慧如她忽然有些失望,她强笑道:“父亲侥幸赢了官司就在家里闲着了…,他…也不会做什么生意……” 陆小曼猜到了杨锐的意思,杨锐也觉察到了她的局促,当下换了一个话题,笑问道:“他有没有问你,那个有关系找洋律师的朋友到底是谁?还有你的婚事怎么办?” 杨锐边说就边抚着陆小曼手腕上的伤口,感觉她这一刀是为自己割的,同时也为她摆脱那什么王赓而高兴。以前他看民国情史,便觉得陆小曼真是嫁错了人,她的父母则是乡下土包子,根本不知道西洋军校男风最盛,像现任汨罗国王拉玛六世,英国军校毕业,搞惯了男人自然不喜欢搞女人,因为没有后代,死后皇位只能传给弟弟。 陆小曼第一任丈夫王赓,世人说他不解风情、醉心读书,所以把妻子交给徐志摩照顾。可在杨锐看来,这只有两个解释:要么这王赓在西点时被扬基佬鸡奸了,久而久之只爱男风,所以对娇妻不感兴趣且心生愧疚;要么就像溥仪那样自小鸡鸡被(太监)玩坏了,弄得婉容不得不时常偷卫兵。 杨锐想着陆小曼历史上的种种,心中激荡的他突然把她抱到大腿上,使得本想答话的女人小声的惊呼了一句,她害怕道:“大人,这里是……这里是总参……” “总参又怎么了?”杨锐只是忽生怜爱,同时觉得自己这人真的比较禽兽,两种心绪的冲撞使得他面容有些扭曲。“你害怕?”他低沉的问。 “嗯。我……”陆小曼柔软的身子变得极为僵硬,且微微颤抖,她也不知道和杨锐的关系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仿佛做梦一般——刚从山东回来没几天的杨锐就在文渊阁把她粗暴的占有了,那一次,她流了好多血。 “怕什么!你是我的女人,这辈子都没人敢欺负你。”杨锐抚着女人的背和声安慰。待怀里的人儿呼吸稍微正常些,外面却有人敲门——他的侄女婿,纳粹德国空军元帅戈林到了。 壬卷家与国第五十二章心安1 人生简直就是一出戏剧! 置身于大中华总参谋部的会客室内,身着德国军装、左胸别着一枚一级铁十字勋章的戈林上尉如此想道。上个月月初发生的慕尼黑革命(魏玛政府称之为暴动)仿佛是一场闹剧。拥有十数万支持者和近五千名冲锋队员的国社党在政府军的进攻下作鸟兽散:鲁登道夫将军很快被政府军逮捕,党魁施特拉斯被打伤,其他的骨干要么身死要么逃亡,而党内第二精神领袖威廉殿下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坚持到最后一刻。 而作为忠实仆人的他,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带着殿下逃离市政大厅,在此过程中,他挡住了一颗射向殿下的罪恶子弹。不过事情的结果依旧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殿下最后执意被政府军逮捕,她要在法庭上‘向德意志人民表达自己和全体国社党人的爱国心,并要谴责疼骂那些为虎作伥的卖国贼’。戏剧到此本是悲剧,但在找不到更可靠同志的情况下,殿下愿意与他忽然结婚,使得他能‘代表自己前往中国寻求最急切最需要的帮助’,同时可以‘用丈夫的身份处置在远东的财产,使国社党不至于彻底解散’。 公爵殿下是国社党最坚定也是最可靠的资助者,但对于有近万人的国社党来说,不提活动经费,即便支撑这些人吃饭也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在决定效仿墨索里尼向柏林进军的会议中,财政危机便是其中一个重要考量,特别是通货膨胀下,公爵殿下在银行里的巨额存款一月不到就全变成了废纸。 按照公爵殿下的吩咐,此次赴华,寻求中华总理杨锐阁下的支持是第一要务;变卖公爵殿下的财产为第二要务…… 等待中的戈林上尉在会客室不断的提醒自己,他非常担心在接下来短短的会面中,因为自己太过激动而忘记向远东的伟大人物提出上述这两个问题。 ‘笃笃…’,敲门声骤起,戈林立即站起,进来的翻译轻声说道:“戈林先生,总理大人有请。请您跟我来……” 在接见这个来头甚大的‘侄女婿’之前,杨锐先见了情报局的张实,在得知丽贝卡只是名义上和戈林结婚,以使他能以自己丈夫的名头代自己行事的做法后,他的眉头是紧皱的,这个丽贝卡和雷奥的心性截然不同,若是雷奥,绝不会用这种办法行事的,也不会像她这样‘爱国’。 “杨,国家都是骗人的玩意,我们辛苦的把国家建造出来,但是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被国家所奴役……,杨,不要上当,让国家、让皇帝见鬼去吧……” 二十年前雷奥于沪上的谈话犹在耳侧,可现在他的女儿都嫁人了。杨锐长长叹气后才放下丽贝卡结婚的事情问道:“现在德国的情况如何?死了这么多人,丽贝卡估计要判几年?” “先生,以我们打听的消息,如果我们能出面,同时丽贝卡大人能承认有罪,应该能被德国政府赦免。”张实不是军校生,但完全明白杨锐对雷奥的感情,所以这一个月都在关注此事。 “不。”杨锐摇头:“丽贝卡绝不会认罪的,我们也不能出面……” 杨锐虽没解释,可张实对他的意思极为清楚,那便是类似于昔日的布尔什维克。若以后国社党举行革命,中国绝对要撇清关系,并且从现在就要撇清。明白杨锐的意思后,张实说道:“起义虽然不到一天就被镇压,但还是造成了一定的破坏,死了数百人;而且现在德国局势动荡,如果法官完全站在政府立场,那么量刑绝对在十年以上;当然也有可能法官立场较为公正,丽贝卡大人毕竟不是主犯,又是一个女子……” 因为事件涉及范围极大,德国政府和巴伐利亚州政府之间的意见存在严重冲突,所以审判最快也要在年后二月份才开审。慕尼黑传来的消息一片混乱,张实也说不清一个月后局势到底会如何变化。杨锐也明白这种不确定,他不再追问丽贝卡的事情,只是让人把戈林请过来。 在杨锐的印象中,戈林元帅应该是一个自大而愚蠢的胖子,但现在被带入的戈林却是一个严谨和英俊的德国上尉军官,高大而强壮。这让他板着的脸稍微弱和了些——没人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女嫁给一个愚蠢的胖子。 “尊敬的总理阁下,很荣幸能见到您!威廉殿下让我带她想您问好。”戈林没有敬礼,而是对身着元帅军服的杨锐深深鞠躬。 “请坐吧。”杨锐不假颜色的拱拱手,待上茶后他才道:“从德国来这里不易,听说你还受了伤。伤现在好些了吗?” 和戈林的会面只是私人性质的,所以杨锐说的是德语。听到熟悉的德语让戈林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他觉得国社党一切都有希望了。见杨锐问自己的伤,刚刚坐下的他又站起道:“尊敬的总理阁下,感谢贵国慕尼黑领事馆先生们的无私帮助,我的伤很快就能痊愈。”他见端着茶杯的杨锐微微点头,心中激动又再道:“殿下此时正被德国卖国政府关押,我们的救国事业也毁于一旦,我此来中国是想恳求总理阁下给予德国无私帮助的……” 从离开德国坐上大中华航空公司的客机开始,戈林就一直在思考见到杨锐要说些什么,与他同行的戈培尔更是建言不少。现在他说的这一段话是十多天来深思熟虑的,不但富有激情,还具有现实性——他认为中德两国是天然的盟友,红色俄国则是中德共同的敌人,中日再加上德国完全可以消灭邪恶的布尔什维克政权,而广袤的俄罗斯便是三国共同的战利品。 若杨锐还是二十年前的杨锐,即便嘴上不同意心里对此也会是赞许的,特别是现在中日已经插足中亚,对俄攻略中其他可以不做,只占领巴库便可让苏联最终投降。但,二十多年的观察和领悟却让他明白:虽然中俄、或者中苏在北方有领土纷争,但从世界格局以及俄国素来重欧轻亚的传统看,中俄两国犹如森林里的熊和狼,虽然狼备受熊的欺凌,但一旦熊死了,狼也很快会被猎人风干当腊肉佐酒。 这并不是仅仅是针对美国,同时也针对后世越来越泛滥的绿教,毕竟俄国本就是泛奥斯曼主义、泛伊斯兰的死敌。满清时左宗棠能从容平定回乱,苏联解体后新疆乃至全世界的恐怖主义,都能看出俄国对绿教的压制是如何重要。 侵略不一定全副武装军队的侵略,侵略更多的时候是信仰的侵略。如果消灭苏联,一旦世界格局演化到后世的冷战,那将来解体的很可能就是中国;同时失去压制的绿教必如后世那样东侵到西安斯坦以东,开始谋划郑州斯坦——杨锐极为肯定农会统治下的农村最终会在经济和政治双重崩溃后,无法抵御绿教的入侵,且除山西外,西北、华北诸省有没有东南那样的宗族,信仰上的沦陷是必定的…… 当戈林长篇大论时,杨锐想的根本不是中日德三国反苏联盟,而是失去苏联的坏处以及复兴会当下的决策——分封和宗族是大毒,宗教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有就是私有化,这些都对官僚体制的中央集权下极为不利。 但客观的说,即便不考虑屁股,官僚体制也是他素来反对的对象。威力惊人的中央集权确实能快速实现工业化、建造让人惊叹的巨型工程,可这种作秀多于实际的举动,最终只会变成类似埃及金字塔那样东西——当然,不可忘记的是,官僚化的埃及僭主政权,本就要通过金字塔这样的巨型工程以使民众处于极端贫穷中从而无法反抗,这从来都是统治术的一部分…… 杨锐想到这时,戈林的讲演结束了,此时激动的他满脸通红,在他看来,自己这番讲演能在啤酒馆打九十分,奈何杨锐本就没有细听,更对他描述的扼杀苏联毫无兴趣,所以并未像他期望的那样反应。杨锐只是很平静的道:“戈林先生,中德两国素来交好,因为威廉公爵和我早年在柏林大学旁听的关系,我本人对德意志人民充满好感和同情,我也希望德国能早日摆脱凡尔赛条约的束缚,但很遗憾的是,德国在欧洲,而中国在亚洲……” 杨锐说到此处戈林很想打断,以再一次强调之前的论调,但显然他意识到这里不是慕尼黑啤酒馆,所以还是忍住了。只听杨锐继续说道:“正如你刚才说的,德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以改变并结束当下昏乱的局面,但很明显的是,德国不适合、或者说国社党没有革命的实力,同时德国地处中欧,革命绝不可能像中国这样建立一个中央政府,所以我的意见是:还是从政党政治上想办法,而不是武装革命,毕竟英法等国是不会坐视德国爆发革命的。 就国际格局来看,形式对德国是有利的,虽然法国不希望看到一个完整而强大的德国,但英国却完全支持并希望德国变得强大一些,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手腕,德国可以借助这一点摆脱一部分束缚,拿回一些凡尔赛限制的东西。不过,如果世界局势不再变化,那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戈林先生,一个狂热而集权的德国是强大的,同时也是危险的,这必须注意。” 杨锐的发言是指导性的,他所说的政党政治和借助英国让戈林深思,但戈林此来却不是为了指导的,他是来寻求实质性帮助的,是以杨锐说完后,他恳求道:“总理阁下,我和殿下都希望您能给予我们一定的帮助,我们希望能获得五百万华元的贷款和外交上支持。请您相信,这些投入日后一定会有巨额回报……” 戈林还不算狮子大开口,但杨锐闻言却正色道:“戈林先生,你错了!我对德国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想过回报,中华政府和中华国民只是钦慕德意志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德意志民族的优秀,不愿意看到她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我们一直深信,欧洲战争双方都有一定的责任,对德国的处罚过于严苛。 不过不要忘记了,中国也是协约国的一员,在官方立场上,我们必须遵循凡尔赛和约;同时德国是一个国家,中华政府不可能直接对德国国内的政党提供贷款,这将会被人看成是别有用心的颠覆。我很同情德国的遭遇,也很欣赏你们为复兴民族的牺牲,但任何官方性质的支持都是不允许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丽贝卡.威廉公爵的国籍问题也是一个棘手问题,虽然我国承认双重国籍——只要父系母系任何一方是中华国民,但公爵本人毕竟参与了发生在德国的一场武装革命,一旦她接受审判,那么她的国籍和她的身份都会是两国外交的重大问题。 戈林先生,你可以在中国寻求私人的帮助,我相信你能在一定出程度上解决你现在面临的问题,你的安全在这里也能得到保障,但切记你不能太过抛头露脸。” 杨锐说完这些话就端茶送客,他相信以雷奥封地税收的百分之十作为抵押——也就是分封法案规定封主可任意支配的那部分税收,戈林能从关东银行拿到一些钱,这些钱稳定国社党是足够的,但要壮大国社党,怕只能到世界经济危机。 万里迢迢来到中国就是这么个结果,戈林很是不甘,他并未像会面前被人告诫的那样告辞,反而上前单腿跪在杨锐身前,他衷心恳求道:“尊敬的总理阁下,既然您对德国从不要求回报,那请您求救我的祖国吧!无数德意志人将会在这个冬天被活活饿死和冻死!!” 戈林的举动让杨锐动容,但也仅仅是动容而已,他先是双手将德国人扶起,而后说道:“戈林先生,德国通货膨胀只是因为法国占领鲁尔区的缘故,现在法国备受国际社会指责,他们很快就会退出鲁尔,而德国的通货膨胀也将很快结束。 在你未来中国之前,我已经面见过贵国大使,承诺向德国提供超过一亿华元的低息粮食贷款;除了粮食贷款,中华济世会也会向德国政府捐献一批粮食。只是我国北方数省旱灾已经三年,无数灾民流离失所,不得不远赴西域北庭移民,他们的捐助比较有限……” 既然戈林为了祖国而单腿下跪,那杨锐也就只提中华政府对德国政府的支援,这真是让戈林欲哭无泪,他不得不辩解道:“可是总理阁下,现在的德国政府是一个卖国政府……” “那你们就想办法获得德国人民支持,通过选举获得国会席位以组建自己的政府。”杨锐打断道。他不太想和德国人深入下去,万一纳粹真上台,他说不定就成了帮凶。 杨锐不想再谈,一边的张实见机说道,“戈林先生,总理非常忙,即便要帮助你们,那也要在有空闲的时候重新考虑这件事情……” 再获希望的戈林很快就被张实哄走了。他走之后杨锐忽然对着张实笑道:“什么时候德国人也学会了死皮赖脸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戈林是和戈培尔一起来的,”张实说道,“戈培尔是个非常会撒谎的人,从来没有一句真话,这说不定就是他出的主意。” “戈培尔也来了?”杨锐有些惊讶,第三帝国的精英看来在这次慕尼黑暴动钱就加了国社党。 “是的,先生。施特拉萨被捕后他无处可去,戈林和丽贝卡大人结婚的消息传出后,他就主动找上来了,这一路都帮着出谋划策的。”张实道。 “我一直想不通,戈林为什么没被抓进去?还与丽贝卡结了婚?”杨锐不解的问。 “先生,在丽贝卡大人的要求下,我们帮戈林换了一个身份,她又说服狱里的神父,在戈林带着公证员探监时草草成婚,婚礼由鲁登道夫将军和一个警察作见证。”张实无奈道。 “这符合法律?”杨锐只感觉这是儿戏,记得他和程莐结婚的时候,可是折腾了好几天。 “基本符合。”张实再道,“最少法律上是认可的。” “哎,不管她了。”杨锐摇头,“戈林这边接下来就不必再见了。关东银行可以做质押放贷,但让他们不要超过十年。” “明白了,先生。”张实说道。此事说完杨锐半响不语,待他要出去时,杨锐忽然让一边记录的李子龙和陆小曼出去,而后问道:“绊脚石计划执行的如何了?” 没想到杨锐问起这个,张实轻声答道:“先生,尼尔斯.波尔上个月死于心脏病突发……。本来按照计划,下一个是爱因斯坦,但他已经接收同济大学堂的聘书明年就将来沪任教,所以他只好跳过,下一个目标调整为奥托.哈恩,执行时间在三年后……” “嗯。”杨锐点头。绊脚石计划是一个长达三十年的意外暗杀计划,核物理方面,数年前已经干掉了卢瑟福和玛丽.居里,现在波尔也死了,再干掉哈恩、费米以及其他在核物理上可能有所发现的数人,也许不超过十人,就能使西方诸国落后于中国研发出原子弹。 “国家正在转型,三十年内都经受不起战争,所以……”杨锐看向张实,“情报局一定要坚实而隐蔽的完成这个计划,这是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 “明白先生!”张实无比严肃,他确信杨锐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计划都是无比重要的。 “那就好!”杨锐点头,刚才戈林滔滔不绝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因为复兴会的决策转变,原子弹变得越来越迫切、越来越来重要了。“你出去吧。不要着急,慢慢来,我们一定会赢!” “是的,先生。”杨锐的自信也感染着张实,他微笑着答应,而后就出去了。 张实走后会客室里就只剩杨锐一个人,此时晚宴还没有开始,但他想见一个人,一个无比重要的人,虽然此人已经约好在明日向他汇报,可他现在就想见到他。很快,参加本次会议的崔朝庆中将被李子龙领来了。 崔朝庆中将隶属总参以下三军之外的特种作战部,中日战争时的人工海啸就是他带人造出来的。此人是江苏南通人,今年六十三岁,是复兴军中年纪最大的将军,子爵,和复兴会结缘是因为徐华封当年拉着他给复兴会兵工厂编制火炮射表。 崔朝庆虽然年纪很大,可人却不老,只要是涉及数学,脑子比杨锐转的还快。在他管辖的特种作战部内,留学生很多,博士也不少,可那些在西洋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对他都毕恭毕敬。可靠、老成、干练、有科学素养、身体硬朗,这就是杨锐将原子弹计划交给他负责的最终原因。 “聘臣兄来了啊。”见崔朝庆出现在会客室,杨锐嘱咐其他人出去并要求李子龙四处戒备后,便笑着和崔朝庆打招呼。他越是客气,崔朝庆就越是严肃。总理找自己来,绝不是为造云造雨、人工海啸、生物战、气象战这一类的东西,总理关心的是明日的混元堆汇报会议,在意是混元弹。 国策正在调整,在崔朝庆这样的六零后看来,既然国家已经收回了昔日失去的利权,那自然要行黄老之政。这便犹如西汉,没有汉文帝,那来汉武帝。从理论上看,混元弹是确保国家不再卷入全面战争的最好威慑,这虽然贵,可任何一场大战的军费都是混元弹研发经费的十数倍、数十倍。 杨锐热情的打招呼,崔朝庆则客气的敬礼,当他坐下后,杨锐果然道:“聘臣兄,国家正在转型,军制明年也将着手调整,最近几十年国家最好都不要打仗。虽说你明天就要汇报了,可我现在就想听你说说情况,不然难以心安。” 壬卷家与国第五十三章心安2 对于要变更国策的中国来说,一切以战争为中心建设工业已无必要,不过这样中国则与热血沸腾、尸山血海的二战无缘了。作为男人来说极为缺憾,但以杨锐现在的立场——打仗就要花钱,花钱就要增税,增税资产就要损失,最重要的是万一打着打着像沙俄一样,前方开战、后方革命,一夜之间自己全家就挂了路灯,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虽然不想参战,但自保还是要的,而自保的重心则在原子弹。万一美帝航母海、飞机海的碾压过来,爆一颗核弹以作威慑,想来是可以直接让战争烟消云散的。在自己不想扩张只想自保的情况下,他不认为美帝会疯狂的以死亡上千万人的代价直接灭了中国,因此,原子弹很重要,杨锐迫切的想知道崔朝庆这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已经被戒备只剩两人的会客室内,在杨锐的期盼的目光中,崔朝庆中将勉强提了口气说道:“总理……”,他一开口杨锐就凝神细听,不想他气忽然降了下去,改口道:“总理,按照混元弹项目的密级和保密规定,汇报只能是口头汇报,且要在特定的保密屋内,这里虽然是总参,但还是不合适要求。” “啊!”杨锐被胡子全白的崔朝庆说的一愣,他刚才忽然想到原子弹,再想到崔朝庆就在外面,便让李子龙直接把人领了过来,不想这已经违反保密规定。崔朝庆在杨锐啊的时候表情极为认真,而杨锐则犹如一个想买零食却打不开存钱罐的顽童,表现有些尴尬。“这个……”他嘟囔了一句,最后不得不点头道:“你是对的。” “总理英明!”崔朝庆不在乎杨锐的尴尬,他在乎的是项目的保密,这同时也是杨锐选择他作为负责人原因之一:老成。 “好吧,你出去吧,我等你明天的汇报。”杨锐心里暗骂英明个屁,但不得不和声答应。 崔朝庆敬了个礼就转身出去了,吃了个瘪心里极为不适的杨锐把陆小曼召唤了进去,半个多小时后才身心舒畅的在李子龙的通知下出门参加晚宴。次日,崔朝庆中将带着几个项目组负责人秘密到了文渊阁,此时杨锐完全没有昨日的不悦,很高兴的将他们领进了保密室。 混元弹项目在开国前就立项了,之前只是理论培养,当时挑选的是在英国留学的何育杰为组长,并特别安全他在卢瑟福实验室工作过数年。不过和卢瑟福的其他学生不同,何育杰这么多年来并未有什么成绩。何育杰师从卢瑟福的时候,王季同的弟弟王季绪、当初解决柴油机油泵的饶毓泰、数学家熊庆来、化学家侯德榜等人,全部参与到项目中并负责一块。 除了这个几个领头人外,这十数年来实验室还培养了百十名核物理研究者。这些人的学识不过是高中核物理水平,但在这个对原子结构都还在猜测的时代,项目组所教授的任何一条后世常识都够这些人研究半辈子,因此,实验室只能硬性规定这些常识都是已经验证过的公理,以研究更具体实用的技术,比如各种仪器设备的制作、金属铀的冶炼、石墨的提纯、反应堆的构造等等。十多年来人才和技术已铺垫积累的差不多了,今日的汇报就是要讨论如何开启项目的第二阶段。 崔朝庆是六零后,何育杰八零后,王季绪七零后,饶毓泰、熊庆来、侯德榜三个都是九零后,不过最年轻的熊庆来今年也有三十岁。有道是四五十岁出成果,看着这些人,即便没听汇报,杨锐也觉得项目的成功大有希望。 昨日在总参不吐一言的崔朝庆中将此时正向杨锐慢条斯理的向杨锐、王季同两人汇报项目进展:“……中子源问题已经通过将铍粉和氡气置于玻璃管解决…… ……冶金实验室用金属钙和四氟化铀充分混合,使其在电加热的状态下反应,可以得到纯度极高的金属铀,再通过石墨铸模,完全能得到了特定形状的金属铀棒,后来我们又用金属镁替代金属钙,除了要加入额外的热量外,基本解决了使用金属钙费用较高的问题,并且获得的金属铀纯度比原来更高…… ……重水的生产基本缩小到了四种办法,其中氢—水交换法、水—蒸馏法最有希望,并且已经开始实验,但石墨的提纯已经解决,我们可先用石墨替代重水用以混元堆…… 如何分离钚是一个关键问题,虽然繁琐但显然比从铀238中分离出铀235更为简便可行,之前考虑的办法有四,即挥发、吸附、溶剂萃取以及沉淀法。现在化学分离实验室选择的是沉淀法,在上个月,化学分离实验室已分离出几微克的钚……” 崔朝庆说道这里的时候杨锐不免多了坐在最末沉静不语的侯德榜一眼。其实实验室能成功分离出钚才是今日这场汇报的支点,金属铀冶炼和石墨提纯并不是太难的事情,最多也就是成本考量,唯有成功的分离出钚才代表着原子弹计划登堂入室、走上轨道。 杨锐看侯德榜的时候,崔朝庆还在不缓不急的介绍情况,“……大型电磁式计算机已经完成,更先进的电子管式计算机也正在研制,预计五年内即可完成,因此,项目涉及的科学计算基本解决。总而言之,冶金、化学分离、相关设备仪器、人才和理论技术储备已经完成,项目组建议开启第二阶段的研究,即混元堆计划。 该计划准备建立一座小型非自持式混元堆,以积累混元堆理论和为建立更大型混元堆做前期技术铺垫。计划将使用五吨高纯度金属铀、三百八十吨高纯度石墨以及十五吨用以控制反应、吸收中子的金属镉,整个阶段投资五百万华元,项目周期为五年。” 并不长的简要工作简报,其中每一个技术突破都费劲了心力和金钱。崔朝庆说完杨锐就大力鼓掌,他鼓掌身边的王季同也鼓掌,与会的其他人见两人鼓掌,也跟着鼓起掌来,保密室内一片掌声。不过,双重玻璃的间隔下,里面的声音再大也传不到外面。 “非常好!”杨锐在掌声结束后时候大声说道,“我非常感谢诸君的辛劳和汗水,项目的每一步进展都关系国家战略决策、决定外交立场,更影响国族命脉。打仗要花钱,发展经济、建设工业也要花钱,虽然我们费尽心事获得一战红利,但这些钱只够发展经济。 今年的税收很可能超过二十亿华元,相比于日本,这已经是轻税了,但国家整体还很贫穷,振兴农业已近七年,可百姓也只仅仅能吃饱而已,大多地方还只吃两餐,而且普遍是地瓜饭、豆渣菜,一年到头闻不到腥味,过年最多吃餐白面;内陆陕甘一些地方,百姓嫁娶喜宴上的鱼还是木头的;吃都如此,那穿和住更是紧迫,一家人共一条裤子的不在少数,大闺女衣不遮体也不在少数。 所以,在本届总理任期内,农税将全面取消,国家税入控制在十五亿以下,以求藏富于民,改善百姓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军事工业建设必将受到压制、陆海军规模和军费也将进一步削减,总的来说,要尽量的将每一分钱都投入到国民经济当中。 我们抱着这个打算,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苏俄现在所实行的新经济策略等同养猪,数年之后他们就会宰杀这几年所积累的民间财富用于建设军事工业,预计到十年后,初步完成的苏俄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老实安分,当初的彼得堡和约是在兵临城下时签订的,以俄国人的禀性,事情不会这么轻易就罢休的,但外东北地区事关太平洋海权,北庭不但关乎石油,还扼扼守我们通往波斯湾的铁路。 这三者任何一个都是极为重要的。俄国如果重建太平洋舰队,那么我们和日本必然被美国海军和俄国海军包夹;失去北庭石油,那么我们的工业就将失去血液,当一切机器停转,就只能任人摆布;而通往波斯湾的铁路,已经成为我国西部大动脉,西北、西南数省的经济发展全靠西域—波斯铁路带动,西北水土不保,环境恶劣,所以才连年旱灾,它对铁路的倚赖超过南方对津浦铁路、长江以及海运的倚赖。可以说,西部能不能繁荣,就在这条通道是不是通畅。 西北如此,东南形势也不算乐观。华盛顿海军条约确保了太平洋十五年和平,但十五年之后呢?我们在发展,太平洋对岸的美国也在发展,而且他的工业规模是我们的数倍不止,或许有人说德国在欧洲大战前的国策极为失败,但作为一个工业国,她存在强烈的对外扩张并不意外。同理,终有一天要靠世界市场消化本国工业品的美国人会感觉广袤的太平洋太过狭小。 诸君,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美国联合参谋部早就针对两洋各国制定了详细的战争计划,对英国是红色计划,对日本是橙色计划,对我们是黄色计划,其中橙色和黄色是美国人关注的重点,对其已多次修改,这些都是情报局费尽心思得来的重要情报,绝不是天方夜谭。所以,十五年期的华盛顿海军条约到期后会不会续签、能不能续签是一个大问题。 正如刚才说的,我们现在的策略是想尽办法发展经济,但对经济已经繁荣不得不向外输出商品的美国来是,他或许可能通过一场大规模战争摧毁我们苦心建立的工业,以使我们成为美国商品的倾向地,犹如英国之于印度,不然美国的繁荣如何延续? 我们不是担心战争,复兴军不惧怕全世界任何一支军队,但是,最近三十年都不是打仗的时候,我们还很穷,国家需要建设,真要开战,那也要经济繁荣之后,所以,混元弹项目之重要不亚于再铸一道钢铁长城。在十多年以后世界局势开始风雨飘摇之际,凭借此,我们才能确保经济建设计划不被打断,工业建设不需全力像军事倾斜,这对国家安全、国族繁荣繁衍极其重要。 说这么多,不是要赶你们,也不是要你们下军令状,多少多少年就要拿出混元弹,我只是希望你们能保持一种紧张,明白自己手中工作的意义,因为这关系到中华五万万人的生活和命运。而且,混元弹并不仅仅是一种武器,它其实也是一种比石油更高效的能源技术,只要需要,混元堆可以建设成混元堆发电站,在没有煤和油的地方提供能源。可以说,所有这一切都是继往开来的,是改变中华历史乃至世界历史的,你们的工作将会被后世所谨记!” 与崔朝庆中将干巴巴的汇报不同,杨锐的讲演极具感染力。他这边说完最年轻的那几个九零后就拼命鼓掌,而崔朝庆和何育杰这些年老的则莫名深沉,这等于国防压力已经落到了混元弹项目组,落到了自己几个人头上,项目组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轻松了,实验室已经成为自己这些人的战场。 杨锐将他们的反应看在心头,但却不以为意。既然不走斯公路线,同时要削弱和限制官僚体制,那么国防依仗自然要落在原子弹身上。中国不必去争什么霸权、打通什么新丝绸之路,中国要的是平稳发展、极力避免全面战争威胁,这一切都只能指望原子弹。项目组成千上万人辛苦也好过整个国家辛苦。 他待诸人的掌声落下,又问道:“项目组的要求我完全批准,除了实验室地点要搬迁外,其他都没有问题。另外我想知道项目组的长远规划和资金需求是多少,当然,这只是一个大概,你们尽量往高里估,以免到时候准备不足。” 杨锐是对崔朝庆和何育杰几人说的,听闻实验室项目要搬迁外,崔朝庆问道:“请问总理,实验室要搬到哪里?搬迁的话将产生其他的费用。” 第一阶段因为只涉及到实验,地点选在西北,照说以后是要转移到沙漠的,但现在情况大变,实验室自然不能放到其他地方。杨锐见崔朝庆问,笑着道:“新的地点已经选定了,将搬到东北的蒙江县。那里是革命老区,保密工作不成问题,且山清水秀、人烟稀少,头道松花江就在境内,以后建大型混元堆的时候,绝对不会缺水。” 听闻地点放在东北,崔朝庆等人并无反对的点头,他们根本不知道杨锐将其放在东北的真正目的——核弹这样的大杀器,还是离自己封地越近越好。见诸人都无意见,杨锐接着刚才的问题道:“项目组今后规划是什么?是不是目前只能走钚路线,无法走铀路线?” “是的,总理。”项目实际负责人何育杰点头道,“我们尝试过直接分离铀235,也就是遵循质谱仪操作原理[注128:该种质谱仪为A.J.登普斯特于1918年首先使用。],通过电磁法分离,但效率非常之低,同时有太多技术细节没有解决,所以通过反应堆产生钚,再通过化学办法分离出钚是可行而且高效的。除了电磁法之后,其他诸如扩散法、离心法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听何育杰说道自己之前强烈推荐的离心法,杨锐笑道:“离心法也不行?” “是的,总理。根据计算,离心法的要点是使一个直径二十厘米、长七厘米左右的铝制圆筒以每秒五百转的速度运行,而且还要处于蒸发的高温下。以目前的技术看,这是难以做到的,他的难度比电磁法还要高。”说话的是王季绪,他负责项目的机械部分。 “那扩散法呢?”杨锐不死心的再问另外一个,按照资料,后世中国用的就是这种办法。 “也存在很多不确定。”这次是饶毓泰作答,他是项目第二负责人。“多孔膜是扩散法的关键,现在实验室还没有找到可实用的多孔膜。相反,从混合物里用化学沉淀法分离出钚相对比较简单,技术上也更稳定。” “我明白了。”现实如此,杨锐不得不妥协——未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将是钚弹。 何育杰再道:“总理,对于整个项目的规划我们已有大致的草案,整个项目将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只是理论和相关外延技术准备,第二阶段则是混元堆技术、钚分离技术的试验和改进,计划耗时五年;第三阶段则利用第二阶段的铺垫,建设一座可自持的大型混元堆,这也需要不下于五年时间,当彻底掌握大型混元堆技术和钚生产技术后,项目将进入最终阶段,建造数座大型混元堆以生产足够的钚,而后合成制造出混元弹。 按计划,第二阶段需要五年时间,项目资金为五百万华元;第三阶段为大概需要五千万华元,项目时间也是五年;第四阶段只是合成混元弹、也就是引爆问题,需要的时间估计也在五年左右,但因为涉及到数座用以生产钚的大型混元堆,投资将极为惊人……”何育杰说到这里看了饶毓泰和崔朝庆一眼,没有马上说话。 杨锐见此大概猜到这个数字极为庞大以至何育杰不好开口,但他早就有心理准备,美国人二战用五年时间造出原子弹,花了二十亿,即便考虑到美元1933年曾百分之四十的贬值,那也在十二亿美元以上。现在按何育杰的规划,混元弹项目从立项到研发成功大概耗时三十二年,时间是美国人的六倍,且不走弯路,一门心思走钚路线,可再怎么省也要六七亿美元吧。 “你们说吧,再怎么也比打仗便宜。”杨锐很是轻松的点了根烟,对着诸人说道。 “总理……”还是崔朝庆开的口,“以目前估计,第四阶段光建造混元堆就需七亿华元,而其他重水工厂、石墨工厂、铀矿、铀冶炼工厂、还有高能炸药工厂、以及最终合成混元弹的各种技术研究,想来资金也不会少于五亿。最后一个难以估量就是配套工程工厂的投入,若将整个项目完全立足于国内,那就得看十年后国内工业的发展情况,如果国内工厂不能解决配套问题而要专门建设相关配套工厂,这笔钱很可能要比打仗还贵。” “比打仗还贵?要多少?”杨锐心头忽然有些忐忑,他明白崔朝庆的意思:美国人二十亿美元弄出数颗原子弹,那是建立在国内工业发达的情况下,中国要想白地起家,那自然要把基础工业这个窟窿给填上。 “如果按照之前计划的那样,最终是要生产铀弹,同时国内配套工业要专门建立,全部资金加起来大概不会少于五十亿华元。”崔朝庆道。在他的概念中,复兴军劳师远征参加欧战可能都要比这个便宜,中日、中俄战争那就更加便宜。 “五十亿应该是说在一片空白的情况下研发铀弹吧?”杨锐问道。他的概念和崔朝庆不同,真正的全面战争,那最少要花掉上千亿华元,五十亿真不贵。 “是的,总理。”见杨锐没把吓到,崔朝庆松了一口气。“若是钚弹,从开始到研发成功,整个项目大概十五亿华元就够了。不过这只是之前的研发费用,后续生产仍需投入。如果混元堆的效率无法提高,以现在的成本估计,每颗混元弹的成本不会低于两亿华元。” “这个不必担心。”杨锐笑道:“混元弹不是用来打仗,而是用来威慑的。到时候手中有数颗就能把人吓住了。吓住之后不打仗,我们就有时间改进效率、降低成本。”他说罢又想到刚才何育杰说的三个五年,再想到华盛顿条约还有十四年到期,便道:“我提一个要求……” 杨锐一说要求,再坐的诸人都看了过来,杨锐道:“务必在神武二十五年爆炸第一枚混元弹。” 没几天就是神武十二年大年了,神武二十五年就是十二年之后。若是这样,那每个阶段只能压缩到四年。崔朝庆只是一个局外领导者,真正项目的进度还是掌握在何育杰和饶毓泰手里,所以闻言他只能看向这两人。何育杰见他看过来,只能看向饶毓泰,两人对视之后,还是饶毓泰开口道:“总理,我代表项目组接受这个要求。” “好!很好!”杨锐和王季同也对视了一眼——如此当下的国策转变就大致无忧了,他转而对着诸人高兴笑道:“这样我就心安了!” 壬卷家与国第五十四章心安3 入夜的时候,地安门侧的信国公府华灯初上,黑沉沉无止境飘落的雪花落到之前,被各处耀眼的灯光一照,仿佛有了些晶莹剔透的光彩。接到杨锐电话的徐华封无心吃饭,只在书房看着一本闲书,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今夜像极了十九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夜,刚刚回国的杨锐直奔自己府上说服自己加入复兴会参加革命;而今夜,杨锐也是来做说客的,说服自己改换立场,从革命到不革命、从复兴会会员到信国公——历史犹如轮回,转了十九年后又转了回去。 在得知整件事情的原委后,徐华封认为一切的诱因都怪秋瑾这个女人知情不报,若不是她怀有私念,杨锐绝不会莫名将大家忽然拉去通化开会;而蔡元培,只要杨锐没有被囚禁,他是干不出那些天怨人怒的事情来的,乱命下死的十数万人,应该说都是被秋瑾的私心和蔡元培的臆想一起害死的。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杨锐从山东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从最近一些日子的表现看,他原来支持的,完全变成他反对的;原来亲近的,突然变成他疏远的。徐华封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按照他的设想,秋瑾不光要像现在这样退出常委会,甚至还应该开除出会;而农会的徐贯田,虽然有错误,但不应该失去常委资格。 他不明白杨锐到底要干什么,这个国家以后应该往何处去。至于章太炎鼓吹的什么文明、什么先秦,他不懂,也不需懂,他唯一明白的就是:洋人唯一能打进来耀武扬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炮管子更粗。文明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炮使。先秦周初、分封贵族,那不过是些文人骚客的梦呓幻想,在这个枪炮为王的世界上,弄这些东西将会像施行周礼的鲁国一样,分分钟被强敌掐灭…… “老爷,总理来了……”徐华封瞪着书根本就没翻一页,待管家通报,他才微微的哦了一声。 “请到书房来吧。”徐华封说道,而后把书轻轻合上。 “竟成来了啊……”一会见杨锐就出现在门口,徐华封只是站起招呼了一句,而后示意上茶。 “祝三兄好雅致。”走近的杨锐微笑,他显然是看到了书桌上的书名——海底两万里。 “呵呵,一本闲书而已。”徐华封注意到了杨锐对自己的称呼,这是表示两人亲切的举动,但他不以为意,他只是淡淡问道:“听说宪法过几日就要表决了?” “是,再过几天就封衙放假了。”杨锐显然明白这是他在旁敲侧击,修宪是国策转变的一个根本,和军制改革一样是最先铺垫的几件事情。他答应后不想什么绕圈子,于是直接说道:“祝三兄,本来很多事是要和你商议,不过之前都是未定……” “那么说,今日是定了?”徐华封端着热茶喝了一口,他已经习惯杨锐的开门见山了。 “嗯,定了。”杨锐也跟着喝茶,只是茶水烫极了,他差一点就吐了出来。吞下一口滚茶后,他忍着不适道:“崔聘臣负责的混元弹项目最近有了进展,所以……” “哎!”徐华封开早年从王季同那里接收实验室时,就知道混元弹项目,上个月也得知了项目进展——被杨锐素来倚重的留德博士、闽侯人侯致本领导的化学分离实验室居然成功提取出了几微克的九十四号元素钚,这等于是打开了通往混元技术的大门。 “竟成,整个国家不会就像筹码一样押在混元弹上面吧?这可不是儿戏啊!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徐华封看着杨锐,满脸苦笑。虽然复兴会能有今天都是赌出来的,可在还有另外一条路的情况下,他认为这是没必要的冒险。 “不会失败的。”杨锐坚定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并不是什么逆天的事情。” 前一句徐华封明白,可后一句则是杨锐的自言自语——在德国人奥托.哈恩发现放射性物质、并找到中子源轰击铀核之前,整个科学届都在为原子裂变技术做理论铺垫。而发现核裂变现象到原子弹在广岛上空爆炸,中间只用了短短七年。但中国的情况是:1905年就知晓了核裂变原理和原子弹研发路径,这十八年来做的全是人才和技术准备工作,在此基础上再花十二年造出原子弹,整整三十年时间真的不算短,差不多了。 “要是失败,那就是亡国灭种!”徐华封没去想杨锐的自言自语,他只有一种冲动;他说罢又再次指责道:“你这是在赌博!一旦输了就万劫不复。再说,纵使我们造出了混元弹,美国和俄国不需多久也会造出来,你怎么能肯定到时候就不会打一场混元弹战争?” 不得不承认,徐华封说的并不是没道理,这也是杨锐心中的隐忧之一。原子弹作用是威慑,可没有经历二战,美俄未必会认核讹诈这个帐。很大程度上,苏联是因为二战死的人太多,所以后面的举动极为克制;而美国,既然欧洲工业和日本工业都已经毁灭,欧洲成为自己的婢女,全世界除了苏占区——这些贫瘠的地方能不能买得起美国商品还是一个问题——全是自己的市场,真的没有必要再打一场核战争,和苏联默契的把英法殖民地瓜分掉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共产党人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对死亡无所畏忌;而美国的清教徒们,既然能在二战中先于日本玩出神风特攻,那就不应该怀疑他们打核战争的勇气。什么样的人最可怕,有信仰的人最可怕!极为不幸的是,包括伊斯兰世界在内,中国正被这三种人包围。 “祝三兄,我觉得这个国家还有希望才决定这么做。”杨锐坦言道:“要是真的没希望了,那其实最好解决,最先用军队把各地的刺头碾碎,这不但能诛杀异己,还能发一笔横财;而后再用强有力的官僚组织把已散成沙的百姓重新组织起来,所谓集中力量办大事;再然后则是发展经济,来一个什么神武盛世、永乐盛世。可最后呢?国家必定会重走历代王朝的老路——国势随着吏治的腐败而衰败,然后等待下一场革命…… 不!不会再有一场革命了,只会是一系列的颠覆。当这个国家衰败到面临革命的时候,洋人和日本人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沿海一带将成为美日等国的仆从国,内陆变成一个华北共和国、中原共和国,西北共和国…… 还是让这个国家长些草、活些树吧!把深入到每一个村、除了压制只会榨取的官僚机构撤销,空出地方让那些头面人物出来。我知道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会比官僚更可恶,可再怎么可恶也只针对外姓人,本族本宗反而能更好活下去。当那些零星的民众或全部死光、或也死死抱成团的时候,整个国家就能全部组织起来了。这种组织是至下而上,不似官僚机构至上而下,它只会把这个国家越托越高,而不是越压越低。 只有这样的组织存在、只要这样的组织强大,这个国家才有希望。到时候国家只是这些组织身上的马甲,即便马甲破了,随时可以更换,只要有这些组织存在,我们就不会灭种……” 杨锐是想和徐华封说理的,不过他才开了个头就被徐华封反驳:“竟成,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们真有时间到那一步吗?” “没有时间那就想办法挤出时间!”杨锐说的斩钉截铁。“祝三兄,想象以后吧!如果复兴会复兴的仅仅是一个王朝,那等这个王朝覆灭后,我们所做的一切和以前的王朝还有什么意义?!而且我非常肯定的是,我们将是华夏最后一个王朝,虽然没有挂王朝的招牌,可她事实上就是!这个王朝之后就不会再会有新的王朝了,那时候华夏说不定已不复存在,更不会再有中国,民众要么皈依伊斯兰,要么皈依基督教…… 呵呵,说不定那时候所有人都会以说英语为荣,大学生不会洋文根本就不能毕业,平时说话不混几个洋文就显得土气;即便是小孩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开始教授ABCD,父母对他们最大的期望就是长大后移民到美国去,然后再把自己也捎带上,因为他们总觉得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他们恨这个国家,他们会写下文章,发誓来生绝不再做中国人! 能怪他们吗?不能!因为是我们这一代人把事情搞砸了,没有开好头。我们建立的官僚体制让他们备受不公,我们的统治让他们只知国而不知家,我们的压制和打击让他们变成散沙彼此无法信任,更无法团结。当官僚组织彻底腐朽且再也不能重建的时候,这个国家就完蛋了,这个民族也彻底完蛋。 孙汶说他要先军政、再训政,最后是宪政。真的完完全全按这个模式来,他的宪政不会比我们现在更好,只会更差。因为军政绝对会把地方上一些可以支撑宪政的人剪除,这其实和明末皇太极在辽东大肆搜杀生员儒生的做法毫无二致。为何要杀?因为这些人活着,满人就无法控制农村,无法控制农村就无法建立有效统治,即便建立,也流于表面;而且这些生员往往会依靠自己的声望团结一批人跟他作对,没有可以团结民众的生员儒生,民众就会是一盘散沙,任满人或者其他统治者予取予求。 我们现在组织也深入农村,可这仅仅是一副铁枷锁,当以后这道枷锁锈的被异族轻而易举打烂时,不需要再费多少力量,只要把乡间有名望的人全部枪毙,百姓就会向他们跪拜进贡;再稍微的做做样子,说自己永不加税、或说自己是最先进文明的代表,那文人们立马会像八大胡同的一样争先恐后给他们歌功颂德,把他们的屁股洗干净。祝三兄,你觉得这样的国家真的是我们要建立的吗?” 杨锐说完就直视沉思的徐华封,见他不答话,便再道:“复兴会要的绝不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伟大王朝,复兴会要的是敢于反抗暴政、敢于抗击侵略军的无畏民众!贵族不是这个国家的压迫者和剥削者,他们是辽东那些被皇太极搜杀处死的前明儒生!封地更不是什么割据政权,它只是官僚体系下被跨省巡警追的无处可逃民众的避难所!祝三兄,你说的对,时间来不及。既然我们都来不及,那以后的人连来不及的机会都没有……” 杨锐不断的说,徐华封则静静的听。当他最后说的太累只能疲惫喝茶时,徐华封终于开了口,他问道:“竟成你以前为何不是这样说的?” “以前……”杨锐摇头,他不好说自己以前只把这当作策略游戏。按照规则,他将榨取这个国家最后一丝力气,以求获得最大的战果。至于拿到战果之后能不能守得住,那不是他要关心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游戏已经结束了。百年后官僚腐朽帝国崩裂,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爽行了,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以前是以前。”杨锐重复着,“可在文登的青纱帐里,无名自小虽然调皮,但我却舍不得他死;家里还有两个儿子,还是双胞胎,是仙凤用命换来的,我更舍不得他们死;还有程莐肚子里的那个,大家都说是个女孩,我这人最喜欢女儿了。想想这些人,再想想我孙子的孙子的孙子、孙女的孙女的孙女,要是那时候官僚组织腐朽到爆发革命或被外敌入侵,他们也像我一样躲在青纱帐里,你说他们会恨我么? 我想到的答案是不会。因为现在的政策不改变,他们根本意识不到他们之所以会躲在青纱帐里,就是他们的爷爷的爷爷用官僚体制把全国百姓都变成了顺民。对顺民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反正都是交税、反正都是被代表,他们甚至会觉得没有官僚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因为没有官僚就没有朝廷,没有朝廷天下就会大乱,根本就不知道就是那些官吏让他们身边出不了可以保护他们的强人。他们是,我们的子孙后代也是,真是很可笑很讽刺的事情!” “哎!”徐华封皱着眉,好一会才艰难道:“按章枚叔那些人的搞法,这个国家虽不会成为你说的散沙,可依旧是一堆碎石。这堆碎石头能干什么?还不如钢筋混凝土来的结实。我们这代人就只能把这个国家做成钢筋混凝土,寿命是不长,可总比一堆碎石头耐打吧。 你要把碎石头融合成大石块,或变成像西洋那样的花岗岩,那得废多少时日?还有,南方不去说,北方大族大宗真的很少,很多地方一个村姓什么的都有,那些不能凝成碎石头的人怎么办?看着他们被石头打死么?真要这样,说不定国家会全面内乱,外国也会借机干涉,纵然混元弹能守得住一时,也守不住一世。” “有祠堂的入宗族;没祠堂的、就像你说的散沙那样的人就入宗教,两头都不靠的话,那打死就打死好了。沙子就是顺民,顺民即便有成千上万,都只是这个民族的负资产。他们的作用只会和庚子事变时打着英国旗、扛着英国枪、开进京城的威海华勇营一样、和明末清初时满人旗下的绿营一样,有什么好可惜的!”杨锐不屑的道,他最恨的就是抗日战争中的伪军,而这些人全是顺民。 “可你也不能担保这些石头不会投降。”徐华封坚持道。“他们这些人或许会降的更快,比如明末清初的华北士绅和江南士绅。” “确实没错。”杨锐点头,他不怕徐华封反驳,就怕他不说话。“那我请问祝三兄,同样是江南士绅,他们为何会抗击太平军?” “因为……”徐华封忽然被问住了,他停顿的时候杨锐趁机抢先说道,“因为满清和前明一样,皇权不下乡。对这些碎石头来说,皇帝谁做都一样,反正他们都要交税,都是顺民。可要是满人像太平军那样想把手深入农村呢? 这其实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只是碎石头,农村是他们的根据地,对上面再怎么跪跪拜拜,回到自己一亩三分地他们还是老爷,这片地方他们是绝不允许其他势力插手进来的,这是全天下士绅的共识,这也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农会的最终原因。 碎石头只能看住农村,那大石头就能看住州县吧,再大一些的石头估计一个省也能看下来。而且这些人建立的组织虽然粗糙,都是亲戚、同年、同宗什么,但不管怎样,这比官僚体制好。打个比方,如果说官僚体制是一副会生锈的铁枷锁,那他们就是活生生的灌木丛。开始的时候,铁枷锁完胜,可时间越是往后,铁枷锁就越来越腐朽,而灌木丛则越长越高最终变成原始森林,到那个时候,结果就很明显了。 铁枷锁之下除了沙子就是臭虫,原始森林里到此都是豺狼虎豹,任何一个放出来都不是臭虫们可以抵挡的。看看满清吧,如果不是买了洋人的军舰枪炮、学了洋人的技艺,不说葡萄牙荷兰,就是卢森堡她也打不过吧。 祝三兄,我们这一代并不仅仅只能造钢筋混凝土。既然你也知道钢筋混凝土寿命不会长,那为何不赌一把?赢了,野草成灌木,灌木变森林,华夏焕然一新;败了,那就和混凝土实验室的那些废料差不多,无非是把结局提前百八十年罢了,又什么好遗憾的。” 杨锐刚刚说完,座钟就当当敲响,细听居然是十二下,他揉着自己的脑袋道:“祝三兄,现在大家都齐了心,就差你了,赌一把吧?” “呵呵……”从傍晚七点说到十二点,杨锐整整说了四个小时,他就像北庭总督区特许赌场里的堂倌一样永不停歇的劝人下注。徐华封实在忍不住摇头,而后终于道:“竟成,你说吧,要么我怎么做?” 徐华封这一句犹如天籁之音,杨锐刚想说肚子就咕咕叫了,他苦笑道:“还是先上一碗面吧。” “哈哈……”徐华封闻言更是笑,他出门嘱咐完回来却见杨锐把茶都喝光了,还在使劲在嚼茶叶,他坐下道,“竟成,为何每次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呢?” “因为你是好人。”杨锐笑。二十年的相处,他很明白徐华封是个好面子的人,只要给足面子,再死缠烂打、给一些台阶下,终究是好说话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徐华封也把茶喝光了,他晚上就没吃饭,现在也饿了。“就算我们都齐了心,宋遁初那边会同意吗?” “他那边已经有安排,他会同意的。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规划,工业上的调整有两个,一是布局,二是规模。布局大致的调整为:一是以辽东为中心,建立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二就是以成昆、宝成、包西这一条由南至北的大动脉以及其支线为轴,再打造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这个工业体系就以包头和攀枝花两个钢铁厂、陕北和玉门两个油田为重心,真要有大战,这里将是我们最后的防线;第三就是沿海各港、以及从武汉往东一直到沪上沿长江的造船工业体系。 以上是布局,规模上既然要缩减投资,那么昆明到包头的工业建设自然要滞后,沿海沿江的造船体系也不能按计划建立,但西部铁路网还是会在规定时间内建好的;那些工矿就先做前期勘探规划设计,真到了时候,就大干快上,五年把这些建好。” 杨锐说起来极为简单,一二三就搞定了,可徐华封的眉头却是深皱的,想到杨锐都把防线放到昆明四川陕西了,他吃惊道:“竟成,情况真有那么坏?” “当然不会那么坏,但我们要以防万一。”杨锐认真说道。“削减不怎么挣钱的重工业以投资更挣钱的轻工业,自然会降低战争潜力,混元弹真要是吓不住,那也要有后招吧,不然怎么安心?” 壬卷家与国第五十五章汇报 两个饿的不行的人囫囵吞枣匆匆吃了两碗肉丝面,这才恢复些力气和精神。熬了这数个小时,杨锐的烟早就抽完了,徐华封见他扔掉了空烟盒,便笑着从抽屉摸出一个东西。杨锐本以为他是要拿香烟,不想摸出去却是一支雪茄。徐华封笑着抛给他:“这还是你以前给我的,有一匣,我倒现在都没有抽完。” 雪茄也好烟也罢,男人总是离不开这东西的,特别是对最近特别废脑子的杨锐来说更是不可或缺。他接过雪茄刀把雪茄剪开,不带说话就用火柴细点起来。雪茄叶被明黄的火焰烧的吱吱作响,火柴将要燃完时,醇香的烟雾终于吸进了他的鼻腔,待肺被暖烟暖好了一会儿,方才长长的吐出来。烟雾缭绕中,杨锐无比享受的摇头道,“饭后一支…雪茄,赛过活神仙!” “呵呵……”徐华封看着他,和蔼的笑,:“竟成的烟瘾越来越大了,鬓角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了。” “那有什么办法?”杨锐苦笑,“大家心不齐啊!本来好好的,可这个有这个的想法,那个有那个主意,都把国家当试验田,嘿嘿……,我这个掌舵的,还不要累死。” “问一句实话,”徐华封道,“竟成真相信章疯子他这一套?” “实话?”杨锐扫了徐华封一眼,嘿嘿笑道:“政客就是,说的话怎能相信?即便是他写的日记,也多是用来作秀的,正所谓日记强国、地图开疆是也。” “竟成不肯说实话?”徐华封也如王季同那样知道杨锐素无常性,见他这般打趣有些发怔,在他看来,再也没有谁比自己更站在他的立场了。 “说实话……”杨锐见他看着自己,不得不道:“说实话就是干任何事情前,都要有一套说辞,这个叫做革命理论,革命理论必须先于革命行动完成,变换的时候则要自圆其说,不但要说服所有人,还要催眠自己。枚叔的这套东西,理论上是很好的,只是……”说到此他狠狠抽了口雪茄,再道:“以后一定还要修正……” “可按现在的做法做下去,以后还能改?”杨锐肯说实话,徐华封很欣慰,他真正在乎的是信任,而不是理论。 “以后?以后方向盘就不再我们手里了。看看英国,工党不是上来了,贵族就那么永远下去了。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三种文明在竞争,我们、西洋,还有伊斯兰。”杨锐回忆着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这本书他虽没有电子版也没有实体书,可大学时看好几遍,对亨廷顿的描述记忆犹新。“以百年计,地缘政治、国际局势决定国家的一切;但以千年记,还是要看各自文明的活力,因为未来基本是各个文明实体间的竞争,三者中,我们最弱。” “伊斯兰?”杨锐自开国以来就一直提防着这个,提防的程度让所有人诈尸,徐华封不解道:“可为何我就不觉得呢?现在我们和西边诸国的关系也不错啊。” 徐华封不解极为自然。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在九一一之前也是默默无闻的,但九一一之后却大火特火,书中强调除伊斯兰文明外,中国儒家文明也是西方文明的挑战对手,除此两种,再无其他。至于此时正在被杨锐同化的日本文明,在亨廷顿看来是已被美国驯服的东西,并无太大威胁。 “千万不能这么想。”杨锐摇头,“保国保种保教,刻不容缓。那年我是从巴黎回国,特意选择从波斯上岸,就是要亲身感受一些伊斯兰文明。波斯是什叶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奥斯曼分属两个帝国,且波斯又属于较弱的一方,什叶派又属于少数派,所以他们的教义更为激进,更有政教合一的可能。西域总督杨增新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请求我改流归土,不想当时一答应,贵族封地就冒出来,这肯定是璇卿的主意!” 此时说谁的主已经没必要了,徐华封只问道:“洋人科技先进,可回民有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好怕?!”杨锐大笑,“子宫也是一种武器,而且比枪炮还可怕,所以神药必须置于佛堂,外人外教求药无黄金则不赐,政府还要补贴药款发至移民区,再加上生育补贴,等西北这波灾民安顿好,那边的事情就做的差不多了。” 美美的吃了一顿,又有正宗哈瓦那上等雪茄,杨锐抽了一会就想告辞了。见杨锐在看那个座钟,感觉自己仍要比章太炎更得杨锐信任的徐华封善解人意,他笑道:“一点多了,竟成还是回去吧。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反正就先这么走,工业建设只是减缓,不是放弃。对外就扯章疯子这一套哄死人的理论,以稳定人心第一。” “完全正确,不必和疯子计较。”杨锐点头,他看徐华封是越来越顺眼,不由吐了一句实话,“回来后想了很多很多,可最后还是觉得只能如此。不然其他不说,廷尉府是留是存就是个大问题。留吧,底下的干部要受审、要坐牢,他们肯定不会同意;且复兴会员服从组织命令也要坐牢,军心必乱,这才是孑民当初最毒辣之处;不留吧,依法治国从何谈起?规矩坏一点不可怕,恶心一点也能忍,最怕没有规矩。廷尉府就是国家的规矩,绝不能没有!” “我明白!我明白!!”此时两人都已经站起,徐华封比杨锐矮的多,他看着杨锐说话的样子,不知怎么觉得他的背有些驮,他莫名抓着杨锐的手感慨道:“竟成你……”他本想说‘那委屈了’四字,但知道杨锐素来讨厌被人安慰,也讨厌被人刻意夸奖,临到最后不得不改口道:“……竟成…你辛苦了!” “我辛苦无所谓,可……哎,可云彪却死了。”杨锐到此忽然有些动情,他不得不提高声音以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坚定道:“稳定压倒一切,没事杀了杀去,成何体统!” 停在徐府的黄旗公务车一直没熄火,后厢里等待良久的陆小曼已倚着在车门里侧睡着了。熟睡间感觉车子一沉,而后砰的一声关车门,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闻着杨锐身上熟悉的味道,她身子无力的靠了过来,闭着眼睛小声道:“谈完了啊?” “是。”杨锐左手很自然的摸着她的头发,而后道:“还有一件事要办。”说罢不待她回答就打开后厢隔板对前车说道:“去禁卫军司令部!” 汽车很快就前行了,摸着身边女人的头发,知道她此时已经睡不着了,杨锐忽然说道:“你不是说那谁的诗写的很好吗,我也给你念一首吧。” 随着印度诗人泰戈尔访华,国内流行起新诗,而徐志摩作为泰尔戈的接待者,其诗作自然被青年们吹捧,陆小曼就是其中之一。想到后世她和徐志摩情缘,杨锐特意从后世的资料里翻出几首新诗。本来没想在车上念的,可出了徐府,他却被一种莫名的东西感动着。 “好啊。”靠着他肩膀的陆小曼笑了一下,她没想到大总理也会写诗。 “假如我是一只鸟……,”杨锐低沉的开头,他久久压抑的情感不自觉的渗入其中。而陆小曼本以为他是要念旧诗,听闻是新诗却坐了起来。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后面的四句是杨锐一口气读出来的,诗句犹如岩浆,压抑而滚烫,只指人心。原本端坐的陆小曼此时正死死看着他的侧脸,眼睛似乎里闪着光。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杨锐收声后,车厢里一片沉默,唯有公务车大功率八缸发动机运转的声音。良久之后,陆小曼似有所悟的靠着他的肩侧,徐徐才道:“诗写的真好……”不过一会她便恢复了常态,抓着杨锐的胳膊问道:“这诗能拿去发表吗?” “可以,但不要说我写的。”艾青的这首我爱这土地写于抗日战争初期,河山沦陷中,诗里的悲愤和炽爱深的可怕,如同他前段时间的心情。 “我知道了。”陆小曼答的有些撒娇,脑袋在杨锐胳膊上不停的转着,在默记刚才的诗句——当在熟悉的空间两人独处时,她是很自然的。她默记完又再问道:“竟成,还有吗还有吗?我还想听。” “还想听?”吟诗以及和女人打情骂俏都是宣泄压抑的方式,杨锐此时心情不像刚才那么深沉,脸上是笑着的,他脑子猛然想起一首‘绝唱’,于是笑着道:“那就坐好。”他说罢又坏笑几下,最后吟道:“ 当我倒立的时候, 我就用头走路 用脚思想 用下半身吹口哨 用肝门呼吸……” 这首后现代风格的诗和前一首截然不同,听到第四句杨锐要用‘下半身吹口哨’时,本被前一首感染的无比郑重的陆小曼脸上一红,她忍不住用拳头捶打着杨锐的胳膊,娇笑道:“这是什么诗啊?这么下流!” 杨锐没管她的抱怨,继续念道:“ …… 我发现人们总是先结婚后恋爱 先罚款后随地吐痰 先受到表扬再去救落水儿童 先壮烈牺牲再被追认为复兴会员 先写好回忆录,再去参加革命工作 先对干部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然后再去大搞贪污腐化; 我还看见主人给保姆倒茶 富人向穷人乞讨 上级向下级递烟 赖有禄同志向我们学习; 还看见局长给司机开车 当官的给老百姓送礼 且对前来视察工作的百姓 夹道欢迎; 从此以后百姓可以当家做主 并打着国家的旗号 骑在公仆的头上作威作福。” 整首诗被杨锐毫无感情的快速念完,听到第二节陆小曼就笑不出来了,她非常明白前面那无比滑稽下流的一节只在为后面两节做铺垫,而其中的反讽,显然是针对开国才十余年就越来越贪污腐化的各级官员。 “竟成,总是会越好越好的。”陆小曼在黑暗中吻了一下杨锐的脸颊,而后轻轻道。 “当然,必须越来越好!”杨锐严肃的答应,而后就下了车。 禁卫军司令部在原来的铁扇子胡同、早前的陆军部。应该是门卫通知了司令吴佩孚,杨锐下车的时候,他帮忙开的车门,而后他一个标准的北洋军敬礼,“总理好!” 除了吴佩孚,知道今夜杨锐会到的国安局局长张承樾和副局长范安也在一旁。杨锐没有回礼,只说了一句‘进去说’便快步向前,他一走这三人就在后面跟着,直接进入会议室。 “情况如何?”杨锐无比严肃,他直接对张承樾发问。 “报告总理:情况……”没想到杨锐当着吴佩孚的面问这么敏感的问题,张承樾不由支吾了。 “说吧,子玉是自己人!”杨锐明白他的犹豫,他这边一说子玉是自己人,吴佩孚本就挺着胸膛挺的更高。 “报告总理:太炎先生和小徐先生无异常;其他……其他人也无异常。”张承樾道。 “嗯。”杨锐低应了一声,他忽然见范安欲言又止,便立即看向他。“报告总理:京城乱命造成死亡人数存在严重虚报,现在我们已经核实确切的死亡人数……” 听范安说的是这个,杨锐当即打断道:“这个不必在意。还有其他异常吗?璇卿现在在干什么?” “报告总理,璇卿先生正在江浙一带视察织袜厂和制衣厂,并无异常。”张承樾道。 “嗯。”杨锐答完又沉默了一会,最后终于对着正容以待的吴佩孚道:“现在我命令:禁卫军一级戒备命令解除,重归常态;海军陆战队第2师陆挽部按计划返回原驻地。” “是,总理!”吴佩孚闻言起身立正。待杨锐签发万命令,他便快步出去了。 薄薄的一页纸仿佛重逾千钧,被吴佩孚拿出去之后,张承樾和范安两人明显松了口气。杨锐见此笑道:“很紧张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答道,但全是口是心非。 “好了。”杨锐没有深究两人的态度,只说道:“吴子玉这人你们看可靠吗?” “可靠。”张承樾毫不犹豫答道。“比一般北洋军官更重气节,重义守诺。不过这也是他的缺点。” 张承樾说完范安也点头,杨锐早就知吴佩孚的为人,刚回京城敌我莫辨之际北洋出身的吴佩孚正是出任禁卫军的最好人选。他点头后再问道:“子玉没有被那些谣言影响吧?” “没有!”张承樾肯定道:“巴勒迪克战役他当时就在场,知道洲髓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以增援第11军,第11军损失严重的真正原因在于德军攻势太猛,又全是重榴弹炮,所以才……” “是个明白人就好。”杨锐再次点头,“好了,事情到此就结束吧。另外如果你们不反对,那么荫阁重新回到民部,范安接任安全局局长一职……” “是,先生/总理。”两人早就知道这种结果,张承樾只是代管国安局。 “好。”既然事情都已经完了,杨锐便起身离开。他一回到公务车,陆小曼就带着香风迎了过来,她呼吸有些急促,虽然杨锐的衣服很是冰冷,可她还是把脸埋进男人怀里。 “事情办完了吗?”她低声问,本以为自己一夜要在车上度过,不想杨锐这么快就出来了。 “全部办完了。”杨锐一只手抱着她,“这么晚就不要回去了。” “嗯。”黑暗中她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脸上一片火热。 因为第二天休息,杨锐响午左右才回家。不料此时程莐正在等他,只当他一进门,女人就拉长脸问到:“你昨天去哪了?” “没去哪。”看程莐的样子应该是一夜未睡,杨锐感觉她对一些事情有所察觉,敷衍道:“昨天出去的时候不是说了晚上可能不回来了吗?” “你是说了,可你…可你……”程莐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她眼泪像自来水一般磅礴而出,“可你却是去和其他女人…呜呜…和其他女人鬼混,你以为我什么不知道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去鬼混了?”杨锐不得不扯谎,说罢就背着她往房里走。 “你没有吗?!”程莐显然是从她的姐妹那里听到了不少风声,说的很是笃定。“我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就是那个叫陆眉的……,你还要瞒我多久?” “不可理喻!”杨锐再次断喝,说罢就转身要出门。他现在可是恨透秋瑾,不许纳妾不许纳妾,弄得现在只能偷偷摸摸,跟做贼一般,而且刑法是有风化罪的,真他娘的! “你别走!”程莐今日明显是杆上了,她拉着杨锐的衣服,用力扯着他,“紫英姐姐一会就来,今天你要把事情好好说清楚!” 夫妻俩自朝鲜哪次后就很少吵架,且毕竟做贼心虚,在老婆怀孕时上了别的女人确实愧疚不安。杨锐本想让着她,待晚上想好怎么说再行认错,不想她居然把吴芝瑛请来了,于是脸顿时变得很难看,他转头厌恶道:“有什么好说的,你要觉得不想过,可以离开!” 即便说的是离开而不是离婚,程莐也好像被打了一枪,身子不断的颤抖,整个人都是飘忽的。“我很忙!我还有一个会,放开我。”杨锐本想安慰她,可一想到她连家丑不可外扬这种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于是硬着心肠转头不看她。程莐此时已全身无力,被他轻轻一挣就挣脱了。 “不许走!”见男人要出去,程莐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不许走!!” 在吴芝瑛到达之前,杨锐做贼一样的逃离了家。昨夜是第一次和陆小曼过夜,这不似之前那样只是匆匆。这一夜里女人火热的身体、大胆的姿势、高潮的残影让他现在想起都心头火热。女人和女人在床上是不同的,与素来保守无法完全投入的程莐相比,陆小曼明显是一个尤物,这点即便仙凤也比不上——仙凤是尽一切所能让他舒服,而陆小曼虽然也有这个想法,但她会情不自禁的沉溺其中,一切都像是她羞涩而放荡的独舞……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男人痛快了!这个女人就像鴉片一样腐蚀着他、引诱着他。他现在极为后悔那一日陆小曼为怀孕上司求情时自己的粗暴——那个叫孙晓云的女人为求上位检举了无数人,这样的人怎可赦免?!气愤、不安、恐惧,以及长久被压抑的情欲,这些东西不知为何瞬间就爆发了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凶狠的发泄,第二天他就病了,仿佛一条费尽所有力气终于侥幸逃脱死亡漩涡的野狗,半趴在河堤上叫不出声音,唯有和喘气。他本以为这个女人遭受这一次野蛮强暴后会自动离开总理府,或是去督察院检举他,然后他也如蔡元培那样被审判、名誉扫地,不想重回办公室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当两人目光偶然对撞时,女人才有一丝羞赧和避让,显然,她不介意遭受他第二次无情的鞭挞,然后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 香烟默默的在手上燃着,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来,但杨锐没接,他觉得这应该是吴芝瑛打过来的。这个女人是秋瑾的好友,女届复兴会的大姐大。手底下要么是一帮高官、稽疑院代表的老婆,要么就是一堆前清的寡妇和逃婚者。她在京城里人见人怕——假如哪个将军打了老婆,或哪个代表虐待了女儿,一旦得到消息,她会以比巡警出勤还快的速度挺身而出,为受欺负的女子主持公道,宛如后世的北京大妈。 ‘叮铃铃……’又是电话响起,看到这次是保密专线,杨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我是杨竟成,请说……”他假装镇定、无比沉稳。 “先生,”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让杨锐明显松了口气,“先生,苏俄出了大事……”电话那头是情报局长张实的声音。 “出了大事?”杨锐警觉起来,他换了一个姿势拿话筒,“出了什么大事?!” “很可能是李宁死了!”张实给了一个惊人消息。 “什么!”杨锐大惊,他当下道:“马上到文渊阁来,我要你详细汇报。” 壬卷家与国第五十六章制成 比历史提前了数天,也就是神武十三年十二月十四,耶稣历1924年1月19日,给人类历史带来巨大影响的伟大革命领袖李宁同志于莫斯科逝世。 当晚,除了正在高加索休假、‘即便回来也赶不上葬礼’的托洛茨基之外,斯大林、季诺维也夫、布哈林、加米涅夫、加里宁和托姆斯基六名乘坐雪橇,透过寒风凛冽的冬夜,驶抵高尔克村。此时列宁遗体正放在一张摆满枞树树枝的台桌上——伟大的苏维埃联盟终其一生,都未能改变过这片土地上那些饱受东正教浸染人民的信仰,领袖的遗体置于枞树树枝之上,而葬礼也将按照东正教习俗在第三日举行。 六位委员瞻仰领袖的遗容后就紧急赶回莫斯科,数日后,数十万人民群众像他们的祖先瞻仰沙皇遗容一样,从李宁同志的遗体旁走过,表达他们最后的敬意;而那些无法前来的人们,则深陷悲痛之中。 普通人的反应如此,身处权力巅峰的中央委员会常委都对领袖的逝世进行各自的哀悼,最开始是党内优秀理论家布哈林同志在真理报上发表《失去父亲的孤儿》一文,而后是托洛茨基从高加索发去的电文,他在电文里强调李宁的逝世使‘党没有了父亲,工人阶级失去了父亲’,而最为感人的则是斯大林同志在第二次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上的宣誓: “我们共产党人是具有特别性格的人,我们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 李宁同志和我们永别时吩咐我们要珍惜党员这个伟大称号,并保持这个伟大称号的纯洁性。李宁同志,我们尊敬的向您宣誓:我们一定要光荣地执行您的这个遗嘱! 李宁同志和我们永别时吩咐我们要保护我们党的统一,就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李宁同志,我们谨向您宣誓:我们一定要光荣地贯彻您的这个遗嘱! 李宁同志和我们永别时吩咐我们要保护并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李宁同志,我们谨向您宣誓:我们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来光荣地贯彻您的这个遗嘱!” 斯大林的讲演用了重复的方式,庄严地背咏了诸多的誓词,深深打动了与会代表和所有真理报读者,而真正代表李宁最后遗嘱的《给代表大会的信》,却因为诸多原因并未能在几个月后的全俄布尔什维克第十三次代表大会上公开。其实即便公开也对斯大林接班无济于事——以派系论,托洛茨基是新党员,和政治局其他六名老布尔什维克出身的常委根本就不是一路,所以大家团结起来反对托洛茨基是极为正常的行为。 而以信中李宁对诸位常委的评点论,斯大林的缺点仅仅是粗暴,李宁对‘他能不能永远十分谨慎的使用这一权利,没有把握’;而托洛茨基的问题则是‘过分自信,过分热衷于事情的纯粹行政方面’;至于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则是‘十一月的那件事(为了反对起义,两人事先把消息透露给孟什维克)当然不是偶然的’;最后是对候补委员新经济的理论家布哈林的评价:‘他的理论能不能说是完全麦克思主义,很值得怀疑’。 斯大林仅仅是工作方式问题,托洛茨基是工作方法问题,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是可靠性问题,布哈林则是根本立场问题。即便这份信公开,斯大林也无非是从总书记的位置上调开,但依旧是政治局七常委之一,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则很有可能会出常出局,毕竟‘那件事不是偶然的’;而年轻的党内理论家布哈林,则应该关入劳改营,因为‘他的理论能不能说是完全的麦克思主义,很值得怀疑’。 不过,此时深陷悲痛的斯大林并不知道这份信的存在。此时,在李宁牺牲的次日下午,他正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内叼着烟斗办公。办公室宽大而明亮,四壁镶有染色的柞木板,不过除了墙壁上悬挂麦克思恩格斯像外,房间里面就只有一张覆盖着绿色呢绒的长形办公桌和几张椅子。这宛如斯大林本人,简单质朴、厌恶奢华。 “斯大林同志,中华总理杨锐发来了悼唁电……”莫洛托夫敲门之后走了进来,虽然门是开着的,但他知道斯大林的工作习惯。 “哦……”李宁逝世的消息早上公布,别国元首中杨锐阁下的来电是最快的,同时也很可能是唯一一个来电吊唁的大国元首。“有什么不一样吗?莫洛托夫同志。”斯大林见莫洛托夫神色有些异常。 “并没有什么异常,斯大林同志。”莫洛托夫说着废话,“不过他们的大使上午亲自拜访我,特意要我转告你,希望你在合适的时候,也就这个总理任期内访问中国。” “我知道了。”斯大林咬着烟斗,对杨锐他是喜怒交加。他不会忘记那次装好人援助粮食的中国人其实是借此熟悉里海到察里津的航路,如果没有运粮船队和那些帮忙防守察里津的中国军官,中国军队不会那么顺利就攻陷察里津。 见斯大林只是表示知道,莫洛托夫正要转身离开,不想斯大林却问道:“中国人已经知道我们在帮助中国的革命分子,他们真的没有意见?” “他们的大使当然表示过抗议,不过我们解释那仅仅是香港。”对于一边接受中国的白银贷款,一边却去资助中国革命分子的行为,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战士莫洛托夫毫无愧疚。中国已经蜕变成一个白色的资产阶级专政国家,腐朽的贵族制度被他们从坟墓里恶心的挖了出来,这完全背叛了之前双方共同解放全世界被压迫人民的承诺。 “就这样吗?”斯大林站起身,在除了桌椅再无其他的办公室内度步,他喜欢这样考虑问题。 “是的,基本就这样。”莫洛托夫说道,不过他一会又道:“只是他们的大使曾经对我说,他说他们的总理杨竟成相信这一定不是斯大林同志指挥的。” “呵呵,”斯大林难得笑了一下,这当然不是他指挥的,这是第三国际主席季诺维也的事情,在他看来,季诺维也夫的工作重心应该再往南一些,香港不但有英国管辖,且离中国大陆太近,那里除了罢工什么做不成。“莫洛托夫同志,我发现中国人对我们很了解,特别是对布尔什维克党内部非常了解。他们知道我们和托洛茨基的矛盾,知道每个委员的性格、习惯和工作内容,我想如果不是把我们当成敌人的话,不会有这样的了解。” “是的,我也有这样的担忧。”莫洛托夫先肯定了斯大林的判断,但他接着说道:“可是斯大林同志,他们为何要给敌人贷款呢?而且我们需要的重要物资也不受限制的卖给我们?” 和其他封锁敌视苏维埃的帝国主义不同,中国和苏维埃的买卖全面开放,同时提供巨额贷款——为防止情况有变,贷款合同签订的当月,这批白银就被运走一万一千多吨,即三亿两白银;之后随着白银大幅度贬值,又陆陆续续运走六千多吨,这才停止了借贷。前面三亿两白银并没有亏多少,但后面两亿两却因为银价剧跌到每两白银零点三美元以下,所以一直囤在手里花不动。因此事后不少同志说这是中国人的阴谋,但不管是不是阴谋这笔巨款都让虚弱的苏维埃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想着之前的白银贷款,斯大林犹豫了一下却道:“但是他们并没有答应帮助我们建设拖拉机厂、合成氨化肥厂,以及电解铝厂和飞机制造厂,这些工厂对军事非常重要。” “不,斯大林同志,他们不是没有答应,而是认为应该延后,因为现在俄国经济还没有恢复正常,这个时候就建设这些工厂,开始全俄电气化并不明智。”莫洛托夫转述着那年他在北京和杨锐会谈时的东西,并提醒道,“斯大林同志,他们的总理杨竟成当时亲自向我承诺,一旦我们正式开始全面建设全俄电气化,他们不但能帮助我们建设这些工厂,还将派出上万名专家予以指导,他不止一次的重复——不要低估中国人民帮助俄国人民的诚意。” 莫洛托夫说的真诚,可斯大林同志却是微笑的,他永远不会忘记伟大革命导师李宁同志的告诫——资本家是如此的贪婪,会卖给我们一切我们所需要的东西,甚至抢着出售绞死他们自己的最后一根绞索。斯大林相信中国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就像去年他们卖过来的那一批战车和飞机一样;而贷款,现在俄国正用木材、矿石、白金以及黄金还贷,即便不去计较白银的贬值收益,他们也是大赚特赚的,毕竟现在没多少人和俄国做生意。 作为老搭档,莫洛托夫当然知道斯大林微笑的含义,但他还是提醒道:“斯大林同志,我建议你应该在适当的时候访问中国,”他随即想到随着李宁死后更加复杂的政局,又道:“不管怎样,都应该在杨竟成的这个任期里访问,因为听说他这个任期结束后就不再履任国家总理一职;而他……对你有着深深的好感。” “是的,你曾经告诉过我这一点。”叼着烟斗的斯大林转了个身,他道:“可以答复中国大使,我会在杨竟成这届任期结束前访问中国。”斯大林说罢又度步想了想,而后再道:“那些中国革命分子最近在干什么?” “听格里戈里说,他们大部分人在东方大学学习,不过因为是两个派系,双方并不团结,也许我们要强制性的枪毙其中一些人,然后让剩下的加入另外一派才行。”莫洛托夫说道。 “他们有比较出色的同志吗?”斯大林忽然问道。对于早期布尔什维克来说,他完全知道领导人的重要性。 “有。”莫洛托夫点头道。“之前信仰无政府主义的那一派,他们的领导人杜雯同志非常优秀,她甚至在真理报上指责布哈林同志现在的做法是对麦克思李宁主义的背叛。” 莫洛托夫说着那个曾让李宁同志接近并赞扬的东方小脚女人,认为她天生就是一个麦克思主义革命家。正是得益于李宁同志的表扬,她才敢在真理报发表文章指责布哈林的新经济政策充满了资产阶级的铜臭味道,并告诫全体布尔什维克要提防资产阶级的复辟。 “格里戈里是对的,应该枪毙另外一派,然后让剩下的人加入他们。”斯大林完全同意东方小脚女人的观点,布哈林现在这套做法确实存在资产阶级复辟的可能。从执行新经济策略开始,农村‘背口袋的人(私商)’就越来越多,农民们更嫌苏维埃给的粮食收购价太低,往往不愿意把粮食卖给收购点,而是私自拉到集市上出售。 “但另外一派的领导人孙汶一直没有来莫斯科,所以枪毙他在莫斯科的那些下属是无效的。”莫洛托夫并不介意那些中国革命分子的死活,只是感觉枪毙不能达到效果。他说这话的时候,斯大林又坐下了,见此他知道这次谈话已经完毕,斯大林已经同意在最近几年访问中国。 克里姆林宫斯大林办公室谈论杜雯的时候,她正在莫斯科东方大学里召开会议,作为第三国际的下属机构,伟大的革命导师李宁同志逝世是一件悲痛异常的事情,所以从今天早上开始,无政府主义同志社就开始全体佩戴黑纱,以示自己对伟大领袖的哀悼。 曾经领导广州王老吉罢工,名字却改为郑铁锤的郑彼岸道:“据说孙汶的人正在组织悼念活动,说是要在下个学期开学时的文艺汇演上表演一出自编话剧——失去父亲的孤儿……” “捧资产阶级臭脚的东西!”杜雯当即就打断了郑铁锤的发言。自从被病中的列宁同志表扬之后,她的格调就愈发高端,她非常庆幸自己因为香港罢工而被港英当局驱逐出境,不然她就不会来到这片没有剥削亦没有压迫的新世界。 在这里,她的革命天分得到了充分培养和发挥。和她正在撰写的革命理论相比,孙汶的三民主义只是三岁小孩的牙牙学语。唯有反动统治者、腐朽权贵阶级代表杨竟成的文明论才能与自己一教高下,那套被国人捧为旷世经典的《西方的没落》上下册,以及现在复兴会所做的一切,究其本质其实是早已被资产阶级欧洲所逐渐抛弃的保守主义。按照这个去推,她敢肯定下一步复兴会必会把早就腐朽却越来越能愚弄人的宗教推出来,甚至很可能会转变成像古老欧洲那样政教合一的国家。 这是无政府主义同志社如今所接受的麦克思主义思想最大的敌人。一旦中国完成这个转变,那么像几年前广州那样的罢工将永远无法举行,工人们会以佛祖的名义举报自己,甚至等不及举报,他们将像欧洲那些国家前几年发生的那样——工人们自发组织起来抓捕本地的布尔什维克,用铁棒把他们活活打死或拉去枪毙。这不是因为工人不是无产阶级、不讨厌资本家,而是因为布尔什维克是无神论者,反对基督教,是俄国间谍、是人类异端。 正如当初复兴会革命时找的尽是土匪、流氓、逃婚者、不想受家庭束缚的进步新人……这些社会边缘人物一样,要想在一个国家发起革命,必要先有能接受革命理论的受众。可既然是革命,那革命理论当然不会被主流社会接受,所以社会边缘分子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因为他们才是革命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 复兴会现在做法明显是要‘消灭’社会边缘分子,更确切的说,他们是要以宗教将这些社会边缘分子彻底收编起来。一旦如此,那自己日后与这些人大谈革命理想、憧憬按需分配、没有压迫也没有剥削的美好共产主义社会时,他们理所当然的会抬出佛祖;至于告诉他们那只是愚人的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而麦克思主义才是真正科学时,他们则会表示科学完全不可信,因为佛主有诸多神迹,最为灵验。 思想的交锋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但思想决定行动,若不能在杨竟成章太炎思想上扯开一道口子——就像失败的白话文文言文之争一样,那么革命理论将永远难以被人接受。 在俄国是冷一些,不过东方大学的物资供应极为充裕,杜雯不但开始自学俄文(很遗憾,她虽然是被伟大领袖赞誉的革命家,但在语言方面却没有任何天赋)以学习麦克思列宁主义思想,还在用想尽一切办法破除杨竟成的文明论。就在这时,永远健康的伟大领袖居然仙逝了,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坏的事情。 从早上现在都滴水未进的杜雯满脸懊恼,对于孙汶那些民主共和革命分子她素来是看不上眼的,现在这些人居然去捧布哈林这个伪共产主义者的臭脚,更让她嗤之以鼻。什么东西!她还在香港的时候就向俄国同志正确的指出,孙党绝对是伪装成麦克思主义者的资产阶级分子,哺育他们的最后结果只能是背叛;至于孙汶所谓的名气和影响力,那只是孙汶的狗腿子们吹嘘出来的,就像当年他们欺骗法国人一样。一个过气的远距离革命家而已,有什么好值得收养的! 想到孙汶杜雯的脸色更加不悦,她看着与会的数人道:“不是说孙汶要来吗,他现在在哪?伟大领袖李宁同志的葬礼看来他是赶不上了。” “上个月就听说他到了德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晦明学社创始人刘思复的弟弟、现已改名成刘镰刀的刘石心的答道。他想起之前偶然听闻的计划,不由问道:“孙汶如果真的来了,真要把他给……给枪毙了?” 瞪了郑镰刀一眼,参加过辛亥广州起义、社内为二把手的东莞人莫纪彭不悦道:“孙大炮的命值几个钱?不说现在,就是当初同盟会兴盛时,他下面的人除了黄兴和陈其美,也没有几个值得我们笼络。现在黄兴死了,只有陈其美还有价值——他在前清时就于国内布下了不少钉子,据说复兴会里头也有不少,这才是毛子看重他的原因。” 眼见着话题被岔开了,杜雯咳嗽一声道,“同志们,我们这次会议是讨论如何悼念伟大领袖李宁同志,以表达我们深切的哀痛和对苏维埃的忠诚,请各位不要跑题!还有莫纪彭同志,不要老是用‘毛子’这样不科学也不文明的绰号却称呼俄国同志,这是非常不好的。” “可大家都说习惯了,再说他们并不在意啊。”莫纪彭道。同志社的老人不少是粤人,而杜雯从沪上带过来的那些人则五湖四海,哪里的都有。正是有这些人在,加上杜雯能弄来钱,她才能当这个社长。现在大家到了俄国,这才发现杜雯其实不是那么重要,俄国人大方的很,只要你肯革命,要多少钱他们都给,不想杜雯居然被伟大领袖亲自接见并赞扬之,这个社长真是越做越稳当了。现在她大张旗鼓的搞悼念活动,明显就是一种巩固自己位置的办法。 “那也要完全避免!”杜雯大声道,她见这完全引不起与会诸人的重视,开始有些生气。自己人叫叫外号也就算了,可俄国同志是能乱取外号、乱叫外号的吗?!“同志们,对于无私援助我们的俄国同志,我们绝不能给他们乱取外号,什么德国毛子、波兰毛子,这些都是对上级同志的不尊重!张海同志,从现在开始对任何一个敢于不尊重上级同志的社员,一经发现就严肃处分!” “是的,杜雯同志。”张海是杜雯自沪上时就调教好的男宠,也是同志社的三把手纪律委员。虽是男宠,但在外面还是按照规矩称杜雯为同志。 “我们绝不能像同盟会那样无组织无纪律。”杜雯再次强调道。“不要忘记了,我们是具有特别性格的人,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 壬卷家与国第五十七章招安 在莫斯科举行葬礼的时候,被杜雯鄙视的孙汶此时正在柏林。他不是不想去俄国,而是到了这里他已经走不动了——按照原历史,他应该在次年三月才去见华盛顿和林肯的,可现在,境况完全不如历史的他,胸中的激愤不满更甚,在听闻国内通过分封法案时他就开始身体不适,等听到蔡元培自尽,民主被复兴会刻意玷污成‘杀全家’,为民主共和劳累奔波三十五年的孙汶,终于是一病不起。 前去俄国的旅程勉强赶到柏林便再也走不动了。请来的德国医生诊治的结果是肝癌,而且是晚期,并对此束手无策。诚实的德国医生建议中国人最好开始准备葬礼,因为病人的时间不多了。 自宋教仁叛变、黄兴被杨竟成派人刺杀后,中华革命党这些年来仅靠孙汶支持,而今粮饷将近则全靠俄国卢布支撑。本来俄国人就更重视无政府同志社的杜雯,现在孙汶忽然辞世,那中华革命党必将分裂成胡汉民廖仲恺的粤系和陈其美的全国系,一些对本党不再抱有希望的党员,很可能会脱党加入无政府同志社,甚至很可能陈其美也会改弦更张。 领袖病危、党或不存,这两个重大危机使得孙汶身边的胡汉民和廖仲恺每天都睡不好觉,他们不敢将此消息通知已在莫斯科的陈其美等人,生怕他现在就开始起异心。以胡汉民的想法,最好是以什么名义把陈其美召过来然后弄死,再把他底下那批人接收,而后他为总理,如此中华革命党或许能继存下去;但素来婆妈的廖仲恺则完全反对,认为这虽然能维系本党,可一旦残害陈其美之事泄漏,本党一样会四分五裂,同时陈其美此人精明的很,在华埠也许好下手,在柏林就难说了。 两人意见不定,等最终决定的时候,日子已是德国的早春了。那陈其美不知道是不是得知了消息还是生了疑心,发去电报后近月都不见人影,不过陈其美没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来了。 孙汶养病之所的康德大街彼得公寓,这一日数辆奔驰轿车忽然齐刷刷停在公寓门口,最先下车的是一些着装严整的德国警察,这让望风的革命党人胆战心惊。就在所有人准备枪械拘捕时,那辆居中、车头立着一面黄龙旗的黄旗防弹汽车下来一个身着中华官服的人。其他人或许不认识,可胡汉民一眼就看出那是杨竟成的忠实狗腿杨度。此人据悉是中华派至国际联盟的首席代表,一年中大多数时候驻于瑞士日内瓦,难怪会被德国警察开道相送。 杨度因立国创制之功,开国后在杨锐支持下勉强封了个最低等的男爵。复兴军赴欧参战,他与英法等国运筹斡旋,为中华废旧约争平等立下汗马功劳,是以国际国内,声名一时大盛。胡汉民看过去到时候,杨度刚刚下车,他身着鲜红的从二品官袍,头顶乌纱帽、腰悬尚方剑,好像唱戏的一般。 “把枪都收了。”胡汉民见到杨度下车,心中的紧张顿时去了一半——真要是杨竟成逼迫德国政府抓人,杨度坐在德国外交部等即可,根本没必要亲自前来。 当那些收自各处华埠的烂仔们把枪收好时,杨度的秘书已经走上来。他拿着杨度的拜帖,很识客气的道:“我们大人听闻孙汶先生在此养病,念及昔年在东京时三日三夜畅谈之故谊,特来拜会。还请……” “忠山先生大名岂是你能叫的!给我滚出去!!”孙汶的亲卫队长、黄兴之后革命党第一大将胡毅生见来人对领袖不敬,应而大喝。之前他还再想着怎么逃出去,现在知道人家不是来抓自己,惊惧未消的他不得不大喝壮胆,只是话语怎么听都有些色厉内荏。 “毅生……”素来是明白人的胡汉民当即拦住了胡毅生。忠山先生病危,这杨皙子却忽然来访,他很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请皙子先生进来吧,只是寒舍陋鄙,怕比不了紫禁城。” 一个破公寓却想比紫禁城。即便这秘书涵养再好,也还是看了一眼胡汉民,不过好歹是外交部的,他微笑一下,便出去回报了。 不管是不是陋鄙的寒舍,杨度都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他照例不和胡汉民握手,只微微拱手道:“近二十年未见,展堂真是老了。” 杨度毫不客气,胡汉民也不以为意。革命党只行握手,既然杨度不握手,那他也不见礼。待杨度说完他便笑着道:“皙子的鼻子真是比狗还灵啊,这地方够偏僻的了,你居然也能找到。” “哈哈……”杨度不介意自己被骂为狗,开门见山的道:“逸仙的病情如何了,我和他上次相见,还是神武元年在京师。” “不劳挂念,忠山先生只是小恙。”胡汉民当即回绝杨度的试探。 “呵呵,真要是小恙也不会久在柏林不去俄国吧。”杨度当即拆穿胡汉民的谎言,他道:“听闻逸仙这几天病情逾重,度不得不紧急从日内瓦赶过来,就担心…担心以后不能再见。展堂兄,念在我和逸仙旧情,你不会不让我与之相见吧?” 没想到杨度对忠山先生的病情知道的这么清楚,胡汉民脸色渐渐发黑。他很早就知道革命党内部有西厂的坐探,可查来查去总是找不出来。忠山先生病危之事少有人知,可这杨度知道如此详细。胡汉民心中飞速思索,可根本摸不着头绪的他最后不得不放下此事,他道:“先生病中不宜见客,皙子请回吧。” “真不让我见?”杨皙子笑道。他看了看胡汉民,又看了看一直未说话的廖仲恺和孙科。 “皙子若有话可告之与我,我必会转告。”胡汉民坚持道。 “真这样?”杨度笑容更甚,他见胡汉民目光凌然,不由端起茶开始喝茶。按照老派的礼仪,喝茶就是正事谈完告辞的举止。革命党只行西礼,但胡汉民不可能不知这个规矩,可正当他以为杨度会起身告辞之时,杨度放下茶盏却大喊起来:“孙逸仙,不见你的故友杨度么?!孙逸仙,不见你的故友杨度么?!孙逸仙,不见你的故友杨度么……” 彼得公寓只有两层,且是砖石结构,楼板是木制的。杨度忽然大喊,他的声音穿透楼板,胡汉民想拦也是来不及了。看在杨度随行德国警察的份上,他忍着愤怒道:“当初的谦谦君子,今日居然会有如此流氓行径。皙子还是省省吧,先生不会见你的……” 胡汉民话音刚落不久,一个女子的声音便从楼梯口穿过来:“展堂,请皙子先生上来吧。” 胡汉民本想把杨度尽快赶走,但这个声音是宋庆琳的,他不得不‘嗯’了一声,不情愿的把杨度带上去。只是见杨度身后跟着秘书和警察,便被他拦住了,他道:“先生可只请了皙子一人。” “放心吧,我和逸仙是老朋友了。”杨度正高兴自己计策奏效,更明白自己安全无忧,便转身让秘书等人退开,自己则跟着胡汉民上了二楼。 被后世果党空两格、尊称为国父的孙汶此时正如一条老狗一样曲躺在床上,犹如几个月前病中的杨锐。不同的是,杨锐最后是挺过来了,而孙汶却没有太多时日了——腹部肝的部位完全肿胀,每日醒着的时候和睡着时候越来越少,人基本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且常常被噩梦惊醒。这一日恍惚间正如往常一样梦见自己被黄兴追杀,却听闻有人在大叫自己的名字——‘孙逸仙,不见你的故友杨度么’,他当即惊醒过来…… 跟在胡汉民身上走上楼梯,杨度能闻到越来越浓烈的中药味。想来必是西药无效只能吃中药了。杨度心里不由暗笑,记得孙汶当年厌恶中国之一切,其中尤以中医中药为甚,并说什么‘余平生有癖,不服中医’,不想现在居然也开始喝中药了。他不得不再次感慨这些西化分子只是功利之徒,民主自由只是他们进阶的敲门砖。这些人个个都拿着洋文凭、讲着西洋话、对西洋之一切都歌功颂德、文过饰非;他们信誓旦旦说西洋才是真文明,才是真进步,才是人类文明的方向和代表,才是什么什么…… 凡此种种,无非是要另起一派、借西洋来垫高自己的身份和能耐,进而获得寻常手段得不到的好处,如此那些见不着洋大人的土包子们才会对他们敬畏异常。可真要那些洋玩意救不了命的时候,他们又会快速脱去西装、改穿马褂,之乎者也说的比国粹党都还溜。 当然也不是所有西化分子都是这么卑贱,有些信了基督表现的倒更像是一个西洋人。他们如洋人那样立遗嘱,在牧师神父的诵经声中离世,而后举行西洋葬礼,埋葬于洋人公墓区不为人注意的一角。对这些人,杨度是看得起的,毕竟他们心有所归,面对生死从从容容。 杨度正鄙夷孙汶喝中药时,狭窄的走道忽然开朗,一间依然挂有威廉二世画像、有些老旧的德式房间里,靠窗的床上正躺着面如槁枯的伟大革命领袖孙汶。他看见杨度笑了一下,不想这在杨度看来比哭还难看。想来人之将死,也就是这番模样了。 仿佛是和杨度身上艳红的官袍对称,孙汶的被子是灰黑色的,屋子窗子并不大,且半被窗帘遮挡,是以房间显得陈旧昏暗。当杨度走进的时候,光线照射在他鲜红的官袍上,房间里顿时亮了不少。躺着的孙汶见杨度不握手只作揖,不由强笑道:“皙子,看来你的主子对你真心不错啊!” 孙汶语带讽刺,照例杨度是要反驳的,但看在他时日无多的份上,杨度笑道:“天生总理而华夏有望,度这条忠犬做的还是值的!” 在素来注重个人人格、自由民主的革命党面前,杨度居然下贱到承认自己是一条狗,不说胡汉民和廖仲恺,即便是站在床头的宋庆琳也有些听不下去。好在这时候孙汶挥手让他们离开,只留下大儿子孙科在一边照料。孙汶知道杨度此来肯定不是叙旧那么简单,应该是带着杨锐意思来的,所以他想和杨度好好聊一聊。 在宋庆琳关上房门后,谈话正式开始。孙汶问道:“是杨竟成让你来的?” “是。”杨度点头,“总理说逸仙的路走到头了,让我来收拾一下。” “收拾一下?”孙汶有些气愤,他道:“这里没什么好收拾的,皙子请回吧。” “怎么可能不要收拾?”杨度道,“有道是树长千丈、落叶归根,逸仙准备葬在德国么?”他这话说的孙汶一愣。自喻洪秀全第二的他辛亥年过南京时就说过,死后愿葬于南京紫金山,可那时候英法列强都支持他,他认为自己极有可能成为开国总统,可现在自己仅仅是一个流寇耳,杨竟成真同意他入葬紫金山? 孙汶的错愕杨度看在心里,他再道:“逸仙也不会不知道俄人素来狡诈,且他们现在属意同志社多于中华革命党。有消息称俄国人等你一到莫斯科就枪毙你,然后让剩余的人加入同志社。逸仙是一了百了,可后事总要安排吧。孙大公子、宋夫人和她的孩子,他们这一辈子总不能就这么担惊受怕的过吧?逸仙,很多事不去想还好,真去想那多的不得了,这些你都安排好了吗?” 杨度说的孙汶久久沉默,归葬、同志、妻儿,这些都是他难以割舍的;不过比这更难割舍的是未尽的革命事业,可陈英士直到现在都还不来。他不来即便让胡汉民做了总理,非粤系那些人也是不服的,革命党有非常大可能分裂…… 想到革命事业很可能就此葬送,再想到杨竟成这个独裁者的算计——说是帮忙收拾后事,其实就是招安,且是一种不用任何官职只需一片葬地的招安,孙汶的血就忍不住往上涌,这让他槁枯的脸色更加灰暗,他断然道:“皙子请回吧。你帮我告诉杨竟成,独裁者历来都不得善终!” 孙汶的坚持并不出杨度意外,他道:“逸仙所托,我必然转告。只是逸仙真的还要坚持下去吗?你的革命党现在还有多少人?你走了之后又还能剩多少人?且不说杜雯之流,要知那俄国之前就有求于我国,之后更会有求于我国,到时候只要外交部一句话,他今日所资助的革命党就会像昔年日本一样,将你们礼送出境。逸仙,中国国势正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你还要革什么命啊? 此来总理说过了,逸仙去后可葬于南京紫金山,陵墓只要不违制,怎么造都行。你麾下的这些人,没有血案的全部特赦,有血案没有苦主的也可以赦免,有血案有苦主的,也可帮忙向大理寺求情;逸仙本人的也将恢复名誉,奉为中华革命第二先行者,这已经……” 其他都还好,但‘第二先行者’一词深深刺痛着孙汶,这让他想到了杨衢云。杨衢云虽然也曾是革命者先行者,可他居然和满清当局妥协,实为该杀。 “杨皙子就不要帮你的主子说好话了。真要是国势蒸蒸日上,怎会有政变?”孙汶反驳道。“革命党是日渐衰弱,可民主自由之志永世不忘,独裁者终究被历史唾弃。连生,送客!” 父亲意志就是孙科的行动,杨度很快就被他以及胡汉民等人‘礼送出境’。 革命党本就日暮西山,孙汶一死,这些人必先内乱后鸟兽散。这是杨度的观点,不想总理居然在孙汶死前愿意给一个台阶给他下,可谓是给足了面子,只是孙汶依然冥顽不化,甚至很可能将此作为自己品行高洁的例证。这种送脸上门的事情一旦结束,杨度便毫不流恋的离开柏林前往瑞士日内瓦,那里才是他纵横开阖的舞台。 在国际联盟总部万国宫没有建成之前,国际联盟依旧在阿丽亚娜公园办公。这座二十五公顷的公园位于日内瓦东北部的莱蒙湖畔,风景秀丽,站在公园高处不但能俯览莱蒙湖,还可遥看欧洲最高的勃朗峰。此前公园为勒维利奥家族私有,后勒维利奥家族将此赠送于日内瓦市,国际联盟成立后,日内瓦市又将其赠送于国际联盟,以作为联盟总部建筑用地。不过说是建筑用地,迄今为止主楼的设计都没有定下来——这里毕竟代表着世界列国,既如此怎能用欧式风格设计? 因为美国国会反对美国加入国联,现在国际联盟的永久会员国为英、法、意、中、日、朝(朝鲜欧洲大战时也出了两个预备役师)六国,中西对半。英法意三国想将国际联盟办成欧洲联盟,为欧洲利益服务;可中日朝三国则希望将国际联盟办成真正的世界联盟,确确实实的为世界各国和人民服务,是以每件小事都会引起文化冲突。国际联盟的主楼的建筑风格是其中之一,办公语言则是其中之二,其他如联盟旗帜、标志、内部管理那就更是矛盾重重,这些东西鼓捣了近两年,才最终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妥协。 杨度作为大中华国的正式代表,中华又是东亚的盟主,自然备受瞩目。来柏林前,他正在处理‘傅满洲’一案。按已故礼部文宣司司长王小霖的观点,英国小说家洛莫尔创作的‘傅满洲博士’系列小说,正在白种人心中刻画丑恶的华人形象,且逐渐深入人心。这个世上无比邪恶、无所不知的角色,刚好迎合了西方人对复兴军、对日渐崛起的中华既畏且妒的心理。 虽然以事实论,复兴军在美军大规模开赴战场前就改写了战争进程、挽救了欧洲,而中日商船队帮英法意抵挡住了德国无限制潜艇战,但战后欧洲报纸只扬颂美国远征军,频频提到它庞大的数量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几乎忘记了是谁拿下了凡尔登。同样的,中日商船队的作为也被舆论刻意忘记,即便是提到,报纸也更多的讨论商船队挣了多少钱,完全忘记战时物资和军队很大程度靠商船队维系。 昔日的功绩选择性淡忘,而面对越来越多、件件精美的中国商品,则让越来越多的欧洲厂商开始警惕。比如那种卖到惊人的十先令一双,号称‘比蜘蛛丝还细,比钢铁还硬’的中国水晶袜,使每一个女人趋之若鹜。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抱怨钱都让中国人赚走了,同时越来越多人认为,中国之所以能在某些产品上超过欧洲,那是因为中国确实存在‘傅满洲博士’,只是这个无比狡诈邪恶的人已经改换了身份,隐藏在中华皇家科学院里,正在为中国征服世界而发明千奇百怪的东西,并很快会掀起一场科学革命。 想到那恶心的傅满洲,驱车赶往国际联盟总部的杨度就很是不快。虽然国际联盟明文规定过各国之间不得互相歧视,也不得纵容民间诋毁他国,但英国代表则认为这是小说家的自由创作,应当受到法律保护,且傅满洲博士是英中混血,真有歧视,也并不仅仅针对中国一方。 代表和代表的沟通无效,既如此,要想解决就只能交由国际法庭裁决,可这样做就等于将此事公开化,到此不管裁决结果如何,都会引起西方对中国的恶感以及国内对西方的抗议,这是中日朝三方都不愿意看到的。因为此事说起来不仅仅是傅满洲,其本质还是以前德皇威廉二世极力鼓吹的黄祸论,傅满洲所代表的其实是学习和掌握了西方科技和文明的黄祸。 汽车驶入郁郁葱葱的阿丽亚娜公园,在一栋充满苏州园林韵味的建筑前停下,这是中国自建的办事处,杨度就在这里办公。不过他还没进办公室,秘书就通报有故友来访,细问来人却是护宪党的汤化龙,杨度不得不暗忖:汤化龙怎么来找自己,难道他们也想招安? 壬卷家与国第五十八章不成钢 汤化龙此来确实是有被招安之意的,但不仅仅是招安,护宪党想的其实是平反——从去年蔡元培政变开始,护宪党诸人就瞪大眼睛细看国内政局之变化。去年年末见修宪结束,私有财产权被提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更引起党内诸人之争论,等今年元宵团拜会时杨锐约见各省士绅名流——比如江苏的张謇、浙江的汤寿潜、湖南的谭延闿、广东的陈伯廉等人一起坐谈,傻子也知道国内真要变天了。 真要变天怎么能少了护宪党,抱着这样的心思,梁启超不断让以前的亲朋故旧去京城打听变天详情,但回来的消息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最吓人的一条就是这一届总理任期结束后,杨锐就将彻底退下去,而后很有可能是国民党宋教仁接任。以稽疑院代表席位论,即便杨锐退下去,总理一职也未必能轮到宋教仁,但无风不起浪,能有这样的传闻,自然存在这样的可能,可复兴会和国民党之间到底存在什么交易?还有,护宪党在这轮‘变天’中能捞到什么好处,一直是梁启超等人深思的问题。 不过闭门苦想是不会有结果的,想到汤化龙在湖北的名望,梁启超特意派他先行回国,但在回国前,又督促他到日内瓦见见杨度,此人是杨锐的亲信,兴许能问出些确实消息。 杨度办公室内,郑重行礼后汤化龙就开门见山求教道:“皙子兄,听说国内要拆撤农会,这消息确实吗?” 有些吃惊的看了汤化龙一眼,杨度诧异道:“这事情去年就确定了,你们怎么……”他忽然想到了宋教仁,问道:“难道宋遁初没和你们提起过?” “什么!”汤化龙脸上的肉开始微微抽搐,他差点就要跺脚,“宋遁初,他!他!哎,不提也罢!”他这边肉痛完,又委屈道:“皙子兄,宋遁初那些人可从来没给我们一句实话啊。他们就怕我们也组党竞选,抢了他们的席位。” 开始听的时候有些错愕,最后听闻汤化龙说到原因,杨度便释然了。和复兴会靠农民、小商小贩的选票不同,国民党和护宪党争的都是士绅商绅的选票。这些票数本就有限,若再来一个护宪党,那说不定国民党会达不到百分之五的最低票数限制,所以才对梁启超等人的试探支支吾吾,根本没一句实话。 “济武兄,赶快转告任公回国吧。说不定下届稽疑院你们都是代表呢。”刚回来的杨度很忙,他不得不一边在秘书的协助下在一些文件上签字,一边与汤化龙谈话。这虽然对客人不太尊重,可他和汤化龙之间身份悬殊,且汤化龙刚才犹如被雷击了一般,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失礼。 “皙…皙子兄,你这不是诓骗老友吧?”汤化龙好半响才从‘雷击’中缓过神来,之前他们这些人还是天涯亡命客,而后却能坐在京师稽疑院成为大中华国政权分享者之一,便是唱戏也没这样离谱的。 没想到素来老练的汤化龙长了这么个榆木脑袋,杨度不得不放下钢笔,正色说道:“济武兄,难道你没看国内的报纸?即便你们不相信国内的报纸,那也应该看过政府公报吧?现在国内已经开始改军制了,复兴军以后分为省属部队和全国部队两种。省属的由各省稽疑院拨款,全国的则由全国稽疑院拨款。 税制也在改。以前是税收大部分归中央政府,而后再由户部拨给各省;现在呢,各省只需缴纳每年稽疑院摊销的费用即可,剩余的大部分税收归地方所有,这也就是说各省各府再不要像以前那样没事就‘跑部进京’了,弄得京师房价暴涨。 还有……”杨度近来对国内事物关注的少,所以连说两条之后倒是失语了,他看着犹自发怔的汤化龙,推心置腹道:“济武兄,真要信杨度这个朋友,那就马上回国,不要去找宋遁初谈,去找总理,他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的。你们要是回去晚了,那不要说京师稽疑院,怕省稽疑院你们也进不去。” 杨度这番话说完,日本代表、国际联盟秘书处副秘书长新渡户稻便出现在办公室外。知道日本人此来必与‘傅满洲’案有关的杨度不得不端茶送客。待汤化龙走,新渡户稻才进坐下道:“杨君,秘书长克度孟(FrieDrummod)爵士现已经将事情交由调查委员会调查,在调查结束之前,他建议贵国暂且忍耐。” 调查委员会是今年刚刚成立的部门,将事情交给调查委员会调查虽然比直接上仲裁法庭好,但已经是正式程序操作了。不无忧虑的杨度追问道:“事情到底交由谁调查?” “听说洛伯梅先生(M.RobertJohnson)准备将其交给霍伯乐桑(rapporteur)先生。”新渡户稻皱着眉头答道。洛伯梅先生是法国前参议院,但这个霍伯乐桑却是一个英国人。一个英国人去调查涉及英国的案件,谁也难以保证调查是否公正属实。 新渡户稻皱眉,杨度脸色则变得非常难看,他感觉这跟本就是敷衍。新渡户稻见此不得不宽慰道:“杨君,自‘蛮子战争[注129]’开始,西方对东亚民族的诋毁已长达数十年之久。之前针对的主要是日本,现在则针对贵国。可以想象,贵国越是繁荣,黄祸论就会越加盛行,总有一天,这种偏见会引起战争。但我认为要想短时间内消弭这种偏见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 “新渡君……”若在以前,杨度肯定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偏见,但现在他是懂的。与战国时纵横家只谋利益不同,种族、教派也是国际冲突的重要因素。西方人常常说东方野蛮,其实最最野蛮恰恰是他们这些一神教徒和种族主义者。“……我对解决稳妥解决此事感觉越来越感觉渺茫,即便调查得出‘傅满洲’确实有丑化中国侨民形象的作用,小说作者被禁止写作,可他的读者很多都在大洋对岸,他完全可以前往美国继续写作……” 有的时候文人是最不好对付的,虽然之前进行过私下交涉,但洛莫尔并不买账。不得已通过官方施压,但以杨度对洛莫尔的了解,此人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此时洛莫尔正享受着激起国际纠纷的巨大红利——原本销售不多的小说因报纸报道现在居然卖到了数万册;同时事情到了这一步,巨大舆论压力下,西厂特工再介入已经迟了,万一行动失败,那必将坐实中国是野蛮民族这一污蔑。真是投鼠忌器啊!杨度长叹了一声。 与愁眉苦脸的杨度不同,着急赶回巴黎的汤化龙脸上全是喜意。之前党内开会时,梁启超也曾说过数年后国内局势必有变化。其他人不知,但汤化龙却知道这完全是骗人的把戏,不这么说,护宪党剩余的这些人怕早就散了。虽然经费是无忧的,可人总不能失去希望吧?现在好了,事情正如梁启超之前说的那样有了彻底转变。 回到巴黎自由报社的汤化龙将杨度之言在会议上复述后,梁启超弟子蒋百里第一个反对,他道:“老师,杨竟成狡诈成性,绝不可信!我们真要是与其合作,说不定他一翻脸就把我们全都送进牢里,现在宗孟兄等人都还在牢里呢!” 宗孟就是林长民,上次冲击江苏国税局以及参与暗杀陶成章,被判了二十五年。这其实是护宪党人隐忧之一——当初暗杀陶成章虽不是护宪党策划的,可大家却是知情的,真要再扯出什么证据来,说不定自己也要判个二三十年。都已经四五十岁的人了,再坐二三十年的牢,那政治生命等于提前结束。 众人沉思间,自由报的主笔、在德国学习政治学的张君励却道:“任公,国内确实要大变,令弟公权最近正在和沪上名流商议组建沪上银行,且全国各省的名绅大商都在商议组建省属银行,但谁不说为何如此,这可绝不是小事啊。从蔡孑民叛乱至今,复兴会种种作为都在为今后做准备,这完全切合杨竟成下届不再任总理之言。 杨皙子素来是杨竟成亲信,他的话还是能相信的。以政治立场言,复兴会正从僭主政权转向贵族政权,虽然它在民间仍有威望,可毕竟不再是农民党。假以时日,它真正能依靠的只能是大地主大工厂主以及各地绅商名流,这与我们正是同气连枝……” “士林兄此言大谬!”说话的是刘崇杰。他是闽人,早前曾任满清驻日使馆一等参赞。“按照你的说法,复兴会正要与我们护宪党竞争支持者才是,我们不联合国民党,却去找复兴会,实为不智。既然国内政局即将大变,那我们为何不能先行回国,与国民党一起准备下一次稽疑院竞选呢?这总比被复兴会吞没好吧?” “子楷兄,那请问我们凭什么去拉拢各地士绅名流呢?”张君励显然不是书呆子,他完全明白此届杨竟成内阁将彻底完成之后的国内政治版图布局,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可能和国民党宋教仁达成某种协议——国民党支持复兴会的各种议案,而复兴会下届则支持宋教仁上台执政,护宪党要从中渔利,自然要去找杨竟成谈,而不是国民党。 张君励极为务实的一问让诸人点头,他进而再道:“护宪党只有密切与复兴会联合,才能获得更多的好处。它今日所放弃的那些小纳税人选民,日后很有可能成为国民党的支持者。我们不必去与国民党相争,我们只要站在强者一侧便可坐收渔利。 本次政局大变,规划者就是杨竟成,想来为求各地士绅名流的支持,他们必会用一些东西收买他们。而我们与各地地主最熟,以前虽有矛盾,可毕竟关系还在;还有任公以及诸君破家护宪之名望,这便是我们的价值所在啊。” “士林,你认为杨竟成会给出些什么好处求得士绅的支持?”一直在听其他人发言,张君励这一席话却让梁启超产生了一些想象。 “好处?”张君励方才也仅仅是理论推测,现在一细想,不由大惊道:“不会是土地补偿吧?!” “什么!”、“怎么可能?!”与会者闻言禁不住激动,这其实是护宪党的最高使命,但真由之前反对全额补偿的复兴会提出来,那就是天大的讽刺。 汤化龙心头火热的看向张君励,又再看向梁启超,他茫然道:“这怎么可能吗?这得多少钱啊?” “有可能的。”汤觉顿说道。“四亿亩耕地,二十两一亩即为八十亿两,两成已付那就还剩六十四亿两。据说欧洲大战时户部一共盈利了近百亿华元,只要稽疑院同意补偿地主,这些钱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诸君,我看复兴会很可能像日本明治时颁布‘官业下放令’一般,以补偿地主的名义,将军工、铸币、通讯、铁道以及各种实业公司交给地主。”忽然想通了的汤化龙弹簧一样跳起来,“这就是去年修宪为何要着重‘保护私产’的根本原因。”他说罢又兴奋的抓头抚脸,兴奋的道:“任公、诸君,我们要马上回国才是,去晚了就什么也分不到了!” “真是这样?!”这次连梁启超也动容了。日本明治维新时殖产兴业办了不少官办公司,但因为经营不善,这些公司大多亏损严重,后面财阀和政客勾结颁布官业下放令,将官营公司半买半送交与财阀,使得日本经济最终完成私有化。可当时日本的官办公司确实亏损严重,但国内的官营公司全都是挣钱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在场所有人瞬间明白了复兴会最近政策之意图,那就是全面私有化。悄无声息半响后,不知为何感觉失望的蒋百里说道:“想不到素来大喊‘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的杨竟成也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百里兄此言不妥。”张君励的观点和蒋百里完全相反,“之前收地主的地就应该按照市价折价补偿,现在杨竟成用这些公司来补,可谓光明正大,何来偷鸡摸狗?买东西难道不要给钱吗?” “可以前为何不补呢?!不然…不然松坡也不会……”蒋百里不知道如何反驳张君励,只觉得有些难以接受现实,这岂不是说护法战争白打了吗。 “百里兄,政策的转变是难以预料的。既然当初杨竟成是以合法手段土改——我知道他是钻了宪法的空子,宪法只规定国税局可以征税,但没有说不能征多少多少以上的税,所以大理寺拿他没办法,这毕竟在程序上是合法的。以武力反抗合乎法律的政策极为不智,那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张君励自始至终都反对护法战争,更反对与孙汶牵扯在一起,接受俄国卢布,这么一来,白的也成了黑的,护宪党和汉奸卖国贼几乎等同。 “好了,济武说的极有道理。”梁启超心头掠过蔡锷,但也是一晃而过而已——他并不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弟子虽然死的可惜,可人怎能不死?“我们还是好好商议何时回国吧。”心中已有把握的梁启超当场下了一个决断。 有感于中华政局突变,无数类似的讨论和决断在国内外发生,但京畿和各种小圈子里,一件‘大事’正在被人们津津乐道——当今总理与总理府的一个女职员发生了私情,总理夫人托人闹到了那女子家里,而后便是满城风雨…… 此说过后,又有传闻说此女乃陆定陆建三的女儿陆眉,也就是去年在婚宴上割脉自杀的那个京城名媛、法国圣心女学堂的校园皇后,正因此女和总理大人好上了,所以才割脉不嫁…… 还有传闻说不是因为和总理大人好上不嫁,而是因为她当时就怀了总理大人的种,真嫁出去夫家那边无法交代,所以不得不自杀;现在算算日子正是生养的时候,那女子此时估计正躲在家里生孩子,要不然怎会请几个月长假不当班…… 流言飞溅,说什么的都有。本来这种大人物的花边新闻便是小民喜闻乐见的谈资,但复兴会诸人比前清的王爷们好上不少,所以一旦有此种消息传出,且事关总理,刹那间便如无线电报一般传遍全国。老少爷们不断猜测总理到底宠幸过多少女人,以前那个吕碧城算不算?而姑娘媳妇则好奇这个叫陆眉女人长的是何模样——见过总理夫人的都知道夫人长得是雍容华贵,可这陆眉到底有多妖媚、多不要脸才能勾引总理大人上床? 与历来大人物的风流韵事一样,杨锐虽然行为不检,甚至有触犯刑法的可能,但最终舆论谴责的还是某某女人太不要脸。初闻此事的陆定气得几天吃不下饭,而妻子吴曼华更是一病不起。陆家可不是小户人家,终究是要脸面的,去年女儿自杀悔婚就已让陆家抬不起头了,现在女儿居然勾引了总理 ——虽然上门游说陆家管好女儿的吴芝瑛并未提及‘勾引’这个词,但她的意思明显就是如此。或许在女届复兴会那帮女人看来,总理和更美的吕碧城都从未逾越,却与陆眉有了私情,定是受了陆眉的引诱。再说这女子在女学堂就招蜂引蝶,一些洋人也爱慕追求于她,她莫名混进总理府,肯定事前就抱着不可告人的打算。 别人到底怎么想的陆定不知,可从吴芝瑛离开,陆家就闭门不再见客,陆眉下班回家后也被禁足不出。本来陆定想马上买火车票离开京师,可妻子却忽然病了——家里的大事素来由妻子拿主意,但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心高气傲的妻子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这一病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家楼胡同陆宅内,坐在大厅摇椅上的陆定拿着一份报纸,上面的字他一个也看不进。此时的他完全在发怔,只当挂于窗口的画眉欢叫一阵,他才从呆木中回过神来。已经好久没出去遛鸟了,这么下去那鸟儿说不定就要死了…… 想到自己还顾及那几只鸟的死活,陆定不由自嘲笑了。女儿的事、妻子的病,两样没一样是省心的,特别是那个宝贝女儿,那天质问她事情是否属实时,她居然毫不否认和那杨竟成有关系,待自己要打她,她却毫无羞耻的说自己已是杨竟成的女人,还说那杨竟成曾与她说过,谁要敢欺负他的女人他就杀了谁。 听到这个‘杀’字,陆定就全身打颤。那杨竟成确实杀人不眨眼,杀满人、杀日本人、杀俄国人、杀德国人,这大中华国正是他一刀一枪带人杀出来的,女儿真要和他有那种关系,那说不定真要杀上陆家几个人; 陆定惊惧杨竟成的杀气,妻子则因女儿不顾名节而心碎。自小开始,吴曼华就对女儿悉心教导,起初是三从四德,后西风东渐,又费尽心思把女儿送至圣心女学,希望能培养出一代名媛。二十年来目的确实达到,却不想女儿居然与一个有妇之夫通奸,名节败坏如斯,二十年的心血全部白费。 在心高气傲的吴曼华看来,以杨竟成的身份和权势,女儿嫁给他做妾也无不可,但女儿如此不重名节,实为不智。娶嫁为何要三书六礼、繁复异常,就是要那男子知道女子娶来不易,女儿如此轻贱,不说现在不能娶妾,即便能娶,等那杨竟成腻了,也仅仅是一弃妇罢了。 并不完全知道妻子所想的陆定想着家里的两块心病,还是如以前一样拿不出半点主意。他丢下报纸看着天花板发呆时,一阵药香味传来,进来的管家道:“老爷,夫人的药熬好了。” “放在这里吧。”陆定答得有气无力的。他说罢就起了身,准备把药给妻子端进去,没想楼梯口人影一晃,仆人正扶着妻子吴曼华下楼。 “啊!你怎么…怎么就下来了?也不叫我一声。”陆定小跑的上去扶着,心疼责怪道。 “叫你有什么用?”脸色苍白的吴曼华喘着气,“我要是不起来,事情还能指望你?” 吴曼华说的陆定身子一缩,随即她再道:“事情都这样了,还是往好处上想吧。我去和眉儿谈谈,你去找一个律师来,最好是洋人。” “啊,找律师?你要打…打官司……吗……”陆定大惊。 “啰嗦什么,叫你去就去!”吴曼华瞪了他一眼,似乎是恨铁不成钢。 壬卷家与国第五十九章接受 在北方的日子久了,再回沪上的秋瑾对这个五方杂处、万商云集的十里洋场很是陌生,这仿佛不是中华的一部分,而是世界的一部分。隐于各处的花园洋房、黄浦江里的豪华游轮,街面上身着洋装、烫着卷发的时髦女郎,电影院前的大幅美女画报……,银楼、商行、酒肆、咖啡馆、戏院、舞厅、游乐场,处处都和记忆的完全不同。 而站在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顶层,看着底下跑着的数不清的豪华汽车、拉着客人飞奔的黄包力车,以及打着铃铛一路着响的有轨电车;再听着黄浦江两岸的悠扬汽笛,以及被江风吹送至耳的留声机所播出的悠扬歌声,秋瑾心头不得不浮现‘世界第四大都会’的字样。或许以现在的发展速度,不需十年,这第四就会变作第三,成为继伦敦、纽约之后的世界都会。 “璇卿请喝茶……喝茶。公权、还有令妹也请喝茶……”交易所会客室内,沪上特别市市长、工部局董事会主席虞洽卿客串地主,正满脸堆笑的招呼着秋瑾、张嘉璈以及其妹张幼仪三人喝茶。他是越来越发福了,唯有笑容背后灵活凌厉的眼神依旧不改。 “真不要在交易大厅看着……”秋瑾端着茶并不想和,他还是不太放心底下交易大厅发生的一切。今天是女届复兴会鼎力支持的云裳服装公司上市之日,股票将发行一百万股,计划募集资金五百万华元,这些钱投入到进一步扩大羽绒服生产线——自从尼龙被研发出来后,其越来越多产品用于各行各业,羽绒服就是其中之一。 “不必不必,这个公权应该晓得。”虞洽卿还是笑,其实这种五百万股票上市的事情他早就不出马了,只是碍于秋瑾的面子——即便她不再是常委尚书,可毕竟刚从权力巅峰走下来。 “是的,璇卿先生。”张嘉璈的地位比虞洽卿低不少,平常不要说喝茶,就是见面都是不易。“之前路演的时候,各界反应就极为良好,且有虞大市长力捧,下面的交易一定火爆。” “那就好!”秋瑾对上市、路演之类根本不懂,但张嘉璈是张幼仪的哥哥,他的话想来不会错。感觉自己或许太过严肃,秋瑾又笑道:“女届复兴会和京中姐妹们在里面可投了不少钱,我就怕上市上的不好,要被姐妹们埋怨。” “羽绒服卖的断货,订单排到明年,怎可能上市上不好?”听闻秋瑾说到京中的姐妹,虞洽卿一边宽慰一边想到时下四处传扬关于杨锐和一女职员的流言,而后又想到那女子家里好像就是南市孔家弄的,自己是不是要先派人送些礼物过去…… 虞洽卿是老江湖了,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与秋瑾等人谈天说地,待隔壁一声电话铃响,接过电话的秘书过来报喜时,的心思才完全转了过来。他笑着与诸人开了瓶香槟酒庆祝,而后又让人再次给四马路打电话,以确保晚上的庆祝宴席不出纰漏。 一干人香槟喝完,作为公司总办的张幼仪不得不出去前往下面的新闻发布会,不想一时兴起的秋瑾也跟着下去。新公司上市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只是五百万的盘子,但秋瑾的出现却让那几个被报社总编派来应景的小记者兴奋不已,他们根本没想到这里会有大鱼。 “璇卿大人,请问您也买了云裳公司的股票吗?”一个记者问道,是晨报的。 “我已经不是大人了。”秋瑾笑道,“云裳公司的股票不但我买了,女届复兴会的会员都买了,诸姐妹很看好公司的发展,所以都把私房钱投了进来。” 私房钱的说辞让几个年轻的记者一时大笑,沪上二十世纪商报的记者趁机问道:“璇卿先生,去年年末稽疑院年度工作汇报上,总理大人提倡国民经济要‘国退民进、全民竞争’,请问这是不是说之前一些有所管制的行业亦将在本届内阁解除管制,准许民营公司进入?” “呵呵……”本来只是云裳公司上市,可记者一下子将问题拔高到全国高度,这不得不让秋瑾佩服沪上记者最会见缝插针,她笑过之后道:“好吧,既然来了,那我就说一说吧。总理曾说过:国家富有不如百姓富有,宁愿总理府开不出工资、打烊关门,也希望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吃穿不愁。 国有公司很大程度上是在民间尚无实力和意识,而市场又存在空白的情况下建立的,这就像复兴会二十年前建设通化一样,那时候大家不知道办榨油厂,也不知道怎么管理榨油厂,所以天字号在通化办了样板工厂,以给有志开办榨油厂的私人提供模板并建立规范。 现在的国有公司很多都是这样办起来的,这些公司除了在行业中起龙头作用,还有一定的规范作用。但他们只是行业的试验田,等私营公司上来后,它们最终会成为各行各业的踏脚石。不过,既然是市场竞争,那就应该以市场规律说话,除非国有公司涉及垄断、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不然政府不会硬性拆散国有公司以迁就民营公司。” 去年年底之前,具体的改革方案已经拿了出来,秋瑾自然是通读过整个方案。虽然上面的内容一些头面人物已经知悉,但面对媒体以官方的立场解释‘国退民进、全民竞争’还是第一次。秋瑾这边话语落下,便连跟着他的虞洽卿也使劲鼓掌,他心中的石头终究落地了——沪上特别市的‘特别’二字,看来不需多少时日便可取消。 热烈的掌声响过,又有一个记者问道:“璇卿先生,请问民营公司可以开办兵工厂吗?” 记者的这个问题一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秋瑾脸上。理论说得好,可国退又能退到什么程度?军工厂这种核心工业民营公司是否能够进入?如果能,那这‘国退民进’就真的退到底了。 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秋瑾还是笑道:“这是最后一个关于政策方面的问题了,你们不能老是问政策,今日可是云裳公司股票上市新闻发布会……” 秋瑾如此说只让无比紧张的诸人大笑,待大家笑过,秋瑾才正色道:“对于民营公司能否开办兵工厂这个问题,就我所知的答案是可以的。”她一说可以大家就想鼓掌,但早知如此的她已挥手拦住,“不过毕竟是兵工厂,工部和太尉府为防止武器有失,监控会非常严厉,目前相关的立法正在起草,相信今明两年便可看到新修改的特种公司管理条例。” ‘哗…哗…哗……’掌声完全不似之前那样稀疏,得知秋瑾现身于一楼天井的云裳公司发布会后,整个交易所上上下下六楼的所有人都放下工作,挤在走廊上听她讲话。清楚听完秋瑾关于私营公司开办兵工厂这个问题后,整栋交易大楼都沸腾了——去年政变的阴影虽然过去,但政策到底会怎么走大家都提心吊胆,而现在秋瑾明确表示‘国退民进’会退到什么程度,这等于说局势正朝大家无比期望那个方向走,且会一直走到底不再回头。 掌声欢呼声经久不息,站在一楼天井仰望各楼走廊上欢欣鼓舞的人们,秋瑾忽然觉得自己此前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如此感觉,交易所的交易员们、大户室的大户们、挤在一楼的散户们却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二楼大户交易室的一个声音忽然请求道:“秋大人,说些什么吧。不管什么,都说些什么吧。” “对,秋大人,说些什么吧、说些什么吧……”一人请求,数不清的人立即呼应,他们太渴望听到中央的声音了,既然政策如此之好,他们就想听到更多。 一片请求的声音下,秋瑾失笑摇头,她道:“诸君,我素来不知道经济、市场、股票为何物,我说的只是内阁会议谈论并确定的东西,只是转述罢了。” 秋瑾实话实说,可大家依旧目光巴巴看着她,她不得不再道:“那我就说一些总理曾经说过的吧。总理以前说过:沪上是国民经济的重中之重,正因为如此,即便收回了租界,城市亦将按照之前的方式管理。不要害怕市议会里的外国人,怕就怕我们自己不争气,不能以合理合法的方式保住自己的利权。经济不是意气之争,经济既要协作又要竞争,目的就是一起把蛋糕做大。(掌声) 也不要怕外国人把我们的钱都挣走了,这是财主思想,以为天下财宝都在自己家里,人家拿走一块自己就少一块。其实自汉朝使节张骞出使西域以来,中华和世界各国在经济上就是联通的。正所谓‘优势互补、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共建繁荣’,中华经济必将融入世界经济之中。既然一千多年前我们勤劳聪慧的祖先能将丝茶瓷器行销全世界,那作为重拾先贤精神的后辈,我们所制造的国货亦能行销全世界。(激烈的掌声) 相信几十年后,我们担心的不是国货不能与洋货竞争,而是担心因为老是我们卖出商品,所造成的各国贸易巨额逆差如何解决。(热烈的掌声)所以,中华要和世界各国共建繁荣,不是说我们挣了钱就是好事,必须要大家国际收支都实现平衡,共同发财、共同繁荣才是真正的好事。(长久而激烈的掌声)” 记忆里就是这么一小段,秋瑾说完有些微微冷长,见此她不得不把最后一句也说了出来,“总理不止一次说过:沪上是全国经济的中心,沪上是参谋部、沪上是方向盘、沪上是晴雨表、沪上是交汇点、沪上是火车头、沪上是东方明珠!诸君,请你们为实现中华经济之繁荣全力以赴!!(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在沪上繁荣时,香港只是一个普通海港。若不是香港当初已经命名了维多利亚港,英国人肯定会把割让地改为舟山。而后世事变迁,沪上的衰落给了香港崛起的机会,东方明珠之称在杨锐的意识里是指香港,可在这个时代,贸易进出口额本就领先于其他口岸的沪上当仁不让就是东方明珠。毕竟,江浙本是富裕之地,哺育万里的长江也由此入海,而开埠八十余年的人才、设施、习惯法的积累是其他口岸无法取代的。 杨锐想法如此、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且土部正在计划花巨资疏通长江航道、以确保万吨海轮全年能平安直抵武汉,可秋瑾的转述还是引起了不少影响。好的方面是沪上股市受国家政策和‘东方明珠’的双重刺激,当日下午就开始暴涨;另外就是消息灵通的沪上地产商开始惜售房产地产——沪上不是东方明珠嘛,那地价肯定还要涨; 而坏的方面,则广州、武汉、天津,三地一起向省抚抱怨,说内阁对沪上太过偏爱。她是东方明珠,那我们是什么?海边臭河蚌?当然,这种抱怨不可能直接传到杨锐耳中,且广州早就不如沪上,天津则连广州都不如,唯有武汉这座兼具重工轻工,又正在建设京汉大动脉和万吨远洋码头的城市能勉强和沪上相争,所以市长陈荣格委婉发电京城,希望中央赐名。 沪上交易所讲话所引起的反应当事人是不知的,大家唯一知道的就是以后经济会越来越好、日子会越过越美,根本就没想过为何中央除了造船厂外,从不把重工业建于沪上。即便是购至法属殖民地新咯里多尼亚岛上的镍矿石,也不是在沪上而是于武汉建立冶炼厂。 本想借新闻发布会批驳负心汉的秋瑾(此时张幼仪早在徐志摩的要求下离婚,而京城绯闻缠身的杨锐也深陷离婚危机),根本没有想到发布会居然不是按她希望的方向走。同时她也发觉,民众其实并不关心一个女人的际遇命运,他们只希望国家太平无事,自己能放心度日,因此转述完杨锐以前讲话的她很快就离开交易所前往旅馆休息了。 秋瑾休息的时候,于欧洲乘飞机抵沪的张君励一下飞机就找弟弟打听国内事物,犹自激动的张嘉璈当即就把下午秋瑾在交易所内的讲话复述了一遍。张君励闻言吃惊道:“秋璇卿真是这么说的?兵工厂也可私营?” “千真万确!”张嘉璈用力点头,“二哥,你和任公诸君应该回来了,下一届稽疑院代表竞选需早做准备才是!” “这是自然。”张君励道,“任公下午已经到了沪上,在沪上拜会完故友,择日便赴京。” “这样最好。”张嘉璈对此也是赞同,不过他想起以前的事情,又问道:“那早前护宪之事如何处理?地主那边又如何交代?你们只要一露面,当年那些苦主便会找上门来的。” “不怕,为兄早有万全之策。”张君励说的自信满满。“四弟,上次你信中说各省都在筹建省立银行,这段时间可曾知主持此事的人是谁?” “除了张坤张大人还能有谁?”张嘉璈笑道。“不过事情也怪,本可以直接下文的事情这张坤为何要做的偷偷摸摸呢?” “张坤?国家银行总办的张坤?”张君励有些不信,更想不到国家银行也在私有化的范围之内——两三千吨黄金、且拥有华元唯一发行权的国家银行,岂能说私有就私有。 “是!就是他。”张嘉璈肯定道,“江苏、沪上、浙江、以及其他各省都在筹建省立银行。复兴会很可能要以关东银行和侨商银行为龙头,另组一家全国性的银行与国家银行竞争,就是不知道他们如何将获得华元发行权。” “稽疑院不能通过法案批准吗?”张君励毕竟不是学经济的,不知其中底细。 “不能。”张嘉璈摇头,“宪法上规定唯一具有华元发行权的银行就是国家银行,它就是中华的中央银行。本次修宪并未更改此条,那就是说这些省立银行可能只是想与国家银行下属的商业银行竞争,这应该切合秋璇卿刚刚说的‘国退民进,全民竞争’。” 身处银行界的弟弟如此解读,张君励也就当真了。随即又细问了一些家事后,张君励便起身而去。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安排,梁启超等人将前往南阳路的惜阴堂,他此去正好与诸人汇合。 九年前,惜阴堂正是护宪党与各省士绅商议如何对抗复兴会土改的联络地,奈何陶成章案让复兴会找到突破口,趁机逮捕了梁启超和林长民,而后局势猛然恶化,蔡锷在陈其美的蛊惑下逃离京城,梁启超也被劫狱,师徒两一同前往云南和孙汶共举护宪义旗。 好在多智善变的梁启超一到昆明就立即离开,而后在新加坡发表声明说他此前所为完全是因为受胁迫所致。这通声明在某种程度上挽救了护宪党。不过,在国人的印象中,护宪党依旧是私通俄国的卖国贼,同时也是大骗子——卷了无数会员的钱款潜逃出国,至今也没有一个交代。正因为如此,梁启超决定一回国就先拜访赵凤昌,希望此老能在指点一二,不过他们明显失算了。 惜阴堂外,坐在车上等回报的梁启超见汤觉顿满头大汗的跑回来,还未上车他就叫道:“竹君先生已被人请至京师了。” “被谁?”梁启超神色一怔,这完全是出师不利。 “听说是被杨竟成。”汤觉顿摸了一把汗,随即开门上车。 “哦!”梁启超有些失声,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筹码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多。 “任公,你看我们……”汤化龙也在车内,虽然他力荐速速回国,但国内的情况显然不容乐观,“是不是按照原计划先各自回省,然后再齐聚京师?”他说完又道:“现在飞机方便,去哪都是一昼夜的功夫。” “也只能如此了。”梁启超扇着一把白纸扇——因为赶得紧急,沪上居然没有租到豪华汽车;再去汽车销售处,可那里没有现车,所以现在坐的是一辆礼查饭店提供没有空调的美国车,现在车子不开,车厢里又挤又热。“回去再说吧。”他最后道。 梁启超一招呼,汽车便卡拉卡拉的发动了,回到饭店洗了个澡,一行人才觉得舒服了些。美美的喝了一口龙井茶,梁启超道:“既然竹君先生已被杨竟成请到京城去了,想来其他各省的名绅也曾与复兴会通过气,我党讨价还价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可我党的威望还在啊!”汤化龙也猜到了这个可能,毕竟执政的复兴会有权有势,他主动和各省士绅谈,怕是事半功倍、手到擒来。 “济武,再大了威望过个十年也会被民众忘记。”梁启超无奈的摇头,“咱们这些人很可能会被复兴会当成花瓶摆在稽疑院上。” “确实是有这个可能。”汤化龙不得不承认存在这个可能,而且很有可能。“任公,那我们该如果是好?” “先等等,”梁启超再喝了一口茶。 “等?”汤化龙不解,“万一之前的会员找上门来讨要会费该怎么办?还有督察院那边……” 汤化龙话还没有说完,外面便想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这让房内诸人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几人眼色使过,站在最外侧的蒋百里沉声问道:“谁?!” “在下找梁卓如先生。”礼查饭店建于道光年间,即便十多年前建了新大楼,可在日新月异的沪上滩,砖木结构的客房也已显老旧了。隔着木门,外面那人答话的时候,居然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这更是让梁启超等人毛骨悚然。 “梁先生不在,请你隔日再来吧。”看见老师摇头,蒋百里赶忙想将来人打发走。 “不见也可。”来人似乎知道梁启超就在房内,他大声道,“总理听闻任公今日回国,特相邀赴京一叙,在下现将机票置于门下,还请诸公接收。” 壬卷家与国第六十章异端 隔着木门,听着来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房内诸人才大松一口气,不想没等蒋百里开门,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那声音一到房门口就停下了,照例敲门后,一个声音道:“济武兄在吗?” 听闻是找汤化龙的,蒋百里往后回望,只见汤化龙细听后道:“好像是我弟弟。” 来人确实是汤化龙的弟弟汤芗铭,前清时曾任萨镇冰的参谋长,历史上武昌起义萨镇冰弃舰而去后接管舰队的他带领海军声援武昌;而今,不想做贰臣的萨镇冰回家休养,他则依然留在海军,只是不在上舰,基本成了文职人员。此来非汤芗铭一人,还有大家的熟人、早前护宪党骨干胡瑞霖,不过他现在什么党派官职都不是,只一佛教居士耳——太概是认为佛门修行清净,没有世事烦扰之故。 梁启超也好,汤化龙也好,和他们两个都是八九年未见,几个人客套后,汤化龙问道:“铸新,国内局势如何?这天到底要如何变?” 虽然多年不见,但汤芗铭和大哥还是有联系的,这次也是汤化龙抵沪后打电话给他——他就在海军高昌庙办公——才来礼查饭店的。听大哥这么急切的问国内局势,他苦笑道:“大哥、任公,我在海军仅一小人物,国内局势怎能知晓?我仅知的就是海军的造舰计划大规模消减,巡洋舰说是削减了四艘还是六艘,驱逐舰减了十余艘,海军学校今年的招生也减少了……。哦,对了,军官士官的薪饷倒是提了四成,据说这是全军一起提的……” 护宪党是全国的护宪党,汤化龙和梁启超要知道的是全国视野下的东西,听汤芗铭说这些个早就见报的东西,汤化龙不得不打断道:“铸新,不是说改军制吗?” “是在改啊。”汤芗铭有些发傻,“但仅仅是陆家以省建军。只是浙江、东北还有山东三省的官兵极多,所以这些人还是留任的,待这些人退役,省军才是真正的省军。海军和空军变动不大,不过听说有钱的省也能以陆军航空队的名义够买飞机,想来也就只有江浙广东辽省有这个财力,其他省不要说一个镇,怕连一个旅都不想养。 如今的军队可不是前朝的新军了,以前每年一百五十万元可以养一个镇,现在一个镇人吃马嚼,没四百万下不来,这还只是步兵,听说那装甲镇一年训练光油钱就要四百万元,全年乱七八糟算下来,最少得八百万,九个装甲师那一年就是七八千万……” 见弟弟还是说不到点子上,汤化龙苦笑之后唯有听任自然,待他最后把话说完,他才再问道:“那去年稽疑院定下来的军费是多少?” “说是两亿四千万,但实际很可能不止。”汤芗铭看了兄长一眼,又看了梁启超等人一眼。 “这么少?!”这些人不懂军事,蒋百里却是知道的。“日本光海军一年就要两亿多日元。” “你都知道那是日本,人多船舵。”汤芗茗笑道,“我们海军军费不包括造舰一年只有七千万,薪饷即便是提薪四成也还是要比他们差好几倍。以前还有人担心造舰太多没那么多人开,既然日本海军裁军,是不是可以请他们的人过来开?可我们这薪饷是请不动他们的。” “子笏兄这些年来如何?”汤芗铭说的只是军务,梁启超待他说完便问向与他同来的胡瑞霖。 “劳烦任公挂念,这些年清净的很。早年那些党员少有闹到我这里来的。”胡瑞霖细调慢理,说话的声音极为温和,谈吐间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那神僧Y大师呢?听说因神迹不断,如今国内其信众甚多。”梁启超再道。 “确实如此。世人都说Y大师是如来转世,水火不浸,下界是来普度众生的。”胡瑞霖道。 “如今此僧影响如此之大,复兴会为何没有压制?他们反倒有乐见其成的姿态,难道说杨竟成信佛?”梁启超再问,可说后想到一个杀人如麻之人信佛,又感觉是天方夜谭。 “这就……不知了。”胡瑞霖声音有些不太自然,梁启超见此有和他们闲聊几句便去休息了。 从汤芗铭进来,汤化龙便感觉不对,待梁启超去休息房中只剩三人时,他才有些责怪的道:“铸新,你可是有事情在瞒着我?” 汤芗铭能有今日完全离不开大哥,此时见大哥责怪,再见房门已经关牢,这才小声道:“兄长莫怪!国内局势就是复兴会依旧一手遮天,现在各省的士绅都被他们拉过去了,任公要是再想闹出什么事情来,简直是自投罗网。” “是这样?”汤化龙狐疑的看着弟弟,很是不解。 “当然是这样。”汤芗铭道。“时下有传闻说前些年二三成地价收的那些地,明后几年将会全额补偿,大家都疯了!张謇、汤寿潜、梁济善、周兆沅这些人全数投了复兴会……” 张謇汤寿潜也就算了,可梁济善和周兆沅一个山西一个湖北,都是前清咨议局的头面人物,更是护宪党的骨干,他们也投了复兴会,那可以说护宪党已经是空架子了。汤化龙心中捏着一把汗,他摇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们……,我和任公才下飞机,那杨竟成就派人送机票请任公赴京晤面,这不正是要……” “杨竟成最近半年一直在全国找人晤面,说是要广听天下。任公大才,他自然要邀其赴京一会,可这和护宪党有何关系?”汤芗铭没说话,这次是胡瑞霖答的。“想来应该是杨竟成对今后国策如何定心中也没底,要问策天下罢了。 济武啊,要是当年你们不走,留下来去大理寺受审,这护宪党今日还能复起,可你们当年生怕有牢狱之灾,这一去就是八九年,人心早就散了啊。如今复兴会明显转了方向,开始团结各省士绅,更说以后府县各省都很将自治,这不等于要把权力拱手让给士绅吗?不说地价补偿不补偿,光自治一条就能让各省士绅眉开眼笑了。我看,这护宪党是再无希望了。” 胡瑞霖是老实人,诸人逃离沪上后他是不避不走不降,他这话说的汤化龙更是失望,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道:“可土地改革就是复兴会力推的,现在他再弄什么补偿,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子笏兄,这可不是儿戏。” “土地改革确实是复兴会力推的,可全额补偿他为何就不能提?之前国家没钱,现在国家有钱啊。”胡瑞霖道。“再说,这事情就眼下看,应该不会复兴会自己提,很可能是三一教出面提,也就是Y大师出面提。” “什么!”听闻是Y大师,汤化龙见了鬼般的大叫,“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胡瑞霖本是居士,算半个佛门中人,自然知道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今年年初开始,各地士绅便开始大规模入三一教,各地的玉皇庙、佛寺、道观都在改三一祠堂,这股风自北向南,怕不要数年就要刮遍全国。而今,三一教中谈论最多就是土地补偿一案:官府强夺民财,不管是何道理都有违教法。我看不是今年就是明年,Y大师肯定会带领信徒向稽疑院递交请愿,要求政府全额补偿地主昔时损失……” “那Y大师不是僧人们?”汤化龙之前才听到Y大师,现在细听才知道还有个三一教。“这三一教是什么教派,难道也是佛教?” “三一教是明嘉靖年间闽人林兆恩所创,迄今已有三百七十四年,其教融合佛释道三家之长,以释为主。去年腊月初八释迦如来成道日佛会上,Y大师忽发癫狂,后坐关七七四十九日,方知得其前生乃三百年前林兆恩转世,更知道今世他是奉法旨以佛入释,再以释救济普罗众生,这才禀明岷王,重祭林圣人、大兴三一教……” 在汤化龙听起来无比离奇的东西,却被胡瑞霖说的是一板一眼。他战战兢兢的听完后道:“这也就是说,护宪党以前的党员大多入…入这个三一教去了?” “正是如此。”胡瑞霖道。“以前士人惊天地而远鬼神,大多是不信佛的,即便Y大师誉满全世界,也只是敬而远之;而今Y大师改入三一教,士人们也就都入了三一教。” “那复兴会就看着他们积沙成塔?不做任何干涉?”汤化龙再道,觉得其中必有阴谋。 “听说那杨竟成也入了三一教!”胡瑞霖一句话让汤化龙差点厥倒,至此,他算知道护宪党是彻底完了。说什么入稽疑院,怕自己这些人依旧只能躲在沪上滩某个弄堂办报纸,那杨度叫自己回来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沪上胡瑞霖说杨竟成也入了三一教的时候,京城钟光观府上,在此躲了好几个月的杨锐正在发苦。他此时方知作茧自缚是什么滋味,自己和陆小曼之事闹的是满城风雨、举国皆知,可按照现有法律和道德约束,他能做的东西很少:提亲娶妾,法律不允许;外室,道德戒律不允许。 之所以如此,显然是因为搞什么贵族政体,从而把自己给套死了。这不得不让他想起之前的好——既可以全权代表人民,还可以肆意操干人民的妻女,操干之后人民还要对自己感恩戴德;要是有人不长眼反对男女乱搞,一顶封建专制、妨碍个人自由的帽子扣过去,当场就能吓破他们的狗胆!可现在呢,德性、名誉、戒律,光这几条就让他缩手缩脚,真是自作自受、作茧自缚、自己作死…… “竟成,事情总不能拖下去吧。”看着愁眉苦脸的杨锐,钟光观不知道为何特别想笑。自认识杨锐以来,他就发现在男女之事上他不太明白杨锐的逻辑,有的时候清心寡欲,有的时候却嗜色如命。这一次和一女子好上,既出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不拖下去能如何?”杨锐依旧不爽利。“男人三妻四妾不正常的很吗?” “呵呵,竟成,三妻四妾是正常,可也不能偷啊。”钟光观在笑。 听闻钟光观笑,杨锐越来郁闷,他啊呀呀喊了好几句,越喊越觉得气不顺。自己再怎么也能称得上国父吧,即便不是国父那也是革命先行者吧,可女人呢!女人呢?!包括那狗日间谍,自己也才玩了三个而已,真太亏了!!这还不如后世贪官——哪个揪出来不是好几个情妇! “你就别喊了。”钟光观收敛笑容,“你还是回家去跟程莐认个错,我这边帮着你找人去陆家说说,这件事情还是私了了吧。” “那不行!”杨锐反对道。“我这人对女人的规矩就是不动就不动,动了就不许别人再动。那女人我已经动过了,私了了又怎样?难道看着她以后嫁给别的男人来恶心我?我受不了!” “可现在也没其他办法啊!”钟光观明白他的心思,强人素来都是如此,“婚姻法上规定一夫一妻,要是前几年能娶的时候还好,现在娶妾的时间早过,你这未婚而……,抓住了就是现成的风化罪。竟成,你有多少个女人不重要,我们大家也不在乎,可你要是以风化罪入狱几年,那还得了?!到时候国民党那边、嘴炮党那边,这…这可是众口铄金啊!” “总是会有办法的。”杨锐本来是站起的,现在则是一屁股坐下。他忽然自我抱怨道:“我他妈真是瞎了狗眼才会把秋璇卿弄到常委会来,没她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钟光观不知道杨锐到底在抱怨秋瑾什么,他以为他在抱怨贵族政体,只道:“不让璇卿进常委会难得让自勋入常委会?难道国家要变成个民主共和国?” “你!”杨锐怒视钟光观,他明显就不是这个意思,刚才抱怨秋瑾仅仅是针对一夫一妻制,他带着些怒意道:“除非我死了,要不然这个国家别想民主!”他说完犹自觉得不能表达自己对民主自由的恨意,又再咬着牙道:“即便让国家变成苏联,也绝不许变成美国!什么玩意啊!那些美分嘴炮终有一天要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然后全部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种海藕!” “竟成,你这……”扯着扯着就扯出了杨锐的杀意,钟光观很是莫名,他不得不提醒道:“我们是有法律的,你这样难道不是破坏依法治国?” “有法律又如何?”杨锐心中邪火正旺,“法律也是要修改的,再说到时候自然有人会站出来一命抵一命、或是一命抵数十命,完全在法律的范畴之内。这怎么就破坏了依法治国了?难道依法治国就不能有杀人犯?多了去了!” 杨锐是越说越离谱,钟光观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不得不道:“好了,好了,我不逼你回家了。你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传出去真的不好。” “没什么不好,你看那些王八蛋现在多么高兴?”杨锐歇斯底里,他也搞不明白怎么就说到这些东西上了。“民主了、自由了、共和了、操他妈全家几十口!我死之前一定要把他们一个个剁碎了喂狗,好让后人清净几十年!” “竟成……”钟光观实在真是看不下去了,他虚指一下杨锐就不再说话,好让他消消气。冷场中见杨锐两根烟抽完,他才试探着问道:“民主共和就那么的不好?” “民主共和就是自杀,就是挥刀自宫!”杨锐无比肯定,“吹鼓这种思想的人逮着一个枪毙一个,抓住一个打死一个。我现在之所以要躲在你这里,正是不想搞什么民主共和害的!本来嘛,代表人民就够了,他们只配被人代表。现在倒好,搞什么贵族,好了,人民代表不了了,自己把自己束缚的严严实实,玩个女人都不行。我知道这是为国家好、为民族好、为大家好、为自己好,可……,真他妈窝囊! ……这个国家要想活下去只能有两个选择,一是之前那一套,政府控制到村,民兵巡逻到户,处处管制,时时愚民,如此国家才有力量。可有人说这样不行,农会干部害民甚重,官员军人贪污走私,这么下去不要多久又会变得和满清一样,从上到下彻底烂掉。 好!那我们就换一套。反过来,从农村宗族宗教出发,其势力要一直控制到稽疑院,乃至到总理府、太尉府、廷尉府。这样也成,虽然不似之前那样一蹴而就,务必要经年累月才能养成控制体系,可现在呢?批驳原来那套的人又说这样搞是迷信,是落后,是什么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中华将变成印度,真是…… 那些人反正就是一个心思,不和他亲爹美利坚一样就是邪恶,不提倡自由民主就是异端,就是落后,就要打倒。根本不知道国家不管采取何种政体,都要先把所有人团结起来,官僚机构是强制性、快速性的团结;宗教宗族是自发性、高弹性的团结,两种方式都能将全国五亿多人凝在一起,虽然后面这种办法效果差些,可既然我们不打算再开疆辟土、再去抢什么殖民地,守成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个女人都玩不了,我难道不是受害者?”杨锐此时心中戾气消散大半,又开始单纯的向钟光观埋怨当下的处境,“宪鬯兄,你就不要逼我回家了,你帮我想想办法。” “真没办法。”杨锐这话钟光观听了几个月了,他很无奈,“除非改婚姻法。可真要为了你一个女人去改婚姻法,这岂不是把稽疑院、律法当儿戏?这事情真没办法,除非你和程莐离婚。可离婚……,你真愿意吗?” “离婚当然不行。”杨锐摇头,程莐又不丑,离了婚嫁其他男人将来还不是恶心他。再说两人还生了两个孩子,离了婚孩子归谁? “那就把那个陆眉给打发的好。”问题又绕回来了,钟光观道,“拖下去真不是办法,你不回家,天天躲在我这里成何体统?” “那不行!我这人对女人的规矩是不动就不动,动了就不许别人再动。”杨锐再次重复,头已经开始有些晕了。 “那怎么办?”钟光观再问。 “我不知道,可总会想到办法的。”杨锐抚着额头,已经有气无力了。 “不说这个了。”杨锐晕,钟光观也晕,他转而道:“听说那孙汶死在德国了?” “嗯。好像是。”杨锐毫不在乎,“本来看着他革命那么多年的份上,想给他一个台阶下,他既然死撑着面子不领情,喝着吊命中药鄙视华夏,那就算了,就葬在德国吧。” “那他下面那些人呢?”钟光观道,“会散掉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杨锐道。“不过这些人包括无政府的那些人,都不再是我们要悉心提防的人了。不出意外苏俄以后将是斯大林接手,他这人最爱的事情,就是枪毙出卖别国的布尔什维克。日本和我们交好后,只是把孙汶礼送出境,可斯大林不会这么干,要么枪毙,要么来场空难,反正他不会手软的。” “那梁启超那些人呢?”钟光观难得问道了这个人。“护宪党在巴黎也是有些影响的。” “梁启超已经回沪上了。”杨锐道,“他一回来我就让人去请,这人立场虽然飘忽不定,可什么都知道一些皮毛,聊聊天还是会有些收益的。” “居然回来了?”钟光观有些吃惊。 “他们当中有人找过杨度,杨度这个不怕天下大乱的就建议他们回来。”杨锐笑道:“不过等他们回来就会发现毛也捞不着一根,继续办他们的报纸吧。” “可他们那自由报鼓吹的也是自由民主啊?”钟光观道。 “那以后就一起沉海沟,要不喂狗也行。”杨锐道。“其实按照他们那套才真贻害无穷。一个国家的政体必须符合这个国家的传统,这样力量才不会扭曲,上下层才不会分裂、不会南辕北辙。在奥迪底盘上装福特的发动机和车身,结果就是整好之后根本就不能开,一开零件就往下掉,快一点车就要散架。当然,这些西化分子是看不到的,也不在乎,反正只要和美利坚大爹不同就是落后、就是异端。” 壬卷家与国第六十一章行事 身在沪上的梁启超当然不知道自己已是杨锐内定要沉马里亚纳海沟种藕的角色,但越来越多绅士对其拒而不见使得他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尴尬处境,数月之后当汤化龙也一去不复返时,他才后悔当初不该推脱那次和杨锐会面的机会。在这之后,他唯一能做就是在沪上滩和汤觉顿、张君励、蒋百里等人办自由报。 与他数年前离开沪上相比,如今的新闻管制应该说更宽松,但自由报的销量却越来越不近人意,到最后报馆突遭大火不得不破产解散,他终是脱离了政坛,成为沪上复旦大学的一名教授;对于时政,也仅仅是写写评论、赚些稿费,使梁任公这个名字还保留在读者眼中罢了,但实际上他、以及他的魔笔已无所轻重了。 士绅地主们入三一教的越来越多,社会风气越来越禁锢,报纸文章上的白话文越来越少,生僻的词句越来越多,一切似乎都再向庚子之前、甚至是自强运动之前走。而世人也日渐趋古——即便是沪上这样的国际性口岸,穿西装的人也越来越少,穿国服的人越来越多,唯有在洋人办的酒会舞会上,辛亥前后的社会风气才能得窥一二。 实事求是的说,社会风气的转变不仅仅是三一教的功劳,中华政府对此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神武十四年夏历八月廿七,三一教被稽疑院立为国教;神武十四年腊月廿六,宗族管理法通过稽疑院投票表决;神武十五年二月初三,由三一教和全国宗族联会提交的土地改革补偿议案交由稽疑院讨论,当年十月在稽疑院大会上表决通过…… 如同一个普通的看客,身在沪上复旦大学的梁启超看着舞台上的角们按照他所猜测的那样尽性表演,如此历历在目的感觉让他既羡又恨,本来若是当年不走错的话,他也可以在这个舞台上左右逢源的,可造化弄人,他现在只能是一个看客。 不但是看客,还是个只能拍手叫好的看客。他不能反对三一教立为国教,因为他本就是儒生,尊崇国学并无不好;他也不能反对宗族管理法,因为他自己就置身于宗族同乡的关系之中,一旦反对,其他不提,这辈子怕是不能回新会祭祖了;他更不能反对土改补偿案,因为这本就是他之前力倡的,正因为此,未真正参与云南叛乱的他才免以起诉。 宗教、宗族、土地补偿,这三个影响深远的法案一通过,那么之后的一些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神武十五年七月,因复兴会不想将会产用于补偿地主,天字号申请与国有公司清算分拆;十二月,私有化最关键的一步,即国家银行重组法案在国民党力倡下最终通过——关东银行、侨商银行、蒙古银行、西北银行等四家银行汇合关内十九家省立银行,以土地补偿法案所补偿的国有公司股票现金、天字号部分资产、以及各大私营银行所持有的现金入股国家银行,国家银行被改组成为私营性质的唯一发钞行。 同样是十二月,由已故农部尚书陶成章儿子陶守和上交的取消农税案在稽疑院表决通过,延续了几千年的农税终于退出历史舞台,全国四亿农民欢天喜地,除夕当日不但于各县皇殿谢恩,更朝京师方向跪拜叩首。 至此,从神武十三开始的私有化表演基本结束,而次年神武十六年是稽疑院大选年。此时四亿农民才发现随着农税的取消,原有的选举权也随之消失(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或许会发现取消的农税隐藏在化肥以及其他一切生活必需品里,但那是很以后很偶然的事情了)。按照国税局的统计,本此选举的选民为开国历年来最少,只有六百三十余万,其中除了有产有业的地主、工厂主外,还有部分高级工人、公务员、军官,以及部分需缴纳个人所得税的自耕农、手工业者。 具有投票权的选民从八千万极具减少到之前的零头,这就使得以前那种深入农村的拉票方式完全无用,真正有投票权的选民在县城即可找到,即便不住在县城,也能通过县城的商绅传话。这是北方,在东南诸省,要想获得选票必要与各县宗族交善,因为县内大部分选票都由宗族控制,和宗族族长谈的好,那只需一顿饭,选举之事就彻底搞定,若要想以前那样锣鼓喧天的搞讲演、发小礼品,那除了吸引一堆没有投票权的看客闲人外再无收获。 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梁启超除了写文章外再无其他作为,虽然他也交个人所得税,但沪上对他而言只是客地,即便有人建议他参选,他也是一笑了之——沪上的头面人物虽然仰慕他的学识,可他毕竟是个外人,那些沪上人、宁波人怎会给他投票? 梁启超这个昔日的大人物对自己的现状清楚的很,而现在依然是大人物的国民党党魁宋教仁对自己的现状却有些哭笑不得。 首先,现在这个国家仿佛回到了他少时读书的年代,以在京城燕京大学宣扬好人政府的胡适等人的观点,那就是整个国家都在退步、在陷入可怕的野蛮化。虽然不完全赞同胡适等人的观点,可对出过国的宋教仁来说,当前的转变确实有些难以适应; 其次,这几年他感觉自己就是杨竟成等人的傀儡,当然,他不做傀儡对大局也不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以复兴会对稽疑院的控制,任何法案只要不违宪法,都能顺利通过。唯一有些玄乎的就是国家银行重组案,这毕竟涉及到了华元发行权,但如果不答应重组案,金块本位制下,各大省立银行能用现金将国家银行内的黄金全部兑空,一旦失去那些黄金,华元将一文不值,继而造成经济震荡,到那时候复兴会代表就可以稳定市面为借口,提出国家银行和私有银行合并,这同样等同于国家银行重组。 这些是事理层面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国民党这些年来的赞助者全是银行界人士,宋教仁能保证自己是清白的,可他不能保证其他人的清白。国家银行重组是银行界人士最最期盼的事情,一旦反对,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合作,可以成为中华第四任总理;不合作,国民党必将分裂,或从此退出政坛。这种选择题傻子都会做,可做了‘正确选择’之后宋教仁越来越发现整个国家似乎给掏空了,他即便成了总理,权限也是有限的,作为也是有限的,这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神武十六年十二月,在京城虎坊桥湖广会馆的宋教仁对着自己的竞选讲稿发呆,他越来越想撕了这篇官样文章。按照之前的协议,不管这次国民党这次在稽疑院中占多少席位,总理都是他的。 “先生,总理打来电话,说有要事邀您前往相商。”已逝谭人凤的长子谭一鸿敲门进来汇报道,他现在宋教仁的专职秘书。 “有说是什么事情吗?”宋教仁撇下香烟问道。随着杨锐任期即将结束,两人关于政务的交涉越来越多——其中很多都是嘱咐他什么什么、哪里哪里不可轻动的,着实让人生厌。 “说是政务方面的。”谭一鸿答道,“地点约在镇国公府,说是今晚的家宴,请先生带夫人准时赴约。” “好了,我知道了,你帮我告诉家里一声,晚饭就不要做了。”宋教仁道,嘱咐完他又再道:“记得说是家宴,不必换什么奢华的衣服。” “是的,先生。”作为宋教仁的秘书,谭一鸿当然明白宋教仁担心的是什么——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宋教仁的妻子也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旧俗女人,年龄还比他大四岁。好在妻子对他的种种奇怪作为从无怨言,又生了个儿子,所以数十年来婚姻稳定,更无纳妾的想法。可这是以前,开国后他作为国民党党魁,妻子方快姐却有些上不了台面了,所以每次出去社交赴宴,宋教仁都要悉心叮嘱一番。 华灯初上之际,开着一辆大众的宋教仁携妻子前往杨府赴宴,他刚刚进门就看见了一瘸一拐的杨无名,他笑着和宋教仁打招呼,然后‘飞快’的指引着他把车开至停车场。杨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宋教仁看来这个大儿子最为懂事得体,长的虽然更像程莐一些,不那么硬朗,却更显俊俏,只可惜瘸了,要不然中华四大美男子说不定榜上有名。 小心的把车停好,宋教仁看着停车场上忙忙碌碌的人群和卡车,好奇问道:“贤侄,这是?” “哦……”见宋教仁好奇于搬家队,杨无名笑道:“遁初先生不知,家父此届后便不想再涉政治,所以这国公府也不再住了,一些东西得提早搬到通化去。” “哦,是这样。”宋教仁对杨锐退出政坛是有准备的,可对他现在就开始搬家,倒有些不习惯——似乎有种说不清楚的空落落的感觉。有杨锐在,他这个下届总理不能随意挥洒,可杨锐不在,一旦遇到什么重大事情,京中又缺少一根真正的主心骨。 连着跨过几层门,远远的、宋教仁就听到杨锐爽朗笑声,路灯下他作着揖,大声道:“锐未曾远迎,遁初莫怪莫怪。” “那里、那里。”宋教仁客气着,旁边方快姐也标准的福了福,没给他丢脸。 “遁初来的可极准时啊。”又有两个声音道,这是外交部的谢缵泰和副总理章太炎。 “总理晚宴,必须准时。”宋教仁含着笑,又对他们礼了礼。 “好了,大冬天的,我们就不要瞎客气了,进去说罢。”作为地主的杨锐道。 有些老旧的宴会厅里,饭桌上的火锅已经烧的是热气腾腾了,加上厅内装有空调,宋教仁即便脱了外套,也感觉全身发热,待酒过三巡,更是脱的剩下两件贴身的衣服,他回味着杯中美酒说道:“这就是茅台镇的美酒?” 杨锐这次喝的是米酒,宋教仁远来是客,喝得当然是好酒。他这边还来不及说话,贪杯的章太炎便笑道:“正是茅台,遁初要是喜欢,今日便一醉方休。” “不敢不敢,真要是喝醉,那就太失礼了。”宋教仁红着脸笑道,之后又看向杨锐,问道:“竟成兄今日来电话相邀,我总不能现在就喝醉吧。” 宋教仁说话杨锐只是微笑,他也感觉吃喝都差不多了,这才放下酒杯,正色说道:“再过几天,稽疑院选举的结果便将出来;年底,就是总理竞选;开春清明前,我就要退下去了。我先敬遁初一杯,从认识你到现在,怕有二十多年了吧……” “二十二年。”宋教仁回忆着当初在东京两人第一次会面,有些感叹。 “对,二十二年。这二十二年遁初对我和复兴会多有支持,难得的是明大体、谨退让,我们两党齐心协力才有今日中华之成就,无论如何我都要敬遁初一杯。”杨锐要敬宋教仁,谢缵泰和章太炎也要举杯相敬,一下子桌上又热闹起来。 待这一轮酒喝完,杨锐看着满脸通红的宋教仁才提及正事,他道:“遁初接任,我只有三件事情较为担心。其一是外交,其二是内政,其三是经济。 外交者,实际说中国就两个强邻,一个是西北苏俄,一个是东南美国,至于英法两国,仅仅是守成之主罢了。只要我们不动他们,他们怕我们、担心我们都来不及,所以只要不偏不倚就行。苏俄和美国不同,苏俄扩张性极强,恨不得全世界都赤化,好在他们现在新上来的总书记斯大林是个稳健保守之人,现在又在大搞电气化建设,只要我们不去挑衅他,他也不会动我们,苏俄实施五年计划这几年,只要不故意刺激他们,大家还是会相安无事的。 苏俄如此,东南的美国就一直担心我们和日本抢了他的菲律宾,国内、特别是加利佛尼亚的排华风气极为严重,从神武十三年那次排华事件起,我们和日本对赴美签证的审核都严格控制,偷渡也在打压,所以现在在美华侨人数不到八万人,而后还会进一步减少。如果两国真因为华侨发生纠纷,全部撤回来也未尝不可。” “这……”宋教仁也知道美国排华后,在美华侨数量骤减,最近两届又是共和党执政,为了减缓就业压力,移民名额控制的极为严厉,不想杨锐居然想把全部在美华侨都撤回来。“日本也是这个态度吗?如果美国那边撤侨,那加拿大还有整个美洲的华侨怎么办?” “俾斯麦说过,国与国之间的联盟关系,就是骑手和牲口的关系。中日之间,必然我们是骑手,他们是牲口。我们宁愿撤侨也要避免和美国发生冲突,那他们当然也应该这样做而不是相反。”杨锐霸气十足的道,他其实有些担心宋教仁不知道如何驾驭日本人,好在中华不是总统制,稽疑院随时可以否决他不合时宜的政策。“撤侨只是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实行,墨西哥、巴西这些国家要是也想如法炮制,那就尝尝我们炮弹的厉害吧。” “可要是美国也介入其中呢?”美洲是美国人的美洲,宋教仁不得不追问。 “那也要开炮!”杨锐这次不再退让。“撤侨仅仅针对美国,如果其他美洲国家屠杀华侨,那海军必须开炮,不然整个美洲国家都会排斥华侨,如果我们在美洲彻底退让,那东南亚等地的华侨可就不保了,这里可是有数百万之众。” 杨锐说后见宋教仁沉思,再道:“华侨安危牵动外交,特别是对美关系更是如此。美国的国力不是我们能够抵挡的,中日加起来再翻上一倍,比美国还是要差一大截,所以国家要减税——政府投资再多,工业也还是不如美国,真要开战,无非是美国一百艘战舰是对二十艘还是三十艘军舰的问题,不要说三十艘,即便四十艘又能如何?打下来还是输。 对美国,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避让。等数十年后我们发展好了,那就可以大些声说话,现在去和人家硬顶,实属不智。遁初以后可要受不少美国人的气,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因小失大,一旦开战我们绝对打不赢。你看,神武十三年那场排华案,死了那么多人,我还不是只能忍下来。” 杨锐的话说得宋教仁频频点头,中日虽然在亚洲呼风唤雨,对英法也不见得会弱到哪里去,可面对美国还是不够看的。经济数据不去比,钢产量美国有四千五百万吨,而中国即便年年扩建,也就只有九百万吨,加上日本也才一千万出头一些。打仗就是打工业,只有美国五分之一的工业水平,真是没办法打。 见宋教仁明白自己的意思,也知道他不是威廉二世那样口贱之人,杨锐稍微放心了些。他再道:“以东北亚看,朝鲜是最重要的;以东亚看,日本又是最重要的;以亚洲看,波斯又是最重要的;以世界看,苏俄又是最重要的。我们的外交重心就在这一句中,遁初真要在外交上遇到什么难题,可以从这里找答案。” ‘以东北亚看,朝鲜是最重要的;以东亚看,日本又是最重要的;以亚洲看,波斯又是最重要的;以世界看,苏俄又是最重要的。’宋教仁默念杨锐说的这句话,记牢之后又道,“竟成兄,那请问我们当以什么看?” 诀窍虽然告之,但关键是自己怎么定位。见宋教仁问,谢缵泰道:“遁初啊,你问的问题很难答,真要说开了,不是一晚上能说清楚的。竟成只是给了一个框架,具体的细节到时你接手总理府的时候会有一个交代,不过交代是交代,以后更要你随机应变才是。” “重安说的对。”杨锐接过话,“外交既要原则,又要机变,这就看遁初怎么权衡了。 上面说的是外交,接下来是内政。内政现在基本都理顺了,县府省三级开始施行自治,关外的封地——其实枚叔当初是想分封的,可关内抵制的厉害,不得不弄到关外,而且较真的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分封,这只是类似于奥斯曼的蒂玛尔制度,蒂玛尔制度又来源于欧洲的军事采邑制度。 这种军事采邑制我们周朝时也有,正所谓分封制、宗法制、井田制、采邑制,这四者是周朝政治制度的根本。在我看来,这和地方自治并无什么差别,无非就是自治下,县长轮流坐庄,而采邑制度则是世袭。其实这主要是为了抚慰功臣,虽说卸磨杀驴,可现在还要磨磨,杀了驴后面的事情就没人干。” 分封也好,采邑也罢。宋教仁对此都是笑而不语,这涉及整个军功集团,他即使想动也是动不了的,更何况国会坐的大多是复兴会的人。好在杨锐对此仅仅是一带而过,接下来谈的是经济。 “按照这两年商情局的报告,世界经济很不乐观,而且很可能在最近一两年崩盘。”杨锐一开始就危言耸听。“危机的来源有二,第一是欧洲大战时膨胀的美国经济,为了不引起罢工,美国人一直在刺激经济,但再怎么刺激都是泡沫,是泡沫就有炸裂的一天,这一天不要多久就要到了; 第二是欧洲,英法意德,这四国都欠美国钱,德国欠英法意的,英法意欠美国的,据说这笔钱加上利息,已经有四五百亿美元。欧洲经济现在还看得过去,根本原因在于美国在不断的输出美元,这样才使得经济勉强循环起来,一旦美国抽掉资金,那欧洲、特别是德国经济就要停转。 到时候整个世界经济都要硬着陆,谁的泡沫大,谁就要摔的狠。我们出口欧美的商品虽然不少,但竞争力不差;而且苏俄这边,他们搞五年计划,那些合同大部分都是和我们签订的;再就是我们内需旺盛,农税减了、公路修了、粮食棉花年年增产,百姓都富裕了,所以危机的影响会有,但不会很严重。” “那政府要做些什么?”宋教仁早知道经济危机的预测,却没想到是在自己的任期内。 “政府能做的很有限,其实最关键是鼓励市场信心。最怕的就是经济危机来了,然后大家都不敢花钱,越不花钱市面就越萧条,最后又吓得大家不敢花钱。”杨锐道。“对内鼓励市场信心;对外,现在商部已经在着手和各国签订新的通商条约,里面的条文已经充分考虑到了经济危机,所以相信到时候世界各国互抬关税时,我们和亚洲各国、南美、中美诸国,还有欧洲国家将基本以对等贸易为原则进行贸易。 至于英美法苏四个大国,苏联已经谈妥了,他的五年计划已经启动,我们占了优势;英美法三国都不好谈,其中美国是最没有希望的,法国一心只想贸易顺差,法郎故意贬值严重,也难谈,只有英国存在和谈的可能,可英联邦国家不少,他们自己不愿意的话一个个去谈恐怕难以成功,所以最后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壬卷家与国第六十二章报告 外交内政经济,这是今日杨锐要大致交代的东西,虽然宋教仁干的不好稽疑院可以发起不信任案,把备用的杜亚泉推上来组阁,但他还是希望事情不要做的难看;再说宋教仁混迹政坛十多载,眼界、手腕都已磨练得炉火纯青,四十五岁年纪作为政客来说又值壮年,以他这些年的表现来看,还是很有希望任一届总理的。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喝得面红耳赤的宋教仁便告辞了;章太炎越来越有妻管严的味道,宋教仁走后他也被汤国梨带走了,这一次谢缵泰的家眷省亲没来,所以女眷那张桌子开始收拾时,餐厅里只剩下杨锐和谢缵泰还在喝酒。 “遁初也成熟了。”谢缵泰在宋教仁走后说道:“有的时候还真担心他带着国民党把我们推下去,到时候他们是大党,我们是小党。” “国民党也就遁初数人优秀而已,这些人下去后,他们还有什么人?”杨锐对国民党的威胁毫不在意,“不说复兴军那些退役后将步入政坛的将军,就是新入会的那些士绅之流也不是国民党可以抗衡的。遁初啊,还是小气,你看他把国民党总部放在湖广会馆就知道了,这不明摆着说国民党是湖广党吗?其他诸省会服他们?” “可我们也四分五裂啊。”虽然第四届稽疑院选举还没有全部结束,但谢缵泰还是预见到新的代表肯定和以前的傀儡代表完全不同,虽然刚上来的时候这些人或许会听些话,可到最后熟悉游戏规则了,知道自己的根完全在州府,翅膀长硬的他们肯定会不老实。 “四分五裂就四分五裂吧。”杨锐毫不在意,“从第四届开始,稽疑院通过的议案才是真议案,之前的不都是我们一手操控的吗。” “可……”谢缵泰仔细看了看杨锐,他认真道:“虽然事情已时过境迁多说无益,可竟成你真希望政局变成现在这样?譬如法国,内阁没几个月就倒台一次。” “法国那样当然不行。”杨锐笑,“但美国英国如果总统首相不上班,白宫白厅关门,这有什么要紧,因为权力根本就不在政府,政府关门谁在乎?现在金融、经济、舆论、工业都是我们在控制或者影响,有没有政府真的不重要。宋遁初不行就换王遁初,王遁初不听话就换刘遁初,刘遁初还调皮,那就再换。张三李四王五赵六,谁听话谁上台,再不行那就随便找个士绅上去。以后的斗争是政府将和稽疑院之间的斗争,但稽疑院随时可以倒阁,所以按现有法律,政府是输定了。” 杨锐的想法之前谢缵泰也知道,他笑道,“那要不按法律呢?” “那就是只有革命、民粹、战争三途。”杨锐道,“革命和战争都是武力,据说同志社的那个杜雯,就一直在质疑复兴军的战斗力,说是和清军一样仅仅是物资运输队,她宣称一旦发动工人占领城市,她的工人纠察队就能全歼前去围剿的部队,缴获敌人的武器武装自己,呵呵……” 杨锐想到情报局关于杜雯发动工人,进行城市暴动的计划,还有那些煞有其事的重重数据,就感觉很好笑。即便斯大林帮着同志社训练一批军官,那也无法成事。想当年复兴军杭州起义事败,依旧要靠袁世凯的私心才能在北洋军的枪口下留一条命,这还有数百名军官从关外调过去、有飞艇补给弹药、有严州险峻的地势,以及当地人半心半意的支持。 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计划和数字,只能骗骗革命党罢了。以后的农村,依照新的预备役法,不再有农兵,只有宗族的族兵和三一教的教兵,两者都是自费购枪,平时归总参管辖训练,战时才编入现役部队,他们的利益和统治者是完全一致的,对于杜雯这种起义,也许不需复兴军进剿叛乱就会被他们剿灭,至于侥幸缴获两者的武器,无非是子弹打完当烧火棍罢了;而城市,不说巡警税警以及商团,谁真要在城市暴动,总参高兴还来不及。 想过那个寄生在苏俄的杜雯,杨锐再道,“战争就不必说了,这个说的实在是太多了,最后就是民粹。布尔什维克、美国的民主自由、以前的复兴会,基本都可归为民粹党,他们都是代表人民大众问政府要权的,这些都在我们打压的范围之内。” “竟成,可欧洲已经全民普选了,亚洲诸国虽然全是君主制,或者是君主立宪制,可究竟……”谢缵泰的眼界毕竟开阔,更清楚中国受欧洲的影响极深,欧洲战后都全民普选了,亚洲又能撑到几时? “不去提文化隔阂,那怕中华现在就是个民主国家,也不一定非要实行普选不可。”杨锐道。“只要第二次世界大战没有发生,美国没有从美洲冲到前台来,一切都还可以维系。” “第二次世界大战?”谢缵泰吃惊于这个词。 “之前的欧洲大战是第一次,若德国再挑起战争,苏俄也介入其中,那就是第二次。”杨锐道,“这个时候英国将彻底衰弱,世界霸权彻底转移给美国。我说过,虽然美国没有国教,但他本质上就是清教徒共和国,自由民主制度与其说存于美国宪法当中,不如说存于清教徒的教义中。他们和只求挣钱的英国人不同,意识形态才是他外交决策的第一考量。 我们、朝鲜、日本、汨罗、波斯、阿富汗、希瓦、布哈拉……,这是亚洲现存的独立国家,都是君主国或类君主国。美国人是不会让这些有违他意识形态的国家存在多久的。在清教徒看来,君主制就是罪恶,我们也是罪恶。 可美国在巴黎和会上推行威尔逊主义失败后,她逐渐的,更准确的说,是她国内的孤立主义又回潮了——在美国的清教徒看来,欧洲大陆、包括亚洲大陆全是恶棍,全是腐朽肮脏的历史积淀,这些人欠我们几百亿美元还不想还,再也不跟这些恶棍骗子们玩了……” “哈哈……”杨锐说的幽默,谢缵泰不由大笑起来。虽然杨锐不涉入具体的外交事务,但他以文明为工具,确实把美国外交策略背后的心里描述的极为准确。 “美国人就是这样。”杨锐见识过后世充当世界警察、横行霸道的美国,再结合当下美国国内孤立主义和威尔逊主义正在第一次交替,所以对美国的外交本质了解的更加清楚。“他们自以为自己是上帝选民,生来就被上帝保佑,所以对美洲大陆以外的事情不想去管,因为这会让美国变得如旧大陆那样肮脏。 但是国内的工业基本饱和,资本家需要新的市场和原料,所以从马汉开始美国人就开始鼓吹海权,希望开拓巨大的亚洲市场特别是中国市场。他们占领了夏威夷,从西班牙手里抢走菲律宾,他们当初还帮着我们修了安通梅铁路,又实行金元外交,支持我们和日本打一战,最后更以天使的名义去拯救古老欧洲。 可结果呢?在他们看来,是我们欺骗了他们,中日韩三国结盟在太平洋和他对抗就是欺骗的最好证据;这是亚洲,欧洲也是如此,出兵近两百万帮协约国打赢了战争,可英法在和会上都不买他的帐,威尔逊的国联方案几成废纸,最重要的是欠的钱还没还,甚至不想还。 既然旧大陆都是坏人,那上帝的选民又何必要与这些肮胀的人为伍呢?还是关起门安安稳稳过日子吧。到这里,可以说从马汉开始的威尔逊主义彻底回潮,如果不再有什么事情去惊动她、不再有什么经济压力要转移,她是再也不会出来了。” 杨锐的讲话完毕,谢缵泰频频点头后再道:“竟成,这可能吗?我是说,美国一直缩在北美不出来,一直孤立主义下去。” “很难。”杨锐深深喝了口酒,“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美国的经济现在是肥皂泡,股市投机疯狂的不得了,最近一两年这肥皂泡就要碎的,到那时候经济硬着陆是很惊人的。他空有那么大的产能,国内却消费不足;靠他放贷勉强维系繁荣的欧洲也消费不足,所以真挺不下去的资本家说不定就会怂恿政府开战,一打仗那需求就上去了。 再就是欧洲,特别是德国,他的经济完全依靠美国贷款,美国的如果肥皂泡破了,那他的经济自然要完全崩盘。前几年马克贬值就预演了一场暴乱,真要经济危机发生就更不得了了……” 杨锐说道这里忽然猛然顿住,脸色开始有些发白,额头的汗珠也禁不住的流下来,谢缵泰见他前一句还挥洒自如,现在却汗珠连连,当即吓了一跳,他抓住杨锐的手臂道;“竟成……,你这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杨锐擦了一把汗,他苦笑道:“忽然想到了一个哲理,那就是会发生的事情一般都会有一次预告。俄国布尔什维克革命既是如此——1905年是预告,1917是正式上演;德国以后的局势也如此,1923年是预告,1933年很可能是正式上演;再往前,欧洲大战也是如此,1909的波斯尼亚危机是预告,1914年是正式上演……” 虽然杨锐说的有凭有据,但谢缵泰还是有些莫名,他追问道:“竟成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暂时也说不出什么。”杨锐摇头,他转回之前的话题,道:“如果能在美国经济危机前,或经济危机中,把美国经济崩溃的诱因归罪于欧洲,包括欠钱不还、包括为了欧洲战争不得不扩建工厂,扩建之后又不能解雇工人,所以不得不鼓励社会进行提交消费以保证工厂持续运作,让工人有工资可以养家,然后,一夜之间经济崩溃了,美国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重安,如果能在经济危机时对美国人反复灌输这种思想,那肯定会加重他们的孤立主义情绪。” “那欧洲真打起来怎么办?难道要我们出兵?”谢缵泰不得不同意杨锐的想法,不战而屈人之兵确实是好,可现实吗? “我们不必出兵,只要在关键的节点上力助英法强硬。德国如果找不到盟友,或者国社党冒险失败,被德国人赶下台,那战争很可能会消弭。”杨锐思索着,他同时想到如果欧洲不开战转移美国注意力,那倒霉的就很可能是自己。 二战后中美苏三足鼎立是一种抗拒美国的办法,但至始至终让美国陷于孤立主义,使其不介入亚欧大陆事务更是一个办法。前者,百年后苏联解体,依旧是中美对抗;后者,则继续保持现在的国际局势,不过排除美国对自己开战的风险不说,自己又怎么去干涉欧洲事务、平息希特勒第二呢? ——虽然希特勒早就死亡,可纳粹党的骨干人物都在,且神奇的是,连纳粹旗和纳粹礼都与历史一成不变,难得冥冥中一切自有天定? 想到除了鼎立计划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更好’的解决方案,后面和谢缵泰的谈话就不了了之了。此时放下筷子的杨锐步入只有自己能进的书房,而后看着墙壁上的世界地图和无数便利贴发呆。他很记得一句话,那就是二十世纪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大英帝国的衰弱。而大英帝国之所以会衰弱,在于内燃机、电力的出现。 科技改变了经济格局,更改变了军事力量对比,德国虽然抓住了第二次工业革命,但大洋对岸的美国更是如此,而且那里的地缘境况更好,战略物资更加充裕,所以最终是美国接替英国成为世界霸主而不是德国。 中国现在的问题是:剧情大致确定,演员已经就位,导演已经喊了“Action”,可在导演的设定里,刚毕业的中国只是个龙套小角色,再怎么卖力演,最终还是捧红了红脖子主角。 以今年的商情局数据看,中国GDP为三百九十亿华元[注130:若非注明,书中GDP数值是以1911年美元币值计算。一战后美元持续贬值,最大的贬值在1934年,美元贬值40.94%。],即一百九十五亿美元,日本GDP预估为九十亿美元,加起来两百八十五、还不到三百亿美元。这虽然超过了英国和德国,但仅为美国的三成。即便超过了英国和德国,中国GDP中农业部分却超过百分之五十,工业里有一大半是基础设施建设,真去细算制造业GDP,结果大概会和法国差不多,也许会高一些,但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单纯以制造业GDP比较,中日加起来还不到美国的两成。 既然如此,那何不破坏拍摄,让美利坚红脖子继续去演家庭主妇看的肥皂剧?这样好歹自己也是世界五强,东亚乃至半个亚洲都是自己说了算,何必坐看历史演进让美利坚摆脱孤立主义,最终成为世界警察…… 想到要逆转历史,杨锐便感觉血有点往头上涌,他不得不冷静下来,不去想那么复杂的事情。将一根雪茄小心的剪开,吞云吐雾小半个小时他才重新恢复思考。 要想阻止战争,原子弹是最好的,一旦德国开战,瞅准纳粹党开大会的时候,核平柏林问题就基本解决了。至于之后,国际压力下自然是核弹换权益,南洋从今以后成为中日英法荷的共同殖民地——何必去解放南洋猴子,印度阿三最好继续被殖民三百年…… 可万一原子弹技术交出去,自己被英法美三国卖了呢?或者因此更验证了‘傅满洲博士’的存在,黄祸论大兴,把美利坚这个上帝选民给勾出来了,之后演变成黄白种族对立的冷战,百年后中国如苏联那样轰然倒地。 原子弹是要慎之又慎的,可不用原子弹,即便抓住了一些历史节点,那倍感不满的德国和一味绥靖的英法,还是会使德国重新武装,以期望她进攻苏联,最终的结果将和二战无异。中国如果被美国所威胁,或者此时正和美国交战,那无论如何也干涉不了欧洲的,最后世界还得靠上帝选民美利坚来拯救。 一战为世界经济危机埋下祸根,凡尔赛条约、马克贬值以及世界经济危机成为纳粹上台的铺垫,纳粹‘只要大炮不要黄油’的立场又使得战争最终不可避免。历史犹如铁链,一环勾着一环,真要破开是极为艰难的。以中国为例,对日战争就是破环之战,而之所以能破,在于渤海地形和潜艇鱼雷轰炸机的使用,可德国那边的历史,哪一环是不怎么出力就能破的? 神武十六年的最后几天,杨锐满脑子在想德国那边的事情,他希望能找到不怎么花钱、不怎么冒险就能阻止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办法。他想得如此之深,以致最后的总理工作报告都是由李子龙代劳的。 腊月十七这一天,灯火通明、掌上如雷的稽疑院大厅,近千人的瞩目和近百台照相机的闪光中,杨锐走上了讲演台,在议长的指挥下,他带着所有人对国旗鞠躬,礼毕才开始宣读总理工作报告。 “尊敬的稽疑院代表、理藩院代表、以及大中华国民:本届政府于神武十二年四月就职,迄今已是五载。在此,余谨代表总理府,向第三届稽疑院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报告本届内阁任期的成就及缺憾,请诸君予以审议。 其一,任期内政务回顾。 毋庸置疑,本届总理任期是开国以来最为动乱的一届,余迄今仍无法相信为了某种所谓的救世理想,谦谦君子亦可杀人如麻、血流成河而面不改色。西风东渐,由西洋传入救世理想不知凡几,杀戮有一,即可能有二,为此,本届内阁再次修正宪法、改革政体、完善法律、敬告国民,以期惨剧不再发生;以后历届内阁,亦当谨记血之教训,不得妄纵姑息。 除去叛乱,本届内阁任期内,因世界经济发展平稳,外交政局稳定,国民经济发展成果殊为可观—— 全国国民生产总值为三百九十亿元,此为世界第四位,仅次于美、英、德三国;全国财政税收为十一亿三千五百万元,税率仅为百分之二点八九,为世界列国最低;人均国民生产净值为六十七点九四元,世界诸国排名第五十七位,比上一任期有了极大提高。 全国粮食连续十五年增产,十七亿亩耕地,今年粮食总产量为二点六亿吨,为世界第一。此距亩产两百四十公斤之目标尚有一旦差距,但多年研究的杂交水稻今年终于开始育种并推广,全国粮食亩产两百四十公斤在未来数年即可达到并超越; 全国棉花亦连续十五年增产,今年棉花总产量为一百四十六万吨,仅次于美国,为世界第二。自神武十二年开始,我国扭住棉花进出口态势,开始对外出口棉花,并受棉花产量、棉花价格影响,全国纱厂纱锭共计七百三十四万枚之巨,棉布出口紧俏; 全国交通网持续建设中,开国迄今修通铁路两万一千五百公里,四纵三横铁路网已初具雏形,武昌长江大桥、南京长江大桥、九江长江大桥现已竣工通车;全国公路修筑三十四万余公里,其中国道三万六千四百公里,省道九万三千余公里,县道二十四万余公里;全国河运网建设顺利,长江水系、松花江水系、珠江水系、京杭大运河等河流经彻底疏浚,内河通航里程总计十四万公里,可通行一百吨之六级航道超过八万公里,五年共建设内河码头一千二百三十个,年货物运输量超过两亿吨; 全国基本普及五年教育,其中初小学生数量接近三千万,高小学生数量为一千七百万;中学以及技校毕业生为一百四十万;专科、大学毕业生为十五万四千三百余。全国科学研究成绩突出,五年内全国共申请发明专利四万一千三百七十一件,实用新型专利为三万四千一百二十二件; 全国工业发展迅速,年采煤达一千六百三十万吨,电力装机一百九十四万千瓦,采油三百五十万吨,炼油五百三十万吨,钢铁产量九百万吨……” 壬卷家与国第六十三章问题 杨锐的声音平静而舒缓,总理工作报告基本是官样文章,唯一的亮点在于一大堆数据、以及由这些数据引出的推论。也许他自己对此并无什么吃惊,但收音机旁边的听众们忽然听到这些切实的数据,总是觉得无比振奋。即便人均国民生产净值在世界诸国中排五十七位,但国民生产总值却是全世界第四,粮食则是全世界第一。从一个备受列强欺凌的东亚弱国,到现在的世界第四,一十六年来婉然如梦。 “杨的时代结束了!”,美国驻华大使马慕瑞待报告全文通读完毕、收音机里开始插播广告时莫名说道。作为柯立芝总统嘴里的‘我们最高的中国问题专家’,他对这个国家能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改变深深感慨、对杨锐能如华盛顿那样退隐心存敬佩; 可同样的,中国正日益成为美国在方方面面的竞争对手,特别在农产品方面,两国的竞争日趋白热化。仅仅以棉花为例,战前美国棉花产量超过一千六百多万包[注131],占全世界棉花总产量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可现在因为中国棉花大幅度增产,今年国内产量已跌至八百万包,而中国则从两百万包上升至六百多万包,这还得以于印度当局和美国农业部一起抵制中国棉花,真要任由低价到令人发指的中国棉花(华棉每包价格在一百七十华元以下,而美棉最低也需两百华元[注132])、中国棉布倾销全世界,估计美国棉花将会绝迹。 棉花、小麦、玉米、机电产品、汽车,各种各样的中国货都在和美国货激烈竞争,这使每一个美国人都不得不让人重视中国人自己编造的那个神话——中国是一头睡狮,一旦被惊醒,世界将为之震动。 美国大使心事重重感叹于杨锐的报告和他的任期行将结束,但同在东郊民巷的英国驻华大使艾斯顿爵士对杨锐的报告却无动于衷——在确保大英远东殖民地、尤其是印度的安全后,威斯敏斯特并不在意中国的经济高速发展,在远东崛起一个能牵制美国并阻挡布尔什维克俄国南下的强国,对现在的大英帝国来说是一件好事。所以,在整篇报告结束,收音机开始播放广告后,艾斯顿爵士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杨的下一个时代开始了……” 英美大使的观点各异,而在燕京大学文学院,报告结束广告开始后,西化民主分子、著名残疾人胡适对着从沪上远来的张君励笑道:“士林兄,我们两家以后就不要斗了吧。杨竟成看似退出政坛,可实际上政局依旧操于其手,现在推国民党宋遁初上位当总理,不过是换了一个提线木偶罢了。” 历史上身为梁启超嫡传弟子的张君励和胡适这一票留美派曾有过著名的科玄之争,之前两派更有洋和尚之争——梁派找的洋和尚是英国哲学家罗素,胡适等人找的洋和尚是自己的老师,美国哲学家杜威,两个英美哲学家双双访华念经,好给两派张势站台,然而究竟是美国人给力,且胡适等人掌控着庚子退款,在学界兴风作浪,所以最终是胡派压倒梁派。 而今庚子赔款在中美巴黎条约时就已清算完毕,两派全被礼部打压的不成样子,照说大家应该同病相怜,可张君励看着胡适眼镜后的笑容,心中依旧有些不快。须知,在欧洲日久,他已经认定国家社会主义才是人类文明最先进的政治体制,美式民主根本就不值一提。 “适之以前以美利坚为模板,高唱民主自由,现在的中华不正是像美利坚那般,表面民主,实则财阀专政。这和共和党民主党轮流坐庄,却全听命于华尔街有何不同?”张君励忽然笑道。 “士林兄此言差矣,美利坚再怎不好,每位公民都是有选举权的,现在复兴会以取消农税为手段,一下子就剔除了八千万选民,这就是不民主了。”虽然张君励语带讽刺,可素有好人之称的胡适还是春风满面的略过。“士林兄,不管我们双方有多大的分歧,可这个国家都是不能这般下去的,最少不能这么野蛮下去。尊孔、宗族,以后的青年将如老一辈一样死死的被禁锢住,他们有自由吗?没有!他们有民主吗?也没有!我们这些有志之士应该携起手来,打破这个巨大而黑暗的牢笼。” “打破之后呢?”张君励追问道。“施行你的美式民主?适之,当今世界,唯有国家社会主义是最最先进之政体,意大利墨索里尼行之,举国称善,英国和法国现在也是亦步亦趋。在欧洲,富人的特权得到抑制,人民的权益正在增加;所得税率、特别是针对高收入人群的所得税率正在提高,人民和工人的福利正在越来越好,便民的公共设施在大规模兴建,社会越来越文明,这才是中华未来要走的路……” “士林,其实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民主……”见双方分歧严重,作为双方牵线搭桥的丁文江出言相劝,但他这话却不得张君励的心思。见张君励表情更加严肃,他连忙改口道:“……我们都是要这个国家越来越文明,百姓日子过的越来越好,我想这点我们大家都是同意的吧?” “不!没有这好那好的,大家目的都是为了上位,只要自己没上位,那上面不管实行的是什么都是不好。”打圆场的丁文江正想缓和关系,不想与张君励同来的张东荪一句话差点把他呛死。“复兴会确实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可这个国家以后走什么道路,现在就要确定下来,不然我们现在宣称的和以后实行的完全不同,那不是授人以柄吗? 以理论观之,国家社会主义和美式民主自由完全不通,既然不通,那我们该如何宣传?是宣扬民主自由好,还是宣扬国家社会主义好?以后真的把复兴会挤出了政台,我们到底谁上台啊?我知道贵派在政府内部颇有影响力,在君兄之前不就是土部矿业司的司长吗?可现在不同了,正所谓‘一等贵族二等商,三等士绅四等官’,如今已不是再是官员的时代了;而任公虽然在野,可在士绅当中名望犹存,贵我两派合作,这到底是谁帮谁啊?” “士林,你们这是何意?”作为中间人,丁文江被张东荪的发言震惊,不想两兄弟打雁,雁还没打下来兄弟俩就吵了起来。 “我们并无他意。”张东荪既然把话说得这个程度,张君励不得不表态,“只是两派联合我看就不必了。若在某些时候配合帮腔,那还是可以的。” “这也是任公的意思?”胡适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结果,微微有些失望。 “任公…现在一心教学,对政治不再有兴趣。”作为弟子,张君励完全知道恩师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但胡适等人都是外人,岂能将党内的秘密告之。 “真的?”胡适笑。以他来看,至戊戌起,中国有一半事情是梁启超捣腾起来的,只是可笑的是,一心想成为国师的梁启超仅仅陪了末代帝王光绪数年,而后还是被抛弃。新朝开国后梁启超不但未曾收敛,反而越闹越凶,联日复辟、护宪运动、云南叛乱,那件事情他没参合?现在居然说对政治不再有兴趣,骗小孩吗? “当然是真的。”张君励认真说道。“适之不也在燕京大学任教吗,你问不问政治?” “我虽在燕京大学任教,可学部和礼部那些腐朽之人却越来越不能容我。”胡适道。“士林兄,对于我们这些明白民主自由真谛之人,困于党派之见而不能团结一心,怕最后只能被这个逾来逾黑暗的社会所吞没。请你转告任公,胡适在等他!” 胡适说完张君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便起身告辞了,这让拉人前来的丁文江很是尴尬,他本以为大家是能谈成的。 “在君,不必懊恼,终有一天任公会想通的。”胡适不愧是好好先生,随着国教的确立、宗族法的颁布,国内保守封建力量大盛,他其实很希望能和梁启超联合,但却不能。 “我看他永远也不会想通。”丁文江无比失望的道。 “为什么?他们以后想干什么?”胡适看着他,感觉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据我猜测,任公很可能想转回广州。”丁文江道。说罢又觉得词不达意,再道:“也不是回广州,而是将注意力转向各省。现在国有公司已经补偿完了,稽疑院的席位也分完了。各省士绅对复兴会即便有关系,那也仅仅是感谢而已,若是以后发生什么冲突,说不定就会分裂几个小党出来,只要等达到三十票,那入稽疑院依旧是有望的。” 以当下重地方而虚中央的政治格局,不向中央向地方,确实是一个办法。胡适点头之际,丁文江再道:“再有可能就是军事上任公也可能发力,他的学生蒋百里和蔡松坡一样,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 “什么!”听丁文江提到了军事,胡适无比惊讶,“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就不怕诛族吗?” 伴随着国内全面‘野蛮化’,中华法律也做了全面修订,其中差别最大的就是法律主体做了更改,治外法权也又开始出现。对国民,法律是以户为主体,一人犯法全家有罪,而宗族因为是一个大户口,所以一人犯法,全族有罪;而对在华的洋人洋商们,则不得不以个人为法律主体量刑。 ‘诛族’这个概念就是那些反对‘变法’的文明人士在报纸上提出来的,但赞同‘诛族’的人却是一些大族族长,他们在报纸讽刺那些文明人士是吃饱了撑的,自己不是宗族还管宗族的事情。 如此‘恶法’,当然被廷尉府内外的文明人士齐齐反对,大理寺九个最高大法官不得不就此展开长达一年多时间的辩论,到最后还是数据说话——赞成‘诛族’的许世英等人,用三千五百多个案例证明,对涉及宗族的犯罪,仅仅处罚个人是毫无作用的。因为在宗族或类似宗族的会道门内,底层是非常容易被上层人物胁迫犯罪,而这些人的犯罪所得却是他难以享受的,因此,对这种性质的犯罪唯一有效的处罚措施,就是抛弃西洋以个人为基础的法律主体,继续实行中华旧有的、以户为基础的法律主体。 为了避免误伤,对以户为法律主体的修正有二:如果有人一出生就在一个犯罪家庭内,那么他有权在到承担法律责任的年龄无理由申请分户,财产则按宗族管理法的规定分割——单独出户的结果往往是身无分文,但这最少使其规避了‘诛族’的法律风险。因此,是靠家族荫护同时承担家族责任,还是规避责任自己白手成家,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同样,如果族中有人惯于偷盗却屡教不改,那族长亦可将此人驱逐出户,以免连累全族。 虽然在文明人士和西化分子看来,这种‘一人犯法,全族有罪’是腐朽、落后、专制的表现,可全国赞成‘变法’的人往往占绝大多数。究其根本,在于一旦法律以户为主体,那就相当于将户内的司法权交与族长或户主,他们可在族内行族法、兴私刑,和老祖宗毫无二致;且说什么‘诛族’,那完全是危言耸听,按刑法和判例细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法律主体由‘人’改‘户’影响甚大,对胡适等人具体影响就是一些兄弟会成员担心牵连家族不得不退出了兄弟会,而他自己则与本族分户,以免牵连家族。 胡适吃惊之余喊出‘诛族’,但大户出身的丁文江骨子里对此并不感冒,‘诛族’只是文人的惊人之语罢了。他道:“复兴军的精锐全在北方,以东北尤甚,梁任公我看是被云南之事吓坏了,所以想让百里等人掌控省军,以求自保。” “自保什么?杨竟成再怎么不好,也是守法的,他染指军权,说不定更犯复兴会的忌讳。”胡适还是想不通梁启超蒋百里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正是杨竟成守法,他才敢以合法手段染指省内军权。当然也有可能我想错了,但蒋百里那些人是军人,是军人就要带兵,不然如何建功立业、赐爵分封?”丁文江想着当下的风气,很为国内武风盛行而担忧——庚子前坊间是以中举为荣、庚子后则以留洋游学为荣,可现在却以考上军校为荣,世人如此好战,难道不知好战必亡吗? “好了,梁任公那边不提也罢,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这次会面完,胡适很是心灰意冷,都是懂得何谓文明何谓落后的大好青年,为何就不能团结在一起呢?“看来,我们也许只能是联合……” 感觉到胡适言语里的失望,丁文江有些无奈,虽如此,但见他居然想联系北面那些人,他还是提醒道:“适之,杜雯之流万万不可轻信啊!你看那俄国李宁夺权之路,根本就是过河拆桥之路,那什么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立宪革命党、自由党之流,一旦成功全被他们给杀了,他们根本就是虎狼心性,千万不可大意啊。” “我知道。我知道。”胡适也知道北方那些人全喝了苏俄喂的狼奶,而且他们是一边拿笔一边拿枪革命的,若以后大家起了纠纷冲突,说不过你不要紧,杀了你便是。真要和他们联合了,兄弟会将落得何等模样他完全清楚,用他以前说过的话讲,‘自由在杨竟成那里,是多与少的问题;在苏俄李宁那里,是有和无的问题’。 壬卷家与国第六十四章决断 与历史不同,曾以‘德先生、赛先生’、以及美利坚光晕撬动国内文化变革的胡适正陷入难以言状的狼狈中。神武九年海原大地震让‘塞先生’羞愧的五体投地,他再也不能理直气壮的对那些质疑‘赛先生’的人大喊道:‘拿出证据来!’,因为他自己就拿出不出证据证明Y大师在装神弄鬼。 海原大地震如此,东京大地震更是如此——因为海原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地震不少西化分子专门请了电影公司坐着飞机前去拍摄,准备万一不发生地震好使Y大师威信扫地,不想拍出来的结果让看过影片的人全部入教。什么‘赛先生’,狗屁!还是佛祖显神灵。 ‘赛先生’断了腿,那以‘赛先生’为依据、打算捆绑销售的‘德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等蔡元培京城一亮屠刀,‘德先生’立即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反应到现实中——以前胡适在讲课时塞些自由民主的私货还有学生肯听;蔡元培事后,他在课堂上仅仅夸耀美国都会引起学生们的嘘声,没过多久,他和他那些新派人士就被北大全数辞退了。 后再到燕大,这里虽是硕果仅存的教会学校,但境况并无好转。不说他的名字已被学部礼部牢记,就连燕大本身也被全国士民排斥:有钱人家的子弟一个个退学而去;而没钱人家的学生,毕业等于失业——吏部的潜规则就是不承认教会学校的文凭,商部及中华总商会的潜规则是所有经营实体不聘用教会学校的学生,工部下属国有公司更有潜规则,教会学校学生作为民工替补使用。 如此排斥,此类事情引起的纠纷最后闹到过大理寺,某几个隐瞒身份的教会学生被雇主发现后,起诉工厂总办用工歧视,大理寺判决的结果虽是学生胜诉,但第二天该工厂即到法院申请破产清算。用工厂总办的话说,“生意可不做,银子可不赚,但华夷之防绝不能忘!”一时商界、舆论好评如潮。 就是那么的简单,华夷之别四字即要了所有西化分子的命。这句满清根本不敢喊出的口号,现在被士绅们喊得叭叭响——他们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那些穿西装、举文明棍的二毛子混到自己身边来。这群忘了祖宗的东西,既然喜欢西洋,那就滚到西洋去,反正太平洋没加盖,游一游就到了,至于他们的洋大爹会不会排华,他们要不要关木屋,那就看他们运气了。 当然,厌恶二毛子和礼待洋人并无冲突,毕竟人家远来是客,不管其习俗再怪、体臭再浓,我中华都是礼乐之邦,都是要有待客之礼的,万不可学满人那般杀公使、围公馆。假使真要开战,那也是光明正大的下战书,大家结结实实的打一战。 而我中华技艺不如西洋,那就从先秦名家的‘白马非马’开始,补上逻辑思辨这一课,再潜心学习西洋技艺,以取长补短——既然我中华四大发明可由东方传入西方,那为何西洋技艺不能从西方传入中华?至于什么民主自由、布尔什维克、无政府主义……,这和技艺有什么关系?难道说四大发明传至西方时,儒家三纲五常也必须传到西方?那美利坚实行就是大民主、就是大文明?我中华稽疑院就不是民主? …… 如此种种,感觉水越来愈浅的胡适真心希望和梁启超合作,共同打破这越来越黑暗、越来越落后的社会禁锢,但梁启超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究其原因,那便是梁启超其实是墙头草,欧洲大战之前他认为西方比东方好,欧洲大战之后他的欧游心影录则开始反思西方是否比东方文明,因为在东方绝不会发生如此一场杀人千万,费金兆亿的世界大战。 他在欧游心影录中还很意外的引用了杨锐关于西方文明的形象表述——浮士德,这个因被奢华诱惑而走出书斋与魔鬼签有契约的十六世纪博士,总觉得知识就是道德、科学就是力量,素不知在通过科学获得力量时,人类正在自己埋藏自己,惨烈无比的欧洲大战就是明证。 站在墙头的梁启超左右逢源,哪边占上风他便鼓吹那边的思想,玩的那是一个溜,可同位竞争的胡适就可怜了,他的博士头衔真不如梁启超的举人头衔好用。梁启超西装换马甲,俨然又是一个任公,而他即便脱了西装换上马甲,一样是个二毛子。 腐朽、落后、专制、野蛮、愚民、毫无人性……,凡是恶毒的词语都可以用来抨击当今复兴会、以及复兴会治下的国内的‘落后’风气,但仅仅是抨击而已,还只是小圈子内的抨击。在坊间,这种抨击毫无影响,不但毫无影响,甚至有一种叫做‘杀二毛’的游行在孩童间极为流行。虽然胡适不明白具体过程玩法,但对其中一个情节印象深刻:一个孩子被数人抓住后,被问‘落后还是进步?’,答之‘落后’,即为同伴;答之‘进步’,旁人则大喊‘二毛子,杀!’,几把当作剑的木枝随即砍去。 孩子玩的只是游戏,砍头的只是树枝,游戏后孩童们依旧天真浪漫,不管输赢都和好如初,可那些树枝似乎砍在胡适心里。他此时极为悲哀中华变得强大,要是像前清一样怯弱,对洋人唯唯诺诺那该多好,那时候社会风气是开放的、士绅是趋洋的、自由民主是有人听的。可现在,即便美国也无法使中国变得‘文明’、停止‘野蛮化’,英国则不管你干什么,只要不危害大英侨民和大英商业利益即可,是以失去外国干涉的中华,只能永堕深渊…… 各国大使的心理、一心想上位梁启超胡适等人的骚动、还有封了地发了股票的军中将校和复兴会骨干,这些人对于自己退下来作何反应都不是杨锐所在乎的。他在掌声和闪光灯里走出稽疑院的心情无比轻松,他感觉从1903年决心革命开始、挑了二十四年的担子终于要放下了。就目前看来,他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也没什么感觉没有做完的,除了一件事情。 在数日后于文渊阁召开的秘密会议中,总参、礼部、外交部、情报局、商情局的头头都被杨锐召集过来,他必须在权力还在手中时讨论并通过一项或数项计划:讨论是否消弭欧洲可能发生的第二次大战;同时,加强美国的孤立主义倾向。 “加强美国的孤立主义?!”总参对文化战并不陌生,中国现在对日本正开展文化战——一部叫最后的武士正在筹拍;谢缵泰也不陌生,这是那天晚就上谈过的。唯有礼部的王国维有些犯傻,文化就是文化,何来文化战之说。 王国维是有才的,但有才不等于会用。见他吃惊,杨锐简单的举了一个例子:“静安啊,你应该看过莎士比亚吧?上面的犹太商人夏洛克是个什么形象?” “是个视财如命的商人。”王国维想了想才一如既往的歪着脑袋答道。 “对啊。看过威尼斯商人的莫不痛恨犹太人,如此潜移默化,说不定何时欧洲数百万犹太人就会被洋人杀的一干二净,这就是文化战的典型。看似润物细无声,但在关键时刻就会像炸弹一样爆炸。”杨锐道说着犹太人,心中却想着已转移至美国的傅满洲。“任何一个文明中,都有潜在的、尚不被人们所发觉的传统,排犹如此,排华也是如此,孤立主义也是如此。 我们要想办法加重美国人的这种情绪,让他们深信跑到美利坚之外去打仗完全是犹太资本家的阴谋,是违背了上帝的意志用美国人民的血肉帮腐朽的英法意三国筑起战垒;我们还要更提醒每个美国人英法意三国欠他们四百多亿战债到现在都推三阻四不肯钱;还有要展现欧洲大战的血腥和残忍;如果发生经济危机,那就更要把根源朝欧洲大战上引……” 杨锐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看着陷入沉思的诸人再道:“这花不了多少钱,一年都花不了一百万,我们派人、派赵六(白人组)到美国去,去找类似题材的小说或报道翻拍成电影,去找虔诚反战的清教徒参议员,很快就可把这个股风给煽动起来。 礼部、外交部要加紧研究清教徒教义,清教徒的习惯和嗜好,还要研究美国现今的流行语言、有影响力报纸专栏记者的特点和收买办法,还要关注那些知名的广告公司,广告是文化的最好载体;再一个则要准确把握住美国国内政治力量的变化,国会里面有多人站在孤立主义这一边。一些东西民间再怎么推,还是要参议院出面才能登堂入室。” 说到此杨锐忽然看着谢缵泰,“重安,明年柯立芝的任期就要结束了,大选共和党的竞选人有没有确定是谁?” “暂时还没有。”谢缵泰不知原历史是胡佛当选,但此人欧战后卖粮失败,怕是竞选不了了。 外交部没消息,杨锐只好看向情报局的张实。他果然有消息:“先生,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共和党这边应该是道威斯,民主党则是阿尔弗雷德.E.史密斯。” “道威斯?哪个道威斯,拿了炸药和平奖的那个吗?”杨锐错愕。 “是的,先生,就是他。”张实说道。“本来有人想提名胡佛,但他在农民心中形象非常差,大家对欧战后农业萧条记忆犹新,很多人都说他是个骗子,共和党担心提名他参选得不到农民的选票,所以换上了道威斯。这个人以直言好斗著称,敌视社会主义,标准的共和党。” “嗯……”本来是胡佛当选美国第三十一届总统,现在却换成这个道威斯,杨锐一下子难以想起对此人的记忆。不过后面的事情多想无益,他道:“那你们就着重研究下这个道威斯,不过以现在的经济形势,此人必定会当选。” “明白!”杨锐说谁会当选,那谁便会当选,从威尔逊第一次任期开始,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美国那边我是能想到大致计划的,但德国那边我是没有计划的,这就要你们抽人组成一个小组,专门研究如何才能使欧洲免于再战。”杨锐道。 “先生,欧洲不开战的话……”贝寿同上将忍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意见。“那么我们就很危险了,真的要这样做吗?” “只是研究可行性,并不一定像前面说的加强孤立主义一样施行。”杨锐自己对此就有些犹豫,且以后的历史会怎么改变,他根本就不知道。 “我知道了,先生。”贝寿同答道。 “总参其实可以推演一下,甚至结合孤立主义计划来推演。真要发生持续数年的经济危机,同时单靠美国自己的力量无法短时间摆脱的话,中美开战的可能性、以及中美开战的结果。”杨锐道,“还有切莫忘记了,一旦美国加入欧洲战争,那么孤立主义不复存在了,以后对于我们肯定是咄咄逼人、指手画脚。千万不要忘记我们和美国是竞争关系,我们在他们看来还是野蛮的、落后的,而菲律宾离台湾也就一百多公里。真要美国再出现个威尔逊总统,不要说我们,日本海军美国人是绝不容他们出现在西南太平洋的。” 杨锐说罢仔细的环视诸人一眼,他最后看向王国维,“静安,以你看,美国人如果家里闹经济危机,工厂开工不足,不开战就很可能革命,你说他们会打过来吗?” 没想到杨锐会问自己军事问题,而且是中美开战这等国策,王国维有些慌乱的扶着眼镜,他道:“总理,事情兹事体大,不是国维可论断的。” “仅仅是问题的意见,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当真。”杨锐见他如此,再次说道。 “这……”继续扶眼镜,王国维道:“中美都是大国,又隔着浩瀚大洋,开战不但经年累月还难分取胜,如此得不偿失,怕是很难打起来吧。” 毕竟涉及的是美国,王国维的答案在杨锐看来是问了等于白问,要知所有反对美国威胁论的人几乎都是这么认为的。若大洋对岸的是英国,杨锐也会这么认为,可美国清教徒毕竟不是英国国教徒,后世成为世界警察的美帝做了多少吃力不讨好的事?真要相信美国人不开战,那很可能和斯大林认为希特勒不进攻一样。因为当时进攻是不理智的,可谁想到希特勒是个疯子,而且从战略角度看,希特勒的判断完全正确,再拖延下去,德国石油耗尽、苏联整兵结束、对苏债务到期,他就没机会了。 “各位还是先派精干可靠人员组建一个专题小组吧,第一讨论如何消弭德国再战,第二讨论欧洲开战与否,对我们和美国之间开战概率的影响。你们不要忘记战争其实有两种,一是看得见、会死人的热战;还有不死人的冷战,其中包括经济战、金融战、文化战,还有动员整个世界对敌人进行市场、原料、以及技术封锁,美国如果真从美洲跑出来了,这些手段我们全逃不了。”杨锐道。 “那以什么名义呢?”谢缵泰问道。“还有挂在哪个部下面较为妥当?” “挂在总参下面吧,这样经费有保障,密级也可以提高。”杨锐道。 “资金怎么办?明年的军费不是已经批结束了吗?”听闻提到钱,贝寿同很是警觉,他非常明白复兴军的最大敌人不是美军、不是英军,而是稽疑院的老爷们。 “马上成立小组,马上制定报告和预算,在放假前送去稽疑院国防委员会,立即通过。”杨锐道。其实这些人都不是贝寿同担心的,关键是明年的大预算已经编好了。“然后嘛……以明年的税收为担保,问国家银行借钱了。” “借钱?”贝寿同听得不解。 “大预算已经确定了,再花钱当然是借了。”杨锐笑道。“策略就是要政府不增税而借钱度日,不这样政府怎么听金融界的话?”杨锐一时高兴说漏了嘴,旁边的谢缵泰立即清咳了一句,但他还是笑道:“这没什么,不管是什么权力,政府都要被压制。就这样吧,散会。” “竟成……”待大家走后,谢缵泰留了下来,“你到底是要美国人不和我们打仗,还是美国人不去欧洲打战啊?”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啊。”杨锐细细听完答道,“我要的就是美国缩在美洲不要出来,这比以前那个计划好得多。” “可这可能吗?”谢缵泰有些明白杨锐的想法,“这可比不让德国挑起战争更难啊。对德国,我们还能和法国英国波兰等国一起想办法;对美国,光让美国人看看电影读读报纸就行了嘛?按照你以前说的,我们剩下的时间十年都不到。” “那就死马当活马医,想办法在十年不到的时间里让美国人深陷孤立主义,不管以后开战不开战,这笔买卖都是合算的。”杨锐坚持着。“所有计划都归入总参,这样不会因为宋遁初上台而中断。” “可如果欧洲开战,我们或许还能逃过一劫。”谢缵泰道。 “是啊,我知道。可我……”杨锐突然感觉难以表达自己所想,他结巴好一会才道:“可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才是最好的办法。美国人一旦出来,再退回去就不可能了。即便我们让苏俄顶在前面,可苏联崩溃后,能集结全世界力量的美国依旧能把我们打下去。我们的底子还是太薄、百姓太穷,而科技不是你有点子就行的,科技是要有无数金钱和时间往里砸才能出成果,这一百年我们也许会有优势,可以后呢?” “苏俄真的百年内必亡?”谢缵泰很认真问道。 “也许不到百年。”杨锐也很认真的答,“看看现在我们帮他们建的拖拉机厂。俄国人的拖拉机造出来卖给谁?集体农庄里有多少人是真正想干活的?在那种国家、那种统治下谁敢发财?发了财就是富农,就要流放枪毙,其结果只能是经济全面衰退,大家以穷为荣,越穷越革命,越穷越安全,你说这种国家能长命?” 杨锐说的谢缵泰点头,苏俄今年开始实行集体农庄后,无数人越境逃到中国这边来,不想家丑外扬的俄国人只得要求中国帮忙把这些人送回去,这事情折腾了大半年都还再扯。 “苏联一旦覆灭,那除了亚洲之外,全世界都是美国的,就我们和日本这几斤铁能干什么?其他不说,市场容量就决定我们投入科技的研发资金比不上欧美,这还没去计较大家的平均年收入。美国人用得起大众福特,我们用得起什么?时风三轮车而已。所以,三足鼎立只是延命,只治标不治本。”杨锐道。 “可万一美国人真……”谢缵泰思考着杨锐的判断,虽有道理,可还是觉得风险太大。“还有日本人;还有俄国人,俄国人现在建设工业,可不仅仅是自保。” “美国人真来了,那就打一战吧。打赢了,数百年无忧,输了……就输了吧。”杨锐摸出一根烟,点火之前淡淡的道。 “日本是我们的牲口,他们现在当权的也是国际派,只要我们压着,经济危机后他们是翻不出什么浪来的;实在不听话,那就政变换天皇。”杨锐抽着烟想着日本政局,“俄国那边,如果转变策略,苏俄估计是要交恶了,最少一旦他有打仗的意思,两国边界上的摩擦是少不了的。我想只要我们牵制他,德国又不主动去进攻他,以斯大林的保守,要打仗还是很难的……” 杨锐想着国家大战略的转变,进而再想到外交策略的转变,最后道:“还是等总参明年拿出具体报告再说吧,到时候我们再做个决断。” 壬卷家与国第六十五章轮回 开始的时候总是很慢,而结束的时候却变的很快,这是杨锐离任前的感触。神武十六年的新年他感觉吃了几顿饭就过去了,而元宵一过,很快就是政权交接的日子,因为清明节是在润二月十四,所以最后的日子按例定在润二月十三,这是他任期的最后一日,待清明假后,第四届内阁总理宋教仁将正式办公。 早上程莐帮着收拾官服的时候,杨锐不知为何想到了历史上国民党也是27、28年北伐成功、进而象征性取得全国政权的,不想现在历史重演,此时还是要把政权交到国民党手里。 杨锐想到这个事情想笑,帮他整理官服的程莐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眼睛瞪过来骂道:“又在想你那个骚狐狸了吧。” “没有的事。”杨锐神色一怔,赶紧矢口否认。此时正好快完了,杨无名也穿着礼服过来,他笑着道:“无名来了,孩子面前,你就存几份体面吧。” 杨无名终于长大了,良好的营养、严苛的教育、显赫的家世,让他成了个翩翩公子。只可惜是个瘸子,正因为这个,亲事才变得颇为头疼。 “你都为老不尊,还体面……”程莐终于把官服整完了,即便这样,她也还要再埋怨一句才放手。她也开始老了,眼角的鱼尾纹、腹部的褶皱,唯有气质依然华贵。 看了妻子一眼,再看了杨无名一眼,最后发现无用和无憾带着小女儿无花正立在楼梯口,杨锐笑道:“看什么看?为父今日就辞官退休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教训你们。” 一大家子!真真实实的一大家子!独生子女出生的杨锐以前想到这个词往往不可名状,可现在自己就有一大家子(这还未包括陆眉,她的事情解决办法就是钻法律空子,任期结束后到外东北库页岛登记结婚),责任感和温暖感让人陶醉。吓唬完三个小的,杨锐便在杨无名的陪同下前往文华殿,这里将有一个告别性质的新闻发布会,而后是皇家宴会,辞陛后他便不再是官,除去镇国公的名号外,仅仅是理藩院的一个代表。 京城所有的道路今日都清扫一净,遛鸟晨练的人们不约而同聚在茶馆的收音机前。每个人都知道今日是总理任期的最后一日,上午总理会有告别讲演,虽然人人对此都是不舍,但总理这是在给后人立规矩,为中华定万世之基。 大木仓胡同离紫禁城并不远,黄旗公务车不疾不徐的过去,只花了二十分钟不到便到了东华门。路程并不特别,可一出大木仓胡同沿路就站满了人,他们站在路边目送汽车前往紫禁城。这不由让杨锐心中一热,现在就人民就上街了,那中午辞陛后怕要人山人海。 “总理……”杨锐能想到这点,秘书李子龙也能想到,他担心人多了杨锐的安全存在隐患。 “不怕。”杨锐并不在意中午回府时的安全,谁要敢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动手,只会激起全国民众的愤怒,陈其美之流、杜雯之流,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汽车入东华门后,在皇极殿广场稳稳停住,稽疑院、理藩院的代表团团将车围住,张謇在诸人的鼓掌声中将车门打开,下任总理宋教仁虚扶着杨锐下车。他这边才站定,一干驻华大使就对他作揖,作为代表的英国大使艾斯顿爵士用英文向他祝贺。杨锐听着却有些搞笑,下卸任有什么好贺的,今日要祝贺的应该是宋教仁。 本以为会有片刻小歇,不想在新内阁的准备下,一切都安排好了。皇极殿外侧已经排好了座椅,电广播也就绪,等候多时的记者们对着众人簇拥着的杨锐闪闪拍照,而后隔着维持秩序的禁卫军士兵急急问话,不过杨锐对此无心作答。众人安顿后,演变成英国上议院的理藩院议长王季同开始说话,他是本次新闻发布会的主持。 “尊敬的大使先生们、尊敬的诸位代表、记者诸君、国民们:今日是竟成离任之日,遥想开国初年之褴褛,再观今日中华之巍峨,余不甚感慨!帝国日报主笔黄君远庸由此哀叹一个光荣的时代即将逝去,然余则认为此仅仅是光荣时代的初始。(掌声)好。今日新闻发布会主角是竟成,余就不喧宾夺主了,有请竟成做总理任期内最后的讲演。” 没想到王季同在理藩院呆久了,鼓动能力这么强。他这话说完,全场作见证的数百人全都热烈的鼓掌。发布会虽然是在皇极殿外,唯主席台设在走廊上,但掌声还是在殿内引起阵阵回响。 早春明媚的阳光照在杨锐脸上,他站在皇极殿走廊内,走廊外是凝神细听的洋人使节、理藩院稽疑院代表、拿着纸笔和相机的中外记者。此情此景忽然让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那个梦本本是依稀的,二十多年来他记得也很依稀,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他身处的环境和那个梦境虽有些类似,可场景却截然不同。 为何会这样?杨锐心中不定。以他以后的安排,此生将呆在通化,国内政局既安排妥当,那就按现有程序运作便是,根本不必他再出马。如今无法印证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梦,那是否说以后他还要出山?又或者,那个梦仅仅是一个梦,不存在任何印证的问题…… 思考的时候杨锐是严肃的,但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的严肃让诸人脸上的笑意收敛。只等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众人的表情才有了些许放松。 “从神武前九年复兴会在沪上如意里成立开始,每一个复兴会员入会之前,都会问一个问题:复兴会复兴的是什么?当时满清专政,那时的解释是复兴这个国家;而后,中华开国了、战争胜利了、经济发展了,百姓衣食不能说无忧,但最少已有不少人能吃饱、能穿暖,且这样的人将越来越多、越来越平常,到此,是不是说复兴会的使命完结了呢? 我说:‘不!远远没有,复兴会的使命远未结束。’ 国家,仅仅是人类文明的一种表现形式,几千年来那么多朝代更迭,可中华依旧是中华。因而,站在文明的高度,眼下中华大地所发生的一切,是微不足道的、是不值一提的。古埃及人也有过人人丰衣足食的盛世,古希腊人曾驰骋爱琴海、所向披靡,古巴比伦人曾富的流油、建有让人称绝的空中花园,古罗马人更统治整个欧洲,地中海只是他的内湖。可当他们的文明衰弱后,他们统统消失不见了,唯留下巨大的金字塔、数不清的石殿残墙,以及厚厚的灿烂典籍。 有生必有死,有始则有终。十七年前,我曾说过西方文明正在衰弱,但我却不敢说,华夏文明其实已濒临死亡……” 华夏文明濒临死亡、或者早已死亡的论调复兴会高层早就有过共识,但杨锐在此时却对两院诸多代表、中外使节和记者说这个、更对着有无数听众的电广播说这个,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他话一出口全场皆惊,稳健如王季同也张着嘴看着他,惊惧于他的话语。 “是的,没错,确实是濒临死亡。”杨锐很肯定的重复,他双手举起压下了诸人的疑惑,而后再道:“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这是第二次。” 看着逐渐安定的人群,杨锐才道:“即便是再客观、再置身事外、再心如止水,我都不得不惊叹:上苍是多么眷顾华夏!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文明有劫后重生的机会,他们,古埃及人、古巴比伦人、古希腊人、古罗马人,当文明衰弱时,他们全部消逝于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唯有我们独存! 我曾经说过,任何一个文明都有五个时代,最开始是封建时代、而后是春秋时代、战国时代、接着是帝国时代、最后则是没落时代;而以文化论,又可以称之为:宗教时代、哲学时代、哲学派别化时代、哲学消亡或学术化时代,以及最后的文明破裂时代。 这五个时代要走完,以中外文明观之,大概在一千六百年到二千年左右。比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西洋,那是在蛮族入侵罗马后重建的文明,古罗马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种群。若从罗马帝国覆灭开始计算,西洋文明迄今已有一千五百年,他们此时现在正处于战国时代,也是哲学派别化时代。 战国时代的特征便是全民皆兵,但相应的,另外一种思想也在孕育——那就是世界为何不能永久和平?对于世界如何永久和平的最终答案,就是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帝国。我在此可以断言:虽然法德之间无比仇视,但如果再爆发一起惨烈无比的世界大战,法德两国最终会走向和解,欧洲大陆将演变成一个联盟,国与国之间争端将在欧洲联盟议会内投票解决。 唯有如此,国与国的战争才能消弭,但这等于是又将西洋文明往死亡的方向上狠狠推了一大步,因为联盟最终会演变成帝国,而帝国终究要像古罗马那样走向衰亡。不难想象,帝国治下无比顺从、根本忘记如何打仗的臣民,将被来自非洲和中东那些暂时被文明世界看作是落后民族的部落所统治,正如一千五百年前,衰败的罗马帝国被蛮族覆灭一样。 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文明的生死轮回。如果西洋诸国不放弃成见,不想办法竭力制止第二次世界大战,那么战后欧洲必定走向实质上的统一——因为人民已经厌倦了战争,她最终会在这种统一中步入帝国时代,直至最终衰亡。 这样的结果将是全人类的悲哀,因为在东方文明走向没落时,正是西方在引领整个世界,他们创造着灿烂的文明,可这一切便如格雷勋爵在欧洲大战前说的那样:‘整个欧洲的灯光都在熄灭,我们此时生将不会在看到它们再亮起来。’ 和其他文明一样,我们的第一轮文明也从部落开始,先民初使用石器,后使用铜器,待盘庚迁殷,方步入封建时代,此为三千两百多年前;而后是两千六百年前到两千三百年前的春秋时代、也是哲学时代,这期间,虽有战争,但都是争霸之战,不是灭国之战,直到越王勾践灭亡吴国,才正式进入战国时代,哲学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派别,而战争则变得你死我活,等同于数年前的欧洲大战。 当时的舆论风气也如当下,厌恶战争、推崇和平,但最终能真正实现和平的唯一办法就是统一。两千一百四十八年前,秦王政二十六年,齐王建不战而降,自此六国尽灭,天下一统,帝国时代开始。秦两世而灭,之后是两汉,这期间是不需要新哲学的,要的是统治术,所以百家罢鸣,只留下儒、道、阴阳三家,而汉代的儒生只会经学训诂,毫无创建。 到汉和帝时,帝国开始衰亡:内政败坏、外族日大,北疆已成胡人殖民地,民族尚武精神消失,军队基本以胡人为主。内外交迫下,羌乱、党锢之祸、黄巾之乱、十常侍之乱、董卓之乱、李傕郭汜之乱,经过这些动乱摧残,天下四分五裂,帝国名存实亡,最后西晋勉强统一,可内乱不断,百年之后,胡人占据中原,士族南渡。 那时的华夏文明仅仅在黄河中原,南方还是百越尚未汉化,如果胡人南渡,那华夏必如古埃及、古罗马一样销声匿迹,但在决定文明命运的淝水之战中,我们胜利了。 华夏文明第二轮的起点就是淝水之战,正是东晋得以保存,文明才得以保存。经过宗教时代、也就是南北朝隋唐的佛教时代,之后宋朝的哲学时代,及其开启一直延续到明末的哲学派别时代,到前清只会考证训诂的学术化时代,最后再到从道光二十年开始的,西风东渐、文明破裂时代,这一轮走来近一千五百年。 诸君,千万不要被国家的兴盛所迷惑,以历史观之,即便再强大的王朝,其寿命也不过三百年,可文明的寿命却有一两千年。而我们此时所处的时代、所处的文明节点,应该是在东晋和南北朝之间。你们若问我:我们是否打赢了第二次淝水之战?我难以作答。也许我们此时已是南北朝,也许我们还处于东晋,但不管哪种状况,今后几十年内都会有答案。 但不管处于那种状况,我们都要给文明引入新的元素,要进入漫长而黑暗的宗教时代。不要听信那些西化分子谎言,这不是迷信,这是文明孕育的必经之路。这些宣扬谎言以求自身名望和利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欧洲若没有漫长黑暗的中世纪,就不会有如今光辉灿烂的文明;而我们若没有南北朝兴盛的佛教,也不会有伟大的隋唐和起于宋朝的新儒学。 这些都是引入文明元素后、经过漫长孕育接触的果实。遗憾的是,南北朝只有短短的两百年,这就使得五代之后我们的文明又开始走向衰亡。而今,我们引入的不再是佛教,我们引入的是古希腊的理性思辨、以及由理性思辨发展而来的科学。不必惧怕它会颠覆我们的文明,也不必急于求成的想称王称霸,我们必须谨记:一旦过早过量的挥霍,那我们将如第二轮文明那般很快走向衰亡。 复兴会要复兴的是什么?复兴的不仅仅是这个国家,复兴会的还有我们的文明,这就是我们的最终使命。 因此,我们要提防那些西化分子,他们若不是单纯的功利主义者,就是文明的盲者,根本就看不清历史的方向。他们发自内心的赞美西洋,希望我们也变成西洋,却完全不知道灿烂的文明如同美丽的烟火,此时的西洋正在燃烧它于漫长中世纪所积累的燃料,一旦燃料烧完,她除了会留下庞大的如同金字塔的建筑外,再无其他; 我们还要提防那些急于求成者。文明的培育长达千年,未完全孕育就要去争什么世界霸主亚洲霸权、就要在国际上耀武扬威,再也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情了!我们确实可以去争霸,去宣告那里是我们的殖民地、这里是我们势力范围,但很快,争霸的代价随之而来,当文明的能量耗尽,不单是整个国家,便是整个文明也将消亡; 为了复兴文明,我们要注意很多很多,要告诫起来很长很长,若要简而言之,那就只有一句话:对外,我们什么都不要做,除非自保;对内,真真实实的去信仰,稳稳当当的过日子。 诸君、可敬的可怜的大中华国民们:请你们珍惜当下的一切,请你们感激那些为此牺牲的人,更请你们摆脱虚荣和怯弱,爱护自己所珍爱的,保护自己所拥有的。好了,就说到此,祖宗保佑中华!谢谢!” ‘啪啪…啪……’掌声先是零零落落响起来,而后才是激烈的鼓掌——没人想到杨锐的告别讲演会类似于一场学术讲演,其所引起的思考让诸人根本未意识到讲演已经结束。唯有英国大使艾斯顿爵士在杨锐说谢谢后最先鼓掌,整个讲演他最喜欢的就是那句‘对外,我们什么都不要做,除非自保’,这等于说虽然杨锐下台,可中华的对外政策依然如故,不谋求外部殖民地,亚洲将是一个稳定的亚洲,大不列颠在远东的殖民地和印度将安然无恙。 他如此,法国大使韦礼德和德国大使卜尔熙则相视对望,法德确如杨锐说的仇视甚重,可真要再打类似于之前那样惨烈的战争,民众说不定真会想着两国和解。欧洲真的会实现统一吗?这是他们之后想的东西。 各位大使中,唯一对杨锐讲演不适的就是日本大使芳泽谦吉和美国大使马慕瑞,前者担心这是杨锐的实话,之前中日本就有意开拓南洋,真要对外什么都不做,那还怎么开拓?而美国打手你马慕瑞则担心五亿中国人全变作异教徒,这样主的羔羊会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 大使们心思各异,可稽疑院、理藩院的代表大部分都是高兴的。对于这些有家有业的代表们来说,天天打仗、年年争霸是最讨厌的事情,现在好了,对外除了自保什么都不做,那就是说他们可以好好过日子、好好做生意。 有些东西要说一下 偶然看书评看到些无中生有、同时让人啼笑皆非的东西,不得不说一下。感觉评论者很文盲,很冲动(这样人的基本看不懂深邃一些的书,分不清是和非),而且很搞笑,在他看来拿枪就是匪徒,根本不知道警察也是拿枪的。 因此,他从斯宾格勒和文明论推导出一个很邪乎的结论,那就是本书是在宣扬反民族主义之类的东西——因为本书和反民族主义者一样也提及斯宾格勒、提及文明演化、提及沙子顺民、提及伊斯兰……。 其实——其实很多时候本不应该这么直白,直白的结果就是被人发现后封书——但,为证明清白还是要说一下:那就是在今上厉兵粟马之际,反对者特别找了一两个策士出来鼓吹一些东西,其目的,与其说是学术,不如说是造势反对。从古至今,这套把戏再常见不过,只不过现在换了一种玩法。 正因为如此,策士对中华文明异于世界其他文明,存在第二轮生命——也就是淝水之战至清末这一千五百年生命视而不见。为什么说他们视而不见?因为策士所鼓吹那套东西,有不少抄至于斯宾格勒的中国嫡传雷海宗先生以及其他战国策派诸先生,他不过时拾人牙慧而已,如此写小说当然要比在下好,但做学术勉强不够格。他既然看过雷先生的书,那自然知道雷先生的观点:中华文明有其特殊性,她既然能有第二轮生命(淝水之战——清末),那自然存在第三轮生命的可能。但是,为了反对今上,鼓动舆论,策士们对此视而不见,他们的结论是文明就此终结,大祸将至。 看了不少书评,对于某些读者很无语。书你不喜欢看就可以不看,没人逼你,真的。但是书不喜欢,又看不懂,却要一知半解的评论,把书中的世界和现实世界中策士的功利行为混同,以表示自己有先见之明,那就很可笑了。 书中要表达的,是要以近代最杰出的那些人才(雷海宗先生虽然不在主角的年代,但把他的观点提前十年并无不可),以他们的学识和智慧去给中华文明寻找第三轮生机而已。而以他们的观点,中华文明并不会终结,而是将一直延续。我想仅此一条就足够证明本书和策士之间的差异了。 言多必失,到此为止。另外,书评区很乱,本想任命宇文泰将军为版主,但他不是实名,就求一个版主吧(切记不要和书友争论,因为争论会带来更大的灾祸和怨恨,再说读者发牢骚很正常,特别是本书很虐,是在下最开始的基调不对,对不起他们。) 又及:马上新年,祝各位心想事成,猴年大吉! 壬卷家与国第六十六章轮回2 鼓掌的人们心思各异,而收音机前听众们的想法便比较单纯。他们其实并不在意杨锐说的是什么,他们在意的仅仅是杨锐的态度。不需任何理由,只要杨锐说中华是有希望的,那中华必定是有希望的——总理是中华英雄,而今为了中华万世长存,又退位让贤,他卸任时的金玉良言,人们又什么理由不信? 在杨锐不徐不疾的话语中,他们只记住了‘中华(文明)是独特的,因为在其他(文明)消失时,唯有我们长存……,祖宗保佑我们……’仅仅这几句话即可让所有人彻底安心了。 不过一些想从杨锐讲演中听出政策和机会的人很是失望:沪上的梁启超听完讲演后就立即把收音机给关了;燕京大学的胡适一边听一边苦笑连连;沪上中华总商会的代表们,边听则边东张西望,他们难以分辨其中的商机和国策,‘自保’的解释其实有很多,比如护侨也是自保,海军巡逻于南海、东海、波斯湾那就更是自保,可什么才不是自保呢? 除了这些人,复兴军的官兵是失望的。对外什么都不做,那就等于他们暂无授爵分封的机会,人是会老的,真要等到自己退役那天依旧没有战争,那此生不是无比遗憾?这些人都没有授爵,很多人连士都不是。 而那些已经建功立业的将校并未太在意杨锐所说的对外政策,已经有功名有财产的他们并不像一穷二白的年轻军官们那么急功近利。他们在意的是杨锐真的退下去了,这就等于说一切都是真的——有不少人还未曾蔡元培齐清源之事中回过神来,他们本认为总理之位永远是复兴会的,而这次却把宋教仁捧上来了! 照实说,杨锐的讲演如同冰水倒入滚汤,整体并未激起什么大的浪花,但这些冰水一入锅便安静的沉入锅底,成为大中华国最重要的统治根基,也成为后世所有政府的统治根基。 “总理大人,您真的认为,欧洲会被来自非洲和中东的野蛮部落占领?”记者提问时间开始,第一个站起发问的是泰晤士报记者的莫里循,本该七年前病死的他因为继续留在中国而长寿。对于杨锐他是崇拜的,但杨锐关于欧洲将来会被异族占领的论调太过吓人。 “当然,有非常大的可能。”杨锐每次新闻发布会第一个问题都是给莫里循(以换得他那些文物永远留在中国)。在他口呆目瞪要问为什么的时候,杨锐再道:“不过不能缺少一个前提,那就是再发生一次世界大战。到那时,所有欧洲人都会热切的祈求和平,就像现在法国的某些人一样。到那时,法国和德国将走向和解,其他各国也走向和解,然后整个欧洲最终开始实质上的统一。 这就类似于中国的秦始皇横扫六国,当然过程没有那么血腥,统一是所有欧洲人厌倦了战争,由政治家在谈判桌上实现的。虽然不血腥,但和秦始皇统一六国的效果完全一样,在这样的欧洲里,科学将继续发展,但哲学永远也无法超过之前欧洲哲学家所取得的成就,那时候的学术仅仅是从十九世纪哲学家定义里引申出其他定义,就好像从树干上长出一些树枝一样。大家都知道,既然是树枝,那它的高度和深度永远无法超越树干,因为中世纪所积累的文明养分已经耗光,文明的火焰正在逐步熄灭。 同时,社会舆论会像现在的法国一样——请遗憾我多次提到法国,不是我认为法国军人不勇敢,而是在上一次大战中法国牺牲了数百万人,战场也在法国,所以法国人民对和平的祈求是最强烈的。如果再发生一次世界大战,大家可以想象第二次世界大战将造成什么样的破坏,会死亡多少人民,到那时,整个欧洲都将厌倦战争。这个时候的舆论就会把和平推至极致,也会把大众民主推到极致。 白左们……”杨锐说到一个后世常用词,见莫里循完全不理解,他不得不加了一个解释:“也就是PoliticalCorrectness们,他们为了避免战争和动乱,极力的推崇社会主义和大众民主,其结果只会使欧洲变成一个高福利、高税收、低生育的国家;不但如此,本着普世精神以及和平主义,他们对外来移民会无比宽容,他们爱世间所有生物,包括家禽和动物,甚至很可能会认为动物比人好的多。(笑) 欧洲似乎很担心中国移民会占领欧洲,其实他们应该想到是,中国远在东方,中国人根本就到不了欧洲,中华政府也不希望国民远赴欧洲。反倒是地中海沿岸的北非和中东,这些地区的移民很可能在数十年之后淹没整个欧洲。 到那个时候,整个欧洲移民随处可见,她的经济毫无增长或缓慢增长,并且每个家庭都不想生孩子——请注意!人类活着的使命之一就是繁衍后代,当一个文明体的家庭因为社会舆论的影响不想生育时,那这个文明已经开始走向死亡了。 一面是欧洲人不想生育,一面是北非或中东的移民被欧洲高工资高福利吸引大批前往欧洲,可以想象,两百年之后欧洲将彻底沦陷。” “No!”与莫里循一样,欧洲诸国驻华大使听完杨锐的回答面面相觑、口呆目瞪,尤其是法国大使最为震惊,但这时候杨锐已经点了第二个提问人,一个美联社记者。 “请问总理先生,您似乎对民主存在很不好的感觉,难道说民主将是文明死亡的原因?” “完全正确!”杨锐并不在意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关于这一点你可以去美国南方诸州看一看,虽然宪法规定所有人都有选举权,但在南方,还有不少人没有投票的资格。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来说,这是不人道的、不民主的,但站在纯种美国人的立场,你有不能说这是错的,所以这一点在处理在美华侨时最让我纠结。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一边要求贵国保护在美华侨合法权益的同时,另一边严格控制赴美人数,完全可以相信,以后在美华侨的数量一定是递减的。 如果你觉得难以在南方诸州得到答案,那建议你去看一看古希腊史,去研究一下古希腊城邦中君主、贵族、共和政体之间的转换。当共和民主走到极致后,帝国就会出现,这一点古希腊史、古罗马史表述的极为清楚,而当帝制到了晚期,僭主政治就会兴起。具体言之就是无数选民将一个声称热爱人民、为人民服务的人选为美国总统,而这个总统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收美国有产者的财产,然后分给那些支持他上台的贫穷选民。” “这不可能!先生。”美联社记者虽然赞美民主,但完全无法想象美国会有这种总统。 “如果欧洲真的演化成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完全有可能。”杨锐想到后世奥黑的医疗法案,心中微笑。“比如说医疗法案,贵国有许多穷人没有医疗保险,但如果某一位总统强制性的要求把他们纳入医疗保险,可这些穷人没有钱,所以就只能对有产者增税。到这时,你说这是打劫富人还是政府增税?你完全说不清楚。如果欧洲白左们的思想传递到美国,社会舆论普遍要求美国推行欧洲已经推行的福利制度,那么国会以及最高法院就会同意这样的法案。 而这仅仅是开始!一旦有一个总统成功打劫富人,那么以后将会有越来越多的打劫。这就和古希腊以及古罗马时的民主政体一样,为了获得民众的选票,竞选者可以肆无忌惮的许诺,而支付这些许诺的钱财,往往来自于本国的有产者,但当这些有产者被屠戮一空、整个社会变成沙子一般的社会时,僭主就会上台,所以我一直认为,大众民主和暴君统治仅仅一墙之隔。武力征服者其实并不可怕,被民主选举上台的暴君才最可怕。 而从文明脉络上说,美国文明和欧洲文明同根同源,一旦欧洲文明走向衰亡,因为脉络上的联系,美国的文明也将走向衰亡。站在这个角度,我认为当初美国国会不批准贵国加入国联是完全正确的,因为如果文明衰亡,欧洲一定先于美国。因此,不介入美洲大陆之外的事情、切断欧洲文明衰亡时期思想的传自美国,是保持美国文明永远长青的唯一有效手段。” “总理大人,那华夏文明能为何有第二轮生命?您能详细说一说吗。”忽悠完美国人,杨锐点的第三名记者是帝国时报的黄远庸。 见他问的居然是这个,杨锐笑道,“明年我将出一本书,书名就叫做《东方的复兴》。不过在这里我可以简要回答一下你的问题。 首先,华夏文明之所以有第二轮生命,在于我们的地理,这虽然不是一个主要原因,但也是一个重要因素,那怕是现在,长江也是军事上的天险。华夏政权在胡人越过长城入侵时,长江就自动成了第二道防线,类似的防线在当初蛮族入侵罗马时是没有的。 其次,华夏文明的体量很大,在汉朝时我们的人口就超过三千万。文明的保持需要足够的人口,军队更需要足够的壮丁,所以那些认为华夏文明必定灭亡的人,根本就是睁眼瞎,他们看不到中华的人口已经超过五万万,看不到每家每户都想多生孩子。其实只要我们自己不否定自己、自己不诋毁自己,华夏文明将永远续存下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华夏文明的续存在于汉字的特殊性。文字是文明唯一的载体,文字灭亡等同文明灭亡。众所周知的,我们使用的是象形文字,而古罗马人使用的是拉丁字母。虽然历史上淝水之战我们守住了南方,可北方依然沦陷,但与欧洲蛮族部落用罗马字母创造自己的文字不同,胡人难以借用汉字创造自己的文字。 可以说,字母仅仅是二十六个,蛮族可以借用其中的字母加上自己独有的词根,重新创造一个单词,拉丁文则完全被抛弃,成为一种死语言。但汉字做不到这样,你不能拆下一个偏旁部首再拼凑一个偏旁部首,然后说这就鲜卑人文字,或者说这是羌人的文字。这会让大家笑话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字是偷来的,从华夏文明偷来的,我想除了和华夏同根同源的一些国家,其他国家真是不敢用这种字。 即便有胡人,比如西夏和契丹就曾借用过汉的部首和笔划造字,可这种文字一旦和汉字相见,就是假李鬼碰上真李逵,即便不识字的人也能明白汉字是全的,而契丹文是缺的。要知汉字是华夏文明数千年的宝贵积淀,文字、以及和文字有关的书法已变得极为精致,这不是契丹部族几个天才废寝忘食就能颠覆得了的。 正因为如此,征服半个华夏的胡人无法像欧洲蛮族借用拉丁字母一样真正的借用汉字,他们要想统治华夏只得学习汉字,而汉字可不是只有二十六个字母,他们要学就得全学,所以当胡人把汉字全部学完后,他们会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汉化了(大笑、鼓掌)。 因此,从这个角度说,华夏文明的延续和汉字息息相关,而欧洲之所以没有统一,也有文字上无法统一的原因。而我们不在乎小篆变隶书、繁体变简体,但当哪一天汉字全改成拼音字母,那华夏四千年文明必将毁于一旦。” “请问总理大人,文明的延续就那么重要吗?对于平常百姓来说,他们在意的仅仅是自己衣食住行……”第四个提问的记者并不像之前那样特别指点,杨锐这次选的是将手举得最高的那人,然而,这人却是一个西化分子。 “那你可以去问问百姓,祭祖宗那么麻烦,为何还要年年祭祀?”他的问题还没有说完,杨锐便打断他的发言,然而此人并不想妥协,他抢着道:“这是一种无知愚昧的表现,凡是这样的国家,一定是落后的国家,犹如印度。而那些先进国家,因为社会普遍的道德和民主,民众往往生活的更好,享有更多的自由和权力,社会也愈加和谐。请问总理,这难道不是当今世界的趋势吗?而我国政府不去消除民众的愚昧和无知,反而一味鼓励他们愚民无知,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确立国教,请问这是一个合法政府的作为吗?” “请问这位记者说完了吗?”杨锐看着这个年轻人,不威而怒。 “我说完了。”年前记者伸手扶着眼镜,胸前挂着的记者证故意半掩,只露出一个‘萍’字。虽然无比紧张,可他还是强作镇定。 “在华夏盛唐之时,欧洲还是一片黑暗。假设此时有一个游历过唐朝的欧洲人神奇的出现在意大利、出现在罗马、或者巴黎,那他说的和你现在说的毫无二致。最少,他会像法兰克王国、勃艮第王国的国王们描述大唐帝国的疆域是多么的广阔、皇帝是多么的富有,普通民众甚至穿着只有欧洲贵族才有绫罗绸缎,他们个人的财富比欧洲的一些领主还要多;他还必定会说,那才是世界文明的趋势,是人类的前进方向…… 可这真的这有意义吗?!”杨锐看向那个年轻记者,他看见他在躲闪,“不要说大唐时期,就是蒙元时游历过中国的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对东方的富有也由衷赞叹。可这种文明体之间的对比,实在是毫无意义。 这就像一个男人还未发迹的时候,丈母娘看不上他。就比如我,二十多年前我向妻子求亲的时候,岳父大人担心我是个革命党,几乎就要把我打出家门。(大笑)他那时怎么会想到我会是大中华的开国总理? 文明体和文明体之间的比较根本就是不对等。最先一个,你用现在濒临死亡的华夏文明和刚过壮年的西洋相比较就是完全错误的,这就像用盛唐去对比欧洲的中世纪一样,根本没有可比性。而且,任何一个文明的繁荣都会吸收其他现存文明或已逝文明的养分,特别是在东西方有交流的情况下。比如,火药就随着成吉思汗的大军传至欧洲,而如今西洋文明热兵器的基础就起源于此,没有这个基础,洋枪洋炮从何而来? 用吸收了全世界文明元素、且正在鼎盛时期的西洋文明来诋毁处于低谷的华夏文明,这是西化分子们津津乐道的事情,这也是有人鼓吹废除汉字、废除书面文言文、一切西化的真正根源,他们的膝盖从生来就是跪着的,只看到西洋的繁荣,根本不去想这个繁荣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 他们也鄙视那些现在被世界视为落后野蛮的民族,比如印度、非洲、中东,为他们的未开化而沾沾自喜,因为对比西洋,他以为自己是落后、是野蛮,可看到这些民族,他又生出几分优越感来,看,还有更差的。一面无脑的羡慕西洋文明,一面无知的看不起落后民族,我想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鄙夷的作态了。 其实我们大可以预判:当西洋文明逐渐走向衰亡时,之后崛起的反而是这些被称之为落后、野蛮的民族,宗教和部落原始信仰让他们保持民族的元气,数百年之后当宗教褪色,禁锢良久的哲人就会出现,而现有的科技将会让他们站在一个更高的起点上,他们将能创造出倍于当下西洋文明的文明。 那时,即便不发生种族性质的屠杀,欧洲也会被他们占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每一个欧洲人都是单身,他们都只为自己活着,家庭生活让他们厌烦,所以他们不愿意再养育后代,因为未来在他们看来是完全虚无的。而北非和中东的那些部落是愿意生育的,刚从宗教和部落中出来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个人的概念,但没有个人概念不等于他们不会使用个人主义、或利用大众民主。可以想象,当欧洲一部分是黑色或者伊斯兰绿色后,欧洲文明的丧钟就会敲响。 而且,不仅欧洲的丧钟敲响,与之密切联系的美洲也会受到牵连——我说的是虚无的思想、极端个人主义,以及白左圣母思想。如果美洲不能坚持孤立主义的话,那必定会步欧洲的后尘走向衰亡。这其实和古罗马的衰亡过程完全一致,当时正在步入衰亡的古希腊文明将自己衰亡时期所产生的思想传递给了罗马,于是,发生在雅典的选举模式数百年后在罗马重现,共和国最终变成了帝国,帝国最终走向毁灭。 至于你的另外一个问题确立国教。宗教其实是衰亡民族起死回生的唯一途径,因为那些满心虚无悲观、不肯生育的个人主义者,只有经过宗教数百年的浸染才能摆脱衰亡文明的特征。任何一个文明,不管是第一轮生命,还是第二轮生命,她都必须经历漫长的宗教时代。以华夏第二轮文明为例,如果没有佛教的洗礼,那就不会灿烂的唐朝,这就是为何文学史上的顺序是唐诗、宋词、元曲,而后到了明清,明朝还有小说撑门面,可清朝只有训诂。 文明充满元气的时代其实是刚刚摆脱宗教的时代,这就是莎士比亚永远不可能被超越的最终原因,后人对于莎士比亚只能是模仿;这也是李太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诸君,请问盛唐之后有这样的诗吗?有这样奔腾激荡的情怀吗?没有,因为那是华夏文明第二轮的顶峰。不要说唐诗,即便元曲的成就后人也无法超越,为什么?因为宗教时代所积累的文明养分已经耗尽,越到后来,世人越加世俗化、功利化、卑劣化。 有道是文如其人,一个对达官贵人奴颜婢膝的文人、一个对于金钱斤斤计较的文人、一个生活在世俗功利化社会中的文人,根本没办法写出这样豪情万丈的诗句。因为能写这种诗句的人一出火车站就会被人骗到黑砖窑搬砖了。(大笑) 而在未完全摆脱佛教的盛唐、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在宗法制度刚刚松懈的春秋,根本就不是有这样的遭遇。所以只有宗教才能使衰亡文明中的人民摆脱世俗和虚无,重获纯真,也只有纯真的人才会对生活充满希望,而这种希望才是创造一切的原动力、也是文明繁荣的根基。但当一个文明体中的人民变得毫无信仰、仅仅信仰自己后,社会就走向庸俗,文明则走向死亡。” 壬卷家与国第六十七章轮回3 杨锐回答记者的提问一个比一个精彩,那些想反驳的人恰恰让给了他展现自己思想的舞台,若不是其中大部分是西洋记者,各国大使们都要以为这是一场中国人自编自演的戏剧。而正因为如此,洋大使们内心变得无比焦虑和不安,这几乎是在唱衰西方,可因为话出至杨锐之口,并且又是以学术的方式,更重要的、杨锐已经成为世界著名的历史哲学家,他在历史哲学方面的成就被全世界学者所公认和赞誉。 因此,他们除了焦虑还是焦虑,其中法国大使韦礼德最为焦急。因为法国确实如杨锐所说的那样,再无半点战争的,全体国民痛恨战争甚于恨德国人,如果真的发生第二次欧洲大战的话,他很怀疑法国会不会像沙皇俄国一样忽然崩溃。此时,韦礼德先生很想问杨锐第二次欧洲大战将如何发生?又该如果避免?可中外记者们死死的围住讲演台,问题一个个的向杨锐抛过去。 “最后一个问题了。”刚刚回答完日本记者的杨锐见时间差不多了,准备结束这一切。他看着灌木一样高举起的手臂,最后点了一个女记者,不想这人还是洋人,而且似乎不是记者。“请问总理阁下,如果真如您所形容的那样,西洋文明将走向死亡,那中国和日本是不是会想蛮族一样入侵西方?” “这完全不可能!”杨锐感觉到了问题的危险性,立即矢口否认。“中国和日本如果不能谨守自己的文明,一味的追崇西洋思想,比如大众民主、比如个人主义、比如社会主义、比如无节制的现代化,那他也会沾染上西洋文明衰亡时期传出的毒素,和西洋文明一同死亡。 而西洋文明具体如何死亡,完全可以翻开历史,看看古罗马是如何死亡的。在耶稣历公元一百八十年,也就是最后一个罗马皇帝马克.奥勒留死亡后,罗马帝国开始走入没落时代,也是文明崩裂时代。从这个时候开始——其实在这之前罗马就已存在死亡的征兆,比如崇尚武力的罗马人日渐颓废,公民们居然都不愿意当兵,最后只有一些游民愿意从军,再则是边疆地区的充塞着日耳曼人和其他外族的罗马军队还有一定战斗力;还有就是物质享乐主义、厌世主义。 而在奥勒留皇帝逝世后,在外,帝国逐渐瓦解;在内,不婚、婚而不育现象极为普遍。因为生育率下降,人口减少,公民的素质也随之下降;社会风气怠工、游手好闲,许多人宁愿接受国家的救济,也不愿工作以自养,于是整个国家田地荒芜、无人经营,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种坐以待毙的状态,之后蛮族的入侵仅仅是帮着收拾残局罢了。可以说,罗马的覆灭根本就是自我毁灭,这是文明发展到末期时的征兆。这种现象既然能在一千多年前罗马文明晚期出现,就会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统一的欧洲出现。 而中国和日本以及朝鲜诸国,如果能杜绝西洋文明衰亡时期毒素传播的话,那这个时候仅仅能自保,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东亚处于漫长的中世纪;又如果我们不能杜绝西洋文明衰亡时产生的毒素在国内的传播,反而因为艳羡西洋灿烂的文明——就像刚才那个提问的记者一样,有或者像马可波罗一样,主动融入西洋文明,那同样,我们也将步入衰亡。这就不是中国、日本、朝鲜入侵欧洲或者美洲了,而是我们和欧洲美洲一样,被蛮族,也就是非洲、中东、南美的野蛮部落入侵。 以这样看,世界存在多文明体系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当一个文明衰亡后,另一个文明可以继续崛起,即使中日朝等国因为主动融入西洋文明最终走向衰亡,但非洲、中东、南美那些所谓的落后部、落落后民族还是可以接过文明的火把继续前行。但不管怎么说,西洋文明的衰亡都是人类史上最大的不幸,因此,我衷心的希望第二次世界大战不要发生。 因为一旦发生,丧钟很快就会敲响,到那时,你就会发现,全体欧洲人将和一千年前的古罗马人一样,在厌恶战争以及极端和平主义的思想下,不再去当兵;同时,在虚无主义、厌世思想,以及极端个人主义的影响下,他们不愿意结婚,更不愿意生育;最后,在大众民主以及社会主义思想下,整个社会的福利会非常高,对有产者、大小公司的税收则非常重。这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会去工作了,大家都享受着国家的福利,所有人的生活都精致安逸,几乎要达到按需分配的理想,可既然舒服的秋天已经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好了,诸君,因为时间的关系,本次提问到此为止,最后我仅有一句话赠与各位:Ducunt.Fata.volentem,nolentem.trahunt。”杨锐说的是拉丁文,看着那些不明白的华人记者,他只好翻译道:“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谢谢!” 原本写于《西方的没落》第二部结尾的一句古希腊哲言被杨锐此时说了出来,这使他像是在宣读上苍旨意一般神圣而不可侵犯;而时间接近中午,明媚的阳光从天空直射下来,光晕中,他宛如是一尊神祗。 既然新闻发布会结束,记者们便要被禁卫军礼送出紫禁城,可没想一直倾听的章太炎忽然带着两院六百多名代表正襟整冠,而后齐刷刷的想杨锐跪拜,其中更有身着满清官服的王国维。 跪拜早在国内废除,对岷王也仅仅是四鞠躬(他若称帝则是五鞠躬),可现在章太炎的跪拜却是三叩九拜,这显然是觐见皇帝、祭拜祖先的大礼。杨锐一边避让一边大惊道:“枚叔你这是为何?你们,你们快起来!” 他这边说,可章太炎等人还是无动于衷,只对着他之前所在的位置无比郑重的三叩九拜,礼毕起身之后章太炎才道:“竟成今日已成圣!对圣人吾等自然要三叩九拜。”他这一句回答完杨锐,又对那些惊呆了、正在拍照的中外记者说道:“自前清道光始,国学败亡如斯,然今日竟成文明轮回论一出,使吾等醍醐灌顶:文明有生即有死、文化有盛必有衰。吾国吾民不必菲薄于国学、专美于西风。自今日起,《西方之没落》与《东方之复兴》即为我大中华之无上典籍,治国治世之道,尽在其中!” 章太炎宣召一般的对那些记者说完,便不理他们的提问挥手让禁卫军送他们出去。杨锐没想到前几天的顿悟会有这样的效果,看到他如此作态依旧口呆目瞪,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成圣人了? “总理阁下……”杨锐还未和章太炎算清这笔账,洋大使们又围了上来,不过很明显的,德国大使和苏俄大使被他们有意挤在最外。“第二次世界大战真的会发生吗?”法国人韦礼德焦急道:“难道就不能阻止战争的发生吗?” 本来就想这些洋人大使前来探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杨锐见此不得不放下章太炎那边,笑着道:“很悲观的说,几乎不可能。”他说完见洋人焦急,又道:“我以前就说过,凡尔赛条约对德国太过苛刻,前几年占领鲁尔区的行为则太过鲁莽。现在每一个德国人都心存怨恨,而如果要达成谅解,那就要取消巨额赔款,交还那些失去的德国领土。 但是,如果取消赔款,大不列颠、法兰西以及意大利就要独自归还欠美国连利息在内的四百多亿美元战债,这显然无法让各国民满意。因此,现在唯一行得通的就是美国通过道威斯计划对德国放贷,德国经济的利润变成赔款交由大不列颠、法兰西和意大利,而后再交给美国,如此形成一个循环。可这个循环并不稳固,美国经济看似繁荣,可那只是虚假的繁荣……” “总理先生,这……”听闻说到美国经济,,美国大使马慕瑞坐不住了,但再想到杨锐‘管理学家、经济学家’的头衔,他又质疑不出来,毕竟他仅仅是个外交官。 “马慕瑞大使,贵国的经济在欧洲战争时期就已经泡沫化了,当战争结束,欧洲逐渐恢复工业能力时,因为政治上的原因,贵国依旧不愿意挤掉那些因为战争刺激而产生的多余产能,不到不挤掉,反而因为提前消费、股市投机再次扩大产能。贵国的产能如此巨大,只能靠对外出口拉动经济,可贵国又大幅度提高关税,使得世界各国没办法获得美元以购买贵国商品。 现在之所以能堪堪维持,在于每年贵国都会对外贷款十亿美元、贵国国民在欧洲旅游会消费六亿美元,靠这些钱,才勉强拉动着贵国国内经济。但靠对外贷款拉动出口的经济模式是难以持久的,就像靠股市投机维持繁荣一样,等股市崩溃,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总理阁下,请问美国经济和欧洲战争有什么关系?”韦礼德见杨锐只谈及美国经济,不由再次发问,在他看来,这和欧洲战争毫无牵连。 “美国经济当然和欧洲息息相关。德国经济完全依靠美国贷款支持。在五年前的鲁尔危机中,德国已经政局动荡了,如果美国经济产生危机,那么德国经济必定最受影响,鲁尔危机时发生的一切,在经济危机的德国自然会再次发生。” 杨锐本来是想通过新闻发布会达成两个目的:一是使美国陷入孤立主义;二则阻止第二次世界大战发生。可现在,因为答记者问时的即兴发挥,一些新的东西忽然出现在他脑中,他忽然发现一个陷阱、巨大而残酷的陷阱,所以,此时他并不想就第二次世界大战说太多,换而言之,此时的他,又一次觉得应该调整国家大战略,这将是最后一次调整,因为此时的他对历史、对未来已经完全通透了。 辞陛、宴会、回府时街道上成山成海的挽留人潮,到最后,黄旗公务车不是开着走的,而是被人们推着走、一直推到国公府门口——每一个人都哭着喊着舍不得他卸任,更舍不得他离开京城,可这却是无法改变的。 不过这一天的夜里,王季同、章太炎以及徐华封、杜亚泉、谢缵泰五人都被他请到府上,他觉得自己白天所感悟的必须与他们分享,这是关系到整个国家民族的命运。 “请各位来,是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陷阱,而这个陷阱却有请君入瓮的意思,你不进也得进。”隐秘书房会客室内,脱下官袍、身着绸裳的杨锐虽不再有总理威严,但声音依旧无比沉稳。 “竟成请说吧。”王季同看了其他人一眼,感觉事情应该不小,不然不会把大家一起请过来。 “我先声明一下,我说这些不是因为要改变什么,而仅仅是想表明这里面有一个大问题。”杨锐谨慎的道,“而之所以告诉大家,是想取得共识;至于解决办法,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这个没办法急。”他说完见五人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便道:“我是前几天才总结出文明生命周期论的,而在今天新闻发布会上回答记者提问时,又意识到我们正处于一个巨大的陷阱中。虽然是刚刚意识到,来不及去证明,可直觉和经验告诉我这是真实存在的。” 不如上午新闻发布会上的慷慨激扬,此时杨锐表情极为平静,但内心却是犹豫的,他在犹豫要不要坦陈自己来自未来年、来自2013年,但章太炎的发言却让他忍住了,他道:“竟成,你说吧,你说什么我们都相信。” “好!请诸位务必保密。”杨锐习惯性的开场,而后提了提嗓子才道:“就像上午我回答记者时所说的,如果欧洲再经历一场战争,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那么欧洲将走向统一,文明步入衰亡,但美国文明的根在欧洲,美国人一定会站出来接替英国的位置,成为世界霸主,这是我们之前讨论过、并要想办法阻止的历史趋势。因为英国统治世界不会打压我们,可清教徒的美国统治世界一定会仇视我们、想尽办法让我们接受美式民主、美式文化,其实,以文明生命周期论判断,这其实是在给西洋文明续命!” “续命?”一干人看着杨锐,有些难以接受这个词。 “是的,续命。”杨锐很确定的道。他想到了后世改开的中国,想到了决定世界经济名之为G20峰会、其实只是中美两国的G2会议,想到了拉动世界经济的太平洋经济圈。这些东西想过,他才长叹道:“欧洲确实是要衰亡了,但因为历史的原因,他即使没了殖民地,也还掌握着全世界的经济、贸易、金融和科技,这些都是获利之源;而美国是世界霸主,就像罗马帝国不会看着希腊衰亡一样,美国也不会看着欧洲衰亡。 所以,美国会帮老欧洲续命,而全世界则帮美国续命。具体的做法就是世界货币由英镑换成美元,而美元会在某个时候与黄金脱钩,那些没有黄金支撑的美元最后会以石油作为美元的货币之锚——他们会与盛产石油的中东国家达成协议,即石油贸易只能以美元结算,到最后因为所有国家都要持有美元,而没有黄金准备金的美元可以随意印刷,这等于是美国在向全世界收取铸币税。 而这铸币税除了维护美国霸权外,其他的则转化为欧美国家的人民福利。没钱就开印刷机、没钱就量化宽松,全世界都是美元纸币的倾销地,而为了换取这些印出来的美元,全世界都要爷爷一般供养着美国和欧洲,这些国家的经济确实是可以繁荣,但利润的大头已经被美国和欧洲国家收割了。这些收割走的利润,形成欧美国家高福利的来源,这就使得西洋文明得以苟延残喘,因为缺少这些贡税,他们早就死亡了。” 杨锐一席话毫不停歇说出来,不通经济的王季同和章太炎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徐华封、谢缵泰还有杜亚泉勉强能听懂的,杜亚泉说道:“世界各国为何会甘心使用美元,而不使用其他货币?那怕黄金也好。” “黄金的产量毕竟有限,而且,最关键是,洋人用枪炮打我们,那我们就要学习洋人的一切,把洋人说的一切奉为圭臬。洋人说要现代化,世界各国家就现代化;洋人说黄金是野蛮的遗迹,不应该再坚持金本位,那世界各国就放弃金本位,采取美元本位;洋人说民主是好的正义的,那我们也要民主;洋人崇尚个人主义、沉迷于物质享乐主义,那我们也要崇尚个人主义和物质享乐主义。 当整个国家都被西洋文明洗脑后,那文化上、思想上、经济上、金融上模仿洋人就是应有之义。那些应该叫做后发国家、或者发展中国家的文明,虽然他们在给洋人缴纳贡税,但同时这些国家内部的商品也会变得丰富,陷入物质享乐主义的民众对于能提供无限商品的政府自然是支持的。同样,西洋文明衰亡时的产生毒素也会传至这些国家,而这些国家则用自己所积累的文明能量给西洋文明延命。 到最后,本该只发生在欧洲和美国的衰亡征兆将发生在这些国家身上,比如生育率降低、比如极端个人主义、比如大家都想不劳而获、等着国家救济。这些国家就像被吸血鬼吸了血一样,代替西洋文明提前步入文明衰亡。 这虽然是个陷阱,可我们不得不要往里跳。第一,民众会被西洋的物质享乐主义、美式民主所诱惑,一旦执政者不能提供丰富商品,他们就会抗议造反,而且欧美各国也会要求你加入世界贸易,加入由他们一手组建的吸血经济网络。第二,如果你不从、拒绝上当,那洋人自然会以人权、正义的名义用枪炮对付你,你若要想与之抗衡,那自然要跳入他们设好的陷阱,以获得西洋文明所创造的武器,所以……” 说道这里的杨锐站起身双手一摊,再道:“这就好像一个书生碰到伙强盗,你不入伙,那就杀了你,把你的财产抢劫一空,或者通过傀儡控制你;而你加入,那你作为新手,你抢来的一半财物就要上贡给强盗头目。 其实强盗头子本来就要死了,但是你抢来的这些东西刚好使他得以续命。虽然你也有所收获,但本来你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独立门户,可现在你甚至可能在抢劫中被人杀死,你不是为你自己而死的,你是为强盗头子续命而死的。这种模式下,只当最后一个被强盗胁迫的好人丧了命,强盗头子才会饿死。 诸位,这就是我看到的陷阱,确切的说,这应该叫做现代化陷阱。任何一个国家进行现代化都会拉动世界经济,而拉动世界经济就等于在给西洋文明续命;但不进行现代化,洋人就会推翻你,而后对这个国家灌输西洋文明,由其他人开启现代化。 并且,在百姓看来,你是邪恶的,美国人则是正义的。因为美国人、美国精神能让他们享有更多物质,虽然他们为此要支付沉重的铸币贡税;虽然在数十年、上百年后他们会替代美国人欧洲人率先走向衰亡,可谁顾得上呢?沉溺于物质主义、功利主义、个人主义的洋买办们反而会埋怨那些谨守本心毫不贪婪的人,因为这妨碍了他们发财。” 杨锐站起来摊手,而章太炎听完后却跳了起来,他道:“竟成说的对!二十年前辜鸿铭曾写信给俄国文豪托尔斯泰,那斯氏的回信曾载于大阪每日新闻报上,信中斯氏就说过,‘断断不可取法西人’,而应‘保守农业生活、信从儒释道三教,则祸患自消’。 竟成说是的陷阱,其实和英人想尽办法、乃至不惜一战要满清开放口岸同理,他们真正要的是财货,而这些财货最终变成英人的福利,供养所有白人。” “竟成,这事情……”徐华封是工业党,他在乎的是中华有自己的工业,不再被洋人欺凌,可这怎么就掉入洋人陷阱里呢?他苦笑道:“竟成,难道我们、还有日本,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做的全都是错的?” “这当然不是错的。”杨锐知道他的心血全在工业上,立即出声安慰。“我只是说有这么一个陷阱,我们要规避风险获得好处……” “竟成,难道我们以后就不能不用美元?”杜亚泉道,“他国废除金本位,我们不废除不行吗?还有,你不是说北庭的油气田足够我们用一百年吗,我们不买石油便是。” “可如果中东的石油便宜呢?”杨锐反问,“我们的国土虽大,可世界物产极为丰富,按照市场规则,我们必要参加世界贸易,以获得价格更低廉的原料或者商品;而参加世界贸易,那自然会接受西洋的思想,最终整个国家必定深陷世界贸易之中,这就等于掉入了洋人的陷阱。可以想象,那个时候,世界经济最活跃的地方是在太平洋,世界经济以中美两个经济实体最大。 可大有如何?大就能不交贡税?大你就可以不买美国国债?国际法、国际贸易规则、国际货币组织、世界银行、国联,这些都是洋人制定的,你不得不接受这些规则;而你一旦接受,就开始用我们的血汗给白种人提供福利、给西洋文明续命,自己最后落得一地鸡毛!” 杨锐声音说到后面越来越大,他此时又想到了后世,虽然那时候真没别的办法,可他骨子里是不甘的。工业化他不反对也不能反对,可凭什么给洋人贡税?“我也是刚想到这事情。脑子很乱,这事情你们也想想吧,离京之前大家再讨论。”他道。 壬卷家与国第六十八章去做 一条书房门打开时,外面的风吹了进来,杨锐却忽然清醒了,在诸人刚要离开的时候他意外的把门再关上,而后讪笑道:“等一下,是我糊涂了。现在不比一千多年前,全世界都因为贸易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欧洲的衰亡必定会牵连到我们。就全世界来说,这是一个战国时代,既然是战国时代,那我们还是按照之前讨论的方案行事吧——尽量延长战国时代的时间,不要让美国这个秦始皇那么早出来,即便出来,也要等我们强大之后。” 很明显的,杨锐闹了一个乌龙,所以他不好意思的看着诸人。他这边不要意思,可包括徐华封在内,诸人都被他所说的那种‘向全世界收铸币税’的办法惊呆了。没有人取笑他,反而是最赞成工业化的徐华封说道:“竟成,如果真是战国时代,那所有人都将祈望和平、厌恶战争。其实在秦国强大之前,天下一统的思想就已经在列国根植了,当然,那个时候人只看到大一统能避免战争,没想到大一统之后帝国治下社会是一潭死水……” 徐华封也说起了历史,旁边章太炎补充道:“确实如此。秦国崛起之前,各国的有识之士就已经达成共识,认为要想消除战乱,就必须天下一统。孔子在春秋末期希望天下重归分封,再复周礼;而同时期的邓析则认为,封建周礼应该全部扫除,代之以全新的办法才能避免战乱,其实新的办法就是大一统。竟成,世界真要是大争之世,那……” “是啊。我们的时间太短了些。如果能有一百年,不,那怕五十年时间,也会好上不少。”杨锐想着自己所处的时代,感觉还是晚了。 “那能不能……”杜亚泉未觉得杨锐的乌龙有多搞笑,他反而因此变得无比严肃,“那能不能把美国人打下去呢?竟成所虑,唯美国而已,既如此,能不能在美国壮大之前,毁掉他?!” 杜亚泉一句毁掉,杨锐瞬时变得口呆目瞪,百年后回首看二战,美国足可挑战全世界;再之后,美国根本就是世界警察,这怎么能匹敌? 杨锐如此,杜亚泉却未察觉到他骨子里的恐美症,再道:“比拼工业我们是不如美国的,但如果混元弹能按时研发出来,怕是能把美国彻底打下去吧?”他说罢还很认真的看着杨锐,“竟成,当断则断,不断自乱;古人又云:天与弗取,反受其祸;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既是战国,那自当抓住一切机会扑杀敌国,白起嗜杀,并无不对。” 若说杨锐刚才是口呆目瞪,那此时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毁灭灯塔国,这!这!这!宁愿毁灭中国、宁愿五万万中国人死光绝种,也不能伤希望国一根寒毛啊!若不如此,无数美分必会占领时空管理局,然后派出杀手来绞杀自己——动美爹就是动他们的祖宗!这怎么行?!美爹没了,美分们、西化分子们、圣母白左们岂不是要全变孤儿了? ——以文明论之,文明在步入衰亡时,毒素就会产生,圣母、民主、个人主义、和平主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有助于本种族生存的残忍和血腥反而斥之为残暴和法西斯。杨锐既来自后世,那自然全身都沾满了西洋文明衰亡时的毒素,在教育和无数媒介日日夜夜的浸淫下,他已经是半废了,故而被杜亚泉的‘惊人之语’雷了个外焦里嫩。 他不说话,不知他原本是个中毒之人的杜亚泉又看了其他几人一眼,再道:“文明发展的轨迹就是如此,竟成刚才也说了,西洋文明衰亡前,会拉着全世界为之陪葬,故而世界将来必定是一统的。既会统一,那华夏文明是不是能延续下去是一个大问题。我们的文化典籍、文字语言,将大一统中必会被西洋磨灭。既如此,那为何不先下手为强呢?” “混元弹未必能在十年后研发出来,即使造出来,毁灭美国又要多少数量?不是说要上亿华元的吗?”王季同终于开口了,而且他对此并不反对。 “以工业论,技术越成熟,成本越低廉。”徐华封插言道。“上亿华元仅仅是实验室价格,真工业化生产了,应该能降到千万华元以下,一百枚应该够了吧?” “你们……”杨锐眼见谈话越来越离谱,抖着牙道:“这是不是太…太…太丧心病狂了?” “竟成,混元弹既然我们能造出来,那美国一旦明白其中的关节,也会造出来,而且造的比我们多十倍百倍不止。我们是要对他们用了一枚,他们记恨下,定将报复十枚。”徐华封道。“这真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不管冷战也好、热战也罢,其结果都是全世界一统,而后书同文、车同轨,直至这一轮文明死绝。” 他说完谢缵泰又道:“竟成,说真的,白人根本就不把华人当人,我与家父在澳州时,白人排华之烈,惨不忍睹。真要决断,既然白人可屠杀华人,我们又为何不能毁灭美国?” “洋人真没有几个好的。”章太炎点头,“不过打过欧洲大战后,他们方才变得好些。可这就像强盗,年老力衰后,自己杀不了别人反会被杀时,就会满口和平人道。” “一不做二不休,最担心的就是毁不了。”杜亚泉再道,“竟成,航母上的海军飞机能带着混元弹投至美国各州吗?” “飞机可以,但航程不够,除非在南美仰或美洲一些小岛上起飞。”重新接手各大实验室的王季同道,“再就是混元弹如果能造小些,火箭研发出来可以用船发射,直指美洲大陆。” “够了!”杨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断喝一声道:“混元弹都还没影呢。即便成了,投出去也将杀伤无数平民,今天我们杀别人,明天很可能就是别人杀我们。” “那就全部杀光!”杜亚泉今日出奇的残酷,“同化和屠戮并无任何不同,今日我们不毁灭美国,来日必定是美国同化我们,结局也就比印第安人好一些罢了。到时候谁还认识我们的字?谁再去读祖宗的书?子孙们只会口吐洋文、只会民主自由、只会像竟成你以前说的那样——黄皮白心,一香蕉人耳! 为保文明不灭,即便我们想的周全,可美国人以后就不会对我们指手画脚?就不会扶持孙汶这样的国贼、好建一个全盘西化的买办政府?这是绝对是可能的!我们这些人,以后必会被国贼孙汶杀尽,因为我们代表落后,而国贼代表进步,民众不但不会支持我们,反而会站在孙汶那边恨不得我们早死。竟成,你真愿意是这样的结局?” “我当然不愿意!”杨锐大声道,“我要提醒你,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决定冒着独自承受对美战争的风险,想办法让美国陷入孤立主义,想办法让第二次世界大战不要发生,好使美国永久的孤立下去!” “竟成,这是不可能的!不是秦国要统一天下,是天下要秦国一统。美国再怎么孤立主义,都会重拾威尔逊主义的,甚至很可能就是因为中日同盟而重拾威尔逊主义的。”杜亚泉也大声道,“这就象郑国渠之于秦国一样,虽延缓了秦灭六国的时间,结果却使秦国国力更为强盛;而以西史观之,英国是希腊,欧洲是拉丁同盟,而中华对西洋而言就是古罗马时期的迦太基,罗马人会优待希腊、羁縻拉丁同盟,可对异教国迦太基则会屠尽焚城……” “够了!!”杨锐看着杜亚泉,但杜亚泉也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杨锐断然转头道:“我累了,各位还是请回吧。” “竟成……”杜亚泉还想说哈,王季同把他拉住了,而后一干人鱼贯而出,远远的去了。 次日,仿佛忘却昨日一切的杨锐正和应邀上门的英国大使艾斯顿爵士笑谈风生,当前面的礼貌和客气结束后,杨锐挥退旁人正色道:“爵士,昨日有些事情还不好说,所以才专程邀请您今日来。” “是的。昨天真是太疯狂了……”说起昨天,艾斯顿爵士就擦了把汗,人山人海下,他可是堵了三个小时才回到大使馆的,“公爵阁下,我今日来就是专门听您的高见的。” “我没什么高见。”杨锐含笑,他还有些不适应公爵的称呼,“我只是想告诉贵国,我们对欧洲未来的一些猜测。”说到这里杨锐看了英国人一眼,对他的恭敬和郑重非常满意,他接着道:“经济危机将无法避免,而一旦经济危机发生,美国经济和欧洲经济因为战债赔款连为一体,所以,德国遭受的损失是除美国外最大的,数百万工人会因此失业,并且,经济危机不是一年两年,很可能持续数年。 于是这些失业工人会在两种方式上影响德国政治走向,一是他们加入国社党,也就是五年前发起慕尼黑暴动的那个党派;二是加入布尔什维克。以德国现在的政治体系,他们加入哪一方哪一方就能赢得大选。爵士,我想,站在我们共同的立场,所有人都会认为国社党才是最好的选择是吧?” 没想到杨锐还会问自己,这让洗耳恭听的艾斯顿有些惊讶,但答案是无庸置疑的,他笑着道:“当然,俄国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证明,布尔什维克是人类文明的疾病,他们不应该存在。” “我也这样想的。”杨锐半真半假的点头,“中国和苏俄交好那是因为两国接壤……,我们还是说德国吧。就我的了解,国社党内大部分都是民族主义者,他们痛恨布尔什维克、犹太人,也痛恨法国人和波兰人。他们在经济危机中赢得大选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上台之后的国社党要像布尔什维克一样兑现‘面包和工作’的许诺。 布尔什维克的做法很清楚,那就是没收国内有产者的财产,然后分给支持他们上台的选民;而国社党,在不没收国内有产者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发动战争到国外抢劫,比如吞并捷克、奥地利、波兰、甚至法国……” “哦,上帝!”艾斯顿看着杨锐,见他无比严肃,连质疑都省了。他现在考虑的是该如何向外交部汇报这件事情。 “我知道贵国不想打仗,法国看上去强横,可他们也不想打仗。国社党人必定知道这一点,他们会打着反布尔什维克和反犹太人的口号让贵国和法国妥协,而贵国和法国一定会一次次的让步,直至他们最终进攻比利时,就像上一次战争一样。”杨锐道,“爵士,我知道我说这些有点危言耸听,可历史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如果不能站在全局的立场上看,那我们看似做了损失最小的选择,可一次次的损失还不如提前打一战。” “阁下……”艾斯顿好一会才消化完杨锐给的信息,他道:“如果我们主动开战——我不认为我们和法国能说服议会做出开战决定,而且开战依然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如果德国彻底转向布尔什维克,那么整个欧洲……” “提前开战总比德国重新武装后开战好。”杨锐道,“而且,并不一定要开战,德国既然有国社党和代表布尔什维克的社会民主党,那让他们互相厮杀即可。以慕尼黑为代表的德国南部因历史和宗教的关系,布尔什维克难以立足,但在德国北部汉堡等地,因为工商业发达,社会革命党发展迅速。我认为两派的厮杀,也就是德国内战虽然最终将是国社党取得胜利,但胜利是有代价的,同时内战会使所有德国人仇恨苏俄而不是法国。 爵士,我深知贵国的策略是大陆均势,以免让法国太过强大,为此扶持德国理所应当,但不要忘记了,法国因为欧洲战争的损失,已经变得非常虚弱。一旦德国重新武装,以欧洲人民此时的厌战情绪,德国人完全能为所欲为,他们会大肆宣扬自己仇视布尔什维克,可这仅仅是一个让我们不断妥协的幌子,我们真要是相信,第二次世界大战就不远了。” 看着凝神细听的英国人一眼,杨锐再道:“第一次世界大战让大不列颠衰弱,那如果第二次世界大战再发生,不列颠将耗尽所有财富,失去所有殖民地,变成一个岛国。我想,这样的结果是所有不列颠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吧?我国在消弭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问题上,愿意和贵国行动一致,并提供相关支持……” 杨锐这一次谈话在二十多天后才由外交大臣奥斯丁.张伯伦复述给首相斯坦利.鲍德温,专门推开其他公务听取秘密汇报的鲍德温待张伯伦说完后问道:“奥斯丁,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在上一次大战中,中国人赚到的钱多的无法想象,这一次杨为什么会如此好心?” “首相先生,驻华大使艾斯顿曾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他希望英国继续保持世界霸权,因为英国统治世界的方式是正义的自由的,中国能得到很好发展,如果换成别的国家就不是这样了。”张伯伦说着外交密函上的内容,说不清是该相信还不该相信。 “他说的别的国家应该是美国吧?”鲍德温作为一名老政治家,自然对明白杨锐嘴里的 ‘别的国家’是指谁。 “是的,先生,”张伯伦对此完全同意,“中国就是欧洲的德国,他们立国的时间太短,所以担心和美国发生冲突,在华盛顿签订海军条约时,他们就做出了巨大的让步。从这次对话看,杨非常不希望美国接替我们,他的国家需要时间发展。” “中国发展符合我们的利益吗,奥斯丁?”鲍德温再问。 “并不完全符合。虽然她现在很克制,可未来的中国将是现在的美国,亚洲将是他的势力范围,我们将彻底失去印度。”张伯伦道。 “嗯。”点上烟斗的鲍德温完全同意自己外交大臣的观点,不管中国如何保证,她的崛起都会危及印度。而如果中国一直是杨锐执政的话,事情也许可以挽回,但一个半民主政权是难以遵守承诺的,切实的利益才是一切。在合适的时候,中国人一定会违背诺言。 “那我们该怎么做?”鲍德温看着他,他咬着烟斗。 “是对中国还是对德国?”张伯伦不完全明白首相的意思。 “都是。”首相大人吐了一口烟,对着外交大臣微笑。 “对德国,如果经济危机真的发生,那我们应该接受中国人的计划,让德国陷入内战,削弱他们以避免发生第二次欧洲战争;对中国,就像以前帝国防务委员会讨论的那样,最好是让美国和中日同盟发生冲突,在中国日本削弱后重新签订海军条约……”张伯伦道。 “奥斯丁,如果中国发生内乱,那么我们就要独自面对布尔什维克俄国的威胁。”鲍德温提醒道。“这并不符合我们在亚洲的利益,最少阿富汗和波斯王国存在被俄国人占领的危险,没有中国人在北方,国王们未必能维持现在的统治。” “先生,我们将在中国削弱到恰当的时候开始调和,这只是削弱,中国人依然能帮我们阻挡布尔什维克。并且,我们在对华贸易、波斯铁路和中亚油气管道上还能获得一定的收益。”张伯伦解释着,这是数年前讨论过的东西,现在的政策也是在往这方面走。 “可我依然担心战争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除非其中一方彻底倒下后,就像欧洲战争一样。内乱的中国无法抵挡布尔什维克。”鲍德温继续说着自己的担忧,虽然这个计划是在他上一个首相任期内讨论通过的。 “先生,那是因为欧洲战场是陆地,而美国和中国日本的战场将是海洋。”张伯伦道,“美国陆军不可能占领中国,他们唯一可能占领的就是台湾或者舟山。阻挡布尔什维克南下需要中国陆军而不是海军,日本同样如此。当中国割让台湾后……,我想以他们的民族热情是不同意割让的,但这样美国和中国将会成为死敌,这完全符合不列颠的利益。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阻挡布尔什维克的中国,而不是一个拥有强大海军——不管是盟友海军还是自己海军的中国。” “你赢了,奥斯丁。”鲍德温抓着烟斗微笑,“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壬卷家与国第六十九章还不了 即便早就从情报局得知英国人没安好心,杨锐也还不得不做一回傻瓜,让英国人占一些便宜,如同让朝鲜、日本、中亚三国以及苏联占中国便宜一样。二战虽然可以发战争财,可再怎么发财也是便宜了美国,因此,多些时间发展,维持国际均势是中国最好的选择。 表达过后自己善意的杨锐一个月后收到了来自英国首相鲍德温的亲笔感谢信——英国人非常感谢中国能参与维护欧洲均势和世界和平,但这显然不能改变英国当下丑化华侨的某些做法。与此同时,杨锐的最后一次讲演获得了美国保守势力的不少好感,可在美华侨对此很不满意。对他们而言,美国确实不是自己的根,不过这里每天最少能挣到一美元;而在国内,即便去沪上工厂里当工人,日薪也少有超过三毛钱的。开国时为买债券倾家荡产,现在总理却站在美国人的立场说话,怎么听都让人不舒服。 当然,这种怨言一时间还传不到杨锐的耳朵里,只能传到程莐的耳朵里,不过即使传到,决策也是无法更改的。在外交部和情报局看来,就像神武十三年发生过的排华浪潮那样,侨民已是牵动中美关系的重大要素,即便是辜负这些有功之民,国家也不会因七万侨民和美国人开战。 回到通化新建的公爵府后,只有程莐在持续关注侨民舆论,杨锐每天则按例浏览情报局提供的国际动态简报和科技简报副本。新过门的陆眉无事可干,天天和男人腻在一起,这就让程莐很不满意了,即便知道此女是丈夫强上的,不娶很可能就要吃官司,可程莐依旧认为是陆眉勾引自己丈夫在前,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警惕唯心主义!”杨锐看着简报上关于真理报对自己文明轮回的批判,念的时候严肃,念过之后却微笑起来。此文登在真理报头版,这算是苏俄布尔什维克对他‘反社会主义’‘反人民民主’的重大批判。文章根本就是按照麦克思主义来写,即人类历史是生产力、生产关系、劳动工具三者决定的,她是按照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发展的顺序发展的……文章所体现的水平在杨锐看来连大学马哲课本还不如,看来布尔什维克的理论水平还有待提高。 杨锐读着文章微笑,就坐他怀里的陆眉见此好奇道:“你笑什么?上面说的都不是好话呀。” “当然要笑。布尔什维克越批判,那就是说明被他们批判的东西正好打在他们的软肋上。”女人的长相虽然不符合杨锐的审美观,可日子久了也就看习惯了,而且她与程莐不同,白纸暂未被自由民主沾染,属于可教育的那种。“麦克思对历史的解释是生产力水平决定一切,而我对历史的解释是人的精神状态决定一切。两者是相对的,属于同一个细分市场上的竞争,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批判,呵呵……” “麦克思的说法是错的?”陆眉咬着铅笔头,神情甚为可爱。——她现在相当于是杨锐的秘书,对于一些文件要事前打圈,以提高杨锐的浏览速度。 “不完全错误。”十数年的马哲教育背咏,杨锐很难说马哲是完全错误的,“但不考虑人的因素显然是种不全面的理论。最重要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文明轮回论能和麦克思主义在同一个细分市场相互竞争,并且能提出一些麦克斯主义者难以回答的东西,比如欧洲为何会从共和制演变成帝制,最后因为蛮族入侵堕落成封建制?这不是麦克思主义的生产力能够解释的,难道说日耳曼这些原始部落的生产力能高过罗马帝国?” 杨锐说起这个有些骄傲,西方的没落他是抄斯宾格勒的,但文明轮回则是他在研究世界几大文明后思考的结果。这不但能抵御麦克思主义的侵蚀,还能抵挡西方中心论和全盘西化论的威胁。到此时,大中华国在意识形态上才算真的稳固,这使她能理直气壮的保持国粹、弘扬民族文化,而不是全身心投入西化浪潮。 “麦克思主义和自由民主难道一样有竞争力?”陆眉对男人将麦克思主义提到如此高度,有些不解。国人的心态是能打赢的才是好东西,按照这个逻辑,日本和苏俄这等手下败将,其日式个人主义和俄式社会主义都是不好的代表,唯有美国的普世民主和英国的君主立宪还被舆论放在眼里,那些留美派宣扬的美式民主在年轻人心里有一定影响。 “差不多吧,它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杨锐道。“麦克思主义是李宁主义的前身,同时是民主的未来方向,而美式民主与俄式民主仅仅一墙之隔。换而言之,普世民主和民粹只有一墙之隔,民粹又是专制僭主政治的前身,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越是民主,自由就越是无法保障。俄国的例子再明显不过了:二月革命后,士兵、农民、工人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完完全全的大民主,可结果又如何?普世民主演化下去就是专制,罗马共和国的未来就是罗马帝国,现在的俄国,工人不加班有契卡,士兵不冲锋有政委,农民不种粮有集体农庄……” 政治方面的东西杨锐并不想让陆眉过多涉及,但既然说到了这里,他又不得不解释一番——女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要彻底征服的,程莐是身体被征服了,可美分精神依旧顽抗不已,而没读过什么书的仙凤,根本就不曾有什么思想,男人就是她的天,让杨锐没有太多征服快感;现在陆眉背着民国美女的偌大名声,又是一个有思想的,是以全身心的征服她调教她,让杨锐倍有成就感。 “大人,农部的陶大人、国家银行的张大人来访……”杨锐正说着,门被敲响了,有客来访。 敲门声让坐在男人怀里的陆眉立刻换了一个位置,脸色也开始泛红——她刚才坐的姿势几乎和欢爱无异,甚至能感觉到男人的……。女人如此,杨锐倒若无其事的站起整了整衣服,待心平气和才出门去见客,陶守和和张坤早就该来了。 夏末秋初的时节依旧是烈日炎炎,深具江南园林韵味的会客厅让人心中清凉,但比江南韵味更清凉是空调冷气,陶守和和张坤此时正在会客厅里舒心等待。他们中只有陶守还在农部挂个闲置,张坤已经不是官员。 “坐吧,坐吧!”带着陆眉前来的杨锐看着站起来行礼的两人微笑,挥着扇子让他们坐下。“这天气太太热了,立中,这北七省又要遭旱灾了吧?” “是,大人……”陶守和刚喊大人就被杨锐制止了,他道:“我比你父亲痴长一岁,既然是在家里,就不要大人大人的,太见外。”他说罢又看向张坤,道:“你也别叫什么大人。” “是,伯父。”张坤微微一笑,陶守和则点头答应着。父亲陶成章逝后,杨锐对陶家颇为照顾,现在兄弟俩都在政府做官。“北七省确实有旱灾的迹象,早春的时候雨水就不足,幸好一些地方进行了人工降雨,但更多的地方还是遭了旱。” “嗯。”杨锐点头,他虽然不再是总理,可上次西北数省连续五年的旱灾他记忆犹新,这虽然彻底解决了西域北庭的移民问题,可北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旱灾,真是个大麻烦。 “伯父,”陶守和本不想一来就提坏事,可既然说起北方旱情他就不得不道:“农会和乡干部裁减后,陕甘河南三省政府救灾几乎无力。一些之前建立的灌溉设施也屡遭百姓盗窃破坏,还有就是百姓不顾法令,擅自于黄河引水、擅自挖井抽水、还频频为争水械斗……,当地驻军已经出动了,现在陕甘河南几乎处于军管治下,宋总理正焦头烂额……” “这很正常。”杨锐完全明白陶守和平民主义的立场,他和他父亲陶成章是一脉相承的。“陕甘河南的问题其实是社会制度完全靠官僚机构支持的问题,一旦皇权不下乡,那民间就要大乱不止。立中啊,你看山西如何?” “山西……”陶守和当然知道山西和陕甘河南的差别,他道:“山西情况最好,极为有序,热河再次之、直隶次之、山东再次之。可是陕甘河南百姓倍受旱灾之苦啊,当地士绅威信有限,不能有效行使政令……” “从客观上说,死掉那些乱哄哄的人也许是一个好的结果。”杨锐不动声色的道,话语让在坐的三人惊愕,“上次旱灾我就说过,在危机中不能快速团结起来、人与人之间不能达成高度互信,反而尔虞我诈,这样的人真没有什么好救的,毕竟就得了一次救不了两次。” “可……可人命无价啊。”陶守和支吾了一句,声音非常轻。 “但奴隶有价钱。”他的声音虽然轻,可杨锐还是听见了,他的直接反击让客厅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不过让人想不到的是陆眉居然出声了,她笑盈盈的道:“华北西北既然缺水,为何不能开凿灌溉运河呢?我记得以前我国和苏俄签订彼得堡和约的时候,曾用海参崴和西伯利亚铁路路权交换以贝加尔湖为水源地的灌溉运河。” 陆眉出声的时候,之前不敢看她的陶守和和张坤不得不看了她一眼。虽然她说的很不专业,可是新的话题,免得大家的尴尬。 “先生,北水南调确实是一大好事。”不熟水利的张坤也开始插言道,他赞同报纸对公开后彼得堡和约的有关评论,路权换灌溉运河实为不世之功,尤其对连续干旱的北方而言。 “贝尔加湖水面海拔只有四百多米,要把水抽过蒙古高原,要抬升一千多米,现在的技术条件是难以实现的;另一个方案是从色楞格河中游取水,这河的年径流量只有两百八十多亿立方米,中游水量还不到三分之二,即使下游同意调走一半也不会超过一百亿立方,对比工程投入,这实在不划算,不要说再造一条黄河,最少也要造一条海河吧。”杨锐没想到陆眉会说话,倒也无所谓的把话题转到了北水南调。在他看来,这应该似乎是下个世纪干该干的事情,现在能做的仅仅是积累数据、制定大致方案。 “华北的问题,还是只能从三个方面想办法,第一是种植耐旱作物,第二是建立坎儿井积蓄雨水系统,第三是施行节水灌溉。引黄河水和打井抽水都是歪门邪道,不说一旦排水不好会土地盐碱化,万一黄河断流怎么办?”杨锐语重心长,“四千年以来,黄河断流共十三次,最早是夏朝帝癸十年时断了一次,再是纣王四十三年断了一次、周幽王二年断了一次、西晋怀帝永嘉三年断了一次,四次断流都逢亡国之君,可以说黄河断流确实是国灭之兆。 再往后一直到明洪武五年,又才断了一次,这次还好,可崇祯九年、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黄河连续断流四次;而满清的时候,也是开朝之初,康熙年间断了两次,接来下就是光绪二年和光绪三年连续断流两次,那时候正是丁戊奇荒,最少饿死一千余万人。现在黄河沿岸百姓为了省钱只愿意合伙买抽水机,水泥管道不说,即便最简单的用麦秆覆盖减少蒸发都不做,挖坎儿井就更不提了,他们这是要灭大中华国啊!” “伯父!”陶守和被杨锐最后一句话惊的跳了起来,脸色发白,满头是汗,这可是诛心之语。 陶守和被杨锐吓的半死,陆眉则偷偷拉着杨锐的衣袖。如此杨锐才放下恨铁不成钢的心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道:“北水南调,六十年之内是指望不上的,六十年之后应该不成问题。即便俄国宁失去西伯利亚铁路也不愿意让我们调水,那我们就从松花江、从黑龙江调。不过在这六十年内只能靠坎儿井收集雨水、节水灌溉,还有耐旱作物支撑了。人家波斯一样旱的厉害,可靠坎儿井几千年就这么撑过来了。 除了这个,人头税也要加倍,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这么下去怎么不会出荒山、怎么不会有干旱?少生、种树、节水农业,这三条是绝不能少的,再就是这几个省务必要军管十年,不这样根本就没有组织,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见杨锐的口气好了些,陶守和才算大松一口气。在基本解决灌溉形成的盐碱化问题后,作为农部官员,他也是赞成百姓凑钱买大功率抽水机灌溉的,可从未想到黄河会因此断流。真要如杨锐所说,黄河断流果真发生,他就是千古罪人。 “好了,这些事情自会有稽疑院代表提议的,你就不要费心了,不过你务必要记住一条,农部永远低于土部,甚至低于运部。土部说不许抽水,那就不许抽水;说不许挖井,那就不许挖井。一旦北方的生态系统恶化,七省两亿人口最少要死一半,他们死了就死了,可这片地很快会变成戈壁,之后再变成沙漠,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地就这么没了,谁付得起这个责?!” 杨锐神情严肃,冷峻的语言说的陶守和面色由白变红,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下,衣服前胸后背已经全湿。不过杨锐没有看他,只是叹道:“北方连续数年干旱,还是因为人口暴涨、工农业发展毫无节制、大肆用水所致,看来北水南调不管花多大代价也是要做的。” 杨锐想着北水南调。虽然有化肥农药良种,可水土缺失仍然难以解决,特别是北方,若不是粮食年年增产,政府救援有力,真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要彻底解决当下困局,想来想去最有效的办法还是挖运河,可运河有那么好挖吗?按照土部水利司的报告,运河最好的方案是从贝尔加湖西南端海拔四百米处取水,而后经两百公里左右的伊尔库特河道,逐步将水提扬至海拔为一千六百五十米的库苏古尔湖,而后借用高处势能,并扩宽原有的一部分河道,使水流入蒙古南部。 方案很简单,可工程难度,特别是把湖水提升一千两百五十米的难度是当下无法解决的,再则是沿途河道的地质情况、提扬湖水所需的电力供应,冬季冰期问题、沿途蒸发问题,这些都是要花时间去解决的。 但即便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成本也极为高昂:不计算固定成本折旧、同时假定运河沿途蒸发量与库苏古尔湖及以沿河流域汇入的水量相等,每吨水提升一千二百五十米最少也需要八度电。以每度电零点零一六元计算[注133],一立方米水需一毛二分八厘,比沪上租界的自来水还贵——沪上公共租界1905年定的水价,市政工程用水每立方为零点零四四两,新用户非生活用水,每立方价格零点零六六至零点零八八两,最高者折合华元也不超过一毛二。[注134] 北水南调要调的不是矿泉水,而是农业工业用水。以现在每吨水产粮不到一斤计算,一亩地产量两百斤,假使灌溉用水只有四分之一需要出钱,田也是种不了的,因为水价高过粮价。[注135] 杨锐想着整个北方糟糕的境况,觉得这些问题只能留个后人解决,他能做的只能是收集数据、做好计划,以待时机成熟;另一个则是往南迁都——自古皆是逐水而居,既然没水,越来越庞大的京城就应该迁往有水的地方。 思考着这些问题,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待这时,杨锐才道:“北方缺水的问题就不想了,这是百年大计,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得了的,还是说现在的情况吧。” “是,先生。”等了良久的张坤终于开口。“先生,纽约股指已经高达两百点,每日换手超过五百万股,我们判断明年年初纽约股市很可能崩溃,现在各大庄家暗中都在紧急调整,大概是准备借机捞一笔。” “嗯,终于要来了。”杨锐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凝神好一会他才道:“前年的时候,商情局不是说我们大量进口美国水泥机器,是在变相帮美国经济消除泡沫吗?” “先生,按照中美巴黎条约,虽然我们每年都进口数亿美元的美国商品,可我们并不购买消费品,只购买水泥、柏油、矿石、金属等原料,以及机械车床和一些专利。这确实能帮助美国经济消除泡沫,可我们对美也出口不少产品,而且欧洲经济极为虚弱,他们无法购买更多的美国商品。明年如果我们不再大规模购买的话,受此刺激美国股市一定崩溃。”张坤道。 “明年……”中美巴黎条约的本质是花钱买回利权——中国承诺每年在原有基础上进口美国商品两亿美元以上,美国则在中方拟定的中美新约上签字。这几年国内一直在进行大规模基建,每年进口美国商品超两亿美元,但铁公基的拉动总有一天要停止,明年开始,条约上规定的时间便到了,对美进口额将逐渐回落到正常水平。 “想来美国第三十一届总统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华访问吧。”杨锐笑道。 “确实如此,华尔街也有这样的声音。”张坤点头,“可不管国内的水泥、机车、钢铁产量有没有也上来,基础工程建设也有完成的一天……” “美国就先不管了,”杨锐道,“说说一旦经济危机我们将会遭受什么样的损失吧,那些行业会得益,那些行业又会损失惨重,都有哪些对策?” “先生,按照估计,一旦经济危机发生,与出口有关的行业都会受挫。因为我们的工业品主要销往美国,农业品则销往欧洲、特别是德国,所以估计下来,去年二十八亿华元的出口额最少要下降四成甚至更多。大部分家电工厂要停工、汽车厂只能转产生产时风三轮车……;农产品价格最少要腰斩一半……” 张坤带有银行家的理性,对经济危机的后果轻描淡写,可陶守和却有些激动,张坤说完他便出言道:“伯父,如果经济危机在明年发生,不少佃农将来不及准备,他们很多人刚刚贷款买了小型拖拉机、三轮车,真要粮食价格减半,贷款肯定就还不上了。” 壬卷家与国第七十章不好 陶守和身上带有很强的陶成章气质,估计是陶成章的声望让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农民,可这在杨锐看来却是完全错误的。不说农业并不是国家经济的全部,即使国家经济也不是大中华的一切——这一点从总理府下属部门的权限设置就能看出来,礼部和土部是最重要的,这不是说宁愿不发展经济也要执行礼部和土部的政令,而是宁愿死人也必须执行两部的政令。 数亿农民的生计和黄河是否断流比起来,当然是后者重要。北方本就只靠黄河滋润,失去黄河的北方最终将变成甘肃那样的戈壁,如此的代价不是农业发展、经济发展所能抵消的,要知百年之后,生态的恶化将会使一切经济成就化为乌有。 不过流官们可不这么看,他们几年后就调走、几十年后就退休,当然是先拿政绩换前程要紧,以后黄河断流、北方变戈壁,又与他何干?人家早就移民新西兰了,那环境、那生态,北方这地界下辈子他也不会再来。 抱着这样的态度,杨锐对陶守和的问题并不作答,只接着道:“以现在的农业成本,价格腰斩下农民能不能过的下去?” 陶守和这次前来就需要他提供详实的农业数据,而后判断世界经济危机中农业的危险和机会,不过他的平民主义情节显然使得他在完成这个任务时显得变扭。听闻杨锐的问题,陶守和道:“伯父,农民生计定会大受影响。这几年农获价格持续上升,百姓把之前挣来的钱不少都投到新农具上了,一旦价格暴跌,他们将血本无归……” “立中啊,你就告诉我,会不会饿死人?”杨锐沉着声说话,把他的话打断。 “饿死人?饿死人不至于。”陶守和想了想道。“可……” “立中啊,经济危机必定发生,这是不管我们怎么拉都是无法避免的。再说我们的经济仅为美国的五分之一不到,即便是想拉也是拉不起来的。所以……”杨锐喝了口茶,“农业必会受到重创,像刚才行健说的桑蚕业,几乎是毁灭性打击。以前就劝告百姓不要养蚕了,他们不听;说砍桑树给补贴,他们不砍。不但如此,他们还反过来指责天化公司生产人造丝,要求天化公司停产,这什么逻辑? 既然农民不饿死,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之前土地租赁法案已经通过,想来这次会有不少农民把地租出去,他们以后就收个地租吧。” 农产品价格腰斩,桑蚕业等种植业毁灭性行打击,按照之前稽疑院通过的土地租赁法案,其结果将会出现沪上公共租界出现过的永租。还是杨锐心善,又或者是为了某种呼应,土地租赁关于租赁年限的规定是:住宅用地七十年、商业用地四十年、农业用地三十年、草地五十年、林地七十年。不过与后世在年限到期后产权归属含含糊糊、从不敢把问题说清不同,土地租赁法案明确了到期续租问题 ——即:在租赁合同签订时就以平均时价确定土地价值,此假定为公司股本金。租赁到期后,如租赁方想继续租赁、而双方租赁价格又谈不拢时,地主自动转为股东,若无其他协商,其按投资(地价)比例获取分红。如此算是确保了租赁方经营生产的连续性,同时又使失地农民最终有了一个收益,不至于一无所有。 杨锐认为这个办法比后世的农村土地承包法好,可站在农民立场的陶守和却很为此担忧,他道:“伯父,如此一来,那些破产的农民,很可能又要变成佃户了。” “佃户那也没办法。”杨锐对此不以为然,“不说他们自己就是地主、能有一份地租,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吧。我想按现在的农户经营情况,这次要出租、典当田亩的农民应该是种经济作物的农户吧,种粮的农户也就日子紧一些,地是能保住的。既然他们想多挣钱种那就应该知道:市场有风险,进入须谨慎。 好了,立中,小麦、棉花、玉米、大豆是出口的大头,你就说说吧,真要价格腰斩了,对外出口有什么优势,能不能拼得过美国人?”杨锐说完见他满脸忧愁,不得不加了一句,道:“农民生计什么的,就不要提了。你若真觉得残忍,那就想想苏俄搞集体农庄后、逃过来死活也不愿回去的俄国农民吧。国家发展必须有代价,在苏俄是集体农庄,在我们这是经济危机。” “是,伯父。”陶守和本想再次帮农民诉苦,可杨锐一提逃国境的俄国农民,他就什么思想都没有了——据报章记载,逃过来的俄国农民为了不回俄国想尽了所有办法,最离奇的是俄国女人不分老幼,全都喜欢勾引中国男人,她们成为妻子或小妾后便可入大中华国籍,从此不再回俄国。 可以说,这是继复兴军赴欧参战后国人第二次大规模娶洋婆子,这种开洋荤的诱惑使得外东北和北庭成为所有老少爷们的梦幻之地:那里有数不清的骚洋婆子、挖不尽的金沙,更有亦匪亦霸的土官、持枪横行的游侠、一醉不复醒的美酒……,反正,只要是爷们爱的东西,在北庭和外东北全能找到。 可这终究是男人的豪情,任何一个有智识的人都知道,俄国农民外逃绝不是饥荒的缘故,而是强制推行集体农庄所致。俄国农村有悠远的村社传统,这使得斯大林的集体农庄推行的极不顺利,确定必须加入集体农庄后,胆小的富农杀掉自己将要入社的牲口、卖掉种子和农具以消极反抗,胆大的那些就持械造反了。 这些情况频频被国内报章披露后,全国知识阶层几乎是谈俄色变——若说电影喀琅施塔德中所发生的一切勉强能用革命事情权宜之计来洗白,那集体农庄政策则让经历过土改平叛的国人目瞪口呆,他们本以为土改是复兴会的污点,不想俄布党更犯天下之大不违,一点补偿意思直接就没收,连人家朝鲜都比如——人家还知道扣一顶日奸的帽子。 更黑的乌鸦显得灰乌鸦雪白无比,杨锐一句苏俄集体农庄就让陶守和闭口不言农民生计,他拿出本子提过嗓子道:“小麦去年产量为两千四百余万吨,其中用于出口两百三十万吨,出口均价东岸为七十华元每吨,北庭为七十二华元每吨,价格比美国小麦低十元;棉花产量为六百九十余万包,出口三百七十万包,每包出口均价东岸为一百七十华元,北庭为一百七十二华元,同期美棉出口价为两百华元每包; 大豆总产为五百九十四万吨,用以出口四百四十万吨,出口均价为六十五华元每吨;玉米总产量两千一百万吨,出口一百九十万吨,出口均价六十华元每吨;生丝出口十万公担,出口均价每公担两千一百华元……” 农产品出口中,小麦、棉花、大豆、玉米、生丝五者为出口大项,出口额分别为一点六亿、六点三亿、二点八亿、一点一亿、二点一亿。其中,生丝出口因为集中在美国,美国一完蛋,桑农肯定是保不住的,这已不是价格腰斩的问题,而是腰斩腰腰斩的问题。 “小麦……”杨锐心算着,听完陶守和报的价格后,他感觉现在粮食的价格比前几年高多了,记得以前小麦似乎是四五十块每吨。“小麦每市担三块五,棉花每斤三毛九,玉米三块,大豆三块二毛五,生丝每斤二十一块……。中立,生丝真的没办法,只能通知桑农……,通知桑农减产也不是办法,桑树可不是说砍就砍的。其他如果腰斩一半,小麦每担一块七毛五、棉花一毛九分五、玉米一块五、大豆一块六。这个价格,除了棉花太低,农民收成未必会太坏啊。” “伯父,这只是出口价。像大豆,如果是是走洋行,那洋行要占一成六,其中包了报关费、利润等等;如果是合作社,那除了合作社自己花的钱,就基本没有费用了。另外运费也是一个大头,铁路每吨百公里一块二,水路便宜,只要三角钱,可不是所有地方都能通河,运费一般要去掉三成,再减去包装费、装修费,最后到农民手里大概只有五至六成。小麦的情况很类似,不过因为单价高,运费比例一般在二成,棉花同样因为单价高,运费占的比例不到一成”陶守和道。 “五成算,那大豆每担就是八毛,以现在的平均亩产一百八十斤算,也就是一块四毛二;小麦……”杨锐此时翻出以前东北时做的笔记,看着这上面的数据,笑道:“这好像又倒回去了,增产的部分抵消了价差,以前每亩也就百来斤产量,如果华元和洋元购买力相对的话。” 陶守和不想杨锐是这样看问题的,当即就发愣。只听杨锐再道:“现在取消了百分之八的农业税,佃户不要再交三成多租子,而一旦经济危机,工业品的价格也是暴跌,所以对佃户来说就是没前几年好过而已。佃农无忧,自耕农的情况要好一些,不过这些人满脑子想着钱,怕要更加节省了。” “伯父,这难道就不能想什么办法吗?”和杨锐的乐观不同,陶守和是忧愁的。 “能想什么办法?”杨锐斜看着陶守和,水果贩子经历使他很明白生意是不能做死的,除非买卖双方货钱两请,所以提前和洋人签合同定价钱全然无效。唯一有用的是抢先机抢渠道,好比别人提前出货,因为越往后价格越低。经济危机下的农产品生意,就像清明后去超市等半天、然后陪着笑和采购老爷谈一次苹果促销——到了这时节,常温库存的果子再不出就要完蛋了。 “现在能做的就是减产,可除了大豆能真的减外,我看其他都难。”杨锐有些自豪的道,东北此时已经是他的老窝了,整个东北都是有组织的系统,一说减产那就立即减产,毫不含糊。“棉花、小麦家家都种,生丝各省都有,就是政府发文减产,底下真的会照做么? 可行的办法就是农贸公司和各家大合作社密切和商情局、沪上期货市场保持密切联系,股市崩盘前如果能收割,那就赶快出货,用火车出货。像棉花、鸡蛋、茶叶、桐油、花生油、豆油、猪鬃,凡是这种出得起钱的货,不要海运了,直接走波斯西域铁路,越快卖出去越好。至于小麦、大豆、玉米这种,那就听天由命了。” 想着抛货的场面,杨锐微微摇头,“还有就是全国的榨油厂、氢化油厂,都要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毕竟油可通过铁路快速运走,大豆就只能海运了;再最后……,就是一个不太好的办法,先是和气象部门密切联系,想办法尽早栽种;再则是控制水肥,以免庄家生长期太长,最后就是在农技员的指导下大面积喷撒乙烯利了,这样一套做下来,粮食大约能提前个把月上市……” “这能成吗?”陶守和很是动容,他想了许多办法,其中就有想办法和洋商提前定价的措施,可从未从作物生长期上想办法。 “技术上说完全能成的。”杨锐点头。这是他以前去大理宾川收橙子的经验——就全中国来说,除海南因为缺少昼夜温差出来什么绿橙外,云南柑橘最早熟。在大理收五万斤,包装厂里褪绿打蜡,包上拷贝纸,英文标英文箱——‘Topsweet’,一到北京新发地就变成进口南非橙,一车挣几万;或是趁国庆中秋档跑去江西,赣南地区不准采就去隔壁万安,捣腾一车在当地褪绿,后拉到嘉兴包装厂里打蜡包装,英文标英文箱——‘Sunkist’,一到沪上曹杨路市场就变成进口新奇士橙,一样好几万。 水果如此,农产品亦然,一头一尾价钱高,做早不做晚。经济危机第一年,若是中国农产品能比美国加拿大提早一个月上市,即便有期货交易,价格也要比后上市的美国面粉卖得高;至于经济危机第二年……,粮食棉花不是水果,放一年是没问题的,所以第二年照旧抓瞎! 想到这里,无比怀念水果贩子生涯的杨锐摇着头,道:“不过这只能管第一年,第二年全世界都是滞销的农产品,大家就听天由命吧。 立中啊,经济危机不是坏事。全世界卖粮食的也就加拿大、美国、阿根廷、澳大利亚、巴尔干地区、印度,还有我们;俄国现在经济还未复原,所占的量非常少,甚至还要进口粮食……” 杨锐想着这几个主要粮食出口国,猛然觉得阿根廷太过显眼。他有点明白为何阿根廷以后怎么也好不起来的原因了,这分明是被人做掉的缘故。有她在,美国粮食和英国殖民地粮食、牛肉根本就不好卖,做掉她,市场倒可以空出来——全世界小麦出口他占了两成,畜牧业占的比重也极大。 “……,经济危机其实是一轮洗牌,小麦我们不求扩大销量,只求棉花的出口量上去。你自己算算,三百七十万包棉花就卖了六亿三千万,要是出口七千四百万包,那不就是十二亿六千万?其他几样加起来也不如这个多吧。”杨锐想着棉纺前景,觉得确实是劳金利器。 “那样美国的损失就大了,印度也会不同意。”陶守和想着世界棉花贸易,觉得这很难实现。 “先不管同意不同意,我们的成本是多少?”杨锐问。 “我们……”陶守和再次打开了他的本子,道:“西域、北庭、河南、山东、直隶这几个是产棉大省,其中尤以西域北庭为最。那边一亩田均产皮棉四十斤以上,棉质也好,每亩地能收四块五以上,比种粮食的收益高一倍。不过关内的粮食运过去每吨运费要三十,粮食价钱不下掉下来种棉的人就会很少。” “那成本呢?”杨锐明白农民的选择,种田即挣钱,要是种粮挣钱,他们马上会该种粮食, “几乎和种小麦相同,但人工就多了。”陶守和道,“和种麦子比,种棉花的工时是种小麦的五六十倍。种的少农户自己可以干,种的多了雇工就很不划算了。以小麦和棉花比,一担小麦所耗费的工时,美国加拿大是三点九,我们是六十六点七;每包棉花的工时,美国是两百六十八,我们是一千四百二十个。[注136] 以工时算,五口之家四个劳动力,也就只能种五亩多棉花。这样种了如果不再雇工就不能种别的庄稼,所以一般农户都只种一两亩棉花,然后再种些小麦玉米,农忙时就雇个短工,一年才能忙过来。要想棉花大增产又不失去效益,还是要在人工或者机械上想办法。” “记下来了吗?”杨锐看着陆眉,高兴的说道。 “嗯。”知道男人对数字最感兴趣,尤其对中美农业的对照数据更感兴趣,陆眉早就记下了。 “立中啊,你那本子上还有什么数据,待会都抄给我,我要用。只有有这些数据,一些想法才能切实有效。”杨锐欣慰道。“既然种棉花费时费力,那我们就上小型农业机械。美国人的农场一个比一个大,我们一家一户才二十多亩,根本就不能比。不过通过这次经济危机,让那些有能耐的去租赁别人的地,而后连片成上百亩,这样机械才能用得上。这和农业合作社是同理的,小户人家自愿走在一起,凑钱买机器,雇工反而尔能省下来,和苏俄的集体农庄也很类似。” 没想杨锐将此比作集体农庄了,陶守和道:“伯父,这和集体农庄…能一样吗?” “大体上是相同的,唯一的不同就是:集体农庄是斯大林同志养的母鸡,这些母鸡下的蛋一个不剩、全被他拿去换钱买机器实现苏维埃电气化了。布尔什维克把全世界看做敌人,自然要处处提防,以防敌人反攻倒算。不实现电气化,飞机大炮战车就造不出来,政权就不能稳固。我下台还能赋闲,斯大林那些人下台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杨锐说着布尔什维克的电气化,有些感叹。 “好了,立中,你先出去,我和行健谈一会。回头你把你的数据整理一份给我。”杨锐道,“政府内部的数据我是有,可我担心那些人造假。” “是伯父。”听杨锐吩咐,陶守和站起身走了出去,客厅里只剩下张坤。 陆眉记录表翻页的时候,张坤道:“先生,国内股市经济危机期间应该……” 张坤一开口就是大事,杨锐点上烟抽了一口才道,“三年了,地主们手上的股票应该可以上市交易了吧?” “已经有人不顾法令要把股票放到交易所交易,不过被虞先生挡了回去。”张坤道。 “嗯,他们就这么等不及。”杨锐笑。国有公司股票补偿给了地主,但规定三年后才能上市。这本就是算计好的——天字号和国家银行下面的各大银行将趁世界经济危机,市场无比低迷时吃进那些人的股票,而后再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股权交易彻底控制国有公司,到此时,从金融到工业,复兴会重新拿回了大部分权力。 “是有些等不及了。”说这话的张坤不得不看了杨锐一眼——是杨锐在离职的时候说有世界经济危机的,以杨锐的威信,这话出口后大家立即人心惶惶了。 “不着急,经济危机好几年,有的是机会。”杨锐笑道。“千万记得吃香不要太难看,嘴上还要多谦虚些,省得被人记恨。” “学生明白。”张坤赶紧点头。 “不过对那些不听话的……”杨锐想起张静江为代表的那些湖商,“也不要太手下留情,大家要和和气气,这没错,可有些人太嚣张就不好了。” 壬卷家与国第七十一章运河 从复兴会革命开始,甬商就已介入,得益是最大的,湖商也想捧个人,可孙汶不给力。除了甬商,侨商对革命出力也多,他们从杨锐和程莐夏威夷结婚时正式融入复兴会系统,侨商银行的成立是一个显著标志,但是这些侨商除了经济利益外还有政治利益诉求——美洲华侨的要求是移民,南洋华侨则是立国或建立南洋自治区,这两个要求都是杨锐无法答应的。 现有的国际体系和二战后的国际体系存在重大差别,这就相当于老国王下台,新国王上台。作为新秀且是异种异教的中国,最好的选择还是维持现有国际体系,配合英国遏制想上台的美国,同时自己韬光养晦、不去触碰老欧洲的殖民地利益。 在杨锐计划中,未来的世界是英国为天下共主的世界,此时衰弱的英国不但没有力气扩张,反而将战略性的撤退,在亚太,她所放弃的就是中国得到的。杨锐相信,讲究实利的英国人,终有一天会让自己介入南洋和太平洋,然后坐看中美互博,就像在欧洲看着法德互殴一样,在这种‘平衡’中,英国绝不会让中美任何一方坐大,就像他不会让法德任何一方坐大一样。 平心而论,杨锐这是太高看自己了。当初英国决定放弃遏制美国而重点打击德国,其根源在于欧洲离他太近,而美洲离他太远,德国帝国海军几乎要把炮口架到英吉利海岸了;而对于中美,同文同种且远距离的美国,一样享受着优待,反观中国,一则是陆权国家,这足以威胁印度,二则华侨众多,不进行遏制的话,南洋最终将变成中国附属国,海岛上懒惰散漫的土著根本就不能与宗族化、且常常自相残杀的华侨竞争。 虽然复兴会政府表示对印度、南洋绝无兴趣,可西藏杨锐是不同意其独立的,藏区沿袭前清惯例,驻守了一个旅的部队;南洋这边,华侨中居然有稽疑院海外代表,而复兴会又竭力制止华侨内斗,后来甚至通过宗族法并确立国教,明摆着要用法律约束宗族冲突,扶持宗族往海外开拓。这种做法显然会加速南洋的‘黄化’,而因欧洲大战时期的许诺,南洋华人和白人地位几乎相等,他们靠正常合法手段是难以阻止这一趋势的,所以只能通过战争,通过自己不参与且还能乘机发财的战争才可重回常态。 可世界终究不是仅有法德、中美四个大国,苏俄也是一股可怕的新力量,若说中国人和白种人争夺仅仅是亚洲,那布尔什维克和资产阶级争夺的则是整个西方世界。遍及整个欧美的工会和布尔什维克分子频繁发起的罢工、游行、骚乱,使得绅士们的生命财产岌岌可危,从这个角度看,毁灭苏俄甚于打击中日。因此,如果中国能转变其一贯亲俄的立场,转而敌对布尔什维克俄国,那么毁灭苏俄的战争将先于太平洋战争发生,如果继续亲俄,那战争的顺序就将相反,太平洋战争先于俄国战争发生。 在威斯敏斯特就世界局势的讨论中,历史的走向就是如此确定的。太平洋战争的主力是美国,而苏俄战争的主力则是和苏俄接壤的东西各大国,英国只要默许便够了。至于杨锐主动示好要求共同遏制第二次世界大战,这并不能从根本上动摇威斯敏斯特的决心。 杨锐知道的是另一个历史,并不懂得威斯敏斯特的决心,他现在思考的是如何使中国在世界经济中受创最少。就行业来说,生丝、大豆、棉纺、粮食(食品)将是受创最严重的地方,工业因为国家建设正处于高潮,受打击最小。唯有家用电器、如冰箱、空调、烤面包机、电熨斗、吸尘器、洗衣机的销量会急剧减少——每年六十万台出口冰箱中,有近五十万台出口美国,一旦不可外销,那么一百多华元每台的冰箱国内市场无法消化,唯有汽车、摩托车、收音机能在降价并削减产量的前提下勉强支撑。 于是,问题就来了,从钟光观开发通化算起,工业建设已经有二十四年,经过这二十四年,全国工厂达八十四万家,工人总数已接近一千万,如果包括筑路、清淤这些铁公基项目上的民工,那必定超过一千万。保守估计,经济危机会造成两百至三百万工人的失业或半失业。 虽根据终身聘用制工厂不会裁员,只会轮岗——假设工厂只需一半工人,那工人将被安排为半年(或一年)上班、半年(或一年)休息,休息时发放之前积累的保险金,直至经济好转或工厂最终破产,但家电行业显然轮岗也轮不来,工厂将在数年的危机中破产,特别是那些毫无根基的个人小厂,股东一定会申请破产以保留更多财产,那怕按股份工人能分得总股本的一成五。这些人破产后的工人明显就是社会隐患了,他们虽然来自农村,可家乡的地显然不需要他们种,不安排好肯定会出乱子,可又该怎么安排呢? “先生,超发货币扩大基础工程建设,这种做法其他人一定会反对的。”对于失业工人,张坤明白杨锐之前的考虑,说到底就是铁公基拉动就业。按照以前他或许会在犹豫之后最终站在这种立场上,可现在屁股不同了,有产者和无产之间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立的。 “超发等同于变相的贬值华元,相当于是对国内所有财产注水,士绅和有家有业的人占着大头,对此一定会反对的,而且华元超发将引发更严重的通化膨胀,现在因为每年投入大量资金用于建设,通胀率已超过百分之六,真要通过扩大基础工程建设来消弭失业,通胀水平将进一步提高数个百分点。到时候一些本能维持的温饱人家,此时也要难以为继了。 且失业工人大多是前些年的技校毕业生,他们虽然成家,可家庭负担不重,加上人人都有储蓄的习惯,靠以前积攒的那些钱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数年后经济好转,外贸工厂最终转型,他们凭借自己的手艺和学历仍可以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眼下只是暂时困难……” 说到失业工人的解决问题,张坤连续说了一大堆东西,生怕杨锐上铁公基——天字号下钢铁、水泥、建筑、运输公司多得是,轻工业则少的可怜,一旦上铁公基,最终受益的除了失业工人外,就是天字号本身。可不管是站在专业的角度,还是站在新国家银行的角度,他都必须反对施行此类策略,因为这对有产者、对国内经济复苏极为不利,货币超发的本质就是抢劫! 富有深意的看了自己这个学生一眼,杨锐转而问道:“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最好是按照经济规律办事。依托美国经济的工业和农业没有挽救的可能,除非美国经济复苏,可如果不发生战争,这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他的经济将腰斩至五百亿美元的规模,之后从世界经济舞台的中央退出。其他出口行业必须向汽车工业一样把市场重心转至国内市场,正在实施五年计划的苏俄显然是一块很好的踏脚石,帮助其建设工厂将拉动国内工业,可最终的希望还是落在国内市场上……” “行健啊,可百姓还是穷啊!”杨锐眨巴了一下眼睛,对国内市场并不看好。“如果再给我们十年时间,那工业由出口转内销是可以的,但现在还是太早了。” “先生,即便再给我们十年时间,出口工业的规模也不是国内市场能托得起来的,因为那时候的出口规模将是现在的数倍。”张坤道,“另外现在也不要太过悲观,工业技术在不断升级,产品将会越来越便宜,汽车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然后全国人全部开时风三轮车去兜风?”杨锐笑道,心情强制性的好了不少。 “先生,根据太原二汽的报告,如果是汽油发动机,那么农用三轮车能降至九点一华元每马力,也就是说,每辆三轮车只需七十二点八华元。[注138]”张坤道,“相较于之前的一百二十华元,这已经算是超低价格。” “七十二点八?”杨锐对此还是不满意,道:“什么时候能降到五十块以下?” “这估计要几年时间,这还要等煤炭、钢铁、机床工业想办法提高效率才行,汽车只是这些行业的下游行业,煤价、钢价不降低,机床加工效率不提高,即便能设计出好的车型,也不能降低生产成本。” 张坤的话说在点子上,汽车工业就像棉纺一样是下游产业,棉花不减价,纺织厂再怎么高效率,棉布的价格依然要高。能源、冶炼、加工,三者是一切工业经济的基础。这三者的成本不下去,整个工业产品的成本就降下不来。现在国内山西和辽东大工业区,还是得益于能源价格低廉才发展迅速的,特别是东北,抚顺露天煤矿因为开采成本低廉,现在居然返销日本,把一些三井之外的小煤矿挤的破产。 “行健啊,咱们不超发货币也行,不过你说说,这两个工程能募集到多少资金吧。”杨锐不再纠结货币超发,拿出两份准备好的方案问道。 他这边说着,陆眉帮着递过来两份文件,张坤只见文件牛皮纸封面上各写着两个计划,其中一个上书三江之海,另一个则是欧亚运河。估计是更属意后者,杨锐把写着欧亚运河的那份计划书抽了上来,道:“这是土部水利司制定的计划,因为运河不再我们地界上,所以只能采取飞机勘察并结合文字资料的办法,但好在这条运河并无什么技术难度,虽没有详细的施工方案,可方案大致是在里海和黑海间开凿一条一千公里左右的运河,使北庭经黑海和地中海相连……” 杨锐拿出来说的计划当然是大计划,可就凭‘地中海’三字,便将张坤定格了。能连通波斯铁路的西域—波斯铁路就让国人欣喜若狂,要是这条‘西域—地中海运河’抛出去,那…… “先生,这需要多少钱?”张坤激动的打断道,还有,他指着翻开文件第一页上的地图,“运河完全修在俄国土地上,他们愿意我们开凿运河吗?” 他激动、杨锐却显得冷静,他道:“修建运河的费用和怎么样与俄国人商谈有很大关系。运河所经之处全是平原,地质条件也不错,而且本身就有河流,加上不需船闸,正常情况下总的费用不会超过两亿华元[注139],即便遇到一些工程技术难题,也不会超过两亿五千万。 但是里海和黑海存在二十六米左右的高度差,运河凿通后,黑海海水将涌入里海,里海海平面升高,我们在海边的油田、炼油厂,草原、耕地都会被淹没不少,按照计算,沿海一带大约有两成以上的陆地没入海中。当然,这是里海水面和黑海齐平的结果,水利司有人认为未必会是这种结果,陆地减少也不会那么厉害。可不管怎么说,因为淹没直接损失需补偿的资金很可能要超过二千万华元。 这两块费用去掉,剩下的就是苏俄那边的要价了。当初签彼得堡条约的时候,本来是想将这条运河作为西伯利亚大铁路的交换,而不是蒙古运河。可我认为淡水资源比联通地中海重要,除了水的价值,关键是蒙古运河可以滋润整个北方,这是汉地,而这条运河虽联通我们的国土,但那是胡地。 我们这边的谈判方案是运河我们修,钱由我们、日本、波斯三家出,工人也是我们的工人,俄国出土地就可以了。运河修通后,大家都可以用,但除了维护运河的费用外,俄国对过往船只不再收其他过路费。俄国真要过路费,那就在前期一次性付清。这笔钱有没有,有多少,还说不定。以俄国现在态势,如果经济危机发生,他们的工业计划肯定会被打断,而且此时农产品毁灭性掉价,即便饿死人收粮食,他们也弄不到多少外汇。以此看,过路费大概会要个一亿华元至少,三亿华元最多。[注140]” 本来听到两亿五千万的、二千万,张坤的神色还较为正常,可最后狮子大开口来个三亿,他当即吓到了,这就等于运河要花费六亿华元,且波斯根本出不了什么钱,日本因为不靠里海,出的钱也会很有限。待杨锐说完,他谨慎的道:“先生,俄国那边真会开这样的天价?” “应该会。”杨锐点头,“他会开价是好事,我最担心是他谈都不谈。想想修西域铁路花了多少钱吧,运河的投入只要不超过西域铁路的太多,民众从心里还是能接受的。” 杨锐把运河看得重,张坤却道:“先生,可要投入这么多钱,即便在中日两国股市同时募集资金,也未必能募到那么多钱啊!尤其是给俄国的那部分,这到底是援助,还是买卖?” “援助和买卖都是一回事。运河已经是国家民族层面上的事情了,要不是世界诸国敌对俄国,要不是俄国急着快速工业化又恰逢世界经济危机,怕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杨锐想着如果二战发生,为了换取中日援助,斯大林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在运河协议上签字,那时候可就没机会让他狮子大开口了,但这并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当初西域铁路为何要不顾代价的修,原因就在于没有西域铁路就没有北庭。” “先生,先生,”杨锐最后一句说的很是大声,这让张坤有些慌张,他着急道:“如果俄国人要价能在一亿华元以下,工程总投入和西域铁路的四亿多华元相当,那可以将其包装成亚洲的巴拿马运河,以收取过往商船过路费的形式,——俄国人当然是免费的,年息四厘,五十年期,连本带息算下来,每年为两千万华元过路费。前面二十年肯定是亏本的,可二十年之后一定是挣钱的。不过这需要中俄邦交稳定,” 说到这里张坤偷看了杨锐一眼,就他看来,这个工程造价太过昂贵,超过三亿华元根本就不必谈,另外还有一个战争因素——北庭本就从俄国手里抢来的,俄国人心存怨恨下日后很可能要报复。把运河建在俄国的土地上,远不如美国蛊惑巴拿马从哥伦比亚独立安全,照说美国和哥伦比亚相比,在国力、军力上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我知道邦交稳定也是影响运河经济收益的重大因素。”杨锐明白张坤所有的担忧,“中俄之间虽曾有领土纠纷,但这仅仅是边界问题,不是核心利益问题。俄国人永远是看着欧洲的,这也是他们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国体,最终都会被欧洲外交官宰一刀的根本原因。这也和我们现在有些像,援助俄国却得不到太多好处。 除了西伯利亚大铁路和海参崴的安全,俄国在远东并无更多利益;至于南下,早在五十年前就被英国人挡住了,中亚仅仅是他的棉花产地,所以说两国绝不是生死之仇。相反,因为欧美的敌视,他们唯能半信半疑的也就只有我们了,可以肯定的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之内,即使双方有冲突都只是小冲突,绝不会彼此交恶。 募集股票的时候,这条运河其实等同与西伯利亚大铁路,这是我们伸向西方的通道,就像俄国伸向太平洋的通道一样。大家都抓着对方的软肋,谁也奈何不了谁。以后即使蒙古运河凿通了,那西伯利亚大铁路一样是俄国在我们手里的筹码。” “行健,”杨锐打开另外一份计划,“这是整个东北的水利计划,基本的意思就让黑龙江、松花江和渤海、鲸海联系起来,粮食和煤不必经过铁路便可直接水运到世界各地。刚才立中说的时候你也听到了,水运价格仅仅是铁路的四分之一,这还是平均价,不是成本价,沪上到伦敦也只需两英镑,如果黑海—里海运河可以凿通了,那整个北庭,一直到巴尔喀什湖都能与地中海相通。 经济效益不提,战略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以后谁要包围我们,那可就要把整个亚洲大陆都圈起来才行。就为这点,是要斯大林同意,钱不管多少都应该出。你回去想想吧,想办法如何筹到这些钱,可不能让机会白白失去了。” 杨锐是执意要推动运河,张坤不得不勉强应下,他随后道:“先生,俄国想来也能看到这一点,他们真的会答应吗?” “成与不成在五五之间。”杨锐道。“俄国人本来有一条伏尔加河—顿河的运河,但是这仅仅是运河,不是工厂。修通后虽然便于货物出境,可造不了机器大炮,修建这条运河据说要花一亿五千万卢布,这些钱还不如建几个工厂。 以俄国现在的五年计划,一旦发生经济危机,木材、石油、粮食这些货物价格巨跌、需求量也剧减,五年计划即便是饿死人也难以为继。斯大林同志刚刚上来不久,反对党都还在彼得堡看着,真要出了纰漏,那可是对手们的把柄,五年计划他无论如何是会强力推下去的。 这时候我们送钱上门,不说有卖地的钱,如果中国工人换成俄国工人,他还能收到大比外汇,这样下来,他的五年计划立即就可以升级。再说运河在俄国的土地上过,说起还是个把柄,一旦我们切断西伯利亚大铁路,他就切断可以地中海运河,大家彼此彼此。 刚才我说俄国人狮子大开口要三亿华元,可如果修运河的工人换成俄国人,他们开口就不会这么多了。修运河俄国最少能收到一两亿华元外汇,再开口要个一两亿,这第一个五年计划和第二个五年计划购买外国设备的资金就有了一大半,再加上自己原有的,五年计划那是一定可以超额完成。” 杨锐说的这么笃定,张坤也就只好将此当真了。临走时他将两份计划都带走,以求想办法在不增发货币的情况下满足项目所需资金。这其中难办的还是欧亚运河计划,东北水利工程资金需求还不到一个亿,以东北百姓的富庶,仅仅内部集资、分期投入也能把水利工程修好。 壬卷家与国第七十二章实现 斯大林格勒在杨度看来和其他俄国城市并无什么不同,但在陪同他参观的驻苏大使陈去病看来,这座城市却是中苏两国邦交的转折点。十二年前复兴军占领此城,从而逼迫苏俄签订彼得堡和约,虽然在中苏友好之际这些事情俄国人少有提起,即便提起也只是以冲突简而概之,并把责任全部推动今年刚刚驱逐出境的托洛茨基身上,但陈去病对此依然难得郑重。 与陈去病同乘一辆汽车的杨度当然不明白他的心理,他看着远处草原上已初现规模的巨大工厂笑着说道:“佩忍先生,那里就是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吧?” “是。”陈去病道,“年产五万台拖拉机的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是俄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三大机械工厂中的一个。本来我们只同意给汽油机的,但俄国同志想要柴油机,这差一点就没有谈成,最后还是总理开了口……” “哦,真答应了他们?”全世界也就中德两国大规模生产柴油机,德国主要是船用柴油机,中国则是车用柴油机,真把技术交给了俄国人,那以后互相竞争就危险了,所以杨度压低着声音问,故意避开前面副驾位置上的俄国翻译。 “中苏是兄弟之邦,柴油机既然苏联同志需要,为什么不就能给?”陈去病并不降低声音,反而提高了声音,但脸上却带着笑意。“总理一贯对苏联同志关爱有加,他收到苏联同志的请求后,立即就发电报给了通化柴油机厂让他们想办法,最终是谈成了。” 以杨度的经验,外交官的话是不能信的,特别是陈去病笑得如此诡异,不过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车队已经驶近拖拉机厂的大门,这里可是人山人海、彩旗飘扬、乐声喧天——一个看似是工厂总办的俄国胖子站在轿车前含笑鼓掌,他身边还有几个俄国人,但吸引杨度眼球的却是那些拿着鲜花、天真灿烂的俄国少女。车门一打开,外面的声音就把黄旗公务车给淹没了,除了声音,初夏时间的热浪也让人神经为之一紧。 “欢迎俄国人民的老朋友杨皙子特使……”为首的那个俄国胖子对着杨度等人作揖,显得憨厚可爱。他说着汉语,但‘杨皙子’三字怎么听都感觉变扭,想来这句话应该是个公式,只要是俄国人欢迎的,都可以把名字往里套。 正想着这个,举着鲜花的俄国少女已经冲了上来,献花之后还在他脸色亲了一下,好在国际联盟待久了,杨度对这种西方礼节并不陌生。他对鲜花少女们微笑,而后主动伸出右手和俄国胖子握手,“贼得拉斯特屋一街,贼得拉斯特屋一街……” “泥毫!泥毫!…叭叭叭叭……”,宾主双方正热情而客气的招呼之际,鞭炮却噼哩叭啦的响了起来,这让杨度有些感动,在欧洲数年,他可少有听到鞭炮声的。 “大人,书记同志请你参观拖拉机厂。”杨度感动的时候,一个翻译在他耳边轻轻的道。 “好,我这次来,就是要来参观俄国工人同志们的建设成果的。”杨度笑着道。 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仿佛是一座工业城市,里面的厂房全是标准的钢架结构,造的方方正正,外墙全部刷成乳白色,像是一片奶酪;联通各个工厂之间的是宽阔的水泥路和镶嵌入水泥路中的铁轨;为了使厂区看上去不至于太单调,路面还有花圃,初夏时间花圃里不知名的花朵姹紫嫣红,开的甚是好看,再配上半空中红布底白色的汉字欢迎横幅、工人们无比喜悦的笑容,生机勃勃的场面让杨度彻底忘记了欧洲报纸关于俄国大灾荒的新闻。这样的工厂、这样的工人、这样的笑容,怎么看都要比欧洲那些臭水遍地、黑烟满天的工厂好得多。 在工厂书记的带领下,杨度着重参观了已经完工的冲压车间,数台进口自中国的重型冲床是拖拉机生产的核心设备。没有重型冲床,靠手工去敲轿车外壳据说要敲一个月,而且敲得钣金师傅吃饭时手都打抖。杨度听完翻译转述的内容忍俊不住,看着房子一般、四脚下方无墙的重型冲床,他问道:“这冲床是我们产的吗?” “是的,大人。”站在翻译的角度,四方形的冲床另一面标有厂家名称,写的是汉字——沈机,明显,这是沈阳第一机床厂的产品,完完全全的国产货。 “哦!”杨度不自禁稽首,顿时感觉这冲床比墙上那些汉字标识亲切多了。“这样一台要多少钱?”他忽然问。 这个翻译明显是无法回答的,听到他的问题,随同的中方工程师说道,“大人,这是沈阳第一机床厂造的,真不知道多少钱。不过当初我们买德国冲床的时候,一台大概要一百五十万马克,不过这是世界大战前的事情了,真说不定现在卖多少钱。” 中国最初的工业基础是开国后的五六工程,即五十六项工业项目,包含钢铁、化工、机械机床、煤炭、医药、冶炼、造船等,全部加起来一共五十六项,是德国人帮着建的;欧洲大战时和欧洲大战后,又从英美法诸国大量进口机器,这才笃实了现在的工业基础。如今苏联明显是在走中国的路子——先建设重点若干关键工程,形成简单却完整的配套工业体系后,再将其复制、扩充,最终形成自己的工业。 想到当初中国在德国人的帮助下建五六工程,之后却对德国宣战;再想到这一次的赴俄使命,杨度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脸色变了变,随意在各处看了看便退出了车间。 拖拉机厂的俄国书记并未感觉到杨度的不适,他像之前接见莫斯科的大人物一样热情招呼着他,并拍着胸脯保证工厂将提前一年生产,也就是明年下半年十一月革命纪念日时,第一辆拖拉机将开下生产线,向伟大的苏维埃献礼。 各国车间都看了一遍、工地上也转悠了一下,待中午午饭后,杨度才空闲了下来,他没有午睡,而是找到援苏建设拖拉机厂的总工程师开始问自己所关心的问题——“支博士,俄国人不会赶上我们吧?”他盯着上午帮着回答冲床造价的支秉渊问。 “大人,这是不可能的。”支秉渊虽是总工,可更是同济大学堂的博士,在国内官位日贱的情况下,学历也成为一种流行的称呼。“就俄国的情况来说,本就不适合大建工厂。” “啊!这是为什么?”没想到支秉渊还有这样的说法,杨度赶紧追问。 “大人,任何一国的工业体系总是与该国的地理、资源、人口等要素息息相关。以农业机械为例,我国除了东北,其他地区根本就难以使用美式农械,最多只能用法式农协,这是人均耕地亩数决定的;而工业,全世界也就我们、美国、欧洲可以全面工业化,中东、非洲缺水,南美诸国和印度、南洋、澳洲、加拿大缺人,根本就工业化不起来。 俄国照说什么都不缺,俄国工人也不似南洋、印度、南美那样懒散,可这个国家太大,人口却因为严寒而太少,河流也不多,这就使得工厂和工厂之间的运输成本太高,远不如我国以及美国欧洲。照实看,俄国最好的选择就是发展农业、同时卖出丰富的矿产资源。” 博士说的话杨度半懂不懂,听闻说到运输成本太高,杨度不由再问道:“可自己不生产,光从国外进口商品就不要运费了吗?这也要运费啊。还有卖出矿产资源,不是应该冶炼之后待附加值高了才更节省运费吗?这是不是……” “确实是这样的,大人。”支秉渊道,“可俄国工业布局不但有地理因素,还有人口因素,比如这个拖拉机厂,钢铁要从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运过来,轴承要从莫斯科运过来,橡胶就更远了,要从南洋运过来……,这些零件的运费是极为昂贵的。 俄国的资源自然要比我们多,可细究起来还是因为他的国土实在广阔,可正是这样,他的工厂只能建设得零零落落,不想我们可以建工业区、把所有工厂集中在一起,这就会增加了运费,这些运费使得其造出来的产品要比进口产品高数成乃至翻倍,以至造不如租,租不如买。” “可他们也可以建工业区啊……”杨度确实是工业盲,听闻工业区是关键,他又追问起来。 “大人,工业区难建啊!”支秉渊道,“就我国,也就是只有辽东、山西、武汉、马鞍山,这四个地方能建,即便这样,除辽东以外山西、武汉、马鞍山也各有缺点,山西虽然矿产丰富,可外运成本太高;武汉就在长江边,可煤铁资源有限,其他矿产也少;马鞍山也类似,甚至情况更差,不但矿产稀少,除了铁矿之外连燃煤都没有。 这还是我们,我们规划工业区从来不需担心人口,比如辽东,现在已有三百万工人,继续发展工人肯定要超过一千万,五十年后估计要有两三千万。但这在俄国明显是不行的,因为俄国地广人稀,城市与城市之间的间隔太远,一座城市的人口只能承受数个大型工厂,比如斯大林格勒,再建几个工厂也行,可要把整个工业区、产业链全放在这里,显然不行,因为与之配套的移民工程就是要投入巨款;而且这还是伏尔加河下游,如果是在西伯利亚或者其他北面一些地方,一千万工人全部聚集在一个工业区,环境根本就承受不了。 缺矿、缺水、缺路,工业是发展不起来的,可这只是我国的情况。从俄国看,矿产资源分布太散不说,更重要的是有矿的地方缺人、有人的地方缺矿,这工业怎么好发展?欧洲其实是拆散了的中华,人口不是问题,且三面临海,境内运河铁路纵横,密度之高让人瞠目结舌,所以工业化不难;美国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其工业能够有今日之规模,全因美国有五大湖,他的人口虽不足支撑大工业区,但便利低廉的水运无形中扩大了工业区的范围,五大湖流域内的资源和人口是足够的,如此美国才建立了媲美欧洲的工业……” 支博士一顿科普,杨度这才焕然大悟,他不由转而道:“那俄国为何还要大建工业?” “这……”没想到杨度这么问,支秉渊摇头道:“杨总理说过,俄国同志想建什么就帮他们建什么,其他事情不必多说。” “我明白了。”杨度自己问完也觉得不对,俄国人‘为何要大建工业?’,这不是被欧美诸国打得吗。他在欧战中退出战斗,不承认各国贷款、没收各国政府和商人的在俄财产,种种做法根本就不被各国政府所承认。虽然十一年起在中国的暗中帮助下他赶走了各国干涉军,可老是求助于别是不行的,在俄国布尔什维克看来,自力更生、自行生产才是立国之道。 明白俄国难以工业化的杨度对俄国微微放心,他又和支秉渊谈了一会才把他送走,可支秉渊一走陈去病就来了,他不知道杨度解开了担忧,只记得他在参观工厂的时候神色不对,于是一进来就关切道:“皙子中午不休息啊?身体不适吗?” “有些问题不明白,所以请教了支博士。”杨度此时倒有些困,他打了个哈欠,道,“这总算解开我的一个疑惑,现在倒不想睡觉了。” “解开疑惑就好。”陈去病大致知道杨度的担忧,但他在俄二十多年,对俄国的情况了如指掌,从来就不担心俄国的发展会危及中华,尤其是最近这十年。“皙子啊,今日参观完拖拉机厂,明日顺伏尔加河往下那就是得嶷海了,得嶷海是中苏两国的界海,这……” 得嶷海就是里海,这个名字来源于得嶷水:乌拉尔河。而之所以要用这些古称,据说是礼部一个叫张星烺的认为在祭祀天地、向老祖宗汇报工作情况时,老祖宗恐怕不明白这些地方到底是哪、中华国土几何,故而特意编译了一份古今中外的地名、国名、族名对照表,另外又写了一个简略的世界史在天坛祭天的时候烧去,以求为老祖宗全面科普当今天下之变化。对于礼部崇古复古的把戏,杨度是不在乎的,但老复兴会员陈去病却奉为圭臬——他就差点把伏尔加河叫成阿得水了。 “我此次就只是想看看援建的各大工厂,并不要往里…得嶷海那边去,”杨度转口道。 “不去看看行吗?”陈去病隐晦的说,他担心隔墙有耳。 “我看了也没用啊。”杨度早在大使馆就交待了此次赴俄的目的,他参观工厂是想知道当今俄国对中国的依赖有多深,如此面对斯大林才好开口谈欧亚运河。“再说国内给我的消息是很快就要……,这个时候我应该马上回莫斯科。” 陈去病隐晦,杨度对一些东西也未明言。其实现在已是神武十八年初夏,耶稣历1929,美国新总统查尔斯.盖茨.道威斯已经在一个多月前履任,他计划在下半年访问中国,以求中国扩大基建规模,进口美国产品以拉动越来越危险的美国经济。但纽约股市显然撑不到那个时候,特别是在杨锐的提点下,英法等国已准备趁火打劫,想着怎么大捞一笔。 “好。”陈去病捻着自己的胡子,笑着拿出一份地图道,他指着伏尔加河和顿河之间道,“不过要注意东家准备在这里也……,在这花的钱就少多了,那怕要建七个(船)闸。可毕竟钱有限,他们大概只想建这个数吨位,”陈去病伸出五指,意思是五千吨,“对做生意来说,这个数实在是太小了,翻一倍才凑合,最好是翻十倍,所以这里想大建不太可能,毕竟是要建大(船)闸,同时其他诸多条件也制约着。” “明白了。”杨度想到欧亚运河就心头火热,再想到刚才支博士所说的‘欧洲…三面环海’,觉得这运河要是通了,那中华也算是三面环海了。若自己能说服苏俄总书记斯大林,而国人也能像俄国这般以人名为城市和工程名,那欧亚运河以后说不定会叫‘杨皙子’运河,这可是百世之功啊。 杨度这个纵横家想到这些脑子就有些发热,再想到斯大林,有觉得信心无比——对于援助布尔什维克的中国朋友,斯大林接待时嘘寒问暖,极为亲切,这就让杨度产生了一些错觉…… 在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的招待所内杨度想着斯大林同志,而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内,斯大林同志也想着他。 只有一张桌子和数张椅子、墙壁上加挂了伟大革命导师李宁同志像的斯大林办公室内,全国政治保安总局局长维亚切斯拉夫.鲁道佛维奇.明仁斯基正站在斯大林办公桌前汇报。“……,斯大林同志,随着这段时间的了解,中国特使并无其他计划,他就是去参观一下援建工厂的。” “不,维亚切斯拉夫同志,经验告诉我这个人是杨竟成的亲信,他不会仅仅来参观工厂的,而杨竟成虽然卸任,可权力还在他手上。”斯大林习惯性的咬着烟斗、喷出烟雾,他左手按在桌子上,右手手指则夹着他常用的蓝色铅笔,“也许我应该在前些年去一次中国……” 最后一句只是斯大林的支吾,事实上他很想在杨锐卸任前前往中国,而不是派自己的亲信莫洛托夫前往,可党内斗争是激烈的。最先是托洛茨基,但他在四年前被解除军事人民委员会主席职务;其次是季诺维耶夫和加米涅夫,最后加米涅夫被赶出了政治局(常委),成为政治局候补委员(政治局),不过他们随后和托洛茨基结盟成‘联合反对派’,宣扬‘不断革命论’、批驳‘一国简称社会主义’,于是团结布哈林后,他们很快被开除出党; 左派下去之后,布哈林这些‘右倾反对派’又上来了,他们反对实行集体农庄、坚持新经济政策,斯大林则把打倒且认错的左派们又扶了起来(托洛茨基因为拒接认错,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最后被驱逐出境)。在上个月召开的第十六次代表大会上,斯大林开始毁灭性的批判布哈林是‘资本主义的保护者、富农思想的代言人’,最终,布哈林等人全被解除职务,反省后他们公开承认斯大林同志的决策英明神武、神机妙算…… 到此时,钢铁同志才掌握了全部政局,可这个时候杨锐已卸任一年了。 “斯大林同志,除了那些中国资产阶级分子在继续诋毁伟大的苏维埃不适合工业化外,他们并没有其他出格的东西;而且这些资产阶级分子在技术上对工人同志从不保留。”明仁斯基见斯大林不相信自己的调查,脸上立即僵硬起来。众所周知的,前任契卡头子捷尔任斯基就是被斯大林大骂一顿后后心脏病发作死亡的——这根本就是被总书记同志吓死的。 “这点我非常清楚。”钢铁同志站了起来,他虽然读书不多,可中国人的理论还是能看得懂的。单单从经济上看,俄国确实不适合建设成工业国家,可这和自己所提出的‘一国建设社会主义’相悖,自然不能宣扬,好在中国人只是在内部说,对俄国人并无影响。“继续让人保持监视吧,看看他到底为什么而来……”斯大林话还没有说完,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就响了,他拿起话筒说了一句后,开始沉静的听取汇报。 斯大林接电话时,明仁斯基本想推开,可总书记同志的吩咐没有结束,他又不敢走。对于电话里的声响,特意站在远处的他更不敢听,然而斯大林同志听着听着,神色却是数变,即便最后说完挂了电话,他依然立在那里发呆,只有烟雾不断从身前喷出,看来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好半响,斯大林才转身看着他笑道:“维亚切斯拉夫同志,资本主义要奔溃了!” “什么?!”明仁斯基不明所以,看着斯大林的笑容发呆,他想笑又不敢笑。 “我说资本主义要崩溃了!”斯大林大声说道,似乎想让自己振奋些。“纽约股市几个小时前暴跌,这完全印证了伟大革命导师马克思的预言:世界经济危机必将来临!资本主义必将毁灭!共产主义必将实现!” 壬卷家与国第七十三章怎么办 斯大林虽然在嘴里说麦克思,可心中想到的人却是杨锐——以斯拉夫人的本性,只有曾然给自己带来严重损失的对手才值得尊敬。察里津问题上被中国人摆了一刀,他对此可是永世不忘,因此,杨锐所有的著作和讲话都是斯大林同志夜间读书时研究的对象,经济危机的预言就是其中其一。 正如资本论所说,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不可治愈的顽疾,可苏维埃此时的建设却极其依赖着资本主义世界,特别是出口的木材、石油、粮食等物资,是换取五年计划中所需设备和技术的根本。一旦发生经济危机,那么这些产品即便不滞销,也会价格剧跌,而价格剧跌的结果就是外汇不足,无法支付外国设备和技术的账款,第一个五年计划必将大受影响,最后说不定已经投降的布哈林等人会借机逆境重生…… 想着这一切的后果,斯大林打发走明仁斯基后咬着烟斗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他此时才猜测到正在俄国各地工厂参观的中国特使为何不着急谈自己的来意,人家等的就是经济危机,一旦如此,严峻的局势将是中国人最好的筹码,可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呢? 与斯大林的沉思不同,正在下诺夫哥罗德城参观汽车厂的杨度受到消息后兴奋的颤抖,这下终于可以前往莫斯科和斯大林总书记谈运河了。 “佩忍先生,斯大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回到莫斯科大使馆,杨度开始做交谈前的准备,希望从陈去病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帮助。 “什么样的人?”陈去病没想到杨度会拉着自己专门谈这个,顿时笑了,“在我看来,斯大林可以说是一个好人。” “好人?!”杨度有些惊讶,以他的认知,布尔什维克真不是什么好人,而斯大林铁血的枪毙了无数富农,简直可以说是杀人如麻。 “真是一个好人,除了……除了脾气有些倔强。”陈去病说道,他说完眼睛瞪在杨度脸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其实斯大林和总理很像,性格、喜好、处事,这些都像极了,唯一的不同有二:其一,总理的格局和眼界是斯大林无法相比的,这种东西几乎是天生的,没有的人即便再努力也难有那样的领悟力;再一个不同就是斯大林不懂科学,不会会发明东西,可总理古今中外、天上地下,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陈去病说了一堆话,可几乎全在说杨锐怎么怎么好,要不是知道他不是阿谀奉承的人,杨度几乎要以为他这是在拍马屁。他这边想着,陈去病却接着道:“除了这两点,总理和斯大林再无不同了。两人的脾气都不好,可做事执着,待人诚恳踏实,对了,这里又有个不同,在总理那里,干不好的人他会不讲情面,全部解职;但在斯大林这里,干不好的人可不是解职了,那是全部枪毙。 总理和斯大林都不喜欢奢华、虚飘飘的东西,即便总理写了那些多书,斯大林信仰了布尔什维克主义,但他们做事考虑的都非常实际,吃穿用度也很是简朴,对百姓真是发乎内心的好——我知道国内有人诋毁总理,说总理对百姓好只是让百姓去送死,可身为一国之长,为大局计,想的和做的肯定会自相矛盾的地方,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他心里最是清楚。 皙子要和斯大林这样的人谈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说一、实话实说,不要哄骗欺瞒,不然再好的事情也会搞砸。他们都讨厌那种自以为是、花里花俏的人,喜欢踏实认真的人。运河这事情我想你还直接和斯大林说——我们能给什么,要什么,全部摆在桌子上说明,万万不可提经济危机之类,斯大林还很讨厌别人的要挟,要是他倔强脾气上来了,事情很可能会谈不成。” “啊!”杨度有些傻眼,他本来是打算好好说说经济危机的危害,可不想却说不得。 “不要啊了,皙子。总理和斯大林一个牛脾气,那就是深信自己能干成一切事情,且不需别人帮忙。他们骨子里属于泥腿子那样的实干派,是不会去求人的——他们放不下面子去求人。他们反而喜欢别人去求他,如果你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说出来,让他发善心帮忙,事情就基本能有谱了,你要是斤斤计较、遮遮掩掩,那事情肯定不成。” 陈去病抚着胡子,谈着心得。“斯大林这样的人,你要拿出真心去谈,让他觉得他是大人,他在控制这这一切,你只要能让他这样想,事情就成了一半,用总理的说法,这叫态度问题。事情成不成的另一半,那就是很实际的问题了,成与不成在于俄国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什么,如果俄国得到的多而失去的少,那事情就成了。 以我看,欧亚运河对俄国来说,就是可以顺利的将伏尔加河的物产顺利运入地中海,这也是他们想修伏尔加—顿河运河的原因,毕竟这边有石油、有木材、有粮食矿产,运河修通对俄国肯定是大大好处的。可坏处也有不少,其一是水位上升,油田、城市、良田都会被淹掉不少,这其实是很好解决的,俄国人缺的是外汇,只要我们肯出钱,他们一定不在乎这点损失; 真正难的是第二点,那就是欧亚运河和西伯利亚大铁路是竞争的。虽然西域—波斯铁路如果能和巴格达铁路相连,也会与西伯利亚大铁路竞争,可这哪有水运便利啊?西伯利亚大铁路上运的可不仅仅是俄国人自己的货物,有很多是欧洲运往亚洲的货物,虽然现在西域—波斯铁路一建,货运量大为减少,可再怎么减少,北欧一带的货物还是有的。 但如果欧亚运河凿通,那么货物可以从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上岸,再走铁路运至北欧,这可就会威胁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收益了。斯大林肯定能想到这一点,他真正顾虑的也是这一点,运河修通后,西伯利亚大铁路的价值就去掉一大半,只能成为俄国联通亚洲的国内铁路而已。 现在对事情有利的是经济危机时期俄国的外汇收入肯定会减少,另一个就是现在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货物不多——全世界几乎都敌对苏俄,他们宁愿从西域—波斯铁路换船,或是坐汽车从波斯到巴格达,然后再坐火车前往欧洲,也不想走西伯利亚大铁路。这势必会让斯大林低估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损失……” 陈去病说的问题全在点子上,有些持才傲物的杨度全听在心里,不过陈去病最后的担忧让他的心有些冷。“皙子,你说,如果斯大林真的同意了我们的条件,英法等国会怎么看?” “英法……”杨度思索着,“他们肯定不想事情谈成,所以我才秘密的来。” “修西域—波斯铁路的时候,大家都说德国人当初触怒英国的原因,除了海军造舰,这3B铁路也是其中之一。欧洲大战前,虽然英国和德国签了协议,同意3B铁路修到巴士拉,德国也想尽一切办法,可巴格达到巴士拉这一段怎么也修不通。欧亚运河则不同,只要斯大林点头,那不存在任何政治问题,而以奥斯曼土耳其对我们的好感,只要不是军舰,商船定可以自由出入博斯普鲁斯海峡。我就担心这运河……”陈去病办外交已有二十多年,对世界格局还是看得清的,他就担心欧亚运河和3B铁路一样,会给中华带来灾难而不是福祉。 “佩忍先生担心的对,只是3B铁路于英国而言,是有被德意志侵入埃及殖民地和印度殖民地之忧,这也是欧战大战后英国要控制伊拉克的原因,这里虽然贫瘠没有什么收益,但却是埃及和印度的中心,况且铁路和运河不同,运河仅仅是运输,沿途并无太多城市;铁路则途径所有大中城市,一旦建成,商品销售也随之而来,英国的商业利益必会大损,所以英国是不会同意德国人把手伸到西亚和波斯湾的; 而欧亚运河,不说英国没办法反对、不可能阻挠,对埃及和印度乃至整个西亚的的市场都少有影响,带来的损失无非是苏伊士运河少收些过路费罢了。”杨度早就考虑过英法对欧亚运河的态度,他认为这对英法的利益触犯不大,毕竟现在的中国商品都由中国商船运输,同时中华海军也不可能借助这条运河驶抵地中海,对英国的海权影响极为有限。正是因为有这些考虑,他才主动前来苏俄做这个说客。 纽约股市跌到谷底、全世界金融界都纷纷扰扰之际,杨度于克里姆林宫与斯大林会面。身着红色绸制官袍的他与身着俄军无衔军装的斯大林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华丽无比、一个黯淡如灰,但两国官员的制服本就如此,谁也没有在意。总书记斯大林同志照例干巴巴问候他参观的感受和所得后,正题立即开始。 “尊敬的斯大林同志,在下此次前来是想跟贵国谈一个合作。”杨度在斯大林果不其然的目光下开口,他听取了陈去病的建议,直截了当的拿出一份准备好的地图道:“我国希望能凿通连接黑海和里海的运河,这对贵我两国的商品经黑海进入地中海都极为有利。” “哦,是吗,一条运河……”明白对手底牌的斯大林微笑起来,他最喜欢的就是对手像小动物一样把自己的屁股和心思在自己面前展露无遗,而后等着他的发落。 “是的,尊敬的斯大林同志。”杨度陪着笑,“这条运河可以借助库马马内奇盆地,联通亚速海和里海,届时,伏尔加流域的木材、粮食和矿产,以及巴库油田的石油都可以借此运出里海。”杨度一边说话一边细观斯大林的神色,见其微微点头后,又接着道:“这条运河长约一千公里,保守估计需投资二十至三十亿新卢布,所以我国政府愿意和贵国联合组建运河公司,我国出资、贵国出地,双方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这个运河公司除了负责开凿运河外,其余的工作就是维护运河,维护的费用则从过往船只收取。但这个收费仅仅是维护运河,并不需要收回之前的成本……” “这就是说,贵国出钱修运河,而后获得免费的通行权?而我国只要提供运河经过所需的土地?”并不想问题太复杂,斯大林简单的问。 “大概是这样,尊敬的斯大林同志。”杨度笑着,力求自己不那么紧张,“有一个补充就是:运河因为没有船闸,修通后黑海海水将流入里海,里海的海平面很可能上升二十米左右,这就会使贵国里海沿岸的一些土地和……和一些油田淹没。对于这个损失,我国愿意支付油田、城市重建的费用,毕竟中苏是友好之邦、兄弟之邦……” “我会考虑这件事情的……”斯大林不置可否的点头,烟斗咬的越是紧,烟雾也越是浓。虽然对手没有玩什么花招,可这条巨大的运河会带来什么影响,他还需要考虑。 “杨皙子阁下……”一边陪坐的莫洛托夫看了斯大林一眼,而后再道:“我国政府已经有了一个沟通黑海里海的方案,那就是连接伏尔加河和顿河的运河,这条运河虽然需要修建船闸,但距离只有短短的一百一十公里,你们为何一定要在里海岸边,挖一条一千公里长的运河呢?” “哦,贵国居然有运河方案了?”杨度假装从未听说伏尔加河—顿河运河,“那请问,这条运河能通行多大的商船?” “这……”莫洛托夫知道的仅仅是运河,至于运河的细节他是不知道的。 看他回答不上来,杨度则道:“运河挖在里海岸边,虽然长,但是因为没有船闸,通过成本极为低廉,同时,运河可以通行数万吨商船,我想伏尔加河—顿河运河怕难以相比吧。” 其实不管莫洛托夫知不知道伏尔加河—顿河运河能通行多大的商船,单单看海与河的差别就知道两条运河运量的差别。真要修建黑海—里海运河,那肯定是要通行数万吨的海运商船,不然这二三十亿卢布的投资根本无法回收成本。可以说,这将是与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所媲美的世界第三大运河,保守估计,其通行的商船不会低于五万吨。 既然已经把问题摆明了,接来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杨度和陈去病一会就告辞,会客室内只剩下斯大林和莫洛托夫两人。 “斯大林同志,中国人不会有什么阴谋吧?”莫洛托夫并未看到运河修建的坏处,反而觉得自己白捡了一条运河,如果那个运河公司完全由苏联人掌管,那就更好了。 “他们能有什么阴谋?”斯大林抽着烟,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们仅仅是想要一个出海口,通往欧洲罢了。如果波斯铁路往巴格达修,英国人一定会反对,而修黑海—里海运河,英国人是无法反对的,这毕竟是在我们土地上修建。” “既然没有阴谋,那么我们是不是……”虽然这样的大事必须经政治局讨论决定,可现在政治局除了和布哈林一派的李可夫和托姆斯基,以及老好人加里宁外,其余包括斯大林和自己在内的五人完全可以决定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布哈林等人已经投降。 “也不是说没有阴谋就应该同意。”斯大林站起来边抽烟边走动,他喜欢这样思考问题。“运河开通后淹没的土地和油田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西伯利亚铁路的运输能力将进一步削弱,以后货物都将在里海东岸上岸,而后经中国的西域铁路运至东方。” “可现在东方的货物也是经西域铁路运至波斯湾和巴格达……”莫洛托夫对西伯利亚的货运减少并不担忧,他反而庆幸俄国南部有这么一条通路。“运河联通的只是地中海沿岸,而西伯利亚铁路联通的则是波罗的海沿岸,同时运河修通后我们的石油、木材、粮食可以非常便捷的从运河运入地中海,这对我们是有利的。” “这需要考虑!”斯大林谨慎的道,“最少我们需要知道这会对西伯利亚铁路的货运有多大的影响,这个损失要加进去。我们还要请科学家考察一下,运河修通到底需要花多少钱。” 除了可以免费得到一条大运河,经济危机外贸缩水,从挖运河中获取大量外汇去进口中国、美国、德国的机器设备,对五年计划也是既有帮助的,这正是中国人要等经济危机后才开口相求的原因。俄国南部的货物顺利出口、华元外汇,最后一个好处则是送上来的把柄——这条运河完全修在俄国境内,就如西伯利亚铁路完全在中国境内一样。斯大林此时并未看到欧亚运河与德国3B铁路的类似之处,也想象不到英国人对此的担忧和恐惧。 数个月之后的伦敦,军情六局局长休.辛克莱爵士放下一切事情,匆匆赶往唐宁街十号,他不顾礼仪的对首相秘书大声喊道:“我有紧急事务要马上见到首相先生!马上!我有紧急事务……” “爵士,首相正在会见意大利大使……”秘书看着想要闯入的辛克莱爵士,立即拦住了他。 “我有紧急事务……”听闻是意大利大使,辛克莱爵士继续叫道,他并不认为意大利大使有什么重要性,他所得到的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辛克莱爵士和秘书争执间,首相鲍德温意外走了出来,他严肃的看着这个昔日的花花公子、海军少将,严峻而带有礼貌的道:“休,如果不是有人要对大不列颠宣战,那请你坐在那里安心等待,我和意大利大使商议完将第一时间听取你的重要汇报。” “是的,先生。”见首相温怒,辛克莱只好暂时坐下。半个小时后,会见完意大利大使的鲍德温又接见了美国大使,直至下班前十五分钟,辛克莱爵士才被秘书带入办公室。 带着深沉的困境,抽着烟斗的鲍德温沙哑说道:“休,你说吧,到底有什么重要事务?” “先生,中国人和俄国人打算修一条大运河!”辛克莱爵士等得已经麻木了,但一提到情报,他立马全身激动,将带来的地图置于首相办公桌上后,他指着黑海和里海的位置道:“从莫斯科传来的情报,中国人数月前提议由他们出资,顺着库马—马内奇盆地开凿一条运河。运河投资三十亿卢布,建设周期为十年,建成之后十万吨油轮可直接从里海驶入黑海并最终进入地中海。首相先生,这等于是绕开了马六甲海峡和苏伊士运河,中国人将直接获得地中海的出海口,这将危极大不列颠的贸易和海洋霸权……” “休,中国海军会从里海经黑海驶入地中海吗?”鲍德温拿着简要地图,问了一句。 “应该不会。”辛克莱爵士当然明白中国海军不可能由此进入地中海。“可我们的贸易依然会大受影响。当初以为只会运出原料的波斯铁路现在正大规模运出棉布和其他商品,中东遍地都是中国货和日本货,他们不但便宜,而且还比……” “够了,休。”鲍德温打断道,“我要听的是你的情报,而不是你的猜测,外交大臣和殖民地大臣自己会评估运河将对大不列颠带来哪些危害。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运河将在什么时候开凿?俄国人为何要答应中国人?” “先生,运河很可能在勘测之后就进行开凿,时间不会晚于明年年底。至于俄国人为何要答应中国人,里面有什么条件,我正在想办法获知,但我想对这两个警察国家而言,要想知道全部条件恐怕没有可能。”辛克莱爵士道。 “那就去问问日本人!”鲍德温放下烟斗,他感觉套在中国脖子上的绳索确实应该拉紧了,真由他发展下去,肯定是另外一个美国。只是可惜的是,本届内阁马上就要倒阁,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壬卷家与国第七十四章可笑 安东各大榨油厂就设在港口工业园食品区,标准的钢架搭就的工厂内,麻袋包装的大豆堆的二十几米高。这些山一般的豆料将原本宽阔无比的工厂变成了麻袋丛林,而在油香扑鼻的榨油厂内,只有半数榨油机在运作。此时工人们没有以前的认真,他们全都对着一个方向张望:烘干机器那边,只在年节才来工厂的东家正和一干老爷簇拥着什么人。 “大人,现在大豆卖不出去,小人这工厂只能半开工,勉强维持……”榨油厂老板王时中讨好的笑,向前来参观的杨锐介绍这当下的情况。 “大人,这主要是因为阿根廷的油料作物丰产所致。”安东商会会长张克诚的大儿子张兴业乘机说道。东家王时中虽然从祖爷爷辈开始就做粮食生意,可对世界粮油贸易知道的不多。 “哦,”杨锐抓了一把烘干机里被铁铲搅得像波浪一般翻滚的豆料,嗅了嗅又扔了回去。“阿根廷的农产品是不是比我们早上市?” “正是如此!”张兴业欣喜看了杨锐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从世界贸易角度看粮食生意,或者说,全世界一年四季都有农作物供应,上半年是南半球,下半年则是北半球。不过这在杨锐看来只是小儿科,因为水果贸易也是如此。“大人,按西洋历法,每年一二三月最先上市的就是澳洲农产品,紧接着是三四五月的阿根廷,再后面是七八九月的我们和印度,最后是十、十一、十二月的美国和加拿大。今年咱们大豆虽然提前收货、提早出货,可经济危机一起,阿根廷又大幅增产,这就给堵上了。” “哦。”杨锐越来越觉得阿根廷该死,他问道:“那今年我们大豆提前上市等于没作用?” “回大人,提前上市当然有作用。”张兴业不知道今年大豆怪异的提前一个月上市的主谋就站在自己身前,他只是以实说实,“印度油料上来前,咱们的大豆出口还能卖到五十五、五十每吨,印度油料上来后,那价格就跌到五十以下,起先还能卖四十七八,现在四十都没人要了,那些囤货等涨价的外地客商后悔没早些放手。” “嗯,很好…”杨锐想笑又忍住了。全世界的农产品贸易都是追价的,比如东北粮食就追着阿根廷粮食,这是初始价,之后的价格走向则全看需求和供给了,供给太过则降价,需求太过则涨价。不过总有些人喜欢反市场而行之,大家抛货的时候收货,结果今年就悲剧了。 “德国人也吃不动了?”杨锐离开了烘干机,走向了那一排整齐的榨油机。 “吃不动了。”这次回答是东家王时中,大豆具体卖给谁他是知道的,德国人才是大豆的大主顾,英国人虽然也买进,可他们自己家殖民地就有。“就不知道年后……” 看了满脸堆笑的工厂老板一眼,杨锐笑道:“别年后了,要像麻风一样,赶紧把手上的货抛出去,再往下可以要跌到三十了。” 有杨锐参观工厂是种荣耀,但王时中等人更想这位大人指点迷津,不想他一出口就将他希望的肥皂泡全捅破。“大人,这可要……,豆子可都是四十以上才收来的,不到四十五……” 王时中忧心这亏本,一边的张克诚则紧跟道:“大人,那柞蚕丝呢?这个也要赶紧抛?” “若说大豆是麻风,那生丝就是炸药,不要说抛,日本和江浙那边已经在说服桑农砍树了。”杨锐道,“打仗一般,该撤的时候就要马上撤,越犹豫死的越多,一个不好还可能全军覆没。生丝马上就要全军覆没了,大豆则是惨败——最少最前面那个月还是走了不少货的。” 看着哭笑不得的商人们,杨锐尽心的劝告,这些人虽然势利,可整体看下来他还是满意的,最少他们极为节俭,对后代的培养也很尽心,完全不像后世开悍马的煤老板。 “大人……”随从中的秘书在杨锐耳边低语几句,原来是王季同、虞洽卿、贝寿同等人来了。 在杨度发回斯大林关于运河的回复后,杨锐大致判断出了俄国人的意思:那便是运河是可以修的,但你要付出足够的代价。首先,运河不能太小——既然是免费的,那你就要帮我们修的大些,通行五万吨商船是不够的,最少要通行十万吨。也就是说,运河深度最少要超过十二米,宽度最窄处要超过一百五十米,这可比之前宽一百米、深九米的要求增加了不少,造价也随之增加不少,不过好在初步勘测发现运河的实际里程为六百五十公里,还有很多地方不需要挖,造价虽上涨,但不会翻倍。 其次,运河就是中国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既然我们让你的商船直接通过,那么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轨距也应该改一改,不这样在边界俄国货又要换车厢才能驶抵海参崴;最后,既然苏维埃表示了自己的善意,那么复兴军现役的各型战车、各型飞机、各式舰船,是不是可以把图纸和技术送于苏维埃,毕竟两国是朋友不会交战。 说实话,钢铁同志并没有过分要求,也未能从长远角度分析运河给中亚地缘政治带来的变化以及正确评估运河对西伯利亚大铁路带来的影响,当然这可能碍于当下的经济形势和运河本就彻底在苏联的掌控之中,一旦翻脸,运河还是他们说了算。 对这些条件:在技术和资金允许的条件下,杨锐同样希望欧亚运河造的越大越好;而轨距,按照‘三江之海’计划,以后哈尔滨将变成武汉那样的河海港——一边联系着鲸海,一边联系着渤海,俄轨改到哈尔滨就够了;最后那个战车、飞机、舰船的图纸和技术,这个真不是问题,苏联的五年计划是有三个的,第三个因德军入侵被打断,也就是说,最少十年内中俄不可能发生大规模战争,而十年后现在的武器早就落伍了。 杨锐是这样看问题的,但是运河初估四亿五千万的天价还是把稽疑院的代表吓到了。这可是岁入的三分之一强,特别是现在还处于经济危机中,同时运河在前面几十年必定是亏本买卖——虽然运河不要船闸,但每年四亿五千万的利息就高达两三千万,对进出口货物每吨抽取一华元的运河开凿税根本就还不上利息。 除了经济账,英国对运河也表示了自己‘遗憾’,认为这又是一次中国‘资助’布尔什维克的无私行为,泰晤士报表示欧亚运河毫无价值,因为中国的人口大部分集中在关内十九省,与其走西域铁路、再经运河入黑海、地中海,还不如直接从沪上装船。沪上到伦敦的运费仅仅是两英镑,也就是二十华元;而走欧亚运河,从沪上或海州运至里海港的运费就超过六十华元,这还没到伦敦,真要运到伦敦,按海运里程算,最少得六十五华元。 这是货运,客运业也不乐观。赶时间的旅客可以走西伯利亚大铁路,也就是七八天左右的时间,或者坐飞机,那样更快;而走欧亚运河,伦敦到里海东岸航程超过四千海哩,这最少需要十四天,而里海港到沪上坐火车最少需要六天,加起来一共需要二十天。 看过英国人报纸的杨锐起初以为英国人在造谣,因为中亚到沪上火车六天,为何从北欧到东北只需要七八天?他细看过地图才知道,西伯利亚大铁路是在高纬度地区,它到欧洲只要短短的七千多公里,而欧亚运河这条线维度更低,陆运加上海运,距离完全超过一万公里。单单从路程上说,西伯利亚大陆桥完胜中亚大陆桥。 英国人表示‘遗憾’,共和党人当朝的美国也认为中国不断‘无私’援助苏俄是在和魔鬼签契约,其结果要么变成魔鬼,要么自己也被魔鬼所吞噬。英美表态,世界第三大列强法国也认为要对欧亚运河保持‘谨慎’态度,称运河虽然不会损害法国的利益,但中国和一个视契约如废纸的国家签约,还把运河完全修建在这个国家的领土上,这几乎就是往强盗手里送钱,法国建议中华政府保持谨慎,同时劝告法国国民不要购买任何欧亚运河的股票和债券。 欧洲大战之后的格局是英美法中日共治世界,中日算一体的话,那么在全世界看来就是第四列强,现在前面三大列强都不看好欧亚运河,再有一干北欧国家,如芬兰波兰等也大声抗议,国内的舆论自然会受到影响。有些小报认为四亿五千万相当于前清的庚子赔款,不过这次不是赔给列国,而是赔给苏俄;另外一些‘负责任’的地方报纸则认为运河是需要的,可现在国家还很穷,又恰逢经济危机,应该缓上十年再修; 最后则是天字号控制的各大报,他们认为现在修确实困难,但十年后苏俄五年计划结束,人家未必会再答应,即便是答应,那条件也不是现在这个条件,到时候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现在修才最是时候,虽然运河主要聘请的是当地工人,但所需要的机械、卡车、钢铁、水泥都会拉动国内各项与之相关的产业,这是大中华西部大开战略的核心部分…… 报纸完全是一副官媒的调调,可不同的是现在复兴会不是执政党,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操控稽疑院通过法案,所以这只是舆论中最大的一股声音,反对者依旧能批驳‘官媒’的漏洞,抨击有些人就是不能领会前总理与民休息的精神,非要弄出一些大工程来劳民伤财…… 此时的舆论除了经济危机是一个大热门话题外,欧亚运河是另一个热门话题,舆论纷纷乱乱中,王季同等人来到了通化。 “竟成可真是惬意啊!”依旧是理藩院尚书的王季同看着气定神闲的杨锐苦笑。徐华封下去后他一边抓科研,一边是理藩院尚书,忙得是不亦乐乎。 “我就是没事干,喜欢四处走走而已。”杨锐笑着和他还有虞洽卿贝寿同打招呼,而后请诸人入座,上茶之后便挥退旁人——他们此来是商议大事的。 “理藩院是没有问题的,那些会被淹掉地的蒙古人也不介意日后成为新城市的地主,靠收租过日子。”王季同一开口就是理藩院。“稽疑院这边就有些麻烦了,十九省的代表,只有陕甘四川山西四省的代表比较支持运河,其他十五省认为这对他们毫无收益,特别是沪上几个代表,他们说沪上绝不会为运河掏一分钱。” “这个很正常。”杨锐不动声色的小喝了一口茶,“以现在的运输条件来说,运河能惠及的也就西域和北庭两地,陕甘那是穷省,同意不同意他们都出不了几个钱;四川则是被围惯了,只要是出海口,不管是东还是西,他都乐见其成,出钱也是百姓出钱,就像当初的川汉铁路一样;这山西,呵呵,老醋坛子还是滑啊,知道议案肯定通不过,所以才表个态卖个人情……” 第四次稽疑院选举后,各省代表什么德性杨锐一清二楚。北方最难搞的就是山西,抱团最紧、手段最滑、嘴皮子最甜;南方则好玩了,两湖不服江浙,两广加上福建因为有华侨撑腰,则专制各种不服;再就是浙江内部分成几派,互不相鸟;而江苏和安徽却是死敌,据说某一次双方还上演全武行,结果自然是抱团的安徽完胜南北心异的江苏,好几个江苏代表被打破了头,之后的骂战更持续了一个多月。 不过这些人再怎么刺头,碰上理藩院的代表都要退让三分,这些代表很多都是军职,且有着普通士绅商绅没有的爵位,而这个国家更可以说是建立在理藩院基础之上的,稽疑院只是出钱、出粮的衙门,宛如前清。 杨锐的猜测完全正确,王季同道:“就眼下的形式看,寄希望以政府的名义出钱修运河显然是不可能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会以劳民伤财的名义不准修运河。” “应该是这样了。”杨锐自嘲的笑笑,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他之前设下的局困住了宋教仁以及以后任何一个总理,但自己也是被束缚的。“那些不同意的到底有哪些意见?” “哪些意见?”王季同看着杨锐,“一旦西边也有出海口,而且现在贸易欧洲份额占的极大,沿海各省很担心那些高货值的货物会走西边出口。比如生丝、鸡蛋、豆油、家用电器等等,而东边走的只能是些量大的低价货,贸易额做不起来,收益就上不去。 这是竞争,再就是担心出钱。现在经济危机,家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四亿五千万的巨款,等于十个有九个人要出一个块钱,堪比庚子赔款。虽说现在大家都富裕了,可人均一块钱也不是小数目,五口之家要出四块五,穷一些的就是一个月的生计了。 最后就是担心触怒各大列强、担心苏俄以后翻脸。他们翻出以前的巴格达铁路,认为这条运河一修,以后船就不走苏伊士运河了,英国人一定会不高兴。英国人不高兴,即便不会报复我们,也会处处给我们找麻烦。反正就是这几种说法吧。” “那支持的呢,都是些什么理由?”杨锐又再问道。 “支持的理由?北庭和西域是完完全全支持,这个不必说。其他耳朵灵的知道这是我们的主意,也就支持了。就这理由啊。”王季同道。 “他们就没有看到运河修通后我国将两面临海,太平洋、地中海都能相连?”杨锐遗憾道。 “这……”王季同看着杨锐的期盼,不得不道:“竟成,现在没人想打仗,而海运运价仅仅是铁路运价的十分之一,大家都觉得与其走欧亚运河,不如走马六甲、苏伊士运河。” “好了,不提这些人了。”杨锐转而看向虞洽卿,“阿德啊,政府不能出钱,就只能靠沪上的证券市场了,你看能募集多少钱?” “钱不是问题,只要竟成能站出来号召大家入股……”虞洽卿奸笑道。 “我是不好站出来的。”杨锐连忙摇头,“稽疑院那边不能通过的话,那就只能商业操作。可问题是运河确实不挣钱啊,我站出来难道是号召大家捐钱修运河?” “竟成不站出来,我估计除了我们自己,其他最多募集个几千万,前面勘察开工是够的,一两年后肯定是要停工。”虞洽卿难得认真一会。对他来说,这可是一笔大生意,一旦由他的公司承销股票或者债券,百分之三的提成那就是一千多万。 “……”杨锐看了虞洽卿一眼,欲言又止,他随后看向贝寿同,“军队没有什么意见吧?” “先生,我把您的意思说了之后,大家都没意见。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运河修通,使国家多一条对外通路,不至于东南一被封死连出海口都没有。”贝寿同知道杨锐问的是现役装备的图纸和技术问题,这些转让给苏俄,很可能复兴军以后就要面对这些武器。 “嗯,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不能靠不如自己的对手建立功勋,而是要在强于自己的对手磨练意志。”杨锐欣慰的点头,并不细究这到底是真明白了,还是因为自己威信所致。 “阿德啊,我还是不出面吧。”杨锐说道,“就这样,你看看能包销多少?你给我个准数。” “这…大概……”虞洽卿脸色如便秘了一般,好半响才道:“真要发行,我想不会过超过两亿吧。”他说完随后又道,“竟成,你要是不方便出面,无名出面也行啊……” “无名也不好出面。”杨锐拒绝道。“他无尺寸之功,这么早站在前台干什么?你还是先去准备吧,一旦运河公司和苏俄政府正式签约,那就开始发行股票,不要担心资金是不是能募足的问题。亏不了你的。” “我明白,我明白了!”虞洽卿满脸堆笑,他最担心的就是杨锐要他包销这四亿五千万股票,这笔钱他上哪弄去,就是甬商全部排排坐、分配额,也根本凑不上啊。 看着杨锐和王季同等人还要谈军国大事,知趣的虞洽卿当即就告退了。他一走王季同就道:“竟成,风声不对啊!” “嗯。是啊,风声不对啊。”杨锐知道他说的是国际局势,这么多国家都反对这条运河,北欧也就算了,但法国和美国完全站在英国立场上,总感觉哪里不对。 “先生,情报局认为,英国人一定会对此反制,而反制的落点很可能是波斯铁路。”贝寿同再有一年就要离职了,可他依旧年轻的过分,似乎不会老一般。 “嗯。”杨锐放下茶杯,在花厅了走了几步。“估计是。英波石油公司一直排斥我们入股,可现在却说要向美孚石油公司转让股份,很明显,他们是想把美国人引进来好搅事。季眉,总参有何对策?” “先生,即便有叛乱,忠于国王的军队也能很快稳定住局势,就怕德黑兰外那些部落会破坏铁路,再就是阿拉伯河是波斯和伊拉克的界河,如果两国发生冲突,航运很可能就要停了。”贝寿同道。“按照我们和英国之前的协议,波斯南面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我们也好波斯国王的军队也好,介入都不会取得好的效果。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英国人如果破坏铁路或航运,那我们就想办法破坏油田和输油管线……” “这不行!”杨锐摇头,“英波石油公司的大股东是英国皇家海军,我们做的再怎么隐蔽,还是会让他们察觉的,一旦牵出英国海军部那些军头,事情会更加复杂。” “那怎么办?”王季同本觉得贝寿同的办法不错,不想英国皇家海军都牵出来了。 “波斯如果出事,那很可能不是孤立的,这是英美携手打压遏制我们的开始……”杨锐默默说道。 “欧亚运河的危害真就这么大?”王季同不相信的问。“那里能有多少货物出入,这点运量对苏伊士运河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 “这只是经济利益。”杨锐道,“政治上有两个原因让英国人不得不重视,第一就是中苏之间越来越密切,说不定哪天两国就携手,一个亚洲、一个欧洲,把欧亚大陆给占了。 第二,即便我们不与苏联携手,那复兴军也能经运河和土耳其海峡快速杀入地中海,要知道从里海东岸码头到土耳其海峡才两千公里,这对战争来说已经是很近很近了。以前英国人扶持奥斯曼对抗沙皇俄国,现在中俄都从这个方向进入地中海,他们肯定是要忌讳的。” 说罢这两个原因,再想到德国的局势,杨锐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他道:“犹太人有句谚语,说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觉得英国也好、我也好,都挺可笑的。” 壬卷家与国第七十五章美国人 杨锐说自己可笑,但王季同和贝寿同一点也笑不出来。之前预计的形势此时果然发生了:英美法等国达成了某种共识,他们协同一致的对中日施压,希望把正在崛起的东亚起打压下去,特别是中国坚持亲苏而不是反苏。 不过担心英法美同盟也好、担心第二次世界大战也罢,局势在王季同看来已经不可逆转——诗书传家且和杨锐站在同一个位置,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一场浴血大战正在前方等着这个古老而年轻的国家,这种直觉并不是知识积累而得,更不是逻辑分析所知,这仅仅是一个故纸堆里爬出的古代儒生对当下境况的心领神会。 反观总参谋长贝寿同上将,虽然也是家学渊源,可他的学识半新半旧、半中半西,他对历史的领悟力完全不如王季同或者其他饱读国学的书生,更确切的说,他的灵性被重重叠叠的知识遮盖了,感悟被看似完美无缺的逻辑替代了。正因为如此,他在杨锐自嘲的沉默之后才说道:“先生,如果运河不修的话,是不是……” 杨锐对贝寿同这样的想法并不意外,这个学生是南洋公学特班中的佼佼者,但这二十年来他专注于军事太久了;王季同则看着他奇怪的道:“季眉不会认为只要不亲苏,英美等国就不携手压制我们吧?” “当然不是。”贝寿同不好意思的低头——看两位先生的神色,他感觉知道自己全错了。 “季眉啊,整个世界体系是英国建立的,不管是凭实力还是讲渊源,都是美国继承这套东西,对于有些白人至上主义者来说,宁与友邦,不予家奴那是理所当然的。在他们看来,我们虽然申明不再扩张,可我们和日本加起来已然是一个欧洲,假以时日,这个发展起来的新欧洲必定代替旧欧洲,最终抗衡新大陆。这种趋势除了战争谁也无法阻止。 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苏联,按竟成的说法,这是西洋文明的异端,而以洋人的惯例,异端比异类更可恶,也正是如此,他们对我们比对苏俄好。可这个好也是有时限的,一旦苏俄覆灭,那接来要对付的就是我们这样的异类。现在异端异类搅和在一起,而异端又在最北端,他们只能先把异类制服再对付异端。运河不运河不是关键,重要的是拆散异端和异类,一旦拆散,我们是能过几十年好日子,可之后呢?” 王季同摇着头,很无奈的叹息,杨锐那日所说的淝水之战,怕是数年后就要来了。这一战不管胜负,刚刚养成的那一点点华夏精英都要全部填进去,而后整个国家的政局也将发生剧烈变动,这两者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不说这个吧。”杨锐刚才主要在想德国,国社党现在走的是合法夺权的道路,在去年五月份的选举中,三千一百万张选票中,他们拿到了八十一万张,在国会四百九十一个席位中占了十二席——魏玛宪法是美式民主,没有中华宪法这般规定席位不满百分之五的党不能入国会的限制,正是因为这样,国社党进入了国会,有了那么一个平台。 经济危机发生后,完全依赖美国资金的德国经济受创最重,经济问题引起政治问题,就在上个月,因为党派斗争,德国国会解散,下一次选举将在三个月之后举行。不管怎么判断,这一次选举都将彻底给国社党人十足的信心,因为数百万失业工人将把选票分给国社党和共产党,国社党不可避免的将从舞台外延步入中央。 之后,以德国人的死板和怯性,只要戈林、戈培尔等人大喊几句,兴登堡、国防军、容克地主、还有工业巨头们就会彻底让步。可以说,德国完全没有可以压制国社党的对手,甚至包括共产党也将对其让步,他们将在国会纵火案中忍气吞声、销声匿迹。 英国人因为亚洲利益和中国的亲苏立场,生怕压制国社党会使德国被听从于莫斯科命令的共产党控制,所以潜意识里认为中华情报局的建议有着其他的图谋,所以对国社党的做大彻底放任。至于另外一个途径,通过莫斯科操纵的德国共产党联合社会民主党打击国社党,实在不行就进行内战,可此时没有完成两个五年计划的钢铁同志也是怯弱的,内战打完说不定就变成外战,苏联此时还没有准备好; 同时,如果没有纳粹德国危险苏联,那中国西部的安全杨锐也要打一个问号。万一苏联被美国说动——杨锐很记得二战时和二战铁幕降下后,美苏很默契的用民主自由以及布尔什维克主义肢解英法的殖民地,所以在这个层面上说,美式民主和苏式马列都起到了扼杀全世界各国原有文明和势力的作用,其最终目的就是使全世界更好的接受冷战后国际主流思想,为世界帝国的建立做好铺垫。 整个世界的政治地缘就是一桌麻将,南北是美苏,东西是中欧,照说大家的机会都是均等,可欧亚大陆是狭长的,南面美国更一家独大,所以南北联合的力量大于东西合纵,在罗斯福的拉拢下,中苏友谊真不值几个钱。好在苏联一向重视欧洲,同时斯大林虽然现实但极为保守,即便中美开战,他也未必会轻举妄动,但如果美国人的轰炸机开始对中国重工业城市地毯式轰炸,苏联刀锋下的北庭、蒙古、东北就岌岌可危了。 是像原本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样整个欧亚大陆打成一锅粥,还是仅仅是一场太平洋战争,真是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以杨锐的观点,原子弹不出手,中国即便像苏联那样搞集体农庄、上四五个五年计划,也一样打不过美国——当然脑残们不这么认为,他们以为上了五年计划就能抗击美帝,真是让人啼笑皆非。战争说到底就是一场血拼游戏,在没有贸易限制、没有大的技术代差的情况下,谁的钱多谁就胜利。 面对美帝这种级别的妖孽,与其勒进裤腰带上若干个五年计划扩大工业规模,战争中去拼飞机海、航母海,倒不如把有限的钱投入到工业体系升级中,最后以原子弹结束战争。当然,这样的战争很不好看,很不热血沸腾,可热血沸腾有何意义? 在王季同循循教导贝寿同后,杨锐放下这些心思,他看向王季同道:“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很好!”王季同郑重点头,因为贝寿同的级别,他虽然开口却不明言,只是道:“第三阶段已经提前结束,算是彻底解决了冶炼难题,现在马上要进入第四阶段……” “第四阶段……”杨锐回忆着上次会议,道,“这可是要五亿了……” “是。”王季同点头,他苦笑道:“你现在还搞了一个四亿五的欧亚运河,还有东北的‘三江之海’,还要大规模外购专利和重型设备,这些都凑在一起了……” “现在欧美设备价格大跌,一些之前不肯卖的设备现在也肯卖了,我们要抓住机会。那万吨水压机要再弄个两三台回来,东北沈阳第一机床厂放一台、太原那边放一台,最后一台,看看是放在四川那边还是放在武汉……” 杨锐这边还没有说完,王季同就笑了,“竟成,你……,我怎么说你好呢,连美国都只有三台,我们买这么多犯得着吗?那东西即便现在经济危机,也要一千五百万华元一台吧。” “当然犯得着。”杨锐坚持道,以他不完全确定真伪的资料,过万吨的水压机,二战美国有七台、苏联有四台、日本有三台、德国有两台,意大利一台,其他六七千吨左右的水压机美帝更是不计其数。为何美国人有飞机海、航母海?那是因为人家有水压机海。中国弄个四台也就是苏联水平,六七千吨的自己再造一些,前期也还能打一打。 “一千五百万不算贵,给德国克虏伯下单,吨位最少要一万五千吨,台数三台,让他打个折。”杨锐这话把王季同和贝寿同给逗乐了,可他说还没说完,“这仅仅是水压机,还有轧铝板的冷热轧机也要买,以前那宽度我记得只有一一二零,这不够宽,我听说美国人有更宽的,但是价格贵,一六八零的冷热轧机,连设备带技术,最少要六百万华元;按英制尺寸,这是六十六吋的,据说宽度还有一百一十二吋的,真要有这个尺寸,那就能轧出两千吋、也就是超过五十米的薄铝板,这套冷热轧机即便再贵,也要多买几套回来。 还有,两万吨或者更大吨位的锻模水压机、一万两千吨有色金属卧式挤压水压机;两百毫米或者更大宽度的宽带薄钢板连续轧机;十毫米至八十毫米或更细直径的钢管冷轧机;八十毫米至一百五十毫米或者更大直径的钢管冷轧机;一千五百毫米或者更大宽度的冷轧合金薄板轧机……”杨锐说着这些设备,而后书桌上翻出一张整理好的单子,递给王季同道:“都在这里了,算下来水压机最贵,五台买下来,估计要一亿华元。轧机什么的虽然便宜,可不能只卖一套,每样来个两三套,大概也一亿华元吧。” “两亿?!”王季同咋舌,他脸色又沉了几分,加上混元堆工程要的五亿华元,这就是七亿华元,若再加上欧亚运河,那就是十一亿五千万。 “小徐啊,不要嫌贵,这全是核心装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杨锐语重心长,“机床什么的,我们虽不多,但我们自己能造,钨合金刀具全世界也就我们和德国生产,他们买得还是我们的专利,所以一般的金属加工能力我们是不差的。两万吨锻模水压机、一万两千吨有色金属卧式挤压水压机,还有铝板冷、热轧机,这四个都是造飞机用的,没有这些东西,我们一年也难造一万架飞机。 后面的,宽带钢板轧机,大、小钢管轧机、合金板冷轧机,这些和飞机、战车、甚至火箭都有关系;至于万吨水压机能干什么就不要我说了……” “可……”王季同明白杨锐的意思,他担心是稽疑院通不过,他道,“你这是以政府的名义采购,那卖回来算谁的?现在工厂都分完了,这不就是政府卖给私人吗?” “这些装备以各大飞机厂——也就是山西铝厂、东北铝厂,还有钢铁公司的名义订购,他们能有多少钱出多少钱,不够的就由总参总后出面帮着问稽疑院要钱,他们不答应就闹了。”杨锐笑,“既然总参都出面要东西了,稽疑院那些人不会不给吧,难道要我出来?” “那怎么保密?像混元弹工程那样每省仅限一名代表知道?”王季同问。 “这个不需保密。这只是工业装备,我们进行装备升级有什么大不了的。”杨锐不在乎的道。“至于其他大型机床、专利技术什么的,也可以加一些进去,凑一个三亿华元的总单让稽疑院批准就是了,这些钱算这些工厂借政府的,十年、二十年之后还给政府便是。混元堆的钱之前有法案,国防委员会一批准,直接要钱就是了;而欧亚运河的钱、还有三江之海的钱,靠沪上证券市场、发行债券解决就好。” “我明白了。”王季同点着头,把那张价值三亿的单子接了过来,眉头这次是锁死的,这钱说是借,可造得飞机大炮军舰最后还是卖给了政府,看上去是还了,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说到底,还是军工业基础太过薄弱,虽然欧洲大战前杨锐处心积虑、宁愿欧洲装备不足,也要先向南美及其他国家交货,可当英美飞机制造业战后晃过神来,这些市场一一个接一个被他们撬走。不是中国装备不便宜、不耐用、不给力,而是美国人太财大气粗,动不动就百万千万级别的贷款,这种几乎白送的生意中国根本拼不过。 美国商业部对外贷款,美国飞机制造厂得益,最终拉动美国铝业做技术升级,研制更大宽度的铝合金冷热轧机。这种模式是中国这样的穷酸破落户玩不起的,所以恰逢世界经济危机,在人家愿意卖且价格低的时候,赶紧连技术带设备卖上几套才是正理,另外这很可能是国内工业最后一次靠大规模引进设备进行技术升级了,之后就只有自己闭门造车。 见王季同接过单子,杨锐再问道:“冶金那边电渣重熔怎么样了,还是无法解决连铸问题?” “已经看到希望了。”听杨锐问到电渣重熔,王季同眉头略微松了松,“八年前皮尔逊提出结晶器震动的概念后,我们一直在研究震动结晶器连铸机,德国那边我们在和容克斯先生合作,已经大致研究出了可实用的连铸机。连铸的问题一旦解决,电渣重熔便可投入实用,战车扭杆、轴承、转子、火炮,这些东西都能上一个档次。” “嗯。”杨锐闻言重重吐了口气,电渣重熔研究了二十年,但连铸机没有解决,根本就无法实用化,这就好比吹氧炼钢,低温制氧技术不进步,吹氧炼钢那就是水中捞月。他转而看向贝寿同道:“这么说来,美国人的克里斯蒂悬挂可以不要了。” “是这样的,先生。”贝寿同因为之前管过总后,当然知道电渣重熔的意义,战车悬挂就是其中之一。 在战车必将越造越重的情况下,悬挂是个大问题。以现有技术,要么采用购至美国的克里斯蒂悬挂,要么使用扭力杆,不过要增加扭力杆的数量。不管采用哪种都是不合适的,克里斯蒂悬挂会增加战车高度——按照战车设计的经验,长宽高对战车全重的比例为1:3:7,战车越是高,重量就越是重,所宁宽不愿高、宁愿长不愿宽;而如果采取扭力杆悬挂,因为钢材不合格,只能用增加扭力杆的办法解决,其结果就是出现让后勤维护无比坑爹的交错轮。 “那恩尼格码机呢?研究的怎么样了?”杨锐问道。这是欧战后他亲自吩咐一定要买回来的专利,他本以为很难,不想这东西居然没人要。于是‘看走眼’的中国商人在发明人谢尔比乌斯向他人转让专利之前买断了它,而后开始自行研发。不过,为求保密,这款机器在战争之前是不会使用的,省得出现几个天才的波兰数学家将其破译。 “就目前的实验看,还没有办法破解它。”贝寿同笑着道。 贝寿同乐观,杨锐却不这样想,他看向王季同,“计算机实验室那边能破吗?” “不能。”王季同摇头,“除非拿到了密码机,明白它的原理,要不然无法破译。” “那就给破译组送一台过去。”杨锐笑道,他看着色变的贝寿同,又道:“战场上缴获敌方密码本、密码机再正常不过。真要开战,几乎全世界的数学家都会被英美集中起来破译我们的密码,而且各个战场以及遍及各地领事馆的密码机都可能被英美获取,说不定我们的密码半中途就会被英美破译了。总参随时要有这种准备,时时保持警惕,更要习惯在战场单向透明的情况下打仗。以后的实战演习里,你记得要给那些军头们补上这一课。” “是,先生!”贝寿同不想杨锐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当下像接受命令一样喊是。 “好了,别那么紧张。”杨锐挥手让他坐下,而后道,“不是说美国总统将访华吗?他们到哪里了?还来不来?” “哦,已经在太平洋上了,不过因为经济危机,道威斯总统因为要处理繁重的事务坐不开,来的是副总统柯蒂斯,还有商业部长胡佛,以及……” 王季同还没有说完就被杨锐打断了,他笑道:“胡佛还是商业部长?” “是,道威斯依旧任命他为商业部长,他曾经在中国呆过不少日子,所以……” “这个诈骗犯!”因为开平煤矿,杨锐对胡佛很不屑。“他们这次来除了让我们多卖美国货,还有其他什么目的吗?” “来了不少工业资本家,据说亨利.福特也在其中。”王季同道。 “福特那老家伙也来了?”杨锐非常警觉,这些人来,可未必是来卖东西的了,这很有可能是来考察中国工业的。 “是,据说他一直无法弄明白,为何我们汽车产量那么少,车型却那么多,而且还很便宜,这到底是因为我们的工人薪金少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反正他就想来看一看;通用汽车好像也来了个经理,还有几个管理学家。”王季同介绍道。“竟成,如果他们提出要参观汽车厂,那我们……” “这个不必担心。”杨锐道,“美国人不采用终身聘用制,管理体系是搭建不起来的,倒是日本那丰田喜一郎学的快,不过他运气不好,刚刚扩大产能就碰上了经济危机,只能指望日本政府救命了。 我想以美国人的脾气,参观完汽车厂一定会认为我们在造假。相对于个人主义,集体主义在他们看来就是邪恶的化身……” 杨锐在臆测扬基佬,虽是臆测,但此时在太平洋美国代表团乘坐邮轮的宴会上,身着燕尾服的亨利.福特正在向其他同行、以及商业部长胡佛、管理学家泰勒、哈佛心理学家梅奥等人阐述自己的观点:“先生们,我想象的中国汽车厂,只是对通用公司的某种抄袭——他们将那些可以通用的零件造的一模一样,然后在政府的资助下开设数条生产线,是的,最重要的一点,使用他们低廉的、仅仅是美国工人工资三十分之一的黄种工人,最后再把汽车买到美国。 抄袭、政府资助和低廉工资才是中国汽车的根本,也是所有中国货大卖的根本,美国汽车并不是在和大连汽车公司竞争,我们是在和中国政府竞争……” 亨利.福特完完全全是个老顽固,不说对中国汽车,即便对通用汽车,他都极为蔑视。只是当全世界因为中国货掀起一股类似十多年前学习美国科学管理的浪潮时,他才想来中国汽车工厂看一看,然后揭破中国人的阴谋,向全世界证明美国生产的先进性。 当他武断的发言结束后,在场的诸人全都笑着鼓掌,除了几个管理学家。而胡佛在鼓掌之余却不是那么乐观,他道:“福特先生,我想您到了中国之后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中国人就是中国人,不是美国人。” 壬卷家与国第七十六章太蠢 胡佛作为‘中国通’显然明白很多美国人不明白的事情,但即使是他——义和团之前就在中国以煤矿工程师的身份任职,可新中华开国前他就回到了纽约,光从报纸上看这个新国家是不确切的,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发现这个国家出现了那些变化。 太平洋上的旅程除了每天晚上的宴会显得极为枯燥,与1915年差点死于肺炎、垂垂老矣的管理学家泰勒先生不同,哈佛心理学家梅奥博士常常与他聊起中国人,‘到底什么是中国人,中国人有哪些特点’一直是两人谈论的焦点。 “博士,中国是一个非常大的国家,人口众多,虽然他们使用同一种文字和一种特别的语言,但各地的俚语是完全不同的,特别是在南方,据说一个郡和另外一个郡的人民完全无法交谈,除了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士绅。”访问完日本,邮轮接下来的目的地就是天津,这并不是一段很长的旅程,“在这样一大的国家,要说什么样的人是中国人,这点很难回答,但中国人的特点我可以描述一些。 比如,大部分中国农民都很贫穷,虽然他们非常勤劳。他们尊敬自己的祖先,用自己平时吃不上的猪和牛祭祀他们,期望祖先能保佑他们;他们面对官吏和当地的士绅非常顺从,士绅们就像美国南方的教区牧师一样,可以决定他们的地位和思想。不过这种顺从只是他们的一面,当火山爆发的时候,他们又会变得极为残忍——对平时压迫自己人士的残忍,对那些在平时并不压迫自己的人也很残忍……” “就像拳乱一样?”梅奥博士能从胡佛的目光中看到恐惧,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当然!”面对的虽然只是一个心理学家,但他并不是政敌,甚至连政治人物也算不上,胡佛可以很放心的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中国人的野蛮只有在他反抗时才会爆发出来,特别是人多的时候。而之前,他们是那样的顺从,对任何事情都能默默忍受——他们从来不会为自己争取合法的权益。士绅、官员、以及其他一些人都会欺侮他们,我想这种欺侮的结果将像火山积累岩浆一样,当火山岩浆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候爆发出来,毁灭一切,是的,我确定它能毁灭一切。” 胡佛肯定的道,“这个时候只有子弹、只有机关枪才能让他们冷静。从前的直隶总督袁大人在这一点上就做的非常好,他的军队对拳匪从不手软,只要抓住就全部杀死,所以在拳乱中,山东是最安全的地方,各国的侨民都受到了很好的保护。 由此,我们可以确信,对中国人只能用枪炮说话,在他们顺从的时候不必动用武力,但在火山爆发时,只要有足够的枪炮和坚定的决心,就能再次让他们顺从。可以说,这些异教徒完全不同于上帝的选民,美利坚大部分民众都有自己的律师,如果自己的权益受到威胁,他们会捍卫自己的权利,而如果政府派遣军队镇压,那么他们会拿起武器反抗,就像当初反抗英国统治者一样。” 胡佛与其说是在介绍中国人,不如说是在回忆自己拳乱时的经历,对此有些失望的梅奥博士待他喝完咖啡后才道,“部长先生,您是怎么看待中国货的?它们便宜、坚固、花样很多,所有使用过的人都非常满意。以汽车为例,中国的汽车订货一直紧俏,据说订单已经排到了后年,他们几乎不受经济危机的影响,如果我们不提高关税的话。” “这其实也是中国人奇怪的地方,博士,他们是上帝选民之外被上帝钟爱的异教徒。真正的中国商品,我是说体面绅士和上等人使用的中国商品都非常精美,若不是亲眼所见,你根本无法相信这样美丽的东西出自他们无比粗糙的手。这会让你发自内心的同情他们,希望他们能像文明人一样过上文明的生活,每一个去中国的传教士都抱着主的垂怜,想拯救他们,把他们引到主的怀抱,从而从士绅和官吏的压迫下解脱出来,但显然这是徒劳的,双方的误会太深了,邪恶的欧洲把一切都搞砸了……” “部长先生,那么您认为中国货并没有特别,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善于制造精美的商品,而它们之所以价格低廉,完全是因为薪酬是美国工人三十分之一的缘故?”梅奥博士不得不打断了胡佛的抒情,因为他大致猜到了胡佛的答案和福特先生极为类似。 可显然他错了,胡佛摇头道:“博士,并不能这么简单的断定中国人。他们很复杂,以我在开平煤矿经历看,中国矿工中有着非常难得的团结和协作,他们似乎是天然的工会,所有工人都听从于一两个领导者。如果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我是指深刻的触犯到了,比如克扣了所有人的工资,他们就会变得异常团结。这种力量来自于故乡情谊和中国家族……” “中国家族?”梅奥博士的兴趣再次被提了起来,他念着‘Chinese.kin’这个词,“请问部长先生,中国家族和美国家族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胡佛想到那些有着深深祠堂的中国家族,他笑道:“这可以说是野蛮的遗迹,就像非洲殖民地部落,不过非洲部落会抵抗殖民者的入侵,而中国家族唯一的作用就是反抗牧师们把受苦的人们引向主的怀抱。另外,如果条件允许,他们还会反对地方政府,地方官员有的时候难以命令他们,特别是在帝国衰弱的时候,税收官们无法从他们那里收到足够的税赋,所以只能向那些不属于家族的人征收加倍的税赋,然后帝国就灭亡了。 据说上上一个帝国就是这样覆灭的——清王朝就是异族统治者,而明王朝因为征收不到足够税赋,军队最后变成了叛军……” “这完全无法想象!”梅奥博士使劲摇晃着头,对此很不理解。“这些家族应该反抗异族统治者,他们为什么不这样做?” “为什么?”胡佛笑道,“因为他们没有权力,或者权力被死死的限制着——皇帝担心这些家族的势力日后变得很强大,最终影响自己的地位,所以不允许他们持有武器,不允许他们介入地方事务,他们只是美国西部的大农场主,不、不,他们连农场主都不如,马仔们都有左轮手枪,农场主也许会有冲锋枪或者机关枪。 博士,这就是亚细亚式的专制,统治者要想尽一切办法遏制人民的力量,让他们变得虚弱和顺从,不然他和子孙的统治就无法维系。中国以前有一个著名的皇帝说过:人民是水,而他是船,最好的结果是船浮在水面上,最坏的结果就是船沉入水底……,所以,几千年来统治者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让水面平静、不要动弹,以免他们推翻了自己的船……” 在胡佛这个伪中国通的介绍下,梅奥博士和他的同僚们变得非常失望,他们甚至有些后悔横跨大洋来中国考察,因为这注定会一无所获。然后管理学家泰勒先生并不这么看,他曾经和访问过华盛顿的中国总理交流过,认为中国货的背后绝不是那么简单。 泰勒先生的话又让梅奥等人燃起一些希望,但随后这希望似乎又被胡佛熄灭了——在邮轮特许进入天津海河时,胡佛指着海河两岸商店的布制招牌道:“博士,每一块牌子上写的都是:‘我甚至不欺骗老人和小孩;一旦发现有假货我将赔偿客人十倍的损失’,但这些都是谎言,一个把谎言写在招牌上的国家……” 胡佛所说的只是这个时代所有外国人来到中国后,对夸口自己绝对遵守信义和契约中国人惯用的责问。他所说的东西,其实就是每家店铺招牌上写的‘童叟无欺、假一罚十’——据说常常以中国文化为优越,把所有外国人说的哑口无言的辜鸿铭博士,对此责问也是缄默不语。从此,这八个字就成为中国人从不遵守契约的最好例证,每当有新侨民上岸,老鸟们就会指着这些招牌严肃告诫新人——请注意,中国人从不守信! 礼炮声中,前来迎接的新总理宋教仁并不知道胡佛的暗中指责,即便知道,他也会一笑了之。此时,因为杨增新弄出来的欧亚运河,中国正备受欧美各国不满和猜忌,而这次美国代表团访华,将是是一次消除误会的绝好机会。 星条旗永不落的乐声中,宋教仁笑着见美国副总统查尔斯.柯蒂斯向自己走来,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中国人震惊、也让所有外国人震惊的事情——他伸出了右手,与柯蒂斯副总统握手。 中华自开国以来,完全沿用旧礼,不管是谁接待外宾,也不管来的外宾是谁,都是作揖,从不握手,公务员手册上也如此规定,但此时宋教仁破天荒在大庭广众下和美国代表团成员握手,顿时惊叹连连。镁光灯下,紧紧握着柯蒂斯副总统手的宋教仁微笑着留够了时间让记者们拍照,待拍照完毕,他又与商业部长胡佛等人一一握手。之后,他发表了简短的欢迎词: “女士们、先生们:我很高兴柯蒂斯先生、胡佛先生,以及代表团的其他先生们访问中国,我相信这次访问将增进两国政府的了解,加深两国人民的友谊……” 简短的欢迎辞说毕,副总统柯蒂斯也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而后诸人略作休息后才乘汽车前往北京。北京和天津道路修的极为宽阔平坦,一百二十多公里距离汽车不用两个小时就到,而火车则要四个小时。代表团重要成员乘坐的是黄旗外宾车,其他人乘坐的是大型巴士。 “这车福特也能制造,一定比中国人便宜!”坐在大巴上的亨利.福特在车厢内里摸了一遍,当大巴启动时通用公司代表团长海斯克尔赞叹不已时,他不屑的嘟囔了一句。 “不,福特先生。福特不可能生产柴油机……”通用代表团中,通用汽车公司技术部主管凯特琳出言反对。虽然不知道中国人用了什么办法让柴油机的噪音降低,可从车体的震动和发动机的咆哮中,他还是发现这辆汽车用的是柴油发动机。 凯特琳一句柴油机顿时让老顽固福特闭嘴了。众所周知的是:中国人垄断着全世界车用柴油机市场,进而在大中型卡车、工程机械等大马力车辆上占有绝对优势——路到山前必有矿,有矿必有中国车,是中国车的最好写照。 “真是柴油机……”代表团团长海斯克尔细听之后吃惊的道,“可为什么声音这么安静?” “先生,他们把柴油机装在了车体后部,”技术专家凯特琳思考着整辆客车的布局,“如果变速装置也在车尾,那么车底的动力传动轴应该被取消了……”凯特琳盯着铺着地毯的车厢地板,很想翻开它,看看其内部的结构,“另外方向盘应该使用了加力装置,不然司机不可能如此灵活操纵方向。” 所有汽车都是发动机、变速装置前置,靠车底的传动轴驱动后轮前进,不想中国人却将发动机和变数装置后置,想来这应该是减少柴油发动机噪音的最有效办法。凯特琳如此臆测这中国人的用意,同时不断观察汽车在行驶中的状态,以判断整辆车的性能,然后可惜的是,京津公路是按照后世高速公路的样式修的,这一路他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除了对公路两端的收费站。 凯特琳一无所获,黄旗迎宾车上的胡佛却对高速公路收费模式很感兴趣,他对着同车的中国官员道:“真是一个绝妙的点子!请问每通行一次需要多少钱?” “多少钱?!”与胡佛同车的商部侍郎胡瑛有些尴尬,在他看来,所谓的补偿地主地价,其实就是某些人带头私分国家财产的恶劣行为。之前,津京公里并不对外收费,可一完成私有化,持有京津公路股份的直隶士绅很快就从运部拿到一套现成的操作规范,而后装上横杆开始坐地收钱。“胡佛先生,这只是我国政府对一些失去耕地地主的补偿方式。等他们收完自己的钱,公路将不再收费。” “是的,这是一件捍卫正义的事情。”胡佛见胡瑛的回答跑题,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一句,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胡瑛对此事的态度。“但是我对这种收费模式很好奇,我很想知道每次要收多少钱,公路的投资成本才能回来。您能告诉我吗?” 见洋人确实好奇于公路收费模式,胡瑛问过后道:“像我们这样的车,每公里需要两分钱,一百二十公里就是两块四。据说如果每天能通行一百辆汽车,那么五十年之后就能收回所有成本,包括利息。” “哦……,五十年?上帝!”胡佛本以为这是经济危机时拉动低迷经济的好办法,可五十年的投资回报期太长了,不过他转而想到美国的汽车比中国多得多,也许在美国三十年或者二十年就能收回投资成本。 美国代表团诸人心思各异,但中方却因为宋教仁在海河码头和代表团诸人行西洋握手礼甚为轰动。第二天刊登有宋教仁与柯蒂斯握手的照片一出来,士绅们就大摇其头,嚷着夷夏之别不可不防,激烈一点的则指着报纸照片破口大骂,说这宋教仁肯定是蔡孑民那样的西化分子,想着要以夷变夏云云。 当数天后这些消息传到杨锐耳中,他对此只是一笑了之。当初决定把国民党诸人推上来,除了有回报其支持复兴会私有化政策之意,另外一个因为就是杨锐觉得复兴会和自己对外强势惯了,经济危机后以及之后的华盛顿海军条约续约,由宋教仁的国民党出面比较好。因为他算是中华软的一面、亲西方的一面,如果美国人不给他面子,那中华总理不是美国总统,稽疑院随时可以让他下台,然后换杜亚泉上,不过那个时候就是备战了。 宋教仁与美国代表团行西礼,那是应有之义,至于那些对此不安或大骂的士绅,杨锐是乐见其行的。这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是不是革命党看辫子即可;而现在的情况是:忠不忠大于中华国,看衣着行止即可——穿西装行西礼的全是摇摆分子,反之则是坚定分子。 战争和政治斗争中,不管你的主张多么滑稽,旗帜鲜明、分清敌我都是维持自己团体生存的第一要义(你必须和别人尽可能的不同,这样成员的立场才不会摇摆;同时,你必须和自己人尽可能的相同,这样组织成员才能团结)。全国人民都穿西式服装,谁分得清谁是谁。而反清革命时期剪辫子、太平天国时披头散发,后世人民普遍穿军便服,却是实打实分清敌我、划定界限的最好手段,而只有分清敌我、划定界限,人民群众的眼睛才能真正雪亮。这其实和品牌定位完全一个道理,没有定位就没有市场。 杨锐对宋教仁的握手嗤之以鼻时,代表团的亨利.福特以及通用汽车的海斯克尔等人在官方热情陪同下抵达了大连汽车上。看着空旷整洁的街道,美国人全都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现在的底特律,到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工人,即使过了上工时间,他们也滞留在厂区外不走。 “厂长先生,请问工厂停工了吗?”福特咳嗽了一声,最先问道。 “当然没有!福特先生。”工厂总办魏如不明所以,他不明白美国人为何会这样问。 “可为什么看不到工人?”亨利.福特听闻工厂还在开工,更加奇怪。“早上那些没有被工头选到的工人难道被赶走了吗?” 魏如此时才明白美国人为何如此,他笑道:“福特先生,我们、或者说几乎所有中国工厂都不实行临时工制度,管理人员不需要每天清晨在大门口挑选自己需要的工人。总理教导过:工人是公司最重要的资产,他们不是厕纸,用完即可抛弃。” “哦……”魏如是浙江诸暨人,同济大学堂机械系学士、经管学院工商管理硕士,他的回答让美国人一阵低呼,此时在整个美国,除了管理人员,工人都是日薪制,早上前往工厂大门口等候挑选,下午下班出门前领取薪水。中国汽车工厂居然不这么做,可见中国人工人已经便宜的可以不计成本。 美国人都想着将看到车间无数工人围着一辆汽车,可刚刚下车的他们就被整个厂区惊呆了——比福特和通用公司更宽大的钢架厂房耸立在一个公园中,若不是看到远处穿着制服的工人和一些正在运输的汽车成品,他们都要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除了绿化,一层不染的环境也让美国人大惑不解,这真是汽车工厂吗? 魏如知道美国人的惊讶,因为每一个前来参观汽车厂外国人都有这样的反应,但他并不说破,他指着不远处的车间说道:“先生们,那里是装配车间,我们从那里开始吧。” “当然。”自豪于每十秒组装一台T型车的亨利.福特快步走往装配车间,他手里抓着秒表——他想看看中国人多少小时才能完成一辆车的装配。不过,当步入无比洁净整齐的车间后,他顿时把计时的事情给忘记了——不完全类似福特公司的流水线上,一辆奥迪之后是四辆大众,而后是两辆丰田,再后面,依旧是间杂着排列的汽车长龙…… “Impossible!Impossible!Impossible……”亨利.福特猛然往流水线疾走几步,看着流水线上的汽车发呆,手里的怀表早就被他放下了,文明棍被正他激烈的挥舞。他涨红着脸大声重复‘不可能’后,又转身指着身后的流水线,像一个无助儿童看着自己的随从,而后又向通用公司的海斯克尔——在T型车停产转生产A型车的过程中,福特工厂生产线上三万两千多台生产设备一半报废、另一半彻底修改,另外价值五百万美元的夹具模具大部分被废弃。当然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福特损失了时间,原有市场被通用公司趁机侵蚀。 为何中国汽车工厂可以混线生产不同汽车,而福特工厂要更换车型却只能废弃整条生产线,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蠢吗? 壬卷家与国第七十七章一样 亨利.福特震惊于中国人可以混线生产不同车型,而通用汽车代表团的诸人则更惊讶总装车间的布置:钢架搭就的巨大车间里,即便是白天也是灯火通明,灯光下右手侧的总装线协调而安静,且与海斯克尔所见的一般总装车间不同,‘一’字型总装线被布置成‘S’型,最大程度的利用了空间,在‘S’的最上端,更有一条空中运输带传送组装部件,在生产线拐弯处,则有地下转向通道。 每隔一百秒就有一辆汽车下线,而后被工人推到生产线一侧的整车测试区测试,测试完最后送至车间最左侧的整车临时库。这似乎和通用汽车完全相同,可问题是那片场地的地板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正疑惑间,代表团中的一个人说道:“克莱斯勒先生曾经说过,最好能在车辆下线的地方装上钢制地板,这样才不会飞起尘土,从而将新车弄脏……” 克莱斯勒就是沃尔特.克莱斯勒,现在克莱斯勒汽车公司的总裁。他以‘公司医生’著称,在通用汽车公司担任首席执行官时曾将别克的日产量从二十辆增加到五百五十辆,但因为与通用老板杜拉特不和,他最终摔门而去,接替他的是现任总裁斯隆先生。 经过如此的提醒,海斯克尔才发现总装车间的地板铺的极为讲究,左侧的下线处、测试区、临时库都是打磨得闪闪发亮的钢制底板——也许是不锈钢地板,反正这也是中国人的发明;生产线和办公区是大理石地板,原料区又是闪亮的钢制地板,正因为如此,车间内看到任何灰尘,诸人脚下被打磨出防滑斜细纹的大理石地板甚至还能微微反射出些许灯光。这一切都似乎证明这里不是嘈杂混乱且肮脏的汽车生产线,而是跨洋邮轮上的高级餐厅。 海斯克尔这个财务出身的代表团团长只是外行看热闹,而被震惊了的亨利.福特则希望快速将总装车间看完,而后去看总装车间的上游——比如发动机铸造车间、冲压车间……,那里才是混线生产的奥秘之处,而不是这里。 “Waht?!”五分钟后,亨利.福特怒视着翻译,而后又收敛怒意看着陪同诸人前来参观的中国官员,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工厂负责人魏如身上,不过此时目光里全是希冀,像主的羔羊巴望着一个牧师。 “是的,先生。我们只能参观总装车间和一些配件生产车间,其他车间中国人表示涉及公司商业秘密,不合适参观。”翻译在福特的怒视下不得不把这间工厂负责人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们将邀请我们参加特别为我们准备的午宴。” “不,不需要狗屁午宴。”福特坚定的摇头。“告诉他们:我们需要参观整条生产线!” 福特的意见也是整个代表团的意见,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即便现在,给他们的待遇也是全球大经销商级别的,若不是总理府亲自来电,他们只会在风景优美的厂区转圈。 “魏总办,这些可是美国代表团的代表、我们的客人,真不能让参观整条生产线?”与美国人同来的是工部侍郎马君武,他对魏如的小家子气很是气愤,让美国人看看又不会少一块肉,何必藏着掖着?吾国吾民,需要自信和开放。 “大人,他们是生产商。”魏如还从未遇到过帮着洋人说话的官员,马君武的要求让他很奇怪。“当年我们组团去美国参观的时候,对,去的就是福特公司,他们让我们看什么?看锅炉房!还说让我们看了生产线也没用,因为我们造不出汽车,只能造拖拉机……” “这种话就不要说了,一个不好可就要影响两国邦交。”马君武压抑着温怒,先不说他们和福特的恩怨是非,这显然是不给自己面子,更是不把总理府放在眼里,然而这里是关外,是复兴会的下属产业,他拿这些‘胡子’没办法。 马君武最终的打复让所有人失望,亨利.福特更将文明杖在大理石地面敲的‘嘟嘟’响,鼻唇间的胡子都要吹飞了。唯有并不像他那么急切的海斯克尔在一边和技术主管凯特琳交谈,他们对大连汽车工厂的一切都很好奇。 “亨利那老家伙要气疯了,中国人不让我们看冲压车间。”凯特琳不但没有失望,反而对福特吃瘪有些幸灾乐祸——他早前就在福特公司上班,因为当年以T型车为基础,研发了另一款车,最终被福特毫无理由的解雇。 “为什么是冲压车间?”海斯克尔好奇问道,“这难道就是混线生产的奥秘?” “当然。”凯特琳点头,“从总装车间来看,中国人用的大多是欧洲产的通用机床,而不是我们常用的专用机床,这就使得车床有更大的加工冗余和范围。这是优点,但也有缺点,比如总装线汽车的下线速度是一百秒,而福特是十秒,我们的雪佛兰生产线是二十五秒。” 凯特琳是技术专家,而不是管理专家,如果泰勒先生在此,就不会得出这种判断。高兴于找到中国人弱点的海斯克尔闻言追问道:“那冲压车间是怎么回事?” “冲压车间制造汽车外壳和大型部件,冲压机床是工厂最昂贵的机床,特别是冲压汽车外壳的机床,它们负责冲压整个车身,需要特别造的特别宽大。”凯特琳道,“如果中国人真有什么秘密的话,应该是在冲压车间。但我认为里面并不一定有什么秘密,以总装线的布置看,中国人特别善于利用空间,那里更大的可能是安装了三种车型的冲压机床。 这也是他们产量较少的好处,每年生产十万辆以下的生产线完全可以合并成一条生产线,可我们和福特显然不能这样布置,因为除了凯迪拉克和欧兹摩比,其他任意一条生产线的年产量都超过二十万辆。” “可大连汽车的年产量接近三十万辆。”凯特琳反问道,大连汽车的年生产辆他是知道的。 “那是总产量,先生。即使生产数量最多的大众,产量也不超过十万辆。”凯特琳强调道,“其他车型的产量一般在一万辆到五万辆之间,这就是中国车没办法提供现货的原因,顾客必须先交付定金,然后想等待圣诞礼物礼物一样等待经销商的电话。 先生,基于这个结果,我认为中国汽车对我们不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他们只是小批量汽车生产商,所占的市场份额极为有限,因为一旦扩大产量,就必须增加生产线,从而丧失了原来的小产量优势。不过如果可能话,我们最好能把这家公司买下来……” 凯特琳说着说着自己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既然中国人的优势是能混线生产而产量不足,那为何不多布置几条小型生产线?这些小型生产线产量累加后完全能媲美通用和福特,所以他最后提出收购大连汽车的建议——只要把大连汽车买下来,那一切都是通用的了,包括眼前这种奇特的生产技术。 “这是不可能的。”并未察觉凯特琳漏洞的海斯克尔对此反对,“大连汽车的财务状况很好,股东们是不可能同意出售的,即使同意出售,开的价格也会非常高;而我们的经济形势很糟糕,董事会也不会同意我们收购他国汽车公司,虽然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海斯克尔说出收购不可行的理由后,开始提出另外一个问题、也是作为财务执行官最关心的问题:“阿尔弗雷德,为什么中国产的汽车保险费要比我们少三分之一,从这里能找出答案吗?” “我想……”凯特琳没想到海斯克尔的问题是这个,微微一愣便心领神会——自前年马赛诸塞州实施汽车强制保险法开始,越来越多的州施行汽车强制保险。这种趋势明显对中国汽车有利,因为他们故障率是所有汽车中最低的,而对驾驶者的保护措施:三角安全带、安全气囊、防抱死系统等专利都在中国人手上,任何汽车公司要想使用都要缴纳专利费。 以保险费用而言,美国汽车的统一保险费每年为一百二十五美元[注140],但中国汽车因为质量优异、对驾驶者施行严密保护,保险公司开出的保险费每年仅需八十三美元,以每辆汽车使用十年计算,这等于节省了四百二十美元,几乎是一辆雪佛兰的价格。 多样、可靠、安全、使用费用低廉,这些都是中国汽车的优势。身处大连汽车的总装车间,海斯克尔不断在寻找为何中国人能把汽车造那么完美。 凯特琳‘我想’之后便停顿了,他花好半天才整理出一些头绪,他道:“先生,我想只能是中国工人在相对更高的薪水下有更强的责任心所致,”他指着生产线上正在给汽车安装车内电线的汽车工人道,“看,每一根电线上都吊着一个牌子,我问过了,那上面写着每个工人的名字和一些特别的号码,一旦发生故障,而故障又被发现是他们装配不当所致,那么后果是难以预料的。我在邮轮上听其他一些先生说中国的法律非常野蛮,他们喜欢把人的脑袋砍下来,或者把他们全身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还有一种规定就是如果一人犯罪,整个家庭都会受到牵连……” “哦,我的上帝,仁慈的主!”海斯克尔禁不住在胸前划起了十字架。他现在对生产线上的工人充满了怜悯,要不是每个人工人都在忙碌且人数众多,他很可能会掏出一些钱施舍给他们,毕竟他们的薪水只有美国工人的三十分之一还不到,同时要接受各种酷刑。 海斯克尔划起了十字,其他代表在凯特琳的解释下也划起十字时,根本不知道这种说法日后成了中国货之所以质量优异的唯一解释。 总装车间、零配件生产车间,以及最后相比于美国汽车工厂来说十分狭小的成品库,整个参观给了代表团三个印象,第一:汽车混线生产是在生产效低情况下才勉强做到的;第二,汽车性能优异是因为中国政府野蛮的法律和严密的追责体系;第三,因为第一点,中国汽车并不会给美国汽车带来致命的威胁,在美国汽车市场,他们的份额不到百分之十,且无意扩大也(碍于混线生产的低效)无法扩大。 杨锐在多年以后看到这个报告有些哭笑不得,特别是第二点,这让他想到了后世的茶叶蛋。灯塔国政府和灯塔国的卫星国政府总是一副神父或牧师的德行看待他国人民,认为如果我不拯救那些人民,他们就会全部下地狱。这些人带着美国西部牛仔的秉性,把每一件事情都当作一场正义秀,同时直线式的逻辑思维让他们看不到问题的全体,总认为冰山只在海面之上,海面下空空荡荡,最终结果就是害己害人。 换而言之,他们的正义仅仅是一种自我陶醉、一场以自己为中心的表演秀,根本不顾他人、特别是被帮助者的实际感受。同时,随着文明的没落,和平、民主、人权以及以自我表现为中心但并无多大意义的美式正义的泛滥,使得全世界都被他们拖着一起走向毁灭。 所谓的后现代主义、所谓的结构主义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并繁荣的,他们不约而同向世人勾画描绘出一个等待戈多或黑客帝国式的世界,宣扬存在等于虚无、生活毫无意义,由此看,西洋文明的死亡无可避免,古希腊文明的‘知识就是道德’和希伯来文明的‘耶稣基督’,根本不能制止这种趋势。中国只需谨守自己的文明,坐看欧美步古希腊、古罗马后尘,被黑黑和绿绿重演‘蛮族入侵’即可。 至于第一点,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即便混线生产真的效率低下,不能大规模生产汽车,那增设几条生产线就不行吗?既然一条生产线存在优势,那增设的生产线同样存在优势。中国汽车工厂之所以产量低下,是考虑到世界经济危机这个因素,同时不想在汽车行业过分刺激美国汽车公司,以至彻底失去美国市场。 这是杨锐多年后看过情报局送来这份报告的反应,但此时,他正在自己领地上欢迎老朋友,历史上真正的科学管理之父泰勒先生和与他一起拜访自己的梅奥博士。 如果说泰勒只是礼节性的拜访,那么梅奥则是带着问题拜访的,他好奇于之前杨锐发表在中国管理杂志并被美国杂志所转载的一篇文章:《管理的人性假设——兼论东西方文明对人性善恶论的影响》。 以杨锐的角度,这其实是一篇攻击‘西方至上’的战斗性文字,因为基督教宣扬的就是人性本恶,而中国人大多相信人性本善,即便存在恶的一面,也认为是可以教化的。其实发表这种文章也是无奈之举,面临战争威胁的情况下,他总不能介绍什么物流管理、生产管理、人力资源管理这些硬货吧,现在同济大学堂经管学院也都更改了课程、简化了课本,把这些专业全部转到陆军大学后勤管理学院,可没想到这种文章还是把美国人引来了。 “公爵大人,人性善恶的定义差别究竟会给实际管理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梅奥博士学生般的提问,这是他反复通读那篇论文后一直思考的问题。 既然是面对面,杨锐不得不出一些干货,他笑着道:“影响非常大,这是有机和无机的差别。” “有机和无机?”梅奥并不完全了解‘有机’这个化学名词,特别是用在管理上。 “有机就是指所有工人是一个团体,他们喜欢工厂,愿意为工厂付出一切,而不仅仅因为工资工作,工厂就是他们的家。”杨锐答道,并不深入。“而就我所知的美国工厂,工人们和工厂主之间是对立的,为了对立,工人甚至组织起了工会,然后双方向仇人一样斗争,生产被丢在一边、顾客同样被丢在一边。工人对工厂没有归属感,股东对工人没有责任感,这就是无机,无机的最明显特征就是罢工和裁员。” “在中国难道没有工会和罢工?”管理问题似乎变成了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 “工会这种邪恶的、非中国原有的组织当然不会在中国存在,中国只有行会。”杨锐笑道,“罢工当然不可能消除,特别是一些西方人办的工厂。他们太惟利是图了,没有企业家的良知和责任,所以工人们很不满意。中国公司普遍实施终身雇佣制、信奉集体主义,工人和股东是一体的,盈利或许是工厂存在的基础,却不是企业家的唯一目的。” “会不会有工人无法接受这种环境……”梅奥忽然想到了胡佛在邮轮上所说的‘Chinese.kin’,在那种无比禁锢的家族中,个人毫无自由可言。“每个人都想要有自己的工作方式,如果一个人的才能非常突出,他会不会很难接受……” “他最少可以喝酒,并且在十八岁之前。”杨锐笑道,此言一出在坐的美国人全都笑了,他们到中国高兴的事情除了吃中国菜,再一个就是可以尽情喝酒。梅奥也明白杨锐的意思,与其说中国人处于集体主义下遭受禁锢,美国人一样受到无数道德和宗教习惯的束缚,禁酒就其中之一。 待诸人笑过,杨锐才道:“如果我从未去过美国,那么我一定会把美国想象成一个专制国家,因为一个连酒都不能喝的国家还有什么快乐可言,而且这个国家还常常说人有罪,认为人从生下来就是罪恶的。但依然有那么多人喜欢美国、包括我在内,所以说很多事情都是相对的,完全不像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宣扬的那样:美国代表自由,而中国代表专制。 如果一个人天生才能就比较突出,那么按照中国的教育体系,他初中毕业应该进入高中,而不是技校,之后再读大学,硕士、博士、博士后……,他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科学家、专业的研究人员,而不是进入工厂成为一名工人。” 杨锐简要说着中国现在的教育体系——它已经完全变样了,为了不使穷人出身的孩子过多进入大学,义务教育开始全面市场化,于是穷人的孩子可以不去上学,他们靠自己的努力认字、考取毕业证,最凭毕业证到县衙领取义务教育奖励金。这种情况的后果就是:他们很难考上高中,特别是大学,尤其是在大学招生不再大规模扩招的情况下。 如此,社会阶层将在整个教育体系中完整析出,统治等级最终得以维持。如果不分‘贵贱’的一视同仁,大家凭分数说话,其结果便是有背景的学生毕业后事业一帆风顺、有所成就;没有背景的学生,要么学无所用、要么成为水果贩子。从这个结果看,人人平等只看分数的教育很大程度上是浪费的,尤其对家庭境况不佳、急需孩子毕业挣钱的贫困家庭来说更是如此。 杨锐目光闪烁的说话,但梅奥博士并不知道这种目光闪烁背后的故事,他转而问道:“如果不解雇工人,那么经济危机时工厂怎么度过难关?” “从股东到工人,大家一起勒紧裤腰带、想办法应对危机。”杨锐轻描淡写的道,“工厂是大家的,破产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其实对有自信的企业家来说,每一次经济危机都是淘汰竞争对手的良机,他们会发现很多市场上无法打倒的竞争对手,却在经济危机时一个个破产倒闭。从这点来说,经济危机更是一种磨练,熬过去就好了,因为每次危机之后就紧跟着一次繁荣,就像冬天之后就是春天一样。” 壬卷家与国第七十八章怎么办 前往中国最现代化的工业省份辽宁参观的收获极为有限,美国代表团脑补的结果则千奇百怪,说什么都有,但其中所蕴含的潜意识无一不体现出美利坚的优越感。受此影响,前往山西的参观被取消了,随同代表团前往参观的工部侍郎马君武,在美国人回京城的当日下午就向宋教仁汇报本次参观的结果。 “总理,我们的工业最少比美国落后二十五年!”紫禁城文华殿内,身着正二品官袍的马君武痛心疾首的向停止会议的总理宋教仁汇报,但他的悲痛还不是因为落后二十五年,“最可悲的是,那些工厂总办老是满足于旧有成绩,以为靠一台柴油机就能吃一辈子,根本就没有向美国人学习的意愿,甚至,准许美国人参观车间、指出问题都不愿意!” 马君武是工部侍郎,工部尚书则是前年大病初愈的张謇,不过虽是大病初愈,可张謇身体还是太差,部里的实际事务都是有左右侍郎主持,而宋教仁对马君武也信任有加,那怕早年在东京寓所曾有‘一棒之仇’。 情况如此糟糕,但毕竟是相处过,马君武急躁的本性宋教仁还是知晓的,他等马君武说完便和气问道:“这是美国代表团的说法,还是辽东工厂总办的说法?” “这当然是美国人的说法,辽东那些人眼高于顶,根本不把福特先生、海斯克尔先生等人放在眼里,他们甚至对总理也是不敬,以为辽东不直接在政府辖下,就可以无法无天了。”马君武痛斥着东北胡子作态的工厂总办,满脸义愤,“总理,值此经济危机,我看最好的办法还是前往美国购厂,引进美国先进技术……” “不行啊!”听闻马君武要却美国购厂,本在此和宋教仁开会的户部尚书陈锦涛连忙否决,“农税取消、工商税、个人所得税之前都做了大幅削减,军费和教育费也不得不随之减少,目的就是想要让百姓休养生息。现在国家财政本就紧巴巴,哪还有钱去美国购厂?” “也不见得啊。”陈锦涛声音刚落,户部侍郎马寅初就开口挑刺——犹如历史上的南京临时内阁一样,宋内阁也是尚书取名、侍郎取实,但这却使一把手和二把手矛盾不已。工部还好一些,毕竟张謇身体不佳,但户部就变扭了,尚书和侍郎的矛盾接连不断。见马寅初又出言反对自己,快六十岁的陈锦涛只有苦笑,他只想听马寅初会说些什么。 “本次经济危机之猛,实乃前所未见。外贸出口和价格双双腰斩,还只是第一波冲击,若假以时日,等第一波冲击引起的连锁反应和第二波冲击重叠在一起,那做什么都已经是晚了。现在世界列国都在想办法化解本次危机,以各国的实际情况看,唯有统制经济才是唯一解决之道。具体言之,就是要政府管制经济,同时上一些大型工程,以消弭失业人口,拉动经济增长。 欧亚运河虽然也是大工程,可运河建筑在俄国领土上,聘用的是俄国工人而不是我国工人,所带来的效益无非是拉动西北总督区的水泥和钢铁建设,再则就是刺激东北的工程机械、卡车生产,对全国经济并无多大补益。所以,在关内兴建一些大工程、同时于美国购厂,缩短我们和美国工业的差距就显得十分必要了。如若不然,德国的今天很可能就是我们的明天。” 因为经济危机的冲击,德国总统兴登堡已解散政府和国会,准备重新选举;而中国一旦如此,稽疑院选举后本届内阁是不是存在,肯定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想到这点,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凝重,若不是上台之前复兴会就告诫过要谨防经济危机,怕所有人都要以为这是个坑,专门等国民党来跳的。即便复兴会如此坦诚,党内依然有人认为这是杨锐等人的明谋。 “那关内有什么工程呢?”宋教仁问道,“总不能把黄河与长江也凿通吧?” 听闻宋教仁苦恼于没有工程,一边的马君武立即说道:“运河是大工程,大型汽车工厂也是大工程,江浙为我国经济最活跃之地,那里又有马鞍山钢厂,引进福特先进技术,在南京附近建设一个年产三十万辆汽车的大型工厂极有必要……” “可钱从哪里来啊?”陈锦涛闷声闷气道,潜意识里他也认为美国工厂先进,特别是全球首屈一指的福特汽车公司,可财政收入摆在那,本想今年应该是黑字的,不想今年开始就要赤字了。 “增税如果不行,那就发行股票或者债券,西北欧亚运河、东北三江之海,不都准备这样解决资金问吗?”马寅初自信笑道。“光一个汽车厂是不够的,关外开凿运河,关内商议了良久的湘桂运河、粤赣运河、江淮运河也可以在此时开凿,同时铁路建设也可跟上,甚至届时将这些项目集合在一起,做成一个四十亿的大方案,即可增加……” “四十亿?!”马寅初一开口就是四十亿,把在场诸人吓了一跳。陈锦涛当即打断道,“你为何不说四万亿?!现在政府哪里去找四十亿?增税?欧亚运河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都说是关内钱用于关外、用于国外,有家有业的谁会出这笔钱?如今可不是之前了,如今各省各府都有稽疑院,不是我们说增税就能征税的,更何况稽疑院代表肯定不会同意此举!” 陈锦涛反对马寅初并不在意,他只是关心宋教仁的看法,瞅着神色越来越凝重的宋教仁,马寅初再道:“总理,四十亿只是一个虚数,并不是说一定是四十亿,有可能只是三十亿、二十亿。夸大数字其实是给市场增加信心而已;另外也不一定通过增税来筹集资金,股票、债券、增发货币都是解决之道……” “货币增发就算了,国家银行那些人未必会听我们的。”宋教仁听闻他将增发货币作为筹资途径,当下就否决了——当年提议国家银行重组可是国民党递交的申请,他完全明白国家银行重组后的后果。 “总理,经济危机根本就是华尔街银行家的造成的危害,政府若不能监控国家银行,最终只会酿成恶果、误国误民。国家银行虽然才刚刚改组,可也不能放松对他们的控制啊,最少舆论上的关注是要的。”马寅初道,“值此经济危机之际,如果国家银行不增发货币刺激经济,那么他们、包括他们下属的省立银行就要吃进一部分政府发行的债券,为救民救市工程募集资金,这两个结果他们总要选一个。” “如果他们两个都不选那怎么办?”宋教仁忽然觉得认购债券确实是个筹钱的好办法,由银行家出钱,这就不需要与各级稽疑院撕扯了,方案的可行性极高。 “那就援引美国华尔街的例子,向民众说明银行家是怎么弄出经济危机、并从经济危机中牟利的。”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经济系的马寅初对美国华尔街阴谋耳熟能详,他相信类似的文章传出去,国内百姓也要战战兢兢了,说不定就会有代表提出国家银行国有化议案,重新将国家银行置于户部辖下,成为政府的钱袋子。 马寅初如此想,陈锦涛见宋教仁有些意动,当即说道:“万万不可如此!这根本就是故意挑起恩怨,本来没仇的以后也要变得有仇了,到时候如何收场?” “总理,国家银行是唯一发钞行,当然要归户部控制,还有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也必须由政府监督,以防发生类似于纽约股票市场那样的悲剧,万万不能让银行家们为所欲为。”马寅初大声道,每次说到管制金融,他都无比激动。 “国家银行也好、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也好,后面的人是谁,谁不知道。国家银行和沪上交易所一定会硬顶到底,到时候稽疑院一提倒阁案,什么都完了。”讨论已经变成陈锦涛和马寅初之间的事情。因为前清时陈锦涛就在大清银行和度支部任职,他完全知道马寅初想干什么,死了的光绪早就把类似的事情干了一遍。 “总理,不管如何我都要再说一遍:增发货币上大工程看上去解决了失业、拉动了经济,可实际上却祸害匪浅。看看前朝滥发的铜元还有那没有要的银元券就知道其恶果了。我们一旦增发货币,物价肯定暴涨,物价一旦暴涨,那全国各大城市百姓又要抢米了,这到底是在救市还是毁市?”陈锦涛以过来人的身份苦口相劝。 “抢米只是奸商哄抬米价所致,只要规定米价不许哄抬,同时调集粮食适时打压即可。”马寅初大声道:“总理,政府必须管控经济,特别是粮食这种关系国计民生的商品,不可任由农业合作社和粮油贸易公司主导。” “不让粮食涨价,农民挣不到钱就不种或少种粮食,结果粮食供应还是减少,最后价格一样要涨起来。你难道能像苏俄那样,规定百姓必须上交多少粮食?”陈锦涛反驳道。“若不是战时,管制经济根本就歪门邪道。这种东西一弄出来,稽疑院马上就会否决,他们可都是有家有业的,政府对大家的生意横加干涉,还想增印纸钞,你看看他们有几个人会愿意。” 陈锦涛最后一句打在马寅初的脊柱上,增发货币就是稀释财富,政府拿着稀释的这部分去投资铁公基,虽能增加就业,但必会招致有产者的集体反对,因为这等于是变相抢窃。若说以前几届的稽疑院或许会同意这种做法,可现在稽疑院里都是大地主、大实业家,谁愿意稀释自己的财产去建铁公基?不说这些工程建好之后和自己屁关系没有关,即便有关系,谁又愿意去投资这种回报率极低、回报周期漫长的基础工程。 “他们这是为富不仁!!”马寅初被陈锦涛一通抢白,气得够呛。“看看外面,老爷们还能坐奥迪、去八大胡同喝花酒;工人百姓、特别是江浙桑农,已经是有一顿没一顿,再下去他们就要破家荡产、卖儿鬻女了,难道我们就看着他们饿死?” “桑农的事情上一届政府就说过了,他们自己不愿意砍树种粮种棉,那能如何?这都是命!”陈锦涛叹道。经济危机第一波影响最受冲击的就是桑农,特别是去年生丝价格高,政府又宣传要大家减产砍树,大家不但不听,反而还多养了蚕,可谁知…… “宿命论这种迷信就不要宣扬了!”两人的争论已经白热化了,马寅初大手一挥,首先批判思想。“不管怎么说,政府都不能见死不救。要想让桑农吃得上饭,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工代赈,把运河、水坝、铁路、公路、工厂这些都修起来。资金来来源就像刚才说的,银行那边要么增发货币、要么吃进债券,别无他图。东北西北可以修运河,为何关内就不能修?” “张行健那边要是不答应,我们这边风放出去了又圆不了场,本届内阁就要倒阁!”陈锦涛大声提醒道,“西北运河和东北水利可都是私人资本,只要土部水利司核准,他们自己负责募集资金,自负盈亏。我们这是什么?这是硬摊派!到时候工程要是建不好谁负责?老百姓?国家银行?还是……谁?几十亿的工程,虽说论证了十数年,可谁也不敢打包票……” “你这是……”虽然陈锦涛没有指名道姓说要马寅初负责,可马寅初还是听了出来,他气得正要指着陈锦涛说话时,宋教仁出声拦住了。 “好了,元善。”宋教仁挥手道,“你和孟浩先生说的都有道理,四十亿的工程不是儿戏,确实不是说建就能建的,事情还真要从长计议。不过,就不知道西北运河和东北水利工程……,这是怎么回事?以前也没听过这两个事情啊。” 本来面红耳赤的局面因为宋教仁的圆场得以缓和,当然缓和是不够的,他更把话题引向了西北运河和东北水利,希望大家朝这个方面讨论。这其实是马君武关心的问题,他闻言道:“欧亚运河确实比较突兀,但开凿这条运河在俄国已经讨论了数十年了,这一次西北总督杨增新正是拿着俄国人的资料让人做的计划书; 而东北的三江之海,其实也是沙俄以前的计划,当时沙俄就想把黑龙江经牡丹江、绥芬河、兴凯湖、乌苏里江和鲸海(日本海)相连;至于松辽运河,据说前清康熙时期就设想过把松花江和辽河相连,这个工程难度不高,松辽两河的分水岭不超过一百六十米,运河可以用现成的河道,所费不多……”马君武连着说了两条江,第三条连海之江是哪条他一时却忘记了。 “……总之,一旦水利工程完工,整个东北将运河密布,每年光运粮食就能节省六千万元,这还不包括每年两千多万吨煤炭;加上整个工程每年还能发电九亿多度,即便一分钱一度,每年也是九百万之巨。” “运河也能发电?”宋教仁听闻收益如此巨大,不由怦然心动。东北果然是全国第一富裕之地,加上杨锐等人都封在那,或许不需十年,便会超过江浙。 “是。”马君武点头,“三江之海会修建三个水利调水枢纽,其中讷河县嫩江尼尔基水利枢纽最大,总库容为八十三亿立方米,正常蓄水两百一十六米,水电装机两百五十兆瓦,多年平均发电六亿多度;另外松花江松原附近也会有一个哈达山水利枢纽,此处装机八十兆瓦,多年平均发电量为二点八亿度;最后是嫩江支流上的文得根水利枢纽,装机最少,只有三十四兆瓦。三处相加,年发电量便有九亿多度。 这三江之海工程基本上把整个东北的河流都涉及到了,工程建成后航运、防洪、发电、灌溉都有得益,但主要是以航运为主。不过工程修好后铁路的运量、甚至铁路的布置都将大变,以形成运河为干、铁路为枝、公路为叶的运输体系。关内若也想把河流都这般治理起来,还需妥善考虑、慎密计划,毕竟关内和关外是大不同的。” “这根本就要我们难堪。”马寅初也是第一次细听三江之海工程,待马君武说完,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他们执政的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税收的比谁都多;可我们呢,做什么都处处受制、要钱也没钱,明知道经济危机,但……” “好了!”再说下去就要挑起两党纠纷了,宋教仁再次出声将马寅初打断,“今日就议到这里吧。具体事情要怎么做,还是先拿出方案来,而后讨论看可不可行。不过鉴于稽疑院的情况,一些比较激烈的还是先放一放,不然实行不了不说,本届内阁也要倒阁。” 宋教仁下逐客令后陈锦涛马寅初等人就告辞而去,只留下他和内阁秘书长——他的同乡杨玉如在文华殿大堂里。已经快到下班时间,秋阳正挂在武英殿西侧的天空上普照着大地,渐显金色的阳光透过文华殿西侧的玻璃窗射了进来,在地砖上留下稀稀疏疏的影子。衬着炉火般通红的太阳和多彩霞光,一些飞鸟在天空中飞翔着,窗边的宋教仁正盯着它们…… 自去年接任总理一职以来,他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扯皮中——内阁和稽疑院的扯皮、内阁中诸人的扯皮、中央和地方的扯皮,这些扯皮使得政务完全无法通达。在以前,国民党诸人还嘲笑杨锐执政时内阁看似高效、实则无效,因为政令一到下面全走样,且一抓就死,一放就乱;可轮到自己执政了,连看似高效都做不到,真是讽刺之极。 正因为此,这一年多来他似乎什么也没干成,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基本成了催收各省税款、接待外宾、对时事发表若干看法的无聊机构。这样的处境是宋教仁之前就隐约料到的,与民为安、小国寡民就是如今政府之状态。不过,世界经济危机既然发生,政府肯定是要做些什么的,比如救济失业工人和破产农民,刺激经济拉动消费。这些都是宋教仁想做的,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足够的权力和威望做这个。 特别是资金,因为补偿地主地价,大部分国有公司都分完了,以往的税后上交利润基本为零;税收也减了,若想在经济危机时加税,怕谁也不会答应;最后就是国家银行,前清的督抚们还知道大肆发行铜元牟利以练兵办实业,可到自己,货币发行权却没了。 其实,户部侍郎马寅初说什么政府必须管制金融、不然百姓的钱袋子不安全云云,可在宋教仁的看来,这完全是种托词。以他们常说的美国为例,美元的发行权就不由美国政府掌握,但美国人的钱袋子基本无多大风险,这一次经济危机可不是钱不值钱,相反,现在物价大跌,钱倒比以前值钱了;而反观苏俄,新卢布换旧卢布已兑了两次,每次都是一元换一万,现在的新卢布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再换一次;而德国马克前些年虽然疾速贬值,可那是事出有因。 政府真要把货币发行权收回来,真要碰上不负责任的政府,超发滥发下,民众才真的会被弄得倾家荡产;而现在这种模式下,国家银行不管是出于为股东资产保值之目的、还是碍于公众舆论,他们都不敢肆无忌惮的超发货币,一旦超发,不说这些人是不是会进班房,最少他们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一不增税、二不增发货币、三无国有资产变卖,经济危机下政府哪来的钱以工代赈、刺激经济?难道真的坐视经济危机不闻不问、漠然不管吗?可真要管,就势必会和既得利益者起冲突——除了赈灾,财主们并不想把自己的钱投入到无法预知回报的各项工程中,政府真要强制银行认购国家债券的话,本届内阁就极有可能倒阁,到底该怎么办呢? 壬卷家与国第七十九章犯错 经济危机中只是轻度受损,中国总理宋教仁便担心政府无法以工代赈、刺激经济,而大洋彼岸已饱受重创的美国,总统道威斯已变成热锅上的蚂蚁,整天都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但与中国情况相似,美国金融和美元发钞权也被私人银行家控制着,财主们为了确保自己的存款不至于缩水,美国政府一样无法增发货币,除非华尔街最终同意。 此时道威斯唯一能想得到的办法就是提高关税,减少进口以增加国内就业机会,但这样的做法势必会引起他国的报复,最终在世界各国间引发贸易战;再有一个办法就是他国、特别是中国增加进口,以拉动美国经济、增加就业,这其实也是美国代表团赴华访问的最终目的,只是,情况没有之前想的乐观……。 圣诞节的前两个星期,代表团返回华盛顿,道威斯立即召见了商业部长胡佛,希望能从他那里听到一些好消息。 “总统先生,虽然我们的朋友极力建议中国总理宋教仁施行财政宽松政策,为刺激经济,制定一个四万亿一揽子计划……” “What?!”与会的总统道威斯和国务卿史汀生等人当场惊得一跳,四万亿啊,赞美耶稣基督,中国人已被上帝附身,美利坚有救了! “抱歉!总统先生……”胡佛赶紧擦了把汗,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四十亿老是说成四万亿。“是四十亿,四十亿华元。不过这个计划并未得到中国总理的认可,根据我们的朋友、中国财政部的实际掌控者马寅初先生私下透露,总理很担心一旦提出这个计划,他就会遭受国会的弹劾,这一届总理内阁很可能倒阁。” “也许开动印刷机是一件不错的办法。”四十亿一揽子投资也是极为惊人,这二十亿美元的投资里,最少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将进口美国商品,相当于四到六亿美元的出口生意,所以财政部长安德鲁.梅隆先生马上献上一个在美国无法实现的金点子。 “是的,梅隆先生,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但是华元的发钞权并不在中国政府手中,而是被中国国家银行控制,它有些类似于德意志联邦银行,由十九家省立银行以及西北、蒙古、关东、侨商四家银行合并而成。虽然我们不知道其中具体的股权结构,但显然政府无法命令国家银行开动印钞机。”胡佛解释道,他觉得整个内阁除自己以外,其他人好像根本就不了解中国。 听闻中国人不进行大规模投资,总统道威斯有些失望的道,“看来希望并不在中国人头上。” “总统先生,中国人已准备要修建欧亚运河和东北水利工程,投资高达三亿多美元,另外中国稽疑院在我们回来之前刚刚通过了一份政府采购计划,其涉及的金额超过两亿美元,估计其中最少一亿五千万美元将用于美国。” 既然去了中国,胡佛总要有些成绩带回来,不然就有违他中国通的名声,不过财政部长梅隆不这么看,他无所谓的笑道:“中国人只会采购原料,这并不是我们所期待的……” “不,梅隆先生。”胡佛笑着摇头,“这一次采购的主要是工业设备,在我们善意的劝告下,中国政府意识到了自己工业的落后程度,他们愿意在此时采购大批美国设备以提高自己的工业能力。对了,梅隆先生,您控股的联合工程与铸造公司如果愿意,大概会有两三千万美元的生意——中国几家铝业公司希望能购进一种大棍宽轧机。” 两三千万美元的生意让安德鲁.梅隆心跳加速、脸色潮红,但听闻是大棍宽轧机,他的脸色又马上恢复常色,傲然道:“这是不可能的!刚刚开发出来的先进轧机,即便美国铝业也没有安装过,一旦卖给中国人,那么他们的军事潜力将大幅度提升。” “先生,如果我们不卖,那么德国人或者英国人,甚至是法国人都会想办法把轧机卖给他们。”胡佛强调道,“还有水压机,中国人还想购买水压机,最少两台。德国克虏伯公司,他们的代表一直在北京活动,如果我们不参加中国人的采购招标会、积极参与投标,那这两亿美元的订单大部分将被德国克虏伯公司得到。 先生们,中国的采购并不一定只是为自己采购,这份采购计划里面增加了不少俄国所需要的设备,他们正和中国人一起举行招标会联合采购。我们不能对此无动于衷,失去这次机会。经济危机后,全世界唯一可能大规模采购的只有中国和俄国。在不和苏维埃俄国建交的情况下,也许把货物卖给中国这个代理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碍于政治因素和一战时期欠款,美国和苏联一直未曾建交,而俄国人因为某种原因,五年计划又处处有求于中国,因此,两国的联合采购虽然突兀,但细想下来也合情合理,毕竟,买的越多月便宜,采购方议价能力越强。 不过,在道威斯、梅隆等人渐渐点头之际,战争部长帕特里克.J.赫利咳嗽了一声,他不急不缓的问道:“赫伯特,有消息称中国人和布尔什维克正在密谋瓜分世界,还有消息称中国科学家正在研究一种秘密武器,你这次去中国有没有打听到这些消息?” 赫利本来是法学学士,欧战大战时曾加入远征军作为一名炮兵军官,之后,他加入西格玛志兄弟会,最终得以成为本次总统内阁的战争部长。地位虽然跃升,但思想却还是老样子——对地摊阴谋论极为关注,他说得内容和英国小说家洛莫尔所写的傅满洲系列毫无不同。 胡佛本想笑,但见总统道威斯、国务卿史汀生都极为郑重的看着自己,他只好忍住笑意,认真的道:“赫利先生,我并没有探听到这样的阴谋,最少这次没有。就像日本只要提防我们一样,中国现在唯一提防的就是苏维埃俄国,两国虽然在十多年前签订了彼得堡和约,但那和布列斯特和约并没有太多不同。 正因为如此,中国军队、特别是陆军在北方,包括东北和西北保留了一支十多万人的精锐部队。在关内,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中国本部,为了节省开支,军队根本不满编,每个师大概只有三千人到四千人左右;警察和税警因为治安稳定和纳税人缩减,也已大幅度减少;海军的造舰计划多数削减或暂时中止。中国人似乎要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实业投资上,我不认为他们会合俄国人联合起来划分世界。” “但他们财政预算中的军费和军队数目显然不成比例。”赫利坚持道,“在中国稽疑院的年度预算中,军费高达四亿多华元显然和中国目前的军队规模很不相称,虽然我们也无法评估中国的装甲师每年到底需要多少钱,可我依然觉得中国人隐瞒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虽然中国稽疑院的预算并不对外公布,但拿到这不算太过隐秘的资料并不困难,赫利以及陆军参谋部都认为去年和今年中国的军费计算存在严重高估,高估的数额每年高达两亿华元,这些钱的去向让人极为担忧。 “部长先生,中国是一个半民主、办专制的国家,勋贵集团在国内政治中的影响非常巨大,我们仅仅计算军队的开支显然是不正确的。另外,据我所知,中国政府对烈属和军属非常关注,这方面的费用极为庞大。先生们,在这样的国家里,很难做到每一分钱军费都用于军队,它很可能会变成古巴雪茄或者八大胡同里的慷慨打赏。” 胡佛道,“而且,我国陆军并没有装甲师编制,同时也不清楚中国人的装甲师是如何编制、如何训练,这才是中国军费花费最多的地方。不过在我看来,但即使中国人把大部分钱都拿去造战车了,对我们的利益也没有有什么损害。菲律宾和中国大陆隔着辽阔的海洋,中国装甲师难道能跨洋海洋冲到马尼拉? 以豪斯上校的观点,中国和俄国交恶才符合文明世界的利益,我们不应该担心中国陆军和空军的军费增加,我们要担心是中国海军的军费增加,但这次访问我专程去了中国最大的造船厂江南造船厂和南京造船厂,那里的船坞长满了野草,工人们大都在生产中国箱……” 胡佛一说野草,与会的诸人都笑了,大家都庆幸和中国分隔两洋,不然五亿多黄种人将把整个合众国淹没。现在,只要在海军上限制中国和日本,并确保菲律宾、太平洋诸岛的安全,那整个文明世界就是安全的。 诸人笑毕,并不完全认同胡佛观点的国务卿史汀生说道,“赫伯特,我想最应该担心的不是中国的军费,而是中国的工业。在世界各地,廉价优质的中国货正在抢占着各种市场,很多人都很担心中国商品会淘汰美国商品……” “不!史汀生先生,这不可能!”胡佛自信满满的道:“也许中国商品真的是廉价优质,但他们的生产效率极为低下。优质的代价是低效,而廉价的根源是中国工人的工资只有美国工人的三十分之一到四十分之一。对普通中国家庭来说,每个月能有十美元的收入,除了沪上这个高消费城市以外,他们在任何一个城市都能过上舒心的好日子。” “这也就是说,如果任由中国发展工业,那么几十年后他们的低价货将彻底打败我们?”财政部长梅隆问道,作为美国铝业、海湾石油公司、联合钢铁公司的大股东,他最担心就是和中国铝业、以及本溪特种钢铁公司竞争。 “虽然很遗憾,但存在这种可能。”胡佛无奈道——即便惯有的蔑视让美国代表团没有看清中国生产模式的先进性,但中国所蕴含的潜力却让人每一个代表团成员惊恐。此时的中国像极了南北战争前期的美国,大部分人口都从事农业,可假以时日,五十年后她会建设出比合众国更庞大的工业,到那个时候,文明世界是否还能统治世界将是一个天大的疑问。 “我明白了!”安德鲁.梅隆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这是他所预料的结果,只不过再一次得到肯定罢了。 “好了,先生们。我想代表团此行还是有成果的,萧条中我认为美国公司应该积极参与中国政府的招标,以争取获得大部分订单。”道威斯在胡佛汇报完简要情况后,做了一个决定,而后,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再问道:“中国人的招标什么时候结束?” “应该在明年秋天之前。”胡佛说道。“当然这只是一些特别订造的大型设备,一些小型设备在春天就会结束招标。” “看来我们只能在明年秋天提高关税了。”道威斯看向农业部长亚瑟.海德。就整个美国当下经济而言,农业是受创最严重的行业之一,即便如此,国外农产品还是不断运至美国。 “最好是在夏天,总统先生。”农业部长亚瑟.海德强调道。“只有在夏天,外国农产品才不会大规模涌入国内,使得农业危机更加恶化。” “我一定会慎重考虑这一点。”道威斯想到农业的惨状,不得不重重点头…… 白宫的总统内阁会议讨论着对华关系和贸易,决定着本届总统任期的政策,而在三百多公里之外纽约市区的哈罗德.普拉特大楼内,另一场会议也在召开,它所能影响就不仅仅是本届总统的决策了,这里得出的决议将改变整个世界。 “先生们,因为六年前在德国的经历,我并不喜欢中国人。”大圆桌的一侧,银行家奥托.赫尔曼.卡恩咳嗽着说话,虽然不断咳嗽,可他这个老东西照旧叼着烟斗使劲抽烟。“他们当时向那些濒临破产的德国公司大规模订货,使得我们的收购计划没有完成。只收购了四千三百家德国公司,而不是原来计划的四千六百家,虽然只损失了三百家公司,可这些公司价值极高,而且更不妙的是,这让德国人看到了希望。 我想没有任何人希望在自己尽情享受牛排的时候,有一只苍蝇忽然飞过来在牛排一角拉上一堆苍蝇屎。包括现在,我知道中国人万事都很谨慎,不想打扰任何人用餐,可苍蝇就是苍蝇,它总会在餐厅里胡乱飞舞,影响我们用餐……” “不,卡恩先生,中国人只是刚好要在德国订购货物罢了,只要我们能事先知会他们,这样的事情将不会发生。”圆桌最上首的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将奥托的话打断。从大中华国立国开始,洛克菲勒家族的利益就深入其中,现在,他在里海地区和南阳也还有油田。 “就我的感受而言,中国人遵守契约,他们并不敌视基督徒,只是敌视那些庸俗的仅仅羡慕美国却不信仰基督的黄种人。中国的法律也不完全限制外国资本,只是当地的传统和美国完全不同,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投资的目的就是利润,只要能获取利润,工厂聘请中国人、完全按照中国方式管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洛克菲勒先生,终身雇佣制完全无法接受!”话题又绕回了圆桌最下端亨利.福特这里,“这是邪恶的制度,接受它只会给美国工厂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害!并且,这完全违背上帝的意志,中国工厂根本就是魔鬼工厂,勤劳的工人被工头们鞭笞着、用酷刑镇压着,甚至下班后工人们也要被迫留在车间工作,他们的日薪本就只有美国工人的四十分之一,还要……” “福特先生,我记得之前说的是三十分之一。”洛克菲勒一侧的保罗.沃伯格笑道,他同样叼着烟斗,向半空中喷出烟雾。 华尔街中,保罗.沃伯格的影响力巨大,他一开口,一旁的莫迪默.希夫等人也大声笑起。这使得住持会议的约翰.威廉.戴维斯不得不开口:“福特先生,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美国工人工资是最高的,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国家工人薪水低就号召人民敌视这个国家,这有违上帝的旨意,也不符合文明世界的规则。” “戴维斯先生,您说的或许没错,但这个国家有五百多万平方英里土地、有五亿三千万人口、有谁也无法统计但极为丰富矿产资源、有邪恶同时传承久远的文明、有比美国民主制度更有效率的政治体系;她还有日本那样强有力的海洋盟友、有连接大平洋地中海的航道,有正在崛起并让人生畏的强大工业和科技,可以想象,几十年后这个国家必定超越美国,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工业国。到那个时候,我们还能如此平静的坐在这里?” 亨利.福特自参观完大连汽车厂后就一直默默不语,回到美国后他也没有马上回底特律,而是要求戴维斯主席召开会议,然后在纽约耐心等待外交关系协会的大佬们从各地赶来,他有太多的感触要和协会其他成员分享了。 “现在,她或许是一个贫穷的国家,但她的工业潜力无与伦比。也许不要二十年,美国商品的海外市场就会被她抢夺的一干二净,四十年后,世界金融中心将不是纽约,而是上海。先生们,请不要如此惊讶的看着我,当我看到那些不同款式的汽车从同一条生产线上下来时,瞬间就有这样的预感,这是上帝给我的启示。 我并不是担心中国汽车和福特汽车竞争,毕竟它们只占了非常微小的份额。他们的海军同样如此,相比于世界各国,只是非常弱小的一支。但这恰恰是中国人的聪明之处,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想激怒任何人、刺激任何人,他们要的仅仅是时间。只要时间足够,中国自然会发展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工业国;只要时间足够,中国自然能积累起比我们多得多的财富;同样只要时间足够,中国舰队将布满整个太平洋。先生们,我们必须做些什么!就像对待阿根廷那样,必须做些什么!” 并不善于言辞的亨利.福特这番话深深的打动了与会诸人,不过并不是此时诸人才考虑中国问题的,在这之前,在巴黎和会准备成立这个外交关系协会的时候,中国问题、以及中日同盟问题就是协会的月常话题。 对这样一个巨无霸国家,做好的办法还是拆散中日同盟,而后拉拢日本,即便会发生战争,那仅仅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海战。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中国人的潜艇部队,不过潜艇唯一能危害的只是日本。 “福特先生,中国不是阿根廷……”协会主席戴维斯提醒道。“并不是说我们没有做什么,而是做的时机还没有到。对于现在的中国,从内部想办法已经不可能了,在他们确立国教后,堡垒的防御已得到最大程度的强化。 另外,他们还有一个类似撒旦一样的神奇巫师,一个媲美华盛顿那样的伟大领袖,这两个人中任何一个没有死去,这个国家都会像花岗岩一样坚硬,无法碾碎、无法渗透、更无法颠覆。查尔斯.赫兰德先生的研究认为:如果不能在思想上战胜杨,石头就没有破碎可能;而英国皇家国际事务协会的汤因比先生则认定,杨的理论难以战胜,因为这本就是上帝旨意,不过被杨用文明轮回的方式描述出来。要想战胜中国,唯一的办法就是等他们自己犯错。” “那如果中国人不犯错呢?”这次问的不是亨利.福特,而是金融家保罗.沃伯格。 “不可能,只要是人,总会犯错。”戴维斯肯定道。 壬卷家与国第八十章忘恩负义 美国外交关系协会主席戴维斯先生对于处理中国问题的观点很早以前大家就心知肚明了,他百分百反对发起一场旨在遏制打击中国的战争。这并不是因为道德方面的原因——只要是专制的异教徒国家,代表耶和华意志的美利坚合众国就有理由去惩罚,真正的原因是经济:要对这个全世界领土第二、人口第一的国家发起一场战争,美利坚将要投入十倍于欧洲大战的资源和军队,这明显是不划算的;另外,欧洲战争之后国内孤立主义大肆返潮,绝大部分美国人都不希望美国再次参与战争,尤其是中国并未触犯美利坚利益的情况下。 亨利.福特刚才说的很对,中国人很聪明的不想刺激任何人,他们发誓不建造战列舰,承认逐年减少在美华侨人数、压制国内排外势力以保留多所教会大学……,这些措施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赢得时间,命运似乎站在中国人那边,只要时间足够,他们的一切目的都会达到,包括统治全世界。可这又有什么办法阻止呢? ——和以往协会任何一次讨论中国问题一样,这一次由亨利.福特发起的会议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亨利.福特气愤的甩袖而去,华尔街的银行家们也只是摊摊手、耸耸肩,对此并不完全在意,毕竟经济危机中,他们有太多事情要忙活了,而不情愿赶来的洛克菲勒先生却没有马上离开,他等其他人差不多走光后才问想戴维斯:“约翰,豪斯上校对此有什么新的看法?” 豪斯上校就是爱德华.豪斯,威尔逊总统的私人助理,正是他的一些建议将美国拖入欧洲战争,在参议院否决美国加入国联后,他又和英国的朋友们组建了这个外交关系协会。作为协会的创始人,豪斯上校对中国的态度至关重要。 “先生,豪斯先生对此并没有发表新的看法。”戴维斯主席笑道,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听着,约翰,虽然标准石油公司在中国有不少资产,但这并不说明我将站在中国立场上。还记得之前有一次会议讨论的结论吗?只要中国战败后标准石油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垄断石油供用,股东们对此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经济危机之后,摩根财团在协会的核心地位逐渐被洛克菲勒财团所取代,不过即便如此,依然有人怀疑洛克菲勒的立场,所以有些事情洛克菲勒先生需要不断的声明。 “洛克菲勒先生,我并不怀疑您对上帝的虔诚。豪斯先生中国还是保留之前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变。”戴维斯重复着以前的观点,但在洛克菲勒‘嗯哼’的时候,他又道:“但是这次世界性的经济危机将对世界局势带来难以估量的变化,我们和英国皇家国际事务协会应该如何应对这些变化,所有人都还没有理出头绪,特别是对德国的态度。” “德国?”洛克菲勒重复着,脑子里想着那个已经被华尔街银行家收割过一次的国家。 “是的,先生。现在英国人很矛盾,德国共产党正在壮大,这一次国会选举,德国共产党的选票增加到了五百万张,国会中的席位增加到了七十七个,如果再加上社会民主党,他们的席位已经超过国会半数。很有可能,德国会即俄国之后,成为第二个共产主义国家,这是所有人非常担心的事情。”戴维斯介绍着刚刚结束的德国国会选举结果,“不过在这次选举中,相对右翼的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选票也得到了大幅度增加,他们获得了七百万张选票,在国会中有一百一十五个席位……”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只要扶持这个相对右翼的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让他们上台执政,那么共产党和社会革民主党的势力会得到极大的压制。”洛克菲勒说道。 “是的,先生,这是一个现成的法子。但是……”戴维斯若有所思的说道,“在一年以前,中国总理杨曾郑重的劝告过英国,宁愿共产党得势进而引发德国内战,也不应该支持国社党上台执政,因为他们上台之后一定会反对凡尔赛条约,并率先挑起战争,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将爆发,无数财富和生命将毁于一旦。” “哦,杨……”洛克菲勒想着杨锐的样子,其他人如此断言,他必定不相信,可这是杨锐说的,他又不得不信。“这么说,英国人犹豫了?” “是的,先生。”戴维斯说道。“最少他们存在这样的顾虑,所以希望能在东亚做些什么。” “这未必是一个好结果。”洛克菲勒对此有些不满意,战争是刺激世界经济复苏的最好办法,但英国人不愿意在欧洲发生大规模战争,也就是说战争很有可能于太平洋地区发生,交战国肯定是中日同盟和美国。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德国、中日同盟共同进攻苏联。”戴维斯道,“可显然中国总理杨看穿了这一点,他不但不敌对苏联,反而给予其巨额援助。以塞西尔勋爵的观点,如果德国或者中日同盟不消灭苏联,那么我们就必须消灭他们。” “塞西尔勋爵还有另一个观点:那就是即使德国和中日同盟消灭了苏联,他们也必须削弱到非常虚弱的状态,不然文明世界将失去对整个大陆的控制权。”洛克菲勒微笑着补充英国皇家国际事务协会真正主持人罗伯特.塞尔西子爵的完整观点,这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杨锐给他说过的一句中国谚语——兔子死了,猎犬就会被吃掉;鸟儿打完了,弓箭就会被藏起来。 “是的,先生,这是耶和华的旨意,不然整个世界将永堕黑暗。”戴维斯诚恳说道。 “对此我完全认同。”听戴维斯提及耶和华,洛克菲勒肃穆的站起身在胸前划十字架,之后,他再次道:“我想不出意外的话,圣诞节后我将远赴中国。或许我能劝中国人回心转意,当然,也许不能。” “祝您旅途愉快,洛克菲勒先生。”戴维斯毫不怀疑洛克菲勒家族对上帝的忠诚,同时对中国人回心转意不抱太大希望,就在上个月,中国不顾世界各国反对,与苏联签订欧亚运河开凿协议,可以说,中国人的亲苏道路将走到底,回头已经没什么希望。 洛克菲勒准备在圣诞节之后前往中国,在世界的另一侧,刚刚赢得国会大选胜利的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也筹划着一次对华访问。因为北京即将在次年举行巨额采购招标会,在德国工业巨头的请求下,共和国总统兴登堡和总理海因里希.布吕宁都希望派出重量级人物访华,其中,国社党二号人物戈林的妻子丽贝卡公爵是关键人物,她的父亲威廉.雷奥元帅与前中国总理杨锐一起建立了那个国家,她自己则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为中华女公爵大人。 德国政府和工业巨头们关心大订单,而戈林与丽贝卡公爵则关心施特拉塞越来越偏左的政策——国社党居然在这个月支持了一场罢工,虽然影响不大,但这种政策使得一直向国社党捐款的工厂主和资本家敬而远之,他们认为国社党只是套着褐色外皮的共产党;同时一些老的国社党党员则嚷着要退出国社党,党魁施特拉塞对此并不担忧,他和他的兄弟奥托.斯特拉赛已经准备与台尔曼领导下的德国共产党合作,以实行工业及土地国有化政策,彻底解决当前的失业和农民破产问题。 圣诞节的前几天,国社党常去的凯撒霍夫饭店内,秃着头的工业托拉斯总代表瓦尔特.冯克先生正看着身前的戈林夫妇,等着他们的回答,不过戈林和丽贝卡依旧沉默不语,希望他能先出自己的底牌。 “大人、戈林先生,我想如果我们再不行动,德国将变成另外一个俄国。”冯克抓了抓自己的秃头,苦着脸说道。“这将毁了这个国家,男人们将变成斯大林的奴隶,而女人将成为共产主义者的玩弄对象——只需一张写上字的纸条,共产党人就可以尽情的玩弄她们……” 秃子尽量把共产党占领下的德国描绘的惨烈无比,听不下去的丽贝卡强笑道:“冯克先生,既然大家都对此无动于衷,那么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不,大人。您和戈林先生在国社党有着无以伦比的威望,尤其是您,大人。只要您和戈林先能够让斯特拉赛和他那帮人下台,整个德国都会支持您。”瓦尔特.冯克挥动着右手,几乎就要对上帝起誓。 “冯克先生,如果整个德国都支持我们,那这包不包括兴登堡元帅?”丽贝卡收敛笑意,再轻轻一问,这让冯克的表情当即僵在那里。 “我记得上一次的会谈中,我们已经表明我们的观点,那就是只有霍亨索伦家族复辟,德国成为类似中国或者英国那样的君主立宪国家,政局才会稳定。所谓的民主信仰和共产主义信仰只能让这个国家变得混乱,一旦兴登堡元帅逝世,德国将会爆发内战。”丽贝卡重申着自己的观点,这是她和身边的一些支持者研究当下德国和中国后得出的结论。 战败并不是德国混乱的根源,真正混乱的是信仰的失位:有些人信仰民主,有些人则信仰共产主义。如果全体德国人都信仰民主,那德国就是美国或者法国,如果全体德国人信仰共产主义,那德国就是苏联。这两个国家相对于德国都是稳定的,而半美国半苏联的德国却无比混乱,为此,学习中国的方式最为安全:不跟随历史的潮流往前,而是大大的后撤一步,坚持欧洲大战前的保守立场将是德国摆脱混乱的最佳办法,而那些民主分子和共产主义分子必须抑制或镇压。 办法是一个办法,但那些皇帝退位、民主化后的既得利益者,复辟是他们难以接受,即便是君主立宪式的复辟,也为国会里的民主党派所疑惑。还有则是邻国法国对此也极为反对,很有可能是一旦霍亨索伦家族复辟,法国人就会暗中资助共产党人和社会民主党发动叛乱,让德国彻底陷入混乱;英国的态度也极为重要,可到目前为止,他们并无支持霍亨索伦家族复辟的意愿,他们担心的仅仅是共产党做大,德国变成第二个苏联。 “我想……”妻子的话把瓦尔特.冯克僵住了,戈林不得不出声打圆场,他道:“冯克先生,我们和妻子在国社党当中的支持者并不多。在去年某个时候,斯特拉赛的秘书戈培尔先生还叫嚣着要把我这个小资产阶级分子开除出纳粹党。如果外界不给我们足够的支持,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戈林先生,可据我所知,鲁道夫.赫斯先生站在您这一边,还有威廉.弗立克先生,以及阿尔弗雷德.罗森堡先生。另外国防军完全站在丽贝卡大人一边,这是至关重要的。”瓦尔特.冯克能作为工业托拉斯的总代表,自然对国社党的内部情况有所了解。 “冯克先生,这些都不重要,除了罗姆的冲锋队,斯特拉赛还有七百万张选票,人民相信他能给自己带来好日子。”戈林微笑,“我们能做的,仅仅是表明自己的反共产主义立场。布吕宁总理或者施莱歇尔将军要想挽回德国的命运,那就请先说服兴登堡元帅和国会里的民主党派们吧。” 瓦尔特.冯克发愣间,戈林和丽贝卡就告辞了,这应该是他们的第二次强调自己的观点。所有人都知道,兴登堡元帅已经八十四岁高龄,而两年后他的总统任期到期后,即便连任,如此高的年龄也可能会逝于任上,届时,德国共产党或由斯特拉赛领导的左派国社党将彻底控制这个国家。 “他们怎么说?”离开凯撒霍夫饭店的瓦尔特.冯克没有回家,而是立即前往总理府,这里,施莱歇尔将军和总理布吕宁正在等待他的商议结果。 “将军,和以前一样,他们依旧认为只有复辟,最少像中国式的复辟才能彻底拯救德国。”虽然是冬天,但赶得着急的瓦尔特.冯克满头是汗。 “这是不可能的!”总理布吕宁气愤的说道,他并不是不赞同戈林夫妻的主张,而是这个想法之前由他汇报给兴登堡总统后,老头子勃然大怒——老头子并不是因为复辟而大怒,而是因为中国式的复辟而大怒,这等于说将由霍亨索伦家族的旁系来完成复辟,同时实行的是君主立宪,这是兴登堡无法接受的。作为当初劝告德皇退位的人来说,只有重新将皇位还给德皇威廉二世,他才觉得内心无所亏欠,而之前劝德皇退位,则是为了七千万德意志人民。 但兴登堡支持的恰恰是社会民主党所反对的,他们勉强同意霍亨索伦家族复辟,但复辟者绝不允许是皇帝本人或者其长子,而且必须实行中国或者英国式的立宪制度,这等于是给共和国戴上一顶皇帝的帽子,帽子底下的权力格局并未有丝毫改变。 可以说复辟就夹在社会民主党和兴登堡总统之间,至于戈林和丽贝卡的观点,他们似乎不在乎由皇帝本人还是其他旁系来完成复辟,他们在乎的是,这个国家的权利根源是来自于皇室还是来自于民主选举。如果是前者,他们则能以‘皇帝’的名义强而有力的重整这个混乱的国家,扫除并打压那些民主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因为他们才是混乱的真正根源。 “也许可以答应他们,”总理布吕宁气愤,打发完瓦尔特.冯克的施莱歇尔却出声赞同,“但施行复辟则要在数年之后。” “可……”布吕宁难以将兴登堡和社会民主党之间的矛盾一言而尽,他只是瞪着施莱歇尔这个德国政局幕后操作者大声道:“只要复辟,施特拉塞和共产党就能以民主的名义发动内战。” “海因里希,如果不这样做,根本不要内战,施特拉塞和共产党就会毫不费劲的掌握政权。”施莱歇尔也大声回应:“德国将变成第二个俄国,所有有产者都会被枪毙或者吊死。” “国际社会将支持我们,他们不会让我们变成第二个俄国。”布吕宁坚持道。 “可谁能保证这一点?”施莱歇尔反问道,“能拯救德意志的只能是德意志自己。我们同意戈林和丽贝卡的主张,但并不是说马上准备复辟,这件事情要最少要等到总统逝世之后,而在这之前斯特拉赛等人就将吹鼓实行国有化和土地改革,他们甚至会与共产党联合起来,使得社会民主党和总统越来越会反对他们,这就足够了。” 施莱歇尔是一个机巧偏爱算计的人,他深信越来越壮大的共产党和斯特拉赛会使得德国国内的保守派最终站出来激烈反对他们,那个时候所有的力量都会团结在皇帝周围以反对社会主义分子和共产主义分子,如此,即使会发生内战,那也是短暂的内战;但如果不进行复辟,情况就很可能反过来,在民主的名义下,德国将毫无悬念的走向苏维埃。 “抱歉,库尔德,我还是反对,绝不能让斯特拉赛和共产党占据主动,而且复辟不管有没有施行,都会成为他们夺权的借口——论撒谎能力,没有人能和戈培尔那个邪恶的阴谋家相提并论。我们只能在不复辟的前提下阻止他们,同时绝不给他们任何内战借口。”布吕宁强调道。 “不,只有复辟才能抵消他们的宣传,不管皇帝被他们描绘的有多可恶,最少,德国皇帝不是沙皇,他并没有下令屠杀德意志人民,也没有任命斯托雷平那样的屠夫首相,他的错误仅仅是同意发动战争,但这是在俄国人已总动员的情况下;德国失败也不是因为皇帝,当时全世界都在进攻我们,共产党人则拧笑着在我们背后疯狂捅刀子,这些每一个德国人都不会忘记的。”施莱歇尔强调着,恨不得打开布吕宁的脑袋将这些都灌输进去。 不过布吕宁的上位其实是他选择的结果,但选择之后施莱歇尔却发现,布吕宁并不像他想象那样和自己保持一致,也许应该换一任总理。 魏玛共和国的最终稳定器是人数只有十万人的国防军,施莱歇尔则是国防部长格罗纳将军的亲密下属,而布吕宁则是国会大党天主教中央党的领袖。本来施莱歇尔希望布吕宁能团结其他一些党派形成一个较为团结的内阁,但经济危机的冲击使得这个计划完全泡汤,布吕宁已被德国报纸称为‘饥饿总理’。 饥饿是一个问题,另外一个问题则是德国赤化的可能性越来愈大,特别是总统兴登堡八十多的高龄,一旦逝世,将再也没有一个有足够威望的人来阻止德国的赤化进程,所以说服戈林为代表的国社党右派并赞同他们的复辟计划就在施莱歇尔考虑之内。 施莱歇尔回想着自己近一年来所做的事情,感觉实在是糟透了。而并不知道自己很可能将会被更换的布吕宁却想着数额巨大的中国采购招标,沉默了一会他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去一次中国。” “你亲自去?”施莱歇尔有些意外,参加招标会其实是工业巨头和经济部长赫尔曼.瓦伯德的事情。 “是的。据说采购高达十五亿马克,这可能是近几年最大一次采购了。”布吕宁强调道,“另外,我还想去见见中国前总理杨,不过是从私人角度,还是从国家角度,他都应该帮助我们。” “海因里希,国家和国家的利益并不是私人关系所能影响的,最少那条运河已把中国和苏联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施莱歇尔提醒道,他对中国除了在外贸订单上有指望外,其他都已心灰意冷了——特别是中国总参谋部严词拒绝向自己秘密提供潜艇建造技术后。什么叫做忘恩负义,这就是忘恩负义。 壬卷家与国第八十一章选择题 对杨锐来说,德国人的怨念犹如通化冬天的雪花一样毫无意义。虽然德国从战败始就一直在积攒技术,试图重建强大的军队,但这并不完全符合中国的利益。 ——此时世界局势的演变,已经使杨锐无法判断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他只能判断某某做朋友的概率大一些、某某做敌人的可能性高一些,而一个‘强大’的德国,除了能在战略上牵制苏联,并使美国逐渐挣脱出孤立主义外,并无其他更多作用。 如果美国注定要发动战争的话,那斯大林的态度将决定中国是否要两线作战;而德国的牵制,也许会避免这一点,但会促使欧洲毁灭和北约的诞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更像是在给美国人送礼。如此,一个选择题便摆在杨锐面前:如果真和美国发生战争:要么,冒着两线作战的风险独自打退强敌,达成和约,而后在大英帝国的阻挠下继续发展;要么,纵容德国发起战争分担压力以求更容易的结束太平洋战争,但在今后将要面对美帝所领导的‘自由世界’的围追堵截。 虽然还有苏联这个不确定因素影响世界政治格局、虽然大英帝国一样会领导‘自由世界’、虽然……还有很多很多认知范围外的因素,但抛弃自以为正确的科学分析,只有一个至理被杨锐所接受:那便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讨巧的事情都不会有好结果。抱着这样的想法,神武十八年十一月底的某日,他在自己通化庄园里接见了德国代表团。 大概是好久没见丽贝卡,在她见礼后,程莐就强行把她从人群里拉走,偌大的会客室里,只留有德国总理布吕宁、戈林、德国经济部长赫尔曼.瓦伯德、德国驻沈阳总领事海因里希.格鲁恩、老掮客克里斯蒂安伯爵,以及克虏伯的长子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和西门子公司的阿诺德.西门子——至于其他资格不足的竞标商,只在客栈等候。 “公爵阁下,我国总统兴登堡先生要我代他向您致意,并祝您永远…健康。”德国总理布吕宁最先开口,好笑的是他看着丝毫不显老态的杨锐,差一点把‘健康’二字吞了下去。 “总理阁下,虽然分居大陆两端,但中德两国的友谊源远流长。”杨锐微笑的说些套话,使已经温暖的会客厅里更具暖意。“你们的来意我清楚,这次竞标我虽属意贵国公司中标,但毕竟是竞标,且不是我中国一家出钱,俄国人、日本人都有份,而美国、英国、法国,甚至比利时、捷克斯洛伐克也都参加竞标,所以要赢只能靠你们自己的实力了。” “是的,阁下,我们完全明白这一点。”布吕宁还没到中国便听说这次巨额采购不是由中国政府主持,地点也不在北京,而是在沪上召开并由沪上一家公司组织。这显然对英美法公司有利,因为沪上市议会里三国的议员可不少。 “那就好。”杨锐见他们这么多人,有些话不好当众讲,于是将事先准备好写有招标流程的笑册子送给了德国人后,便送客了,唯有戈林作为侄女婿留了下来,跟着杨锐进入后宅。 在戈林眼中,离开政坛的杨锐依旧散发着强人的威势,据不可靠的谣言称,现任中国政府只是他操纵的傀儡,这个国家的真正权力依旧掌控在他的手里。对此,戈林深信不疑,武力对统御一个国家至关重要,这也正是霍亨索伦家族能成为德国皇帝的原因。中国虽然每个省都有军队,但因为众多原因,复兴军最强大的部队全在北方,按照中国某些报纸的说法,中华权力格局和前清毫无不同,依旧是关内出钱、关外打仗,军事贵族和关内士绅一起分享权利,有效统治这个国家。 “生孩子了没有?”戈林同着杨锐走向后宅,但他谨慎的落后一小步,只到杨锐问话。 “是的,大人。”戈林并不比杨锐更高大,所以说话时他是军人标准的立正姿态。“不过这次回来比较仓促,孩子都留在柏林了。” “男孩还是女孩,多大了?”杨锐接着问道。 “一个三岁半的男孩,一个刚刚一岁的女孩。”戈林的脸色虽然严肃,但说到孩子目光却是慈爱的,看不到半点张狂和跋扈。 “哎!都长大了。”杨锐轻叹了一句,他记得的丽贝卡只是一个乖巧精灵的小女孩,可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而长子无名,虽然残疾让他不想面对婚姻,可亲还是定了,女子是徐华封的外孙女,明年就要成亲。 “别长吁短叹的了,今天丽贝卡来,我们都得高兴,我要亲自下厨做几个菜。”内宅里,程莐、丽贝卡,儿子女儿已是笑声不断,女儿还穿着一件西洋连衣裙,见父亲来了,急忙躲到程莐身后,而程莐一手护着她,一边笑着对杨锐说话。她虽然没听到丈夫说什么,可从丈夫严峻的神色中,她还是读到了丝丝沧桑。 “叔父……”站在程莐一侧的丽贝卡对杨锐福了福,若不是身着洋装、鼻高眼深,真要以为这只是一个华人邻家女子。 “好了,都坐下吧。”杨锐口气松了下来,他对着戈林和丽贝卡道:“虽然你们的封地在百公里外,可这里也是你们的家,就在这小住一段时间吧,在这过年也好。” 杨锐的表态让丽贝卡和戈林相视一笑,不过听闻杨锐提到过年,丽贝卡却道,“在这里过年最好,可是……”她稍微停顿,手指在仰着头懵懵懂懂的杨无花脸上轻轻刮了一下,道,“德国那边事情多,孩子也会想我的,我们只能下个月回去。” “就说啊,你这次就应该把孩子带回来,他们还要到理藩院册封呢。……坐邮轮最好,到了波斯就可以上岸坐火车了;要想更快,那就从俄国走西伯利亚大铁路。飞机是好,可不安全,每次空难都……”程莐拉着丽贝卡的胳膊,没去厨房,开始妇女式的家常。 女人有女人的八卦,杨锐看着犹自站在的戈林说道:“咱们爷们就坐下吧。”而后从雪茄盒子里摸出一支雪茄问道:“抽烟吗?” “谢谢!”戈林小心的接过,摩挲之后裁开一头,用火柴小心的点着。 “你们……”杨锐正想说些正事,不想外面一个声音‘咚咚咚’由远及近的快速传来,“丽姐……”进来的是杨无名,他大叫起来,如若无人的冲到丽贝卡面前,而后紧紧抓着站起身的她。 “无名……”丽贝卡正在和天真无邪的无花说话,对于‘咚咚咚’的声音并未在意,没想到却是杨无名来了。杨无名喊‘丽姐’时,她当即站起来看着他,仔细辨别着他的脸庞,而后又打量他全身,待目光落到他长短不一的两腿时,才硬生生顿住,她目光里满是诧异。 “老早的事情了,早就好了。”杨无名说着便转了一个圈,带着些踉跄,但他的若无其事只让旁人心酸,看不下去的杨锐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别老看你姐姐,还不见过你姐夫!” “见过姐夫!”杨无名转身看向戈林,作揖行礼。他行礼,熟知中国礼仪的戈林赶忙扶住,一边说着客气话。 “都坐下吧。”作为家长的杨锐招呼着,这一屋子的客人和儿女,终于让他有了些老态。 “无名受伤是几年的前的事情,不过不管伤成什么样,是男人就是个男人。”他说罢看向戈林,似乎有些自豪道,“我记得赫尔曼是空军战斗机飞行员,无名现在也是空军战斗机飞行员,这可不是靠我的面子进去的,这是靠他自己的努力才进去的。” “太了不起了!”戈林听闻杨无名是空军飞行员,对他更加亲切几分,禁不住要与他握手拥抱,同时他也希望能有机会在通化飞行,最好是驾驶中国军用飞机。 “有勇气的男人都了不起!”杨锐看着杨无名,感觉飞行员这个职业确实是让儿子从那一次创伤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最少开着战斗机的他又变成一个正常的男人。 “好了,说说你们吧。”程莐走后,杨锐看向戈林和丽贝卡,“德国的形势好像比以前的更加恶劣了。” “是的,大人。”戈林点头,虽然妻子与杨锐更亲近,可作为男人,他觉得应该由他来介绍情况。“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分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拯救德国,而我们则认为只有皇帝复辟才能将德国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深渊里拉上来。” “复辟?!”杨锐诧异了,在他所知的德国未来历史道路中,从来就没有复辟这个选择,她要么纳粹化,要么布尔什维克化,别无第三条路可选,复辟能行吗?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复辟,难道是受自己的影响? “大人,我们一致认定只有皇帝才能对抗布尔什维克和民主主义分子,他们看上去目的不同、口号相异,但两者在很多事情上的立场都趋于一致。”戈林解释道。“经历魏玛共和国的混乱后,很多人都怀念皇帝陛下。在皇帝陛下统治期间,德国从未有过这样的惨痛经历;而且很多德国学者也认为,中国保留皇帝而未施行共和,是中国能有如此成就的重大原因。” 戈林解释的时候,杨锐不由想到了西班牙,这个国家正是在佛朗哥不要民主政治、也不要共产主义的选择下施行了皇权复辟。不过,眼前的戈林是佛朗哥么?丽贝卡是佛朗哥么?德国缺少全球视野的战略家,他们的所有策略都只是在与邻国怄气罢了。 “赫尔曼,你认为德国是一个强国,还是一个弱国?”沉默之后的杨锐问道。 “她曾经是一个伟大的强国,但现在是弱国,不过以后他一定还是一个强国。”戈林说道,一边的丽贝卡细听着。 “在我看来,随着科技的进步,德国已经逐渐变成一个弱国。”杨锐道。“因为从战争的角度看,我们需要的不再是煤炭而是石油,德国有石油吗?没有!一旦发生大规模战争,只要掐紧德国的油管,她就不得不屈服。” “但……”面对杨锐的结论,戈林想反驳又碍于尊卑以及现实,只能是满面通红。 “叔父,德国真的找不到油田吗?”丈夫说不出话,丽贝卡便出来提问,夫妻俩很默契。 “当然有油田,北海下面就有,可以现在的技术,估计要三四十年后才能开采,那个时候已经晚了。”杨锐实话实说着,让戈林和丽贝卡更加失望。“从今以后的战争,不是一年两年就结束的,而是将像上一次世界大战那样打四年五年,以德国的位置和资源,他是个弱国。这话你们当然不爱听,可事实如此。” “那德国怎么办?真的要变成第二个俄国吗?”丽贝卡追问道。 “这不可能。”杨锐摇头道,“社会民主党在战争刚刚结束时就有机会把德国变成第二个俄国,但此事没有发生,这就说明德国不可能变成第二个俄国。历史是有选择的,俄国二月革命后克伦斯基等人也希望俄国能变成现在的德国,也就是你们讨厌的魏玛共和国,但这一样没有成功,所以最终俄国滑向了共产主义。” “那德国该怎么办?”这次连戈林也发问了,杨锐的话包含着哲理,仿佛在宣告上帝的旨意。 “德国最容易走的道路,就是一条毁灭欧洲、进而毁灭自己的道路。”杨锐道,“因为很多人认为上一次战争并未失败,和谈的结果又如此的屈辱和惨痛,所以再次发起战争是大多数人所期望的,他们希望踏着雷奥未完的脚步,将十年前没有打完的那场战争最终打完。 不过他们真的忘记了,上一次战争之所以发生,就是因为德国在欧洲一家独大,同时威胁英国的世界霸权,再发动一场战争继而成功占领整个欧洲,这就更会让英国更加忌讳。德国占领欧洲,不是战争的结束,而是战争的开始。” “如果德国占领欧洲,而中国占领亚洲,那么……”上一次会面的话又被戈林提了出来,让杨锐想他赶出去,可想到他只是一个见识浅陋的飞行员,他又忍下了。 “这种小孩子说的话就不要提了。”杨锐变了种音调,冷冷清清。他喝了口茶后才接着道:“眼下德国就很有可能走上这条路,如果没人阻拦的话。赫尔曼既然曾是空军飞行员,那就应该知道没有油是什么滋味。当德国军队只能用马匹,敌人却全是卡车、战车和飞机,这场战争即便是孙武在世,也只能失败。” “德国另外一条路,也许就是你们所说的复辟,如果真有这条路存在的话。这取决于德国内战的烈度,如果内战简简单单就胜利了,最终还是要转到之前那条路,但如果内战惨烈的让全体德国人忘记凡尔赛带来的屈辱和雷奥未尽的战斗,这条路就成功了。德国虽然残破,但他依然存在。”杨锐想象着历史,亲不自禁说出这样的话。 “只能是这样?”戈林和丽贝卡显得极为失望,他们都希望德国重新恢复往日的荣耀,可在杨锐的叙述中,她只能是毁灭或者残破。 “只能是这样!”杨锐在他们期望的目光中点头,“如果我是德国总理,不为自己考虑而只为德国考虑的话,面对着愤怒且饥饿的民众,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纵容布尔什维克人发动叛乱,同时纵容他们在内战前期获得优势,这个时候凡尔赛条约和对外赔款自动消失,民众对政府的不满也将转向对布尔什维克。数年后战争结束,经济危机也适时结束,民众日子一天天过得比以前好,那一切危机都解除了。” “可阿尔萨斯洛林永远不会回来……”戈林显得痛心疾首,他、还有全体纳粹党人都对凡尔赛条约不满。不管走什么道路,他们都认为失去的应该拿回来。 “所以要让惨烈的内战将那些像你一样对阿尔萨斯洛林念念不忘的人全部死绝。”杨锐无比残酷的道。“在实力欠缺的情况下,超出自己能力去做一些事,结果只能给国家带来灾祸。这就像日本,如果日本处心积虑的想和我们再打一战,把台湾抢回去,那结果就是日本毁灭。现在日本没有怨言,除了知道打不过,还有则是俄国土地弥补了他们失去台湾的损失。 但这只是日本,德国没有什么来弥补失去阿尔萨斯和洛林等地的损失,面对不满的、愤怒的民众,在走不了共产主义道路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内战,最后再把一切罪恶都推向布尔什维克。这虽然残酷,可最少德国现有的领土保全了、大部分人民保全了、大部分财产也保全了。” “叔父,如果欧洲再次发生战争,中国会不会赴欧参战?”在戈林无比失望时,丽贝卡问道。 “和上次一样,如果德国能赢,当然不会派兵参战,但如果注定会输,中国没有有理由不参战。不要忘记了,中国曾经是协约国的成员。”杨锐直言相告,并不遮掩。 “这么说,美国才是一切的关键。”丽贝卡追问。 “非常正确!”杨锐笑看向她,感觉有些欣慰。“美国才是一切的关键。英国皇家国际事务协会和美国外交关系协会是一对孪生子,他们主导着整个世界的走向。你们想发动一场战争以收复失地,重拾德国往日的荣耀。我想他们对你们这种想法会举双手同意,因为战争将使经济危机中的美国走出泥潭,同时也走出孤立主义,世界霸权由英美共同分享。这种情况下德国要想拿回阿尔萨斯洛林,只会把整个国家都填进去。” “可苏联怎么办?”此时戈林和丽贝卡已经放弃与杨锐辩论了,戈林是因为未到这个层次,而丽贝卡只想在杨锐愿意开口时获得更多情报。 “在完成三个五年计划之前,斯大林同志还担心资本主义国家主动进攻他呢。现在是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第三年,在神武三十一年前,苏联都不会对外主动挑起战争。而且布尔什维克人最惯用伎俩是切香肠香肠战术,最开始是建立工会、罢工、游行,而后是暗杀、爆炸、暴动,最后才是边界冲突、局部战争、全面战争。布尔什维克的敌人很多,他们惯用渗透而少用战争,特别是不清楚你抵抗意志的情况下。只有当确定你是一个软弱无力的人,同时外界又无强者干涉,他才会发动战争。 再说,德国和苏联并不接壤,你们考虑苏联干什么的?那是波兰和芬兰的事情,寇松线是英国人和俄国签订的,一旦苏联军队越界,为此背书的英法自然会对苏联宣战,德国作为非接壤国家,有什么好担心的?借机打酱油才是根本。” ‘打酱油’这个名词是德国人所不知道的,包括丽贝卡。见此情景,一边的杨无名笑道:“就是滥竽充数,吃拿卡要磨洋工的意思。” 杨无名说完,杨锐接着道:“对德国最危险是德国民众对凡尔赛条约的不满情绪,经济危机大家吃不饱饭,这种情绪更容易被人利用。利用之人如果缺少世界级的战略眼光,只着眼于整个欧洲,就会觉得德国确实是欧洲第一,完全忘记了海对岸还有一个美国。” “难道美国真的不可战胜?”静静的听杨锐说到这里,戈林开口问道。“如果德国主动进攻苏联,他也不愿意默许德国占领欧洲?” “当然不愿意!”杨锐点头,“一个强大的苏联和一个强大的德国,美国人当然会亲近强大的苏联而敌视强大的德国,这是毋庸置疑的。” “为什么?!”这次连旁听的杨无名也惊讶了,虽然他早就接受父亲的某些观点。 “这还要问?”杨锐也又些诧异,“苏联的强大是葬送国家未来的强大,几十年后她就会走向衰败,进而覆灭;而占领整个欧洲的德国,对占领地的管制力度根本无法和苏联相比,有活力的民众将创造大量财富,致使德国的统治勉强得以维持。一个是短期的敌人,一个是长期的敌人,这种选择题小学生也会做吧。” 壬卷家与国第八十二章发生 虽然反犹、反布尔什维克、反法这些思想在德国早已根深蒂固,但缺少希特勒,这些东西就不能汇集成一个体系,并巧妙的灌输到每个德国人心里。以戈培尔为例,他虽然是斯特拉赛的秘书,并曾在内部会议上叫嚣着要把阿道夫·希特勒这个小资产阶级分子开除出纳粹党[注141:《第三帝国兴亡史》,P182],但在接下来的接触里,他被希特勒彻底折服了,之后,他离开了斯特拉赛投靠了希特勒;希姆莱也有相似的经历,他之前也是斯特拉赛的秘书。 希特勒的讲演天赋和女人式的狡诈使得很多党内‘敌人’最终变成了自己的支持者,对于实在无法说服的斯特拉赛和始终敌视资本家的罗姆,也能压制到长刀之夜;这仅仅是内部,如果说波兰战役是第三帝国经济崩溃前的必然,那之前利用英法绥靖而进军莱茵兰、吞并奥地利、捷克,以及对法的战略选择、对苏的时间选择,则是希特勒战略艺术(或者说是狡诈)的逐次体现,这是其他任何德国人都无法做到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一个个奇迹,使得德国从最辉煌的登峰轰然落地。 在如今的国社党中,戈林夫妻是众望所归的存在,但缺少希特勒的指引他难以达到希特勒曾有的地位,而在斯特拉赛及其弟弟奥托·斯特拉赛的领导下,国社党内部始终弥漫着社会主义、财产国有化的言论,对此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德皇复辟,以求获得某种合法性。确切的说,不具备希特勒天赋的他,无法团结大多数人,更无法从更深角度挖掘民族主义,从而构建一个能对抗社会主义的理论以抗衡斯特拉赛。 在杨锐的论断中,德国命运是可怕且悲惨的,俄国内战的恐怖早就被戈林所知,想到德国也要经历这么一场内战才能最终存活下去,他的脸色满是悲伤。他虽然是一个善于批判并有狂妄潜质的人,但却并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况且以他对国内民众的了解,越来越愤怒的人们要么把敌人撕碎,要么被敌人撕碎,再无其他解决之道。 想到这里,戈林失声问道:“大人,难道德意志以后永远只能是一个二流民族?” “当然……不是。”杨锐笑道,他很高兴戈林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德意志的前途在德法结盟,一旦德法结盟,那么谁也拿你们没办法,包括英国。英国无法拆散你们,若他想借助美国,但美国的特点是只要政治理念与他相近,他就难以找到战争借口,尤其是对欧洲。” “但这是不可能的,大人,这不可能的……”戈林摇着头,不敌视法国已经很艰难了,还想着德法结盟,这几乎是天方夜谭。 “看看亚洲吧,中日之前也是敌人,但现在却是盟友,而且越来越亲密。”杨锐道,“我知道法德之间很难到中日现在的这个程度,但这是一个最终方向。一旦德法结盟,那么欧洲就没有英国佬什么事情了,德国在海外虽然没有殖民地,但德国可以像欧洲大战前的俄国那样帮助法国与英国、美国甚至是中日展开竞争,并获得利益。现在的法国虽然是胜利者,可谁又真的将她放在眼里?她只是一个有一流国家躯壳的二流国家而已。 虽然,德法结盟你们或许看不到,但你们的孩子应该能看得到,并且在此之前,德国的仇法情绪必须得到消解,因为结盟最大的障碍不是英国人也不是法国人,而是德国人自己。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德国再次发动战争从而被毁灭后,借助英美力量胜利却又不想成为英美附庸的法国将主动提出这一个构想,并最终实现法德结盟。 赫尔曼,历史就这样的,反复经历战争的人们想得到的是彻底消弭战争,唯有欧洲和平统一才能实现这个目的。这与其说是人民的意志,不如说是历史的必然,因为文明就是这样演化的。站在这个角度,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像永远向东的河流一样,虽有曲折反复,但终究魂归大海。” 谈话到此就彻底结束,这个时候厨房准备好了午餐,包括陆眉在内,所有人在重逢的喜悦里欢快的用餐,之后,女人们开始拉家常,戈林随同杨无名去附近的机场飞行,而杨锐则回到书房午休,他此时心情舒畅,因为忽然间他窥视到了命运的一角。 戈林两人在通化小住数日后才回到北京与总理布吕宁会合,在布吕宁小心的询问竞标的事情中,戈林只苦笑不已,谈及德意志命运的情况下,他早就将竞标的事情抛之脑后,但已经拿到一个隐秘订单的布吕宁却有些兴奋,他道:“赫尔曼,你知道吗,中国人给了施洛曼公司一个大单子,超过两万吨的模锻水压机和超过一万吨的挤压水压机……” 虽然对工业订单并不熟悉,但听闻是超过两万吨的水压机,戈林也有些吃惊,他道:“这些设备难道不是在招标范围之内吗?” “当然不在,这些是军用设备,中国人并没有把它置于招标标的之内。”布吕宁说道,“价格是彼此商议的,所以利润极为惊人;而且中国人希望水压机造的越大越好,他们的心理预期是三万吨以上。”说到此,布吕宁一挥手,似乎要把说的这些东西都甩在一边,他再道,“不过这些并不是我要谈的,我要谈的是,这些都是造军用飞机所需要的设备。知道吗,负责谈判的施洛曼公司认为,中国人隐约认为:锻模水压机吨位越大,战斗机的战斗力就越强,他们自己大概能只能生产万吨以下的水压机,所以希望能从德国定购设备,然后获得技术。” “锻模水压机吨位越大,战斗机的战斗力就越强……”一战空军飞行员戈林念叨这这句话,仿佛有些感触。虽然战争时他驾驶的都是木制飞机,但驾驶丽贝卡私人飞机以及乘坐中华航空公司飞机前往中国时,他发现中国飞机的横梁和隔框都是由大块铝制构件组成的。 “也许我们今后也需要这种水压机……”戈林下意识道,话出口后他又觉得战争是错误的,杨锐说那些话,内战他无法接受,但德法同盟他却听了进去。 “是的,是的。”布吕宁还处于获得订单的喜悦中,“我们完全可以用中国人的资金研发超大型锻模水压机,然后将来再为德国空军制造几台。为此,施洛曼公司已经将水压机的吨位报到三万吨,你猜中国人怎么说?” “他们怎么说?”戈林从通化带来礼物里拿出一盒上好的古巴雪茄,递了一支给布吕宁。 “他们对此一点儿也不吃惊,一个空军少将用中国话说了一句中国话,”布吕宁小声道,“说,‘三万吨,我还以为是八万吨’。赫尔曼,中国人真正想要的是八万吨的锻模水压机!” “哦!上帝。”戈林也被深深的刺激了,人类制造出一万五千吨的水压机就已经觉得够大了,不想中国人犹显三万吨不够,想要八万吨的。“总理先生,这不会是他们的抱怨吧。” “不,赫尔曼,我们讨论之后认为不是。之前和施洛曼公司谈判的是总后勤部的官员,施洛曼公司确定可以制造三万吨的锻模水压机后,又约见中国人,说公司的总工程师考虑后,能超出之前的议定,造出大到无法想象的机器,然后这个空军少将就出现了。他之所以出现,是以为施洛曼能制造比三万吨还大的锻模水压机,所以对三万吨反而有些失望。”布吕宁道。 “是这样……”戈林放下雪茄,前几天他在特许下驾驶了中国空军的现役飞机,被惊的手足无措。那虽然是一家教练机,但依然能让他看到德国在飞机制造方面有多落后。 “赫尔曼,大型锻模水压机究竟能给飞机带来什么?”布吕宁看见戈林沉默,追问了一句。 “带来什么?”戈林想了想才道:“如果有大型锻模水压机,那么飞机的横梁、起落架,最重要是飞机隔框,也就是飞机的肋骨,这些都能一次成型。这就减少了把小型部件拼凑成大构件的时间,同时飞机又轻又坚固,这对提升战斗力至关重要! 如果再加上这一次招标中的铝板冷热轧机,除了发动机以外,飞机制造所需要的大型设备都在这里了。在经济危机中给军事工业更换更好的设备,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居然是这样!”戈林说的是技术,但布吕宁想的是政治,他道,“也许中国是在准备一场战争,很多人都说现在的中国像极了以前的德意志第二帝国。” “真的是这样吗?”戈林笑问,“如果中国是德意志第二帝国,那谁是英国?” “当然是美国。”布吕宁答道,“本来是日本,但日本被中国驯服了,所以只能美国。听说了吗,英美准备召开第二次海军会议,要限制巡洋舰和驱逐舰,还有潜艇。当然这次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只是上一次华盛顿会议的补充,但下一次海军会议呢?1937年7月华盛顿海军就将到期,虽然只是在之前的基础上各国重新谈判,可这一次中日同盟将面临被拆散的命运,如果反抗,很可能便是一场战争。” 中日同盟和美国的矛盾是全世界所有政治家都能看到的,布吕宁虽然只是德国天主教中央党的党魁,但这些事情他还是能从外交官那里了解到,这毕竟是全世界外交界的共识,也是卑鄙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又一邪恶阴谋——在毁灭伟大的德意志第二帝国之后,他们又想毁灭中华帝国。 “如果中国妥协又会如何?”戈林看着布吕宁,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妥协的话日本将被英美两国拉拢,变成亚洲的英国,中国这下就彻底变成德国了,如果他们和苏联也彻底交恶的话。”布吕宁随意说道,“好了,赫尔曼,中国的命运与德国并无太多关联,今天晚上我们将举行一次答谢酒会,你和丽贝卡殿下一定要出席,我们正在邀请岷王陛下赴会,陛下对丽贝卡殿下和德国充满好感与同情……” 布吕宁和戈林开始商议酒会,东郊民巷另一角的美国大使馆,刚刚抵达的洛克菲勒正在与大使马慕瑞交谈一个油田。 “洛克菲勒先生,虽然中国工部对外把这个油田宣传在库页岛地区,但根据兄弟会的消息,它并不在库页岛,而是在黑龙江省。”马慕瑞指着地图道,“因为整个东北都是将军们的封地,我们只能大概判断他大概在这里,哈尔滨附近。” “这里……”对于大使并不能确定油田的具体位置,洛克菲勒有些不满,须知驻外大使有为标准石油服务的义务,他并不想听到一个大概的消息。“那么,它的产量会有多大?” “最少超过一千万吨。”马慕瑞答道,“不过从招标信息上看,油田埋藏的深度超过一千米,开采成本会很高,在中国已有北庭油田的情况下,他们或许不会很快开发这个油田。” “不,他们很快会将它开发出来的。”洛克菲勒反对道。“北庭油田在苏联红军的威胁下,一旦中苏间发生战争,那么北庭油田很可能会苏联夺取或被苏联飞机炸毁,它离苏联实在是太近了。但哈尔滨就不一样了,这里虽然离苏联也不远,可毕竟不那么容易占领,一旦东北水利工程修建完毕,石油可以直接沿松花江入海运入南方……” “先生,可能并非如此,中国人准备自己建造一条石油管道,这个油田所生产的产品很可能会通过石油管道输入关内。”马慕瑞说道,“我们正是通过管道判断它的产量会超过一千万吨,因为管道的内径可能超过二十四英寸。” “这么大?”洛克菲勒有些色变,“我记得西北石油管道只有十六英寸,这绝不止一千万吨。” 洛克菲勒是石油专家,他说不止一千万吨那就不止一千万吨。以二十四英寸的输油管道判断,油田产量最少超过两千五百万吨。这样巨大的油田出现,不但将改变东亚石油供应市场,更将改变其他一些事情,比如和某些全球性的战略 ——中国关内只有南阳油田,关外较近的只有玉门油田、陕北油田,但是这三个油田都不足以支撑中国的石油消耗,一旦北庭油田或者西北石油管线被破坏,中国的工业机器就要停转;如果是战争,那么缺油的中国复兴军只能投降,可忽然出现的这个产量为两千五百万吨的东北油田将改变一切。即便苏联被说服进攻中国,也不能使中国因为石油紧缺而投降。这就将抬升对华战争的成本——如果它真的发生的话。 “我们的朋友们能阻止这个油田开采吗?”思索了一会,洛克菲勒郑重问道。 “阻止?”马慕瑞不知道洛克菲勒在打什么主意,但他还是说道:“先生,我想这是不可能的。中国石油公司是天字号的下属子公司,那片区域又是复兴会将军们的封地,开发油田又合乎所有法律,中国政府对此无能为力,并不能阻止。” “总会有办法的!”洛克菲勒把烟掐灭,他道:“现在全世界都在讨论着国有化,包括美国。为什么中国就不能重新国有化,这些公司本来就是国家的?” “先生,要做到这一步必须修改宪法,可议员们手里都拿着国有公司的股票。虽然在去年股灾中损失了不少,可他们手中依旧持有数量巨大的国有公司股票,他们怎么可能将手中的资产交出来?”马慕瑞解释着,“这是不可能的。” “但人民正在挨饿。”洛克菲勒听闻是这种情况,又道。“即便我们不能做些什么,布尔什维克也应该做些什么。” “这也不太可能,先生。中国和苏联的关系现在非常友好,我想苏联并不希望看到中国布尔什维克在这个时候发起罢工或者游行,要知道斯大林是一个务实的人。况且中国没有工会、没有布尔什维克。”马慕瑞道,“如果不按照杨竟成设定好的轨道行驶,本届内阁会很快倒阁,因为它触动了有钱士绅的利益。先生,如果真的要阻止这个油田开采的话,相对于在政治上想办法,也许美国公司不向中国提供钻机是一个好主意,据我所知,报名竞标钻机的只有我们和德国人,如果我们再说服德国也放弃竞标,那么……” “那我们怎么说服德国人?”洛克菲勒问道,“而且这仅仅是技术问题,只要花上些时间,中国人未必不能仿制我们的钻机或者德国钻机。招标只是经济上的考虑,并不是技术上做不到。中国人去年已经在试产超硬合金钢,也许明年全世界钻机生产公司就要向他们购买钻头钢材,有专利使用权的中国人要生产出牙轮钻头根本不难。另外我还听说中国西域的独子山二十一号井,工人用土办法就凿到了一千四百五十三米[注142:《世界海洋石油发展史》,P32],还不是用老式顿钻。” 仿佛是自言自语,洛克菲勒默默把话说完,久久思考之后才道,“我想我应该早一些去通化,大使先生,请帮我预定一架客机。” 本来想在北京多呆几日的洛克菲勒因为东北油田的消息不得不提前前往通化,杨锐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早就应该来了。大雪纷飞的某日,杨锐在庄园的玻璃暖房里接见了洛克菲勒,短暂的彼此问候后,洛克菲勒笑问道:“阁下,我听说东北发现了一个大型油田?”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杨锐假装发愣,半响才承认这个消息。 “油田真的要开采吗?”洛克菲勒道,他担心自己的意思太过明显,又道:“东北油田比北庭油田近多了,一旦开采,北庭石油就面临着降价……” “降价?现在全世界石油都在降价。”杨锐道,说罢又请他喝茶:“东北油田真的要开采,那也要好几年的时间,到时候世界经济复苏,也就不降价了。东北油田的油再便宜,总不能比国外还便宜吧?总是要随行就市吧,别忘了,油价可你定的哦。” 见杨锐客气的把所谓的降价危机反驳过来,洛克菲勒无言以对。美国石油的产量接近两亿吨,中国石油产量虽然每年递增,但每年依旧要进口三四百万吨才能满足消耗,特别是各省道路马上要修完,越来越多的三轮汽车和小型拖拉机将用掉越来越多的石油。趁经济危机时开采一个大型油田,经济危机后刚好能弥补中国所缺少的那部分石油产量,这是一个好主意,无比美妙,但对标准石油和华尔街却不那么美妙了,这等于少了一根制衡中国的绳索。 “阁下,这个油田是之前就发现的吗?”洛克菲勒停顿了一下,接着发问。 “当然。”杨锐并不否认。“之前就想开发,但只有在经济危机时,开发成本才最低。你也不要担心了这点产量了,这并不会影响世界石油市场,对标准石油毫无挑战。” “但我担心油田开采后,将会越来越多的人敌对中国,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洛克菲勒直言道,“阁下,一个越来越强大的中国势必会被某些人痛恨敌视,虽然您和中国都希望和平。” “强者必遭嫉恨!”杨锐笑道,“这是强者天生的宿命,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记得以前满人大臣刚毅说过的一些话很有意思,——好像是他说的,大概的意思是:你们洋人老是希望我们进步、希望我们按照你们的规则行事、希望我们加入文明世界,可你们却忘记了,以中国的巨大,真要加入文明世界,你们根本接受不了她,结果只能是后悔。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没有最近九十年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中国依旧在沉睡,可你们却要把她唤醒,虽然醒来的过程中你们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好处,比如每年贸易额越来越大。可要付的代价终究要付吧,你不能说,中国太大了,我们接受不了你,你还是退回去吧。这可能吗?这显然不可能。” 杨锐既然把话说到了根子上,洛克菲勒之前想好的话语便只有丢到一边,他干巴巴的道:“可如果(中国)不克制的话,很有可能会引起一场战争。” “那也没办法。”杨锐对洛克菲勒言及战争并不意外,按照情报局的情报,洛克菲勒财团就是美国外交关系协会的后台之一,刚刚失势的摩根财团也是后台。“命运天定。虽然谁都不希望战争发生,谁也不能从中得到好处,但如果注定会发生,那就让它发生吧。” 壬卷家与国第八十三章再谈 以美国人务实的本性,天命只是政治家和牧师热衷的内容,小约翰·洛克菲勒对此难以言对。杨锐一副不希望发生战争却也不怕战争的表态让他歇了劝告的心思。于是,如何为标准石油谋取好处就是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阁下,标准石油公司能否参与这个油田的开发?”摆脱之前的干巴巴,谈生意的洛克菲勒才是挥洒自如的洛克菲勒。“我想您一定不会让老朋友吃亏的。” “呵呵……”杨锐想笑但又忍住了,明知道可能发生战争,却非要凑上来投资,这怕是美国商人视财如命的本质吧。“这个油田毕竟是在东北……,所以只能是下一个油田。” “下一个油田?”洛克菲勒看不透杨锐口袋里的棋子,“阁下,以我们的友谊……” “我当然是因为友谊才提及下一个油田。”杨锐打断道,“如果整个世界没有战争,那我想标准石油可以垄断全世界的石油供应市场,比地中海某处,那里石油蕴含量并不比美国少,而且离欧洲也近,一旦标准石油开采地中海油田,壳牌石油将彻底被打垮。遗憾的是,战争将带来不确定因素,谁敢开采?” 缺少油田同时工业发达的欧洲才是石油消费大户,听闻杨锐说地中海某处,洛克菲勒眼睛都直了,他百分百相信杨锐身后神秘人找油田的能力。“阁下……,油田在哪里?标准石油可以和中国石油公司一起开采!” “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哪天真的开发,一定会约上标准石油的。”杨锐浅笑,而后开始想如何从洛克菲勒身上获得些什么,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要什么——经济危机下的美国商人见钱就喊爹,只要给钱,什么都会卖。 “约翰,是不是协会里的钱串子们都想着开战?”在洛克菲勒思考着地中海油田会在哪时,杨锐转而问外交协会里的情况。钱串子是他对华尔街银行家们的戏称。 “有一部分人确实有这样的打算。”洛克菲勒含糊的回应,他不太好说那些人具体是谁。“从五月份开始,所有人都损失惨重,而东亚却在飞速发展,很多人担心这会威胁到菲律宾。” “不是菲律宾而是太平洋吧。”杨锐纠正道,“看来太平洋还是太窄了,容不下两个强国。” “是的,海军就抱有这样的看法。”洛克菲勒尽量说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东西。“中国和日本的重巡洋舰造的太多了,当然英国也不少,美国签订华盛顿条约后几乎没有造舰。” “中国只新造了十二艘重巡洋舰、三十八艘驱逐舰、也就是轻巡洋舰,潜艇还是老样子,基本没有新造,这比任何一国都差点远了。即便加上日本,我们那也只是英美巡洋舰的零头。”杨锐说着中国海军的现状,很不以为意。现在中日海军代表就在伦敦商议造舰方案,可中国重巡洋舰早就造完了,驱逐舰也大部分完成,要拆是不可能的了。 “是的,中国对待裁军的态度在国际上饱守称赞,不过和军队有关系的那些政客总是喜欢夸大邻国的军事实力,以求在扩充武器中捞到好处,他们鼓吹一旦发生战争,日本武士将在几个月内出现在西海岸……”洛克菲勒此时只把谈话当作闲聊,脑子里想的还是地中海油田。 “约翰,我需要你告诉那些满心想着要开战的人,即便美国有强大的工业,战争也只是大家两败俱伤,谁也得不到好处。”沉默了一会,杨锐还是直言相告。 “当然,这一直以来都是标准石油公司的立场。您不要忘记了,中国是标准石油在亚洲投资最多的国家,没有之一。”洛克菲勒笑着,力求证明自己彻彻底底的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我也会劝告日本,在这一次伦敦海军条约中希望他们大致遵守华盛顿条约时的比例,巡洋舰大致为十比六,潜艇则可能到十比七。”杨锐坚定说道,却没提第二次华盛顿条约。 “我也会向政府里的先生们转告这一信息。”洛克菲勒答应道,之后欲言又止。 杨锐明白他欲言又止的意思,笑道,“约翰,以七年时间为限吧,到那时如果情况允许,我们可以共同开发地中海油田,我保证那里的石油足够建一个欧洲标准石油公司。” 七年之约完全是因为考虑到第二次华盛顿海军协议,对此洛克菲勒只有悻悻。当他礼貌告辞后,在一边奉茶的杨无名道:“父亲,地中海真有油田?” “当然有油田。”杨锐对于海外油田,除了沙特之外,知道的也就是利比亚了,某书为了援蒋抗战,不但有海底宝藏,还给出了利比亚油田坐标。就不知道作者查的资料对不对,油田资料是不是真的。 “这又是Y大师神断?”已经成年的杨无名对三一教变得越来越恭敬,根本就不知道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 杨锐对此也不说破,笔记本电脑也只被他说成是科学实验品,况且那东西早坏了,变成实验室的宝贝。“神有神的决断,人有人的努力。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一半对一半,信神太过,是愚昧;信己太过,是狂妄。您务必把握好这个度,不苛求不松懈。” “明白了,父亲。”儿子大了,杨锐只能是劝诫,幸好以他的威望,儿子还不会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似当年的自己。 想到当年的自己,杨锐仰头沉默了一会,这才问道:“那些公子哥们没什么异动吧?” “啊……”见父亲问气那些贵族公子哥们,杨无名明显愣了一下,这才涨红了脸道:“没有!没有!自从上月拿鞭子把李家那小子抽了一顿后,大伙儿都安分的很。再说现在学校的管束也愈发严了,出不了什么事。” “对于贵族,品德是最好的盔甲。”想到上月贵族学校有人调戏民女,杨锐神情便非常严肃。做为勋贵头头,类似于宗人府的机构是他管着的,抽人的鞭子和斩人的宝剑都在府上。虽然上次的事根本不重,无非是酒喝晕了的某公子对女中学生吹了吹口哨摸了摸小手,可杨锐的处罚却极为严厉,他让杨无名带人拿鞭子当街把李烈祖的小儿子抽了个半死。 “再一个,就是要恪守本分。特别是那些心肠软的、脑子傻缺的,想以贱犯贵、因贫欺富,都要严禁,明白吗?”杨锐补充着。 前一个杨锐反复教导叮嘱过,杨无名记得极牢,但后面那些年青的他并不理解,他道:“父亲,难道灾民赈灾都不对么?”他不解道。 “你把道经第五章背一下。”看着儿子不解,杨锐只得耐着性子再教育。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曲,冬儿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先秦诸子,儒墨道法名兵杂纵横阴阳,这九家的典籍小学生都要背咏,道德经更是位列第一,是故杨无名非常自然的一口气背完。 “明白了吗?”杨锐见他背完,看着他再问。 “明……,还是不明白!”杨无名摇头,“即便是圣人,也应仁者爱人,以刍狗对百姓,此为不仁;而圣人不是天地,百姓没办法痛斥天地,但却有办法报复声讨圣人。” “然后仅仅是为了自保,圣人就必须以自己为刍狗去祭奠百姓?”杨锐笑问道。 “这……”杨无名眼睛一转,再道,“可孟子有云:君子穷则当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又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张子有也言:君子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故而吾人当……” “什么狗屁东西!”杨锐有些不高兴,“哪个酸儒讲的?”父亲不高兴,杨无名不得不住口看着他。杨锐见他如此,只道:“刚刚还说圣人不是天地,现在就想着兼济天下、为万世开太平,这不是天地是什么,这几乎都快成神了!这儒家从孟子开始就严重歪楼,之前也很歪楼,虽带了些人气,可根本就不顾天地大道,其所作所为不过是那些酸儒想建功立业、青史传名罢了。 何为君子?威武不能屈是,贫贱不能移也是,但更重要的是道德不能迫,血泪不能曲。宇宙间的恒星一般,它自有自己的轨道,自有自己的品性,绝不是为了其他什么而活的。没有这种心性,不能称之为君子,只是一个取悦小民的反复政客。 心性需如此,再则是务必明白:历史的演进从来都带着铁和血,或者借用布尔什维克的词语,历史发展是唯物的,是不以人的意志和仁慈为转移。它是彻彻底底的恶,必须吞噬人的血肉生命才能前行。麦克思在书上把这一点写的很清楚,但是布尔什维克做的时候却很糊涂,以为解放工人就能不付代价推进历史,结果则是救出了本该作为祭品的工人,送上了本不是祭品的农民。反正都是祭品,但这样做的效果还不如不换。你们这些人生在富贵之家,将心比己下,以为可以解救那些过得不好的人,但这么做的结果就会和布尔什维克一样,看上去是救人,其实是在害人。” “难道没有折中办法?”杨无名谨记父亲说的每一个字,但追问却不耽误。 “没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杨锐摇头。“只要竞争规则是公平的,同时没有人靠官商寻租作弊、靠不公平竞争牟利,那结果自然是奖勤罚懒、奖优罚劣。会饿死只能是两个原因:要么是该死——历史的进步本就要有血肉祭奠;要么是活该——本来轮不到他,他自己犯傻找死,再无其他。” 杨锐说到此处,忽然瞪着杨无名诧异问道:“有人在学校里宣扬圣母思想?” “没有!”杨无名赶紧摇头,“没有的事。” “没有就好,宣扬这种思想的人应该吊死!”见儿子说没有,杨锐这才把目光从儿子身上挪开——为了培养贵族子弟,复兴会专门遍请中外名师设立了贵族学校,校址就在通化,杨锐是名誉校长兼哲学、经济学、管理学教授,得空的时候还要去做几次讲演。 “父亲,您还没有说完该不该赈灾的事情呢?”杨无名再次追问。 “能做的仅仅是赈灾施粥为止,如果再进一步就不对了。”杨锐道。“圣母思想,八小时工作制、五一劳动节、劳工神圣、还有乱七八糟的福利,这些都是该厉行禁止的。工人只是人力资源,既是资源,虽是要好好爱护,但爱护仅仅是为了使用,可不是当神牌不劳而获的供着。见不得工人血泪、受不了道德绑架,就要为那些受苦的人出头,这要么无脑,要么另有目的。你这下明白了?” “大概明白了。”杨无名深悉杨锐的教育之道都是从来不直接说答案,忽悠转了一圈才说些东西,但却不全,余下的要自己琢磨,此种学习最为脑劲, “只是大概?”杨锐看着他,折扇一指,温怒道:“你要还是不明白就回去翻书,看看啤酒游戏是怎么玩崩的。系统思维!系统思维!你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滚!” 老子一怒,儿子就慌了。杨无名赶忙跑出暖房,差点把刚好进来的陆眉撞着,待招呼了陆眉一句后,他才远远的去了。 “无名又怎么惹你生气了?”陆眉是来送电报的,不想无名被杨锐骂走了。 “有些人啊,越大越聪明,有些则相反,饭吃的越多,脑子却越笨。”杨锐叹了一句,他看见陆眉手上的电报,问道:“哪里来的?” “沪上张行健来的,”陆眉对杨锐准许自己帮忙处理事务极为高兴,这是程莐所没有的。“主要是日本银行借款一事,日本新内阁大藏大臣井上准之助需要借贷四亿日元以支付日俄战争时期还有中日战争时期借美国和欧洲的战债,这只是一小部分,在就是震灾贴现的应付帐,这是大头。这些债务年后就要到期,如果不借新债还旧债,他们到时候必将违约。” 日本虽然多了中日战争的军费支出,但一战中算是基本把帐做平还略有盈余,国际支出从大战倒数第二年开始黑字。同时,因为没有大规模干涉俄国革命,历史上花的数亿军费大部分都省下了;再之后的东京大地震,因为事先做了准备,人员损失几乎为零,财产损失也仅仅是十数亿日元——主要是搬不走的建筑物的损失,财政状况真要比原历史好多了。 但惨烈的东京大地震把日本人吓坏了,既然新日本被宣传是皇道乐土,日本人便蝗虫一般涌向西北。只是,新殖民地开发是一项极为费钱的活计,原来省下的那些钱,又迅速的被花在了新日本。之后经济危机一冲击,对外贸易剧跌,盈利大项生丝出口额从八亿日元剧减到三亿。其时滨口内阁一上台,猛然发现到期的若干战债和震灾票据居然要违约了,于是张罗着借钱。以前日英同盟时问英国人借钱,现在中日同盟自然是找中国借。 “的!”杨锐怒骂了一句。要不是看在养狗也要丢骨头的份上,他可要任由日本自生自灭。不过真要这样,亲英美的国际派又要囔着不结盟了。“行健那边怎么说?日本答应我们的要求吗?” “只答应了一部分,比如关税同盟,但组建亚洲银行、将来发行亚元一事上他们的态度很含糊。”陆眉看了着电报道,“谈判的是井上准之助的副手小川乡,他说他根本做不了主。” “那就找一个能做得了主的人来。”杨锐道。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时候来借钱,那就得付出些什么代价吧。 “找谁都没用。”陆眉把第一份电报塞给杨锐,“行健认为日本人根本就不想谈亚洲银行和亚元,他们应该是找到了借贷的下家。” “什么!”杨锐神情严肃拿起电报细看,发现张坤确实把能优惠的都优惠了,现在是日本人扭扭捏捏,怕不是条件的问题——之前内部曾大致议定中日在亚洲银行股份比例基本为五比三,对日本人的让步最多不超过三点五,可现在看日本人意思居然要五比四点五。 “行健说情报局反馈高桥是清又和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人混在一起,欧洲传来的消息说有人愿意对日本优惠放贷,债券年息只需四厘,九八折交付,十年期,金额大概在一亿英镑左右,不需抵押,包销。”陆眉皱眉道。显然,她也看出来了,这次的事情有些麻烦。 “背后应该有其他政治交易吧?”杨锐放下第一份电报,淡淡问了一句。 “行健猜测是有的,但情报局找不到证据。”陆眉道。“要不发给电报给张实问问……” “不必发了,有消息张实会发过来的。”杨锐道,他拿过陆眉手上的第二封电报看了一遍,而后开始想对方的意图,以及此事该如何应对。 中日之间,先是煤铁联营建立互信,而后武器统一口径,成为联军,再后的计划是趁世界经济危机时建立关税同盟,并同时把亚洲银行、后续发行亚元的事情全部敲定,如此完成就真变成亚盟了。与后世欧盟相比,这真不知道是应该算快还是算慢。不过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被犹太人横插了一刀——日俄、中日战争时,日本都是通过罗斯柴尔德家族在英法资本市场发行战债募集资金的,当时负责洽谈的正是高桥是清,没想到现在这个关节眼罗斯柴尔德家族又冒了出来。 这到底是高桥是清下台后(滨口内阁之前是加藤高明内阁,高桥是藏相,而加藤高明则是有名的国际派,一直反对中日结盟)因为不服,自己去找的犹太人;还是罗斯柴尔德为了拆散中日同盟,故意在这个关卡上对日本放贷,以阻止中日进一步经济一体化? “亚洲银行的事情还有发行亚元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杨锐忽然问了一句。 “这……”陆眉不想杨锐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虽然她不完全清楚,但还是猜测道:“你,我,行健,还有岷源先生,再就……,即使知道也没有几个人吧。竟成你担心此事泄密了?” “也不能说是泄密。这事情即便滨口内阁现在私下答应,协约也还要拿到日本议会去讨论表决的,泄密不泄密都不重要。”杨锐思索道,“不过要推动这事情看来只能以后一步步来了,一下子就跳到亚洲银行、亚元已经不能。” “那行健那边怎么回报?”陆眉喜欢看男人思索的样子,这种权势在握、动辄万钧的男人让她着迷,何况她也参与其中,虽然只是打字和收发电报。 “告诉他,现在不是提亚洲银行的时候,待经济危机进一步恶化才有机会,这次谈妥关税同盟谈便好。”杨锐一字一句的道。“另外,日本经济运行的情况要加紧关注,与张实那边更要密切配合,要彻底了解日本国内各派到底是怎么想的。” “嗯。”杨锐一边说,陆眉一边记,待杨锐停顿时她才极为秀气的挽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 “朝鲜加入关税同盟还没到时候,一些问题可以是先搁置,如果不搁置,那就应对某些行业实行保护性政策,但保护时间不宜超过五年;而之前日方反复提到的日本汽车、飞机、卡车等重工业产品行业,保护期也不宜超过五年……”杨锐说到这里忽然愣住了。 ——中国是GDP四百亿华元的经济体,日本以华元算,GDP只有一百九十亿,这还没考虑经济危机发生后日本经济数据急剧下滑。这样两个市场取消关税变成一个关税同盟下的大市场,自然是日本占便宜而中国吃亏。虽然很多日本货还不足以与国货竞争,可一旦取消关税,那些直接和日货竞争的轻工业工厂主可要骂娘了。 正确的办法是把亚洲银行、亚元和关税同盟三者一起打包,看在那不值一毛钱的民族自尊心份上,舆论和稽疑院代表才有可能会同意此议案通过,现在把亚洲银行和亚元从议案中剥离,仅剩下吃亏的关税同盟,可就要引发非议了。 “还是算了,既然日本人做不了主,那就等他们想作主的时候再谈吧。”沉默良久的杨锐如此说道。 壬卷家与国第八十四章盛宴 ‘中华经济看沪上,沪上经济看江西(路)。’这在数年前还是沪上人的口头禅,那时候江西路上全是银行钱庄,来往的都是些一个钟几十万上下的大财主;可如今,黄浦江江底隧道凿通后,大小银行全都搬到了江对岸的陆家嘴,那里,一幢中华最高的建筑,十四层的国家银行大楼屹立于黄浦江右江,一百多家银行、保险公司组成一条特有的金融街,构成黄浦江岸最奢华的风景。 在杨锐看来,陆家嘴金融街只是恢复旧观,可在国人看来,财神爷们全跑到了江对岸,只叹他们愈发可观而不可及了。此时,大雪初停的国家银行大楼顶楼,背对着办公桌而坐的张实目光复杂的看着日本代表所乘坐的汽车驶入视线,而后缓缓向过江隧道前行。 ——历时一个月的关税同盟、亚洲银行以及亚元谈判今天全部结束,中日双方一无所获。以乐观的态度来说,中国并无什么损失,你日本不答应亚洲银行和亚元,那借贷和关税同盟就别想,但越来越确定的消息称:另有金主帮日本度过此次经济危机,这就很不妙了。 虽然张坤只是一个银行家,但金融本就是高风险性行业,他对可能存在的战争极为敏感。以眼下中国所处的情况看,没有一艘战列舰的中华海军一旦开战,将彻底被英美海军困死在军港内;唯一能动的只有潜艇,可中国不在欧洲也不在美洲,潜艇不可能横渡太平洋去封锁加利福尼亚,要想去大西洋展开破交站更是天方夜谭。 可以说,日本海军是中国的海防柱石,一旦没有日本海军支撑,那战争中的沿海诸省只会让敌人如若无人之境。一直以来,张坤都认为先生的决策深谋远虑,不过对彻底放弃战列舰这一决断他觉得先生应该是失策了,战列舰,国之重器,岂能不造! 张坤目光跟随着日本代表车队,车队中负责此次谈判的代表小川乡太郎在汽车转弯时也很不自然的看向国家银行大楼的顶楼。他似乎能感觉到张坤的目光神一般的扫视下来,带着轻微却深切的怒意和嘲笑。 ‘这根本就是背盟!’,谈判时一名中方代表私下和身边同事说道。懂华语的小川乡闻言脸上虽不动声色,可背脊上却冒出了细汗。他完全明白这一次自己扮演的是一个胡搅蛮缠的角色,同时他也深信中日两国存在真挚的友谊,如果合作有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但……。若在战国时代,如此羞愧的表演足以让他主动破腹了,可现在,一切都是为了大日本。 “阁下,中国人拿我们没办法。”看着小川乡太郎不安的回望,同车而坐的大藏省参与官福正宪不得不出言相慰,“不管给予日本什么条件,加入亚洲银行后日本只会是中国的附庸。加藤阁下曾经说过,日本其实应该是亚洲的英吉利,它最好和英吉利一样,保持一种光荣的孤立政策。过分介入大陆对日本并无什么好处,反而在大陆和英米间游移能让日本……” “福正君,这是小人行径!”小川乡太郎打断福正宪的发言,“中国古人曾说过: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现在日本不但不回报,反而游移取巧、背盟牟利,我们真的不该羞愧吗?” 即便深信加藤高明的‘日本亚洲英吉利’之说,可面对小川乡太郎有些沙哑的道义质问,福正宪也不得不低下头。中日之间是有盟约的,虽然并没有规定日本不许向第三国借贷,可任谁都能想到,经济危机中借来的钱必会有政治代价,履行这种政治承认就是背盟。 “我已经决定了,回国后即向井上阁下提出辞呈。”冲入黄浦江隧道前,在福正宪沉默间,小川乡太郎重重叹了一口气,决定道。 “啊!阁下……”福正宪猛的抬头看向小川乡太郎,对他的决定虽然理解却有些无措。 “即便提出辞呈也难以洗去我心中的羞愧。”小川乡太郎闭目道,而后不再言语。 数日后,日本东京大藏省。 “深井君,小川乡君已经辞职了,他留下一份详细的报告汇报本次谈判的情况。国家银行的张氏已经给出了我们最优厚的条件,他们……”大藏大臣井上准之助看着眼前的深井英五,絮絮叨叨介绍沪上谈判的情况。作为滨口内阁的一员,如此行事让他感到极不自然,也许要不了多久,中日邦交就会发生剧变,这种剧变对日本来说是好是坏另当别论,可作为始作俑者,他是极为忐忑的。 “阁下,小川乡君辞职虽然很遗憾,但我想这也许能缓和中国人的不满。”与无比忐忑的井上准之助不同,深井英五心中满是喜悦。他感觉日本正在从中国大陆的深渊里退出来,而后如英国一般保持光荣的孤立。这才是对日本最有价值的定位,特别是在中国崛起无法阻挡的情况下,欧米将越来倚重于日本。 “那么……”井上准之助木鱼一般眼睛看了看深井,他知道深井是高桥是清的亲信,当年日露战争时,高桥是清正是带着他前往伦敦筹款。但借款对本届内阁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他最后问道:“……罗斯柴尔德银行的借款什么时候能汇到横滨正金银行账上?” “阁下,借款总是有代价的,英米的朋友希望我们能恢复金本位。如果内阁对此做出承诺,那么第一笔借款马上就汇到横滨正金银行的账上。”深井英五点头道。 “纳尼!恢复金本位?!”井上准之助嘴巴张的大到能吞进桌上的墨水瓶,“这……,这……”‘这’了两次后,井上才道:“现在这个时候恢复金本位?!” “是的,阁下。”深井英五也知道现在回归金本位不是好时机,但全世界五大列强英米佛中日,只有日本在战后没有恢复金本位。此时日本故意扭曲外汇牌价,造成日元贬值从而拉低出口商品价格,结果就是日本低价商品泛滥整个亚洲。“英米并不是要日元升值,英米只是不想日元再行贬值,恢复金本位只是确保汇价的一种手段,并不是为了敌视日本。也只有日元汇价稳定,之后的关税减让谈判,英米才能说服国内以减让关税……” 随着深井英五的解释,井上准之助渐渐的放下心来。恢复金本位并不等于要日元升值,这只是要日元稳定币值。如同小偷一般,现在英米说了,以前偷的就算了,以后就不许再偷。 莫名其妙的心里把日本比作小偷,井上准之助的老脸火热,他随之将抛弃这种想法,再问道:“现在一百日元对四十五美元或九十华元,我们的汇价就定在这个价位上吗?” “是,英米的底线是不能低于四十五美元。”深井英五点头。在井上准之助稍稍放心时,他又道:“但请务必要考虑国民的心理和大日本的尊严。以前是一百日元对四十九点八五美元或九十九点七华元,现在恢复金本位,如果不能恢复之前的汇价,特别是与华元不能平价,民间可能会不满,还有则是……” 还有则是本届内阁的口碑、那些握有日元并希望将其兑换成外币权贵的切身利益,这些都是促使日元恢复金本位时回归金本位时日元汇价的重大因素。特别是和华元的汇价,一百日元只能兑九十华元确实很伤大日本国民的自尊心,要知道以前几乎是一百兑一百的,那零点三元的损失,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但如果真的恢复之前的汇价,强行把日元升值到一百日元兑四十九点八五美元或九十九点七华元的价位,对日本出口、尤其是现今情况下的出口则是一场灾难。当然,故意扭曲汇价以促进商品出口对国民经济也很不利。这毕竟是亏本买卖,比如现在,一百日元兑四十五美元而不是金本位下的四十九点八五,确实让日本出口商品有了额外百分之十的折扣,可反过来,五十九点八五美元要兑换成日元,那就是支付一百一十点七七日元。 本来是平进平出的,现在扭曲汇价,每四十九点八五美元外汇汇入日本,负责换汇的横滨正金银行都要倒贴十点七七日元给贸易出口商。每年出口三十亿日元商品,如此则需倒贴三亿两千余万日元。这些钱当然不可能由横滨正金银行倒贴,真正的解决之道是开动印刷机。 在国内日元无法换汇的情况下,每年开动印刷机增发三亿两千万日元纸钞,等于是每年都对全日本有产者课三亿两千万日元的税,因为他们的资产因为印钞被稀释了。而稀释出来的部分则被补贴给了日本出口商,如此便使出口商越来越富,民众越来越穷;另外数年累积下来,所增发的近三十亿日元热钱也是一个大麻烦。 作为一个国民生产总值只有一百八十亿日元的经济体来说,近三十多亿热钱使得国内物价暴涨,虽然政府有意将这些热钱引至楼市和股市,以缓和日常消费品的涨价趋势,可国内物价还是涨的一塌糊涂。而为了确保城市工薪阶层的衣食,政府又不得不大规模进口中国低价粮食和棉花,但中国低价粮食涌入的后果却使日本农民的生活愈加艰难——在一个钱不值钱、物物涨价的国家,粮食生产成本无比虚高,同时致命的是日本又未和中朝那样实行土改,其结果只能是农民越来越苦、佃户越来越多。 当然,造成当下的局面也不能怪政府,实在是欧洲战争时各行各业挣钱挣得太爽快,以致欧战一结束,日本、美国、中国都面临着需求大减、经济硬着陆问题。美国人的办法是提高关税,对内鼓励民众提前消费,对外则借钱给外国政府、促使他们购买美国商品;中国呢,关税由百分之七点五拉到百分之二十,这已足够国内弱小轻工业存活了,重工业如钢铁、造船、军火、化工这些暴利行业,大部分转向国家基础工程建设,小部分如化工,依靠着新技术、新产品,规模不降反升。唯有着重轻工业却产品低劣的日本,为保财阀利益,只能扭曲汇价。 提示完一切的深井英五边喝茶边等回话,而在房间里不断度步的井上准之助则把欧战后日本之所以走到这一步的前因后果想的明明白白。他甚至还记起了杨锐访日时曾衷心劝告日本不要扭曲汇价,因为这是劫贫济富,是政府帮富人向穷人‘乞讨’,当时他私下里还不客气的说了一句中国玩笑话:‘莫装逼,装逼被雷劈。’不过这些和那一次中日同盟谈判一样,全被大家置之脑后,只待华盛顿海军条约谈判,中国拒绝英米挑拨、并在日本要求下主动放弃战列舰时,中日同盟才真正达成。 一边是欧米列强,一边是中朝同盟,游移不定、左右逢源的政策真是日本最好的选择么?井上准之助想着这个不该由他考虑的问题好一会,这才最终停步道:“深井君,恢复金本位没有太多问题,但是汇价的取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虽然我们确实应该回到原来的汇价,可阻力非常大。如果中国再对此做出什么反应的话,外贸很可能会遭受重创!” “如果中国对此做出什么反应的话,那我们就退出中日同盟!”深井英五放低着声音道。“英米承诺过,一旦日本退出中日同盟,两国市场将对大日本开放。” “可……”虽然深井英五对自己亮了底牌,可井上准之助还是不放心。现在的米国市场开放等于没开放,英国好一些,可英国已经不是日不落帝国,而是日不落联邦,即便英国内阁同意对日本开放市场,可豪州(澳大利亚)这些自治领真的会同意吗。 “深井君,我都清楚了。”井上准之助转身回望着深井英五,“我会尽快把这件事情汇报给首相阁下,待他批准恢复金本位后,请让欧洲尽快把钱汇至横滨正金银行。至于汇价,内阁将开会讨论,一定不会低于四十五美元。” “真是太好了,拜托阁下了。”在井上准之助对自己的鞠躬时,深井英五也压着喜悦对他深深鞠躬。至此,谋划良久的退出同盟计划终于走出了坚定的一步。 东京的消息很快就传至伦敦,但对此最为高兴并不是伦敦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话事人查尔斯·罗斯柴尔德,而是阴谋的设计者之一莫迪默·希夫。他是犹太银行家雅各布·希夫的儿子,当年(日俄战争)率先对可怜日本人伸出援助之手的美国犹太银行家,库恩,勒布公司(Kuhn,Loeb。&Co。)的合伙人之一,华尔街仅次于J。P摩根的投资银行。 “为国王陛下、为自由世界、为最终的胜利,干杯!”灯火明亮的晚宴上,欢欣开怀的莫迪默·希夫正端着高脚香槟向诸人致意,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查尔斯·罗斯柴尔德勋爵身上。 ——查尔斯·罗斯柴尔德是在父亲纳蒂·罗斯柴尔德勋爵1915年逝世后才接管N·M罗斯柴尔德父子公司的。随着父亲的逝世和战争的影响,英国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影响力急剧下降,英国六大银行中的米兰德银行、克莱沃特银行、巴林银行已在资本上超过N·M罗斯柴尔德父子公司。 不仅仅是英国,随着德奥同盟的战败、整个欧洲的不景气以及无比头疼纠缠不休的战债和赔款,大洋对岸的摩根等美国金融资本已强势渗入欧洲,罗斯柴尔德在德国金融界的地位逐渐被美国人、法国人所取代,加上越来越虚弱的维也纳罗斯柴尔德银行和巴黎罗斯柴尔德银行,整个罗斯柴尔德家族正在下坡路上快速下坠。 不过,对于新兴的华尔街金融资本来说,罗斯柴尔德家族所遗留的庞大营业机构和在欧洲政商界的丰富的人脉和经验是新来者所缺少的,比如,这次帮助日本在伦敦和巴黎两地发行一亿英镑的债券华尔街就不得不求助于罗斯柴尔德家族帮忙。 端着高脚杯的莫迪默·希夫狼一般的盯在若有所思的查尔斯·罗斯柴尔德勋爵身上,不以为意的勋爵极为绅士的端起酒杯浅尝辄止,五十多岁的他数年前得了无可救药的脑炎,正是神奇的中国佛药把他给救活了。带着些微笑,查尔斯·罗斯柴尔德说道:“这真是一件改变历史的大事,但我依然对此抱有极大的谨慎,我想罗斯柴尔德只应该是债券承销商而不是别的……” “不,勋爵阁下。您真是太过谨慎了,这是美德,但此时太过谨慎则会让我们失去日本。失去日本则会让我们在整个东亚失去最可靠依靠,不需多久,我们就要在东亚各殖民地看中国人的态度行事,这是任何文明国家无法容忍的。”莫迪默·希夫雄辩道。 “我完全赞成希夫先生的观点。”英国战时首相劳合·乔治的秘书菲利普·克尔随即附和道。“虽然中国离我们很远,但中国崛起后势必会和我们争夺远东殖民地和印度,请不要忘记,印度支那和缅甸王国以前都是清帝国的附属国。 一个强大的中华帝国屹立于东方,即便她承诺遵守一切国际条约,除了侨民事务并不介入各国殖民地,可中国政府不介入不等于中国的私人势力不介入,现在中国家族势力越来越深入远东各殖民地,甚至有人悲观的预计,三十年后各殖民地将全部被中国家族所控制,不列颠只剩下名义上的所有权和管辖权。” “Chinese。Kin?”查尔斯·罗斯柴尔德不明白中国家族和欧洲家族有何不同,极为奇怪的问。 “是的,中国家族。一种野蛮的、落后的、腐朽的亚细亚家族。从东印度公司开始,他们就是我们在东亚遇到的最厌恶的抵抗力量,正因为它们,野蛮的中国人才没有成为主的羔羊。 据说十多年前中国政府还想摧毁它——因为它有数代人积累的财富和土地,同时也是政府控制乡村的最大阻力,但结果却没有那样做,他们保留了它。各国的神父和牧师当时乐观的估计,只要摧毁这些落后的原始的中国家族,主的子民在五十年内可以超过一亿。” 菲利普·克尔是一个信徒,深深为中国政府不摧毁中国家族而遗憾,他接着道:“如今,政府反而扶持这些家族,鼓励他们控制乡村,在税收上也给予优惠。据说超过一百对夫妻的家族可以减免百分之十的家族所得税,超过一千对夫妻则可以减免百分之三十,超过一万对夫妻则减免百分之四十五。总之,中国政府想尽一起办法让民众团结起来,这样他们可以筹集比单个家庭多得多资金用于投资实业、打击竞争者。同时还鼓励他们购买枪支,负责训练家族中的男人如何作战。 在这种鼓励下,这种家族很多变成了武装开拓团,他们前往中国的边界省份,为了土地和矿产驱赶原住民,或者悄悄的杀死他们。而赶赴远东殖民地的那些中国家族,虽然因为法律限制没有武器,可他们还有木矛和短刀,加上走私进来的老式步枪,这足够他们对付原住民了。如今,中国家族正把殖民地弄得一团糟,可碍于之前的条约,我们又不能驱逐他们……” 作为战时首相的秘书,菲利普·克尔显然知道很多秘辛,正是对中国崛起的忧虑,他才在皇家国际事务协会中赞成遏制中国的策略。想办法拆散中日同盟就是其中之一,但问题是策略谁都赞同,可谁为之买单呢? 四厘利息的债券在当下显然无利可图,一亿英镑更不是小数目,这些钱市场无法消耗的话谁出?再就是英美对日本开放市场,这到底如何开放、开放到何种程度?国会、议会、各自治领会不会批准?特别是英国,现在议会中工党势力庞大,开放市场、那怕是部分开放都等于是将英国工人的就业机会让给日本工人,这是工党绝对无法同意的。 不过好在拉拢日本的时间并不需要太久,只要她不站在中国那边,十年内中国的上升势头必会得到遏制,那时的北京,又将会有一场类似1901年的盛宴。 壬卷家与国第八十五章敲竹杠 神武十八年的除夕要比以往来的早一些,这其实是一年中杨锐比较难熬的一天。倒不是因为发红包,而是这天作为一家之主的他一早起来就要祭祖,沐浴更衣、张罗安排,搞得好像打仗一般,待折腾完他吃饭的心思便没有了,只是这本是他执政时提倡的东西,落到自己头上也就只有认了。 不过这天在民间乐师们吹吹打打时,两辆汽车悄悄行至公爵府邸,外面卫兵本要将其拦下,可一见对方出示的通行证又不得不放了进来。二十分钟后,身着祭祖礼服的杨锐在祠堂一角见到了情报局局长张实和国家银行行长张坤。 “先生,情况大致查清了。是希夫家族出的头,他们现在证券市场接手日本政府的债券。”张坤最先说话。从中日谈判中断开始,他就一直在追查谁是对日借贷的幕后主使。 “消息确切吗?”杨锐思考着。罗斯柴尔德家族策划一二战的阴谋论他以前半信半疑,可如今却是半点也不信,一个总资产不过一两千万英镑的家族,有什么资格操纵一战二战?此时真正能在影响世界政局走向的人是华尔街金融实业巨头和出身五月花号的政治家族们,他们正以美国为杠杆撬动全世界。 “确切,这是德国汉堡沃伯格先生的透露的消息……”张坤道。 “沃伯格……”杨锐在脑子里翻阅着这个人的资料,待记起这个的背景却笑道,“这个人居然向我们透露这种消息,不会那么简单吧。” “是的,先生。我认为此举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当然,不仅是罗斯柴尔德家族,还包括其他不愿得罪我们的犹太家族向我们示好之举。”张坤看着点燃香烟的杨锐道。 “嗯。他们怕美国人知道,所以不敢让汇丰那个瞎子透露,只好到德国绕了半圈。”杨锐笑道,“好吧,你有机会告诉那瞎子,人情我们记下了,有机会会还的。” 中国汇丰银行总负责人叫礼熙尔,他在北京呆了四十六年,不过眼睛却在二十多年前瞎了,人称瞎大班(此人本该1924年死于肺炎,然而因为有青霉素,得以活到现在)。 说完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人情,杨锐又看了情报局长张实一样,笑道:“你们说罢,什么计划?” “计划是……”张实咳嗽了一声,最后却道:“还是行健说比较好,金融上的事情我不懂。” “那行健说罢。”杨锐又看向张坤,他们俩大过年不在家跑到通化来,总是有大计划的。 “先生,日本拿到这笔英镑借款后,准备回归金本位。”张坤的一开头就让杨锐深思,“……根据内线消息,滨口内阁不准备按照现在的日元汇价定价,而是要回到欧洲大战前的日元汇价定价,也就是一百日元对四十九点八五美元或九十九点七华元……” “这等于日元升值了百分之十。”杨锐咬着烟蒂,居然掏出铅笔简算了一下。 “是的,先生。”张坤见怪不怪,张实却有些惊讶,但这东西他不懂,也只好干听。“升值百分之十就存在投机的可能,特别是日本大藏省的黄金储备只有一千两百多吨,但她现在有一亿英镑在手,一旦日元发生挤兑,她就可以对外支付英镑,所以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嗯,然后呢……”张坤分析的极为在理,有英镑护盘的日元根本不怕挤兑,他越来越想知道张坤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但如果英镑忽然崩盘的话……”张坤说道这里就停住了,接来下的计划都极端机密,为防隔墙有耳,他的计划写在纸上。 “这可行?”杨锐把纸上的东西看了三遍才将它烧了,而后很是疑惑的问。 “七成把握。”张坤说是七成,但模样却是十成,他对计划很有信心。 “嗯。”杨锐好一会才艰难的点头。“之后日本会怎么样?会和我们接着谈判?” “这……”张坤也学着张实的模样咳嗽了一句,他看着张实道,“还是……说比较好。” “先生,以局里的分析,如果滨口内阁因此倒阁,滨口后面的那些人就会亲自登台,比如加藤和高桥那些人。不过这个时候日本经济一团糟,他们如果不回过头来求我们,那就真要民不聊生了。”张实道。 “要是日本人宁愿一团糟怎么办?”杨锐追问。 “那就……”张实看了一边的张坤一眼,咬着牙低声道:“……政变!” “能成事,靠黑龙会那些人?”杨锐看着他问。这几年中日民间交流频繁,大小浪人都艳羡中国政府而不满日本政府——西北总督区和外东北地区完全是丛林世界,全中国的坏人都在那里争强斗狠,有本事的一个个混得有头有脸。见此黑龙会也想在新日本如法炮制,却被日本政府镇压,那心中的怨念啊…… “不,先生,黑龙会的人成不了事。倒是海军裁撤的那些年青军官和陆军的低阶军官能成事,他们很多都是农村出来的,对日本政府和财阀们越来越不满。”张实道。 “皇道派?!”杨锐突然喊出了一个名字,脸色变了数变。不过这个名字只是后世的总结,此时的皇道派叫做信念派,推崇国家改造,打算实行土地改革、军功分封、财产国有,而后再联合中华、驱逐白畜、解放亚洲殖民地,以实现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他们的思想导师是北一辉,军中领袖则是真崎甚三郎中将。 而与之相对的是幕府革新派、也就是以后的统制派,他们提倡先外后内。即国内实行统制经济,对外联合中国独国波兰等国,夹击苏联,吞并西伯利亚、高加索以及伏尔加流域,这是西进;还有个策略则是南下,联合中国与白畜来一场对马海战,实现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提出西进策略的是新日本军作战部主任参谋石原莞尔中佐,鼓吹南下的则是以海军大将加藤宽治为首的海军大小军官。 在此时的杨锐看来,皇道派其实是日版布尔什维克、统制则是日版国社党,都和中国不对盘。两者差别只在先对内还是先对外。皇道派虽也说对外,可它是先对内再对外,但真进行内部改造(国家改造),分了钱和地的百姓必定缺少对外的兴趣,加上革命造成的内部混乱,对外战争肯定不了了之;而统制派虽说先对外再对内,可一旦实施对外战争,以日本人认死理不投降的本性:要么胜利,要么灭亡,不管胜负对内改造都实施不了——后世日本在美爹大改下死而复生,完全得益于东西方冷战对持。 “皇道派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啊!”杨锐想着和日本有关的情报,不赞成皇道派上台搞布尔什维克运动,那样必是全日本大乱。 杨锐说皇道派,张实大致想起信念派那些激进分子确实是极为尊皇,便道,“先生,如果能与他们商议,制约他们的某些做法,那也许……” “皇道派都是出身贫贱的底层军官,仇富不止,满脑子是打土豪分田地,有一根筋的尊皇,怎么制约?”杨锐反问。他记得二二六中正是因为一根筋,皇道派才没有上台。“这些人上台,肯定是像布尔什维克那样施行国有化,财阀的势力也不小,一个不好就是内战。再则日本是岛国,海军才是胜负的砝码,这个时候如果英美势力再一搅和,乱上几年以后还怎么打战?我们养狗是用来御敌的,可不是为了狗咬狗。” “先生是说先让皇道派挑事,然后再把他们卖了?”张实想了半天,最后禁不住问。 “我可没说,这是你说的。”杨锐端着茶杯笑,只觉得他是昏了头了。 “是我说的,是我说的。”一边的张坤也笑,这下张实才明白过来。 “如果日本人死撑,那就挑动民意让日本内乱,国际派做的这些事情都一五一十登在报纸上,让日本愤青们看看官员是怎么出卖日本国权的,自然会有人跳出来刺杀他们。”杨锐道。“日本一直实行低汇率,现在为了面子故意抬高汇率,出口大减而进口大增,民众根本受不了。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下一任内阁上台肯定会退出金本位,继续施行低汇价,这又要热钱满仓、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了,到时候哪里都是火种,我们见机行事吧。” 默念着日本那帮人不亲华的后果,杨锐最后点头道,“就按照你这个计划办吧。日本娘们上了床不脱衣服,那就先狠狠抽一顿。” 计划同意就好了,杨锐还来一个绝佳的比喻,这让刚好进来的陆眉羞的满脸通红,她三步两步就窜出去了,而留在原地的张坤和张实想笑又不敢笑,脸上憋屈的通红。 “我说错了么?”杨锐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反问,“你们想笑就笑吧,没什么好顾及的。” 杨锐说笑两人也不敢笑,憋红了脸的张坤再道,“先生,经济危机的作用越来越大,美国那边……,我们手上采购完后还剩下不少美元,是不是可以去美国兑一些黄金?” 欧战挣的美元这些年加上这次大采购基本就花完了,但这些年的贸易顺差盈余大部分是美元,这钱加起来有近十亿之巨,现在它们只作增发华元之准备金,但下一届罗斯福上台后,美国很快就退出金本位,美金变成美钞,虽然购买力不变,可哪有黄金来得实在。 “法国会怎么选择?也脱离金本位?”杨锐没回答张坤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相关问题。 “法国对外贷款太多,一旦放弃金本位、法郎币值,那些银行将损失惨重,所以从这点看,法国很可能会坚持金本位到底。”张坤道,“不过如果英美都放弃金本位、货币贬值的情况下,法郎等于变相升值,这个时候她也会与日本一样,出口大减而进口大增。我认为该放弃金本位的时候还是应该放弃。” “可你上次说过,放弃金本位就等于承认美元霸权。”杨锐说道。 “是的,先生。大家都放弃金本位,谁能提供更多商品,谁的钞票就更有信誉,这方面美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即便美国不不对赌向全世界购买黄金白银,美元也会非常坚挺。我们的商品虽然样样比美国好,可很多东西量上不来,一旦量上来了,那华元也会坚挺,这正是美国非常嫉恨我们的原因之一。”张坤道。 “如果美国以后真的会放弃金本位并且高价收购金银,我的建议还是先行将手上的美元套现,并在美元英镑汇价不稳定时暂时放弃金本位,待稳定时再恢复,到时候不管是商品数量和黄金储备都足以支撑亚元。” “你准备套现多少?”杨锐问。而后又不死心的问道:“不兑黄金的华元能不能向往购买黄金?” “先生,我们黄金本就没有美国多,华元购买力又不足,不兑现黄金华元欧美根本不认。”张坤道。“不兑现黄金只能靠商品支撑,可我们商品生产规模不够,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张坤说的杨锐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死心罢了。“你说说怎么套现吧。” “明地里,可以随同英法欧洲等银行一起在纽约外汇市场出手美元兑换黄金,这个量不会很大,大概就是一亿美元、黄金一两百吨左右;别的主要是在民间黑市高价兑换黄金。前期的量当然会很小,但美国真宣布黄金国有,这个量很可能会超过五百吨。”张坤道,不但说,还递出一份大致计划。 “关键是怎么运出来?”杨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确实是一个兑换佳机,可万一被美国发现,不说外交纠纷,自己也将血本无归了。“没其他办法吗,怎么听来听去尽是投机倒把事情啊!” “先生,只能这么做了,美国毕竟不是日本,外汇市场上贸然抛出大批美元吃进黄金,一定会被美国政府干预。只有在美国宣布黄金国有时,才能趁机高价买一批。”张坤苦笑,“五百吨如果要运出来,只能通过海运……”他说罢看着张实,最后道,“为求万无一失,最好…最好还是潜艇运输,情报局现在不是……,就不知道能不能运黄金……” 说到潜艇运黄金张坤就结巴了,他第一担心杨锐不悦他插手实际军务,再一个担心潜艇会沉。其实潜艇通气管并不是一项什么了不得的技术,欧战时总后勤部就开始着手研发,现在情报局用的渗透潜艇就是装了通气管的运输潜艇,这种潜艇排水量两千吨,一艘就能运六百吨黄金,确实是走私黄金的上佳工具。 杨锐瞪了张坤一眼后,才开始细想趁美国颁布黄金国有法令时捞一把的主意。开国至今,增加黄金就是一项国策,除了外部买进,国内也积极寻找金矿扩大产量,于是黄金从开国初的不到二十吨,猛增到现在一百二十余吨——其中八成是在中亚和外东北实现的,其中希瓦的穆龙套金矿年产金八十五吨,成为仅次于南非的第二大金矿。可即便如此,黄金存量也与美国的六千多吨有很大差距,三千多吨仅为世界第二。如果能从美国弄来五百吨,再挖个三五年,那很可能就是有五千吨了…… “一旦出事,不说外交上很麻烦,血本也要无归了。”杨锐想过之后居然有些打退堂鼓。 “先生,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张坤可是视金如命,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黄金都锁到国家银行的金库里。“之后万一中美交恶,如果我们手上的硬通货太少,这可就……” “先生,只要不在海上,情报局确保能万无一失。”张实在一边插言道。此时的美国,还只有FBI,但美国人本是移民国家,更没有户籍制度,抗渗透能力极低,他来的路上一听张坤相询,现在知道了原委就觉得事情可行。 “那海上怎么办?”杨锐问道,“太平洋一万多公里,从旧金山到夏威夷再到菲律宾,全在美国海军的巡视范围内,抓住了怎么办,沉了怎么办?” 杨锐的反驳让求金心切的两人哑口无言,潜艇就两千吨的船,还是孤舟,一个不好五百吨黄金就变海底宝藏了。如果在浅海还好,要是在深海,捞都捞不起来。他们这边正尴尬着,不想杨锐却道:“不过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还是去问问海军的沈成章吧,看看去过美洲的艇长们对这事有没有把握,对那边的海况熟不熟,如果有把握,那就试试……” 杨锐一说试试,张坤的苦脸便笑了,张实则道:“先生,如果可行,总参那边怎么绕过去?还有潜艇怎么办,私下让海军出勤吗?” “总参那边当然要绕过去。”杨锐想着自己设计严密的军令系统,觉得绕过总参似乎不可能,不过他忽然想到正在研发的升级版XXI潜艇,便道:“这样吧,行健既然这么想做,那就赞助些钱给海军研发新潜艇吧,之后银行再定购两艘不装武器的潜艇用于运输特殊货物,再请求海军派遣优秀艇组帮银行驾驶潜艇。” “赞助海军……定购潜艇……”张坤没想到解决之道居然是这样,而张实想得则是不装武器,他有些发愣道:“先生,要是遇到……遇到美国海军怎么办?” “遇到美国海军你难道还能击沉她吗?”杨锐不怒反笑,“武器方面,让艇员自己带上机枪火箭筒吧,遇到缉私船威吓威吓;运气不好遇到美国海军就只能躲了,新潜艇的水下航程是旧潜艇的数倍,又有通气管,跑掉是很有可能的。” “明白了。”张实半懂不懂的道,他想象不到新潜艇有什么不得了的性能。 “先生,可潜艇银行也就用一次啊,总不能以后养着这两艘潜艇吧?要不银行就赞助海军研发新潜艇,新潜艇造好海军帮我们运一次黄金,这样大家也不吃亏……”张实那边没意见了,张坤又担心养潜艇花钱,其实他心里更担心买潜艇花钱,海军的东西不比陆军,一艘船动辄千万,谁知道新潜艇多少钱一艘。 “那你准备出多少钱给海军?”杨锐看着他,有点想骂财迷了。 “这……”张坤有些错愕,他实在弄不清要出多少钱,好一会才伸出两根指头,咬牙道:“两百万够吗?” “英镑?”杨锐见他如此肉痛很想笑,故意说成是英镑。 “先生……”张坤真肉痛了,他脸皱着同时拍一下大腿,“两百万英镑谁出的起啊。” “那你出得起多少?”杨锐乐得点上支烟,又抛给张实一支,“万里飘洋过海的,五百吨黄金就值六七个亿,那怕算两个点也有一千三百万吧。” “先生说的在理。”张实也笑了,他吐着烟圈,站在杨锐这边帮腔,“美国那边未必能挣钱,可日本这边能挣不少吧。现在啊,你晓得的,军费紧张,情报局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本来是商议怎么给国家银行金库添金加料的,没想到情报局和海军都要问自己要钱,张坤一边听着张实的抱怨,一边心中测算成本,好半响才流着汗道,“事情银行全包干给海军和情报局了,一千万,就一千万,再多就没有了。” “一千二百万!”张坤见杨锐没表态,于是自己喊价,“八百万归海军,四百万归情报局。” “你这是……”张实一开口就加了两百万,虽然从杨锐提供的信息中,他很清楚美国这笔也是赚的——宣布黄金国有时每盎司二十点六七美元收黄金,但几个月就宣布涨到黄金每盎司三十五美元,每盎司差价十四点三三美元。如果真能以二十点六七美元每盎司运出五百吨黄金,那就净赚两亿七百七十三万美元,这利润比洗劫日本高多了,但张坤还是死扣每一分钱。 “好了,关键是怎么从美国国内多兑出黄金,其次才是怎么运出黄金。”杨锐见张坤很不情愿,不得不亲自开口。“你现在判断美国民间最少有两千吨黄金,多则很可能超过三千吨,可兑不到手上再多黄金都等于零。给情报局的钱肯定要比海军多,而海军那边总不能屯到五百吨再运出来吧?肯定要运好几次。我看这样,海军一千五百万,情报局两千五百万,加起来四千万;如果兑到的黄金超过五百吨……,” 杨锐话还没说完,张坤就‘砰’的一声倒地了,‘四千万’还‘如果’,这是敲竹杠吗? 壬卷家与国第八十七章风潮上 银行家的特质就是石头缝里都要榨出油来,可这一次在杨锐的劝诱下,张坤不得不大出血。当然道理他也极为清楚:美国民众手上黄金虽多、自己出的价虽高,但要拿到手上才是钱。这其中,情报局的作用肯定要比海军大,毕竟整个黄金兑换网罗是最费心血的。 赞助的事情商议完,接来下就是情报局怎么干了,凭空得到了两千五百万的张实颇为兴奋,他道:“先生,禁酒令颁布后,美国国内酒品走私严重,各州都有密集的走私网络,我的想法是借助私酒走私网络兑换黄金,集中后在想办法运出。只是私酒运输队的起点是与加拿大相邻的五大湖,黄金如要运出,目的地肯定是海岸线,最好是西部的海岸线,这就要重新筹划,再建一条出境线路了。。” “黄金重要,但你可别因为黄金耽误了正事,孰轻孰重要分得清。”张实的想法杨锐大致认可,但还是担心他把情报局原有资源过多用于黄金走私。 “学生肯定分的清。”张实点头,“有这两千五百万,我就能重现建一套临时体系,不会和原来的情报体系相重合,而且这个体系以后还能作为原有体系的掩护和辅助。” “你准备派谁去?”杨锐忽然问了一个更细节的问题。 “学生准备派……”张实明白杨锐这是不要他使用在美华侨,也就是洪门系统——因为对在美侨民持退让态度,北美洪门已经对复兴会日渐不满。“先生,派戴春风可否?他现在正负责英国外勤,对美国虽然不熟,但我们有一两年时间让他熟悉地方……” 戴春风就是戴笠,虽然改了名字,杨锐还是让张实在十多年前找到了他,不过年轻人总带着些急躁,为了磨砺性子,开头十年他都只在局里做报刊收发员,杨锐下野时才派往英国。 想到也是该让他担当大任了,杨锐同意道:“是驴子是马,总是要溜溜,就派戴春风去吧。你跟他说:人比黄金贵,别动不动就死死死的。” 听着杨锐的告诫,张实不由笑了,这个下属其实更合适刺杀任务,而去美国捞黄金确实不能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他道:“先生放心吧,在英国他已经很绅士了。” 听闻张实说戴笠绅士,杨锐笑笑根本就不信,不过小喽啰们怎么个行事风格他只能大致说说,具体实施那是张实的事情。至此,金融上的两件大事都商议完了,确定行动代号并拿到杨锐签字的条子后,张实和张坤又悄悄的消失,仿佛两人从来都不曾来过。 大年初二,耶稣历1930年1月30日,比历史晚了十九天,日本大藏省正式解除禁止黄金输出的大藏省令,并将外汇牌价重归之前的一百日元兑四十九点八五美元。其时间点之所以选在这里,意味有二,其一是此时正值中国春节,中国政府、中国银行以及证券市场全在休假,而金解禁前几天是最容易出事的,选在中国春节长假期间金解禁,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中国投机客趁此投机; 其二,二月份就是日本大选,滨口等人所在的民政党虽然能在国会中获得多数席位,但不是压倒性多数,而金解禁则是日本国民所希望的举措(热钱增多若不能全部引入股市楼市,最终将造成国内物价上涨;而国内物价上涨又造成企业成本上升、出口不畅,所以在工厂主、小业主和工薪阶层看来,金解禁将导致物价下跌,刺激出口,这些人都是选票的大头),一旦实施将有助于民政党大选。 算计虽然是这样,可在金解禁的当日,日本横滨正金银行总裁儿玉兼次;日本银行(央行)总裁土方久徵、副总裁池田成彬,乃至大藏大臣井上准之助从早上八点开始全都坐立不安,待中午时分,于大藏省静待的土方久徵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股价、公债、利率都很稳定,看来我们不必担心了!”同样长长吐了一口气的是井上准之助,当年前往英国学习金融的人当中,他和土方久徵的关系最好,所以言辞随意。 “米国财政部长门罗(梅隆)氏言:‘以现在的情况看,经济危机将持续数年是一种极为恶毒的悲观论调,宣传这种论调的人别有用心’。汽车行业的福特氏也说:‘所有事态,都要比上半年的情况更好……’”土方久徵虽是日银总裁,可金解禁的责任全在井上身上,既然井上担负着风险选择了解禁,他就不得不说一些话宽慰老友,那怕明知美国股市八百亿资产一个月就蒸发了三百多亿。 “米国和华国总是针锋相对的。”井上准之助嘴里有些发苦,他想到了此时正在伦敦谈判的海军代表团,“日本夹在中间非常难受,但是军部那些人根本就不理解这一点。还是杨竟成狡猾啊,中国有钱不造军舰而选择巨资投资基建和实业,却让已经背负三十多亿国债的日本海军大造造舰,还美其名曰信赖日本,他这是想把日本当作中国的挡箭牌……” 内外借债以刺激实业投资是日本的惯例,但这些国债不少都用于军事,特别是日本海军,军舰多而且老,又是改又是造,欧战后几乎每年的海军军费都在两亿五千万日元以上;反观中国,仅仅建了一支六艘航母、十二艘重巡洋舰、三十八艘轻巡洋舰的中小型舰队。虽然航母造价几乎是同吨位战列舰的三倍,据说每艘平均造价高达六千万华元,可整个算下来即便加上辅助舰只,其总造价也不过七亿华元,比日本海军逐次逐次、每次两三亿日元的追加军备案少多了。 再就是吨位,中国海军是新扩,没有日本有这么多老兵和现役水兵,加上官兵薪酬不似日本海军这般非要与英国皇家海军看齐,每年七千万华元军费足以。这实在是太低廉了,如果日本海军每年也只要七千万军费,那日本财政将大大松一口气。一个国民生产总值是日本三倍的国家,税收居然比日本少好几亿,难怪财阀们和商店主们都想尽办法去中国办厂开店,其结果则是税都跑到中国国税局去了,日本税务所钱越收越少。 井上准之助带着对中国的怨念,把军部的马鹿和狡猾的杨竟成一起揭发出来,土方久徵则附和道:“军部啊……,他们都想着日本和中国一样军功受爵,然后自己做一个像杨氏那样的大领主,真要这样实行了,那明治先烈的牺牲就浪费了。” 土方久徵话说在点子上,军供分封不就是历史的倒退吗?明制先烈好不容易把权力从各地领主那里收至归天皇领导下大日本政府,现在军部那些马鹿居然想着要把权力放下去,这根本就是十恶不赦。 井上准之助点头之际,外面秘书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他张望的同时心也一紧一紧的,却听那进来的秘书道:“阁下,米国国家都市银行发生挤兑……”秘书不安的看了上司一眼,再道:“大概有一百多万日元左右的黄金被人兑走……” “阿……呀……”今上准之助和土方久徵本来很紧张,一听仅仅是一百多万,两人不约而同的笑起。土方久徵笑道:“不必担心,我们在米国的黄金足够应付两千万日元的挤兑,第一天兑换的应该是以前一直没有兑换的人吧,不必在意。” “哈伊。”秘书也仅仅是按要求汇报,毕竟这金额已经超过了一百万日元。 虚惊一场间,又有一个秘书快步进来道:“阁下,东京正金银行有人兑换了一百万日元,”说完此人又感觉自己未说清楚,应而补充道,“阁下,是中国的金子大王王伯元……” 以日本人的细致,每一个中国金融炒家在大藏省都有记录,更何况是有名的金子大王王伯元。根据资料,此人是宁波人氏,但奇怪的是他和甬商虞洽卿等人根本走不到一块,欧战前此人认为中国必定会藉此将银本位一步换到金本位,故投机千万拟买进白银券,不料一开战银价猛涨而金价大跌,之后政府又表示不会考虑金本位,入套的他差点破产跳楼,奈何数年后户部果真如他所猜的那般直接从银本位换到金本位,这才起死回生,赚了近千万。 经此一役,王伯元因眼毒敢赌被人称为金子大王。他现在带头挤兑黄金,说不定全中国的投机克都会因此而动,这可是一股不得了的力量。 带着如此的担忧,土方久徵问向那个秘书道:“他亲自在东京吗?” “是的,阁下,是王伯元本人在东京。”秘书点头,他当时听说是王伯元,故而特意问明了情况。“需要请他相谈吗,阁下?” 土方久徵问是不是王伯元本人其实就是想邀请他相谈,但他毕竟是日银的总裁,所以又有些顾虑。他当即看向井上准之助,询问他的意思,但刚才虚惊过一次的井上准之助并不如土方久徵这么紧张,他轻松笑道:“沪上证券交易所六日后便会开市,王伯元很开就会回沪上。据说此人当初投机白银时,沪上市市长虞世曾以同乡的身份相劝,但却毫无效果,还是随他去吧。只要不是沪上张氏出面,我们不必多虑。” “哈伊。”井上准之助一挥手,秘书们都下去了。井上准之助再道:“王伯元只能代表一些散户,他此举我想只是试探金解禁是否真的施行,在就是看看我们的态度。” 井上准之助脑补不过年跑到东京来投机的王伯元,而身在横滨正金银行贵宾厅的王伯元看着眼前银行人员码好的金条嘿嘿只笑,一边的被他拉来的合伙人沪上钱业领袖秦润卿却犹带抱怨:“浓不过年就拉我来日本兑金子,脑子坏掉了。” “我脑子怎么坏掉,日本人大过年就给我们送钱,怎能不来?”王伯元不在乎秦润卿的抱怨,更不和他说事情的原委——秦是当年反对废两改元的沪上钱庄业代表,对复兴会那些人深恨不已——只是大大咧咧,不把抱怨当回事。 “等初八开市在沪上换不好?非要大老远跑到日本来。”秦润卿嘀咕着,一边指挥手下把清点好的七十五公斤黄金收起来送到外面的装甲汽车上。“明日就回去?” “明日不回去,明日再来兑一百万。”王伯元还是笑,根本不顾及身边日本人的惊讶。 “那什么时候回去?”秦润卿看着他,更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身处银行很多话他不好深问,只待匆匆上了汽车,这才道:“明日还要来兑?” “明日当然来兑,我们这次带了六百万日元,不兑完怎么回去?”钻入汽车后厢的王伯元道。 “我们这可要得罪日本人了……”秦润卿毕竟老成一些,眼中不免有些忧虑。 “得罪日本人不怕,不得罪张天王就好。”王伯元轻轻一句,差点让秦润卿脑袋撞到了车顶。他神色数变,眼珠子更转了又转,最后才凑前道:“张行健要我们带头整垮日元?” “当然不是,张天王只是要我们试试水,看看日本人反应。”王伯元避开满口烟味的秦润卿,纠正道:“反正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张行健。” 王伯元报出张坤的名字秦润卿当即不再有半点埋怨,他转而开始想张天王会怎么整日本——在日本大藏省宣布金解禁之前,日本各大报纸都刊发了政府在英法债券市场发行一亿英镑债券的新闻。也不知道日本人买通了谁,为期十年债券的年息出奇的低,只有四厘,但即便如此,一上市还是被抢购了三千多万英镑。有这么多英镑护盘,想要把日元挤兑垮,显然是不可能的。 壬卷家与国第八十七章风潮下 秦润卿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对有英镑护盘的日本张坤将怎么下手;他当然也考虑到假如英镑崩盘(放弃金本位)……,但以英国的财大气粗,这显然不是张坤能办到的,而且从虞财神开始,国家银行就有不存外汇喜存黄金的传统,手上没多少英镑的张坤怎么能挤垮英镑? 秦润卿静静想着英镑,身在大藏省的井上准之助和土方久徵又得到了两个消息,第一个当然是王伯元的‘明日再来’;第二个则更加‘动人’,秘书走到井上准之助耳边才将其说出:三井公司上午在正金银行兑换了一千万日元的华元。 华元是金本位,兑换华元也是消耗正金银行硬通货的行为。阴晴不定的井上准之助当即变得很气愤:“三井公司怎么能这样做?!中国银行向来不喜欢持别国外汇,这笔日元如果转到中国,很可能会造成日元挤兑;就是不转到中国,正金银行的外汇储备也要大幅度减少,马上给团琢磨打电话,……” 大藏大臣直接给财阀打电话要他不准换汇,而且是在金解禁的当日,这明显是昏了头了,一旦此事被传扬出去,肯定会引起新一轮兑换浪潮。一旁的土方久徵赶紧将他拦下,“井上君,三井在新日本和中国都有投资,现在经济不景气,兑换华元追加投资是很正常的行为。幸好他们是在正金银行兑换,如果是在外汇市场兑换,那后果难以预料!” “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兑换?”虽有土方久徵的劝解,但井上准之助还不解气,他上气不接下气:“身为财阀就应该为国家牺牲,但他们这是在牺牲国家!” 三井的兑换时间的确有问题,土方久徵也不知道为何团琢磨非要今天兑换这一千万日元,明日、过几日兑不行吗?但事已至此,己方也只能静观其变。好在接下来的一直到市场休市,也未有其他不得了的消息传来,两人这才微微放心:最艰难的第一天终于熬过去了。 一连六天,王伯元每天都兑换一百万日本,到初七下午离开日本时,他已经兑走了四百五十公斤黄金。这些黄金每天都由中华航空公司的航班运至沪上。黄金一到沪上就引起轩然大波,金子大王不过年跑去日本捣腾黄金,当真是想钱想疯了。不过王伯元的眼光之毒却是所有人佩服的,是以大年初八正金银行沪上出张所一开业,外面就挤满了兑黄金的投机商。 当然,这些都是几万几千的散户,一天也兑不了十万日元,同时元宵后正常上班的户部放话表示:日元回归金本位是大势所趋,此举有助于东亚平稳度过经济危机,那些担心正金银行准备金不足之人其实是杞人忧天云云;而之后国家银行行长张坤也出面表示欢迎日元回归金本位,嘉许此举有助于中日外贸平稳…… 沪上北京路江西路路口、福源立银行总部,随着户部和国家银行的表态,天天抱着水烟的秦润卿越来越表示自己的怀疑——连张坤都出面欢迎日元回归金本位了,这事情还有什么花头? “伯元,趁着现今还没亏,还是收手的好。”零零散散又兑了一个多月,感觉有些不对的秦润卿在某一日中午把王伯元拉入办公室,关上门商议道。 “有什么风声?”王伯元看着无比慎重的秦润卿,以为他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风声。”秦润卿把水烟放一边,“张行健最近和你说什么了没有?” “没说啊,就大年三十那天找到我让人给我六百万日元,要我去一趟日本啊。”王伯元道。他和张坤根本就没有碰过面,更没有谈什么,可他深信此事必有深意——张坤要整日本人。 “就这样?”秦润卿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他本以为张天王还交代了其他东西。 “对啊,就这样啊。”王伯元则不解的看着他,差点想问‘还要那样’了。 “那你现在还买进日元去兑黄金?他交代的事情不是办完了吗?”秦润卿再道。“这生意根本就挣不到几个钱,再这么下去,说不定要出事。” “能出什么事情?”王伯元看着疑神疑鬼的秦润卿,笑:“虽说不挣钱,可也不亏钱吧。北庭那边不想要日元的人多得是,我们这样手续费总能收一些。” 北庭的日元价低,用华元低价收过来在沪上兑成黄金,而后再卖出黄金换成华元。这么一圈下来,一个点的利润还是有的。只是王伯元赌性不知道就怎么上来了,他最近不把黄金变现,而是开始将银行的钱的压在上头。当然,经济动荡时期押金子总是让人放心,可秦润卿就担心此时将涉及政治,一个不好福源立要倒霉。 “还是收敛一下吧。”秦润卿又把水烟抽上了,“我们毕竟家业小,可万一……” 秦润卿万一还没有说完,办公室的房门就被‘咚咚咚’敲响了,只听得外头办事员大喊道:“先生、先生,快出来啊,有官爷找……” “什么!”正说着万一的秦润卿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反倒是王伯元愣神之后强笑道:“什么官爷来找,怕不是生意上门了吧。” 他这边强笑,开门却看到外面站在的几个官儿,为首一个居然穿着大红官袍,笑容顿时扭曲起来——这是四品大员,福源立何等何能让在这种大官找上门?王伯元笑容扭曲,后面跟着的秦润卿水烟袋一下子没拿住,哐啷一下就摔地上,弄得本想壮起胆子问候的王伯元泄了气,张着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伯元如此,身着四品官袍的户部金融司副司长杨荫溥却不以为意,他此时正看着墙上挂着的福源立银行的特许金融业营业执照副本——如大多数公司一样,执照副本是用上好的相框装裱起来,下面还供着香火果品,待遇如同财神。执照上的名称是沪上市福源立银行;住所就是现在这个住所,法定代表人的名字写的是王伯元,注册资金五百万华元(银行注册资金最低为一百万),营业范围并不出格,不过,杨荫溥的目光却在‘代理买卖外汇’这行字上停留了好一会。 壬卷家与国第八十八章风潮2 “谁是王伯元?”杨荫溥还没有说话,与他前来的沪上市工商管理局的人就说话了。虽然在来福源立之前所有人都看过王伯元照片,大家都知道眼前这个吓得说不出话的就是王伯元。 “阿拉……阿…我就是…王伯元,几位大…人……,大人请里面坐,有什么事边喝茶边谈……”王伯元确实是被穿红袍的杨荫溥吓到了,虽然补子上头锈的是云雁,可这是四品官,与升级前的沪上市市长平级,而且此人一看作态气度就是京师来的——不是好伺候的主。 王伯元禁不住结巴,杨荫溥目光也从营业执照副本上收了回来,他以官员惯有姿态高人一等的微微浅笑,清了清嗓子才道:“喝茶就不必了。王伯元,本官是户部金融司杨荫溥,有人举报福源立银行炒作外汇、投机倒把,我们特别来调查一下……” “投机倒把……”王伯元不自觉把这个词复述了一遍,旁边听着的秦润卿和其他办事员脸瞬间白了,虽然他们都不知道投机倒把是什么罪,但听起来就是不得了的大罪。 “大人,本号向来遵纪守法,从没有……从没有投机倒把啊!”王伯元见来人不客气,心反而沉静了不少,心一沉静脑子也不再是空的,诸多心思浮了上来。 “哦!还敢嘴硬?”杨荫溥声音忽然高了几分,而后吩咐随从道:“给他看看!” “是,大人。”随从答应之后,拿出一叠文书,这些全是兑换日元时所填写的正金银行的兑换单,有些是福源立的,有些不是福源立的。 杨荫溥道:“福源立从年后开始就一直在炒作日元,加上散户协从,迄今为止投机金额逾两千万元之巨。王伯元,你倒给本官一个解释,谁人指使你如此作为的?” 问题越具体,王伯元心里就越笃定,杨荫溥的质问让他完全恢复了正常,他不答反问,“大人,兑换日元之事确有,但请问大人,福源立做的哪件事是违法的?” “违法?”杨荫溥冷笑,“户部年后就专门发了文,要求各省各行禁止炒作日元,以免友邦指责而影响邦交。你不是没看到吧?什么不违法,不遵循户部文书就是违法!” 与所有的官民冲突一样,最开始出场的时候官老爷们的气场都是十足的,但一谈及实际问题,草民的胆子就会越来越大。听闻这位大人拿户部的文书说事,即便之前吓的脸煞白的秦润卿也恢复了正常——户部文书,户部文书真顶用,还挣什么钱? “大人,本号确未看到户部文书。”王伯元依旧是一丝不苟:“所以……” 王伯元还没有说完,一旁的小吏就把文书递了上来,杨荫溥道:“不管你之前有无看到,从今天开始,禁止再炒作日元!若如违反,定当不饶。” 问题似乎就此解决了,秦润卿在身后拽了拽王伯元的衣服,示意他服个软先把来人打发走再说。不想王伯元却道:“大人,本号向来遵纪守法,从不从事不在营业范围之外的业务。代理外汇买卖本是本号的业务之一,怎么能说停就停了呢?若真要不准买卖日元,请大人出示大理寺的禁制令,本号定当遵守。” “好大的胆子!”杨荫溥听闻王伯元不卑不亢的反对,邪火一下子窜了出来,当下一声断喝。 “大人不敢,本号只是尊法守法。”后面的秦润卿拉他拉的更紧,但王伯元却无动于衷。 “真以为本官拿你没办法是吗?”这次轮到杨荫溥色变了,来沪上之前他就听说沪上刁民多,不想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王伯元就是一个大刁民。“本官告诉你,经济危机时,户部已三令五申禁止各省各行投机倒把,你倒明知故犯。来人啊!把福源立的营业执照收了!” “大人……,本号遵纪守法,绝不敢投机倒把!绝不敢投机倒把!”王伯元还沉得住气,一边的秦润卿听说要收福源立的营业执照,当下就慌了。 “大人,收营业执照简单,可送回来就难了。”与秦润卿不同,王伯元反而退了一步,意思是你敢收那就收,请!他不服软的作态彻底把杨荫溥给激怒了,他瞪了一边干愣着的随从,大喝道:“把福源立的营业执照收了!” 不一会功夫,停在福源立门口的两辆黄旗公务车就跑的没影了。福源立银行内,秦润卿颤抖着身子,指着王伯元想骂却骂不出声,他只是后悔当初不该和王伯元合伙办银行——那时候他就看出王伯元骨子里的桀骜不驯,所以合伙的前提是王伯元答应不再做投机生意,现在倒好,这投机生意居然做到日本去了。 “指着我也没用。”王伯元满脸苦笑,“我们有大笔钱在北庭收日元,真要是停了,这些日元能堆在家里生息?要知道日元马上就要垮了,不然户部为何出面……” “垮了!啊,垮了!”干噎半天的秦润卿终于发出了声,他将手边能够得着的东西都砸了过去,边砸边骂道:“你个小赤佬,日元还没垮,阿拉就垮了……” “老秦,老秦……有话好好说呀。”王伯元一边躲一边叫,实在躲不过就跑到街外面去了。应该是福源立被收了营业执照的事情传开了,一大波正在袭来。 “快!关门!关门!”王伯元大惊,虽然商业银行按规定要向国家银行沪上分行上交存款准备金,可一旦被没收营业执照的事情传开,数万储户来挤兑,那福源立肯定破产,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关门歇业,反正歇业的借口已经有了——朝廷官员不守法律,没收福源立营业执照。 在无数市民的痛哭叫骂中,福源立沪上的九家支行全部关门歇业。不过,与之前破产倒闭的湖州丝业银行不同,下午两点钟,王伯元特意打电话给沪上各大报,通知其福源立将在总行办了一场新闻发布会,望各报派出记者了解民情。 “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收走福源立营业执照的杨荫溥没有去市政府,而是直接去了国安局沪上分局,接待他的是有沪上不倒翁之称的局长程子卿。 “杨大人,请看……”程子卿对杨荫溥只是客套式的热情,不过官场经历尚浅的杨荫溥并未发现程子卿笑容深处隐藏的深意。他伸手拿过侦听记录,草草翻过之后却道:“都在这里?这怎么可能?” “莫不是杨大人认为本局把其他侦听记录藏了起来?”程子卿有笑,话说的极为客气。 “不敢,不敢。程局长得罪了。”随同杨荫溥一起南下的程万里赶紧说道,他之前一直在国安局。“石湖兄,我可以担保,侦听记录一条也没少。一点四十五分后,从福源立打出的电话就这么多,主要是通知其他支行马上关门歇业的,再就是打电话给沪上各大报馆的,唯一可疑就是打给一个叫‘豹哥’的人,这个人暂时还不知道是谁,但听起来来头不小;最后还有个事情就是王伯元派人去电信局发电报给北庭收日元的人,说总行出事,让他们暂停收日元……” 其他消息倒没什么,但听到王伯元打电话给沪上各大报馆,杨荫溥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故意背过去不让程子卿等人看见自己有些不定的脸,半响后他转身向程子卿拱手道:“程局长刚才在下多有得罪了……” “哪有什么得罪啊,”程子卿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在乎。“杨大人请坐请坐。” “请问程局长此处可有长途电话?”见程子卿不在意,杨荫溥便安心了。 “有有,”程子卿笑容不减,这边说那边就喊人,“……杨大人要打长途电话……” 杨荫溥的电话打向京城,一个半小时后其申请的指令从京城发向沪上。下班之前,身在市政大楼的市长虞洽卿看到了这一加急电文。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要我们通知各大报馆不许刊登福源立银行的新闻?”虞洽卿把紧急电报放下后看向自己的办公室秘书长保君建,这种通知十年前很常见,可之后就越来越少了。 “大人,听说是户部金融司官员没收了福源立银行的营业执照……”保君建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但却一直压着没有报,他,也是留美生。 “简直胡闹!”一听是这种事情,虞洽卿立刻心生不满,“现在经济危机,市面动荡,收了人家银行的营业执照,人心惶惶下一个不好就会挤兑破产。去年湖州丝业银行的屁股我们都还没有搽干净,现在再倒闭一家银行,这还怎么得了。” “大人,主要是福源立涉嫌炒作日元外汇,京师那边日本大使和英美大使的压力很大……”保君建早就知道虞洽卿会有意见,当下便要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阿拉才不管什么日本大使、英美大使,阿拉只知道从去年到现在,沪上破产的大小银行有三十余家,最大就是湖州丝业银行。现在江浙一带桑农大半破产、剩下的也入不敷出,这些人不少人都跑来沪上讨饭,以致闸北那边乱民愈来愈多、愈来愈乱,市内治安则逾来愈差!”虞洽卿说起治安就火大——沪上乃繁华文明之地,跑来一些没有暂住证的赤佬不但煞风景还造成治安隐患,这是他不能容忍的。沪上可是沪上人的沪上,是在此买房做工之人的沪上,没暂住证的外地乡人最好不要跑过来瞎胡闹。 “大人……”保君建见虞洽卿火气大,只待他发泄完才小声道,“越是这样福源立的新闻就越是不能登。一旦登了,市民才不相信福源立是因为炒作外汇被吊销的营业执照,他们只会以为福源立也是破产。” 尽管保君建是强词夺理(福源立银行已经关门歇业,不澄清事实储户反而以为歇业只是托辞,实际福源立已经破产),但不及细想的虞洽卿还是在电报上签字,而后让他去通知沪上各大报馆,禁止刊登与福源立有关的新闻。 福源立发布新闻,官府则禁登新闻。这种手法王伯元不是猜不到,只是没想到官府反应居然这么快,第二天他在一堆报纸中找新闻时,才发现昨日记者答应好头版头条全都不见,福源立的新闻全放在二版三版,具体的文章也很短,只是简要叙说了福源立关门歇业的原因。 “伯元啊,官字两个口,大石压死蟹。咱们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何必和……咳咳…和京师户部较劲啊?”被气了一夜的秦润卿半点精神也没有,他看着翻着报纸的王伯元苦劝道:“咱们还是找人疏通疏通,要罚款要怎么,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昨天晚上我统计了一下,北庭收上来的日元有一千四百万之巨,加上路上的和现在手里的,有近两千万之巨,这些钱最少有一半是平价买进的。你让我现在服软,一服软这些日元就屯在手里头,届时日元一崩盘,福源立就得破产。”王伯元道。“银行虽说是有限责任,可真要是有限责任,你我的名声就全毁了,老秦你可要想想好……” 福源立银行注册资金五百万元,以有限责任的概念,五百万赔完从法律上来说股东就再无其他连带责任,但钱业中的名声比注册资金更重要,法律上是有限责任,实际上业内谁也不把有限责任当回事,要赔子子孙孙都连带着赔。以这般看,日元如果真崩盘,那不说福源立,便是所有股东都要赔的倾家荡产。 想着要倾家荡产,秦润卿又打起些精神道:“你真觉得日元会崩盘?” “八九不离十的事情,要不户部找过来干什么?”王伯元反问,“一定不是我们一家在炒作日元,不然何须户部大员亲来?户部既然过问这种事情,日本人那边肯定是黄金不够,咱们不但不能服软,还应早点将日元出货……” 本想劝王伯元罢休的,不想居然被王伯元给绕了进去,秦润卿若有所思的点头,他着紧问道:“那怎么弄?现在我们的执照可是没收了。” “没收的只是我们一家,沪上滩几百家银行,户部能吊销几家?”王伯元笑道,心中想定便又去打电话了。 无一例外的,从福源立拨出的每一通电话都被国安局侦听记录,而这些记录全都送至来沪上稽查金融交易的金融司副司长杨荫溥处。此时的杨大人正在发脾气,他本以为有关福源立银行的新闻一条也发不出来,却不想各大报纸都刊登了福源立银行被没收营业执照的新闻。这些新闻一登,肯定会引起其他反应,这是他极力要避免的。 “沪上市政府那边怎么说?”看向副手程万里,杨荫溥抖了抖手中的新闻报,拉着脸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星说他已经尽力了,”程万里知道杨荫溥是不满意沪上市政府的效率,这些新闻也不是不能见报,但绝不能在事情未处理完前见报。“石湖啊,沪上的新闻界本就乱的很,毕竟竞争激烈,为了迎合读者口味,基本是读者爱看什么他们就登什么,几乎是百无禁忌。像上次的什么什么杂志封面上的半裸女,不就是闹到公堂上去了嘛。” “竞争激烈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现在政府有令禁登缓登此类新闻,他们却置若罔闻、照登不误,这是目无政府,目无法纪。”杨荫溥有些不满意的程万里的解释,可问题是现在新闻已经登出来了,再怎么三令五申也已经晚了。 “大人……”杨荫溥正怒,不想外边国安局的人敲门,“侦听处报告王伯元现在正委托其他多家银行卖出日元,说是日元马上要崩盘了……” “他敢!”杨荫溥目光不善的瞪了国安局办事员一眼,把那人吓的退了半尺,他随即把那人手上拿着的侦听记录夺过来,草草扫了一眼后扔给程万里,气势汹汹的道:“马上通知这些银行,谁卖日元就吊销谁的执照!” 杨荫溥是美国西北大学经济学硕士,理论满腹,可对于‘投机倒把’一点也不在行。民间投机者的操作素来喜欢和政府唱反调,政府说东他们就认西,政府说大家不要收购银元券,他们就拼命收购银元券。现在他代表政府让各行不要炒作日元,一些本以为日元稳定的人也开始担心日元可能会不稳,在他通知各行的电话打出四个小时之内,横滨正金银行沪上出张所就发生了小规模挤兑,大约一千万日元的黄金被兑走。 此情此景让深悉市场之道和投资心理的日本经理不敢停止兑换。不但不敢停止兑换,日本经理反而对所有兑换者笑脸相迎,同时金库里的黄金全调出来放置于一楼营业厅,以方便兑换。当然,这仅仅是表面上,在办公室里,日本人跳着脚让人调查事情原委,并再三要求东京调拨黄金过来。 照常理,日本经理电报发至国内横滨正金银行总部,总部汇报给内阁商议后外交训令才发至日本大使馆,而后经驻华大使通知中国外交尚书汪宸组,最后汇报给总理宋教仁和户部尚书陈,一行人商议后才通知沪上的杨荫溥。如此一圈下来最少要一天时间,另外一个办法则是直接由日本驻沪总领事汇报给驻京大使,省去日本那个过程,但不管如何,这些办法都没有杨荫溥的处理快——在一个多小时不到的时间里,这几家卖出日元的银行营业执照就被他下令没收了。此时的沪上滩,凭空霍然卷起一股风潮。 当日晚间,圆明园路的高易律师事务所人满为患,一干银行总办正听着大律师丁榕的发言:“诸位,户部金融司没收营业执照明显是违法的,虽然没收人是沪上工商管理局,可给你们的收条上写的理由却是含糊的,说是非法经营?可却没有说清楚到底非法经营什么。买卖外汇本是银行的政策经营范围,有哪家银行不买卖外汇?” “丁大律师,可金融司的人说我们是投机倒把。”浙江实业银行总办蒋抑卮道,他是被没收营业执照中最大的一家。 “胡说八道!”本来坐着的丁榕猛然站起来,他拿到律师执照以来一直都是商务印书馆的律师,因为张元济的事情他素来反中央政府,同时也因为商务印书馆和日本金港堂的合资很不愉快、最后大家是撕破脸分家,对日本人也无好感。 被激怒的他挥着手看着诸人大声质问:“什么叫投机倒把?!宪法上有投机倒把四字吗?给我找出来!做生意的打开门来就是做生意,什么赚钱做什么,难道这政府也要干涉?要干涉也可以,拿出大理寺的文书来,没有大理寺的文书那就给我滚出去! 你们这些老板啊,看上去有头有脸、衣着光鲜,可一见到穿官袍的膝盖就软了九分。何必怕他们?这个国家不是满清、不是苏俄,这个国家是以法律为重心的,政府也好、百姓也好,都要讲究法律。昔年杀了那么多人的蔡孑民,对大理寺诸人也只敢软禁、不敢残杀,可见他心中也是有法律这根弦的。 你们现在一见到当官的就吓的半死,他们做什么都只敢忍气吞声,这般的结果就会叫他们得寸进尺!看看现在,昨天收的是福源立,今天一下子就(收了)六七家(银行),明天又要收多少家?全沪上大大小小二百三十一家银行,它户部有本事就全部收走,让全国银行都关门歇业。他们敢吗?他们肯定不敢!因为他们担心出乱子,他们知道自己知法犯法,所以我说,打官司是绝对必要的;不但必要,官司还要打到底,打到户部赔礼道歉、打到官老爷再也不敢为所欲为!” 壬卷家与国第八十九章当真 撩人的镭射灯下,Saxophoen正在歇斯底里的欢响,舞池中的杨荫溥淹没在一片华尔兹舞曲里。此时的他不再是朝廷四品官员,身上也不是吓人的红色官袍,而是如同舞的欧美绅士那般,打着黑色领结、身着白色翼型领衬衫的搂抱着一个摩登女郎踏着华尔兹旋律起舞。光滑的舞池里,女子的裙角、男人的衬衫、精致的鞋跟、昏着酒味、香水、烟味的空气,这一切都让他仿佛回到了留学时的美国时光…… 看着杨荫溥跳的正欢,同样有着留美经历的程万里则在乐声中对身边的保君建大声叹息:“想不到……沪上也有这样的地方,北京除了东郊民巷,哪里都找不到!” “沪上什么没有?!”端着杯鸡尾酒的保君建目光飘过一个摩登绿裙女子,绅士的矜持中夹杂着男人的欲望。他对程万里的感叹不以为意,注意力全在那女子身上,只待那女子被大理石柱廊遮挡,他才回头说道,“除了大华、礼查、黑猫,还有跑马场、圣爱娜、大都会……,这些都是沪上高级舞厅,其他一般的舞厅更是不少,据说全沪上有舞厅八十余家,舞女近千人,一些当红舞女堪比书寓名妓,月入数千元之巨……” “那么多?!”程万里大吃一惊,不过这让保君建搞不清他是因为舞女上千人、还是因为月入数千元惊讶,好在他随后便道:“这么多舞厅,礼部为何不查禁?” “沪上滩十里洋场、花花世界,书寓妓院都不查,何来查舞厅?再说沪上是特别市,查不查全在市议会,京城根本就管不了这里。”保君建是南通人,哥伦比亚博士,因为悔婚不得不一个人在沪上讨生活,在洋人的帮扶下,最终做到了市政府秘书长的位置,他对沪上的事情极为熟悉。 “这就是报纸新闻怎么禁也禁不住的道理,”保君建再一次解释福源立歇业新闻见报的原委,“本来报馆是要放在头版的,总算是给了市政府面子,放到了二版三版。你不晓得,在沪上滩,记者、律师、国安,这三种人最不好惹……” 刚说最不好惹,舞厅的玻璃门一开,一个绿袍年轻官儿不顾白衣侍者的阻拦就冲了进来,他目光在舞池里细看半响,待看到坐在一边休息的保君建时,便快步冲过来。 “事情不好了,高易律师行打电话来,说是那些银行决心要打官司,明日一早就要去沪上大理寺递状子……”来人是市政府秘书处保君建的亲信,因为之前他有交代,所以得到消息他们便一家家舞厅找过来,只到找打大华饭店才找到人。 “打官司?!”保君建眉头拧了起来,一边的程万里也有些不安。“谁出的头?” “是那些银行总办去了高易律师行,当时丁大律师不知道原委,以为是其他人,就怂恿着这些人打官司,最后一了解实情,这才知道告的自己人……”秘书解释着原委。 沪上名丁榕是沪上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委员谢洪赉的妹丈、著名传教士李提摩太的学生、广学会成员之一。光绪三十年(1904),正是李提摩太建议他前往英国学法律,这才从曼切斯特大学毕业,获得大律师执照。不说李提摩太的英国浸礼会与美国基督教长老会的关系,就由基督教青年会这条线,留美生就与他息息相关。 听罢亲信汇报的保君建苦苦思索,而舞池里一曲终了,搂抱着舞女起舞的杨荫溥绅士的像女子道谢后才走向保君建的位置。他刚刚坐下,程万里就把刚才的事情在他耳边细说了一边。杨荫溥正要与保君建商议时,保君建却道:“还是开个房间休息下吧,这里的老板我熟悉,上次还送了一张贵宾卡……” “丁斐章既然鼓动这些银行打官司,难道就不能退了这状子吗?”因为司法独立,杨荫溥对廷尉府那边倒敬而远之,而且,与法德日不同,模式基本仿自英美的法律体系里没有行政法院。也就是说,一旦民告官,官员不是以官府的身份成为被告,而是私人作为被告,判决后果也完全由其自身承担。政府不但不会袒护,反而会把所有责任都想办法推到被告官员头上。正因为如此,那些想做干事的官员最怕惹官司,因为一个不好乌纱帽不保不说,还要坐牢。 “石湖兄,我看这事情……”保君建斟酌着,最后还是道:“还是私了的好,那些营业执照还是交给我,明天一早我就给这些银行总办打电话,让他们把诉讼撤了……” “不行!”杨荫溥见沉吟了半天的保君建想出的居然是这个主意,脸绷得更紧。“这般做户部的威严何在?而且光今天下午正金那边就挤兑了近一千万日元,明天一早给银行送营业执照,那不是鼓动着他们再去挤兑日元吗?实话说吧,现在正金银行的黄金储备很有限,若再挤兑一千万,那黄金就将兑光,到那时事情后果不堪设想……” “压不住就压不住,正金银行也是大银行,总不会因为此就关门破产吧。”保君建身在沪上,根本不明白杨荫溥此举为何,更不好问他为何要护着正金银行。 “既星,事情是这样的……”见杨荫溥不反对,程万里开始说事情的原委,“美国对中日签订同盟条约一向很抵触,杨竟成所谓的美国威胁论也基于此而来。但实际上美国实际上并不是反对中国,而是反对日本,特别是中日结盟后,美国政府很担心这个同盟会成为触发战争触的主因,须知当年欧洲大战的诱因就是德奥同盟,正是因为德奥同盟才有法俄同盟,才有后面的欧洲战争,所以,现在我们的想法和他们一致,那就是想办法解散中日同盟!” “解散中日同盟……”保君建也不是糊涂人,中日结盟是杨锐力推的,为此还不惜将北庭划了一半给日本,这说是说补偿日本在东北和朝鲜的权益损失,其实就是拉拢日本的一种手段。想到解散中日同盟就是反对杨锐定下的外交政策,再想到杨锐依旧隐约的控制着政局,保君建长长呼了一口气,道:“这可能吗?不说日本,杨竟成会坐视不管吗?” “日本国内此时是国际派执政,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中日结盟。这一次日本债券到期,本来是要问我们借款的,国家银行那边也准备借钱给他们,但张行健提出中日朝要成立亚洲银行,为日后发现亚元做准备,这已经不是中日同盟的范畴了,这基本是中日合邦。”程万里道,“一旦日本真的答应这些条件,那我们与英美间的战争将无可避免——霸权之争很大程度就是货币权之争,一个强势的亚元出现,英美肯定要打压。” “那这又和挤兑日元有何关系?”保君建越听心里越是惊,背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现在日本滨口内阁已经拒绝了张行健的提议,他们转而在欧洲发现债券,但不妥的是,回归金本位时日元估价高了百分之十,这就很容易被投机者挤兑,如果日元不能在这波挤兑浪潮中挺住,那么滨口内阁就要倒阁,而日本因为无法回归金本位经济则会一蹶不振,到时候他们又不得不倒向中国,最终走向中日合邦。”这次说话的杨荫溥,他对中日合邦极为忧虑,是以嗓音因压抑而变得沙哑。 “孑民先生愿担千古骂名,也要实现民主共和,我不可能为了个人忍辱而破坏日元回归金本位之举。不这么做,任由中日合邦,那未来十数年内中日必定与美国对抗,以美国工业之雄厚,战争结果不言而喻。”说到此,杨荫溥猛然转身看着保君建:“既星,我们绝不能变成第二个德国!绝不能让中日合邦按杨竟成的计划走下去!一旦如此,这个国家将万劫不复!” 看着肩负着中华未来的杨荫溥,保君建为他的凝重所感,但大义是大义,摆在眼前的问题还是要处理的,他捶着脑袋好一会依旧摇头道:“石湖啊,我虽是市政府秘书长,可政府向来管不了大理寺,明日丁斐章就要去大理寺起诉状,这任谁也拦不住的……” “丁斐章就不能改主意吗?”程万里问道,“若他能反劝大家不要起诉,事情不就结了。” “这怎么可能?”保君建更是摇头,“斐章是沪上有名的大律师,既然已经接了银行的状子,怎可忽然反悔?再说沪上律师多不胜数,个个都希望一案成名,斐章要是推了这个案子,那些银行总办肯定要去找其他律师。即便他们不去找,听闻此事的律师也会找上门去。”想来想去都不是办法,保君建只得巴望着杨荫溥,“石湖,大理寺真要开审,户部能赢吗?” “不是开审不开审的问题,而是案子不能上堂的问题!”杨荫溥沉声道:“案子一旦闹大,最怕是影响被夸大,到时候民众一鼓动,日元肯定撑不住——日本银行黄金储备只有十六亿日元,虽说借贷了一亿英镑,但现在只到了四千万英镑,而且现在世界经济风雨飘摇,一但英镑崩盘,他们肯定撑不住。” “既星,你在市政府这么久,就不知道这些银行总办有什么软肋?”程万里插言道:“拿着这些人软肋,不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即便有软肋,那也只有虞市长才知道。”保君建道,“可他是甬商的头头,立场又素来亲复兴会,上次封福源立的事情,他就发了很大的牢骚。” “那虞洽卿有什么软肋?”不语的杨荫溥再次出声,当即把保君建脸都吓绿了。 “石…湖兄,你…你这是……”保君建结巴着,虽说他是靠着工部局里洋董事推荐才有今天,但虞洽卿对他也素来赏识,对其悔婚更未曾在意,现在杨荫溥要他卖主,这事情他可干不来。 “既星,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压下去。虞洽卿要是不听话的话,那就是让他听话。”杨荫溥满脸的大义凛然,“不管是谁,只要敢和中央政府作对,都不会有好下场。再说,沪上市议会里洋人董事议员不是不少的,他们怎么可能不站在英美立场说话……” 杨荫溥对沪上根本就不了解,即便沪上市议会里又不少洋人,但这些人的家业全在沪上——很多人来沪上时只是一个水手投机客,正是在到沪上才发了大财。本来,这些人担心中国政府收回租界后会排挤自己,但后面国内政局数变,北京政府最终确定沪上完全自治,市政由原工部局为班底组成的市议会全权管理、市长则由市议会选举,北京对此不干涉。这等于说沪上和清末时期毫无不同,甚至只要不违宪,市议会还可以制定沪上的专有法律。 在沪上市议会的管理下,沪上一日比一日繁华,虽然因为血缘关系洋人无法入中国籍,但利益所在,洋人议员的政治立场素来亲华。寄希望他们站在中央政府立场,那基本和寄希望母猪上树差不多,那怕他们本是外国猪。 ——保君建还在想这怎么就把自己套进去时,一边的程万里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又道:“既星啊,仁义道德只是腐朽的封建势力愚弄人的东西,你当初既然能大无畏摆脱封建婚姻的束缚,追求自己的爱情,那现在也能摆脱这些所谓的仁义道德,以求国家民族的将来……” “抱歉,这事情我做不到!”保君建纠结之后最终摇头,“虞市长待我素来不薄,行事也很方正,要想找他的把柄几乎不可能。而市议会的洋人董事还有议员,他们只认自己的利益,任何触犯自己利益的举动都让他们无法忍受。比如去年亚欧运河稽疑院投票,明知道这是杨竟成力推的——他可是批准沪上完全自治的人,可为了不出钱、不被北庭抢了沪上的外贸生意,这些人全投了反对票。我还是之前的意思,挤兑日元的事情只能缓来,真要挤兑一家就吊销一家的营业执照,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正金银行的黄金就只有那么多,一旦黄金用完只能支付外汇,到时见银行没有黄金,投机客将更加猖獗,这事情只能挤兑一家吊销一家!”杨荫溥瞪着保君建,见其不敢与自己对视,说话的声音越发大,手也在挥舞,他最后质问道:“既星,你不是忘记当初的誓言吧?” “石湖,当初大家只是不懂事的学生,那时的玩笑怎么能当真?”尽管脸上火辣辣,可保君建还是迎着刺人的目光说了一句,这让杨荫溥和程万里的脸色顿时变做猪肝。 壬卷家与国地九十章总办 宛如龙卷风越卷越大的沪上挤兑日元风潮在福源立银行被吊销营业执照的第三日终于传到了京城文华殿,报告此信息的是户部侍郎马寅初,他其实并不在意官司和沪上银行联合会的抗议,他只是鉴于沪上越来越糟糕的挤兑形势才向宋教仁报告。沪上是中国的金融中心,国人手中、特别是北庭那边所持有的日元是海量的,一旦有沪上牵动北庭乃至全国,那么日元用英镑兑付后,其退出金本位将是时间问题。 “这么说沪上的情况不受控制了?”听完马寅初的汇报,早上刚刚处理完第一批公务的宋教仁脑子又飞快的转了起来。 “是,总理。”马寅初脑子转的更快,以至于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细细密密的。“前去坐镇的杨石湖不甚得法,行止也太过急切,事情看来是越闹越大了。如果中央不再想别的办法,市面动弹如斯,说不定…说不定日元就会崩盘……” “这事情和张行健有关系吗?”宋教仁问道,以他对金融界的了解,张坤是脱不了关系的。 “这……”马寅初沉吟了一下,最后道:“没有找到张行健介入此事的证据,但挤兑日元不是小事,他对此不可能不知道,现在他对这个不表态,其心思可想而知。说不定…说不定……” 马寅初欲言又止,宋教仁看着他笑道:“说不定什么?元善你想的什么就说什么吧。” 好像是做大决定一般,马寅初一甩头,道:“说不定这事情本就是通化的意思。须知通化本就很推重中日同盟的,既然是同盟那就绝不会仅限于一纸条约,市场一体化、经济一体化、金融一体化、货币一体化是逐步推进的。现在有传闻说日本滨口内阁不同意和国家银行成立亚洲银行,这应该是金融一体化的步骤。 日本人既然反对,那通化那边就要反制了。这王伯元虽说只是一个投机客,可他哪有那么大的魄力去挤兑日元?他后面肯定是有人授意,不然也不会大过年就跑去东京兑黄金。现在沪上风潮看似是因为石湖太急切,可内中有人要趁机把事情闹大也说不定。” 杨荫溥是中国经济社的成员,而马寅初则是中国经济社的社长,这个组织里大多是留美学生。原历史中,在宋子文等人的提携下,这些留美经济学家个个混的都还不错,可现在因为有杨系和虞系人马,他们只能在宋教仁为总理时上来时触摸柄权。 杨荫溥正是马寅初力荐的,现在其在沪上闹得民怨沸腾,马寅初总是要为他说说话的。果然,在他抬出杨锐之后,宋教仁的注意力当真往他期望的方向想去——只见他胡子不断震动,胸膛风箱一般越来越急促,待最后‘哐’的一声,茶杯已摔到了地上,茶水和碎瓷片溅了一地。 这已是马寅初第三次见宋教仁摔杯子了,第一次是去年稽疑院驳回了增税案,第二次是国家银行张坤拒绝救援湖州丝业银行。当然,这是马寅初所仅见的,其他人见的不算。 总理发怒,马寅初只好闭口不言,以待宋教仁平复,而宋教仁的怒意要想平息却非易事——开国初,他曾为杨锐设计一套傀儡体制,即国会为国民党及诸省士绅所控制,复兴会即便有武力,也只会变作毫无实权的牌坊,不想复兴会来一个‘有纳税就有选举权’,数千万农民当即把国民党和士绅淹没了;反过来,自己执政却逢农税取消,稽疑院被得了好处的士绅控制,自己想做什么都不行,根本就是一个傀儡。 这其中,国家银行扮演了关键角色。这个之前被他认为不太重要的机构,已变作复兴会幕后统治的核心——关外的兵、关内的钱,这才是大中华的完整统治机制。至于稽疑院,仅仅是建立在以国家银行为基础的金融网络中受益者的集合体,他们的家财、他们的商铺、他们的实业、他们的……,这一切统统被一张疏而不漏的金融网络所覆盖,而编织这种网络的复兴会则是网络的最大的受益者和真正维护者。 正因为如此,任何敢颠覆以国家银行为基础的金融网络者,复兴会所掌控的军队都会给予其以毁灭性的打击。中华的军制虽然改革了,各省都有自己的军队,可军制改革的结果就是关外军力一家独大,特别是在陆防苏俄、海防英美的格局下,全军的装甲师集中在北面。一旦关内发生异动,关外装甲师将即刻南下把叛乱省推平…… “元善的,我看你还是去一次沪上的好。”良久之后,宋教仁才开口,而他一开口就要马寅初去沪上。 “总理,寅初去沪上并不不可,只是……去沪上也未必能缓解危机啊。”马寅初脸上发苦,不断推着鼻梁上的眼镜。 “不,你去沪上就直接去找张行健,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宋教仁道。 宋教仁的吩咐就是这般,马寅初想答应却又忍了下来,他再道:“总理,张行健对挤兑日元一事定会一推三六五,不但如此,他反而会站在沪上的立场指着户部,这……” “这我知道。你就是去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谈,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真的要中日结盟引发中美战争么?”宋教仁冷笑道。“若是这样,还要我这个傀儡总理做什么,不如我这边倒阁然后他们直接上位好了。这多省事,那时候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宋教仁的话几乎等于摊牌,他很明白自己上台表面上看是复兴会履行当初承诺,实际上则是因为要面对欧美、特别是美国,复兴会希望一个亲美内阁上台执政,如此,神武二十七年的海军续约谈判才有通过的可能,如果这一关过不了,那代表杨竟成意志的复兴会某元老就会重新组阁以筹备为期不远的中美之战。 很不客气的说,国民党内阁只是夹在复兴会与英美之间的和稀泥内阁,它的使命就是消灭或阻止将要发生的中美之战。虽然夹在两者之间,却并不等于国民党有多大的自由和权力,比如眼下沪上日元挤兑风潮就根本不受内阁控制。内阁只是欺骗英美的烟幕弹,一些实质性、关键性的东西依旧如期实行,比如中日同盟乃至中日合邦。 ——宋教仁很明白的自己的立场和功能,虽然无奈,但他却认为国民党可以在这种和稀泥的过程中得到相当的壮大,最终演变成真正的第二大党,同时他也不愿意中美开战,这将使国家万劫不复。 北京的宋教仁如此想,而在沪上陆家嘴国家银行大厦的张坤,作为此时复兴会最核心的成员之一,当然也明白马寅初所传递宋教仁话语中的真实意思,不过他对此不以为意。 看着眼前一副义愤填膺的马寅初,他只笑道:“宋总理真是太高看张坤了,全中国大大小小几百家银行,总办们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前段时间广东银行还说要和泰国合作,开挖克拉运河呢。这种事情肯定会被洋人反对,可他们还不是嚷的正欢,现在据说已经准备招股了。 福源立银行本就是一个投机银行,那叫王伯元还是王什么元的,不就是叫金子大王嘛。当初他倾家荡产囤积银元券的时候谁又拦住了?虞市长当时看在老乡的份上还去劝过他,可他就是不听啊!最后结果呢……,金元换银元,那一笔他就挣了一千多万。现在他是认准了日元会退出金本位,就像当初他认准了政府会一步从银本位跳到金本位一样。这事情啊,我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我出面也没用啊。” 张坤边说边抽烟,他抽的不是香烟也不是雪茄,而是和其他大银行家一样、是一个精致的玉石烟斗。微笑着把一切都推个二六五,他又接过秘书送过来的文件,在上面草草的签字,最后才道:“元善兄,我待会还有个会,您看这……” 马寅初以宋教仁的名义求见张坤,一开始就以宋教仁的托话开头,其中当然加了一些自己的东西,不想张坤三句两句就把责任推到了一边,现在看样子还要逐客。他肥脸上的肌肉紧绷了几下,眼睛也扶了扶,最后忍着脾气站起身,出言道:“张行长,现在市面上挤兑日元,此举使得友邦惊诧,一旦日元崩盘,更会引起东亚金融风潮,加剧世界经济危机,此等后果国家银行若坐视不管,任由投机猖獗,请问这还是国家银行吗?!” 马寅初不叫‘行健’而称张坤为张行长,张坤也不再称其为‘元善’而是直呼大人。他道,“大人此言差矣,国家银行正是为了这个国家才从不敢轻举妄动。日元之所以被投机挤兑,根本原因在于日元在不适合的时候、以不合适的汇价重归金本位,因此所造成的损失只能怨日本人自己。投机只是一种良性的市场纠错机制,总理说过,哪里有泡沫哪里就会有投机,正如哪里缺物资哪里就会价格暴涨一样,所以国家银行对投机虽不鼓励却绝不反对,特别是现在,我们没有必要因为日本人的错误而损失自己。” “你这是强词夺理!!”马寅初大怒。在他眼中,复兴会诸多官僚、特别是金融财政系统的官僚仅仅是钱庄账房水平,杨锐这个所谓的经济学大师也只知古典经济学而已,最新的欧美经济理论根本就不通。现在张坤这个破产钱庄老板之子居然为投机倒把申辩,顿时将他气得不行了。“张行长,为官者自然要把民众的生计放在心间,正所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所有投机都是奸商收刮民脂民膏之行为……” “大人,你来我这里不是来讲演的吧?”马寅初顶着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头衔,张坤本以为是个有料的,现在从一个经济学者口中却吐出令其作恶的官僚民愤言辞,他当即出声将其打断。“要想讲演可以去张园,这里是国家银行。” “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内阁政府?!”马寅初被张坤打断怒气更甚,可这里毕竟不是京城,所以他的怒意还未曾发作。 “抱歉,我的眼里只有钱。”张坤笑脸不减。说罢便迎上了马寅初怒视的目光,两人对望凝视好一会,他才道:“大人,如果您没有其他什么事情的话…,我这边马上有一个会,您看……” “我不管你有什么会,挤兑日元之事必须解决!”马寅初本来是站起的,现在却重重坐下了。 “投机是各家银行总办的事情,国家银行无法阻止也没有义务阻止。”张坤并不退让。 “可国家银行是全国中央银行,拥有华元唯一发行权。如果你没有义务制止投机行为,那就请交还华元发行权。”马寅初也不退让,他非要拖着张坤将事情彻底解决不可。 “那大人应该去找稽疑院,只要稽疑院和各省稽疑院同意,华元发行权可以交换。” “不,发行权就在这里、印钞厂也在这里,我何必去找稽疑院,那些老爷们才不会听我说。” “那我为何就一定要听?”张坤笑,他将文件柜以及抽屉都锁上,而后站起身道:“我很忙。如果大人愿意的话,可以在这里歇息片刻。” 见张坤想走,马寅初不干了,他站起身伸手拦着张坤:“今天事情不解决就不能走!” “抱歉,这不是国家银行的业务,我没有权力阻止商业银行进行合法的经营,除非大理寺出示禁制令。”张坤看着玻璃门外走来的祸水公司保安,笑容更甚,“如果大人还要纠缠的话,那我只能请大人出去了。” “你敢!”马寅初看着张坤的笑意,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见玻璃门外前来的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脸色顿时惨白起来,他厉叫道,“张行健,你想造反吗,我可是朝廷命官!” 并没有理会马寅初,张坤看着走进来的秘书道:“马大人累了,我呢,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你们看看大人是愿意在这里休息还是出去外面休息室休息。” 吩咐完秘书和警卫,张坤侧看向脸色发白的马寅初,“抱歉大人,确实有一个很重要的会,您看是在这里休息还是去外面休息室休息……” 张坤只是不想被马寅初拦着脱不了身,同时办公室内机密文件太多,他不得不按铃召唤警卫;而马寅初看到警卫以及警卫腰间的枪心里就发毛,空白的脑子不曾想张坤到底要干什么,现在听他只是要安排自己休息,这才定下心来,“张行健,你别忘记了,国家银行再怎么也是国家的,你只是个总办!” 见马寅初不拦着自己,张坤就放心了,他不再搭话,只是匆匆抱拳而去——会议室里诸人早就在等着了。 壬卷家与国第九十一章差别 “人家好歹也是个官!你就不能斯文些……”张坤赶到会议室时,副总办兼国际司司长陈光甫已得知他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故而有些委婉的劝解。 “切!是官又如何?我最讨厌的就是挟民意道德自重的官僚,他们根本就不懂得金融。早知马寅初是这种人,一开始就应该让警卫赶出去。”身为开国元勋,张坤素来看不起这些坐天下又没本事的官僚,这话不由让陈光甫一阵苦笑。他知道张坤什么都好,就是对看不顺眼的人从不客气。 “准备好了?”张坤并不在意刚才的一切,他只在乎对日元的收网行动有没有准备好。 “都准备好了。”陈光甫也不多劝,他看了准备开讲的顾翊群一眼。 “那就开始吧。”张坤又把玉石烟斗点着了,坐下开始听顾翊群的汇报。 “……经济危机后,关税战、贸易战、货币战全部爆发,美国作为危机总输出地,关税已提至百分之三十至四十,以求减少进口,增加国内就业。欧洲情况各异,以美国资本为经济循环血液的德国经济毫无抵御之力,沦陷最深;英国经济本就败坏,纺织、煤炭、造船等老旧行业战后便开工不足,新兴机电产业又未成规模,故危机之前失业人数便高达一百多万,经济危机一起,失业工人更多,但有赖于广阔殖民地和英镑的影响力,暂时还可维持; 法国平素贬值法郎以求增加出口,国内农业、工业、服务业三者均衡,黄金储备又充足,故暂时几乎不受影响;奥地利、匈牙利等奥匈余留的情况介于英德之间,一旦情况再变则彻底将成为德国第二…… ……英镑虽是国际性货币,但战后势力范围越来越被美元所侵蚀,波兰、波罗的海等国已直接将美元替代英镑作为黄金储备。且欧洲各国在英伦本土投资甚多,一旦发生挤兑,英格兰有极大的可能关闭英镑兑换通道,宣布英国退出金本位……” 顾翊群是江苏淮安人,中国教育会遣美出身,虽然算是自己人,张坤还是看在其大地主家庭出身和纽约大学的学历上——众所周知的是,自欧洲大战后,以凯恩斯为代表的统制经济与哈耶克为代表的自由经济便格格不入,前者在中国的具体代表是中华经济社的马寅初、刘大钧、陈长蘅等人,后者则是顾翊群和唐庆增。在复兴会分封前,统制经济曾是中国的主要经济思想,但改制后,自由经济开始被推崇,这才是顾翊群被重用的原因。 “季高啊,你有多大的把握认为一旦挤兑,英国就会宣布退出金本位?”会议说是会议,其实就是汇报、绞杀日元进入下一阶段的汇报,其策略就是打击英镑,使其退出金本位,进而让日元孤立无援,但这是大事,张坤不得不慎重。 “先生,英镑极为虚弱,根据我们调查,英格兰银行黄金储备不到一千五百吨[注143:]。”顾翊群道。“以之前之计划,一旦德国宣布金融管制,英格兰银行为应付挤兑,也会宣布金融管制,管制即等于退出金本位,英镑变成英钞,不再具有无限偿付功能,日元……” “要是德国金融管制后,英格兰银行不宣布管制呢?”虽然计划早就了然于胸,但毕竟是对付的是英镑,积威之下,张坤忽然有些忐忑。 “先生,欧战大战时,德奥一旦宣布金融管制,英法为求本国黄金不被挤兑,也当即宣布禁止黄金出口。现在英国比战前更加虚弱,同时工党内阁素来重内而弃外,一旦德国开始金融管制,英格兰银行迫于国内外挤兑压力,也必当宣布退出金本位。”顾翊群道。 “行健,季高认为不必再等到秋天或年末,现在就是就应打击英镑。”陈光甫插言道。他担心张坤太过顾虑,坐失良机。 “嗯。”张坤取下叼着的烟斗,之后却沉默着不说话,他有太多事情要考虑了。 “情报局那边确保万无一失。”陈光甫又以为张坤担心此时会牵连中国,故而再做解释。“德国天天有银行破产,市面极其震荡,而国社党大选胜利后势力日渐壮大,此时他们已经达成共识,认为德国银行破产越多,自己支持者也就越多……” 以国社党为引挤兑德国银行,最终使德国不得不开始金融管制、退出金本位,这是情报局所能做到的。当然,能做到并不因为情报局法力无边,而是因为连锁效应。至于德国金融管制后英国会如何抉择,就不是情报局所能猜测的了,好在德国和英国之间的逻辑关系本就如此,顾翊群的判断九成九是正确的。 “好吧,德国那边开始吧。”张坤终于重重点头,不过他还是不放心的追问:“日本国内如何,那些财阀是什么意思?” “三井、三菱等财团完全支撑我们的判断,一旦英镑退出金本位,后续的日元供给以及挤兑他们会自动跟上。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英镑退出金本位,然后我们也在宣布禁止黄金出境,日元肯定撑不了多少时间的。一旦日元宣布退出金本位,其汇价就会跌至谷底……” “先生,日元退出金本位汇价最少跌至一百日元对三十美元或六十华元。”一边顾翊群补充道。 “由原来的四十九点八五美元跌至三十美元,中间的差价有十九美元之巨,日本国内的有产者财阀肯定会坐不住的,他们将想尽一切办法把手中的日元兑成外汇或黄金以求保值,到那时,挤兑日元就不是我们的事情了,这会是所有持有日元之人的事情。” “那我们的利润在哪里?”张坤忽然问道,日元退出金本位政治目的是达到了,可银行也不能没好处吧,特别是德国那边是亏本的,几千万马克出去了。 “我们的利润全在兑出来的黄金和外汇身上啊,到时日元贬值百分之四十,这足够我们赚了。”陈光甫没想到这种事情上张坤也捞钱,真不愧是总办。 “还有一个问题,英镑退出金本位后,日本什么时候会退出?”张坤再道。 “这个难以估计。”顾翊群道,“如果井上准之助等人见机行事,日本很可能会马上宣布退出金本位;但是这仅仅是实务,如果有政治因素介入,比如有大笔美元贷款救市,或我方宣布不退出金本位,那么日本退出金本位之事将一拖再拖。” “情报局认为英镑退出金本位后,滨口内阁不立即退出金本位,我们则应以美国都市银行为发力点,全力挤兑日本的外汇和黄金,事后此事再由日本新闻爆料,特别是找几个美国破产银行家出来作作秀,说些日本无能之类的话,这足够让所有日本人疯狂了。”陈光甫说着修正后的计划,脸上全是笑意,根本就不曾想这损人的主意是杨锐出的。 “我想要使日本人最终坚持金本位,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宣布不退出金本位。”张坤脸上并无丝毫笑意,他考虑的是政治和实利双收。 “如果我们宣布不退,那挤兑华元的人也会不少。”陈光甫道。 “所以说这根本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盈利还是不要多想,关键是把帐做平。”张坤心思无比冷静,他最后看了期待中的陈光甫和顾翊群一眼,笑道:“开始吧,给柏林那边发报。” 沪上的早晨是德国的黄昏,入夜时分,一辆辆汽车从柏林国社党隐秘据点驶出,车上装的全是新马克。看着满屋子的新马克和宣传传单一扫而空,戈林对着身边的冲锋队司令,手臂箍着万字标、一身褐色制服、全军人打扮的罗姆微笑:“恩斯特,明天一早,整个德国的银行都会是挤兑的人潮。我敢保证,一旦看到这一切,所有人都会回忆起1923年犹太佬洗劫我们的惨痛经历,他们会放下一切事情去银行换任何东西,只要不是马克。” 与中国情报局的交涉仅限虞戈林,但即便是他,也不清楚挤兑德国马克的最终用意是打击日元,他完全相信情报局的建议——越多人失业那就等于越多人加入国社党,这次行动是中国对他的支持。 “那个阔佬真这么蠢把钱都给了我们?”戈林在行动中能获得不少好处,罗姆得到的虽然不多,但二十万马克也还是让他很满意,更何况其他的冲锋队头目也能拿到一笔钱。 “当然,阔佬只要黄金。不过终有一天,阔佬的黄金会变成国家的财产。”戈林笑道,他说罢指着准备好的两箱东西,“一箱苏格兰威士忌、一箱波尔多红酒,都是阔佬送的。” “哦噢……”罗姆脸上的那道弹痕抽动着,他高兴极了。“赫尔曼,你真是我的天使。” “不,这应该谢谢克里斯蒂安伯爵,他还慷慨的捐助了三百万马克给我们。”见罗姆满意自己准备的礼物,戈林笑得更是灿烂。“他越来越认定帮助我们要比帮助魏玛政府强。” “中国人真是我们天使。”罗姆早知有中国爵位的克里斯蒂安伯爵对国社党的帮助,这几乎让他忘记当初中国也是协约国的成员之一。“好吧,既然伯爵需要,明天一早冲锋队就会挤满全德国的银行。” “是的,但千万不能穿着制服。恩斯特,这点至关重要。”戈林最后交代道,虽然这话已经反复强调过。 戈林在行动,丽贝卡也没有闲着,不过与丈夫不同,她所要说服的对象仅仅是一人。 ——亚尔马·沙赫特是一个刻板的德国人,笔直的衣领总是竖得高高的,虽然他已不再是德国中央银行的行长,可1923年制止恶性通货膨胀的名声让他在德国乃至全世界经济界都享有盛誉,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是古典经济学的笃定信仰者,素来支持金本位、平衡预算和自由贸易。如果他反对德国退出金本位,那么冲锋队和戈培尔的一切努力将毁于一旦。 “沙赫特先生,我的观点是为了避免危机再度波及,失业工人增多,也许退出金本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关税也应该适当提高,最重要的是开拓新的市场……”得益于贵族的博览教育,丽贝卡什么都懂一些。在沙赫特的妻子走开时,她开始完整表明自己的观点。 “新的市场,夫人?”享誉德国的丽贝卡公爵来自己家里拜访做客,沙赫特深感荣幸。虽然如此,但对女公爵话语里的观点,沙赫特只对开拓新市场赞同,其他想挑对都难。 “是的。”丽贝卡放下酒杯,“我得到的消息时,如果德国能放弃金本位,那么中国人倾向把更多的订单交给德国而不是美国,并且最重要的是,预付的货款可以大幅度增加……” “尊敬的夫人,中国人……他们为何要我们放弃金本位呢?”沙赫特好奇问道,他并不怀疑丽贝卡所说的一切,只是其中似乎缺少必要的逻辑。 “我得到的仅仅是这个承诺。”丽贝卡拿起餐巾细致的擦着嘴,“至于中国人到底要干什么并不清楚。亚尔马,你认为这对德国来说值得吗?如果他们在德国的采购追加五到十亿马克,并提前支付一半的货款……” “这是一笔大交易。”沙赫特有些难以置信,如此巨大的采购,难道说增加就增加的吗?他不敢相信的问道:“夫人,请问这是以美元交付吗?” “当然,也可以是华元或者英镑、或者大豆。”丽贝卡笑道,她满意于沙赫特的反应。在她看来,转变亲近戈林和自己的沙赫尔立场似乎并不难,现在中国承诺追加订货,要他改变立场就更是轻而易举了。 “这很值得肯定。”沙赫特激动的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但我难以想象在招标的情况下,中国人如何把这五到十亿马克的订单交给我们。” “这是中国人的事情。而且即使是之前的采购,也有很多项目并不是通过招标采购的——只要供应商不超过三家,中国人就能按照招标法的规定进行议价。议价不是公开的,所以给更多的德国公司订单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丽贝卡道,“亚尔马,中国人一直喜欢德国产品,他们的基础建设虽然马上就要完成,但工业建设才刚刚开始,经济危机不太景气,国内的需求却是旺盛的。我想德国经济如果想走出低谷,中国市场绝不能失去。” “夫人,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沙赫特微微点头,只是他并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但是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是:一旦马克退出金本位,而华元坚持金本位,那么马克贬值等于华元升值,对中国来说,这相当于我们折价销售商品,对德国是不公平的,虽然对德国国内并无影响。这是出口,进口上,德国商品的原料很多都来自国外,马克贬值等于马克的实际购买力下降。很有可能会因为进口成本上升,贬值的收益并不足以抵消进口上涨的那部分。”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丽贝卡笑道,马克退出金本位后购买力下降程度有可能高于贬值程度是她之前未能考虑到的,因此,对沙赫尔这个主动投靠的银行家她心里更加赞许。 “另外一个则是赔款问题。”沙赫特再道:“以之前德国所签订的条约,即便中国将更多的订单交给德国,德国也要按照规定交付赔款,这就从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德国企业的利润,所能得到的仅仅是工人们有活干而已。虽然赔款已经停付了,可马克贬值依旧会使金马克增值,假设谈判结束后德国重新开始支付赔款,那么退出金本位对德国的坏处将比好处多。” “如果谈判完成德国需重新支付赔款,那么经济危机早就使所有欧洲国家退出金本位了。”听完了沙赫特的所有意见,丽贝卡开始反驳。“所以因为马克贬值而造成实际赔款增多问题,根本不必要考虑。而马克贬值在国外购买力下降的问题,我想如果中国支付是华元或者美元,这这不但不是一个问题,反而是一件好事。甚至,如果需要逃避赔款,我们可以和中国以物易物,机器换大豆,这是很多贸易商都可以接受的。” “您说服我了,夫人。”听到以物易物这个绝妙逃避赔款的主意,沙赫特完全折服了。“请您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去游说中央银行的卢瑟先生吗?” “这是其中之一。”丽贝卡道,“你还应该在报纸上强烈表述自己的观点,认为德国应该暂时退出金本位,等到经济景气时再回归,这对德国是有益的而不是有害的,德国在海外没有任何投资,放弃金本位任由马克贬值只会刺激出口。” “这些我都能做到,但我依然怀疑政府是否会同意这一点。”沙赫尔强调道,“总理很可能会因为英美各国的压力而坚持金本位,除非其他国家也退出金本位。” “并不需要担心政府。”看着微笑着前来的沙赫尔夫人,丽贝卡匆匆结束了这次谈话,她最后道:“明天一早你就会明白退出金本位是必须的。” 沙赫尔对丽贝卡匆匆的最后一句并未在意,但当第二天上班时,安坐于黑色奔驰轿车上的他从报纸上看出些端倪,更大的奇迹是在司机惊呼上帝之后——漫长的队伍排在各大银行门前,显然,从队伍的长度来看,他们显然等了大半夜。 “这是怎么回事?”沙赫尔想着昨晚丽贝卡最后那句话,眼珠转动,开始想象某种牵连。 “先生,大家说马克很快会像前几年那样贬值……”在沙赫尔思索时,司机飞快的开门去长队里问了一遍,得到的结果让他很不安。“是吗,先生,真会这样吗?真是太可怕了,我的上帝!” “当然……”想到昨天丽贝卡的交代,沙赫尔的话尾一时间噎住了。他完全明白金本位对德国来说是什么,这本是宗主国对殖民地的锁链,作为商品输出地,他们必须坚持金本位才能保证宗主国的商品不断输入同时不至于亏本。德国本来是宗主国,但现在不是。 ‘如果中国人真的增加五亿马克订单并以物易物、或用美元支付的话……’沙赫尔想着这一点,心头火热。德国退出金本位虽然对欧洲经济不理,但德国仅仅是英法的输血者,脱离金本位则是彻底挣脱输血管。“带我去财政部。”想到此点的沙赫尔决定道。 “部长先生,您必须让警察驱散那些人!”德国中央银行行长汉斯·R·卢瑟在沙赫尔到达之前就赶到了财政部,不过他要的却不是要求管制外汇,而是管制那些挤兑的人。“他们这是有预谋的挤兑,绝不是偶然的,如果任其发展,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德国人加入挤兑行列,我们仅有的外汇和黄金将被他们搬空!” “我当然知道事情的紧迫性,但这并不符合法律,除非实行外汇和黄金管制。”财政部长赫尔曼·迪特里希上班路上也看到了银行门口看不到尾的长队,他一到办公室就打电话给卢瑟,希望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因为太过激动,卢瑟忘记了一直抓在手里的小传单,这是共产党人的,上面有一个肥头大耳的资产阶级银行家,他抓着一大把黄金狂笑,而图画的一角则是一堆小人在抢夺他从空中扔下的德国马克,上面还有一句话:‘看来,我们需要更多印刷机!’——很明显的,这是有人故意在制造挤兑。 “部长先生,这是我从排队人群中找到的宣传单,共产党人正在煽动这次挤兑,他们希望1923年的通货膨胀重演,混乱的局势将使他们更容易的施展阴谋。”卢瑟把传单递给迪特里希,开始陈述的自己的观点。“即使不能在法律上逮捕所有共产党,我们也应该驱散挤在银行门口的那些人,禁止他们挤兑。” “不!部长先生,这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晚到一步的沙赫尔终于赶到,他听说卢瑟要驱逐那些排队挤兑的人群,立即表示反对。“卢瑟先生,也许共产党或者国社党正希望我们派出警察驱逐他们,一旦发生流血事件,这将会使本届内阁倒阁。” 沙赫尔是在数个月前从央行行长的位置上主动辞职的,其原因在于总理布吕宁不顾税赋无法承担也要实行新的经济计划,其他则是减免战债一事,各国都很不赞同,尤其是美国人。沙赫尔虽然辞职,但他在财政部和央行的影响力仍在,所以一听到他的声音,部长和行长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德国需要稳定的政府,更需要稳定的经济。现在,我们的外汇和黄金不足以应付民间的挤兑,那为何不从现在期禁止兑换外汇和黄金呢?”沙赫尔说道。“然后我们再让国会选出代表去看管那些外汇和黄金,以确保它们还在银行手里并没有被资产阶级的银行家换走。” “但……”卢瑟很意外的看着沙赫尔,对他态度变化很惊讶,之前他可是坚持金本位的。“如果管制外汇和黄金,那我们拿什么去支付战债和进口货款呢?” “德国现在根本无力支付战债,等经济好转要支付战债时,我们可以解除外汇管制。”沙赫尔对答如流,这些问题他早就想过了。“而进口所需的外汇,我们可以采取审批制度,在企业有出口订单的情况下,我们根据它的订单下拨外汇。如果不是出口订单,那就应该鼓励国内自主生产,这样才能刺激国内经济,减少失业。” 沙赫尔回答的天衣无缝,在迪特里希的嘉许中,卢瑟又问道:“可管制外汇将使马克贬值,现在很多德国公司正在中国竞标,中国人如果使用马克支付,那么我们实际获得的货币是减少的;而且各国也不会赞成我们管制外汇和黄金,这会给整个欧洲经济带来混乱……” 卢瑟能接任央行行长的位置显然不是浪得虚名,管制外汇黄金的坏处都被他说全了,但沙赫尔是有备而来的,他笑道:“卢瑟先生,中国人不喜欢外汇是出了名的,他们这一次采购支付的全是美元,马克贬值并不会使我们的收入减少;而各国不赞成我们管制外汇和黄金……,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管制是制止挤兑的唯一办法,同时管制也是时间早晚问题,我暂时看不到经济好转的迹象,经济反而在不断恶化。可以说,即使今天我们不管制,明天也要管制,即使德国不管制,奥地利也要管制,这有什么差别吗?” 壬卷家与国第九十二章重大 突如其来的挤兑让德国央行手足无措,在紧急商议后,内阁最终商议的结果是停止对内偿付黄金或者外汇,德国马克再次沦为废纸。不过,为防止局面,政府只宣布银行休假来掩饰停止对内偿付硬通货,并不直接宣布以后马克不再由黄金或外汇支撑。 德国政府如此处理,使得沪上一帮投机贩子失望不已。陈光甫三日三夜未眠而死盯欧洲电报,可最后却得到了失望的信息——迫于各国、尤其是迫于美国压力,魏玛政府将在银行七天休假结束后正式宣布对内暂停兑付黄金以及外汇,这基本宣告挤兑马克、牵连英镑的计划破产。 “也许我马上要去一下通化。”听闻陈光标的汇报,张坤也是满脸失望。绞杀日元的计划是逐次逐次的,德国是第一环,现在德国都不成功,那英国就更不可能成功了。 “这个时候去能有什么用?”陈光甫捶头道,他根本没想到德国魏玛政府居然会如此卖国求荣,真是让人愤恨不已。“还是想着怎么把德国那边兑换好的外汇和黄金运回来吧。” 陈光甫似乎已经承认失败,张坤正犹豫间,电话铃忽然响起,他提起话筒刚听一会就神色凝重,待数分钟挂断后,陈光甫问道:“谁打来的,有什么事情?” “北京来的,是户部尚书陈。”张坤眉头依旧紧锁,他呼了口气道:“说是日英美等指责我国恶意挤兑日元加重经济危机,所以他要查账自清,下午户部金融调查司就会来。” “什么?金融调查司!”陈光甫也有些慌了,他是心里有鬼的人——日元挤兑虽是各商业银行的事情,但是挤兑马克却是国家银行提供的外汇,如果在调查中户部的人发现前数个月前外汇中马克有所短少,那自己该做何种解释?“是查日元还是查马克?”他追问道。 “不知道,口气上是查日元,马克没说,但就怕……”张坤也想着德国的事情。国家银行作为央行是不可能出面炒外汇的,现在的操作是将大笔德国马克借贷给了侨商银行,侨商银行又将它们借贷给了克里斯蒂安伯爵,克里斯蒂安伯爵最后把这些钱交给了戈林。这是法律上关系,可实际操盘手是国家银行国际司的顾翊群,顾翊群的指令通过情报局发给德国,指挥挤兑。 如果真的调查德国马克就必定会牵扯出侨商银行,不过侨商银行的营业分行大部分在国外,户部金融调查司正常情况下是查不了侨商银行的即时总帐的,只要有心,银行方面可以用国外分行账目未到为由阻扰查账,但要是户部协同英美等国一起协查,事情就难办了。 “这事情还得提前通知先生!”张坤将事情完完整整的想了一遍,最后如此道。 “这……”陈光甫不安的看着张坤,事情没办成是自己的责任,现在户部查账却要先生来撑场面——先生已故的岳父大人本是侨商银行的创始人之一,查侨商银行就是查到先生头上。“真只能这样?就没其他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张坤苦笑之后反问:“偷鸡不成蚀把米,眼下就看李光前的了。” 李光前是侨商银行的总办,新加坡橡胶大王陈嘉庚的长女婿,在欧战新加坡遭遇叛乱时,他更不顾安危给复兴军海军陆战队带路,救出新加坡总督,故而荣获中华稽疑院和英国政府勋章各一。如此深厚的背景让前往查账的金融调查司司长刘大钧很是忐忑,不过国家银行管理的外汇中就这笔一亿马克的借款有些蹊跷,这么一大笔前莫名被贷走,而且德国那边前几天又发生挤兑,实在是可疑。 国家银行十四楼,侨商银行则有十三楼。电梯上去后,银行总办李光前一副大镜框眼镜,正在电梯口等着刘大钧一行,看着十多名户部官员,他笑道:“刘大人、各位大人,在下未能远迎,还望恕罪恕罪。” 李光前笑容可掬的对着刘大钧等人行礼,完全一副我是好人的模样,明白他背景的刘大钧也不失礼,双手拱了拱后亮出公文道:“这次还是劳烦李总办了。” “哪里!哪里!”李光前笑的更掬,他侧身道:“请!请!”待刘大钧前行,他则紧跟在刘大钧身后半步的地方,他又道:“大人,账目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因为地域所限,国外分行的流水账目要到下半年才归入总账,所以国外分行部分只有去年的流水账和总账。” “去年?”现在才四月份,刘大钧咳嗽了一声,“贵行账目如此滞后,股东放心吗?” “大人,本行并未上市。”李光前解释道:“股东又都是老股东,对本行的素来是放心的。不过得知大人这次前来查账,在下还是准备了一份今年前三月的报表,也许能……” 李光前正说着,手下人已经呈上了一份报表。其实说是报表,实际无非是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和利润表。侨商银行网盖全世界华侨,在各个国家都有分行,其各种外汇本币存款加起来高达二十多亿华元,一亿马克在其中并不显眼。不出刘大钧所料,报表中根本没有他要找的那笔一亿马克贷款信息。 “刘总办,根据国家银行的账目,今年正月贵行借贷了一笔一亿马克的外汇。”刘大钧放下薄薄的侨商银行今年一季度报表,开始直接相询。 “一亿马克?”李光前似乎思索了一会,最后点头道:“是的,有这回事情。主要是看到德国经济危机严重,本行想着,不管是救助还是趁经济危机投资,都应该事先准备一大笔马克,所以就从国家银行贷出一亿马克。大人,怎么,这笔钱有问题吗?” 刘大钧直接问那笔德国马克,李光前则直接问这是否有问题,大家都很直截了当,只让人相视一笑。刘大钧道:“钱当然没有问题,我只是听说德国前几天忽然发生挤兑,很担心贵行这笔钱会血本无归。” “这个……”刘大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光前也只好装傻,“哎,大人,现在世道不比从前,全世界都乱哄哄的,投资放到哪里都可能亏。现在阿根廷已开始乱了,本行在阿根廷的很多投资都血本无归,就不知道政府……” 经济危机一起,阿根廷就乱的不成样子,军人借助激进分子发动政变,当地的华侨和侨商银行的产业都面临着没收的风险,这也是经济危机以来宋内阁面临的第一个外交问题。 你跟我说德国,我就跟你扯阿根廷,刘大钧心里冷笑却丝毫没有办法,他当即放下茶杯道:“既然是这样,那我还是下回等贵行各国账目送回再来吧。”他说罢又拿起桌子上的那份报表:“不介意的话,这个我先带回去,算是做一个备案吧。” “当然不介意。”李光前扶着大镜框,人畜无害的笑道。不过刘大钧并不吃这一套,他严肃依旧的拱拱手,带着十多名部下退出了侨商银行。 户部金融调查司的官员进入侨商银行没一个小时就退了出来,这在小道消息跑的比飞机还快的沪上滩顿时就传开了。有人说自己亲眼看见银行总办李老爷把户部的人大骂一顿,其中有个顶嘴的还被抽了一耳光,而后这些狗官就灰溜溜的跑了出去;还有人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说是户部的官老爷们知道侨商银行是总理岳父大人所办,去那里仅仅是为了应付上官、和银行李总办打打照面,根本就不是去查账的,当时去的人讨了杯茶喝后就带着人告辞了…… 七嘴八舌间,沪上金融的小圈子里说什么都有,但毕竟金融调查司此行查而无果,使得因没收营业执照而与户部完全对立的沪上银行总办们士气大涨。有了这个保证,在马上就要开庭审理的官司中,一些忐忑不安的银行总办终于有了些信心,最少,侨商银行的事情说明沪上滩的水深程度不是户部那些高学历官僚可以探究的。 沪上银行总办们这次是松了口气,但张坤等人的心依旧悬着。虽说大势在我(根据先生的判断,最多明年九月英镑就要退出金本位),可这大势什么时候才到呢?现在正金银行对挤兑日元的人已开始用英镑支付,欧洲金融市场上日本也将马上进行第二轮募资; 另外,滨口内阁里也有一些微词流出,说沪上华资银行挤兑日元是对日不友好的表现。这虽然是一些次要官员的抱怨,但时间久了,在看不到日元崩盘希望的情况下,那些裹挟而来的游资一撤,失去掩护的王伯元等人想再玩也玩不成了。怎么办?事情应该怎么办? 张坤、陈光甫等人抓脑袋,而一直在等沪上调查结果的马寅初却开始苦瓜脸——调查根本没有什么结果,唯一一笔马克借款也因侨商银行内部管理惯例变得不可追查。 “真的全调查清楚了?”马寅初盯着带队前去沪上调查的刘大钧,一下飞机就把他拉了过来。 “国家银行的账目没有问题,完全合乎规定,除了一笔马克借款。”刘大钧照实说道,虽然他对傲气冲天张坤也看不顺眼,但对张坤管理下国家银行的井井有条他还是赞叹的。 “马克,我们又不是去查马克的!”被沪上那场官司弄得焦头烂额的马寅初有些抓狂,他气急道:“我是要你去查日元挤兑投机的!你到底查到没有?!” “没有查到。”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马寅初,刘大钧不动声色,他道,“以张行健的能量,他只要叫一个人对王伯元那种人授意便可让他们去投机日元,账目上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文章。我这次调查才知道,沪上银行界叫张行健根本不叫张行健,而是叫他张天王。” “什么张行健张天王,一个钱庄里头出来的杂碎!不过是生的早了些、运气好了些、鼎革前又恰好加入了复兴会而已!”马寅初咬着牙说道。自从上次被张坤赶出国家银行后,他就和张坤成了死敌,这次调查就是他极力促成的,不想却一无所获。 “元善,其实我们只把焦点放在日元上并不完全正确。现在正金银行已不再兑付黄金而是兑付英镑了,一旦英镑退出金本位,日元肯定会再次遭到恶意挤兑。”刘大钧在飞机上一直想侨商银行拿那笔马克到底去干什么用了。入京路上在加油站加油时司机说汽油掉价柴油也跟着掉价,他不由想起了商品的相关性,而后再想到日元、英镑、马克之间的关系,一些想不透的事情忽然相通了。 “你是说张行健要去挤兑英镑,他是吃了豹子胆吗?”马寅初理解刘大钧话里的意思,但眼珠暴起的他对此难以置信。英镑都敢恶意挤兑,这世界怎么了? “他张行健当然没胆子去挤兑英镑,但他可以挤兑德国马克啊。”刘大钧说着他相通了的逻辑,“德国资本在英国的投资不少,一旦德国施行外汇管制,这些资本为了保值和抽逃就会挤兑英镑,而英格兰银行黄金储备并不多,所以挤兑下英格兰银行和英国内阁很可能会宣布英镑脱离金本位;英镑脱离金本位,日元怎么也顶不住,见此不说王伯元,即便是日本的三井、三菱、住友等财团也会寻机去正金或外汇市场兑换外汇或黄金,那时日元肯定崩盘。” 随着刘大钧的解释,马寅初的嘴越张越大,他从来没有想到金融是可以这么玩的,这几乎和军事上的迂回侧击一模一样。一旦英镑、日元崩盘,不说这段时间因挤兑而损失的日本黄金,就从大挫的日本经济看,经济大坏的日本肯定要同意中国成立亚洲银行的。 合上嘴、藏起吓人的大牙,马寅初再晃了晃脑袋才道:“季陶,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刘大钧道,“在没有看到侨商银行上半年的流水账目前,我不能确定德国发生的挤兑和国家银行有关系、和日元有关系。” “这……”马寅初有些不高兴了,他急匆匆的起身道,“这怎么是猜测呢?这根本就是实事啊。我得马上去见总理!这事情太重大!太重大了!” 壬卷家与国第九十三章为定 马寅初因为堪破国家银行计划而兴奋,杨锐则为日本人死拧伦敦条约而苦恼。虽然在伦敦负责谈判的日本代表、滨口内阁的若规礼次郎和海军代表财部彪基本同意会英美提议,即中日与英国、美国的重巡洋舰、轻巡舰吨位比例与主力舰吨位比例基本相同,大致定在6:10之间。重巡洋舰因之前中国已造十二艘,日本已造八艘、且正在建造四艘,这等于说美国方面最终将允许建造四十艘;轻巡单舰吨位限制在两千吨以内,吨位大致中日是十八万吨对美国二十四万吨。 但这种比例是日本海军难以接受的,6:10的比例放大后,美国重巡洋舰数目远超中日两国,一旦美畜偷袭,那日本海军将损失惨重。是否要拆毁一些巡洋舰,把重巡数量压倒十六比二十六的水平,日本海军正在考虑;同时,对外强硬的反条约派并不想接受英美给定的6:10重巡比例,加藤宽治等人希望重巡比例为7:10,这就与滨口内阁代表产生严重矛盾,在国内天皇无法圣断时,日本人跑到辽东希望杨锐影响中国代表团,以最终支撑他们的想法。 日本的算盘就是如此,可杨锐对是7:10还是6:10一点也不在乎。就财大气粗的美帝来说,真要开战他还绝不会卡着海军条约造舰,到时来一个珍珠港式的突然袭击?上等人肯定是先开动战争机器造两三年的船,然后铺天盖地平A过来,7:10还是6:10到时候都会变成3:10、4:10,有必要去争7还是6吗? 当然条约对中国而言也不是太顺利,日本海军对巡洋舰比例不满,中国海军则对潜艇比例不满:虽然三方潜艇吨位一致,可中日两国潜艇吨位加起来已超十万吨,条约却限制在五万两千余吨,这等于说要拆掉一半的潜艇;另外潜艇单艇吨位不能超过两千吨,这个吨位对广袤的太平洋来说还是太小;最后麻烦的还有因吨位限制而带来的检查问题,中国海军后续潜艇将是德式XXI型的改进版,诸如无火炮、水滴造型、消声瓦、通气管……,这些东西是实在不能给英美检查团检查。 中日各有各的烦恼,看着眼前的伏见宫博恭王和他的跟班日海军联合舰队参谋长岛田繁太郎,杨锐对他们的抱怨唯有浅笑,待日本人说完,他才道:“亲王殿下,此次条约限制仅仅是巡洋舰和潜艇,况且潜艇吨位虽然不如意,但最少大家是一样的。我们有什么好忧愁的呢?毕竟主力舰吨位早已确定,航母上我们还占有优势……” 日本海军中,因为对待华盛顿条约态度不同,分为反条约派(军政派,类似国防部)和条约派(军令派,类似总参谋部);又因为对航母制胜论的态度不同,分为舰队派和航母派。这几类人当中,反条约派和舰队派大致重合,条约派与航母派小部分雷同,比如山本五十六既是航母派又是条约派。 杨锐的海军战术思想伏见宫博恭王是清楚的,中国海军就是以这样思想为基础建立,但在诸多日本海军军官看来,如此孤注一掷只要空母简直是疯子行为,也正因为此,中日虽然同盟近十年,可海军联合协作一直不如陆军,在陆军正逐步统一武器口径、军内规制时,两国海军连联合指挥都困难——中国海军认为战列舰仅仅是航母的保镖肉盾,而日本海军则认为航母仅仅是战列舰的眼线奇兵,反正是谁也不服谁。 听闻杨锐的口气似乎也赞同签订条约,伏见宫有些泄气,他看着杨锐道:“阁下,但是到现在为止,飞机还是不能击沉战列舰的呀!” “不能击沉?”杨锐看着他笑。与历史不同,日本航空业完全依靠中国的帮助建立,这就使得日本航空完全比中国晚一步,发动机更是如此。心中掂量过之后,杨锐说道:“现在飞机不能击沉战列舰那是因为发动机功率不够,速度慢而携带的弹药有限,但如果发动机功率得到提升,结果就会大不一样。现在太原已经研制了功率超过一千匹马力的发动机,使用这种发动机,飞机速度将超过五百公里每小时,以后要击沉战列舰就不难事了。” 杨锐透露着太原飞机发动机的机密,一千出头的马力已是二战前的水平了,不过这并不令他满意,他认为发动机最少也要有两千马力。杨锐如此,听闻已有一千匹马力发动机的岛田繁太郎动容道:“这不是现在发动机功率的一倍吗?”他还没来得及赞叹,却看到伏见宫博恭王对此无动于衷后,又马上改口道:“可飞机还是太脆弱了,只要防空火炮足够,战舰依然可以抵御飞机的进攻。阁下,冒昧的说,空母的真正作用是掩护战舰做最终决战。” “呵呵,是吗?”杨锐并不在意别人不赞同航母制胜论,而此时对飞机的质疑不说日本,即便是中国也有诸多反对的声音。他笑道:“我能确定的的是,装上这种发动机的新飞机,一旦将敌方航母或者航空力量摧毁,那敌方战舰只是它们的活靶子,即便战列舰造到五万吨又能如何,数十枚高爆炸弹洗甲板,十多枚鱼雷击中攻击一侧,怎么也得沉吧。” 杨锐说着记忆中大和武藏的结局,这只让伏见宫博恭王脸皮绷的更加紧,脸色也发黑。作为笃定的舰队决战派,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战列舰无用论断,他是一定要驳斥的,可碍于杨锐的身份,他只能把这口气忍下了。他打断正要反驳的岛田,压着嗓子道:“阁下,如果真有一艘五万吨级的战列舰,其装甲防护的水平肯定会让飞机攻击无果。” “是吗?一千马力并不是飞机发动机的最终功率,十年之后飞机发动机功率将达到两千匹,炸弹的重量超过八百公斤,同时鱼雷的投放条件也会更佳……”说着,杨锐拿出一张总参海军办公室提供的图表,道:“这是我方关于俯冲轰炸机投掷炸弹的总结,即便对七点二五英吋装甲,俯冲轰炸机也能从五千米高空用八百公斤的炸弹将其击穿。殿下,战舰的甲板能铺设多少英吋的甲板您应该非常清楚。退一步说,即便炸弹不能击穿水平装甲,也能清扫甲板一切防空火力,而一旦缺少这些防空火力,战舰又如何抵挡飞机的密集鱼雷攻击?” “阁下……”在说不过的伏见宫博恭王又要把自己全封闭起来时,岛田繁太郎再道:“飞机要挂载八百公斤炸弹从五千米高空俯冲,这种飞机还需要非常长的时间才能制造出来吧。飞机的发动机能够改进,战舰的防护装甲也能改进。矛与盾之间有时候是矛锋利,有时候又是盾坚固,怎么能因为矛的暂时锋利而彻底放弃盾呢?” 能做参谋长的人思维自然很快,看杨锐以数据说话,岛田繁太郎立即以矛与盾做比,只让伏见宫博恭王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而杨锐的眉毛则拧起来了。他看着岛田繁太郎道:“飞机从二十多年发明到现在,其进步速度远不是战舰能够追平的,再过二十年,飞机发动机也不再是螺旋桨式而是喷气式,这一点欧洲诸国航空界人士都是认同的。到时候喷气式飞机速度和功率将大大超过螺旋桨式飞机,炸弹不再是以公斤计而是以吨计,那时战舰能有什么盾来抵挡超过两吨的俯冲炸弹?” 杨锐说完又把日本人看了一遍——伏见宫还是一副‘我就是听不进’的欠抽模样;岛田繁太郎眼睛则在骨碌碌打转,想找出反驳理由。杨锐见此再道:“我知道,很多人把中国海军现在所走路子等同于法国海军以前曾走过的路子,还有人更以为中国老是提航母必胜论,是因为想霍取中日联合舰队的指挥权……,呵呵,谁叫贵国海军的优势是战列舰,而我国海军专长于航空作战呢?有这种想法并不是什么过错,但无视技术进步只会付出惨重后果。我们和美国相比,工业实力本就是远远落后,如果在战术上还落后,那连战胜的希望都没有。” “那阁下认为应该不造战列舰而造航母,可条约的限制……”与伏见宫不同,这是岛田第一次见杨锐,对这个有亚洲第一军事家美誉的人,他还是抱有极大的兴趣。 “我们的工业水平在上升,而美国的工业则在下降,条约到期之日就是美国退出条约之日。一旦彻底放开手脚,不是我们得益而是美国得益。我们唯一可行的策略就是自己多造航母,同时想办法让美国多造战列舰……” 杨锐的策略让伏见宫再次闭耳,这种策略在他看来是寻死之路,但杨锐怎知他的想法,只自顾自道:“美国不是俄国,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劳师远征,全歼之后不可能有第二次决战,而美国不同,即便第一次我们歼灭了美国太平洋舰队主力,两年后明白航母重要性的美国将造出我们无法企及数量的航母,那时候的决战才是最艰难的。” “可是米国人根本不会打战!”岛田繁太郎说着所有日本军官都挂在口中的东西,一战美国陆军打酱油行为更是让这种说辞深入人心。 “美国人不会打仗?”杨锐看着认真的岛田繁太郎发笑,同时也很苦恼——复兴军陆军对日本陆军、德国陆军的胜利建立了足够的威望,使日本陆军将领接受机械化作战的思路毫无异议,但复兴军海军却没有足够成绩压制获得对马海战胜利的日本海军,所以现在弄得矛盾重重。 “技术越是进步,战争就越会演化成工业实力和科技水平的对决,在这一点上,特别是工业实力上,我们最多只及美国人的三分之一,所以我一直认为海军条约所涉及的吨位比例全是水面上的浮冰,真正的问题在水面之下——工业实力和科技水平,这两点我们不占优,即便战舰吨位一比一又如何?难道一次决战后美国人就会投降或求和?” 杨锐道,“美国军队之所以无所建树,是因为美国军队从来进行过长期战争,除了内战。而且,对于一个大部分是基督清教徒的国家,我们根本不应该怀疑其士兵的牺牲性。中日和美国之间的战争绝不是抢夺殖民地的战争,它只会是十字军东征的翻版。在那些美国士兵看来,他们绝不是为了殖民地、为了切身利益打仗,他们是在与魔鬼抗争,死后是能上天堂的。要说这样的军队没有战斗力,那简直是侮辱人的智商……” 伏见宫这次耳朵是半闭半开,岛田则有些面红耳赤,他再想反驳时,杨锐却不再理论,只道:“黑龙江油田马上要开采,如果条件允许,我可以说服当地领主,准许日本海军入股油田。” 库页岛油田虽然储量‘丰富’,但石油埋藏的太深以致日本人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而在去年开始的大采购中,见中国人又是钻机、又是输油管道,大家都猜到黑龙江油田储量惊人。这一次伏见宫博恭王跑来除了条约之事外,另一个就是油田了,他希望杨锐能允许右日海军主导的公司入股油田。此时听闻杨锐主动说起油田,伏见宫的耳朵霍然全开,他道:“阁下,油田将有多大产量?”又担心杨锐来个远期,他再道:“就在这十年内能有多大的产量?” “最少两千吨!”杨锐竖着两根手指看着日本人,只觉得他们太二。“建成后年产石油最少两千吨,我可以做主,分八百吨给日本。日本海军的股份也就定在八百吨。如果不够,我可以让出属于中方的产能,以该油田实际成本出售给日本。” “阿……”伏见宫忍不住啊了一下,眼睛亮了又亮,八百吨已经完全满足日本当下对石油的需求,这可是库页岛产量的四十倍。“阁下……”他吞着口水,“阁下,请问是什么条件?” “条件很简单,那就是日本八万吨航母吨位建造、使用、训练、以及相关海军航空兵建设都纳入中国海军管理体系,以使两国海空力量密切协作、融为一体。”杨锐道,“华盛顿海军条约到期时,如果我们大家还是谁也不能说服谁,那就干脆来一次实战演习,届时航母胜则两国海军以后就造航母,反之则造战列舰。” “阁下,是单纯的战列舰舰队对阵空母舰队吗?”伏见宫博恭王还在思考,岛田繁太郎则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我国的观点并不是认为空母毫无作用,而是认为空母和战列舰结合……” “不是结合,是飞机掩护战列舰决战吧?”杨锐及时纠正道。 “确实如此。”岛田繁太郎点头承认。在此时的日本海军中,除了海军大佐井上成美一人,其他任何人都不敢忽略战列舰的重要性,包括军阶最高、曾任天城号航空母舰舰长的山本五十六少将。真实进行实战演习,日本战列舰舰队就不能缺少航母。 “那也行。演习就以我国海军六艘航母为主力,以太平洋特鲁克岛为基地,与以日本单冠湾为基地的日海军主力发生交战,双方就争夺硫磺岛海域的制海权吧,我军海军陆战队一旦登陆硫磺岛机场,陆基轰炸机便可空袭整个日本,所以占领硫磺岛机场即为胜。如此演习贵方看如何?”杨锐略作思考便答应了岛田的条件。条约到期时日本最多只有四艘航母,即天城、赤城两艘大航母,还在船厂的龙骧,以及日本第一艘航母凤翔。至于造完龙骧后还剩余的一万五千吨吨位余量,在实战演习时是造不出来的。 天城赤城两舰按标准舰载机为一百四十四架,再算上龙骧的二十四架、凤翔的十五架,也就只有一百八十九架;而中国海军六艘航母每艘舰载机设计量都在七十二架,届时再替换可大幅度折叠机翼的舰载机、并进行甲板系留,单舰舰载机数量可提升至八十到八十四架,总计四百八十多架飞机肯定可以把日本海军轮一遍。 杨锐这已经是邀战了,岛田繁太郎快速思考的同时又看向伏见宫博恭王,他最后挣扎道:“日方既然是防守,那么理当能使用岛上的机场,并设布置一定数量的航空队和陆军” “我国海军是模拟美国海军来袭,规模、时间日方都大致清楚,再布置陆基飞机就没什么意思了。”杨锐反驳道。“再说,日本海军总不能赖在陆基飞机的保护网下吧。硫磺岛上有机场,可其他岛上也有机场吗?” 即便中国航母舰载机只有四十二架,但数目的悬殊伏见宫博恭王还是能大致算到的,不过他拦下了还要为己方争取有利条件的岛田,只问道:“阁下,仅凭橡胶子弹和石灰粉炮弹,如何确定进攻飞机是否被击落?” “实弹也行。”杨锐寒芒一闪,接口说道,“我军训练和演习都规定了伤亡率,所以伤亡不必担忧,但飞机击落不怕,战舰如何才能证明已被飞机击沉?总不能上实弹吧?” 每一艘战列舰都是日本海军的命根子,一听两位大佬要玩真的,岛田繁太郎立即打圆场道:“阁下、殿下,我们还有五年六年时间,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不,如果不用实弹,如何才能获得实战效果?”伏见宫博恭王一把将岛田繁太郎推开——每次听杨锐宣扬航母必胜论,不太善于言辞又要主意礼节的他只能闭耳不听,真来一次近似实战的演习,将是对杨锐观点的最好反击。“如果真如阁下所说,战列舰已经过时,那被击沉将也是战列舰的最终宿命,只不过时间提前了一些而已,这没什么好可惜的。这件事情我会亲自汇报给天皇,你就不要费心了。” “亲王殿下好魄力!”被日本海军的顽固派弄得很不爽、早就想抽日本人一顿的杨锐对伏见宫的如此明理极为赞赏,“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吧。演习时间放在神武二十五年好了,框架就是我刚才说的框架,届时大家真枪实弹,好好决斗一场,一较高下!” “一言为定!”伏见宫举着手道,他是想与杨锐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杨锐与他击了一掌,慨然而道。 壬卷家与国第九十四章露底 未能获得杨锐在反对伦敦海军条约上的支持,但却意外的获得八百吨可满足全日本每年所需的石油,伏见宫博恭王对此行是极为满意的。而与中国海军的实战,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吃什么亏——他明白航母的优势在于远距离攻击,可一旦涉及到夺岛战,航母其巡洋舰标准的火炮和装甲,一发战列舰炮弹也不能抵挡。他相信日本海军能如忍者一般在黑夜中逼近正在登陆的中国舰队,而后武士刀般的炮击将让他们魂飞胆丧……,不过,毕竟是盟友,他会下令指挥官适可而止的。 伏见宫博恭王构想如此,杨锐想的却不是实战战术,这并不是他要思考的东西。对于他来说,日本最具价值的是其海军和地理位置。海军虽不会像陆军那样独走,但海军几乎全是舰队派,且深深陶醉于对马海战式的一战定输赢的大决战中。对这种人、或者对日本海军,讲理是行不通的,真正能说服他们的就是击沉几艘战列舰 ——虽然杨锐从一战就告诫过日本人,建造战列舰时务必留出余量,以待后面改装时能得到三十节的速度,但日本人却置若罔闻,他们认为杨锐不懂海军。十艘巨舰如此,要想改造等于重新设计,工作繁杂且费用惊人,在杨锐看来还不如直接击沉几艘,剩余几艘留作看家护院的好。 之后彻底转型的日本海军将抛弃巨炮,完全掉到自己的碗里来。只是,的能造多少艘航母呢?还有,自己又能造多少艘航母呢?杨锐又开始思索起这个重大问题。只是他对真正的太平洋战争史并不了解,也未能从穿越小说中借鉴确实的数据,知道的仅仅是日本海军到后期不是没航母而是缺飞机;而美国,二战期间造了三十万架飞机,数千艘自由轮,航母有说二三十艘的,又有说一百余艘的……,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但可以确定是,一旦德国不在欧洲挑事,全力以赴太平洋战争的美帝,其航母飞机将铺天盖地而来。 自己呢?即便西面斯大林同志文明观战,又能造出多少航母、能培训出多少飞行员?航母暂时不说,飞行员的培训费当下是六万华元,十年后飞机价格更高、速度更快,其培训费肯定会超过十万,一万名飞行员就是十亿,十万名就是一百亿,这仅仅是新手培训,战时这些人的花费用将更加惊人; 除此,开战前全国工业系统的升级扩充、交通通讯设施的更新扩建、各式生产辅助人员的招募和培训、各项实验研究的加速和立项……,在还没涉及军事前就要花费一百亿以求夯实战争基础;等涉及到军事,则是各种新式武器的实验和列装、军队的扩充和训练、从马绍尔群岛往西只到沪上这些昔日被华盛顿条约限制的海岛防御工事建设、航母舰队的建设、商船队的建造……,这些投入肯定超过三百亿,而这个时候,战争根本还没开始。 杨锐想着总参谋部所提供的情报,感觉战争就是花钱,自己却没有多少钱可华——按照商情局以及同济大学堂经管学院的报告:神武二十九年,中国GDP仅为五百六十亿华元,日本则很不明朗,估计在两百亿到两百二十亿华元之间,加上朝鲜的七十亿华元,能够投入战争的经济体量仅为八百二十亿华元左右、也就是四百亿美元出头。 这单看数量确有美国的四成,但正如农业国和工业国的税赋云泥之别一样,两种经济体所能抽取的资源比例完全不同;而且,底子太薄的中日朝并没有多少经年余财用于战争,因此,总参认为除去战前三百亿元的投入外,战时(以五年计),平均每年的军费开支为两百八十亿元,总额为一千四百亿。如果超过这个限额或支撑这个额度——每年两百八十亿的时间超过五年,经济崩溃、动乱叛变便极有可能发生。 一千四百亿看上去很多,但变成钢铁、弹药、石油、战舰就会变得很少,而原子弹——总参特种作战部最近的一份报告给了杨锐的一闷棍:混元弹对海上航母编队的杀伤率不高,尤其是当量不超过十万吨的设置下。唯一庆幸的就是附带辐射杀伤对于舰船的损害。只是,美国舰队怎么可能集结于一处?航母编队绝对是以舰队的模式分散,每个舰队又会分成小队,其间隔距离将使原子弹实效。杨锐所知的美航母编队,不是日式的六艘编队,似乎是两艘编队。若真是如此,那两艘航母一颗原子弹,这到底要扔多少颗出去? 原子弹扔在海上浪费,想扔到美国就要跨越一万多公里,这只能依靠飞机和导弹。B29这样的轰炸机虽在B17的基础上研制,但研发费用还是花了三十亿美元,有这些钱还不如投资于导弹,二战德国V2导弹的研发经费据说是数亿马克,但按科普,这些钱还包括V2生产基地的建设费用,研发经费自布劳恩第一次见希特勒起每年也仅有五百万马克左右。 与研发经费三十亿的B29相比,导弹完全是廉价武器,虽然杨锐需要的是比V2更强大的A10或者A11的洲际导弹。即便不能洲际,也可在距离美国三四千甚至一千公里以内的海域发射,实在不行就由大型潜艇自海面发射,只是可惜的V2导弹精度低的令人发指,万一射到墨西哥或英属加拿大怎么办?导弹是不贵,但原子弹绝对不便宜。 久久沉吟后,杨锐不得不再次感慨战争受限于科技树,科技没发展到一定程度,导弹的精度高不到哪里去。只是自己此时最欠缺是那颗科技树呢? “怎么,真要和日本人打仗啊?”见杨锐轻轻的用折扇敲头,陆眉关切的道。男人的思路是她无法企及的,她还以为杨锐在头疼日本人。 “不打疼日本人,日本人是不会服气的,特别是海军,他们对之前那一仗还有些不满,以为只是输在自己措手不及上。”杨锐的思路被陆眉的问话拉了回来。 “可两国不是盟友们,真要打沉了日本军舰,那两国关系……”陆眉委婉道。 “打沉了日本军舰两国关系当然会受影响,他们一定会给飞行员授勋的。”杨锐笑,他想到了策划烧死数十万日本人、而后荣获日本最高级别勋章的李梅。“日本海军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将军级别的军官除了一个,其他全都固执己见、不想改变。这只能靠血的代价才能改变这些人的思想,如果不这样,日本海军三十万人就难以体现价值。 海军不比陆军,要建立要耗费更长的时间和金钱,不借用日本海军的力量和现有基础,我们现在就要进入战备状态了,而且……” 杨锐说到而且便止住了,陆眉追问道:“而且什么?难道几年后真要打仗?” “不而且什么。”杨锐没把自己对中国海军的担忧说出来,只回答后面那个问题:“我们当然不想打仗,好好挣钱都来不及。就担心有些人眼红,市场上竞争不过,那就战场上消灭。不这样,美国就会精神分裂……” 看着半知不解的陆眉,杨锐解释道:“美国人因为自己的经济成就而骄傲,工业界更以福特生产制而自豪,经济危机却砸碎了他们的好梦,市面的不景气使得数百万工人失业。如果之后美国商品逐渐被更好、更便宜的中国商品在国际市场上取代,那么其国内工业将会一蹶不振,越来越衰弱。 而美国又是国家,一边是身无分文的失业工人,一边是腰缠万贯的资本家。不对外输出战争、靠军备拉动就业,那就只能在国内重新分配资源,恰好为此提供了足够的台阶。但这却和美国的自由传统相悖,钱再多也是私有财产,富人不愿、也不该无限度交税收去救济穷人,可按照民主原则没工作的工人握有选票,他们有权利让国会增税,于是精神分裂就来了——是要维护个人自由、还是要保证民主,这是一个问题。 救济是一时的,经济不但不好转反而越来越衰弱,越衰弱就越没有资金投入科技,更新换代下美国商品会越来越落后,工厂最终倒闭破产,这种情况还要经年累月的救济穷人。有钱人怎么能受得了?” “这就选择国内重新分配的结果,但对外输出就不同了——这一切其实都是中国人的错,他们抢了本属于美国的生意、属于美国工人的工作,还制造了这次经济危机……”杨锐笑着说出美国生活杂志上某文章的观点,上面认为经济危机是中国人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打击美国,证据就是数年前他们的总理已提到美国将会发生经济危机。 “……打垮中国,让中国变成一片废墟;同时德国不安分,等德国占领整个欧洲后再打烂整个欧洲,这样全世界就只剩下美国制造和美国商品了。然后……”杨锐微微有些激动——为美式正义下的邪恶而激动,“然后,欧洲也好,亚洲也罢,都要在废墟中进行重建,没钱不要紧,美国可以借给你。不说欠款利息,关键是此时美元和美国商品将充满全世界,同时重建的工业体系是美版的,这就像俄国铁路要比标轨宽一样,之前存在各种限制的欧洲市场将完全对美国商品打开。你看,这么一圈下来,事情干得漂亮吧?” 虽然知道国与国的竞争素来刀光剑影,但杨锐嘴中的美国几乎和杀人放火的强盗无异,陆眉咋舌道:“美国人不是最讲究道德和平吗?他们……” “每个人的道德都是不一样的。美国人只认为基督徒才是道德的,天主教徒都肮脏无比,所以他们绝不会让天主教徒成为他们的总统,黑人、黄种人同样肮脏。”杨锐道,“我们既不是白人,又不信上帝,还不实行民主制度,最后还制造经济危机以打击天命昭昭的上帝选民,这么邪恶的国家怎么能存于世上?” 说到灯塔国杨锐就生气,他一通话语出完胸中的恶气后,最后道:“战与不战在五五之间,不管如何,我们总要做好一切准备。不说这个了,我记得以前小徐提交过一个关于激光运用的报告,你还记得放在哪里吗?” “激光运用……”陆眉凝神想了想,最后跑掉书房取出分文件,道:“是这份吗?” “是。”杨锐一看抬头就是知道是这份,接过仔细的看了起来。 激光的发明仅仅是思路问题,高中物理上有详细的描述和原理图,因此好几年前激光就研发了出来。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东西能干什么,杨锐的建议是测距、切割金属。在实际运用中,切割金属是可行的,但测距不太可行。虽然物理书上还详细介绍了硫化镉成分的光敏电阻,可光敏电阻一点也不敏,只有激光反射面积足够大时,电流计上才有一点点波动。 这显然是毫无实用价值,要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应该造出光电二极管,而光电二极管本是就是晶体管。这个东西杨锐虽然资料不少,但这东西到底能不能造成谁也不清楚。因为之前失败的太多,杨锐已不看晶体管实验室的进度报告,今天想到V2导弹精度时,他才想起这份关于激光运用报告上有一个奇想: ‘使同一光源发出之一束光分为两束,使其在同一回路内沿相反方向,顺、逆循行一周后会合,并于屏幕上产生干涉。当环路平面内有旋转角速度时,屏幕上之干涉条纹将发生移动,此为神武一年发现的Sagnac.Effect效应……’‘……若以高稳定性陶瓷玻璃构成三角环路,三角块留一条细小空腔,腔中装有电极并充满氦氖气体,三角形3个顶角装3面反射镜。便可形成一个环形闭合光路。给电极通电,气体放电激发出两束方向相反的连续激光,当环形光路相对惯性空间静止时,顺、逆时针方向的两束激光以同样的时间传播一圈,光程和频率相同;而环形光路相对惯性空间旋转时,顺、逆时针方向的两束激光传播一圈的光程和频率不同;当环形光路在惯性空间以顺时针方向旋转时,顺、逆时针的激光行波的频率决定于环形空腔的顺、逆闭合腔长(即光程),顺时针方向的光程变长,频率减小,逆时针方向光束的光程变短,频率增加,顺、逆时针光束之间出现光程差和频率差,把光程差转换为频率差,测出顺、逆时针激光行波的频差,便可测出旋转角速度。以此特性可制成倍于当下机械陀螺仪精度之光陀螺仪……’ 一大段枯燥的科学原理还不分段,杨锐一口气念完气都快没了。他读罢回头看了看报告作者署名——陈瑟,心想此人定是个语死早、大框眼镜、不修边幅、全身恶臭的技术汉,不过人不是杨锐关心的要点,他关心的是这种理论上可行的光陀螺仪。 制导方式中惯性制导最简单,V2导弹就是惯性制导,只是精度太差、控制系统太次,若是能有此种倍于机械陀螺仪精度的光陀螺仪,那是否能保证不把导弹射到墨西哥? 杨锐把报告的这一部分看完便点上烟思索,当他觉得此事还应直接找这个陈瑟问时,从外面突然进来的陆眉低声道:“北京来的消息,说是挤兑马克的事情露底了。” 壬卷家与国第九十五章1 陈同着马寅初见宋教仁之前,宋教仁正在文华殿里不安的度步,前几专程去了江浙两湖四川一带,主要是了解桑农的转业问题——稽疑院勉强通过了助农贷款,愿意砍桑树改种粮棉的桑农可以拿到一笔农资贷款,以度过转业的艰苦时期。 计划虽好,但底下丝业已完全是一条成熟的产业链,除了桑农外,还有各处收茧的商贩、管理烘灶的乡绅,以及大大小小的缫丝厂、织锻厂,这些人带着一帮失业工人在他面前一跪,眼泪呼号齐下,弄得他根本就脱不开身。确实,桑农损失惨重,可丝业工人损失更重。江南两湖本是人口密集之地,土改分不了多少田土,一户之内老大种田,老二到老么就只能除外做工了,而今丝业凋零,这些丝业工人饥寒交迫,已经要卖儿鬻女了…… 小城镇如此,但沪上以及沿江、沿路的大城市中,经济危机反而使戏院、电影院出奇火爆。为捧红区区几个戏子,有钱的富人往往一掷万金。穷的穷、富的富,在江南完完整整走了一遍后,宋教仁忍不住有一种悲愤:为何,有人花天酒地,有人却食不果腹?为何,有人腰缠万贯,有人却身无分文? “总理,户部陈大人说有事求见……”宋教仁的秘书谭一鸿走到他身侧,小心的汇报道。 “他有什么事!”宋教仁有些不耐烦。他算看出来了,陈根本就是个老滑头,抱着谁也不得罪的心思在内阁混日子,针对经济危机的公债发行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动静。 “说是……有要事。”谭一鸿道,“应该是马大人有事要禀报。” “嗯,让他们进来吧。”听说是马寅初,宋教仁倒是想见了。最少,马寅初在立场上和他完全一致,对国内的那些权贵从心理抵触。 陈进来的时候,脸是紧绷的,一脸的不高兴,而马寅初的眉毛却有些飞扬,跟在后面的他昂首阔步,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自信。 “坐下说吧。”回到书案的宋教仁和声道,他的手按在茶盏上。 “总理,元善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国家银行在炒德国马克……”陈一开口就将消息归于三无产品,这让人身侧的马寅初很不满。待他说完,马寅初立即更正道:“总理,这不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可刘季陶现在连侨商银行的账目都没有看到,怎知他们就在炒德国马克?”陈反问道。 “此事何必看账目,再说账目就没有假么?”马寅初反问道,“炒作挤兑德国马克本是张行健打击日元的迂回之术。打垮了德国马克好牵连英镑,英镑一倒,那日元就手到擒来。这么高明的手法除了国家银行那帮食利之人还有谁能想的出来?这就像二十年前的沪上橡胶股票风潮一样,做的全不是光明磊落之事。” 随着杨锐的下野,一些黑历史开始在民间广为流传,其中最黑的一件就是当初沪上胶皮股票风潮,据说复兴会当初夺天下的钱全来自于此。马寅初是经济学家,研究之后很肯定风潮确有幕后黑手,而复兴会定便是始作俑者。 “元善,还是就事论事吧。”宋教仁不喜马寅初中伤复兴会,特别是在正式场合。 “总理,事情是这样的。此去沪上国家银行查账,日元之事他们掩藏的极好,丝毫不露端倪,但智者千虑,一笔上亿的马克贷款却忘了掩盖。这笔钱贷给了侨商银行,我们查到侨商银行,银行却说钱在国外,要等下半年账目汇总后才有明细账。结合此前德国国内的挤兑事件,季陶判断这笔钱应该汇入了德国,其目的是就是让德国政府因不堪马克挤兑而宣布外汇管制或退出金本位……”马寅初说着查账后的结果,面上的得色难以掩盖。 “总理,经济危机一起,全世界都在挤兑,去年丝业银行倒闭就是因挤兑而起。德国发生的事情怎能和我们扯上关系?德国工人失业达七百万之巨,数年前又经历过一场巨型通货膨胀,人心惶惶下怎能不发生挤兑?”陈当即反对。“再说,张行健真要有心去挤兑德国马克,他何必堂而皇之的把数目写在账上?我国本就和德国有大量贸易往来,这一亿马克虽多,但也并能说明它就有问题。” “那时因为国家银行管制着我国所有外汇,贸易商行都要到国家银行结汇。”马寅初毫不客气的接口,“我们和德国的贸易有哪几笔是超过一亿马克的?即便是一笔贸易,那么贸易合同呢、海关文书呢、装箱单件呢?侨商银行在德国到底买了什么,能值一亿马克、合五千万华元、二千五百万美元?” “好了!”宋教仁见两人毫不相让,怕吵下去不可收拾,只得出声制止。他问道:“假使这挤兑德国马克的事情确实是沪上干的,那又如何?” “既然有钱去国外炒外汇,那为何不承接政府发行的建设公债?”马寅初也是想了好几遍才想到若干好处的,要国家银行带头承接建设公债就是其中之一。 “承接公债?”宋教仁眼眸忽然火热起来,大基建计划工部早就拟定好了,只是稽疑院不增税、银行也不贷款,他虽是堂堂总理,可一文钱难倒英雄。 见宋教仁感兴趣,马寅初笑道,“正是。工部虽然制定了多项计划救市,可稽疑院不增税如何开工。但如果银行能承接十亿二十亿的建设公债,那不少工程就能启动,失业的百姓便能有一份生计了。”他说罢又摇头道,“总理,当下的社会,是富者越富、贫者越贫,政府就应该劫富济贫,确保穷人也能读的起书、看的起病、过得起日子,欧洲大部分国家都有工人福利法案,而我们……” 马寅初义正言辞的越说声音越高昂,一边的陈最终忍不住感叹道:“张行健是绝不会答应的,我们凭什么让他接受公债?再说稽疑院也不会同意工人福利法案,这明显是把工人和工厂主对立,有碍于国家稳定。” “国家银行有钱炒外汇,却对本国失业民众视而不见?”马寅初很是愤恨的道,“欧洲工人已施行八小时工作制,还有劳动节、有失业福利金,可我国工人有什么?说什么终生雇佣,现在却要间歇轮岗,这不是失业是什么?总理,中华不是极个别富人和贵族的中华,中华是五万万国人的中华,国家考虑的应该是劳苦大众,而不是少数勋贵……” 马寅初言语中社会主义的倾向极为明显,并将劫富济贫视为政府之根本,这就有违第二次修宪后的宪法精神:即政府是纳税人出钱组织的政府,它确实应当保护每个国人的权益,但却绝不能因大多数人的要求而损害小部分人的合法权益,这便是土改法案和财产公有案所得出的教训。政府要做的只是确保竞争公平,同时严禁官商勾结权力寻租,最终劫贫济富。 作为上一届稽疑院代表,熟知宪法精神的陈本想纠正马寅初的言辞,但见宋教仁越听越点头,再想到自己本就是捧上来做样子的,便歇了一切心事,只想着本届内阁何时倒阁。 文华殿商议的结果下午就传到了沪上,见到京城发来要国家银行承接建设公债的正式公文,张坤顿时一脸冷笑。什么东西?!凭他们也配让自己强收公债。 “老哥,这是什么东西?”与张坤正商议怎么做假账的侨商银行总办李光前见他脸色忽然一变,再见文件是红头的,不由问道。 “擦屁股的东西!”张坤冷笑转为不屑,他划起火柴点烟的同时心中热流激荡,不由把这要钱的文件给点着了,但文件刚刚烧起来,他又马上将其吹灭——银行的任何公文都要备案的,真烧了那就会缺了这么一份正式文件。 “京城那些草包自以为拿到了我们的把柄,要我们承接十二亿建设公债。”张坤把文件不屑的抖了抖,而后递给李光前,又笑问道:“光前,你那边可有钱承接公债?” 接过红头公文草草扫了一遍,李光前摇头道,“十二亿,好大的数目!那些官真是不把钱当钱。”他感叹完将文件还给张坤,再回答道:“侨商银行里的存款是不少,可储户不同意,我们这些管家怎能背着他们用他们的钱买进公债?” 李光前是正经的银行家,对满清式的摊派和报效从心底里抵触。张坤闻言则笑道:“有些人啊,就是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妄以为公器在手,全天下都是他们的,可任其宰割盘剥。这种人做总理,只会把先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一点家业败的一干二净! 光前,你让侨商各地的分行马上编造一份账目,德国那边再开一些空头公司,这笔钱就是收购这些公司用的。如此几个月后才能逃过刘季陶的那双眼睛。” 做假账绝对是银行家的大忌,可现在面对户部的紧盯,张坤也不得不如此安排了。李光前应声而去,他走后闻讯前来的陈光甫道:“又要我们承接建设公债?” “嗯!”张坤扬了扬那份烧了一个小角的红头公文,“十二亿,真把我们当沈万三啊!” “那怎么办?”接过公文草草看过的陈光甫道,“是不是先承接一部分,其他的就……” “绝对不行!”张坤头摇得像面拨浪鼓,“银行里的钱虽多,可没有一分是我们的,我们凭什么拿储户的钱去购买这种有去无回的建设公债?又凭什么在经济唯有实质性增长、黄金未实际增多的情况下超发十二亿华元? 而这些项目,根本就是拍脑袋凑数字写出来的官样文章,不说详细的项目评估报告,甚至连个草拟的哄哄人的利润回报评估都没有。官僚们把工程当福利,这不是把钱扔到水里么?” “可是……”陈光甫也知道所谓的建设公债是个无底洞,但他却怕户部那些人下次再弄出什么事情来。 “别可是了。”张坤道,“银行的钱我们不能动,印刷机更不能开。要不这样,我们这些人看看谁有余财,愿意的就买一些。” 十二亿公债忽然变为私人余财投资,当沪上的电报最后转到文华殿时,‘哐当’一声,又一个茶杯在文华殿里寿终正寝了。 “他张行健把内阁当成要饭的吗!”摔完杯子的宋教仁大叫道,他头上青筋暴起,“十二亿变成一万两,他到底还认不认这个政府,眼里有没有我这个总理?!” “总理,张行健以前说过:他的眼里只有钱!”宋教仁面前只站在马寅初,素来和他‘作对’的户部尚书陈已经告假了。 “能不能免了他的职?”宋教仁的愤怒在摔完杯子后就去了大半,之后则开始考虑办法。 “不能。国家银行总办是各省银行推选、而后由稽疑院金融委员会任命的。要换人两者要两者都同意才行。”马寅初道。“唯一的办法就是……” “就是什么?”宋教仁迅速的转头。 “就是从法律上想办法。”马寅初道,“张行健执掌国家银行近二十年,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能调查出这些东西,就能光明正大的把他换下去。”马寅初到此停了停,眼睛忽闪几下又道:“或者再……” 沪上大新街是完完整整的娱乐一条街,文明大舞台、新新舞台、大新舞台、中华大戏院、浙江大戏院、丽都大戏院等都云集于此,除了戏院,茶楼、影院也鳞次栉比,只让五光十色的沪上多了一份流行色彩。 华灯初上的当口,大新街上霓虹灯耀眼闪烁、乐声动人,霓虹灯下,熙熙攘攘的街面上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只是大多停车场都已停满,若不是面子大、早预约,司机们只能无奈绕到跑马场去停车,而后老爷太太少爷们唯有步行走回来。 “嘎许多人!”一辆沪产金星豪华轿车上,少有出门的张太太透过前排的挡风玻璃,被前面的人潮车流吓了一跳,这阵势,比得上北方的庙会了。 “没事,我们有预约。”闭目养神的张坤看了妻子一眼,再见要去的中华大戏院就在数百米之外,又放心的拿起报纸借着灯光看了起来——他密切关注着欧洲经济局势,只希望德国能自溃。又等了半响,汽车终于驶到中华大戏院门口,司机白斯文出示戏院专有的牌子后,侍者当即拉开拦车杆,奔跑着把车领了进去。 壬卷家与国第九十六章漂娼2 中华大戏院最大的演戏厅里人头攒动,楼上楼下坐的几乎全是沪上名流。因为未到点,戏台上幕布拉的紧紧的,烟雾寥寥间,最响亮的就是堂倌拖长了声调的唱名声和戏迷们的嗡嗡声。 前者,是学自京城——满人爱做寿爱听戏,每次听戏达官贵人不少,为了礼数,贵人来了总要当众唱个官名头衔表个身份,这听戏的座次才好安排,大家也不会失了尊卑。新朝鼎革,皇帝似乎依旧还是皇帝,大臣似乎还是大臣,一切都未变,是以这规矩依然保留着;而后者,沪上滩华洋交汇、五方杂处,什么鸟都见过,但今天来的是京剧名角梅兰芳,听过的没听过的都说好,所以还没开场大厅里就闹嗡嗡了。 “花生、瓜子、橘子水;晚报、香烟、王老吉,先生要哇?”戏未开场之际,卖零食晚报茶水的孩子姑娘四处转悠,他们也似唱戏般来过一波又一波,把人弄得心烦意乱。 “这沪上怎么看场戏还这么多派头?那人来了吗?”一楼普通坐最前排的一角、几乎没人要的位置上,李萃身边的贺鹏飞开始抱怨,这是他第一次来沪上。 “鹏飞兄,沪上是最讲面子的地方,”李萃看着自己的同事,不由好笑——他大学就在沪上念的,不过不是同济、南洋那样的高等大学堂,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东南高等师范学校,所以对沪上人的做派极为清楚。“人还没来,不过也快了吧。”李萃不安的看了看表,又不经意的抚了抚腰间鼓鼓的东西,那是他刚刚领到的配枪。 “前南洋公学总办、现亚洲文会会长、华洋义赈会会长、工部局董事…福开森先生——到!”在堂倌的唱名声中,一个身着中式长袍的人出现在二楼包厢看台,他也不管别人看见看不见,一进包厢就对着下面和两边抱拳作揖,惹得大厅里的头面人物频频遥相回礼。 “是个洋人?”借着灯光,李萃和贺鹏飞终于看清那人是个洋毛子,而这个洋毛子居然不穿西装穿长袍,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前奥地利大使、荷兰大使、德意志大使、现沪商业讨论会会长、沪上广东同乡会会长…杨少川先生——到!”两人才惊讶于洋人,堂倌吊着嗓子的唱名声又起。最先一个是杨少川,而后是镇江五邑同乡会许秋帆,最后终于他们盼望的声音来——“……国家银行总办……张行健先生——到!” “点子来了。”贺鹏飞低语一句,李萃也看着出现在二楼的一对夫妻被侍者引领到最中间的包厢。快速的瞄了一眼手上紧抓着照片,他可以确认此人就是本次行动的目标国家银行总办张坤。李萃正想说话间,一直紧密的幕布忽然拉开,恼人的乐声欢奏起来,好戏终于开场了。 张坤自己是不喜欢京剧的,只是妻子喜欢,又听说京剧名角梅兰芳来了沪上,便买了两张票带着她来。果然,梅兰芳一上场那嗓子一亮,整个演戏厅便沸腾了一般,叫好声、拍手声不断,而妻子也不再念着家里的那些琐碎小事,开始陶醉在戏中。 妻子陶醉在戏中,张坤则陶醉在当下无人念念碎的清静里,他点着烟,刚想把两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的躺一躺时,念念碎又来了。 “张行健先生吗?”一个年轻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转头看去,两个身着蓝色长衫的人不丁不八的站在身后。“我们是国安局的……”年轻的一个最先掏出自己的证件,即便演戏厅灯光不亮,张坤也还是看见黑本子上镶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金龙的底衬是银色的大中华地图。 “我就是张行健,两位找我有什么事?”张坤手压下极为吃惊的妻子,很是镇静的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张先生,事情关乎国家安全,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年轻的李萃一开口就是国安局的标准口径。普通人要是被这么一吓,怕早就全身发抖了,只是张坤根本不屑于这种小把戏,他吸了口烟才道:“两位,有什么事情请后日到我们的办公室谈,我现在要看戏。” 新手李萃没想到他这么牛气,根本就不搭理自己,一时感到气馁,不过这却难不倒老手贺鹏飞,只看老贺走前一步,从腰间伸出一个东西,声音极为低沉的道:“张先生,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没想到来人居然把枪掏了出来,张坤怒意顿时提高了八分,只是他知道对这些小喽啰发火没用,他们大不了就是开除,说不定这两个还是临时工,真正有用的还是见着他们的局长程子卿。 “好,我就跟你们走一趟。”不高兴间,张坤将烟最后吸了一口,熄灭的同时又拍了拍自己的妻子的手,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这才站起身跟着两个人走了出去,他已经在想该怎么训斥程子卿了。然而,随同两人上了汽车不久他便事情不太对——车子根本就不是去沪上国安局,而是往南驶向了沪上郊区。 “不是去国安局吗?”张坤有些不安,不得不问了一句。他回想着那本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国安局证件,感觉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当然是去国安局,”后座的李萃还没有回答,副驾驶的贺鹏飞倒是说话了,他笑道:“张先生请放心,杭州虽远,但也在三个小时之内。” “杭州?”张坤心中略安的同时又感觉好笑,“杭州国安局为何跑到沪上来抓人?” “天下国安是一家。”贺鹏飞嘿嘿笑道,满口黄牙。“我们只负责抓人!” “没事,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好!”张坤最怕是遇到绑匪,至于是浙江国安局还是沪上国安局,他完全不在乎。他一会便仰靠着后座上闭目养神,心中想着这到底是谁要整自己。 张坤这边不在乎,可沪上国安局局长程子卿却急疯了。一个小时之内,从市长到董事,二十几个电话打进来,把他骂得个狗血喷头,可这事情根本就是不他做的。 “册那!到底是那个赤佬干的混账事情!”程子卿抓着自己的头皮,感觉浑身都在发痒,恨不得马上钻到冰水里把自己给冻起来。 “局座,我看这事情蹊跷。”刚刚从妓院里跑出来的杜月生看着恼火的局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事情根本就不是我们做的,张夫人说是国安局的人把张先生带走了,可她根本没有看到这两个人长什么模样,也没见他们的证件;但张总办会跟他们走,显然是相信他们是国安局的……” “册那!你他娘的就别跟我绕了,这到底什么怎么回事?哪个港都干的好事?”素来好脾气的程子卿见杜月生唠唠叨叨,半天不着点,忍不住拍了一回桌子。 “局座,这事情如果不是其他地方国安局干的,就是有人用以假乱真国安局证件把张总办给骗了。”局办虽然大怒,但杜月生依旧冷冷静静,国家银行总办被抓确实是了不得的倒霉事,可却是他的运气,真要能找到张坤,他说不定就发达了。 “其他地方国安局……”程子卿的屁股终于是落了地,他给了自己后脑勺一下,恍然大悟的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想到几个月前户部来人要求监控炒日元的王伯元,他紧接着追问道:“会是哪里的呢?难道是……京城的?” “局座,张总办和户部传说很不对付,前段时间户部又派人到国行查账,确有这个可能。”杜月生道,“如果真是这么,那张总办的安危是无忧的,就担心有人仿冒国安人员,那事情……” 一说有人仿冒,程子卿的心又开始一直往下坠,真要是出了这种事情,那他这个局长可就干到头了。虽然他早前立过大功,可张坤太重要了,一旦张坤身死,辽东山林里那头老虎可是要大怒的,自己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伸着手指了指,想说话又噎住了,好一会程子卿才说道:“快!马上…马上调集一切人手去找张先生,还有机场那边马上打电话去,盯紧每一架往京城去的飞机,看看有没有张先生的行踪……” 程子卿还是老一套的办法,杜月生感觉不妥又补充道:“局座,为防万一,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通知京里头,说张总办有可能被冒充国安的歹人带走?” “我会…,我会斟酌的,现在最要的是马上找到人!”程子卿刚想答应,但想到事情是在自己地盘上出的,真出了事说什么都没用。“你马上带人去,用一切力量,找到张先生。” 国安局在行动,沪上的巡警也在行动,各处的车行、商会、码头也都通着电话,按照张坤最后的穿着找人。只是托新修的沪杭‘高速’公路之福,三小时后,被车子晃得全身散架的张坤借着路灯,已经看到一座高高大大的城门,这里就是杭州了。果然,汽车进了城门就看见满城的灯火,开车的司机在城市里拐了几拐,最终在一座大院落内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后,他被两人参扶着,带进一间空荡荡的房间,这里,有人在等他。 “这就是张行健先生?鄙人朱家骅,大老远请张先生到杭州来,真是委屈了。”一个带着些官威的人堆笑着和张坤打了个招呼,算是表示欢迎。 “欢迎就不必了,先给我来杯茶。”张坤没好气的道,国安局的车似乎太差,又或者是‘高速’公路修的不平整,他现在是浑身难受。 “来人,快给张先生泡杯好茶。”朱家骅吩咐完又看着架着张坤的贺鹏飞和李萃,训斥道:“我让你们好好的把张先生请来,你看,你们把张先生弄成什么样子了!” 张坤坐车坐的不舒服,贺鹏飞和李萃全身也难受,但局长开口训人,小喽啰只能马上向张坤赔礼。对此,知道好戏还在后头的张坤不以为意,他倒要好好看看,浙江国安局如此费劲将自己从沪上带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式的谈话很快就开始了,但朱家骅并没有打开压在桌子上厚厚的卷宗,只是想先与他闲聊。越是这么张坤就越知道对方不简单,他索性不回答那些零碎的问题,只道:“大老远的把我从沪上抓人,就问些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朱局长我看你还是爽快些直接问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这般人有什么耐,给我构陷了什么罪名。” “放肆!张行健,我警告你,不要和政府作对!”朱家骅身边的张群喝了一声,他是军制改革后转业到国安局的,最见不得为富不仁的财主,而张坤这个大银行家从一进来就桀骜不驯,在喝完那杯茶之前,他连眼皮子都没抬,压阵就不正眼看副局和自己。 不理会小喽啰的断喝,张坤从口袋里拿出烟自顾自点上一支烟,他抽的是黄山,是国烟中最高档的,一盒要三四块。长长的吐了口烟,张坤却笑道:“二十五年前,我在安东,是关东银行的总办。那时候和日本人的关系并不太好,而日本人为了打俄国人,民穷财尽下只能在东北占领区发行军票。军票是什么?军票就是废纸!安东商会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却不收这种票子,所以有一天,当地的日本带着人把安东商会给围上了……” 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张坤又仰头吸了几口烟,不屑中他接着道:“我是关东银行总办,我不让关东银行把军票收进来,商会就不敢收军票,所以日本人就派兵把我带走了,呵呵……”张坤看了朱家骅一眼,笑道:“就和今天一样!” “结果,我就是不答应日本人的要求,然后呢?然后日本人拖着我拖到了刑场,那里全是被枪毙的死人,最后那日本人对我说,他现在最后给我一次机会,不配合就要枪毙……”张坤说着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虽然为了保密他不敢说更多的细节,但场景其实是一样的。故事的最后,他咬着牙,撕咬着一个一个字的道:“我最后什么也没答应,然后就被日本人拖着用死人身上接下的麻绳绑在行刑的木柱子上,只等那行刑官的口令一落,‘砰’的一声……,哈哈…哈哈……,的居然没打中!哈哈哈哈……” 张坤狂笑,而后又压着笑声对着朱家骅道:“我张坤最喜欢干的就是和政府作对!你们给我滚出去,去告诉让你们的主子,有种就把当初日本人没干完的事情干完——把我毙了!” 壬卷家与国第九十七章漂娼3 复兴会中做过官的人,屁股没几个干净的。据说大举义那年接受各地衙门蕃库时,很多脑子活的复兴会会干就趁机发了笔横财。当然,事情瞒了几年后,也查出了一部分,只是,贪污是种恶疾,仅靠自查是治不好的,后面不信邪的杨竟成居然想一查到底,结果不但军队谋反,自己也差点把命给丢了——对于官儿来说,谁做皇帝他们没意见,谁要耽误自己发财、要把自己送去牢房靶场,那他们就要拼命了。 从此以后,杨竟成就转了性子,他明白农会对付不了贪官,只好把剥夺了田产的士绅重现扶起来,同时再把那些有一堆贪污烂账的官员统统清账赦免,画下了到此为止的界线;除了这般,对那些没贪污的复兴会会员则大规模分发钱财股票,一来消除他们的不满,二来好让他们把权力让出来给各地士绅,将各县各州交由本地士绅治理。 经此一变,官场气象为之一新,素来藏污纳垢的衙门因为有士绅的制衡,不敢再像从前那般为所欲为,官不再是官,仅仅是个吏。认真的说,这比前朝历代是有极大改善的(‘进步’一词曾大是中华禁语,杨竟成执政时期被礼部文宣司列为非法关键字,是以文人从质量管理中借用了改善一词),但这种杯酒释兵权的改善是对勋贵集团分封、对复兴会诸如发股票换来的。 前者用的是国家的土地,分封等于是化公为私,后者发的股票是国有公司的股票,分发则是侵吞国财,这两者都为朱家骅所不齿。而眼前坐着的张坤,不管他昔年有什么功绩,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分得了赃物的盗贼——将国家银行从政府控制下敲出来不说,自己还在国家银行里占了上千万的股份。对这种角色,朱家骅没什么任何尊敬同情。在张坤说就要和政府作对时,他翻开了一直压着的卷宗,而后把里面的文件和供述全扔到张坤面前: “滚出去就不必了,张总办既然如此心急,那我们就公事公办的好。咳……,神武十八年,也就是去年四月初三,纽约股市暴跌,工业指数由最高的三百八十六点剧跌到一百三十一点,受此刺激,沪上股市也应声而下,四月四日,股指从一百九十四点三日之内跌到一百二十九点。这时,国家银行本因发挥央行之功效,强势托市,但实际上贵行却反其道行之,居然宣布各商业银行增加百分之三的准备金率……”出张坤意料的,一大串金融名词从朱家骅吐出,而后只听他道:“张先生,请解释这是为何?” “我无可奉告!”张坤没想到居然是去年股灾的事情,他极力不让自己眼睛眨动分毫,可是他做不到。 “国家银行一宣布提高准备金率,股市再次应声剧跌,从一百三十九点剧跌道六十四点,数十亿财富化为乌有,这时,一大股资金忽然入市,其大肆收购工业股票,大笔吃进又大笔吐出,造成市场震荡要再次剧跌之假象,于是股市再次剧跌,最终跌到三十二点……” “我无可奉告!”朱家骅口中详细描述着去年的沪上股灾,可张坤依旧不动声色,如同木头般重复着‘我无可奉告。’ “股市跌倒最低点后,本来三十亿也未必能买进的股票三个月之内就被四百余个账户秘密买进,成交金额仅仅为五亿多元。而让人费解的是,这些交易账户内的资金全来自欧洲几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银行,他们持有的是居然是华元。请问张总办,这些银行为何持有巨额华元?” “我无可奉告!”张坤想到自己所设计的收割计划在这种场合被人重述,诡异的,他居然有几丝自豪。 “刘德华是谁?张学友是谁?周猩猩又是谁?”朱家骅特意翻出卷宗文件中关于银行账户和交易所账户的那一份,上面都是一些不知所云的名字,特别是‘周猩猩’,一看就知道是化名。“还有汤姆·克鲁斯是谁?阿诺德·施瓦辛格是谁?苏菲·玛索又是谁?” “我无可奉告!”张坤再次重复。不过他这回加了一句,“除非见到律师,不然我只能无可奉告!” “见律师?”朱家骅笑道,“呵呵。张总办以为这里是巡警局吗?这里可是国安局!你设计打压股市和民资银行以获利,沪上股灾只是其中之一,湖州丝业银行则是其二,这件两件事情我们都有极为充分的证据!”他说完见张坤又点起了烟,再道:“告诉你吧,没人知道你在这,也没人救得了你,包括东北那位。” 朱家骅笑毕给出了最后的警告,以给张坤施加压力,当张坤眉头深皱不断吐烟的同时,铁椅子忽然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朱家骅和张群起身出去了。 “局办,怎么不接着追问了?这家伙刚刚明显有些心慌。”张群待大铁门哐当关上后不解道。 “追问有什么用?这家伙能混到这个位置,真以为他是瞎混的吗?”朱家骅给了张群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在认为外边有人会把他捞出去之前,他是不会开口的。” “可……”张群也知道张坤的背景极为深厚,今日是十三,明后两日是假日,到十六自己这边还不放人,外面可要闹翻天了。 “别可了。”朱家骅也知道很难从张坤嘴里撬出些什么,但他还是寄希望于上头能支持自己,而且这次传讯本届内阁也是默许的。他拧着眉毛道:“我马上去给京城发报汇报情况,你这边好好盯着,记得人要饿着,且绝对不要让他睡觉!” “明白,局办。”张群当即答应,又问,“要不要先灌水?咱们准备了一箱子毛巾!” “暂时不要!”中华司法严苛、讼棍如云,但有矛必有盾,一些时候不能在事后发现的刑讯方法研发的很快,灌水是其中之一,不睡觉是之二,还有电刑、热刑……。“暂时先疲老审问,半小时后就开始,你们三组轮流转,千万不要让他歇着,直到问出东西为止。” 京城八大胡同已是深夜,此时胡同虽已不再喧闹,但寂静的夜里还是能听到不远处唱曲声。陕西巷内,大中华稽疑院代表、浙江兴业银行董事陈敬第端着杯茶正襟危坐,他如此,他身边的陶葆霖——同样是稽疑院代表,也是沪上商务印书馆所办国内第一杂志东方杂志的总编——却在怡然自得的看报,而比陶葆霖更畅快的则是在一角与妓女调笑的湘籍代表罗杰和浙籍代表徐新六,他们一个抱着日本妓女,一个抱着洋毛子妓女,根本不把眼下的事情当回事。 “哎呀,振飞,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见两人逗女取乐,根本不顾眼下危局,对朝堂斗阵颇为忌讳的前清末代状元刘春霖痛拍大腿,他真有些后悔和这些南人混在一起。 “还怎么?”徐新六满不在乎,他和罗杰挥挥手把妓女打发走,而后道:“我们是稽疑院代表,就是宋遁初见到我们也得客客气气!中华是法治国家,咱们一没偷盗、二没谋反,谁敢拿我们怎么样?再说了,去年股灾中兴业银行损失惨重,——试问当时凡是手中有股票的,谁不损失惨重?杨竟成当年说的好听,补偿补偿,现在倒好,一个股灾,最后全补到他家里去了……” 浙江四大行,甬商、实业、兴业、湖州,徐新六就是兴业银行的总办,去年股灾中他自己不但自己损失惨重,兴业银行业也差点和湖州丝业银行一样倒闭破产。和当时所有人一样,他懵了大半年才发现股灾居然是天灾加人祸。 “张行健确实要整一整了。”湘籍代表罗杰也很严肃的开口,不过他脸上日本娘们的唇印还没擦干净,所以看上去很滑稽。“内阁有人说了,现在英美日法等国都不喜欢他,真要整出些事情来,杨竟成是救不了他的。说实在的,去年那事复兴会做的真是太不地道了,这边说补偿,可三年不到,一转手就把钱东西回去了。不对,也不是全部收回,是打了个两折,还给我们留了点。” “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苏籍代表孟昭常道,“但借股灾之故,横夺民财就不好了。张行健持灭火之水、救生之木,不救则已,反而落井下石、助纣为虐。只要杭州那边能问出些东西,我必定亲自向督察院、大理寺提出上诉!” “说的好!”与会人中,除了谨慎的陈敬第,其他几人都满心呼应——作为实际的受害者,他们对张坤可是恨到了极点,仿佛这股灾就是他弄出来的一样。 几人正说好间,房门连敲带推,出去的张万田拿着电报闯了进来,他道:“张行健已被带到了杭州,骝先正带着人再审。” “好!”端坐的陈敬第猛然站起来,他道:“按律法最多拘留七十二小时,这事就看骝先的本事了。” “不是要等后天才通知外界吗?这怎么只有七十二小时?”罗杰不是学法律的,是故问道。 “后天通知外界是让复兴会的人这两天内不能干涉,但安法律这七十二小时应该从张行健自沪上带走算起,到十六日晚上七点,如果还没问出些实质性的东西、拿不到浙江督察院御史盖章的逮捕令,杭州那边就得放人,骝先的前程也完了。”陈敬第道,他是日本法政大学毕业,对法律程序极为了解。 “骝先的事情我负责!”徐新六道,“去年股灾中浙人损失最重,他这是为民请命。其他不说,就凭他赶敢拘捕张行健,日后就能入浙省稽疑院!”他说罢记起张坤也是个浙人,顿时鄙夷骂道:“张行健这个不顾乡谊、吃里扒外的东西!” “东荪,你电报哪来的?电信局?”徐新六的话陈敬第没有听见去,他看着拿着报信电报的张万田发问——安全局局长是本届总理宋遁初的人,可保不准里面还有复兴会的人。而这次拘捕张坤,虽不违法,但被外界知道稽疑院代表和杭州安全局连气通声,不是件好事。 “不是电信局,是任公帮着说项,从日本驻杭领事馆发来的,绝对万无一失!”张万田道,“任公还说,与其等数日后各界知道张行健被杭州国安局拘捕、各处的电话电报打到骝先那边施压,还不如抢先公布此事,——现在时间还早,各大报馆都还在排版,便是印也还没有印多少,如果我们马上把这件事情放出去,定可在舆论上占据上风。” “任公是说把让这些事情明日见报?”陶葆霖问过之后又点点头,他看着诸人道,“这确实是个办法,可传讯的毕竟是杭州国安局,这怎么能说得圆?” “就说……交易所不是有些账户是洋人名字吗,就说张行健涉嫌勾结,借股灾洗劫国人、破坏国家安全,形同叛国!”张万田不愧对叛国罪情有独钟,把历史上自己二十一年后帽子给张坤结实的扣上了。 “卖报卖报!新闻报!国银总办张行健涉嫌勾结,借股灾洗劫国人、破坏国家安全,已被国安局拘捕……”报童稚嫩的声音在沪上的晨光中回荡,虽不是重工业城市,但电车公交车自五点就开始运营,听说是国银总办被国安局拘捕,不管是公车还是私家车,每个人都冲着这个新闻马上要了一份报纸以看详情。 报纸是新闻报,美国人福开森所办,素来标榜‘无党无偏’‘经济独立’。张行健叛国的新闻就在头版,标题是一行大大的黑字:‘张行健涉嫌叛国,国安局连夜拘捕’;下方则是两张中华大戏院的照片和一篇除了能确定张坤已被国安局拘捕其他什么也不能确定的文章,其上曰:‘本报讯:昨日晚七时许,国家银行总办张行健于中华大戏院被国安局干员拘捕。据悉,张氏于去年四月股灾中,涉嫌勾结,借股灾洗劫国人,故被国安局拘捕……’ 壬卷家与国第九十八章漂娼4 裸抱着一妻一妾,昨晚双飞过度的马寅初太过劳累,以致早上外边下人大声叫喊他也听不见,还是惊醒的小妾在他下面狠狠掐了一把,他才努力睁开眼睛迷糊的叫了一句。 “老爷,老爷,…电话……”听到人醒了,外面的声音喊叫的更急。 “不…不接!”对惊扰自己好梦的电话马寅初气恼的很,谁他娘一大早来电话。 “老爷,是总理,总理…”隔着门的下人见马寅初不理,几乎是撕着嗓子喊。 “阿,啊!总理……”马寅初这下彻底醒了,他猛的跳起身,但立足不稳一个踉跄踩在老婆的胸口,‘啊呀’一声,女人当即杀猪般大叫起来。可马寅初顾不得这些,他胡混的披了件衣裳,一只脚穿自己的鞋,一只脚穿女人的鞋,嘁嘁搓搓奔到客厅,清清了嗓子才拿起话筒,小心的道:“喂,总理,我是寅初……” “我问你,张行健的事情是你安排的吗?”电话里宋教仁没有客气,劈头就来这么一句。 “没有没有,”马寅初赶紧否认着,“这事情和我没关系……” “真没关系,上次你不是提过……有一些办法吗?”虽然国安局局长是自己的人,可情报局不是,所以电话里有些事宋教仁不好说的太仔细。 “总理,那只是金融上的,张行健的事情……,张行健他怎么了?”马寅初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感觉应该是出了大事,是以带着些不安和期望加问了一句。 “和你没关系就好。”电话那头宋教仁松了口气,他随后道,“张行健的事情……,你自己看报纸吧,大公报上面有。” 啪嗒一声,那头的宋教仁挂断了电话,而这边马寅初拿着话筒好一会才想到去看大公报,只是时间还早,送报的还未上门,他便让下人出去买了一份,拿起一看头版头条,心头顿时大乐,张行健,你也会有今天! 京城马寅初大乐,沪上的虞洽卿则是大怒,他愤恨的把两份新闻报拍在桌子上,大叫道:“娘希匹!杭棒子欺负到阿拉头上来了,这是哪门子规矩?这到底是国安局还是黑社会?就是青帮洪门来沪上抓人也还要拜个码头,他们倒好,一声不响就把人抓到杭州去了!你们,你们马上派人去杭州,巡警要去、国安局也要去,律师也要去,枪、铁甲车也要去,你们去看看那些杭棒子到底要干什么!” “市长……”站在虞洽卿面前的是沪上国安局局长程子卿和沪上巡警总局局长谢元,他们都是拿着新闻报来的。报纸上虽然没有写明是哪里的国安局,但在询问报社之后——报社担心这是虚假新闻,是以为了取信报社,报馆完全知道是浙江国安局抓得人。 “市长个屁!”虞洽卿愤恨难消,他已三任沪上市市长,在他任内,沪上发展日新月异,成为直追伦敦纽约的世界第三大港,据传工部局已私下商议要给他在黄浦江岸立一座十余米高的铜像,可没想居然出了这么件大事——沪上能成为中华乃至东亚的金融中心,国家银行落户陆家嘴至关重要,现在行长居然被浙江抓住了,这不明摆着不给沪上面子吗? “大人,杭州那边要不通……”秘书长保君建闯了进来,“今明两日不上班,省长和巡警总局局长都找不到人,值班的人说对此事并不知情,国安局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 “娘希匹!一句不知道就把我们打发了?!”虞洽卿又开骂,“他们抓我们的人,我们也抓他们的人,看谁抓的多!”真是动了真火,虞洽卿冒出这么一句后又死盯着巡警局总办谢元:“沪上花花世界,公路飞机一通,每到休息日杭州那边都会来不少官,你马上去抓人!” 吃惊虞洽卿来这招,谢元愣了一下才点头,他道:“市长,抓多少?多大的官才抓?我知道他们这些人会在哪,他们大半都在黄浦区的书寓和洋妓院里。” “有多少抓多少!”虞洽卿厉声道,他手挥舞着,宛如青帮大佬。 “那以什么名义呢?”谢元心直口快,现在才想起抓人是要借口的。 “借口,还要什么借口?”虞洽卿瞪着他,待气过才发觉没理由抓人可是犯大忌,对方律师一来自己就被动了,便道:“借口就是漂娼,非法漂娼!你事情能做得圆吗?” “做得圆!”既然上级已经把借口给自己想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谢元当然搞得定,无非是扶那些人去漂娼而已。 “那就快派人去。”虞洽卿道,“去杭州的事情也不要耽误,你们两个局的人都去,他们要是不放人,你们就不要回来。” “是!”谢元和程子卿都呼应了一声,之后谢元快步出了门,程子卿却被虞洽卿留下了。 “子卿啊,浙江国安局局办是谁的人?”虞洽卿在谢元走后冷静了很多,他坐下边点烟边问。 “浙江那边不是很熟,且现在国安系统也混乱的很。”程子卿道,“特别是那次事情后,当权的那批杀了,新上来的都是一些年轻人。我听说这浙江国安局局办姓朱,二十年前来沪上考同济大学堂未得就上了政法学校,之前曾是复兴会会员,后来不知道怎么忽然就退会了……” “哦,”程子卿说了不少东西,可虞洽卿还是没理出什么头绪,他又问道:“他是哪里人?” “他是……”程子卿浑身一震,道,“他是湖州人……” “这就对了。”虞洽卿点了点头,“去年的事情,那帮人可一直记得啊。” 经虞洽卿一提点,程子卿顿时把整件事情理通了,这完全是去年张坤得罪湖州人所致。可现在这些人借安全局之手把张坤抓了去,怕不是那么简单。 “市长,这……,真要是这样,恐怕我们就是去了杭州也要不到人吧。”程子卿道。 “要得到要不到都要去要人,谢局长那边已经去准备了,待会你要是没其公干,就去一次杭州吧。其他人对国安不熟悉,要交涉要打点非你莫属啊。”虞洽卿道。 “是,一会我就和谢局长带人去。”此去杭州棘手的很,但程子卿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另外他担心巡警谢元那边和浙江国安起冲突,万一双方动了武,可就是大新闻了。 程子卿离了虞府便去国安局准备,而先行一步的沪上巡警在谢元的指挥和本地包打听的协助下,开始在洋泾浜、福州路、跑马场的妓院破门抓人,昨晚一夜欢愉的浙江官员全被他们扣了一个非法漂娼的罪名,不由分说的光着屁股送上了警车。这边抓着人,另一边在局长谢元的带领下,沪上巡警局二十辆装甲汽车中的十五辆,以及十二辆军用猛士一边拉响警笛,一边呼啸着的驶上了沪杭高速公路,直奔杭州。 若是以往,沪上发生什么即便有电报也未必能马上传至杭州,但现在电话便捷,一通电话就能拨通杭州、把沪上的事情说的一五一十。早上沪上巡警遍地抓人时,电话就打到了浙省省长周金鉴府上,但周金鉴不在,报信者又只好把电话打到了浙省稽疑院议长周继潆处。周继潆倒是在家,只是电话中根本说不清沪上为何大肆抓捕浙籍官员,所以挂完电话的周继潆也一筹莫展,待电话再响,听说是国安局昨晚去沪上抓了国家银行总办张坤,他这才感觉事情非同小可,张坤是谁,岂能说抓就抓。 “沪上和杭州会不会打起来?”消息并不比别人慢半拍的通化,陆眉看过电报后有些担心。 “打起来?”杨锐也没想到一个晚上事情就会变成这样,虽然不确定是谁下得手,但他对虞洽卿的反应还是认同的。不守规矩的人,就要狠狠的教训。“我倒希望他们打起来,可最终是打不起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打不起来,你又怎么想他们打起来?”陆眉问道,“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吗?” “当然闹的越大越好,像现在这般,”杨锐指着报纸道,“安插一个叛国罪,明显是要把行健赶下台。这事情之后,肯定有人会要他避嫌辞职的;如果打起来死了人,那沪浙之间的矛盾将掩盖行健是否叛国的矛盾,到时候百姓舆论纷纷的就是沪浙冲突了。 舆论啊,常常是人云亦云,特别是经济危机浙江情况极重,很多丝工失业,生计正愁,现在有一个勾结外人盘剥国人的国银总办,真是再好出气不过了。能想到这一出的人毒辣啊,真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这可不是善西化党之流的风格啊。” 杨锐想着事情背后的阴谋者,陆眉却笑道:“再毒辣也逃不过你的手掌心啊。” “政坛险恶,一不小心就会摔跟头。”杨锐没在意女人的玩笑,他只觉得事情不会像表明上那么简单,张坤现在是诸多利益和计划的焦点,这也是对方此次动作的目的所在,可他所代表的诸多利益又使人难以判断谁将是最终的获益者,善、宋遁初、日本人、美国人……,这些都有可能。想到这里杨锐又有些责怪道:“也是该给行健一个教训了,沪上呆久了就开始牛皮哄哄,也不喜欢带保镖,真是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 杨锐责怪的正是张坤所想的,被疲劳审问了一夜的他后悔不像先生那般坐镇通化、哪也不去。好在他很早就知道国安局审人惯用的整人伎俩,在不急不躁中耗走了两拨审讯的人后,第三拨人又进来了。 “张总办,请您配合我们!”新来的人精气十足,有一种把张坤脑子拆开看的精神。 “我无可奉告。”张坤没好气的答道,这是他唯一的防御武器。 “张总办,您先回答一下去年四月初,国家银行为何不救市反而提高各行准备金率?”年轻人毫不动摇,把一晚上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再次重复。 “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你娘为何要把你生下来。”张坤不自觉的笑。“在没有见到律师之前,一切问题我都无可奉告。” “那湖州商业银行是怎么回事?自从您调低湖州商业银行的信用等级后,湖州银行就频遭挤兑,请问您基于什么原因调低湖州银行的信用等级的?”年轻毫不动怒,不依不饶。 “我无可奉告。”张坤苦笑,“在没有见到律师之前,我一切都无可奉告。” “张总办,请您配合,只要您配合,您自然会见到律师。”年轻人再道。“湖州银行挤兑时,你为何拒接该行从国家银行调取头寸,以致该行迅速关门破产?” “这个问题可以去你娘。”张坤再道,眼皮开始控制不住的打架了。 感觉到张坤的倦意,审讯者愈加兴奋,不过他要在开口之际,外面忽然想起了枪声。 ‘砰……’,国安局门卫对空放枪时,杜月生正站在第一辆装甲汽车上,而车此时停在浙省国安局大门口。他对着荷枪实弹、拦着去路的国安局干员质问道,“开枪老子就怕了?你唬谁啊?!谁他娘的无法无天啊?我们现在马上要见到人,请你们局长出来!” “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放完枪的李萃看着气势汹汹的沪上国安局装甲汽车,心中说不出的忐忑,他没想到一夜过后,沪上人居然追到了自家门口。 “有种你他妈就试试!上!”站在汽车上的杜月生对下面的那些手枪毫不在乎,他拍了拍车顶让司机开车,打算硬冲进去。 “放下枪,请沪上的同僚进来!”李萃正犹豫要不要真开枪时,几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当中之人正是朱家骅。 “是,局长。”李萃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同时一挥手把岗哨给撤了。杜月生也不客气,汽车轰隆隆的就开了进了院子。 “这位可是朱局办……幸会幸会。”程子卿打着哈哈,一下车就对朱家骅作揖。 “那这位便是程局长了,久仰久仰。”朱家骅也不怯场,反而迎上去见礼。 “哈哈……”程子卿看见朱家骅大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朱局办昨晚上来了沪上也不说一声,弄得老哥失了地主之谊。” “哪里哪里。昨晚只是路过,再说天色已晚,就不好打扰兄长了。”朱家骅和蔼笑道,妥妥的问心无愧。 “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多废话了。昨晚朱局办把国银的张总办一声不响的带走了,弄得整个沪上都人心不安,好在股市不开盘,要不然又要大跌了。朱局办,这凡事说不过一个理字,我不管你有谁撑腰,今天我可一定要见到张总办的人。” 程子卿说着,后面一辆汽车跳下的洋装客上前给了朱家骅一张名片,而后义正言辞的道:“朱局长,我是张行健先生的律师,根据大中华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四条、大中华刑事诉讼法第八十条,作为张行健先生的律师,我有权马上见到张行健先生……” “好了好了,”朱家骅毫不紧张的摆手,他道:“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是下面的人不会办事,本来就是几个问题要问张先生,不想他们却把人带回来了。” 朱家骅皮笑肉不笑,一下子就把事情推到了下面,看出苗头的程子卿当即打蛇随棍上,道:“既然是下面人不懂事,那人可以马上放出来了吧。”他说罢又笑看朱家骅,“关了这一夜,该审的东西都审的差不多了吧,不该审的东西,这么问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都是国安同仁,听闻程子卿的话朱家骅会心一笑,他出人意外的道:“程局办误会了,这本就是个误会,张先生在我这好好的,本来我还说下午张先生回去,现在程局办来了,正好,给我省下了不少汽油,哈哈…” 朱家骅这么爽快就放人,一行人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便是程子卿也还以为他要扣足七十二个小时。他不得不抱拳道:“朱局办给面子,在下记住了。” “哪里哪里。”朱家骅也抱歉回礼,而后伸手道:“请,张先生正在休息室休息。” 本来以为来杭州是一场硬仗,心细的程子卿暗地里连迫击炮都带上了,不想到了地头人家客客气气的把人给放了,可既然要放那昨晚为何要抓?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见到脸色发面、全身困倦的张坤,他又把心思放到张坤身上。在朱家骅盛情挽留下,一行人中午饭后才动身回沪,出城后看着身后越来越远去的杭城,张坤努力的睁了睁眼睛,最终还是睡着了。 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可第二日再次看到新闻报头版,一干人才发现情况不大对头——警局装甲汽车队入城时的情形被记者拍下了,头版上先是装甲汽车队照片,后面则是一身白衣的朱家骅;标题也具有十足的诱导性,那大黑字写道:官官相护,巡警强索嫌疑犯;嫉恶如仇,局办怒辞五品官。标题下的文章半文半白,完全是按照官场现形记来写的,不知内情的人一看全然为真,根本不知道这是杭州与沪上之间的争端,只以为这是在沪上本地发生的事情。 “行健,人心恶毒啊!”次日上午,像张坤汇报欧洲金融形势的陈光甫不由感叹了一句。 “银行家本是如此。”张坤也看了那篇文章,对此却不以为意。“官府要你的钱,劫匪也要你的钱。还是先生以前说的对,在中国,银行家要么是黑帮老大,要么是官僚代理人,真正独立的银行家是不可能有的。” “那这些文章怎么办?新闻报、大公报、汉报……,这些个报纸不明是非、不辩曲直就恶意中伤,鼓动民意,现在又正值经济危机,浙省失业丝工破产桑农巨万,真要是煽动起了民意,这可就是……”陈光甫完全明白文章的杀伤力,而浙江学子众多,近几年忽然流行起社会主义,其信者甚重,说不定就出了乱子。 “这事情不是我们能管的。”张坤说道,“如果我估计没错,南面的事情完了,北面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光甫你要做好接任我的准备。” “接任?北面?你是说京城那边?”陈光甫吃惊问道。 “是。最少大部分浙籍代表会拿着这篇文章在稽疑院里闹起来的,所以……,”张坤仔细的看了吃惊的陈光甫一眼,苦笑道,“你要做好接任准备,要把早前的计划坚持下去,欧洲马上就要大乱了。” 张坤想着北京,八大胡同的陕西巷内,昨夜苦等杭城消息的议员又聚在一起准备一份弹劾书,这份弹劾书明日将出现在稽疑院和各大报纸上,其焦点就是国家银行总办张坤。 “把张行健弄下去了,之后又是谁接任总办?”陶葆霖读罢刘春霖写就的弹劾书,心满意足的问。 “似乎是由二十三家省立银行推选,而后经稽疑院金融委员会通过任命吧。”徐新六道,“其实金融委员会那边只是走个形式,它不任命,银行事务就将交由银行副总办,也就是陈光甫。” “是他啊!”本来感觉这次有七成把握让张坤下台,可一听到接任者是陈光甫,大家又高兴不起来了,张坤和陈光甫有什么差别吗?什么差别也没有! “所以这次是白费劲了。”陈敬第摇头,他说罢又看向张万田,“东荪,任公这次到底想干什么?” “任公这次只想揭破复兴会的画皮,把他们吃人的本性露出来。”张万田道。“那张坤下去了,陈光甫虽和他同气连枝,可最少以后行事肯定不会像他那么张狂。” “梁任公据说现在笃信社会主义,他这不会是要在杭城搞游行罢工吧?”在一边笑看的罗杰突然出声,只让张万田面色发红。“诸位,社会主义这东西,和苏俄那套杀人如麻的共产主义本质无异,不过是名字不同罢了,浙省真要搞社会主义,那,呵呵…,各位可是有福了。” 壬卷家与国第九十九章何处去 湘籍代表罗杰的指责直让张万田到了杭州想起也面红耳赤,他完全知道政客嘴中的主义只是个随时可以更换的马甲,而民众常常是健忘的,虽然他们只要拿出几年前的报纸和当下的报纸对比就能发现问题,但,谁又会那么做的? 任公最初是提倡立宪民主的,戊戌后则变成共和民主,游览美利坚后又改推崇君主,待国内立宪风起,又转而支持君主立宪,可慈禧身死光绪复出,又改初衷,再次坚持君主。这仅仅是清末时的变化,而本朝,初则支持共和民主、现在终于没有再走重样,宣扬欧式社会主义。明显的,要是其他人这么变来变去,民众早就厌烦了,但对于有才学的‘大师’,他们还是能忍容的。 满怀心事的张万田于萧山机场上车,一个多小时候他在昔日的日本租界见到了任公。和他在一起的除了徐勤、日本领事外还有一个日本友人;立宪国民党党员、众议院议员,柏原文太郎,不过,张万田虽是任公的心腹,但对眼下这个日本人并不知道确切的身份。一尘不染的榻榻米上,西式打扮的此人正与日本驻杭领事米内山庸夫一起听取他的汇报。 “稽疑院对国家银行在去年股灾中的举止极为关注,在报章的渲染下,一些代表已经嚷着张行健该杀。”说道此张万田看了梁启超身边的徐勤一眼,正是他鼓动了这次舆论,让张坤无比狼狈、备受攻击。“受舆论影响,现在复兴会的大部分代表对此都不置可否,他们已不再像前几届代表那样完全听命于杨竟成,如果本次质询中张行健答辩不得体,他们则会赞同国民党代表的提议,给银联极大的压力,迫使他们解除张行健的总办职务……” 在张坤回到沪上第次日,三十多名国民党代表联名弹劾张坤,指责其在股灾中无所作为且落井下石,在内部和舆论的双重压力下,稽疑院不得不召唤张坤入京以作质询。而之前张坤在接见记者辟谣时也表示过自己可以辞职,只要银行联合会批准。 “这么说,张行健这次下台的可能性很大?”看了凝神细听的柏原文太郎一样,未在两年前的亡故的梁启超着重问道,这是日本友人最为关心的问题。 “是的。”张万田点头。“股灾中除了小部分人收益,不少代表都损失惨重,现在大家都把矛头对准了张行健,难知内情的他们对他极为厌恶。” “哦……”梁启超的脸庞有些灰暗,虽然中医和青霉素压住了病情,可他的身体依旧不适,尿血不断。“稽疑院代表也有不知内情的?” “金融上的事情,即便摆在面前,不是专业人士又怎能说的清楚。”张万田复述着徐新六的话,“去年大家发懵,现在有人出来说找到了罪魁祸首,他们当然会群起而攻之了。” “这倒也是。”梁启超笑了起来,国人最擅长的就是人云亦云、群起攻之,最不擅长的就是冷静思考,调动情绪比说理强百倍。“那接任张行健出任国银总办的会是谁?” “很可能是陈光甫。”张万田道。“现在是国银的副总办……” 听张万田说到陈光甫,柏原文太郎一通日语,驻杭领事米内山庸夫翻译道:“请问张桑,如果张氏下野,陈氏有多少可能会得到任命?贵国对此人的评价如何?” 日本友人的提问并不出梁启超预料,他们总是尽可能收集更多的情报以印证已知的内容,并且,陈光甫也不是他们乐意接受的对象,因为他会继承张坤的计划进一步发动对日元的袭击。但张万田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回忆着徐新六等人对陈光甫的评价,道:“陈光甫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商学院肆业,与张行健一样是老复兴会员,当初张行健负责关东银行,他就负责侨商银行,所以此人对国际金融界怕比张行健更加了解,而对国内,他虽不似张行健那样张狂,但国际金融背景使其原则性更强,如果内阁想通过更换总办来使国家银行接受无抵押建设债券的话,他恐怕会比张行健更加坚持立场。” “那么……”听闻陈光甫对国际金融界更为了解,柏原文太郎咳嗽了一声再道:“此人对日本、对日元作何看法?阁下是否了解?” “这……”张万田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而他自己昔日在东京帝大学的是哲学,金融方面一窍不通,是以根本就回答不上来。张万田如此,明白这个弟子能耐的梁启超挥挥手,让他下去,而后他道:“柏原君,既然张行健很可能下野,那挤兑日元之事便能罢了了吧?” “这个……”柏原文太郎欲言又止,见此梁启超一侧的徐勤也借故离开,这时他才饱含歉意的道:“梁君,日本经济备受经济危机打击,张氏策划挤兑日元,所害甚大,这次如果将其撤换并终止原有计划,敝国上下都会对梁君此举铭记在心。” 日本人只说丁不说卯,梁启超不得不点破道:“柏原君,挤兑日元只是杨竟成之流束缚日本的一个方式,我听说现在贵国国内很多人都乐意实现中日合邦,”说起中日合邦,梁启超忽然想到已故的康有为、四十年前被杀头的六君子,当下唏嘘不已,好在他正端着茶,一饮而尽后他才道:“即便不挤兑日元,贵国日后又如何能抵挡杨竟成的其他计谋?我一直认为,贵国接受北庭新日本是个天大的错误,这等于被中国捆住了手脚,之后趋势便是贵国逐渐变成中国大陆的一部分而非独立的海洋国家,以未来计,这绝对是得不偿失的。 东亚宛如欧洲,日本则酷似英吉利,只有抗拒中国统一的日本才能从大陆的分裂对抗中获得真正的好处,更何况英美等国忌讳中国做大变强,而日本又恰好可以牵制中国,成为一个永不沉没的桥头堡,这才是贵国真正要做的事情。可惜啊!贵国明治时期的政治家俱已凋零,如果他们在,是绝对不会同意贵国深入中亚的。” 梁启超用两个绝对来表示自己的哀叹,这让柏原文太郎心有戚戚,可现又有什么办法?在日本需要欧米援助时,欧米却袖手旁观幸灾乐祸,现在好了,中国越来越强大,想要拉拢日本日本却已经深陷于大陆事务;而国内,那些随同复兴军进击察里津的帝国警察被国民视为开疆拓土的英雄,北庭成为希望之地,未来的新日本。 那里不是台湾、不是朝鲜、不是南满,那里是面积超过以上三者人口却只有区区一百万的荒芜之地,帝国可以不受阻碍的往那里移民,耕地、森林、矿产……,这都让人欣喜若狂。对于这种诱惑,又有多少日本人能冷静思考?即便抗拒中日合邦的国际派们,怕也无法割舍看似荒芜、实则宝藏无数的新日本吧? “那梁君又何高策?”柏原文太郎想过当今国内诸君的心思,再向梁启超问策。 “放弃新日本。”梁启超道,“即便不能放弃,也应该任其自治乃至独立,以减少它对帝国国策的牵绊。只有这样,日本才是真正的英吉利,才能于英美和东亚大陆之间,游刃有余。中国强大一日,日本便两面得利一日,待日后中国衰败了,那便如荷兰、比利时、卢森堡那般,把沿海膏腴之地割出去。当然,不是并入日本,而是有日本来助其独立,并且由日本来保证他们的安全;内陆穷弊之地则尽数让给俄国。如此,东亚才能形成以日本为中心的格局,这才是贵国先贤毕生所追求的大东亚共荣。” 梁启超的建议简直是石破天惊,柏原文太郎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道:“是这样吗?那阁下又……为何……” “当然是这样。”梁启超笑了笑,“中日合邦有两种中日合邦,一种是中国服从于日本,其实就是各省独立后亲近于日本,最后合邦;再一种就是现在杨竟成做的这种,中国是一个整体,而日本只是一个海岛,不管合邦的条件怎么谈,你能强得过一个统一的中国吗?即便给日本一个平等的地位,最终主导邦内事务的也只会是中国。 不管阁下怎么想,我是对这个国家越来越失望了。她不是往前而是往后、不是进步而是复古、不是科学而是迷信、不是民主而是,这么下去她最终会变成鴉片战争前的闭塞帝国。所以,能拯救中国的只能是日本重新站在她的对立面,联合英美一起刺激她,迫使她停止这种退步而不是随同他一起退步。我希望日本能帮助我一起完成这件事,让中国摆脱杨竟成主义,回归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梁启超直抒胸臆,柏原文太郎思索着、扶了扶眼镜才道:“日本亲华者众,他们只是不希望被中国主导,根本不想与中国为敌,要想帮助梁君,恐怕……” “那贵国天皇陛下意下如何?”梁启超问道。对日本而言,底下怎么想无关紧要,天皇怎么想才是重心。 “这……”柏原文太郎仅仅是一个众议院议员,他怎能在梁启超面前妄议天皇,他结巴着道:“天皇陛下…当然…希望…两国亲善…提携……这……” “天皇陛下难道不知道杨竟成想吞并日本么?”梁启超笑道。“美日之间的矛盾本是可以缓和的,虽然海军存在对抗,但一与中国结盟,那美日便是死敌,而日本以本国实力又无法独自对抗美国,所以只得愈加亲近中国。中日同盟条约和北庭新日本一样,是杨竟成控制日本的第二道枷锁,同盟条约存在一天,日本就受制于中国一天。 可反过来,如果日本亲近英法而敌对中国,便成为欧美亚洲殖民地和既有利益的守护者,那整盘棋就活了。不过,”梁启超饱含深意的对柏原文太郎一笑,道:“如果贵国想开疆拓土,那自然是和中国结盟的好,说不定那天两国就能联合出兵,一起光复亚洲呢。” 梁启超一语中的猜中裕仁天皇的心思,这让柏原文太郎和杭州领事米内山庸夫汗湿全背,好在梁启超仅仅是点到为止,之后待他说起了昔日的东京时光,紧张的气氛才为之一松。须臾,待他离去,两人才长舒一口大气。 米内山庸夫带着些余惊道:“阁下,梁君所言正是我国一切烦恼之根本。如果局面得不到改观,任由其发展下去,那日本最终将变成中国的附庸。” 米内山庸夫是中国通,沪上东亚同文书院第八期毕业,为云南四川班的主角。二十多年的中国经历让他极为了解这个国家。他接着道:“日本受制于中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日本人最后全部变成中国人。阁下,中国文化有着人性的、本能的魅力,具有将其他民族溶入自己的文化熔炉中,将他者同化的伟大力量。 有时就连使用武力征服了中国民族的其他民族,其武力也会被散布在武力缝隙中、无所不在的文化毒素击溃瓦解,金、蒙古、满洲都是明显的例子,这些征服了中国的民族反而被收伏并装进这个文化的药罐。日本千万不要像满洲人那样,盗木乃伊反而成了木乃伊。” 米内山庸夫的木乃伊比喻让柏原文太郎发笑,现在的日本有何资格成为盗木乃伊的人?现在的日本明显被中国强势压制着,挤兑日元便是其中之一。要是以前,日本早就用军舰对此进行抗议了,可现在外务省只能不痛不痒的告诫,甚至连抗议都做不到。 不想深入去想越来越受制于人的中日关系,柏原文太郎转而问道:“米内君,梁君最近几年在干什么,他需要帝国什么样的帮助?” “梁君最近几年正在组织一个新的政党,民主社会党,以推行基尔特社会主义,但是这遭到孙氏余党和无政府主义同志社的狙击,所以他希望能获得帝国的支持。”米内山庸夫道。 “基尔特社会主义?”柏原文太郎不解。 “就是英式社会主义,提倡议会斗争,而不是俄式暴力斗争,因此被苏俄秘密支持的孙氏余党和无政府者强烈抨击……”米内山庸夫道。 “孙氏余党和无政府者也能在中国活动?”柏原文太郎奇道,他记得苏俄曾经承诺过绝不在中日朝等国组织共产党。 “杨氏执政时不能,但现在各省各自为政就不一样了……,两广已是无政府主义同志社的大本营,孙氏余党也在山西、沪上、辽东这些工人多的城市办了不少报纸,不过明地里他们都遵守法律,不鼓吹暴力。梁君无处可去,便只好来杭州了,杭州手工业发达,作坊工人众多,而工场主又不能实行终身雇佣制,所以……” 山内不想在梁启超身上浪费口舌,他结束这个话题后对柏原文太郎认真道:“柏原君,梁君所言对帝国未来至关重要,请回国后务必找机会禀明陛下及诸位大臣,以更改国策!” “哎…”山内说的正是柏原所想的,可陛下他……,茫然若失间,他真不知日本该往何处去。 壬卷家与国第一百章乱了 赤坂离宫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建筑,青顶灰墙、拱窗石柱,占地一万五千平方的建筑在青山林荫大道间显得格外宏大厚重;外表如此,其内部的装饰也如同时期的欧洲宫殿,水晶、油画、金箔、浮雕……,浓墨重彩间以致几乎让人忘记身处东方。这是明治时期日本脱亚入欧后的重要杰作——不仅仅整个宫殿,就连设计此宫殿的建筑师也是日本人。 欧洲还是亚洲,在明治时期根本不是问题,但昭和时代这似乎又变成一个问题,特别是日侨在美的遭遇让日本人重新意识到,西装再怎么高档,外语再怎么地道,日本人也无法改变被歧视的命运;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推崇西化,在普通民众看来,传统依旧是传统。于是,整个国家便宛如沪上那栋无比怪异的市府大楼,上层是中式琉璃瓦屋顶,下层却是标准的西式建筑,妥妥的生拉硬拽、中西合璧。 当然,日本的情况是反的,上层是经典的巴洛克屋顶,下层却是单薄的日式木制建筑。上下层价值取向的分离使得政府不但与民众疏远、还常常被民众抨击。这真不如中国和朝鲜:从上到下都是东方结构,连法律基准也异与西方,如此上下一体、万众同心。据说,汨罗、波斯、阿富汗等亚洲国家在此影响下也不再盲目崇外,而是汇集国内学者,去本国的历史中寻找治国之道。 汨罗波斯等国如此,可欧化已经半道的日本却难以调头,重拾传统则等于背叛明治,继续欧化却得不到欧美真正的认同,这到底该怎么办? 早餐过后,身着和服的裕仁在赤坂离宫的花园散步,他身后跟着的是伏见宫博恭王和几个宫廷侍者。伏见宫博恭王正向他汇报着上次前往通化的经过以及海军对伦敦条约的反应——伦敦谈判已经结束,但海军内部对条约很是不满,前几天还发生一次动乱,幸好没有伤人。 “伏见,杨氏对中华政局还有控制力吗?”裕仁听完伏见宫所说的一切,问了第一个问题。 “陛下,杨氏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对华国政坛的控制力,不过他似乎不想太过干涉宋氏内阁,近年有些疏懒罢了。”伏见宫一五一十的说着自己的判断,却不知为何天皇问起这个,刚才本来是在商议海军问题的。 “哦。但是他任命的国家银行总裁即将遭到解职……”裕仁说着昨天的消息,“如果真能影响政局,他为何不事先对此做出干涉?” “陛下,臣……”伏见宫带着些苦笑,这根本不是海军大将能回答的问题。 “呵呵,我知道你不关心这些事情。”裕仁停步转身看了伏见宫一眼,而后道:“那就说说海军吧,杨氏真想让华国海军与帝国海军真实一战?” “是的,陛下,”伏见宫博恭王点头,“中日要成立联合舰队,那就必须解决作战意识问题,杨氏一直推崇飞机作战,认为这才是海军发展的方向,华国海军也正是抱着这种意识建设和训练的。如果任由他们这么发展,那日中海军不但不能联合,反而互相掣肘。如果不能在战棋推演上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只能实战了。我相信经此一役,华国海军会对帝国海军重新抱学习之姿态,而拥有华国海军的帝国海军,将变得更加强大。” “这是军令部商议的结果?”裕仁追问着,散步已有一会,他已经往回走了。“我听说另外一些人不是这么认为的。” 杨锐向日本海军邀战之事随着岛田繁太郎的回归在帝国海军上层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虽然时间是在六年后,但六年时间并不太久,而且战争框架是定死的,即两军争夺是硫磺岛制海权、登岛则胜。没人清楚中国人是怎么想的,但不清楚没关系,在固定海域以航母抗击战列舰绝对是外行人臆想。为此杨锐在日本海军军令部得了一个外行的名声,够大家笑话几年了。 但并不是所有将领都这么认为,井上成美大佐闻言几乎是手舞足蹈,居然大喊什么日本海军将在此役重获新生;而素来推崇空母的山本五十六少将也表示此战日本海军必败。这种不协调的声音使得两人更成帝国海军高阶将领中的异类,不想天皇对此也有耳闻。 “陛下,飞机技术虽然进步神速,但战列舰也在进步,现在最新式的战舰超过三万吨,而且受限于华盛顿海军条约,各国都不能建造更大吨位的战列舰,这看似给了飞机机会,但一旦条约到期,盾的力量又会得到加强。”伏见宫说道,他这是把岛田繁太郎的矛盾具体化了。 “飞机真正的作用是帮助舰队侦察敌情、掩护战列舰到达战场与敌军进行最后之决战,背离这一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很多推崇飞机的人、或者推崇飞机作战的海军都是后起之秀,他们或是想得到更快的提升、或是希望用这种取巧的办法使自己早日变成海军强国。华国海军便是这么考虑的,他们试图以飞机超越帝国海军,但事实将会证明这是不可能的。” “好了,我知道了。”裕仁几年前也接受过海军教育,对大炮巨舰深深认同,不过中国飞机毕竟击沉过帝国军舰,所以他不得不细问实情。“那也就是说,假如发生战争,我们对于中华海军是占有绝对优势的?” 不知道天皇为何提战争,伏见宫狐疑间还是点头,裕仁见此则笑道:“我只是说假如。中日当今极为亲善,即便有不愉快之行为,也只是一些势利之徒的个人作为罢了。伏见宫,虽然还有几年,可海军依旧要好好准备,帝国在海军上的优势地位必须是不可动摇的。” “是,陛下。不过现在杨氏要求帝国空母交由华国海军管理……”伏见宫说出心中最关心的问题,“这是东北油田入股的条件。” “八百万吨石油……”裕仁的语气有些无奈,帝国毕竟是资源匮乏的岛国,虽然新日本发现了无数矿产,但新日本一样没有石油,而国内年石油消耗量已超过五百万吨……。石油、钢铁,都是掐脖子的事情。“东北油田有多大?” “臣听说年产量超过一千万吨。”伏见宫说道。“杨氏确保每年都给我们八百万吨,哪怕占用中方产量份额。如果真是如此,那二十年之内,帝国石油供应无忧。且此油田离日本海很近,我们可以单独修一条输油管道至日本海。”伏见博恭王说完石油的好处,又担心裕仁不答应,加紧道:“空母部队只是按照中国的方式管理,指挥权依旧在军令部。这对帝国海军并无威胁,不过会让海军的航空派振奋。” “杨氏处事都是谋而后定,所算极远……”裕仁似乎是自言自语了一句,待见伏见宫博恭王一直在等自己的圣断,便道:“空母部队军官必须是精忠为国之人,不得被中华影响分毫!” “是,陛下。”伏见宫躬身道,如此圣断算是答应了。 “好吧,你去安排吧。”裕仁此时已经走到了离宫的入口,本次谈话就此结束。 得了圣断的伏见宫数次鞠躬之后才告退,他一走,更衣的裕仁身着军服,立即前往镰仓厅,那里,将有一次重要的会议召开。 宫内大臣牧野早就在镰仓厅门口等着了,见裕仁一出现在大厅,他便对着厅内喊了一声:“天皇陛下驾到。”厅内闻声的木户幸一侯爵、近卫文麿公爵、原田熊雄男爵当即肃穆站立鞠躬,待裕仁就坐后,他们前倾的身躯才微微竖立。 不同与无法开口的御前会议,裕仁见三人没有坐下,只抬手道:“坐下吧。”而后待三人就坐,他再次看向三人,道:“华国的情况如何?” “陛下,华国……”最先开口的是木户幸一,但发现近卫文麿也开了口,他便罢声了。 近卫文麿是贵族院的副议长,又是公爵,地位是三人中最高的,他完全明白天皇要知道什么,是以道:“陛下,华国内部自杨氏下野后,内部斗争极为剧烈,特别是经济危机以来,宋氏内阁和杨氏党羽多有交锋,上周国家银行总裁张氏被捕以及本次传张氏入京质询,都是内部纷争的具体表现。而以杨氏的反应来看,未见他又出手相助之意,由此我们判断,挤兑日元之事即便是张氏授意,也未必是杨氏的本意。杨氏据说每天的生活是打猎读书,并无其他举止。” “陛下,经济危机之际,应尽量促成日华关税同盟,以求扩大出口,减少失业。前月警察厅再次破获共产党人案,他们正要策划一起暴动,以求实现俄国式的革命。”木户幸一这几天一直被破获的共产党党所困扰,而他自俄国革命以来就一直恐惧日本也会如此。 “陛下,关税同盟至关重要。”原田熊雄也出声,他曾是加藤高明的秘书,而后又是西园寺公望的私人秘书,很大程度是宫内和财阀间的联络人,更是情报收集专家。“华国国家银行总裁张氏确有将中日合为一体之计划,其先是市场一体化、再是经济一体化、金融一体化、货币一体化,但并不是说市场一体化就必定经济一体化,经济一体化就必定金融一体化。即便两国同心协力,也还有许多事务要酌情处理,亚洲银行和亚元不足为虑。” “但有人说,杨氏在有意识的吞并帝国……”眼前的三位都是裕仁的亲信,且是宫外的亲信,他们的意见裕仁是极为注重的,只是他天生就是多疑之人,特别是现在内阁转而靠向英美,中国的反应他就更加关注了。 “陛下,杨氏最担心的就是帝国亲近英米,这样帝国很可能联合英美一起封锁华国。同时他一直认为米国将会在十数年内发动一场针对东亚的战争,如果帝国站在米国一边,那华国的处境将更加恶劣,这才是他拉拢帝国的最终动机。”木户幸一侯爵道。 “同盟条约只是防守性质的条约,而华国并不敢主动挑衅米国,所以在东线帝国掌握着主动权;唯独针对赤露,因为华国陆军占优,他们相对的掌握着西线的主动权。吞并帝国之说并不足虑,国家银行总裁张氏一体化谋算,只是生怕帝国亲近英米的一种拉拢手段,这与中亚新日本赠于帝国是一个道理,都是担心帝国离华国而去一种手段。” 木户幸一把吞并解释成拉拢,这点让裕仁很满意,近卫文麿却道:“陛下,尽管如此,但帝国还是应在同盟条约到期后不继续签约为好,如此帝国方可左右逢源。” “近卫,条约的时间不是三十年吗?”裕仁忽然问道。 “陛下,条约的时间确实是三十年,但同时规定每隔十年三方将调整一次,这种调整虽然针对仅仅是细节,但如果在承担的义务上提出异议,那么条约就会名存实亡。”近卫文麿说道,他脑子里想起了英日同盟条约。“后年便是调整的时间,如果经济危机不再恶化,帝国可以考虑……” “陛下,后年绝对不是良机!”木户幸一打断道。“那时经济危机才刚刚过去,一旦反复,帝国受害更深。只有十二年后才是调整良机。” 近卫和木户意见相左,沉默半响的原田熊雄说道,“陛下,现在有两条路摆在帝国面前,一是恪守国际条约。如果是这样,那帝国就应该果断中止与华国的同盟条约,重新以独立的姿态回到国际体系中来,这样帝国才可以左右逢源,但华国对此将异常恼怒,帝国在大陆市场的片面最惠待遇会全部消失。 另外一条路就是保持目下的防御性同盟,但遵守国际条约。以目前看,急剧发展的大陆市场足够养活日本工厂,仅仅以经济论,这条路是更合适的。并且最重要的是,杨氏已无进取开拓之心,华国也恪守的国际条约,未越雷池一步。不过这仅仅是现在,三十年后华国最终复兴,帝国必将重新考虑自己的方向:是继续恪守条约,还是……” 原田熊雄的话说到了裕仁的心里,日本到底是遵守现有条约,还是该打破现有条约?这才是帝国外交的重心,同时也是国内政治的重心——欧化派们一心想着民主,而保守派则倾向中国那样的贵族政治,他们甚至借用杨氏主义,从文明的角度彻底否定和民主,将其称为文明毁灭的毒素。想到音调越来越高的民主呼声,裕仁的心思又乱了。 壬卷家与国第一百零一章赢了 与东京的赤坂离宫不同,原本完全欧化的中华稽疑院已演变成一栋完完全全的中式建筑。新建的稽疑院不再在宣武门大街一侧,而在紫禁城后侧的万岁山,而之前稽疑院,将回归前明时期的旧观——成为京城的城隍庙。 如此大变动,让许多人都颇有微词,西化派认为稽疑院本是中华最高权力机关,权力源于民而非君,搬到紫禁城后头是何道理?而复古派则咬定君乃万民之主,紫禁城后头压一座稽疑院,这成何体统?两派人吵吵闹闹,但方案却是上一届稽疑院审定通过的,所以只得捏着鼻子接受,不过待竣工之日,诸人全被新稽疑院的格局气派所震撼。 新稽疑院看似是中式亭台楼阁的木制建筑,实则是用三万三千吨钢和一万五千多吨青铜铸成,其主殿造型类似于天坛的祈年殿,三千六百平的圆形大殿即便分成分成内外两圈,其内圈设置八百多个代表席位也还是绰绰有余,一改宣武门稽疑院那种人挤人、肩碰肩,或汗流浃背、或全身冰寒的情形,其装饰、采光、温控都尽善尽美,可以说哪怕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内部如此,稽疑院所处的万岁山古树参天、绿意成荫,妥妥的皇家林园,而整座万寿山除了最北的皇寿殿,其余都归于稽疑院管辖,代表们除了开会,还能不被记者打扰的踏青散步。 古典和现代科技的结合让老爷们不再有什么屁话,虽然旧稽疑院还没有拆,但谁也不愿意回到原来那个犄角旮旯离去受罪,特别是冬天开会时脚底踩着两个火笼,全身也还是冰冷,更要与反对党唇枪舌战,那情形,体弱一点的人根本就受不了。 新稽疑院让代表们舒舒服服,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张坤却难受的要命,据说,本次质询会不光有报馆记者、电台记者,还有电视台的摄像记者——京师电视台两年前已经成立,彩色电视六年前就发明,他说的每一句话瞬间都会传到外界,而外界并不是只有储户或者有产者,一旦他在语言上有所失当,舆论上又将是一片口诛笔伐。 “时间还没到,先吃些东西吧。”与他同来的陈光甫拿着外面送来的牛奶、巧克力和午餐肉。这些都是自己人私下提供的——那些为民众当家作主的代表老爷质询起来极为疯狂,一次咨询会拖上四五个小时也不罕见。 “吃不下。”张坤满腹心事,杨锐已经传过话了:质询过了就没事,可他明白质询不会那么好过的。 “好歹也吃一点,那些老爷很难缠,据说户部的马寅初也凑在里头。”陈光甫将一听打开的午餐肉往他手里塞,自己则拆开另一听,咬了一块后笑道:“这味道还不错吗……” 午餐肉主要是东北和蒙古产的,前者粮食豆渣多所以猪多,后者放牧则牛羊多,现在北方的肉食靠冷冻集装箱供应大江南北,但做午餐肉的原料绝不是什么好肉,曾在东北代表数年的张坤明显知道这一点。他放下午餐肉只吃牛奶和巧克力,可不一会门便被敲响了:时间到了。 质询会设在包拯厅里,张坤甫一进去就被照相机的闪光灯亮花了眼镜,迷糊中他只见人群中还有一个记者扛着风箱对着他。那些记者想上前提问时,稽疑院的官员当即将他们拦住,而本次质询会的头头、山西藉代表乔殿森见场面有些混乱,当即敲了敲木槌,连喊几句:‘肃静’,场面方才回复之前的次序。 与前清时的衙门类似,质询的老爷们全坐在高一大截的钢制长台上,铭牌之后,老爷们不动如山。张坤并没有座位,他只能矮老爷们一截,站在长台中下首一个讲演台上,像犯人一般等这老爷们发问。第一个发问的是浙籍老爷陈敬第,他咳嗽着道:“本代表一直对去年股灾为何发生不解,还请张总办较为细致的叙述一次。” “禀大人:美国经济影响全世界,而全世界经济金融又相互影响,纽约股市崩溃后,自然影响沪上股市,造成大跌便在所难免。”此类敲边铺垫性质的问题是后面尖锐问题的基础,张坤小心的叙述,以防后面的回答与此相互矛盾。 “就这样?”陈敬第显然不满意,“股市掉落一百多点,张总办一句话就说完了。” “禀大人:这就是股市大跌的根本原因,英、法、德、日本等国跌的也很厉害,不仅仅是中华一国。若真要说还有其他原因,那就是国人极为好赌,能赚钱的时候压的往往都很大,二十年前的沪上橡皮股票风潮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不提橡皮股票风潮还好,一提坐在高台上的马寅初就浑身不舒服,特别是他认定的清末股灾始作俑者就站在自己面前。马寅初如此,陈敬也觉得不满意,他重重的咳嗽一声,有些气呼呼的道:“张总办你怎可把股市大跌的原因归罪于国人好赌?这难道与股市大跌后,国家银行提高准备金率没有关联?本代表就像知道,当时你为何要提高银行准备金率?你可知去年股灾中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禀大人:经济危机中股市大跌不可怕,即便沪上或者京津乃至全国房市大跌也不可怕,只要股东或者房东不是借高利贷炒股炒房。再此我不得不插一句,去年股灾中很多跳楼自尽的炒客都是借高利贷炒股的。因此,作为调控银行,我必须确保全国大小银行内的储户资金没有被银行违规借贷给这些炒客拿去炒股。 这才是最可怕的。股市大跌炒客自然会再次问银行大笔借贷以求拉高股价,而银行因为之前就违规,是以祸福相连,也会跟着炒客赌一把,而这些资金在股灾中投入股市只会是泥牛入海、无影无踪,所以国家银行此时提高准备金率就是防止更多的钱被借贷进股市无底洞。一旦如此,被掏空的银行将无法面对储户的挤兑,而银行破产则会让数以万计的家庭一无所有。一边是股市炒客,一边是千家万户,本着国家银行最基本的准则,我只有选择后者。” 这一个问题张坤回答的点水不漏,以致站在两侧的记者响起了微小的掌声,但他还是盯着长台上的老爷们,既然这帮老爷策划了这次质询,那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张总办,你既然知道银行破产后将有千家万户受难,那为何在湖州丝业银行遭受挤兑时还故意调低湖州银行的信用等级,以致挤兑更甚,银行最终破产清算?”问话的依然是陈敬第,但这显然不是他的问题,他拿着一张东西在念。 “禀大人:湖州丝业银行与丝业牵连甚重,纽约股市崩溃后,作为丝织品消费大国的美国经济大挫,我国丝业当然大受影响,湖州丝业银行信用等级降低,自是应有之义,并无落井下石之嫌。信用等级评定只是实事求是,它的立场不是哪家银行而是整个金融界,倒闭不是因为信用等级低而倒闭,倒闭是因为银行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处境而倒闭,国家银行不可能站在银行的立场去欺瞒储户和整个金融界,信用评级只对事实负责。” “但正是因国家银行调低了湖州银行的信用等级才造成更大的挤兑?”陈敬第本是兴业银行的董事,他担心国家银行也调低兴业银行的信用等级,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有些纠缠不休。 “禀大人:如果湖州丝业银行完全遵守银行法,那再大的挤兑也不能使之倒闭。可他既然倒闭,那就说明国家银行调低其信用等级是正确的。”张坤道。 “但这也是因国家银行忽然将其信用调低所致,这等于是鼓励储户前往银行挤兑;并且我听说国家银行和湖州银行关系素来不睦,此乃落井下石之举,请问张总办是否确有其事?” “禀大人:湖州丝业银行归沪上工商行政管理局管辖,与国家银行毫无牵连,除了其存款的百分之二十作为准备金存放于国家银行以外。而坊间的流言还曾说过湖州银行曾帮革命乱党洗钱,但没有证据的事情谁能相信?”张坤道。 “不要顾左右而言它,请张总办直接回答与湖州银行是否存有旧怨?”陈敬第极不满意张坤的回答,拿着身边乔殿森的木槌狠狠的敲了一记。 “禀大人:没有旧怨。”张坤的眼睛眨了眨,老实答道。 仿佛知道张坤会这么说,陈敬第脸上不被察觉的浅笑了一下,追问道:“张絩新是你什么人?” “禀…大人,是家父。”张坤迟钝了一下。 “那金源记钱庄呢?”陈敬第赶紧再问,看着张坤的目光也别样起来。 “禀大人:那是家父早年经营的钱庄。”张坤虽然清咳了一声,但嗓音却是变了。 “张总办,你可知当年令尊钱庄倒闭是受谁挤兑所致?”陈敬第紧接着问,带着不让人察觉的笑意,仿佛一只偷着鸡的狐狸。 张坤又一次迟钝,两侧的记者都盯向他,他咳嗽道:“禀大人:当时恰逢金融风潮,阜康总号歇业后,各地钱庄票号受此牵连,倒闭甚多。” “张总办怕有些话没有尽说罢。”陈敬第摇着头,一副局外人的模样,“湖州丝业银行总办许葆初先生之祖许春荣先生就是当年挤垮令尊金源记钱庄之祸首。钱业圈子如此狭小,张总办又素来孝顺,应该不会忘了父仇吧?” 陈敬第摇着脑袋一字一句的说着几十年的恩怨,这让在场的记者大为兴奋,他们无比踊跃的拿着相机对准了张坤,刺眼的闪光灯中,似乎要把他的每一个表情拍下来,此时场面又有些混乱,只是这次没人喊‘肃静’。里面一乱,外面一直听着的陈光甫只有干着急,同事二十余年,他极为清楚家族旧事是张坤隐晦之事,现在隐晦之事居然被陈敬第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对张坤的刺激可想而知。 “我去打个电话!”陈光甫对身边的秘书说道,很快就疾走变跑的消失在走廊里。他极为担心张坤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把这场质询会搞砸,所以要去找人捣乱——主持本次质询会的乔殿森已许诺会私下卖个面子,借机帮忙。不过当他打完电话回来时,只听到质询厅内乱哄哄一片,自己的秘书也脸色通红。 “怎么回事?!”陈光甫不安的问,他压抑着心跳,更是细听厅内的声音。 “先……先生……,维也纳信贷银行倒闭了!”秘书一副落水鸡的模样,难以置信说着这条消息。 “哪里来的消息?!”陈光甫眼睛放着光,双手紧紧抓着秘书的肩头。 “里面说的……”秘书指向里面,这时候张坤已经出来了。 “怎么回事?”陈光甫放开秘书,看着张坤凑上去小声的问。 “先回去吧,我们有的忙了。”张坤额头积着不少汗珠,虽然脸上肌肉还是紧绷的,可目光却有透着光,他前行的步伐也是飞快,把身后那些记者甩开好几步。 “陈敬第那老东西算计我。”上车后张坤点了支烟才开口说里面事情,“这问题我真不好回答,说不知道是不孝,说知道又有公报私仇之嫌,可这个时候电话忽然响了,乔殿森接完电话后就说奥地利的维也纳信贷银行倒闭了。他建议质询会暂时结束,让我们先回去想应对办法。” “就这样?”陈光甫不自觉挥了一下拳头,感觉这事情真是来的太巧了——维也纳信贷银行等于是奥地利央行,它一旦倒闭,那就等于倒下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我也不知道!”张坤之前压抑的激动此时也完全展现出来,香烟刚抽两口就被他灭了。“奥地利一倒下,下一个就是德国,德国一倒下,英格兰银行就撑不住了。”说到这里他猛然抬起头,“马上去机场,回沪上,我们要赢了!” 壬卷家与国第一百零二章怎么选 顾翊群已经在沪上机场等着了,张坤和陈光甫一下飞机,他便以极快的语速汇报欧洲发生的事情,毫不停歇。“是法兰西银行干的。”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几个月前,德奥之间正在商议关税同盟,法国政府外交部长布兰德宣布,坚决反对德奥就贸易和海关同盟进行谈判,为了施压,法兰西银行削减了对维也纳信贷银行大概十亿法郎的短期贷款……” 顾翊群说的有些信息是已知的,有些是现在才知道的。张坤点头之后问道,“为什么之前没有收到消息?我是说法兰西银行削减维也纳短期贷款的消息?” “法国并不想声张,这毕竟是与英美唱反调,而维也纳也不敢声张,一旦声张,银行就会发生挤兑,现在的情况就是消息走路之后银行立即遭到挤兑的缘故。”顾翊群解释道,自去年开始整个欧洲就一片混乱,作为非资深欧美金融界人氏,很多消息即便收到,也真伪难辨。 “下一个会是谁?英格兰银行为何不救市?”陈光甫并未追究顾翊群后知后觉的责任,既然事情已弄清楚了原因,他就想着后续将会如何发展——最担心的就是英美联合救市。 “按照银行间业务的联系,下一个应该是德国达纳特银行,他与维也纳之间业务联系极为紧密。而该行如果倒闭,那么整个德国银行都要关门,这可不是上次那样关门了。”顾翊群解释道,“如果英格兰银行和美联储打算救市,那肯定不会让维也纳银行倒闭,我想其中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不知道的东西?究竟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张坤侧着头,开始思索起来。 欧洲战争结束,就整个欧洲来说,只有同属战胜国的英格兰银行和法兰西银行才是金融圈内的主角,德国央行、维也纳信贷银行以及同属于战胜国的意大利银行都只是配角。而英格兰与法兰西之间,具有世界银行性质的英格兰早在一战前就‘脱离’了金本位,其所持黄金仅能偿付英镑发行量的百分之四,战后全靠华尔街的支持才堪堪稳住先前的位置,这也是英格兰银行近年来大举提倡吹捧金汇兑本位的初衷——他已经没有多少黄金,有的只是美元。 不过法国人对此并不买账,一如二战战后。法国人想尽一切办法(包括拉低法郎20%汇价)储备黄金,法兰西银行则规定黄金是唯一的货币准备金,而不是黄金加纸币,于是十年之内,法兰西黄金储备增加到二千八百多吨,几乎是美联储的一半。 英美银行家想到是利润,而法国人担心的却是德国再次崛起,是以这次强烈反对德奥谈判是应有之义;而以法兰西银行的势力,面对早成空壳的英格兰银行以及被国会重重限制的美联储,它完全能在欧洲金融市场上为所欲为。在德奥不妥协的情况下,打击维也纳信贷银行、进而打击德国各大银行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后续又会发生什么? 张坤想着这个问题,又感觉顾翊群说的也不无道理——救市是不太可能的,不然为何不救维也纳信贷银行?既然不救市,那就只能是报复了,可报复…… 报复这个词在张坤的脑子里一出现,他就想到了德国。二十多年前他就知道德国反对的就是法国赞成的,要想刺激德国就必须提及法国,反之亦然。这就是说,英国如果不救市而选择报复的话,那么下一步他们将会扶持德国以打击法国,虽然不至于发生战争,但最少会形成一种新的战略平衡。 张坤想着救济还是报复,在大洋彼岸的华盛顿,救济也被总统道威斯念在口中,他不想希望整个欧洲也垮下去。一旦如此,那就是全世界的灾难——这是来自英格兰银行蒙塔古·诺曼电报上的内容,同样的,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乔治·哈里逊也持相似的观点。 “总统先生,恐怕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能做。”看着依然被瞒在鼓里的总统,商业部长胡佛不得不出声反对。 “为什么?”道威斯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如果欧洲也完蛋了,那么整个文明世界也将完蛋。还有日本,现在正是分离中国和日本的关键时刻,如果英格兰银行也垮了,那么日本人孤立无助下只能重新倒向中国,那简直是一场恶梦!” 道威斯理直气壮挥舞着拳头,他愤恨中国的招标大部分订单都给了德国,虽然一切都合乎法律,但那些黄皮猴子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 “总统先生,我们现在没有能力去帮助德国人和日本人!”胡佛强调道。“情况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遭得多。如果同意德国人和英格兰银行的请求,那么我们将投入无数资源去拯救欧洲,可问题是他们已经欠了我们上百亿……” “噢,我知道,这些战债……”见胡佛提及烦人的战债,道威斯马上想说服他,表示只有欧洲经济政策运行,战债才可能偿付,不然美国什么也得不到。不想胡佛却道,“总统先生,我说的不是战债,我说的是短期承兑汇票。” “不,”道威斯本有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道:“这不可能,上个月我已经咨询过联邦储备银行,他们告诉我这种短期承兑汇票大概只有五亿美元。想想吧,仅仅是六十天到九十天便于出口结算的承兑票据,它的数目能大到哪里去。” “可情况并不是这样,总统先生。”胡佛忽然压力的声音,“我已经让货币审计署长审计过,虽然没有完成,但他估计数字不会低于十七亿美元,英格兰那边传来的消息,这种承兑汇票的数目不会低于二十亿,而德国、奥地利和匈牙利,包括已经倒闭的维也纳银行,他们持有这种短期汇票的金额超过五十亿。” 胡佛每说一个数字,道威斯的神色就凝重一份,对于胡佛他是相信的,但从一个相信的阁员嘴里听到难以置信的数字,他感觉有些头晕。“赫伯特,这是真的吗?”他道。 “是真的,总统先生。”胡佛重重点头,“最开始的时候货物和单据是相互对应的,但去年经济危机开始后,这种对应就打乱了。为了获得资金,欧洲银行和海关任意填写出口货物单据,以获得短期承兑票据。现在情况已经清楚了,他们之所以只受到经济危机的轻微影响,是因为靠诈骗获取了美联储的短期贷款。 维也纳银行一倒闭,这些问题就犹如地雷一样清晰的进入我们的视野,总统先生,我不认为应该让欧洲银行肆意使用我们的信用,因为到时候这些问题的代价最终将落到我们头上,就像现在这样,要我们一次一次援助欧洲,补救他们造成的赤字和空头支票,投入几十亿乃至上百亿资金,这种行为挽救不了任何东西,这只会让那些贪婪且愚蠢的银行家得益。” “但是……但是……”道威斯毕竟不是胡佛,虽然历史上他坐的这个位置是胡佛的,而抱着这样态度的胡佛曾在这个历史叉道上选择不救助欧洲,因为‘必须承担解决问题责任的是银行家,而不是我们的纳税人’,不过道威斯毕竟不是胡佛,他结巴之后道:“可亨利和安德鲁正在英国,他们一致认为我们应该马上救助欧洲,不然欧洲将陷入绝境。我们总该做些什么吧!” “总统先生,真正要做什么的应该是那些该死的银行家,而不是美国政府。”胡佛道,脸上带着不满,“我们这次即便给予了欧洲贷款,那么下次危机再次发生又该如何?短期汇票涉及的一百亿美元又该如何?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并不能使欧洲经济好转,因为市场依旧不景气。” “赫伯特,我想我们应该等待亨利和安德鲁从英国回来在讨论这个问题。”虽然胡佛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但道威斯还是拿不定主意。 “可德国人现在就需要五亿美元贷款,他们声称如果没有五亿美元贷款,那么他们只能退出金本位。”胡佛道。“总统先生,这是马上需要做决定的事情,我们等不了亨利和安德鲁从英国回来。” “那我们就先对德国贷款。”道威斯道。“这是紧急事件,我想我们只能这么处理。” 没想到总统还是坚持救助欧洲,胡佛苦笑之后提醒道:“总统先生,我最后还要提醒您,您所做的一切都被另外一些人看在眼里,他们早就想把摩根财团推下去取而代之。一旦政府决定再次对欧洲贷款而不是救助国内,那些人就会搅和参议院对您进行弹劾……” 弹劾一词让道威斯背心出汗,他完全相信胡佛说的东西。参议院里的那些老家伙一定会借助这件事情弹劾自己,也许,自己将成为美利坚第一个弹劾下台的总统;但是不救助欧洲,欧洲就会和美国一样沉沦海底,而以前自己在欧洲人心中的天使形象也将彻底破坏…… 一面是现实,一面是理想,道威斯矛盾半天最后才道:“赫伯特,我想我应该了解一下英国那边的情况,听听亨利和安德鲁的看法。然后……”他看了胡佛一眼,“我想我一定会做一个正确选择。” “当然。”见道威斯不像之前那样坚持,胡佛松了口气,他道:“总统先生,我完全信赖您的选择,就像信仰上帝一样。” 在道威斯让人起草拍往英国的电报时,胡佛退了出去。虽然他知道国务卿亨利·生和财长部长安德鲁·梅隆必会说服总统继续帮助欧洲,但来自参议院的压力将使他放弃一切救援的念头,美国纳税人仅仅是美国纳税人而不是欧洲纳税人,过多的介入欧洲事务只会美国品尝恶果。 胡佛如此想,在英国的国务卿收到道威斯的电报之后便破口大骂:“这狗娘养的!他难道不知道一旦欧洲垮台,布尔什维克将占领整个大陆、中国人将与日本建立亚洲联盟?美国纳税人确实只是美国纳税人,但美国也是文明世界的一员!我们绝不能坐视情况恶化,把欧洲让给布尔什维克,把日本推给中国……” ——道威斯电报里详细的叙述了胡佛的那些担心,这些担心除了参议院外,其他都不被生看在眼里,但正因参议院是救助无法逾越的障碍,他才会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 生如此,一边看完电报的财政部长安德鲁·梅隆则道:“如果任由情况发展而不做任何事情,美国将会被彻底包围,她一边是布尔什维克,另一边是黄种异教徒。” “一切都应该归罪于该死的法国人!”英格兰银行行长蒙塔古·诺曼勋爵说道。“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些教训,欧洲不能任由法国支配。” “对法国人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除非重新扶持德国。”怒气难消的生闷声闷气的道。“但德国……,不管是国社党还是社民党,都不是好的扶持对象。” “不,先生。”诺曼勋爵摇头,“国社党有不少人是反布尔什维克的,比如他们的第二领袖戈林夫妇,他们就是坚定的反布尔什维克主义者,同时也是德意志民族主义者。我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支持,他们将驱逐那些布尔什维克,并且给法国人一些教训。” “但戈林的妻子却是中国人。”生对德国的情况也了如指掌。“他们和中国人关系密切,上一次,他们引发的挤兑差一点就毁一切。” “但这次美国不救助欧洲,欧洲也将毁于一旦,除了戈林我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诺曼阐述道。“戈林的妻子仅仅是有中国血统,但她的父亲却是纯种的德国人,是的,雷奥·威廉元帅,占领巴黎并且差一点就带领德国赢得整场战争的德意志民族英雄,所有德国人都怀念他!” “可这难道不会引起另一场战争吗?”安德鲁·梅隆插言道:“我相信会的!一旦戈林上台,——如果他能上台的话。” “那我们就先让德国人先毁灭法国,然后我们再毁灭德国,然后整个世界就清静了。”诺曼勋爵笑道,不过在生和梅隆色变之际,他又道:“先生们,这是一个玩笑。德国的崛起仅仅是为了对付布尔什维克,对法国他们只起平衡的作用。而且,这个计划也仅仅是在美国无法救援欧洲,欧洲彻底陷入混乱的情况下。” “那中国怎么办?”生看着蒙塔古,想知道他对远东有何看法。 “中国?”诺曼不以为意的摇头,“那里离欧洲太远了,但与美国却同处一片海洋。我想,如果道威斯总统不能用中国日本建立亚洲联盟的威胁说服参议院救援欧洲,那么以后美国将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保住太平洋制海权。你们说,参议院会怎么选?” 壬卷终。 第一章悲剧 黄龙旗在海空中飘荡,与它伴舞的除了一面虎头海军旗外,再就是在军舰四周高飞的海鸥。军旗之下,类似于日式宝塔外形的舰桥上站在数个身着白色海军军服的瞭望手,在阳光的照耀中,他们手中的望远镜闪现着点点反光,似乎正看着自己这个方向——这是航母编队最外侧的宋国级驱逐舰,两千公吨的标准排水量看上去似乎要比克莱姆森级大一号。 目光越过这艘驱逐舰之后只能看见一艘宏远级重巡洋舰,至于航母,连影子都没看到,蔚然的犹如宝石般的海面上只有无尽的白色尾流,根本找不到航母的影子;而空中,那架去年刚刚装备的柯蒂斯SOC1型海鸥双翼水上飞机正被一架中国海军新式单翼机阻截戏弄,在对手巧妙的围堵下,显得笨拙的胖海鸥无法靠近舰队的中心,更无法平稳的拍照。这种情况很让人泄气愤怒,尤其是在南太平洋又热又潮的气候下——刚刚装备的飞机就落后于对手,海军军械局的那些官僚老爷应该全部拖出去枪毙。 “该死的,他们要回去了。”巡洋舰舰桥上,心中诅骂完官僚的爱德华兹少尉大声说道。这里是南太平洋特鲁克群岛附近海域,虽然这一大片海军是日本海军的势力范围,但按照国际法和某种潜在的惯例,美国海军在中日舰队演习时总会派出舰船远远的跟着,当然日本人同样也这么做,只要演习地点在中途岛以西。 “中国人这是干什么?他们要回去了吗?”重巡洋舰上布洛赫少将也放下了望远镜。自从倾巢出动的中国海军入驻特里克群岛后,整个西太平洋的美国海军都处于紧张戒备状态,虽然中国政府之前宣称这只是一次例行演习,但黄皮猴子们到底要干什么谁也不清楚。正因如此,这艘亚洲舰队的二号舰才会被派至此处。 “是的,将军。”休斯敦号的舰长布鲁克斯上校,他全身是汗,以致军服湿漉漉的全贴在身上。“从方向上看,他们应该是要回去了。”他说完又回头看了看舰上与自己同样颓废的水兵,再道:“将军,如果没有其他的舰船的话,我想我们会跟丢他们——我们的驱逐舰应该要没油了。” 布鲁克斯上校报告着这个让少将不快的消息,虽然克莱姆森级驱逐舰比维克斯级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五的燃油,但它毕竟是欧洲战争结束时建造的驱逐舰,而且这里离菲律宾有一千多海里,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再跟下去确实是要油尽粮绝。 “不!我们可以让驱逐舰先返航。”布洛赫少将是一个犹太人,他非常明白上校和水兵们的心思,而监视中国航母编队确实是一件苦差事,南太平洋此时的气候让人非常不适,特别是春季湿闷的天气使得舰内极为潮湿,防雷护壳的钢板上布满了盐粒,到处是因炎热而形成的蒸馏水,这艘六百英尺长的军舰已经变成了土耳其浴室。 “休斯敦号将继续往西,我将马上默芬将军汇报,以催促那些补给船。”少将补充道。 布洛赫少将一提亚洲舰队司令欧林·古尔·默芬中将,布鲁克斯上校以及其他静听他回答的参谋就老实了,众所周知的是,中将的脾气并不太好,而对于这次跟踪却异常热心,若不是他不方便出面,那么在这里监视的将不是休斯敦号,而是亚洲舰队的旗舰奥古斯塔号。 “孩子们,往西,紧跟中国人!”布洛赫少将命令完就下去发报了,他发誓这一次跟到底。 美国舰队的异动很快就汇报到了中话海军航母编队旗舰长宁号航空母舰上,这艘神武六年由日本长期造船厂建造的装甲航母虽然服役近二十年,但她仍然轻盈、结实,唯有主机的颤动比早些年多了些沉重。 不过,这种类似心灵感应的东西唯有舰队司令朱天森上将才能发现,本次演习特意邀请而来的铃木贯太郎男爵和山本五十六中将对此并不知晓。在他们眼中,这艘近二十年舰龄的航空母舰能维护到现在这种状况,已超越了日本海军的水平。 “阁下,米国海军依旧跟着我们……”见朱天森上将不做反应,闲不住的山本五十六微笑着开始闲谈。他是日本海军航空部部长、有名的航空派,同时因去年在伦敦举行的海军裁军预备会议上表示支持继续延续华盛顿海军条约10:6的主力舰吨位比例,而被军内反条约派和激进国民称为,这一次演习他能上舰,完全是受中方特意邀请。 “他们以前也是这样?”朱天森上将少有与美国海军如此周旋,这片海域他也来的不多。 “是的,这已经成了双方海军的惯例了。”自从神武十九年日本海军空母部队移交中国海军管辖后,菲律宾海就只剩下以战列舰为主的联合舰队。这是改变日本海军的大事,虽然军内有不少人反对,但看着八百万吨石油的份上,即便最激烈的军官也闭口不言。 “大正十三年……”山本五十六‘大正’二字一出口就感觉不对,他改口道:“十二年前我国在马里亚纳群岛演习,米国就曾派出大量舰艇前来监视。阁下舰队一直在北太平洋海域行动,所以对南太平洋所知甚少。” 山本五十六的话语似乎带有劝告的味道,不过朱天森上将对此当作不知,航母编队只能在北太平洋日本周边海域演习是总理亲定的规矩,为的就是不让英国人美国人了解舰队训练实情,这次中日联合大演习航母编队的锚地被安排在特里克群岛,其实是出于演习指挥部的安排。 “我们晚上就能甩掉他们。”朱天森上将淡淡的道。对方是一艘北安普顿级条约巡洋舰,其燃油携带量一千四百吨、续航里程一万海哩。不过它和那几艘驱逐舰已被自己带着在南太平洋上绕了好几圈,在己方有事先安排好的油船补给情况下,它已经跟不了多远了。 说完恼人的美国巡洋舰,上将又把话题转回了之前——刚才他们正在讨论华盛顿海军条约续约之事,他也好、山本五十六也好、铃木贯太郎也好,三人都积极赞成与英美延续华盛顿条约,并对于日本军内的气氛极为不安。 “阁下,演习之后请务必不要前往日本。”山本五十六由衷说道,在朱天森的疑惑间他再道:“我相信这次演习一定是贵方胜利,这次胜利将让那些反条约派精神分裂。他们很可能会迁怒于贵国,就像……就像六年前的那次事件一样。” 朱天森上将本来还是笑着的,但一说六年前的事件他笑容就僵住了。六年前的十二·五事件震惊世界。因依执行伦敦海军裁军条约而被裁撤的海军低阶军官伙同水兵一起发动了政变,他们杀死了首相、宫内大臣、大藏大臣、内大臣、三井总裁,以及恰巧来访的美国知名影星查理·卓别林等十数人。 虽然事后这些凶手都得到了严惩,但日美、甚至是中美之间的敌对情绪都因此大增——当年下半年英镑放弃金本位使得日元处于极为尴尬的境地,在滨口内阁一筹莫展之际,美国摩根财团有意提供六亿美元贷款帮日本稳定币值,可此时国内正因日元升值出口锐减而哀鸿遍野,加上伦敦海军裁军条约最终签署,愤怒的海军官兵在某个冬天黄昏忽然开始诛杀以及米畜。 日本人杀日本人那是家事,可凶手把国际知名影星查理·卓别林也给杀了,那就是国际案件了,这不由让人想到了1900年的中国拳乱,日本在国际舆论上很被动,她开始被文明世界斥为野蛮国家;同时,因十多名凶手在公开审理时一起声讨财阀官僚卖国,认为他们正为一己私利破坏神圣的中日朝大东亚同盟。因而此事在美国被一些报纸扭曲成‘有中国势力’参与,是以中美报纸隔着太平洋打了一场半年多口水战,加之越来恶劣的关税战,日美、中美的关系开始转折。 朱天森上将僵硬的笑容被铃木贯太郎看在眼里,他道:“阁下,不必担心此事,此次演习的一切消息都将对民众封锁,联合舰队回到军港后将会禁止外出,直到所有人心情平复。” 铃木是宫内省的侍从长,而之所以成为侍从长,是因为其妻是天皇儿时的奶妈。而在成为侍从长之前,他则是海军大将,其军人生涯中最值得称赞事情是日清战争时带领鱼雷艇冒死冲入威海卫锚地,九号艇发射的鱼雷击中定远,最终迫使定远于刘公岛南岸浅滩搁浅。这一次之所以邀请他前来,是因为他相当于天皇的私人代表。 “阁下,请不必这么费心,贵国士兵对我们极为友好。”朱天森上将笑容再起,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他担心的是日本海军的下克上,这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并且他生怕这种毛病会从日本海军传染至中华海军。 “要说担心的话,我真正担心还是下半年的伦敦海军谈判。”朱天森上将早就想说这件事情了,他希望铃木贯太郎男爵能向天皇充分表达这个意思。“贵我两国还有朝鲜加起来,论工业都不是美国的对手,而战争打的就是工业。即便我们能在战术上一时领先美国,但这种领先很快就会被对手学习,对他们而言这无非是一个小麻烦而已。如果能再给我们十年的时间,那很多事情就能……” 上将是杨锐战争理念的铁杆信奉者,而中国在数年前的经济危机中并未遭受大的损失,危机的第三年国民经济就一改颓势,实现百分之五的经济增长。到神武二十一年,全国交通网、通讯网的竣工使原本割裂的地方市场溶入一个整体性的全国性市场,从经济的角度来说,此时的中华才是一个完整的中华,虽然人均GNP依旧未超过一百华元,但庞大人口所构成市场旺盛的需求使得东亚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繁荣。 即便再短视中国的外国经济学家也不得不承认,在未来三十年内,中国将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市场。正因为经济的蓬勃发展,朱天森上将才会感觉到时间的重要性。只是他并未参加去年在伦敦举行的海军裁军预备会议,很多情况他未必尽知。 “阁下,今年的谈判将会非常艰难,几乎没有达成条约的可能。”山本五十六中将虽然是个闲适的人,可提起伦敦海军裁军谈判,他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倒八字。“米国国务卿赫尔认为谈判的前提是结束中日朝三国盟约,没有这个前提,谈判将毫无必要。米国人大统领罗斯福是海军出身,前年通过的文森法案已经在给我们施压了,而今年的第二次文森法案……” 美利坚第三十二届总统道威斯下台后,执政十二年的共和党彻底退入幕后,新上台的是民主党总统、前纽约州州长富兰克林·罗斯福。他一上台就实施新政,在工业复兴法案的包裹下,长期经费寥寥的美国海军获得六点五亿美元的造舰资金,其将用于条约内剩余的六万吨航空母舰吨位、十二万吨巡洋舰吨位、以及所有驱逐舰潜艇的建造; 同时美国报纸还刊登了第二次文森海军法案的若干内容,其他不说,光航空母舰就要一口气建造八艘。这显然是一种政治手段:压迫中日进行第二次伦敦海军裁军谈判,最重要是实现谈判的前提——拆散中日朝三国同盟。 “也许……”朱天森上将压下不好的念头,尽量想使气氛轻松些,可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听得一记沉闷的爆炸和若干喧哗。“怎么回事?”他转头严肃的问向副官,以他的经验估计,有可能是己方战机发生事故坠海了。 “报告司令,美军水上侦察机刚刚被我军战机击落!”与坐谈的诸如不同,副官一直盯着舷窗外,那架笨拙的美军海鸥水上侦察机居然想硬闯至舰队上空,紧跟着它的己方战机当即开火警告,避让间美机的油箱居然被击中,然后事情就悲剧了。 第二章俄国 刚刚说着美国人正在极力施压、伦敦第二次海军裁军条约没那么容易签成,这边自己就击落一架美海军水上飞机,朱天森上将的脸当即发黑,不过碍于日本客人在场,他不好发怒,只是怒极反笑:“这下口水战有的打了!” 朱天森上将如此,铃木贯太郎和山本五十六也呆了一呆,不过铃木毕竟是老将,他沉声道:“贵军飞机一定警告过米国人,但米国人却置若罔闻,被击落也理所应当。这里已经是舰队中心了,米国飞机实在是无礼之极。” 铃木是老派作风,山本五十六则缓和的笑了笑,他接着道:“还是看看飞行员是否生还吧,如果能把人救上来,事情应该不难解决。” 山本说救美国飞行员,朱天森却抬头看了看舰桥上风车般转动的‘蝙蝠’,他摇头道:“这种海鸥水上侦察机主要用来拍照的,我们还是收尸好了。” 海鸥水上侦察机飞行员的尸体很快就被虢国号驱逐舰打捞了上来,而此时以二十五节航速尾随航母编队的休斯敦巡洋舰并未发现自己的侦察机被击落。看着驱逐舰打来的信号,朱天森上将对是否现在交还遗体很是犹豫。单独让虢国号驱逐舰离队交还是不妥的,面对美国休斯敦巡洋舰,脱离舰队虢国号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说不定就被对方扣了;无线电通知对方也不妥,演习是要求无线电静默的。 “让虢国号先整理好飞行员遗体吧。”朱天森命令道,而后他又问道:“是谁干的?” “是安济号!”过来汇报的长宁号舰长谭根少将答道,“他说飞行员本来是想警告的,可不想……。我也就奇怪,美国人的飞机为何没有自闭油箱……” 安济号就是杨仙逸的舰,此人因为是檀香山出身,扯起来居然能与总理扯上亲戚关系。安济号如此,长宁和永宁的舰长则是谭根和司徒璧如,海军中有名的开平帮;安澜和安祯则是福州帮,前者舰长为沈德燮,后者是陈绍宽;至于最后安胜号舰长朱斌侯,他老子是沪上滩有名的造船大王、求新造船厂总办朱志尧。六个舰长除陈绍宽外,其他都是航空兵出身,三个是华侨出身。这些人在外头个个牛气,可在朱天森面前还是服软的,他毕竟是航母舰队的首任舰长。 “奇怪人家油箱做什么,事情已经够麻烦了。”朱天森脸上还是不快,“杨学华平时不是吹嘘他的航空兵军中第一吗,怎么也美国水上飞机都拦不住?看来换装是白换了!” 自昆仑七型双排十四缸一千两百马力发动机研发后,军中飞机就面临着全面的更新换代,以国内几大飞机设计公司的技术积累,新飞机早就设计好了,只等招标。可经济危机中四处都在砍经费,好在数年前就计划好了这次演习,稽疑院这才不情不愿给了一亿(神武二十二年,刚刚接任被刺身亡的第二任总理宋教仁一年的第三任总理穆湘玥为应对美元贬值及黄金法案,接受国家银行建议,宣布华元含金量降低40%,并禁止出口黄金,华元暂时退出金本位),并反复叮嘱:连演习带换机全在里头,花光不要再来了。 “长官,要是老式双翼机,那肯定是拦住了,可……丢他老母!”谭根愤恨的只挠头,这单翼机速度是快,可毕竟滞空升力不如双翼机,美国人几个短促停顿就就将己方战斗机甩开了,再说去年才拿到的新飞机,潜意识里谁舍得用新飞机去撞。 见谭根挠头,朱天森最终做出了决定,他道:“那就命令隶属安济号的定远舰和虢国号一起向美方移交飞行员遗体吧。不过为了舰队保密,移交时间定在明日早上十点,并通知国内。” “明白了!”谭根点头,一边的参谋长奚定谟却道:“就留定远一艘巡洋舰够不够?亚洲舰队可还有一艘巡洋舰,万一美国人……” “人都死了,就说是该机在冲入舰队上空的过程中被我们误伤而已。再说按分配每艘航母就两艘巡洋舰,谁愿意为这破事逗留于此,以致无法演习?”朱天森毫不掩饰的要部下直说事件原委,并对将定远留在此处的决定很不满。 “行,早处理早结束。”奚定谟想到隶属安济号的两艘巡洋舰全不参加演习确实不好,只得答应。他说罢又苦笑,“京里那些反对出钱演习的老爷又要闹翻天了。” 奚定谟如此说,朱天森与他对视一眼也是摇头。自军制改革以后,他最大的感触就是海军的敌人不在太平洋,海军的敌人其实在稽疑院。那些喝酒狎妓的狗屁代表击沉的战舰恐怕美国海军要用几百年时间才能追平。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正如奚定谟中将所预测的那样,当击沉美海军侦察飞机的消息传至总理府,进而被通报给了稽疑院,那些之前就反对拨款给海军换飞机搞演习的老爷们就跳脚起来,宋教仁死后从国民党分裂出来的国家社会党(原名为民主社会党,因‘民主’二字不得人心,故改为国家社会党)二号人物张君励当即就大声指责海军一些将领飞扬跋扈、任性妄为,其举止给本就不睦的中美关系火上浇油。张君励如此表态,弄得总参海军办公室的沈鸿烈中将极为狼狈,虽然没有被稽疑院通知质询,可一接到总理府的电话他还是飞快的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沈鸿烈一进门就听到总理穆湘玥的笑声,而后就看见外交尚书王正廷坐在一侧,再一个就是著名的国际闻人杨度。 “见过总理……”沈鸿烈虽只是中将衔,但杨锐却一直将其放在海军办公室的位置上,其职责等同于日本的海军大臣。杨锐确实没看错人,在打造一支以航空兵为主力的远洋海军过程中,他功不可没。 “好了,就不要客气了,正有事找你呢。”本站在厅内的穆湘玥负着手走回了自己的书案。沈鸿烈看着他矮胖臃肿的背影,突然感觉外面的流言确实有些道理:坊间说杨总理身高九尺、不怒而威,乃是杀神降世,所以杀完鞑子杀洋人;宋总理却是额窄颌短、身单福薄,此为破落户投胎,所以上台没两年就家家破落,户户穷困;而当今穆总理长的就很有福气,圆头方脑、面宽体胖,故而一上台经济就大为好转…… 没想到自己的脑子居然会打岔,沈鸿烈正责怪间,穆湘玥道:“美国飞机的事情,外交部已经在处置了。按照国际公法,美国飞机带有武器,其不顾阻拦警告硬闯我舰队上方,击落也在情理之中。再说这本就是个意外,捞起来的飞机残骸、击落他的舰载机用弹记录全能说明这一点。不过罗斯福总统真要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蛊惑,那就没法子了。” 穆湘玥官话里带着沪上话的音调,加上他不笑也像笑的脸庞,一席话说下来沈鸿烈就彻底放心了。他正要提及国家社会党那边怎么办时,穆湘玥再道:“这次要你来是说另一个事情的,意大利恐怕数月后就要入侵阿比西尼亚,而国际联盟能做的仅仅是禁运军火,皙子先生认为此事事关国联声誉,如果外交交涉失败,海军很可能要出兵……” “什么?!”听到‘出兵’二字,沈鸿烈耳朵都竖了起来,人也下意识站起,这是听错了吗? “成章不要激动,坐下说吧。”见沈鸿烈如此,穆湘玥还有王正廷、杨度都笑了。 “可稽疑院会同意吗?”沈鸿烈自己也笑了。自欧洲大战结束,海军可是十六年没动兵了,没想这边实战演习没完,非洲那边又要出兵了。“这可要花一大笔钱!还有日本海军……,还有英法美等国……” “美国不是国际联盟的成员,不说东非不是他的势力范围,即便是我们的作为也是符合其国内主流舆论的。而且这次出兵是依照国际联盟章程,阿比西尼亚是国际联盟成员,我们和日本则是常任理事国,出兵是光明正大,目的是为了阻止意大利持强凌弱,并不是要把阿比西尼亚变为我们的保护国、殖民地。 英法那边,只要我们抱着这个目的,出兵他们是不会有意见的。现在欧洲、乃至全世界法西斯主义都极为猖獗,英法之所以不敢动作,一来担心出兵会激怒欧洲以及本国的法西斯,二来担心影响欧洲平衡,三来那地方确实没什么好处,所以我们出兵等于帮了他们一个忙。” 阿比西尼亚远在天边,虽是东非,但已经是欧洲列强的势力范围了,海军出兵除了地理气候,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国际形势,所以穆湘玥把当下的情况与沈鸿烈做了交代。 见沈鸿烈点头,穆湘玥再道,“如果不出意外,中日朝三国海军都会以国联的名义出兵,按外交部的时间表大概是在六月,所以时间非常紧,你只有两个月制定计划,期间阿比西尼亚大使会还有该国皇帝会全力帮忙的。 经费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和意军作战主要是海战,而海军的飞机全部换过了,出兵耗费的仅仅是油料弹药薪资而已。”说到海军换了新飞机,穆湘玥又忍不住堆笑起来,还真是一举两得,省了一亿华元,抠门的稽疑院代表总算能有些安慰。 “总理,这战能打得起来吗?”兴奋过后的沈鸿烈冷静起来,他看了杨度一眼,这才试探着问:“意大利海军主力舰仅有十八万吨,航母就只有一艘水上飞机母舰,而日本主力战舰就有三十万吨,中日航母加起来也超过二十万吨……” “海军不可能倾巢出动的,总要留一些看家。”穆湘玥道。他说完又看向杨度,只听杨度清咳之后道:“意大利法西斯化已有十多年,国内民众想重建罗马帝国已经想疯了,此时欧洲未完全摆脱经济危机,民众对墨索里尼也逐渐不满,所以墨索里尼也乐得用罗马梦麻痹意人、操持国权。吞并阿比西尼亚之事绝不是临时起意,十年前意国对此就做了准备,现在再被德国总理戈林一刺激,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赢了,墨索里尼继续执政,要是输了,那他可就要被下一任独裁者吊死……” 在欧十多年,杨度不但是国际通,还被人称为东亚外交部长;而意气风发的职位、优越安逸的生活、不吸鴉片的晚年,使他比历史更为长寿。对于墨索里尼法西斯政权他看得很透——浮夸的意大利人不愿接受欧洲战争后的损失、也不承认意大利已经衰弱的事实,非要装出一副体面人家、世界列强的姿态,这便使得国内民众狂热、经济混乱、政治腐败。想当年大清都可以对意大利说‘不’,那大中华更能团结盟友,维护国际联盟声望、保卫世界和平了。 花了十多分钟,明白出兵要义的沈鸿烈兴便冲冲离了文渊阁,他这边一走外交尚书王正廷笑了笑却道:“总理啊,这么一来我们和意大利、和德国的邦交……” “那也没办法。”穆湘玥似乎想严肃,可他就是严肃不起来,“儒堂啊,防微杜渐啊!这次要是让国际联盟破了产,那以后怎么办?” 他一说以后,王正廷也严肃起来。大中华国的元老们谁都不忌讳,唯独对美国最是提防。以国际联盟的名义帮成员国阿比西尼亚主持正义,不说能在国际上赢得好名声,还能缓解国际上、特别是美国流行的论——看吧!中日即便强大,所做的也仅仅是恪守正义、维护和平,并不如白人传说的那样是灾祸,这事情根本就是一次国家级广告。 “竟成,真的就是为了…打一次广告?”王正廷想着打广告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章太炎也如是说。此时的他面上罩着一块白纱布,眼睛下方突兀的隆起,声音不但虚弱且瓮声瓮气——和其他因青霉素延寿的人不同,他的鼻窦癌发现的太晚,现在能做的也是尽人事而已。 “嗯。”杨锐和王季同站在一侧,肃穆而悲痛。从含章开始,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去,当年一起革命的人也就只剩下自己、宪鬯、还有虞自勋了。 “意大利想吞并非洲阿比西尼亚,英法掣肘太多无法阻止,我们是国际联盟常任理事国,依照盟约有义务出面制止其恶行。这么做一来维护国际联盟声誉,二来给自己打个广告,三来就是……,三来就是为长远打算,万一太平洋有事,国际联盟即便不能阻止,也能让美国有一个不义名声。美国现在……” 几十年了,杨锐还是改不了处事不讨巧、一板一眼的风格,章太炎没病说说这些也罢,现在这种地步了,还实话实说让他走的不放心,是以身边的王季同偷偷的拉了他一把,他的话语就此停住了。 “嗯……”良久良久之后,章太炎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辗转传来,“好,竟成,你想的最远…最妥当,我没什么不放心……” “国公大人,太炎大人最好不要想事情。”章太炎迷迷糊糊说话时,一边的太医见他情况明显不好,就硬着头皮上来劝告。 “知道了。”杨锐自己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脸上全是无奈。他看着梦呓般的章太炎,问道:“怎么样了,枚叔这是……”他忽然甩了一下头,直接问太医道:“病人还能活多久?” “回国公大人:春夏之交天气多变,若是能熬过这两个月,那这一关就过去了。”太医低着脑袋,不太敢直说实情,只好把事情往后退。 “竟成,出去说吧。让枚叔休息一会。”见章太炎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完全没有,王季同当下建议道。他虽比章太炎小六岁,可六十岁的年纪生老病死也算见得多了。 王季同说出去,杨锐便抬步出了里间,外面章太炎的妻儿、女儿、女婿,还有他的学生全聚在一块,见两人出来鞠躬之后不少人就避让了。不过杨锐不想在屋子里呆,他宽慰汤国梨几句后就与王季同走到了花园。 与气氛压抑的屋内相比,花开满园、绿意盎然的花园只让人神情一振。见着杨锐居然伸了个懒腰,王季同看着他摇头道:“竟成你怎么就不老呢?” “不老?”没想到王季同会说这个,杨锐笑道:“怎么叫不老。再说事情未了,让我怎么老?” 一句‘事情未了’让王季同再次摇头。杨锐虽不再是总理,对政事也不关心,但至始至终都在筹备对美之战,他是相信美国人一定会打过来的,并且相信中日朝联军一定能在他的指挥下赢得战争,所以没办法老。如此执拗于对美之战,若不是了解他,王季同真要以为他已经疯了。 “别这么看着我。”杨锐对王季同的反应有些不满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罗斯福一定会借这次击落美机事件通过第二次卡尔文森海军法案的。这可不是前一次只把条约内没造完的吨位补足,根据确切情报,美国人这次总共要造大小一百五十万吨舰艇,其中大黄蜂级航母要造六艘。如此一来,美国海军就有十二艘航母,里面只有突击者号小一些,其他都在两万吨以上。 我们呢,除了自己的六艘外,日本人那边就只有天城、赤城、苍龙三舰可用,即便加上不好用的龙骧,也就只有十艘;而且,美国人还会一直这么造下去,直到我们举手投降为止。反正啊,我们没他有钱,军备竞赛是耗不过他的。” “竟成的意思是要开战了?”王季同听闻时局,心思也从刚才的哀愁中挣脱出来,毕竟人总难逃一死,活着的人必须好好计划将来。 “我闻到了战争的味道。”杨锐举手摘下一枝满是花朵的山桃枝,手指像刀一般将上面的花朵削落。“六年英镑前崩盘后,这个世界就无主了。本来英国人是想让美国接手这个世界,而他们作为代理人,但美国人却退了回去。 这几年看下来,不是美国人不想接手,而是嫌弃接手的成本太高,不想靠一己之力支撑,所以他们总是会重新回来的,战争就是回来的一个途径。你看德国,内乱之后不是开始扩军了吗?他们一旦扩军,最终就要挑起第二次世界战争。我们这次出兵打意大利,其中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打击德国,意大利如果陷入了混乱,那他们是否有信心开战就要犹豫了。” 虽然一直在提防德国走回老路,可国社党党魁斯特拉赛被暗杀后,戈林还是出任德国总理,他虽没有希特勒的口才,但早被共产党吓破胆的容克和资本主们已将其看作带领德国逃脱沙皇俄国命运的唯一救星;并且,不听劝告的英国也想与德国签订正式海军条约,准备彻底解除德国的凡尔赛枷锁,好使其制衡法国,同时遏制苏联。 “就不能让欧洲再打一次,然后和上一次结束?”国际情报王季同也是看的,不过他老是觉得杨锐的思路存在问题。 “不能。”杨锐则对自己的思路越来越坚信,“一旦美国出来,那不管我们和她是不是盟友,下一个、下下一个倒下的就是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美国永远缩在美洲,然后以这次经济危机为契机,让她逐渐衰弱下去、孤立下去。最好不开战,开战就要让他输的心服口服——不光是军事上输,还要在道义上,我指的是基督教的道义上输。如果美国人战后觉得这是一场不义之战,完全是军火商怂恿所致,那他们所谓的昭昭天命就要崩溃了。” “那德国呢?现在德国人希望联合我们一直敌对苏联,而美国又是反对共产主义的,英法私底下也支持沙皇复辟,这样的话……”王季同再说另一种可能。 “那就更不可能了。”杨锐道,“沙皇再弱也是沙皇,他会永远站在欧洲一边敌对我们。其实布尔什维克俄国根本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国家、外荏内厉。布尔什维克知道,一旦外战引起内乱,自己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遇事常常忍气吞声。 以前他们像个臭虫,不打他他就天天在边境上切香肠,今天占一点明天又切一点,真要一巴掌狠狠拍下去,他除了放屁之外绝无他策,所以北庭和外东北那边我的命令就是一旦苏军犯境挑衅,那就当作世界大战来打,不要怕事情闹大。我们打输仅仅是下台,他们打输那是死无葬身之地。还是让俄国这么一直下去吧,对我们而言,这个国家彻底腐烂发臭才是最有利的,那时候即便沙皇接手,俄国也不可能再是俄国了。” 第三章叮嘱 在白宫西厢的椭圆形办公室召开会议之前,总统办公室内,轮椅上的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刚刚抽完一根骆驼香烟,此时正摘下夹鼻眼镜,用胸前口袋里的白手绢擦了擦镜片,再把它戴上。他办公桌上放着一份中日联合舰队的备忘录,这是海军作战部年初提交上来的,其内容主要是描述中日海军的航空母舰。 按照华盛顿海军裁军条约,中国放弃战列舰吨位而保留六艘十六万吨的航空母舰,而日本则拥有八万一千吨航空母舰,现在这些吨位已全部用完,最后一艘苍龙号航空母舰去年已经下水,大概在一年后竣工并很快投入现役。如此算来,中日一共有大小十艘航空母舰,而美国海军按照条约限制,只拥有六艘航空母舰,同时这六艘航母还分属两洋…… 在这份备忘录的描述中,中日联合舰队唯一比美国海军有优势的地方就在于航空母舰,所以海军强烈要求在增加六到八艘航空母舰;如果中日两国也新建航母,那么合众国就应该以两倍的吨位造舰,直至中日两国解散同盟回到谈判桌前。 这份备忘录罗斯福早就看过了,以他个人的眼光——特别是海军部助理部长出身的眼光而言,确实有必要采取新的、10:5的海军吨位比例才能使中日两国彻底屈服。太平洋只能是合众国的后花园,不是与英国共同分享海权的大西洋,这是西方自由民主的重要保障,不然,邪恶而的亚细亚邪恶同盟就将像蒙古人那样席卷整个文明世界。 但要做到这一点却是极为困难的,大洋彼岸有一个强劲有力的独裁领导者,他极为巧妙的经营着一个邪恶同盟,从太平洋到波斯湾、再到黑海和地中海,整个同盟就像一只丑陋的蟾蜍般横亘在古老的亚洲大陆上;他与红色的布尔什维克俄国友好、与英法荷殖民者交善,和整个文明世界保持着友好却不认同民主和自由、学习西方科学却固执的坚信和异教。 他们的经济在快速发展、科技在快速进步——全世界都铺满了新奇的中国货,从二极管、钨丝、荧光灯、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家用电器、拉链、不锈钢、推土机、战车、全金属客机、集装箱、合成氨、DDT、杂交水稻,以及各式各样的神奇‘塑料’,甚至连自己屁股底下的折叠轮椅,也是中国人发明的。即便是最乐观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中国就是十九世纪的美国,二十世纪下半叶将是中国人的世纪…… “总统先生,人都到齐了。”刚刚接替已逝的路易斯·豪出任白宫秘书长的哈里·霍普金斯进来通知道。在总统对头微笑点头时,霍普金斯又道:“总统先生,我想您应该听一听,广播里正在播送击落事件……” 炉边谈话是总统直接将政策倾述民众,以求获得直接支持的重要方式。正因如此,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创立了专门的谈话节目,一些有影响力的专家被邀请至广播电台进行谈话。而中国海军击落合众国飞机这一热门事件,很快就出现在谈话节目里。 “当然。”罗斯福点点头,他再次掏出烟盒,用他细长的手指将一支骆驼香烟插在一个精致的烟嘴上,而后美美的吸了起来。 “……是的,这是一件严重违背国际法的事件,”随着霍普金斯的扭动调频按钮,吱吱的电流声后,广播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此时说话的声音带着军人的雄浑。“按照国际法,在公海,合众国的轮船和飞机完全有自由通行的权力,如果中国人要演习,他们大可以在他们自己的领海之内,那里一定不会有合众国的飞机从他们舰队的上空经过。” “可现在中国辩解击落的原因在于合众国飞机不听劝告……”另一个声音响起,这是主持人。 “狗屁!他们必须这样才能推卸自己的责任,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了。”军人的声音说道:“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在十四年前的华盛顿会议上,默认中日朝三国同盟而签订了华盛顿海军条约,这是非常错误的,这个错误导致了今日的东亚同盟。 从这次击落事件可以看出,东亚同盟完全类似于欧洲战争前的德奥同盟,三国的君主已经在发动战争的盟约上签字,有不少证据显示,他们正在筹备一场跨越太平洋的战争,夏威夷、巴拿马运河以及整个西海岸,都变得非常的不安全……” “但我想双方也许有沟通缓和的可能,毕竟中日朝三国依旧遵守着国际条约……” “不。你没办法和一个不信上帝的国家沟通!”军人的声音断然道。“按照以往的经验,真正能阻止他们的只能是机枪和大炮,而不是条约或者其他什么。可令人无比失望的是:很多人正被他们所欺骗,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危险,这一次击落事件其实是上帝给我们的提醒:既然中国人能在南太平洋击落我们的飞机,那么他们完全可以攻击夏威夷以及整个西海岸……” 罗斯福听到这里就笑了,这明显是要军费的,当然,他乐于民众听到这样的信息,特别是在第一次新政的功效减弱,失业人数再次增多的当下。 椭圆形会议室内,国务卿科德尔·赫尔、战争部长乔治·德恩、海军部长克林德·斯旺森、海军作战部长威廉·哈里森·斯坦德利、亚洲事务专家斯坦利·霍恩贝克早就在等着了。这次会议的主题其实就是南太平洋的击落事件,此时中国外交部已经发表过声明,对此事表示十分遗憾,但因坚持合众国海军飞机不该不顾警告和阻拦肆意冲入舰队上空,所以虽然同意赔偿损失,却不太情愿就此事件公开向合众国道歉,特别反对严惩相关军官。估计是潜意识里,他们担心一旦如此处理,那么以后合众国海军飞机将肆意横行于中国舰队上空。 简单的招呼后,国务卿科德尔·赫尔开始了会议,他道:“总统先生,中国政府依旧认为事件的责任在于海军飞机不顾警告强行突入舰队上空所致,他们虽然表示遗憾并勉强同意道歉,但坚决不同意严惩凶手……” “那么我们就应该做出一些回应。”罗斯福把抽完的香烟放下,当即打断了赫尔的发言。“飞机上有美国海军的标志,中国人击沉飞机相当于宣战,不是吗,先生们?” “您说的完全正确,总统先生!”老迈的海军部长斯旺森还没有发言,海军作战部长斯坦德利就立即附和了。他完全反对国内的孤立主义,也看不起战争部长——其实应该是陆军部长对华对日的妥协,认为美利坚确实应该教训一下那些黄皮猴子。“大西洋舰队和太平洋舰队应该马上入驻夏威夷,并在菲律宾外海举行演习;同时,第二次卡尔·文森法案应该趁此通过,以保证海军在太平洋方向上的绝对优势。” 斯坦德利在海军内部确实有些跋扈,加上罗斯福更喜欢欧内斯特·金和威廉·莱希,所以很早就想把他从作战部长的位置上撤下去。不过这次斯坦德利强硬作派符合他的心意,他对此微笑的点头,而后看向其他人,以咨询他们的看法。 “参议院和国会一定会反对这样做。”战争部长德恩不出意料的提到了国会和参议院,他虽然是战争部长,也反对去年通过的中立法案,但在内阁以及陆军中他向来是一个边沿人员,反倒与陆军总参谋长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在公共工程、水利、水坝,这些由陆军参与建设的工程上合作愉快。可以说,他的意见等于没有。 “参议院确实是一个障碍。”接过乔治·德恩的话头,国务卿赫尔也放下原来的话稿,开始讨论事情的处理,“但我想事情如果持续发酵,民众将会积极支持采取强硬态度,最少,国会将不得不同意第二次海军法案——从击落飞机的事件上,舆论已经在责备国会太过吝啬以致使海军的飞机大大落后于中国以及日本。” “如果明天海军就与中日联合舰队发生交战的话,情况会怎么样?”罗斯福的思维从来就是非逻辑性的跳跃,脑子慢一些的人,根本就跟不上他思考的节奏,所幸,在坐官员并不是第一次开会。海军部长斯旺森说道:“总统先生,如果战争是由中日挑起,那胜负的关键在于位于夏威夷的舰队是否能抵挡他们的偷袭。海军主力舰吨位虽然比中日舰队多,却分属两洋,一旦爆发战争,我们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集结备战。” “菲律宾离中国太近,即使麦克阿瑟将军有信心,我想菲律宾也难以固守。”战争部长德恩再次表示悲观论调,“也许,夏威夷以西地区,包括但不限于关岛、中途岛、威克岛,这些岛屿都将在开战前几月个失去。总统先生,我们应该再次大规模修筑夏威夷的防御工事,以使我们有时间集结舰队和陆军部队进行反击,这一点,我想刻不容缓。另外就是新式飞机、新式战车、新式卡车、半自动步枪、现代化火炮,以及统一的采购制度对陆军尤为重要,我们必须先说服国会对此大规模拨款,才能做好战争准备。” 虽然不是军事人员,但几年的战争部长生涯,特别是与麦克阿瑟陆军等将领的交往,让战争部长德恩了解未来战争中陆军应该是怎么样的,但是,美国的两洋地理使得陆军最不受国会重视,欧战刚一结束就裁减到不足二十万人,同时一切和陆军有关的项目也都关闭,受经济危机影响,甚至连陆军军官国会都想让其强制退役。这些作为使得陆军士气极差,特加上上次欧洲战争中他们和中国军队表现上的差异,这更使大部分陆军军官对与中国军队交战没有信心。 陆军真是一汤浑水。罗斯福心中忽然冒起这个念头,他感觉大部分陆军军官都缺少战斗的勇气,尤其是面对中国陆军。他再次抽出一支骆驼香烟,插进烟嘴点燃后道:“这等于说,我们在太平洋方向上对中国和日本的防御几乎为零?!” “是的,总统先生。”战争部长德恩顺势同意,“中国陆军虽然欧洲战争后也大规模裁减,但军官团是完整保留的,甚至连底层士官也保留薪资,并轮流担任现役部队主官;再就是他最现代化的部分:战车部队不但没有裁减,反而从一个军扩充至三个军。虽然并不满编,可这已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军团了。很久以前麦克阿瑟将军就说过,如果与中国和日本开战,陆军动员的时间少于一年,那么西海岸就不能靠陆军守卫。” “海军如果不能尽早集中于太平洋,并保证巴拿马运河通畅,那么最后将只能靠鱼雷艇和水雷防止中日军队登陆夏威夷和西海岸。除非通过第二次海军法案,并把开建的船只早日开出船坞。”既然陆军放出这样的话,海军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都是要经费。 不过罗斯福所想的却不是这个,他似乎已听到麦克阿瑟的骂娘声——曾经有一次,在白宫开会商议裁军时,麦克阿瑟曾当着自己的面说道:‘当美国输掉下一场战争,一个美国男孩躺在泥里,肚子被敌人的刺刀穿透,要咽气的脖子上踩着敌人的靴子。这个男孩用尽最后一口气诅骂的人,我希望那不是麦克阿瑟,而是罗斯福!’ 和已经死去的参议员休伊·朗一起,这个自以为是、口无遮拦的陆军上将是当今美国最危险的两个人,没有之一。前者是比自己更为左翼的政客,财富分享计划让他拥有广泛的民众支持率;而后者是右翼将军,对现政府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表示不满,好在他现在被安排去了菲律宾。 “总统先生,”哈里·霍普金斯打断了罗斯福思考,“刚刚收到的消息,中国宣布如果意大利不听国际联盟的劝告,一定要侵犯阿比西尼亚的话,那么中国海军将和日本朝鲜海军一起出兵东非以维护正义。” 霍普金斯说着来自大洋彼岸的消息,脸上有些怪异。全世界都知道意大利想要吞并阿比西尼亚,可包括美国在内,所有国家都袖手旁观,现在中日却表示要维护世界正义……,这是拿错剧本了吗?东亚同盟从来都是邪恶的、的。 “总统先生,舆论将会对我们不利。”国务卿赫尔立即有了判断。 “总统先生,东方人素来讲究王道,这种行为将让中国和日本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一直没开口的亚洲事务专家斯坦利·霍恩贝克说道。“这同时也会让那些被欧洲各国奴役的殖民地人民将获得自由的希望投降东亚。还有黑人,总统先生,阿比西尼亚是非洲唯一的、名义上独立的国家,如果中国、日本和朝鲜真的这样做了,那么国内的黑人会对他们充满好感。现在已有不少黑人自愿前往非洲帮助阿比西尼亚抵抗意大利。” “总统先生,这只是中日海军在为战争磨合,就像现在举行军事演习一样,他们在准备战争。”海军作战部长斯坦德利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赞同的看了斯坦德利一眼,罗斯福不解问道:“难道英国和法国同意他们这样做?阿比西尼亚是在东非,并且靠近苏伊士运河。” “总统先生,我想只要中日舰队不通过苏伊士运河,英国没有足够的理由反对他们。毕竟全世界舆论都会谴责意大利而赞扬中国和日本。”赫尔无奈说道。无可置疑的,中日在舆论上占据了主动权。“只要他们阻止意大利后不染指阿比西尼亚。”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罗斯福明白此事的影响力。阿比西尼亚之所以能够独立,那时因为这个国家并无什么资源,同时有价值的地区已被英法两国分割。现在中国和日本以国际联盟的名义出兵,自然是想洗脱的名声。这对美国是很不利的,外交协会战争与和平研究组、同时也是顾问赛亚·鲍曼教授就曾说过,再给东亚十年时间,美国在可预见的未来将彻底退出亚洲和太平洋地区。 现在中国和日本正想通过援助阿比西尼亚为自己树立正面形象,国会里的绝大多数共和党、以及西部地区的民主党都会称赞中国日本维护世界和平,还有教会、妇女组织、大学生也会相信中日海军不是美国的威胁。 问题似乎比击落事件还棘手,罗斯福皱着眉再次点燃的了香烟,一边思考一边等待再坐诸人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案,但在坐的毕竟不是顾问。好一会国务卿赫尔才说道:“总统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召开一次更大的会议以确定如何应对新的局面。”他说完又看了欲言又止的海军作战部长和战争部长一眼,道:“当然,要求国会增加对军队的拨款是确定的,今天的会议记录整理后,将送至参议院众议院军事委员会讨论。” 赫尔这么说,在坐诸人都松了口气,急急忙忙跑过来开会,不都是要经费来的吗。 “魔鬼真是越来越狡猾了。”诸人走后,回到办公室的罗斯福对着自己秘书长霍普金斯说道。“据调查局的报告,这些年来,一直有来路不明的巨额资金在资助那些反战和平团体。我认为和当年的黄金走私案一样,和中国人脱不了关系。” 就任总统的第一件事情,罗斯福就宣布禁止黄金出口,而后又通过立法,禁止私人拥有黄金,否则判处重罪。在此背景下,国内掀起了黄金走私狂潮,有人用高于二十点六七美元一盎司的价格在全国大笔吃进黄金,据联邦调查局估计,被偷运出国的黄金超过一千吨,而且全部神秘消失于加利福尼亚,海军当时动用了十几艘巡洋舰和数十艘驱逐舰也未能阻截运走黄金的走私船,唯一的收获是抓到一个受伤的中国偷渡客。 “但我们并没有证据。”霍普金斯坐在罗斯福对面,他明白总统并不是孤立主义者,但因为当初选举时的承认以及国内的反战形势,他不得不赞同中立法案。 “哈里,我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中国人的算计。”罗斯福摇头苦笑,“他们了解我们,知道我们的人民和议员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所以总能加重我们的孤立主义情绪。如果任由这种事态发展下去,就像鲍曼教授所说的那样,只要再过十年,东亚联盟便无可撼动了,美利坚将永远的失去亚洲,同时也失去整个文明世界。” 听闻总统说着鲍曼教授的观点,霍普金斯有些不置可否。纵然,鲍曼教授是霍普金斯大学的校长、美国地理学会的主席,但他的言论总带有些绝对。“总统先生,我想鲍曼教授的估计太过乐观了,中国要想赶超美国,所需的时间最少需要三十年。” “但就像日本人一直希望海军主力舰比例达到10:7一样,如果十年之后再和中国日本发生战争,那么美国将无法承受战争所带来的损失。”罗斯福说着自己的判断,目光坚毅。“虽然欧洲德国也在重新武装自己,但与欧洲相比,最具威胁的其实是亚洲。” 作为最贴身的幕僚,霍普金斯总是能从杂乱的局势中找出最关键的核心,这是总统信任他而不是国务卿赫尔的原因——总统不喜欢唠唠叨叨的职业外交官,他喜欢自己而不是通过掌握外交。 正当霍普金斯想着如何回应时,罗斯福再道:“哈里,我希望你能去一趟俄国。了解斯大林对中国日本的观感,分析一下如果中日和美国发生战争,他会怎么做。” 没想到总统给自己这个任务,虽然吃惊,可雷厉风行的霍普金斯还是点头道,“那我什么时候去?” “最迟下个月。俄国人不是要购买机器机床吗?我们可以放开一些限制让他们购买。”罗斯福思考道,“甚至,我们还可以对他们发放一定程度的贷款,以让他们购买一些军事物资和限制的设备和物资。” “我完全明白。”霍普金斯再次点头。 “记得是以我私人特使的身份,非官方的,并且务必保密。”罗斯福最后叮嘱道。 第四章简单 尽管仅仅只是一座火山岛,遍地是硫磺恶臭;尽管岛上找不到一滴淡水,除非天上下雨,可春天毕竟是春天,腥热的海风里,无名的小花和大片的野草在硫磺岛各处野蛮生长着,无拘无束。 这座位于中太平洋、人烟稀少的荒敝小岛,位置恰巧位于处于日属马里亚纳群岛和东京之间,而在中日两国参谋看来,对美开战后,马里亚纳群岛将是中日最后一道防线——可以肯定一旦美海军占领马里亚纳,B29轰炸机扔出的炸弹将降临日本。 而中国,工业布局主要是辽东工业区、山西—武汉工业区、南京工业区,以及在建的包头—西安—成都工业区和西域北庭工业区;油田则一北一西,北者大庆,西者北庭。至于玉门油田、陕北油田,工部认为即便不顾成本扩建,两者产量加起来也不过两百五十万吨,聊胜于无。 如果仅仅是失去马里亚纳群岛,那么正常情况下(美军飞机不进行空中加油或者进行单程轰炸),整个中国大陆都是安全的——沪上、福州等地距离马里亚纳群岛约三千公里,远在B29航程之外,但如果连硫磺岛也丢失了,那么南京工业区、辽东工业区、武汉周边,甚至连大庆油田都在美军轰炸机的作战半径之内。 即便大庆油田神秘难寻,但失去南京工业区、辽东工业区以及武汉的后果就是所有造船厂在战略轰炸下停摆,接下来除了能造些小潜艇坚持战斗外,海面上将风平浪静。正因如此,包头—西安—成都工业区和西域北庭工业区的工厂都尽量分散化、隐蔽化、工事化,可失去了沿海又有什么用呢?虽不惧美军登陆、虽还有(也许还有)波斯湾、欧亚运河,但从大战略上来说,战争已经失败,所以在总参谋部计划里,和南面的吕宋半岛一样,硫磺岛将是中国最后一道防线。 野草茂盛的折钵山上,看着这座狭小的小岛,总参谋长徐敬熙上将不断的摇头。他使劲的跺着脚下的黑色火山灰,骂道:“这狗屁地方,真打起战来怎么守?” 随同徐敬熙上将一起登山的还有前参谋长贝寿同上将、总后勤部长周思绪上将、工兵司令林松坚上将和海军陆战队司令陆梦熊上将,其他一干副官都老实的呆在这座只有一百六十米高的小山之下。徐敬熙摇头,其余诸将则叹气,而且从登岛就开始叹气。地图上标注此岛长八公里许、宽一到三公里不等,虽知道它小,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小,而且岛上几无丘壑,难以固守,地下溶洞不少,但岛上却连一滴淡水都没有。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座岛消失。”贝寿同对脚底下的硫磺岛也极为失望,但办法总要想的。“这是火山岛,如果能引爆火山,那就不存在守不守的问题了。” “嗯。”徐敬熙点了点头,让这座岛消失或者不能使用那当然是最好的,就不知道可不可能。 “也不是不能守,关键还要看工事怎么修。”说话的是工兵出身的林松坚上将。“只要有电,给养不是问题,地下的工事维护、弹药供给也不是问题。” “可哪里有电?又没有煤又没有油,即便有烟一飘起来,美国人的炸弹也就来了。”陆梦熊上将感觉很不满意——将来守岛的一定是他的兵,当然不守是最好的,可打仗总得有备无患,万一呢。 “这不是电吗?”林松坚上将踏了踏脚下,“有火山就有地热,有地热就能发电,哪要什么烟囱?二十多年前意大利,就是海军马上要抽的那个,就上马了一台两百五十千瓦的发电机组。我看这岛其他没有,火山地热却不少,这边有,那头也有,真要肯花力气经营,电绝对是不愁的。电不愁的话,水就不愁了;弹药……储备不足的话就用回林深河炸药吧,硫磺有、屎尿里面硝是不少的,再拉点木炭来就是……” 林松坚的地热发电虽然让诸将眼前一亮,可他那满不在乎的口气却让大家发笑。不过他口气如此,思路却是正经的,诸人的笑声对他毫不影响。 “……工事、工厂、仓库,这些可以全部建在地下,如果只是不让美国人建机场,那守上几年并不成问题。关键就是粮食弹药。”他思索着,最后重复道:“最重要的还是粮食,两个师的话,一年给养就要三万多吨,这岛根本就没有港口,一旦被围就是死岛一座,无法补给。” “如果有电,粮食不是问题。”周思绪这个赴欧远征军参谋长很早就被杨锐调职至总后勤部,他对后勤是有概念的。“只要环境得当,粮食存个三五年不是问题,肉油盐茶烟糖也可以放在冷库,空间不是问题。只是,大型冷库每吨粮食每时耗电零点零二度,三年算十万吨;肉类每吨每时耗电零点零八度,三年算两万五千吨,再加上抽水、通气、海水淡化、照明、机械、后勤、弹药……”他抬头看向林松坚,“总装机不得少于五千千瓦,能做到吗?” 没想到周思绪来真的,林松坚怔了怔才道:“我怎么知道?可只要是火山,地热是不少的,不够就打石油一样把管子打到几百米的地下去,再不够就多打几根,反正岛上两头都有火山,照说装机量是够的。我还有一个担心,万一美军用万吨炸药集中爆破呢?岛是火山岩凝成的,结实是结实,就怕有人集中爆破,这会使地下工事形成断层、南北无法联通。”林松坚说着最坏的情况,而后看着徐敬熙:“老徐,守这破岛就不如守前面的那几个岛。这地方,实在是、实在是太窄!” “前面那几个岛当然也要守,你们说的地热发电厂和大型冷库都要建,这东西比火力发电好多了,没有烟囱。粮肉油盐茶烟糖都了……可蔬菜怎么办?”徐敬熙思路一具体就转向了,担心起维生素来。 “如果潜艇不能补给,岛上又种不了,那就只能吃豆芽了。总后军粮司反复试验过,绿豆储藏最好储、蚕豆易生虫次之、黄豆最差。绿豆低温真空储存三年,发芽率超过百分之五十,五年百分之十。”周思绪道。他说罢看着徐敬熙责怪道:“惺初你这是……,这岛上真要建地热电厂、建地下工事,说不定得花两三亿,有这些钱还不如多造些航母飞机,万一美国人跳岛攻击怎么办?这钱不是白扔了!” 周思绪的质疑也说出了其他人心思,这岛孤悬海外,连个通潜艇的水道都没有,有什么价值建工事?徐敬熙却无奈笑道:“日本人在乎马里亚纳群岛,我们这边海上就在乎两个岛,一是这里,再一个是小笠原群岛,那边是两个岛。其他菲律宾啊、台湾啊、冲绳啊、都归于陆军,岛屿由空军负责守卫。 跳岛战术可行是因为有其他岛可跳,马里亚纳以西、以北,能作为大型轰炸机起降场的、且孤悬于海外不在空军保护范围的,也就只有硫磺岛和小笠原这三个岛了。先生说过,咱们穷鬼一个,不比美国,他们是战术飞机、战略飞机都能造;我们呢?资源有限,只能造舰载机和陆基战斗机,如果仅花十亿元就把美国战略轰炸的威胁消除,完全值得。 而且工事是战前修的,战时才开始大规模造航母。你若战前就大造航母,且不说美国人也会造,我们更造不过他们。万一美国人思路和日本人一样,没转过来,还是战列舰为主、航母为辅呢,这不等于提醒了他们吗?” “那马里亚纳和关岛修不修工事?”徐敬熙话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关心陆战队任务的陆梦熊又问。 “修当然要修,但怎么修还未确定。”徐敬熙捶着头道,“以大型轰炸机起降的所需的大小算,那边大概有五座岛屿需要建防御工事,那边可没地热啊。唯一可依仗的就是那边水深,只要设计得当,补给潜艇夜间可以进行补给。” “你不会把我的兵全扔在这几个破岛上吧?”想到关岛那么大的岛都要夜间潜艇补给,而徐敬熙又说的有板有眼,陆梦熊终于大骇,他转而看向贝寿同,“海军呢?舰队呢?朱天森呢,妈拉个巴子的,我要去找先生,海军怎么打仗的!” “你就别找了!”贝寿同拍着他的肩,“以常理估计,开战前我们不能大建航母,因为要把美军引到战列舰上去。开战后呢,前面打赢那自然航母比美军多,这也是我们很多东西都藏而不露的原因,但以美国的工业实力,他终究是要赶上来的。 去年的情报显示,美国已有人申请了埋弧焊专利,这就是说,因为可以摆脱传统铆接,他的造船速度将比以往更快,只是他们是否能将埋弧焊推而广之、是否掌握了焊接技术和钢材相匹配的道理,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以美国造船业潜在能力估计,他最少有二十个船坞船台可以建造主力航母,极端一些可以下水三十艘;每艘的建造时间,以商情局估计,前期大概是两年,后期按照学习曲线,三四年后,有可能压缩至一年半甚至更少。这仅仅是两万吨以上的主力航母,商船改建的简易航母还没算……” 贝寿同想到杨锐对战时美国简易航母的判断是以百计,神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很悲观的说,战争第三年始,不管我军之前取得了多大的胜利,都会渐渐被敌人反超,这不光是在数量上,同时还在质量上。而一旦海军在决战中失败,那么无险可守的特里克必定放弃,马里亚纳便成为必争之地了。不管是从北太平洋还是中太平洋进攻,这都是最好的进攻轴线;如果这里无法打开局面,那美军就只能沿着南太平往菲律宾推进。海军是技术兵种,舰船是作战的前提,但陆军并不完全是,尤其是我们以逸待劳的情况下。 可以说,只要我们能固守马里亚纳和巴丹半岛,那么国内的工业就不会有被美军战略轰炸机摧毁的风险,即便不敌也是逐次败退;而美国在进攻过程中只要拖的时间够久、死的够多,国内总会乱起来。”贝寿同笑道:“先生说美国是神权共和国,可我上次去看,老是觉得除了南部各州,其他州的美国人并不是那么虔诚。” 贝寿同卸任之后特意以驻美武官的身份在美国待了一段时日,而徐敬熙待的时间则更久,他很早就去了美国,现在面对美国人完全可以直接对话,不需翻译。 “咱们就这么一路退却,靠死守一岛一地杀伤敌人以求结束战争?”其他人不说话间,做了半辈子参谋长的周思绪有些难以置信,当年南阳公学最为才华横溢两人,就只能想出这样的作战计划?! “当然会进攻!”徐敬熙眼神当即锐利起来,似乎能破开迎面吹来的海风。“但仅仅是消灭敌有生力量。若以舰载航空兵去对抗陆基航空兵,那是一件很吃亏的事情。打仗不光要杀敌,也得算帐——三百小时才勉强上舰的海基空军换一百五十小时就上手的陆基空军,怎么都是划不来的,更何况他们还有陆基高炮助阵。 而且即便夺下了海岛,我们又要花多少资源去防守?美国人一旦跳岛,那投入的资源就毫无价值,所以只有关岛,马里亚纳的塞班岛、天宁岛、罗塔岛、帕甘岛,以及硫磺岛、小笠原的父岛和母岛,这条进攻轴线上的八座岛屿才是值得我们投入巨额资源死守;另外就是菲律宾、重点是吕宋半岛,这两个方向是美军必争之地。这些地方如果守住,那么美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惊人的伤亡,真要形成僵局,那结果便是和谈;要是没守住,美军战略轰炸机将轰炸我们后方,整个国家工业停摆,咱们只能退到严州辽东去打游击了。” “美国人一年下水三十艘航母,那我们呢?能下水多少?工部准备了那么多年,前几年几亿几亿的买进机床,这些钱花得总有效果吧?”周思绪感觉徐敬熙逐岛逐岛的死守未必不对,可他有些不甘心,且最不甘心的就是中日并无向美国挑衅,何故来犯? “前年工部评估的结果是一年最多下水十艘,正常是八艘,工期比美国稍微短。但简易航母就不要指望什么了。”徐敬熙道。“驱逐舰和潜艇产量也不会高,一年就二三十艘吧,基本够用;还有就是标准商船,也是基本能弥补战时损失。油轮、巡洋舰会很紧张,估计油轮会好些。”徐敬熙回忆着前年工部提供的一份简单报告。 “难道就不能多建些船坞?”林松坚见数量差距如此之大,不得不插了一句。“沿海沿江能造船的地方不少,如果能多造船坞,那下水的……,难道是钢铁、工人不够?” “都不是,是钱不够!”贝寿同道。“最最乐观估计,开战后每年军费也就只有三百亿。这是华元贬值前的估计,但贬值只是对外汇而言,国内每年能生产多少东西是未变的。全国百姓每年所创造财富中的四成拿去投入战争是欧洲战争验证过的极限比例,这还是欧洲富裕工业国的比例,要是沙俄那样的农业国那就更少了。 美国人战前GDP接近一千亿美元,虽然萧条,可工矿、工人、技术俱在,国人储蓄又多,所以商情局认为以五年为期,平均每年美国用于战争花费将超过六百亿美元。这么一算就很清楚了,还不到十比三呢。 以总参之前的分析,要想在海战中光明大大的赢,只有两种办法:其一就是我们的舰船造价只有美国的一半,这就可以多开船坞开建了,到时二十艘对三十艘,加上先期优势,勉强平手;再就是把这二三十年积累的财富花光,在开战初期比美国造的更快、翻倍的快,然后依靠前期战术优势和数量优势,不断打歼灭战,使敌方形成添油战术。 但这是不可能的!”贝寿同当即否认了第二个办法,“明知不敌的情况下,美国海军肯定会躲在军港里不出来,依靠陆基空军和我们硬耗,而我们又没有战略空军去轰炸美利坚,所以……;至于第一种办法,虽然先生领着工部的人在想办法,在推一个大工程,可不要忘了,我们是大陆国家,北面有个越来越强大的邻居,军费总要分一部分给西北陆军。” “……然后……咱们最后就……投降?!”良久以后,周思绪才口呆目瞪的嘟囔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存在投降。”徐敬熙当即否认。“即便海上战争的伤亡不足以使美国停战和谈,他也没有能力和胆量深入内陆和我们打陆战,同时也没有必要。占领日本后,他就可以用第一岛链做基地,对我们进行日常轰炸和封锁,这就达成了他最初的战略目的——将我们日后对她的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以后世界将会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 徐敬熙最后一句说的惆怅,只让诸人听得心中一凉。每个人都知晓当下时代所处的历史位置——战国晚期。此时,坐拥两洋独享美洲的美国是秦,以空洞理论治国的苏联是齐,贫乏却好战的德国是赵,曾为霸主但日渐衰弱的英国是魏,四处求人结盟以保平安的法国是燕,毫无存在感却总不可一世的意大利是韩,而基础太薄根基尚浅的中华仅仅是楚,日本则是被楚国所吞并之庸。 齐国注定自然消亡、自我解体,魏国仅能凿壁偷光、狐假虎威,法国苟延残喘而意大利不值一提。能与秦相争的赵国二十年前就被秦魏韩齐四国连横大败,赵兵伤亡数百万,秦兵伤亡仅十万。伤亡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赵国从此一穷二白,而他的地理位置实在悲剧,没资源不说,还被秦、魏、燕、齐四国包夹,二十年前败的虽不服气,可终究人不胜天。 唯有楚国是秦国的潜在对手,但楚国虽地广人众,可山蛮也多,国民又穷;以前不开化还好,近年楚国变法,日渐日强,秦国岂能坐视不理?假以时日待楚国民富国强,不要说阻碍自己一统天下(秦君此时尚未立志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但秦相、秦臣早有问鼎天下之心),即便不统天下,秦国上下也要忧虑强邻崛起,边境不宁。 ‘说话和气但手握大棒!’,秦国先君的座右铭直截了当、言简意赅,其重点不是‘和气’而是‘大棒’,霸道胜于王道。在楚国未崛起之前破坏其变法是应有之义,两国开战也顺应秦理,更何况秦国流年不利、连荒数年,奴隶濒临造反,不把它们的怨气向外撒一撒,秦国政局怕要不稳。此战若胜,秦君安心于边境、秦臣寄心于天下,君臣双收;此战若败,那请和事佬魏国及时止损、以图来日,同时政局得安,一样是一举两得。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其在于智慧的人类只能按照固有的思维前行;而文明的命运,犹如沙漏里的沙子,不可挽回的消亡。可在命运中不断抗争的爷们,面对强敌总要拔枪暴起——既然一切都将消亡,那何不在消亡前肆意痛快一把?何不用强虏之血洗亮自己的军靴? 万里无云、海风猎猎,五位昔日复兴军上将站在折钵山山顶全然不语,而远处,从岛屿中部演习指挥部跑出来的海军中校陈季良对着山顶挥手,一会儿,副官就将消息喊了上来: 演习两军相距硫磺岛已不足两百海里,再过四个小时,也就是黄昏时分,两支舰队将进入攻击距离。届时朱天森上将指挥的航母舰队与加藤宽治大将指挥的联合舰队不知是否会在暗夜里一教高下;如果不,那加藤宽治大将将趁夜派人登岛,按照演习规定,登陆方的陆基空军将以每二十四小时两个飞行中队(32架)的速度加入演习,直至两百架为止。这股陆基力量绝不可小觑,一旦联合舰队得此庇护,演习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第五章弃舰 从硫磺岛出发往南至特鲁克,大约为一千两百余哩;往北至单冠湾,也大约在一千两百余哩。如此巧合的数字很让人怀疑本次演习不是杨氏在冲动下与伏见宫元帅的赌约,而是很早就策划好的作战阴谋。硫磺岛与双方基地看似完全一致的距离便是最重要的破绽——以联合舰队最高不过二十四节的速度,同样距离下,华国舰队早就在硫磺岛海域以逸待劳了。 联合舰队旗舰陆奥号上,个子矮小、唇鼻间留有浓密花白长胡须,极具威严的加藤宽治大将正大马金刀的在舰桥上站着。这次演习本轮不到他出马,可毕竟事关重大,于是他把原司令末次信正大将挤在了一边,自己亲自担任联合舰队司令,末次信正仅仅是副司令。 与加藤的严肃不同,末次信看着落日的余晖中有些不安,日出和日落时,此时即便很远,舰队的侧影也很容易被敌人发现,所以他拿着望远镜看着远方,希望能发现、也希望能避开些什么,这种作为很符合西园寺公爵对他的评价:‘末次就像一只猫,永远警觉,从不休息。’ 末次信正大将的旁边,永野修身大将正安逸的看着不远处的高雄号巡洋舰回收水上侦察机。依照惯例,对敌侦察是由巡洋舰上的水侦完成的,不过新装备的九六式水上侦察机飞行时间只有五个小时,航程仅三百九十多海里,对于辽阔的海域而言,这完全不够。 联合舰队的参谋长近藤信竹少将目光扫过身侧的上司们,心中却在计算敌方舰载攻击机的攻击范围,而根据这个范围和水上侦察机的效率,又在推算需要多少九六水侦才能填补这片以舰载机攻击距离为半径的圆圈,使己方提前发现提前攻击。 正当他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时,无线电监听室内一片混乱,带着耳机的监听员侦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无线电电报发出,此时整个舰队正处于无线电静默状态,这显然不是己军发出的电讯,只能是附近的敌方的飞机或者潜艇。 “一定是华国的潜艇!”参谋长近藤信竹少将收到报告后皱眉道。这是日方要求使用硫磺岛机场的交换条件——同意中方的提出的建议,允许双方各两艘潜艇加入演习,并事先进入硫磺岛海域。 “幸好已经天黑了!”手里紧紧捏着望远镜的末次信正大将吐了口气。他前几年曾深入过潜艇部队,并推行‘月月火水木金金’魔鬼训练,想到鱼雷就想到鱼雷轰炸机,他很不安。 “嗯…”保持着威严的加藤宽治大将转了转有些机械的头颅,心中也舒了口气,虽然华国海军选定了演习地点和方式,但演习中双方舰队的具体出发时间却是己方确定的,其目的正是为了己方舰队于黄昏到底硫磺岛,夜间派兵登陆,如此可增加己方作战飞机的数量。 “但依然要保持警戒。”末次信正大将提醒道。“秋山君曾说过,华军飞机袭击浦盐港时,就是在黑夜中起飞的,那可是二十年多年前了。” 末次信正提到秋山真之,加藤宽治也不敢大意,他当即命令道:“通知各舰组成防空阵形,进入警备状态。” 天色已暮,从陆奥号发出灯语使得整个舰队开始变动转向,以战列舰为中心结成利于防空的圆整——这是在华国海军管理下日方空母编队所学习到的阵形。见到这一点,身在赤城号上的空母舰队司令官高须四郎少将都会有种说不出的感慨,华国海军之友好让他感觉汗颜,但此时由华国培养出来的空母部队却要反过来与华国空母作战,这种感觉虽是演习,却让他极为难受。 “终于要来了!”素来宽厚大量的高须四郎心事重重,有‘鬼瓦’之称的空母部队参谋长小泽治三郎少将却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精干冷静、且被后世认为比三本五十六更适合担任空母机动部队指挥官的他,很早就预测到了演习的结果必定是联合舰队惨败。虽然己方败,但每每看到那些老古董们,小泽却希望这一天快一些到来。这个过程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是:身体欠佳的东乡元帅此时正在硫磺岛上,一旦联合舰队惨败,那元帅会有何反应? 日联合舰队东南方向一百七十余海里处,暮色中包括长宁号在内的六艘航空正在高速迎风航行——从进入硫磺岛海域两百海哩始,航母作战官就下达了整备命令,舰上机械师和空勤在午后三时起就开始整备第一波出击飞机。虽然航母是开放性机库,可此时有不少舰载机直接停在飞行甲板上,所以大家只能顶着烈日给飞机加油、定位、装弹。当一切妥当后,接下来就是等待备战命令了,一旦接到命令,机械师将花十五分钟的时间进行暖机,之后,甲板上的指示灯将亮起以做起飞准备。 但与往昔不同的是,接到备战命令后,十五分钟的暖机时间已经过去,本该出现在甲板上的飞行员根本不见踪影。他们此时仍正在训导室听训,舰队司令官朱天森上将亲自训导他们。 “二十二年前,黄海大东沟,前清北洋舰队和日本联合舰队相遇鏖战,日本胜而前清败,这些已经是人尽皆知了。然,许多人不知的却是,从此中日两国国运逆转,我为鱼肉而人为刀俎,然,幸有总理带我等复兴华夏,神武三年一战,国运再次逆转。但,那一仗仅仅是陆军之胜利,仅仅是潜艇之胜利,非吾海军之胜利。当时海军请战总理曾教导:辽东的熊第一年不打猎,可现在此熊年已二五,早就该打猎了。 诸君,中日如今虽是盟国,但旧怨不可忘;正因是盟国,才应一雪旧怨,不然日后无法精诚合作。总理训示过,不把日本人打疼,他们是十头牛拉不回,拉不回那中日合盟几乎毫无意义,只要将他们打疼,最好是‘击沉’旗舰陆奥,才能将他们扭回到正确的方向上来,如此,中日联合舰队才能成型,才有意义。 所以,拿出诸君的真本事来!你们打得越狠,日本人以后就会越顺,你们‘击沉’的战列舰越多,中日海军的未来就会越好。不如此,一旦强敌来犯,海军必将全军覆没,中华又将会退回前清之境况,届时,国族的将来、你我的子孙,绝不会有光明之未来。拼命吧!诸君!” 完全明白此战意义的朱天森上将说罢就对着身前的飞行员郑重敬礼,而后端起准备好的二锅头一饮而尽,不待擦拭嘴角的酒液奋力将瓷碗‘哐当’一摔。他如此,飞行员也是如此,于是瓷碗‘哐哐’碎裂之声不断。再次对各位长官敬礼,长宁号飞行长邓粤铭少校大喝道:“全体出发!”,说罢第一个冲出了训导室,奔向飞行甲板,其余飞行员跟着他鱼贯而出,各自奔向自己的飞机。 迟到的飞行员终于来了,飞行甲板上扔在暖机的机械师将飞机发动机转速调至一千转每分,并对飞机做最后的清理,同时甲板中线和两侧的绿色指示灯开始亮起。在飞行员例行检查完发动机、襟翼、方向舵后,他们大声对等在一边的机械师大声喊道:“就绪!”,紧接着,‘就绪’的报告一直传到舰桥上方空中飞行指挥站,与此同时,作战副官关荣少校在广播里大喊:“飞行员准备就绪,可以起飞!” 二十年前作战只有一艘航母,可现在是六艘航母编队作战。照以往,此时正以四号战斗速度迎风航行的长宁号航母已获得了足够的风速,但从六艘航母上起飞的舰载机要想在不浪费油料的情况下编成大队,就必须在起飞前密切协同。因此,得知六艘航母都已就绪的长宁号按惯例升起了舰艏旗,同时向各舰打出灯光信号:“第一波攻击队准备出发!” 似乎是同时,甲板上螺旋桨的转速剧增起来,螺旋桨钻出的风把机下待命的空勤人员绿色制服吹的猎猎作响。排在最前面四架‘海东青’舰载战斗机的飞行员全部举起了右手上的标识灯,飞机的翼灯也全部打开。见此情景,舰桥上方空中飞行指挥站再次向其余各舰发出灯光信号:“再次通知,准备出发!” “长官,可以出发了吧?”舰桥上,长宁号作战官张子璇中校向舰长谭根少将和舰队司令朱天森上将敬礼请示。 “准许出发!”朱天森上将命令道,这一刻他等的太久了。 虽然日海军空母部队也在中方的训导下进行过夜间起降训练,但因为日海军中舰队派和航空派互相隔阂敌视,舰队派压根就不相信舰载机夜间作战。夜间不说起飞着陆,仅仅是搜索敌舰就难以完成,这根本是航空派的挑衅之言,不足一信。但事实上,中华海军早就在数年前解决了夜间舰载机搜敌问题——即便杨锐不改变历史,让日本人八木秀次研发出可实用的大功率磁控管,于1936年成立雷达研究小组英国皇家海军,仅在次年的首度机载雷达试验中,就靠1.5米的米波雷达就发现了八公里外的罗尼德号战列舰。 可以说,把雷达搬上飞机真的只是思路问题,不是外星技术问题。是以从神武二十二年开始,总参作战司就规定:航母攻击编队必须配备一架灰雁雷达机,该机由海鸠四型鱼雷机改装而成,其装备的十厘米波的雷达可以发现八十公里外的航母编队,在二十公里的距离上可发现处于水面状态航行的潜艇——这便使得不太情愿放弃艇身火炮的潜艇部队最终接受了新型潜艇,彻底的消失在海面之上。 航母夜间作战,靠机载雷达搜索敌舰队,而在俯冲投弹时,又要靠另一样高科技武器——主动红外夜视仪解决视线问题。这也不是了不得的技术,1934年荷兰人荷尔斯特就发明了第一部主动红外夜视仪。当然,此时已具备技术底蕴的中华并不需要像二十年前那样,四处购买现成的发明专利,海军飞行员所配备的红外主动夜视仪完全由中华皇家科学院光学实验室研发。 虽然第一代产品技术落后,但机载提供的大电流和大空间使得主动红外夜视仪作用距离超过四百米、在四百至一千米之间。因此,总参作战司关于航母夜间作战又规定:夜间作战攻击机编队应以鱼雷轰炸机为主,俯冲轰炸机为辅。这是担心俯冲轰炸机速度太快,四百米一瞬而至,真要来不起拉起,那就神风特攻了。 以后世眼光看,如此粗鄙的科技和战术根本不值一提,是以杨锐当时面对汇报时无比激动的海军诸将异常冷静。主动红外,多简陋的东西!他真正想要的是热红外成像仪,不过这在半导体技术彻底成熟之前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值得安慰的就是雷达终于是厘米波了——虽然仅仅是十厘米,还在厘米波边沿上。 然后,在杨锐眼中不值一提的东西,在日本人看来就是难以置信的神技!晚上八点二十一分,由舰桥宝塔瞭望手发来的空袭警报让加藤宽治大将呆如木鸡,但看到一个接一个、连滚带爬跑进来的参谋,他又发觉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既然不是在做梦,那华军飞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这可是他特地选的漆黑无月之夜啊! “阁下……”外面炮声大作间,参谋长近藤信竹少将刚想建议解除灯火管制、打开探照灯时,脚下猛如地震般剧烈摇晃起来,同时‘轰’的一声巨响,整艘战列舰都在震颤。 “八嘎!不是说好减装药的吗!”一边的永野修身大将又憋屈又愤怒。日方以战舰价格是飞机的几千倍为由,最终让中方答应鱼雷以及炸弹减装药,但放空火力装药不变,实际的毁伤结果由舰上的演习裁判员根据数值计算,却不想,中国人居然食言。 “可能是炮塔弹药库殉爆!”末次信正猜测道。果然,一会航速大减的同时,满脸苍白的舰长桑折英三郎跑进来汇报:“阁下,左舷五号副炮的弹药库殉爆了……” 桑折英三郎的说完欲言又止,看到他身后跟进来的几个演习裁判员,末次信正不安的问:“那么……,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听闻副司令这么问,桑折英三郎低下了头,站在裁判员最前方的是中华海军李国堂上校,他敬礼后道:“报告长官:在刚才的打击中,本舰身中鱼雷四发,两发俯冲穿甲弹,一枚近失弹,所以裁判组判定,本舰已受重创开始倾侧,而且,考虑到袭击还在进行中,所以……,所以裁判组认为本舰将于两个小时内沉没,请各位长官……” “八嘎!”加藤宽治怒吼起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沉没。 “请阁下见谅,下官仅仅是履行裁判职责!”说实话,李国堂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作为被航母淘汰的一员,他没想到舰载航空兵居然有如此威力。 “真是失礼了!”舰队副司令末次信正大将一手压着恼羞成怒的加藤,一边像李国堂致意。不过李国堂上校对日本人的愤怒并不介怀——鬼子的旗舰都沉了,不怒才怪。 舰桥外还是枪炮声大作,在探照灯的胡乱照耀下,四座127mm高射炮、四座76mm高射炮、十座三联装25mm高射机枪正在对着无比漆黑的夜漫无目的开火。都知道自己在打飞机,但没有任何人知道飞机在哪,而空中也几乎找不到飞机殉爆的火光,唯有直逼耳膜的飞机发动机轰鸣和呼啸。 长长的叹了口气,末次信正大将打破诸人的沉默,他沉声道:“诸君,弃舰吧!” 第六章事实 硫磺岛临时基地上的东乡平八郎一夜未睡,虽然包括天皇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拖着病躯前来环境恶劣的硫磺岛,可作为坚定的大舰巨炮主义者,他固执的想在第一时间知道演习的结果——这不仅关系到自己一生所求,还关乎中日两国海军指挥权的最终所属。中国胜,日后东亚海权由中国主导;日本胜,情况则反之。 枯坐于室内,几个小时的焦灼等待后,通报的人终于来了。东乡的心随着来人沉重的步伐高悬,待门拉开,久候的伏见宫博恭王出现在门口,他以往的闲适全然不在,不予的脸上,仿佛哭过。 “败了么?”提着心的东乡想放下但却放不下,他忍着颤抖问。 “嗯!”伏见宫博恭王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在东乡面前跪坐下,独对着惨白的墙后才答。 “怎么做到的?”东乡似乎听到自己身体内有一个东西碎了,思绪一片混乱,可惯性仍让他问这个并无多大意义的问题。 “他们……”伏见宫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悲呛此时又冲了出来,他抽噎的说不出话——根据裁判组的判定,在长达四小时的攻击中,联合舰队几乎全军覆没。虽然,这有因战舰不是真正沉没而导致其他舰只逗留不去的原因,也有己方在暗夜中惊慌失措、不得夜战要领的原因,可败了就是败了,不说夜战技术,只说空母对战列舰的压倒性优势,已在此战中展现无遗。 “速度快的空母部队在第一时间脱离了……”伏见宫补充道,“只有凤翔号沉没,另外还有三艘战列舰。明天我海军剩余部队将光明正大的与华国海军做最后之对决!” “还有必要吗?”伏见宫想借此聊以安慰自己的大和魂,可东乡平八郎却惨淡的一笑。 “当然还有!”伏见宫的声音突兀高昂起来、歇斯底里,“霓虹还未沦陷,亿万国民还未玉碎,华国海军即便击沉了我们所有的战舰,他们也不能登陆霓虹!” 作为皇族,一向举止得体也极重举止得体的伏见宫居然变成了一个输光眼赤的赌徒,这让东乡平八朗身上的颤抖更甚。输了不要紧,但因为输而丧失军人最基本的冷静和信心,这才是最可怕的。看着越来越狂乱的伏见宫,他道:“好了,辛苦殿下了。既然夜已深,那就请回吧。” 对马一战后,东乡已然是日本海军的军神,是以他的话伏见宫还是听的。闻言后,收拾心情的伏见宫便起身告辞了,而他一走,刚刚忍住泪的东乡马上涕泪满面,他似乎听到了中国人的笑声。 其实中国人并没笑,因为中国海军从来就不以日本海军对敌手。这次演习便如大人欺负小女孩那般,打疼了心里反而有些内疚。此时,退出演习裁判厅的徐敬熙等人全都心有戚戚——航母编队两波打击一共‘击沉’联合舰队四艘战列舰、一艘轻型航母,还重伤另外三艘战列舰。朱天森那家伙毫不留情打击,让他们这些人面对惊慌失措的日本人极为变扭,安慰不安慰都不恰当,看来做大哥的也要脸皮厚啊。 “这事情做的……,是不是明天让朱天森稍微让一让?也给他们几个战果。”周思绪上将手敲打着军中特制的折叠桌,无比惆怅。 “说是演习,可却是实弹,最少日本人是实弹,怎么能让?”总参谋长徐敬熙上将当即反对。“今天晚上已经损失了三十九名飞行员,明天一让还要损失多少?” “其实演习再下去没必要了。”贝寿同上将是另一个意见。“此战第一目的是让日本海军明白未来制海权将掌握在海基航空兵手里,我想经历这次演习,日本人应该完全明白这一点了。再打下去,那就要打红眼、有伤和气了。还有,飞行员的损失也是一个大问题,都是老飞了,有必要死在这里吗?我们真正要提防还是美国海军啊!” “季眉说的对。”徐敬熙点头,“我看,明天早上还是由我出面向日本人提出中止演习吧,再打下去确实已无益,只会伤了彼此的和气。咱们还是把目光放像红海吧,刚刚收到的电报,意大利的墨索里尼表示绝不会对黄种人屈服,伟大的意大利军队将碾碎一切拦路石!” 徐敬熙的说法让在坐的诸将点头,可当第二天一早中日双方军官到齐后,最先提出中止演习的却是抱病前来的东乡平八郎。爱面子的日本人居然如此干脆请求罢战,这不由让徐敬熙将那般日本将军全都打量了一番,显然,这帮气鼓鼓的孙子都是想着‘玉碎’,可东乡的威望足够压住一切反对意见。 “我完全接受阁下的提议。”徐敬熙点头接受东乡平八郎的请求,“我们不是敌人!本次演习乃前总理大人不忍看贵国海军走入歧途,这才向贵海军提出这次演习的。大人说过,日本士兵是百分百的士兵,将军也是百分百的勇敢,但他们都不狡猾,所以只有流血才有让他们做出改变的可能。我方希望通过本次演习贵方能明白科技每一日都在进步,因而战争模式、具体战术都在发生极为迅速的变化,不能‘日事日毕、日清日高’的军队终究会被淘汰。” 说是善意,可习惯教训人的徐敬熙上将话语里明显带有教训的意味,可这并没有让日本人不快,他们宛如当年在英国朴茨茅斯海军大学时那样,记住他说的每个字。 “是的,我们不是敌人。”东乡无力的重复徐敬熙的话语,在两边参谋人员通知演习双方罢战时,他转而问道:“我想请教阁下,贵军是如何做到夜间袭击的?” 早就知道日本人会问这个问题、内部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是以徐敬熙道:“很简单,我们先通过蝙蝠搜索贵国舰队,而后派出鱼雷轰炸机进行鱼雷攻击。” “蝙蝠?”东乡平八郎不解的问,他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总不会是活蝙蝠吧。 “就是电探。”徐敬熙解释道,他见一干日本人像听天书,便笑道:“这其实是贵国东北帝国大学的八木秀次教授研制的,似乎因为贵国对他所说的电探不感兴趣,所以他被我国天字号集团聘请了。这种电探,如果装在飞机上,能发现几十公里外的战舰,很小的潜艇也能轻易发现,所以我国海军中的老式潜艇全都退役了。现在欧洲诸国也在研究类似的设备,应该也有了一些成果,也许过不了几年,这种新装备就会列装的。” “那米国呢?”三百五十六少将忍不住问,这种插话是很失礼的,好在这是每个人日本人都关心的问题。 “美国当然也在研究,根据情报,据说是快要列装了。”徐敬熙道。“不过他们暂时比我们落后一步,只有装在陆地上对空搜索以作防空的型号,还没有将其装在飞机上对海搜索的。也许这因为美国地理位置太好,不必像英国那样担心潜艇吧。” 当今诸国,也就是英美德中四国走在军事科技的最前沿,英国是上次大战被潜艇打怕了,一直到战争结束都唯能研究出对付潜艇的有效手段;德国则是越限制越折腾,满脑子想的是打赢下一战;而美国,因为地缘素来对军事科技懈怠,但海军那一票人明显不是独立主义者,与海战有关的科技一直走在最前列。至于法国和苏联,前者是没钱,后者有意却缺少积累…… 徐敬熙正想着各国对军事科技的态度,伏见宫忽然问道:“阁下,请问我国是否能购买电探?” “当然呢。”徐敬熙见他一直在扭捏,还以为是什么问题。他笑道:“中日既是盟友,那自然是一视同仁,毫无保留。只是…只是这东西的价格……,贵呀!” 徐敬熙一说蝙蝠神器的价格就忍不住肉痛,他如此,知道具体价格的贝寿同和周思绪也肉痛的很。不过,若是他们能知道美国第一部原始的地对空雷达,也就是装在珍珠港发现日本飞机的那部破雷达总共花了十万美元,以及二战中美国为购买雷达设备总共花了三十亿美元,就不会这幅表情了;再说,好雷达在二战那简直是有市无价。 “装在舰艇和陆地上探测飞机的,需要二十万华元每部;装在飞机上的,需要三十万华元……”总后勤部长周思绪对此价格极为熟悉,当场就报了出价,但日本人对着这价格并无太多震撼,毕竟,昨夜就因为缺少这几十万装备,整个舰队都葬送了。 “这是我军的采购价,若干贵军前去采购……,可以找八木教授说情,他是公司的重要股东,看看能不能打个折。”徐敬熙笑道。“但言归正传,我建议贵国还是先购买几部试用、培训相关人员更好。贸然大批采购,一来,这种高科技装备还不成熟,过些年估计性能将有提高,同时成品率上去后,价格也能降下来;二来,就世界范围内说,也就我国海军装备了舰载雷达和机载雷达。机载的还好,舰载雷达一旦装上可就暴露了,这是会让各国警觉。” 蝙蝠神器是日本人研发出来的说辞让在坐的日军将领稍微有了些欣慰,也许,将这场演习说成是日本人打败了日本人也不为过。日本人如此阿Q完全出乎徐敬熙等人的预料,不过这些都不是要事,现在摆在头上的意大利即将入侵阿比西尼亚之事,在他见在场日本人深情有所缓和后,便道:“诸位,意大利政府为吞并阿西比尼亚,已决定退出国联一意孤行了。英法等国因欧洲平衡计,准备袖手旁观,但贵朝我三国作为国联常任理事国,确有必要出兵红海以维护公义……” 中日朝三国出兵东非、阻止意大利吞并阿比西尼亚之事在场诸人早就知晓,可大家心思却都放在演习对抗上,现在演习完毕坐而论策,日本人很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首的伏见宫看了看东乡和铃木贯太郎后才道:“阁下,出兵难道真是为维护正义?” “确实如此!”徐敬熙此时才发现日本人对出兵之事毫无概念,“这是我国总理对我的解释,因为职务关系,我不得不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此事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徐敬熙看了在场的人,见剩下的都是些头面人物,这才道:“政府的考虑暂且不管,军人照命执行就是了,但这次出兵我临时倒有个想法,那便是故意让意大利击沉一艘航母……” “纳尼!”伏见宫和山本五十六大惊,反倒是东乡和铃木贯太郎不但不吃惊,反而频频点头。“为什么要这么做?”伏见宫急问。 “下半年就是第二次伦敦海军条约谈判,我方是希望续约的。”徐敬熙道,他看见伏见和东乡两人眉毛有些牵动,便再笑:“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既然政府的意思是续签条约,那我也只能接受续签条约这个结果,但是,按照各方面情报判断,美国人是不想签这次条约的。 贵我两国经济、工业、科技正日新月异的发展,两国现在几成一体,在美国人看来,再这么搞下去,我们迟早会在太平洋挑战美国的海权,到那时再开战就不如现在趁我们羽毛未丰时开战。所以,我的判断是即便我们同意解散中日朝同盟、答应10:6的的主力舰吨位条件,他们也还是会寻找办法拒签条约,以求在未来数年内开战的。 而以美国的工业和经济,除非整个欧亚大陆的国家都联合起来,不然难以匹敌。因此,对美战略之关键,还在于误导——既然全世界海军都未能像我们这么确定航母的重要性、确定航空兵的重要性,那么我们就应该误导美国海军,使其往战列舰上投入更多的资源。 一个国家再强大,其超过八百五十英尺的船坞也是有限的。我们一开战就打掉了美国海军现有的航母,而此时美国船坞里却躺着不少战列舰,那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航母数量将大大超过美国海军。这段时间就是结束战争的有利时间,当然也有可能美国人会忍耐两三年,等他们造出足够数量的航母后再打回来也说不定,这些都是后话了。误导之策的成本仅仅是丢掉一艘本该在明年拆毁的航母,这并不算太高。” 华盛顿条约到明年结束,听闻中国明年要遵守条约拆掉航母,秉承日式吝啬作风的伏见宫说道:“阁下,既然米国不会签订海军条约,而条约明年年底就到齐,那为何不保留这艘航母呢?如果太过老化,也可以想办法改装啊。” 长宁号和永宁号都是当年在日本船厂订造的,徐敬熙误以为是日本人不舍,他解释道:“长宁和安宁服役近二十年,实在是太老了。而且,两舰都是试验舰,以验证某些设计是否合理而建造,这二十年使用下来,我们得到了不少宝贵经验。改装虽然可使其再入现役,可一些根本上的东西是无法改的,要说改,还真不如新造。和舰相比,人才是最重要的,一艘不合格的战舰只会浪费好不容易培养其起来的舰员。” 说到此,不想深究的徐敬熙转换了话题,他道:“诸位,既然出兵阿比西尼亚包含这样的目的,那海上作战的主力就只能是贵方了。意大利虽然有十艘战列舰,但有四艘是老式的,一艘新式但舰体已经报废,真正能作战的只有两艘杜利奥级、两艘加富尔公爵级、一艘但丁级。虽然意大利去年对这些舰做了现代化改装,但其主炮口径仅仅是三百二十毫米,还不如贵国的金刚级。基于此情况,我希望贵国最少当派出三到四艘战列舰……” 日本有十艘战列舰,长门陆奥任意一艘就能吊打意大利一战期间所见之战列舰,可出战的阵容太大,战就会打不起来,对政府来说以势压人是最好的,但对军人来说,只去耀武扬威一番却不开一炮,总感觉憋屈,何况这次演习失败,日本人全憋着一肚子气没那撒。 三言两语间,双方就确定了出战的具体舰只,即日方金刚级三艘战列舰,另外以抱历练空母打算,伏见宫又要求中方仅派长宁、永宁二舰出战,另外两艘则由赤城、天城替换。主力舰如此安排后,双方又各排了四艘重巡和若干驱逐舰,最后才是医疗船、油轮、弹药补给船、登陆舰等辅助舰艇。这般安排后一算,总吨位居然有三十多万吨。 中日军方高层在硫磺岛一个上午就确定了大致出兵细节,不能说不快,但国际形势之变化却让人措手不及,这边带伤的战舰刚刚回到日本,那边意大利就不顾国联警告悍然入侵阿比西尼亚,这动作,看来意大利是要先下手为强,造成既成事实了。 第七章震撼 “麦考密克先生,您可以把我们看作奴隶时代尽忠职守的警察。我们做的仅仅是制止违反法律的奴隶主和奴隶,不是要推翻整个奴隶制度,这就是我们并不在意阿尼西比亚王国如今是否存在奴隶买卖的真实原因。须知:废除存在的奴隶买卖和废除现行的殖民地体制,都不是现在本次需要讨论的事情。”京城景山稽疑院内,在新闻官宣读完稽疑院已通过出兵议案后,美联社记者麦考密克没有提问外交尚书王正廷,而是提问杨度。 “所以,那些担心我们在东非这个苏伊士运河咽喉获取立足点的人大可以放心,而那些希望我们就此解放殖民地的人也大可以放心。前者,请务必记住大中华国是十六年前凡尔赛条约的签字国、是华盛顿条约的签字国、是国际联盟的缔造者之一,更是国际体系的一员。中华与日本帝国、朝鲜王国的任何行止都将遵照国际规则而不会逾越,并且,不但不逾越,我们还将会积极维护整个国际体系正常运转,直到各国一致认为条约应该修改或者废除,对我们三国来说,维护条约本身就是维护我们的正当权利不受损害。 我希望国际联盟所有会员国都能抱着这样的想法参与到这次制止意大利王国的维和行动中来。或许今天意大利王国五十万陆军不是在入侵贵国,可一旦条约体系被破坏、国际联盟名存实亡,我相信不许多久,下一个被入侵的就是贵国。 国际联盟昨日下午已紧急通过惩处意大利的决议:如果意方不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停火,并在七十二小时内开始进行撤军,那么国际联盟将派遣维和部队帮助阿尼西比亚王国驱逐攻入其境内的任何意军部队,同时要求意大利赔偿阿尼西比亚的实际损失。我在此呼吁国际联盟各会员国派出军队参与本次维和行动,因为,保卫国际联盟就是保护你们自己!” 在中外记者的闪光灯下,杨度毫不慌乱的做广告四处拉兵。留足时间给记者拍照后,他再道:“包括阿西比尼亚王国在内,对于那些希望我们能解放殖民地之人,我只能表示遗憾。大中华国、日本帝国、朝鲜王国并不是因为怜悯或者同情出兵,作为有类似经历的三国,我们明白国家之独立发展,需要本国人民的努力而不仅仅是别国相帮。期望贵人降临以解自己倒悬之苦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虽然每个国家、每个民族的情况各不相同,但之所以会沦落到现今之地步,总是存在各种相同的原因,所以请求助者自助!” 多年的国际联盟职业生涯使杨度有一种别于外交官的犀利风格,毕竟,国际联盟是解决实际问题的地方,不是推卸责任的地方。他如此定义本次中日朝三国出兵阿比西尼亚的目的,顿时让某些黄种人失望,让除了意大利之外的白种人高兴。不算密集但却很热烈的掌声过后,下一个记者再问道:“请问杨大人,贵国什么时间出兵?现在意军正从三个方向进攻阿比西尼亚,墨索里尼宣告要在三十天内占领阿京亚的斯亚贝巴。如果贵国出兵的时间太晚,那么很可能阿京将被意军所占领。” “出兵时间由我国太尉府与友军相商后最终决定,预计的时间是在两个月之后。”得过消息的杨度肯定说道,“届时不管意军是否占领阿京城亚的斯亚贝巴,他们都必须遵照国际联盟的决议撤军。从这点说,他们此时攻的越快,到时的损失就越大。 另外我还听说,为了募集本次出兵军费,意大利政府已经号召全体国民上交黄金首饰,甚至连婚戒都不放过,还特意造了铁戒指以作替代。这就很让人深思了,意国如此的穷兵黩武,究竟是为了什么?众所周知的是,阿比西尼亚并没有丰富的、值钱的矿产,其经济利益也很小。在此我们不难判断:意国出兵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国内经济无法摆脱经济危机,不得不靠对外输出战争来缓解内部危机,以保住当权者的位置。同时,鉴于意国现有的军事力量,他只能对一个贫瘠的非洲国家动武。 我可以很肯定的说,这绝不是孤立的现象,既然意国可以靠对外用兵来转移国内矛盾,那么其他国家也可以选择这条道路。因此,如果我们这一次对意国进行姑息,那下一次就会有其他国家冒出来如法炮制。在这点上,对于期望和平的国家而言,保卫阿比西尼亚就是保护我们自己,放弃阿比西尼亚就是放弃自我拯救。” 明显的,杨度此言是语有所指了,明白他真正深意的法国记者突然不顾规矩的高叫道:“请问杨大人,您所说的‘其他国家’是指德国吗?” 法国记者虽然不守规矩,但中文却是流利,他这么一说,整个新闻发言厅一片哗然。恐惧于上次欧洲战争的法国人绝不想再来一场欧洲大战,所以希望能得到一份可靠的安全承诺,特别是针对德国。杨度的发言让勾起了法国人的欲望。 法国人一出声,德国记者就大喊抗议,但更多的目光却看着杨度,包括其身边的外交尚书王正廷——他乐于由杨度来回答这个问题,这毕竟不是完全的官方立场。 “包括德国,也包括任何想向外转嫁国内矛盾、以维持现政府统治的国家!”杨度点头答道,说的有些隐晦,但他下一句又流露本性了,他道:“中华与德国友谊极为深厚,对德国的遭遇也极为同情,我们也支持德国现政府通过谈判等合法手段改善自身的处境,但是,如果德国现政府想学习意大利来摆脱并不让人好受的凡尔赛条约,我国政府将持完全反对之态度。而反对的理由,除了此举将破坏现有国际条约、引发大规模战争外,更深的一个理由是这将会给德国人民带来更为深沉的灾难! 作为上次战争战胜国的意大利入侵阿比西尼亚已经要求国民捐献自己的金质婚戒,那德国发动战争又要国民捐献什么?作为上一次战败国的德国又还有什么?既然上次战争德国和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保加利亚王国同心协力都未能赢得战争,那凭什么认为就能赢得下一场世界战争?德国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好,但战争只会让德国人民的处境更坏,就像本次意大利入侵阿国一样,其最终将自食苦果。” 不同于前面的回答,杨度的这次赢得在场所有人的掌声,包括之前大声抗议的德国记者。次日,他本次的答记者问不光在国内各大报头版登载,更在除德国以外的全世界报纸杂志上刊行,美国的时代周刊还用他的肖像作为封面,照片上更了一行字:和平守护者! 二十多天后,看到时代周刊详文的杨锐大笑不已。中国对和平以及条约的维护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保护自身利益,根本就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但杨度的表态和立场完全符合世界主流媒体以及那些‘祈求和平’人们的口味,是以饱受追捧。 看着杨锐笑起,本次以私人身份来访的贝寿同也浅笑起来,他道:“先生,现在有很多人、特别是很多外国人都希望皙子先生参加下一届总理选举……” “是吗?”杨锐放下杂志随口答了一句,“我想皙子是不会答应的,他的舞台是整个世界,国内对他来说太小了。还是不说这个吧,出兵事宜准备的怎么样了?” “是。”闲聊结束,贝寿同当即认真起来,他道:“先生,具体的出兵计划已经和日本沟通好了,日本国会勉强通过议案后,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只是惺初的误导之策太过大胆,海军那边反对的厉害,特别是长宁号的舰长谭根少将发誓要与舰同沉……” 徐敬熙有一种秦将白起式的铁血,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不在话下。误导之策虽有可取之处,同时代价也并不是太大——长宁号是当年王平轩甲组的设计方案,其为单层机库、装甲飞行甲板,二十年下来,支撑飞行甲板上五千吨装甲的侧舷支柱已出现一些变形弯曲,该舰要想继续使用就要把水线以上全部削平重建,这还不如重新建造一艘航母。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此事关系到海军荣誉,要执行几乎不可能。 “呵呵,这么多年了,谭根这小子还是这个脾气啊。”杨锐笑了一下,而后点上一支烟。 “是的,先生。”贝寿同此来是有求助之意的,“现在主要是他不同意,天森那边已经勉强同意了。我和惺初都认为,此事极为必要,人员的安全也有保障——方案仅仅是与意舰进行炮战,而后在撤离战场后内爆沉没,可谭舰长那边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 “嗯。”杨锐脑海里想着谭根的模样,能够想象他对长宁号的感情,他想了想道:“好像无用去年开始就在海军实习了。” 杨无用和杨无憾年满二十岁,在无名的影响下,一个入了海军,一个去了空军。听闻杨锐说道无用,贝寿同有些差异,“先生,您是想……” “就调无用去做谭根的副官吧,让他寸步不离。他不是要与舰同沉吗,总不能拉着我儿子一块沉吧。”杨锐说道。决定让儿子去冒险的同时他忽然想起了仙凤,但他确定儿子会没事。 “先生,这……这合适吗,万一谭疯子他……”贝寿同没想到杨锐的处理办法是这个,当即吃了一惊,而后又很担心杨无用的安危。 “既然从军,那就要有战死疆场的觉悟,而我们这些勋贵之所以被国民供奉,不就是因为要去打仗吗?”杨锐沉声道,“我既然已经退下来了,军中的事情还是不干涉为好。现在这样处理是总参权责之内权责,和我没有关系。你们去办吧,至于无用那边……,他既然是军人,那就应以服从军令为天职,没什么好顾虑的。” “可……”杨锐的态度贝寿同早就知道,他现在除了通过王季同影响研发、为革新战术提供若干建议外,军中的事务确实不再管了,调杨无用去做谭根的副官,办法确实很好,可万一……,谁负的起这个责! “别可了,事情就这么定吧。”杨锐把烟掐灭,然后问道:“在你们评估中,误导之策能有多大的效果?” “效果……”贝寿同有些迟钝,他也狠抽了一口烟,缓了缓才道:“美国造船厂上次大战中时建了不少,但是大战结束后,大部分船厂都倒闭了。现在全国只有十五家造船厂,其中七家为民营船厂,剩余八家不是为海军所有,就是海军重点帮扶对象。 这八家具体为朴次茅斯、波士顿、布鲁克林、菲列台菲亚、诺福克、切利士敦、迈亚岛、布列马敦,另外康涅狄克州的格鲁石城电船公司,也隶属美海军部,这些船厂共有船坞三十七座,熟练技工八万五千余人……” 虽然工业实力很重要,但船坞却是造舰的关键瓶颈,听闻全美只有三十七座海军造船船坞,杨锐想问其中有多少是超过两百五十米以上的船坞时,贝寿同又道:“这些船厂基本以恒柏利造船公司、纽泡特船舶及船坞制造公司、纽约造船公司三家为首,他们基本垄断了海军的现有订单,两千吨以上军舰大部分由这三家造船厂建造。按照情报,这些造船厂公司正在准备扩建船坞并招聘人员,我们暂时不知道其扩充规模,但从其船厂设置和面积上推断,如果资金允许,大于两百米的船坞最少不会低于三十座,最多不会超过五十座。” “就这么多?”杨锐没有丝毫惊讶,反而觉得少。他概念里的美国航母可是铺天盖地的。 “是的,先生。船坞不是工厂,总是要受地形厂区制约的,除非美国人填海造船,但这从时间上来说也是来不及的。”贝寿同道。 “我总感觉太少!”杨锐道,他又问:“超过两百五十米的船坞有多少?” “按照以上估计,超过两百五十米的船坞不会多于二十个。”贝寿同道,“总参的判断是,大型航母工期太长,以现有技术,前期工期最少要二十个月,所以真要发生战争,美国海军最可能做的是造一些一万多吨的中型航母,这类航母的工期一般在十二个月左右。这么推算,大致可以确定美国海军在开战第二年能获得二十艘左右的中型航母,八百架舰载机;在开战的第三年能获得四十多艘大中型航母,两千五百架舰载机,不过这是极端情况。 但如果那二十个船坞中有工期三十六个月的战列舰,那每多一艘战列舰,平均每年就能减少四十架舰载机。总参分析认为,如果与意大利的海战能让各国认识到航母无用,同时我们和日本又鼓吹并且大造战列舰,那美国开造的战列舰不会低于十二艘。虽然开战后美国人很可能将其废弃或改建,但也达到减少五艘大型航母、四百架舰载机的效果。以长宁号一艘换五艘,显然是值得的。” “船坞、工期、长宁……”杨锐嘟囔了几句,以前在没有数据时,他总将美帝想的可怕,但实际分析下来,特别是与工部现在筹划的造船计划相比,中日两国未必会在战时造船能力上逊于美国多少,其两百五十米以上船坞不会多于二十个便是明证——地形、厂区布置、造船工人、与之相配套的基建设施、还有配件制造工厂,这些都使得船坞不是说建就建的。 而这五十个船坞也不一定全拿来造航母,即便美国海军明白航母才是未来海军的发展方向,其航母编队中也要有不少重巡洋舰用作护卫和防空。中华海军实验下来的最佳航母编队组成:为一装甲航母、一重巡、一轻巡、三驱逐舰、一油轮、零点三补给船,吨位比例为2.7:1:0.5:0.75(0.25x3):2:0.5; 若是非装甲航母,那为防空计,要么轻巡换重巡,要么就必须有两艘轻巡,不然防空火力太过捉急。即便航母只配一艘重巡,那也要占用十五个两百米左右的船坞,这等于美国每年下水的航母是三十艘和十五艘交替。 “埋弧焊那边情报局干涉了吧?”杨锐思考之后问道,这是确定焊接对造舰带来的优势后,新列入绊脚石计划的一部分。 “情报局已经把专利买下了,”贝寿同道,“并要求对方不对外声张。但现在电弧焊在造船业很普遍,这能取多大作用难以估计。” “技术的进步只能干扰,不能阻止,我们尽人事即可,不必太苛求了。”杨锐无奈道。绊脚石计划的关键部分原子弹理论已经被各国物理化学家突破到放射性元素了,再过几年必定会有人发现原子裂变,到那时,只要愿意花钱,数年内必可造出原子弹。 不同于杨锐的淡然,贝寿同说道,“先生,即便只有五十个船坞,那也是股可怕的力量,我们和日本、朝鲜加起来,即便扩建,两百米以上的船坞也不会超过三十个。” “以美国的造成技术而言,船坞是一个瓶颈,但对于我们来说,瓶颈不是船坞,而是资金。”杨锐摇头,手上烟雾缭绕。“不管怎么算,战争期间,每年投入造船的资金都不会超过四十亿,就这四十亿,要造商船、造油轮、造护卫舰、造护航航母,不然贸易和后勤无法保障,这里便要减去七到八亿,剩下的还要再减去五亿潜艇经费,不然就无法威胁敌人的贸易和后勤。最后剩下的才是造水面舰艇的资金,除了航母,又还要造驱逐舰、造巡洋舰、造快速油轮和快速补给舰,这么算下来,真正能用来造航母的钱,最多不超过十四亿。 十四亿能造多少艘航母?造耐用些的装甲航母,九千万算,也就十五艘,一千五百架舰载机;造普通的虽然省钱,只要七千万左右,可航母多了,与之配套的舰船也会增多,算下来也就比之前多两艘航母而已。十七艘航母最多一千七百架舰载机,这和你刚才说的二千多架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啊。再说,战争真要拖个四五年,不说我们拖不起,美国人即便要填海,也已经添好了吧。” 杨锐是以军费的角度计算造舰能力,而贝寿同则更关注战时生产能力。造军舰,特别是造大型军舰,是完完全全的技术活,绝不是说来就来的。美国的情况是受船坞所限,有钱没处花,可中国的船坞就够了吗?即便每年十五艘航母,以那也要有二十三个大型船坞或者船台,现在中日朝全部加起来,能造两万七千吨的航母的船坞也不过十二个。 想到这一点,贝寿同建议道:“先生,不管美国人如何,我们都该扩建一些大型船坞吧。” “不必了。小徐那边有完整的战时造船计划,到时候只会没钱开工,不会缺船坞和工人。”杨锐道,“现在的情况是日本造船厂配合不配合的问题,如果他们不配合、不纳入战时工业体系,那大连这边就要扩建船坞、培训工人了。” “可行吗,先生?”大连造船厂最多也就能建六个船坞,加上南京扩建至四个、江南的两个,这十二个船台能造那么多船?想到这里,贝寿同不得不问。 “当然能!”杨锐很肯定,“一切顺利的话,我们的船坞利用效率最少是美国人的五倍,真正缺的还是钱。有这样的效率本来是可以在美国战时工业未完全启动前快鱼吃慢鱼,可快鱼吃慢鱼一样缺钱,我们即便在前面一两年掌握了太平洋制海权也不能如何。美国造舰不行,造飞机的话因为有那么多汽车厂,数量肯定倍于我们。 还是不说这个吧。误导之策就这么定吧。另外海军可以误导,陆军也不能落下。这一次出兵我听说陆军虽不去,但陆战队还是去的,武器里头就把二脚踢加上吧。” 二脚踢军中单兵反坦克武器的俗称,杨锐称之为火箭筒,其实就是个大号二脚踢,类似二战德国的铁拳,其军中正式名称叫做‘啊屁击’,老兵教导新兵时时叮嘱,打的时候记得要大喊‘啊屁击’,不然不灵。 “可之前这是保密使用的啊。”贝寿同不解的问。 “航母无用论不够,我们还要制造战车无用论。”杨锐笑道。“再说双基和药柱问题都已经解决,新的RPG正在试制,射程肯定超过三百米。这次就把库存的那些二脚踢放出去吧,让各国吹鼓战车无敌论的那些人震撼震撼。” 第八章调子 说到让那些人震撼震撼,杨锐难得坏笑起来——在以前哀叹历史面貌全然改变、时局把握能力完全丧失后,他又发现自己掌握着一个别人无法匹敌的东西,那便是了解世界科技树的走向,以及科技树对历史、军事、政治所带来的影响,之前的复兴军正是因为新战术、新武器的使用才立于不败之地的。 杨锐的大致构想是:在干涉意大利入侵阿比西尼亚的战争中,把有效射程四十五米的华版RPG3大量抛出去,紧接着的西班牙内战中,则把马上要定型的华版PRG6抛出去,让世界各国深信坦克无用论;真要爆发二战,古德里安的装甲师将面对法波两国步兵PRG6暴风雨般的打击,看闪电战还能不能闪起来?届时发动战争的德国或战败、或内爆,反正整个世界很快会恢复平静,而美帝将继续孤立于美洲。 至于RPG被敌人仿制对自己的坦克产生威胁……,反正玻璃钢和陶瓷装甲都已研发出来了,前者因为价格低廉,海军已将其运用至长宁、永宁的替换航母上,加上单层机库改为双层机库减少了装甲防护面积这个因素,装甲航母最令人诟病的重心不稳、支撑易坏的问题彻底得到解决,海军声称以后只要装母,不要裸母。(虽然建造装甲航母仍有费钱、费工的毛病,但参考新近草拟的战时造船计划,费工问题完全得到解决;而费钱,在数量上短少两艘却能提升其他十五艘的生存能力,这是笔划得来的保险买卖,毕竟航母不是一次性筷子,少损失一艘等于新造一艘半);而后者极为昂贵,但未必不能少量用于坦克装甲上,再说真处于实战中,单兵反坦克武器根本不能阻挡装甲洪流。 贝寿同听闻杨锐要把二脚踢抛出去,却未想他连现在还未定型的新一代反战车武器RPF6也抛出去,所以一是并无反应。他还是纠结对美策略,清咳一下还是问道:“先生,击落美军飞行员之事美国人一直未曾释怀,这段时间其国内对通过第二次卡尔文森法案的呼声越来越高,对下半年的伦敦海军裁军条约会议也讨论甚多。拆散中日朝同盟是注定已经是普遍认可的谈判前提条件,而我们国内也有一些议论,不少人认为应该放弃同盟,我们这边是……” 听着贝寿同的话,杨锐只是仰头抽烟。见他如此,贝寿同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们这边该如何应对才好?” “这还有什么好应对的,拆散同盟只是表面上的东西,美国人真正要做的,其实是要破坏三国关税同盟以及越来越密切的两国金融势力,最终阻止亚元的发行。”杨锐把烟狠狠的掐灭,目光变得有些凌厉,“有些人啊,做奴才做惯了!这就像有人对他说,你把枪扔了就不打你,他就把枪给扔了;然后那个人又说,你把钱交出来就不打你,然后奴才又把钱交了出去。总之,只要别人吓一吓他,他即便能靠自己保证安全,也宁愿在别人的施舍下活命。” 又点上支烟长长的吁了口气,杨锐收敛之前的不满,很平静的道:“民族自信心的建立不是一时半会的,也不是靠几个人就能支的起来的。下半年的谈判就交给稽疑院那些人吧。他们愿意放弃同盟,那就放弃同盟,他们要是不愿意放弃同盟,那之后才是我们的事情。” 没想到杨锐居然是这种想法,贝寿同惊道,“先生,真这样他们很可能会答应美国人的要求!” “他们答应有什么用?美国人会答应他们的请求吗?”杨锐嘲讽道,“当然,要是他们逢美必跪,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关内都是这样的人,那我们还是独善其身的好,长城以外全是我们的地方,大不了从今以后不鸟关内便是了。” 杨锐的话说在点子上,贝寿同想了想再道:“如果我们真的在美国压力下放弃同盟,日本将会很愤怒,我们之前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那又如何?”杨锐想到了宋教仁。幸好他是被陈其美派人干掉的,但以他挑唆民粹的意图,复兴会这边也迟早要把他给踹下去。什么东西!挟持民意这种低端把戏也拿来弦,还忧国忧民,捐掉自己的全部年薪,真是该死! “如果我们放弃同盟,那美国若不拉拢日本,那就会消灭日本。而在消日美开战后,他们说不定还会袖手旁观,巴不得美国人占领日本后也在我国推行民主。”贝寿同在京中日久,对稽疑院的某些人,特别是宋教仁死后的新国民党很是了解,这里头不少人是留美学生,他们为了民主自由肯定不乐意见到中日同盟,巴不得美军陆战队重新登陆沪上滩。 “那这种人在稽疑院又有多少?”杨锐笑道:“说句实话,如果稽疑院大部分人真要铁了心放弃日本巴结美国,那我们这些人含辛茹苦又有什么价值?你可前往不要小看了商人的智慧。我们啊,基本上将权力都给了他们,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些大权在握的聪明人会不知道中日同盟的重要性?我们不要皇帝不急太监急,总会有人站出来与他们打对台戏的。” “但万一这些人被收买了呢?”贝寿同还是不放心。 “以前的那些所谓的‘民众代表’才会被人收买,现在的稽疑院代表全是各省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能收买得了他们全部人?会赞同放弃日本的,仅仅是那些靠报纸稿费、靠大学教授工资交税的嘴炮党,他们无家无业,自然希望美国人扶自己一把,好再上一层楼。说明白些,那就是这个国家比以前更值钱了,他们打算把她卖一个好价钱。” 杨锐说着本朝的嘴炮,想着明末的清流,忽然感觉仅仅以交税作为参选的资格还是不够的,大学教授的待遇极高,而大学教授有一些则是之前的庚款留学生,这些人为实现全民、民主自由,百分百会做美帝带路党。 “季眉啊,你是军人,军人就不要去干涉政务。稽疑院的选择就我们的选择。”杨锐最后道。 杨锐如此交代,贝寿同便陷入沉默,不过从他固执的神情看,明显是没想通。在杨锐悠闲喝茶的当口,他最后还是愤然道:“先生,我们绝不能看着那些人把这个国家给毁了!” “那你要怎么做?”杨锐温和道,“跳出来接管政府,宣布全国军管?” “不是!”看见杨锐盯着自己,贝寿同又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两千多年,在罗马还未统治世界的时候,北非有一个迦太基古国,他们当时控制着整个地中海贸易,极为富有。当时虽然没有蒸汽船,可地中海还是太小,罗马和迦太基最终因为一次偶发事件开战。战争打了二十三年之久,双方都伤亡惨重,但最终还是罗马人顶住了,迦太基不得不认输赔款,从此地中海海权由罗马掌握而不是迦太基。” 说到此,杨锐看向贝寿同,“季眉,你知道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是什么吗?” “真正决定……”昔日复兴军的座右铭是科学和艺术,但杨锐这么问,明显不是这个答案,他思考了一下,摇头道:“还请先生解惑。” 没想到几十年后还有这样的师生对答,杨锐笑了笑道:“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并不是将领、不是技术、不是战术、不是艺术,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是对阵双方谁比谁更野蛮。” “野蛮?”贝寿同不想居然是这个答案。 “野蛮不是凶厉,不是谁比谁更狠、谁比谁杀人多。因为狠仅仅是一时的,从里到外、对敌对己都狠才是真野蛮。一个文明人,打着打着就不会想再打下去,他们希望和平,但一个真正野蛮的人,他骨子里是厌恶和平的,在他看来,杀人和被杀才是常态,和平是变态。换而言之,战争源于与生俱来的兽性,而和平则是取决于人性。 长期战争是要靠兽性来维持的,欧洲大战就是例子。德国人就是比法国人更有兽性,所以德国人能撑到最后,而法国人打了三年就想休战。这是民主制度和君主立宪制的差别吗?不是。这其实是两国国民身上兽性比例的差别,这种差别你能从德国人的日常起居和法国人的日常起居中看出来,柏林就是没有巴黎舒适,所以德国比法国人更具野蛮特征。 稽疑院代表大部分人是民选的,不管这些人花钱买了多少选票,他们都是民众的代表。如果他们身上野蛮不足、兽性不够,那即便你强制他们保住日本又如何?即便强制他们对美开战又如何?民众全都不想打仗想投降、不想出力想偷懒,说不定你前方打着,后方就革命了。到时候你不但不是民族功臣,反而是挑起战争的罪人,甚至,审判你、绞杀你的不是美国人而是自己人,这种例子在历史上素来不少。 历史上每每有英雄出现的时刻,都有国家民族全面衰败的背景,要不然为何只有英雄的个人而没有英雄的国家?要不然为何国家民族会落入生死存亡的境地,使得要靠几个英雄来救场?如果民族国家的大势是消亡,即便靠英雄力挽狂澜,最终的结局一样无法改变。这次,我们就用下半年的谈判来试试这个国家有多少兽性,如果这关都过不去,我们打赢了战争又如何?我们死后,又有谁能支持这个国家?” 纵然心中再热血,杨锐的话也让贝寿同凉到骨髓。是啊,如果民众都不想战争,那自己所作所为又还有什么意义?他忽然想起了杨锐多年以前的一次内部讲话,那时是说:人类只有两种状态,其一为兽,其二为奴,人仅仅是由兽变为的奴的一个舒服过程,器物越精致、文明越发达、思想越人性,那人就离为奴不远了,因为他们全然忘记了大自然至高无上的生存法——你死我活。 思虑即此,贝寿同缓口气再道,“先生,其他人不管,可年青的学生们却不乏热血之人,这些人总有兽性吧?” “年青学生那不叫兽性,那叫脑残。和他们站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国家被他们彻底糟蹋,你我的结局和日本总理大臣滨口雄幸一样被忽然枪杀。”杨锐没想到贝寿同居然打年青学生的主意,不得不再次告诫,“民意不可肆意煽动,我当年煽动农民已经给后来者开了个坏头——宋遁初就是因为想走这条路最终完蛋的。虽然陈其美杀他只是为了挑起国家内乱——这人从来就没有在国内呆过,根本不知道司法独立的效应——但宋遁初还是可以说学我而死。” “稽疑院那些反对中日结盟、要求交好美国的嘴炮回答一个就好:解散同盟后,要是哪一天日本在美国的逼迫下决定开战,以他们的作风战争定是以偷袭开场,届时他们打不过,而美国大兵压境,要占领整个日本,我们当如何行事? 是坐视日本被美国驯服改造、最终变成美国的附庸,还是加入战团、帮日本抗击美国?”杨锐似乎有些动怒,激动的道。“美国不是英国,他不可能在此情况下接受第三国调停而放过日本,他肯定要日本无条件投降才会消极怒气。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中日结盟反而能约束日本、遏制战争,而不是嘴炮们睁眼说瞎话讲的,结盟是战争的祸根。 这也是为何当初北庭要吞并的原因,留一个中立国在两个强国中间,隔着一层你猜我我猜你,迟早会出事。欧战不正是这么打起来的吗?战争起因不是德俄冲突、不是法德冲突、也不是奥俄冲突,而是双方势力交错的半中立地带发生冲突,最终引爆整个欧洲。 日本政局很乱,五年前刺杀滨口一案,就是政局不稳的表徵。上次的事情若不是我们强烈抗议,要求重判那些凶手,说不定日本就德国化了。便是现在,也全靠犬养毅的立宪政友会在独撑局势,要是犬养毅再被青年军人杀了,那日本就要癫狂了。可以确定的是,解散中日同盟后,战争必在五年内发生,而挑起战争的必会是日本,目的是把我们拉到自己一方。” 说到这里,杨锐起身道,“你们这些人可不要忘记,稽疑院才是东家,自己仅仅是伙计,千万不要自作主张给东家做主。我们现在做的事、花的钱,都是自己的,且仍在政府法律范围之内。备战是一回事,战与不战却是另外一回事,绝不可越俎代庖!” “明白了,先生。”贝寿同满头是汗。 “好了,你有这种想法也不为过,没什么好自责的。”杨锐松了口气,“下个月我会去一趟日本,你要是有空就陪着我去吧。” “啊,去日本?”自从卸任,杨锐基本只在自己封地上转,除了葬礼哪也不去。。 “是。日本政府现在是上压下迫,伦敦海军会议该怎么谈,对美国应持何种策略,都不确定;再就是中日市场一体化好几年了,金融一体化、货币一体化也该提上日程,这些虽说是由政府谈具体条款,可我们这些政府背后的人总要先通通气,定下大致调子吧。”杨锐道。 第九章狼狈 印度洋除了比太平洋更热之外,似乎无什么不同。锡兰科伦坡港外,将军们全在长门号战列舰会议室,而身着中华海军航空兵少尉军服、且暂为舰长谭根少将临时副官的杨无用则站在长门号战列舰外廊,他眺望整个舰队的同时也审视着这片从未到过的海域。 即便花了三个月时间准备出战,整个维和舰队的出征依旧显得仓促,除了编队、作战、登陆、后勤这些例行事项外,其中内部最大的问题是日本陆军也想加入此次行动,陆军大臣寺内寿一大将闹了几天后,最后协调下来的结果就是登陆部队中临时加入日本陆军两个师团,使得登陆登陆人数瞬间增至五万多人。 除了仓促,另一个大问题就是英法两国在出兵后撤回了之前的承诺,不再同意维和部队使用英属索马里柏培拉和法属索马里吉布提两港,原因是意大利总理墨索里尼声称如果中日舰队入驻此两港,那么意大利陆军将不得不侵入两地以消灭邪恶的黄种军队。 英法两国中途变卦使行动带来了许多不便,以当下的局势,在意大利海军严阵以待的情况下,贸然从亚丁湾进入红海是极为不安全的——狭窄的红海入口处曼德海峡只有短短的二十多公里,如果意海军鱼雷艇部队在次设伏,待舰队进入后发动鱼雷袭击,损失将难以避免。 是以,在参谋们之前的拟定的备用方案中,将军们一致认为最佳登陆地点应该是意属索马里的摩加迪沙以及其西南方向的基斯马尤。从这里登陆虽然距离阿京亚的斯亚贝巴有一千四百多公里,但可以从阿比西尼亚境内流经摩加迪沙和斯基马尤的谢贝利、朱巴两条河流为进攻轴线,从意属索马里进入阿国境内。不过此处的问题是意军及其雇佣军不详,如果敌人数量众多,即便有舰队火力的支持,也是一个不小的压力,因此,在登陆摩加迪沙前,舰队司令部会议不断,讨论的都是摩加迪沙的敌军情况。 “根据照片,如果我军能妥善占领摩加迪沙,那么便可借助意军现有设施进入阿比西尼亚——意大利人为了入侵已经修好了前往亚的斯亚贝巴的道路,虽然仅仅到边境为至。另外照片上还显示摩加迪沙有大量意军给养物资,如果能妥善夺取,对我军今后之作战极为重要。”日军参谋本部第二课课长、有陆军三翼鸟之称的岗村宁中将拿着新送来的航空照片提出了新的建议,这是先行前往摩加迪沙侦察的龙骧号航母侦察机前几天拍摄到的照片。 明日便将离开科伦坡前往摩加迪沙,这也许是登陆前最后一次会议,是以会议室泾渭分明的坐满了中日两国的将军,气氛谁任不怎么紧张,那有些压抑。 “这只能尽量。”负责正面登陆的海军陆战队参谋长胡塍少将答道。以他经历所知,抢滩是登陆中最最危险的时刻,陆战队要打破封锁,占据一定的滩头阵地已经很艰难了,还要妥善保护摩加迪沙内的设施和物资,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军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以最小的伤亡占领摩加迪沙,斯基马尤那边的港口不足以支撑大部队登陆。作为登陆的主阵地,我方需要最大强度的火力支援,只有炮火将意军的滩头阵地全部击垮,登陆才会顺利。”胡塍再次表明上一次会议己方的观点,潜意识里不太赞同日方所提议的迂回登陆之策,毕竟摩加迪沙是在得知中日出兵之后才草草建立工事的,现在照片上也显示没有永久性工事、没有要塞炮台。 “这一点我方将严格谨守登陆计划,为贵军提供炮火支援。”舰队司令末次信正大将点头道。此刻他有种难得的轻松,中日终究是盟友不是敌人,而且本次进攻还是白畜。“岗村中将的意见其实是为了夺取意军之资源,以减轻我方物资压力。”他解释道,生怕双方不和。 “我方明白物资的重要性。”陆战队司令陆梦熊依旧吊儿郎当,他掏出烟盒一根根扔给对面的日本人,对于两侧太远的日本人,则直接再掏出一包让人传下去。“不过和物资相比,抚恤金很不便宜。”他点上烟,舒舒服服的吸了一口才道:“我不知道贵军是多少,我军上等兵到二等兵的抚恤在八十到一百二之间,家属每年也有四十到八十元不等的补助。如果死的人太多,总参会找我麻烦的,所以,为意军物资拼命不太值,但为港口施舍拼命是值得的。” 堂堂上将临战会议上居然大谈抚恤金,并以抚恤金来决定登陆计划,这让日本陆军将领有些皱眉,但岗村宁次却未有什么不适,他看了看末次信正后再道:“我们再一次确认了,摩加迪沙并不是天然港,货物只能短驳入内,锚地水深只有两公尺,最大不超过两点五公尺,涨潮时上升五十公分,正常情况下登陆舟需要行驶两公里以上才能实施抢滩,舰队务必要全力压制敌滩头阵地工事……” “关键是天气!”涉及到水文气候,陆战队胡塍少将又开始说话。虽然日本海军比中华海军‘强大’,但它一样也仅在太平洋地区活动,对东非情况却得知甚少。“六月到八月正值西南季候风季节,登陆很可能会遭遇大风浪,真有恰逢大浪,情况会非常不利,所以我们明天还要侦测预判一下气候,如果风浪太大,登陆只能延后。” “如果贵军不愿意在登陆,那么请准许我部登陆。”说话的是第九师团师团长山岗重厚。此时新知悉的情报已通报完,接下来按惯例便是日本陆军和中华陆战队为抢夺登陆优先权的吵架时间。从加入舰队以来,山岗中将就想由日军在摩加迪沙登陆。 见日本人又想夺自己的活,胡塍和陆梦熊当即一笑,而后对己方最高指挥官、未发言的朱天森上将说道:“司令,我们要讨论的完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会议就到此为止吧。” “我同意……”朱天森看了日方最高长官末次信正大将一眼,双方不约而同的点头,将军们的会议到此结束。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参谋们彼此协助了。 “在外头等得很没意思吧?”出了会议室见到自己的临时副官,谭根少将笑着道——杨无用的身份他很早就知道了,不说他没用化名,便是用了化名,仅仅凭那副像极了的眉眼,他也能认出这是总理大人的子嗣。 “没有,长官。”杨无用少尉敬礼道,他能从谭根少将身上闻到很重烟雾,看来会议又是极为纠结,这一点是他小时候从父亲开会后的经验中得来的。 “的居然想抢陆战队的荣誉。”谭根少将并不把杨无用少尉当下属,直把他当晚辈,所以还是会透露一些事情。不过也仅仅是吐槽,很快他就带着杨无用走向右舷,长门号是舰队司令部所在,而他的长官室在长宁号航母上。 “明日开拔,情报上说摩加迪沙没有发现其他机场,也许我们可以轻松把意军飞机都打掉!”回到长宁号,谭根少将也马上召集部下开会。“不过,不要忘记了,英美海军就在一边紧盯着,所以最好躲着那些扑街。如果看到,放飞速度就放慢些,不要急急忙忙的。” “明白!”从作战官到航海官,大家似乎忘记长宁号将沉没在这次陌生的海域,放心大笑起来——根据情报局的情报,意大利皇家空军的CR.32箭式战斗机虽然优秀,可毕竟是双翼机,马力、速度都不能和海军单翼的海东青战斗机相提并论,如果数量再不够,那开战后的结果很可能会一边倒。 “好吧,今晚要上岸的就上岸,但记得务必当晚归队!”似乎没什么好说的,谭根上将三言两语就把是事情交代完。他如此轻松,陆战队司令部这边却凝重无比,根据波斯人送来的消息,在得知中日要出兵东非后,摩加迪沙这两个月内联系从别处调兵增援摩加迪沙,增了多少兵也许是要点,但更重要的是意大利人增兵的时间——在英法还未拒绝维和部队使用柏培拉和吉布提两港前,他们就从厄立特里亚抽调部队前往摩加迪沙。显然,意大利人知道、甚至就是他们说服英法两国拒绝将其港口交由己方使用。 东非的情况本就人生地不熟,加上英法又在下绊子,这让陆战队参谋长胡塍少将心事重重。在陆梦熊对着地图思考之际,他指着情报上的黑衫师问道:“这黑衫师是干什么的?” “报告长官,这是……”参谋明白黑衫师的意思,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好一会他才道:“报告长官,类似于德国的党卫军,其中很多都是一战时期的老兵。” “哪有多少人?火力怎么样?”胡塍追问道。 “人数暂时不详,但从骡马上估计,其人数应该比正常的步兵师少。”波斯人也搞不清意大利的编制,但他们会数骡子和卡车,黑衫师只有一千六百匹骡子、八十辆卡车,比步兵师的三千匹骡子少了一半,只有卡车多了二十辆,从这点判断,黑衫师要么人数更少,要么就大炮更少。 “火力如果正常的话应该是75mm山炮,每团编制五十四门。”参谋答道。他说罢又拿出日本人拍摄的照片道,“从工事来看,未发现有大口径榴弹炮。” “照片怎么能当得真。”胡塍微微一笑,当下便让参谋出去了。 “有长门号压阵,意大利海军脑子再笨也不敢贸然驶出红海的,他们最可能的还是增兵死守住滩头阵地,给我们大量杀伤后且战且退,往北面打,到时和北线的意军在亚的斯亚贝巴会师。”胡塍说出自己的判断,而后看着还在抽烟的陆梦熊,他又道:“老陆,你说总参这次出兵到底是图啥?从接到命令到现在我也闹不明白啊!” “还能图啥?保卫世界和平呗。”陆梦熊道,说了一个报纸上吹鼓的理由然后大笑骂道,“真滑稽,二十多年前我们还被别人欺负,现在就开始行侠仗义了!” “你这是……”见陆梦熊笑得没肝没肺,胡塍倒闹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我没事。”陆梦熊摸了一把脸,“上头说打那那我们就打那。按照新说法,是稽疑院指挥枪,不是枪指挥稽疑院。”他说罢见胡塍还是满头雾水,又忍不住道:“东面的最近很不平静,第二次海军法案又通过了,十六亿美元,这能造多少艘航母。” 美国第二次海军法案之事报纸上早就报道了,法案其实是视伦敦海军谈判的结果来执行的,如果各国签订了条约,那该法案就会撤销,但如果各国没有签订条约,不但不撤消,明年据说还有第三次海军法案。这姿态,明明就是以势压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日本最终同意出兵,以捍卫‘世界和平’。 国际形势如此演变,胡塍即使是一个参谋,也有些摸不着的头脑,他依旧不解道:“那我们去东非干什么?现在国际联盟约束不了意大利,那以后还能约束的了美利坚?他可从来不说国际联盟的一员,出兵的这十亿军费拿去造航母,那也不少。” “然后美国第三次海军法案再批个三十亿美元造舰?”陆梦熊道,“最后就像英德两国造舰竞赛一样,撑不下去没钱的时候就大家就互相宣战?你就别想着这乱七八糟的,上面怎么想是上面的事情,咱们还是先把摩加迪沙占了再说吧,我敢保证,这仗绝不是那么好打!” 陆梦熊是军中有名的乌鸦嘴,他如此断定此仗不好打,胡塍不由得紧张起来。其实也是,以前对敌己方总能弄到准确的情报,可现在连意大利人在摩加迪沙有多少人都要猜测,确实有些狼狈。 第十章救人 锡兰的科伦坡港喧闹之际,摩加迪沙一片宁静,这里仿佛是世外桃源,恒古未改的海浪轻轻拍击着海岸,形成银白色的滩涂。但这仅仅是表象,这座三十多年前从桑给巴尔苏丹手中‘购买’下来的城市,此刻俨然成为一座无法攻克的致命堡垒。在确定黄种人会从这里登陆后,无数的士兵、枪炮、飞机、坦克,以及水泥和钢铁从意大利和厄立特里亚调集过来,聪明的南线指挥官鲁道夫·格拉齐亚尼将军并未将这些东西直接布置在海滩,而是隐秘的潜藏起来。 ——格拉奇尼亚将军并不知道航空母舰的威力,他只是担心长门号战列舰上八门410mm的主炮会轰烂一切滩头工事,所以,战场被他移到了海滩之上战列舰舰炮够不着的地方,那里才是黄种人的屠场。 神武二十五年七月初三,印度洋上陆战队的猪仔船(集装箱运兵船,在某次发现欧战中退役的集装箱被畜牧公司用于运输猪仔后,此类运输车就被陆战队士兵们戏称为猪仔船)上,无拘无束的陆战队士兵正嘻嘻闹闹、吹牛打屁,除了打牌赌香烟外,还有不少士兵在班长的指挥下往船后扔空橘子水玻璃瓶,待瓶子距离两百码时,班长一声令下,神武二十三式半自动步枪便‘砰砰砰’接连开火,那些在海水中飘荡的玻璃瓶瞬间被密集的枪火打得四分五裂。 看着这极富趣味性的一幕,陆战队第1师师长陆挽少将倒有些跃跃欲试。不过比跃跃欲试更气愤的是对大中华稽疑院的怨念。据说此种步枪在神武二十年便已定型,可却因为军费不足一直没有下发部队换装,还好在总后的竭力要求下该枪试生产了五万余支,要不然这次出兵士兵还得用老式的96式毛瑟,正因为这样,陆战队和日军两个师团抓紧一切时间让士兵熟悉这种半自动枪械。 “长官……”副官给陆挽拿来一杆神武二十三式步枪,还有几夹装好的子弹。 “这枪……”陆挽少将接枪的时候脸上似笑非笑,开始的时候他听说此枪只有四百米射程很不满意,但后来士兵试过后却说这是得难得的好枪,火力猛、射速快、精度高,他又平抑了大部分恶念,滩头和丛林里,火力可比射程重要多了。 轻轻的掂量了两下,再把这杆只有一米长的步枪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看着零件接口处大大的缝隙,陆挽根本找不到德国货精细的感觉。没有太多嫌弃,他麻利的拉开枪机,把弹夹上十发7.0mmx36mm短弹压入弹仓后,再拉上机机,微微咔嗒声中,子弹已经上膛了。 陆挽端起步枪,副官当即把一个空玻璃瓶子扔下了船舷,不过还没等他开枪,别的地方一声枪响,瓶子顿时被击的粉碎。副官当即要骂娘,却被陆挽拦住了,此事在重复一次后,对面数百米外一条猪仔船上有两人士兵跑出来敬礼,礼毕后那边又陆陆续续扔出来十几个瓶子。 ‘砰……’陆挽当即开了一枪,枪的后坐力明显小于96式毛瑟。可这一枪开过却没有打中,想拉枪栓的他忽然想起这枪是子弹打完前不需要拉枪栓的,于是继续瞄准接连开枪,接连的子弹不但击碎了瓶子,还溅起了几尺海水。 “确实是把好枪。”用三个弹夹打完那一堆瓶子,陆挽不得不下了这么个定语,“可惜的是超过三百米子弹力道就不够了。”他惋惜道。 “总后把这叫什么……对,中间威力弹。”跑过来的参谋长说道。“据说美国人、德国人都在搞,不想我们不但搞出来了,还先行装备,总后那些人可真大胆。” 半自动步枪、冲锋枪、通用机枪、重机枪、狙击枪……,枪械总后是开发了不少,可陆挽还是不习惯步枪的射程掉了大半,他把枪还给了副官,追问道:“要是超过四百米的目标怎么办?” “超过四百米?”笑道,“超过四百米那就集火射击啊,那么多枪总能打中吧。现在班火力的编制已经变了,狙击手下到了班,有他们在,超过八百米的目标也不是问题。有钱啊,咱们。那枪一个瞄准镜就超过你我半年工资。” 军制改革后,各军军官士官的薪资涨了一倍有余,战时补助也增加了数倍,再也不是以前勒紧裤腰带闹革命的时候了。并且,总参一改之前的风格,喜欢提拔富家宗族子弟,陆挽这种父亲是省稽疑院代表的中级军官,优先得到了晋升,并很快接替李二虎成为陆战队第2师师长,而今又是第1师师长。 “什么话。”家财万贯的陆挽少将从来不在乎军队的薪资,“武器从来都是越来越精良,咱们不升级,洋人也会升级,还不如我们领着洋人跑的好。”他说完自己对武器的理解又问道:“部队的士气如何?咱们可从来没跑这么远打登陆战。” “还好!就是昨天晚上宪兵抓了几个赌钱的。”政委取消后,接替上来的和尚有些不到位。 “扔海底去了没?”听闻居然有人赌钱,陆挽很是不悦起来。扔海底是一种严厉惩罚。 “扔了,晕了几个。”早知道陆挽会问,他说罢又摇头,“现在的兵是比以前好带了,可怎么看怎么怪……” 对于中华而言,军制改革所带来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从政治上来说,军队不再称之为复兴军(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将其想象成为复兴会的私军),而是改称为大中华国军队,简称华军(英文为ChineseArmy;缩写CA),其包含大中华陆军(CA)、大中华海军(CAN)、大中华空军(CAAF)以及大中华海军陆战队(CAMC)。 除了空军是全国性招兵外,其他三军都是地方性军队组成,海军陆战队也不例外。其兵源基本是沿海各省。与之前招收赤贫农民不同,军改后整个预备役体系变为以宗族和三一教祠堂为基干。换句话说,只要不是宗族网络和三一教信众这两种形态社会组织中的一员,那不管你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成为军队的一员——在决心去除以官僚为核心的全国行政机构后,杨锐决心培育土生土长的宗族组织和三一教组织,当这两种组织将中华大地覆盖时,官僚行政机构是否存在不再必要。 只是,在这样的社会体系中,各大宗族和三一教的矛盾必将会产生内耗,在统制派(即那种认为没政府管理就要天下大乱、任由地方发展就会浪费资源,并吹鼓苏式举国体制之伟大力量的年青技术官僚及其信众)看来,这样的体制无疑是自寻死路,政府应该建立发展与改革委员会,把一切社会资源都纳入国家管理范围内,并全面统制国家工业、经济发展,如此国家才能发挥最强大之力量,而他们这些人则能成为整个国民经济的实际控制者和决策者,同时也是权力寻租者。 国民党和国家社会党都有这样的呼声,但实际上国内社会资源被迅速被吸收组织到宗族和三一教中;而以复兴会的革命经验,真正的革命分子只会是那些游离于社会既有组织之外的孤立分子,他们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无法融入主流社会,于是革命便成为他们最好的去处。 辍学者(爱国学社)、土匪(东北胡子)、罪犯(义和团残余、东京被缉留学生)、破产者(日俄战争时无木可伐的辽东木把子、破产农民)、逃婚者(尹锐志等),这些都是革命组织第一批上好原料,而这些孤立分子也能在革命组织中找到家的温暖、再世为人。正因如此,在重铸的军事机器中,诸如此类孤立分子被严谨接触枪械,要想当兵就更是不可能。而且此时退伍兵并不包就业,这些孤立分子一旦退伍便将成为治安隐患。 除了新的军事体系如此架构外,在宪法上也确定中华兵制为征兵制(征兵法明确规定征兵对象仅限于纳税人(国税局税单)和有产者(银行资信证明),无产者除教会推荐外不得当兵,也不得加入预备役,冒充者全户重罪;同时,预备役法还规定预备役士兵和退伍士兵办理相关手续后可在家中保留若干枪械——此举相当于全民小半持枪,一时间国内枪店兴盛),平时士兵几乎没有军饷,只够吃穿,战时才有各种津贴。 如今,军队的新兵要么是小户人家的老实人,要么是宗族推荐来的族兵。前者大多是教会推荐来的,后者则是大宗族推荐来了。推荐并不等于入伍,这只是参军的首要必须条件,真正入伍还需要进行严格的测试。实际的说,新兵的身体素质、智力(文化程度)都要比老兵好不少,对纪律的服从、战术的理解也绝对比老兵强,可就是让人感觉缺少些杀气,斯斯文文的,所以参谋长才觉得看不顺眼。 参谋长如此,但陆挽却更喜欢现在的兵。小户人家的孩子听话,大户人家的子弟是有些不可一世,但总要比以前的土匪强。军纪也好上不少,特别是偷窃、持械斗殴、强奸之类的事件大减——狗改不了!再怎么教育,你也没办法让土匪、罪犯之流与百姓秋毫无犯、让他们见了黄花大闺女裤头里鸡芭不硬。即便军纪再严,法不责众下偷了就是偷了、奸了就是奸了,你还能全部拖出去枪毙?真要如此,那军官战时肯定会被打黑枪。 新兵怯战是有、胆小也不少,但以自身经历,陆挽完全相信他们并不比老兵差,他们仅仅是没有开窍而已。转折度步间,陆挽来到了士兵所聚集的舱室,此时士兵围成一堆,里头正说着故事。 “……那木骨都束酋长啊,长的可是全身炭黑、唯余眼白,真要是在夜里,就像会施了隐身术一般,根本就找不着人。话说一日,那木骨都束海滨来了一支大船队,只见那船队帆樯耸云、舟楫遮海,船上水手人人更是没见过的黄皮肤。木骨都束酋长马上派人前往询问,可彼此言语不通,于是他就只好亲自上前来海滨观看。 酋长只见船上下来一个黄皮肤的人,满脸微笑,似乎在向他问好,但他手下最聪明的通事也不知道黄皮肤人说的是什么。交流无果,那黄皮肤人一挥手,身后就上来十多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些器皿,示意要送给酋长。酋长只见那些器皿光洁精致,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时他身后的大臣就说了,‘我的王,这是瓷器,看来这些人是人。臣下听说人的皮肤是黄色的……’,那酋长一听大喜,当就就收了东西。 不过事情可没完,那木骨都束酋长出了名的贪财,他收了瓷器后越看越美,想到那船队上必还有很多宝贝,就想着怎么才能占有己有。这时候一个谋士说,‘把那些人请来,然后再把他们都灌醉,最后杀了,那些船上的宝贝不就可尽为己有了吗’,酋长一听大喜,马上派人调集美酒、宴请船队……” 故事说到这里,‘啪’的一声快板响,说个声音拉长了嗓子,道:“欲知那酋长是否得逞、船队是否上当,请听下回分解!来来,啊!听说书就要给烟的啊,一人五根,一人五根…” “敬礼!”一干士兵正掏烟买单之际,有几个不想给烟的士兵一转身就看见了陆挽,这几个兵打了个抖擞,立刻喊了敬礼。他们一喊,其他背对着掏烟的士兵也哑然转身,一时间香烟掉了一地。 “呵呵,说书摊都开到船上来了。”陆挽死板着脸,往士兵中间走去,此时才看到脸色发白的说书人,一个斯斯文文、眼神灵动的二等兵。“姓名?编号?” “报告长官,姓钱名能富,编号壬子零零三五八七九。”二等兵条件反射式的立正,满脸恐慌,刚才抓在手里的烟也都丢到一个包袱上。 “啊哈,姓钱,名能富,真是好名字。”陆挽挖苦道,这人这名字一看就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他随手捡了一根烟点着,美美吸了一口后道:“你他娘弄这么多烟干什么?说清楚,不说清楚军法处置、送你下海!” “报告长官……,我,我就想跟人换个位置。”钱能富脸色发红,犹豫几次才下定决心坦诚。 “换个位置?换什么位置?!”陆挽严厉起来,“换到家里去才最好,你想不想去?!” “长官误会了。”钱能富红着的脸又变得煞白,送回家可比送下海可怕多了,他吓的想哭,“我是想换第一波抢滩的位置,家里寄信说我爹在县里选不上代表,被别人家压一头,就寄钱来要我想办法在军中拿个勋章,要不就不要回去了。” “哦,是这样吗?”听闻是这个理由,陆挽口气松了下来——他爹能选上省稽疑院代表可不是因为钱多,很大原因在他是个现役将军。据说此战自己再胜,家里还准备让老爹去参选京城稽疑院代表,成为执掌国家权柄的数百人之一,光宗耀祖。 “报告长官,是这样的。”接话的不是钱能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上尉,看样子是连长。 “谁他娘的说可以换位置的?”同病相怜,陆挽不对钱能富发火,却把怒气撒到上尉头上。 “报告长官,是一团那边传来的,说是要备些抬担架的,我们四团排最后,所以就……”上尉说着缘由。其实这命令还是陆挽亲自下的,和陆梦熊一样,他也感觉到摩加迪沙这战不太好打,第一波攻击伤亡肯定惨重,只是没想到增加些担架兵还闹出这事情来了。 “这次挑人要送烟,下次是不是要钱?”陆挽瞪着眼珠子训斥,瞪得上尉背后发毛。怒视完连长,他又看向钱能富,“还有你,勋章是那么好拿的吗?勋章是拿给你老子竞选用的吗?勋章是军人的荣誉,是勇者的标志,不是政客的牌坊。副官……” “有!”站在陆挽身后的副官高声应道。 “他不是想拿勋章吗,把他送到一团去,让他看看勋章长什么样。”陆挽命令道。 “是,长官。”副官答道。 “还有你,写一万字的检讨上来!”在上尉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的时候,陆挽走之前没忘给他一个最恶劣的处罚。按照军中经验,送香烟之事连长一定有份。 “!”待陆挽走远了,趁没什么人上尉当即给了钱能富一脚,这些新兵真不比老兵,太实诚,一点心眼也没有,上头问什么就答什么,事情全都漏了。 “是,长官!”钱能富此时感觉不到疼,脑子里全是陆挽那一句‘送到一团去’。 “你娘!”见新兵蛋子还在发懵,上尉又紧扯他发红滚烫的耳朵,“老子说什么你听不见啊。啊!!” “明白了,长官。”钱能富忽然感觉耳朵很疼。他挣扎着,可怎么也挣脱不出连长的手心。 “你他娘的,”想到新兵蛋子马上就要去一团,本想给他几耳光的又上尉不好弄出什么伤势,当即把钱能富给放了。“小子,你害得老子要写检查,老子最恨写检讨!知道老子为何总是升不上去吗,就是不会写检讨!别以为去了一团老子老子就收拾不了你,这事情该怎么着你自己看着办吧。” 即便是新兵,也知道军中有两种军官:一种,年纪大的老军官,另一种,士官学校毕业不久的年青军官。前者开国就入伍,资格老、脾气大,其中很多人旧军队习气不改,时常要部下孝敬,钱财不敢要,吃喝抽用嫖却不少;而后者,年轻的过分,作风虽然极为正派,可他们一般不把士兵当人看,在他们手下就是日夜训练不息。 听闻连长再次索贿,钱能富不得不道:“报告长官,家里寄的钱我都孝敬您!” “你小子,该!”上尉的不满终于平息了,他笑了笑,更抚了抚钱能富被弄皱的衣服。对于他这种升又升不上去,过几年只能靠退休金过活的低级军官来说,其他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钱是真的。至于立功授勋——见的血多了,自然就怕死,再说算命的也说过他没那个命,也是,真有那个命也不会从军二十多年仅仅靠年资升个上尉。 “抢滩的时候记得把背包解松。”上尉看了看满心喜悦、一心想立功的钱能富,送出最后一个忠告,“以前打台湾的时候,有些兵落水里解不开包袱淹死了。” “是,长官!”钱能富看着他,对着他敬礼。 “你小子!”上尉又看了看他,“滚吧。记得走之前别忘了孝敬!” 神武二十五年七月初七,摩加迪沙海域,空战正烈。站在旗舰长门号舰桥的联合舰队司令官末次信正大将一边看着正在空中剧烈缠斗的双方军机,一边破口大骂:“意军为何这么多飞机?陆军的马鹿、情报局的马鹿!他们是怎么侦察的!” 陆军的马鹿是骂日陆军参谋本部,情报局的马鹿可不是骂海军军令部第三部,而是在骂西厂。他的诅骂让岗村宁次脸红,但朱天森上将却不以为意,他在望远镜中看到漆成棕褐色、两边翅膀上各有一个倒‘州’字(这其实是一个黑圈里的竖着三根平行排列的法西斯束棒)的意大利飞机被频频击落。战斗中,意空军还是遵照欧州大战时期的三机编队,而己方则是总理一直督导的双机编队,即便有个别意大利飞行员能击落己方战机,也并不多见,双方的差别不是靠个人技术就能挽回的。 他放下望远镜道:“阁下,意军明显是集中了国内所有飞机,情报显示该国空军共有五百多架飞机,除去轰炸机、运输机,剩下的我想全部在这里了。” “哎!”朱天森不以为意,可末次信正却只呼肉痛,此时在作战的这一百多架己方飞机中,有一大半是日本飞机。明白舰载机就是海军战斗力后,末次信正对仅有的日海军航空兵极为珍惜,可此战却损失不少。“赶快派潜艇去救人!”他着急的对参谋长近藤信竹道。 第十一章造云 虽然这次出兵在舰载机的配置上做了调整,即大幅增加了战斗机的比例而缩小了俯冲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的比例,使长宁、永宁、赤城、天城、龙骧五艘航母的舰载战斗机有一百九十二架之多,但航母编队仍需小部分战斗机警戒、轮换,所以真正投入摩加迪沙海域空战的战斗机只有一百二十余架,除去七十二架海东青战斗机外,其余都是日海军九六式舰载战斗机。 中方六年前就研发了一千两百匹马力的气冷型发动机,可‘争气’的日本人偏偏要自己开发新一代发动机,杨锐本以为他们能提前弄出赫赫有名的蛋式战斗机,不想弄来弄去仅仅是九六式。 即便用中方提供的高辛烷值航空汽油,该机发动机输出马力也不超过八百匹。而以日本人固有的思维,马力不够则重量凑,依靠新一代高强度铝合金,飞机重量被压制极限,封闭式油箱、防弹座椅、大幅度折叠机构,这些中方虽然着重强调过,可统统被日本人取消。 如此造出来的飞机确实在书面性能上不比新一代海东青落后太多,甚至在低空格斗性能上有些数据还能微微胜出,可这次遇到意大利空军这款经常用于特技表演的Cr.32双翼机,九六式总是不能获得压倒性优势,更不能像海东青一样——先是带着意大利人急越升、而后一个殷麦曼翻转,往下俯冲时面对已逐渐失速的意大利箭式来一个固定打靶射击。破飞机就是破飞机,经不起折腾,不是在翻转时肢解,就是在俯冲中因速度过快而散架。 作为本次空战的现场指挥官、长宁号飞行长邓粤铭少校耳中全是鬼子们的惊呼,意大利人的箭式飞机虽然马力不足、结构不强,速度不快,可气动性要比单翼机好不少,其中更有几个玩杂耍似的王牌。 刚刚帮一个日本人解了围,被另一架意机咬住的邓粤铭少校一个经典的殷麦曼翻转,往下俯冲的海东青对准跟随自己急越升的箭式来了一个短点射,射击使飞机微微减速的同时,20mm机炮吐出的炽热的火光直击箭式的机翼,断了翅膀的意大利人失衡、往下直坠、最终解体掉入大海。 “他们…在撤退!他们在撤…”战场一片混乱,无线电里却能听到永宁号飞行长徐焕升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一大波飞机对逃离的意大利人紧追不舍,海的那头是摩加迪沙。 “撤回来!”邓粤铭在无线电里大叫道,然而全靠人品保证的无线电通讯这次没有给面子,空中的飞机大半跟着徐焕升飞向了海岸。 “我顶你个肺!”邓粤铭砸了无线电一拳,据说这东西之所以有时有用有时没用,全因为飞机本身的无线电干扰,特别是发动机上的火花塞,总后装备司已经表示基本解决了这个问题,可问题是新无线电只装在下一代战斗机上。 驾驶舱里的邓粤铭如此,他的僚机却逐渐靠了过来,无线电无效下那边只得对他做手势,意思是说油料足够,应该追击。 油料因为挂载了副油箱,当然是足够的,但是岸上却要面对意大利人严阵以待的高射炮,这是邓粤铭不想冒险的原因,可此时打疯了的徐焕升已带着人追去了,他这边不去情况只怕会更糟。刹那的犹豫后,邓粤铭驾驶的‘海甲025’号战斗机往西北转向,带领着身后三十余架海东青编成一个大队,飞向那片未知的海岸。 中华历七月正是摩加迪沙的雨季,但这一日的天气却无比晴好,风浪也不大。犹如迅速翻阅书页那般,机翼下面的蔚蓝海洋、沙滩、城市一闪而过。余光中,邓粤铭看到城市中惊讶眺望的人群、草地上奔跑的牛羊以及城市北面雨季中宽阔无比的谢贝利河,但却未能找到意军的工事,这很让他惊讶,难道说意大利没有在摩加迪沙设防? 匆匆飞过摩加迪沙,越往前恼人的云层就越厚,就在邓粤铭想着是不是要再次拉高时,飞机恰恰飞出了云层,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意大利人盘踞在不远的高空,而徐焕升带领的机群正途历一片高射炮阵地,高射炮炮弹炸出的一朵朵黑色烟团在半空中绽放,飞行在烟团间隙间的飞机被它们振颤的摇摇晃晃,有几架飞机还被高射炮炸出的弹片击中。 此时,中日飞机的性能使得飞行员再次有了不同的结局,日式九六式舰载战斗机瞬间被弹片打得起火、解体,而坚固的海东青只要不是被直接中弹,它总能摇摇晃晃逐渐拉高,飞出意大利人密集的高射炮阵地。 前方的己方飞机正在高射炮阵上拉高,以求再次与意大利空中格斗,刚刚冲出云层的邓粤铭也拉动操纵杆,试图以最快速度将飞机拉升,逃离高射炮阵地,不过倒霉的事情发生了,就要冲出炮阵时,几发高射炮在他近侧爆炸后,飞机猛然一顿,气缸内一直轰隆作响的发动机忽然没了声音! “扑街!”邓粤铭的脸色瞬间发青,他飞了十几年,虽然遇到过很多邪门的事情,可这一次却是生死攸关。失去发动机就是失去动力,失去动力那就只能向死鸭子一样掉在意大利人阵地上,虽然身后背有降落伞,可作为少校的他绝不想成为意大利的俘虏。 上升的飞机开始往下坠落,耳边的寂静让人抓狂,正当邓粤铭想着是迫降还是直接对着底下的高炮阵地连人带机撞击时,发动机又突然自动启动,飞机猛然向前冲去,那‘砰砰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 “扑街!!”邓粤铭再次大骂,此时他肾上激素突增,心脏狂跳,深为死里逃生而庆幸,但危机并未就此过去,在他第二次骂扑街时,右侧传来子弹打在机翼蒙皮上的声音,他本能的做了一个横滚下滑的动作,使飞机突然加速,让敌机来不及反应。 即使是快速往下横滚,子弹依旧紧跟在身后横飞,显然,追击他的是个老手,而且很可能是一长机、两僚机的三机编队。阵位不利、僚机更不在身侧,为求逆转局面,邓粤铭只得急推操纵杆,垂直往下俯冲而去。 垂直俯冲确实是格斗中逃避敌机追杀的有效办法,但并不是所有飞机都能像俯冲轰炸机那般可以随意俯冲。因为速度太快,急剧的俯冲震让整个飞机颤抖起来,邓粤铭感觉双耳被压的生疼,高速气流凶狠的拍打在驾驶舱盖的有机玻璃上,而眼前的大地迅速的扑面而至。他急忙往怀里拉操纵杆,想把飞机拉出,可由于动作太猛,一瞬间他居然失去了知觉,直到堪堪靠近地面高度计报警时,飞机才从俯冲状态改出。 以硬度远超钢铁的7000系新一代铝合金为材料,并有经三万吨模压机一次压制成型的整体部件,海东青可以说是同时期全世界最坚固的战斗机,相比之下意大利的箭式根本没有这样坚固的机体。在邓粤铭往下俯冲时,攻击他的三架敌机中的长机紧随他垂直俯冲,但终因机体强度不够没能改出俯冲,直接触地爆炸,而另外两架僚机一架被他紧急冲过来的僚机缠斗,剩余的那架僚机飞行员则看着两架垂直俯冲的飞机目瞪口呆,最后见中国人居然死里逃生改出俯冲,遗忘自己身处战场的飞行员很快被打成火球。 “长官…,长官……,”人品爆棚下,无线电有正常了,此时邓粤铭的僚机也快速解决了自己的对手,看着有些摇晃的邓粤铭他不放心的喊道——他不知邓粤铭刚才是发动机忽然失力,只以为是长机受了伤。 “没事!”邓粤铭恨恨的啐了一口,刚刚死里逃生的他对意大利人恨的不得了,他看了看远处缠斗不休的战场,放声道:“冲过去,赶绝意大利佬!” 战斗再次在摩加迪沙以北五十公里的高空进行,海面上的瞭望手睁瞎了眼睛,也找不到一丝机影。长宁号航空母舰的舰桥上,谭根和作战官张子璇中校找了半天无果后,只好看向位置更高的烟囱顶端瞭望处,那里才是全舰最高的地方——离海面有三十五米,而舰桥的露天平台仅离海面二十七米。 “没有消息!”作战官张子璇中校看了看烟囱那边的手势,转头向舰长谭根少将汇报。“应该是打着打着打疯了,对方一撤就紧追了上去。” “全忘记之前是怎么交代的了。”确实是找不到一架飞机,谭根不得不放下望远镜,“跟着对方跑到陆地上去,谁知道有没有陷阱?再说,失事的飞行员怎么救?” 刚才在海面上,己方战斗机把意机打了个落花流水,敌人一撤,自然会紧追不舍。除了消灭完这些敌机才能炮击登陆外,好不容易遇到个软柿子,谁不想多击落几架敌机好成为空战王牌,明白飞行员心思张子璇中校在舰长抱怨下只有苦笑,待谭根说完,他建议道:“舰长,还是让厉鬼也跟进去吧。不说轰炸敌方工事,真要是有失事飞行员,也还能迫降救一救。” 本次作战中,战斗机的数量占所有舰载机数量的一半有余,现在除了留守的一个战斗机中队,其余战斗机全部派了出去。此种情况下要增加兵力,鱼雷机是不行的,只能是俯冲轰炸机出马。 “不要护航吗?”谭根也感觉己方兵力不足,可航母飞机就这么多。 “以刚才空战意大利空军的表现来看,只要不和他们缠斗,厉鬼不需护航也能自保的。”张子璇道,“我们一直没有深入摩加迪沙内陆,但从当下的情况判断,敌军工事应该在谢贝利河以北,他们放弃了滩头阵地,打算在我们进入摩加迪沙时给予我们痛击。” “嗯。”张子璇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意军的飞机全都撤退了,而且也没有见敌方的鱼雷机。谭根思索着意大利空军,感觉不应该以海军航空兵的行为模式去套陆基空军的作战思维,说不定意大利人没有可用的鱼雷轰炸机也说不定。 与其他航母一样,长宁号正在巡洋舰、驱逐舰的保护下做‘Z’字形反潜运动,而她的空中,则是两架侦察机和四架战斗机,在决定派出厉鬼俯冲轰炸机后,整艘军舰立即转变航向,开始顶风航行,可就在这时,灰雁雷达机却传来预警报告:北面一百海哩有一百六十多架飞机逼近。 “自己人吗?”拉向战斗警报的同时,谭根甩头问信息官。 “联络对方对方没有回应,长官,很可能是敌机!”信息官是个娃娃脸,时常躲在雷达室的他细细白白,一点也不像长宁号的舰员——他们从头到脚都是黑的。 “敌机?!”谭根想到自己手上仅有十二架战斗机,飞着的那四架滞空太久,大概四十多分钟后后就要降落,他急问道:“对方有多大的可能找到我们?” “报告长官,下官无法确定。”信息官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仅仅负责处理雷达机和航母本身雷达的信息,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刺耳的警报声中,舰员在奔跑间各就各位,谭根和张子璇中校脸上却阴晴不定。本来,在汇集意大利空军的情报后,大家对其还有所轻视,但实际上写出《制空权》的意大利人不是那么好对付。他们懂得先将己方舰载战斗机引入大陆深处,而后派出另一波攻击机群深入大海搜索并攻击己方航空母舰——照常理,随着舰载战斗机深入内陆,航空母舰只能在离海岸一百五十海哩的海域徘徊,不然无法接受舰载机回航,他们只要搜索距离海岸一百五十海哩左右的区域就能找到航母并发起攻击。 一百五十海哩虽然不小,但位置却定死在摩加迪沙西南海域,这样就很好找了。意大利空军总共五百多架飞机,之前是两百战斗机,这次再来一百六十多架攻击机,想来除去运输机和其他飞机,他们能战斗的飞机大概都出动了。 “报告长官,司令官命令我们立即探查附近是否有英法军舰。”谭根少将正剖析着意大利人的战术,舰队旗舰长门号却传来了命令。 “探查英法军舰……”谭根一边让部下马上传令,一边想着这道命令的用意。 他在想,张子璇也在想,对视不久两人同时恍然大悟:“司令这是要造云啊!” 第十二章顺手 长门号战列舰上鬼子们听闻朱天森上将的造云之策全都陷入呆傻状态,他们只听说过的大中华僧侣求雨灵验,却未听说‘神僧们’还能造云。朱天森对此却无法解释——大中华国素来都有迷信至上的传统,除了极个别人员外,其余旁人从来就不知某些事物的道理。是以,当身着八卦袍的随军道士在长门号的舰桥登台作法,挥舞桃木剑,大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时,半空中的云朵果然无中生有‘变’了出来。 “啊!!天神显灵了……”一干日本水兵看着头上逐渐增多增宽的云层,惊讶之后恭恭敬敬的向东方参拜,他们认为这是天皇在显灵。 与第一次见识造云的日本人不同,早就见识过道士造云的中华海军很是平静,他们对准中华的方向齐齐躬身。虽然不少军官知道云层与刚刚起飞的飞机有关,与飞机上喷洒的东西有关,但谁不敢造次说这不是太上老君显灵,说不定喷洒的东西就是道门圣水或舍利子呢?再说,士兵心有敬畏,那就服管,同时作战不惧死伤——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死后可入西天极乐世界…… “阁…下,那么…那么……接来下该怎么办?”十五分钟后,看着头顶二三百米处密集的云层,末次信正大将有些语无伦次。这不仅仅是因为造云,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再次收到预警,另一个庞大的机群也飞出了大陆,入海搜索己方舰队。 朱天森还在双掌合十对东方祈祷。这次确实有些走运——人工造云有两个限制,其一是空气湿度必须超过百分之六十,不然即便喷洒气溶胶造出云层也难以持久;其二是风速不能太大,风向也要合适,不然云层游走,造了也无法遮盖整个舰队。此时摩加迪沙正值雨季,湿度居然大于百分之七十,而风速风向也正好,他这才下令造云以作掩护。心无旁笃的念完一段经文,朱天森这才答道,“接下来就通知战斗机了。” “可他们……如果滞空的时间太长,很可能油料会不足。”说话的是参谋长近藤信竹,他对中国人能凭空造云佩服的不得了,且他们还能控制云层高度。要知侦察机最低的高度也就五百米左右,极限也不会低于三百米,现在这情况意大利是难以发现舰队的,就不知道怎么回收飞机。 “这个只能看情况而定了。”朱天森对于回收深入内陆的舰载机也很头疼。“如果他们回航时恰好意大利机群就在附近,那么我们只能命令他们在大陆上找一块安全的地方迫降。” “什么?!”日本人惊呼起来。他们本以为朱天森足智多谋,不想办法却…… “只能这样。”朱天森强调道。“我们不能一边回收飞机一边用高射炮抵抗意大利飞机的进攻,这对飞行员和航母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战斗机先找地方迫降,待航母躲避攻击机群后,在返回航母。” 他看着牙关咬紧、满脸不甘的日本人,最后又道:“这次出战,英法的变卦让我们不得不变更计划,而情报也出现致命失误,意大利绝对不止五百架飞机。现在既然我们的战斗机能完胜意大利人,那他们就能在打退意大利飞机后找到合适的迫降地点。另外,鉴于情报上的失误,摩加迪沙已经不适合登陆了,我们只能移师基斯马尤了。” “八嘎!绝不能改变作战计划,这是懦夫的表现!”司令官末次信正还未说话,他身边的永野修身就大喊起来。 “放屁!”朱天森明白日本人的风格,面对挑衅者若不能坚决反驳,则会被视为懦弱,有的时候甚至还要脱光了衣服打一架,分歧才能最终得到解决。“水因地而制流、兵因地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此时既然敌已变,为何我就不能变?!现在意军的飞机数量远超过预估,我军为何就一定要登陆摩加迪沙?” 他理直气壮的说完,看着一干日本人再道:“迂回不等于不勇敢,退让不等于不进取,战争除了需要科学,更需要艺术,若登陆摩加迪沙失败,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谁又能承担得了这个责任?仅仅剖腹就够了吗?!总理说过,委罪自裁的司令官才是真正的懦夫!” 不管陆军到海军,日本人的惯例便是一切按计划走,哪怕敌情变化,执行也不做任何更改,输了就剖腹自裁,对这一点,朱天森是既爱又恨。若是小事,他自然不会要求变更作战计划,但此时关系整个舰队和后续五万多名登陆士兵,他不得不强硬要求变更作战计划。 “阁下,那迫降的战斗机如何保证其安全?”好在末次信正和近藤信竹都不是迂腐的人,他们仅仅是无法违逆日军中深厚从传统罢了,现在凡事有朱天森,他们自然是顺势下坡。 “马上起飞所有鱼雷轰炸机,不挂载鱼雷起飞。在战斗机击退意军迫降后由他们进行空中掩护,待搜索机群油尽后再行返航。”朱天森道。“俯冲轰炸机也同时马上起飞护航,万一我们被意军发现就马上战斗。” “可舰攻和舰爆上都挂载了弹药。”近藤信竹了解航母作战程序,他想到的是去除弹药要花不少时间,而意军飞机越来愈近,说不定舰攻一起飞就碰上了意军飞机。 “那就不解除弹药保险直接起飞,但起飞后马上抛弃弹药!”朱天森不假思索的道。 “可…可……”近藤信竹‘可’了两句也没有可出来,他想说的是,舰攻几千円的航空炸弹扔了就算了,九一式航空鱼雷每枚价值两万円,这几十枚丢出去,近百万日元可就没了。 “也只有这样了。”一边的司令官末次信正最后点头,他看了近藤信竹一眼,再见陆军参谋本部的冈村宁次不在,立即交代左右道:“此时绝不能让陆军知道!” 随着策略的修订,已经进入无线电静默的长门号借助灯光和旗语通知各航母马上起飞所有飞机,鱼雷轰炸机直接在灰雁雷达机的带领下前往摩加迪沙,他们将在脱离舰队一定距离后对回航的战斗机发报;而俯冲轰炸机以及战斗机都起飞护航,以防舰队被意军发现。一时间,空旷的甲板立即忙碌起来,飞机一架接一架的放飞,其挂载的弹药全都被扔进海里。 低矮的云层下,中日舰队做什么意大利人全然不知。此时,庞大的攻击机群内,墨索里尼的女婿、驾驶着雀鹰SM.79三发鱼雷轰炸机的加莱阿佐·齐亚诺中尉与他的中队和所有人一起正耐心期待着着一场热血战斗。 之前,他还是意大利王国驻大中华国驻沪上领事,但随着战争的爆发,他自告奋勇的成为意大利空军轰炸机中队的中尉队长。在华的经历虽然让他喜欢那个生机勃勃的国家,但他和其他意大利人一样,不解中国为何要干涉意大利在东非的行动?如果他们想获得一块土地在非洲大陆立足,总理愿意分给他们一个东非港口以缔结盟友,可偏偏中国人说他们要主持正义! 好吧,主持正义的中国人和日本人!他们或许以为意大利的海军太过羸弱,但事实上在前空军司令伊塔诺·巴尔博元帅的努力下,意大利空军是全欧洲最强大的空军之一;而这一次精心设计的攻击计划,也是由巴尔博元帅亲自督倡制定,航程超过一千四百海哩的雀鹰式鱼雷轰炸机正是为此紧急量产…… 齐亚诺中尉幻想着中日舰队被己方两波共三百余架鱼雷轰炸机和对地攻击机消灭,却根本不知道装备了雷达的中日舰队在低矮的云层下躲避着这两波攻击机群,有好几次意军侦察机就在舰队边沿擦身而过,但茫茫云海让他们一无所获。 也许,中国人已经逃走了,但他们的舰载战斗机呢?在摩加迪沙西北两百六十公里的拜多阿城南线司令部里,从巴尔博元帅到格拉奇尼亚上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中国人难道会魔术,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吗? “他们会藏在哪里?”巴尔博元帅恨不得自己驾机搜索,但墨索里尼却在禁止他这么干。 “也许在攻击机群到达之前,他们就接走了战斗机。”圭多·马西耶罗空军准将猜测道。负责与航母舰载机交战的战斗机部队就是他的部队,本以为可以凭借数量优势消灭中日舰载机部队,可谁料到居然被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还好这本是计划之内的事情,要不然他可要上军事法庭了。 “这不可能,时间上来不及。”巴尔博元帅三年前可是亲自率领二十四架水上飞机完成意大利到芝加哥的跨越大西洋飞行之人,当时美国总统罗斯福还请他共进午餐。作为一个资深飞行员,他本能的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很可能察觉了我们的意图,让战斗机降落在大陆上的某个地方,然后舰队则往大海的深处航行……” “这可能吗?元帅。”格拉奇尼亚上将毕竟是陆军上将,飞机之间的战斗不是他能想象的。 “当然可能。我听说很多国家都在研究一种无线电探测器,他们认为研究成功后能隔着几百公里探测飞机。如果中国人有这种探测器,那么他们就能事先知道攻击机群的位置……”猜测在巴尔博元帅的话语里越来越真实,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是的,完全有可能!”巴尔博元帅深信自己的判断正确无误。“攻击机群应该朝大海深处搜索,他们跑不了多远。还有……”他看向马西耶罗准将,捏着胡子笑道,“你应该马上派出飞机去海边搜索,中国人应该就迫降在附近。他们的飞机已经没油了,我们不但可以消灭他们,甚至可以俘虏他们!” 和巴尔博元帅想一样,九十一架舰载战斗机此刻正迫降在摩加迪沙东北六十公里的一片开阔地里。大部分战斗机都只剩下不足两百公里的回程油料,弹药也基本打光。虽然汇合的鱼雷轰炸机聪明的携带了两桶罐装汽油,但对于九十多架油箱空空如也的战斗机来说,这仅仅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什么太大作用。 “都加完了吗?”邓粤铭少校问道。他是全体飞行员的头头,协调机群的一切事物。在带来的油罐加完后,鱼雷轰炸机本身的油料也抽出了不少,目的是使所有飞机里程近乎一致。 “报告,都加完了。”永宁号的徐焕升、赤城号的山田昌平、天城号的小川正一、龙骧号的友永丈市全都向他和鱼雷轰炸机机群长官王立序少校敬礼。 “能飞多远?”时近中午,已经脱掉电热服的邓粤铭依旧觉得天气太热。飞机大多安全着陆,可他的心却没在航母踏实。 “大概三百公里。”徐焕升答道。六十架鱼雷轰炸机在后座机枪手的位置上塞了两桶汽油,均分下来每架飞机只有一桶多一些,四十多升汽油也就飞百多公里。 “还是太少!”王立序少校懊恼的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事情没办好。 “总比没有的好,好歹也多了一百公里!”邓粤铭笑道。“谁想到意大利人会来这么一出呢,还是我们这些人太轻敌了。” 着陆之后的会议中,王立序少校通报了敌情并转达了司令部的命令。油料是重要的,但比油料更重要的是时间——大约有八架飞机在迫降时发生了事故,按照规定,这些飞机残骸然可以就地掩埋,但最好是一架不剩的运走,所以晚上才是最佳时间。 “司令部已经准备向国内求援了。”王立序说着舰队里的消息,“并且我们将放弃在摩加迪沙登陆的计划,明日将转向斯基马尤。” “去那里?”刚刚王立序说的仅仅是避让意大利人的攻击机群,没想到整个舰队还要往西南去斯基马尤。“那里的码头不是说没办法支撑大部队作战吗?” “但最少可以支撑空军作战。”王立序道。“意大利人不但把全国能作战的飞机都调集过来了,其数量还远高于我们之前的估计。光靠舰载机是耗不过他们的,只有空军入驻斯基马尤,他们消灭飞机,我们封锁海岸,双管齐下才能把意大利人赶出摩加迪沙。” 王立序虽然不是参谋,但针对孤悬海外的意大利空军,感觉这是己方能采取的最佳策略了,即便意大利人能通过空中运输补充空军的油料和弹药,但两国飞机性能差异也会让意大利拼不起消耗,而待他们研究出更优异的战斗机时,战争应该已经结束了。 王立序、邓粤铭等人猜测着舰队后续作战,飞行员则躲在飞机下方的阴影下闭目养神,他们能如此放心的休息,全赖于空中警戒两架灰雁雷达机和一个中队加满油的九六式战斗机——日式飞机重量轻、油耗少,确实是巡逻警戒最好的选择。 在太阳底下艰难的熬了四个多钟头,待夕阳西下,空中巡航的灰雁才发出起飞返航的电码,一时间,飞机一架接一架起飞,直弄得整片荒地尘土飞扬。等邓粤铭等人着舰时,天边的最后一道霞关已被黑暗吞没,天地间一片静谧。 “报告!”来到舰长室的邓粤铭喊了一句报告,里头舰长和作战官张子璇正在等他。 “坐下吧。”谭根温和的招呼着,还给他递了支烟。“说说吧。”他道。 “是。”邓粤铭没有点烟。他端正坐下道:“意大利空军飞行员又不少是飞行老手,但他们的战斗机较弱,机体强度和速度都不够,所以难以和我军海东青战斗机交战……” 邓粤铭说着自己的感悟,一会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谭根见他如此只好问道:“你估计意大利还有没有更强的战斗机?” “更强的战斗机?”邓粤铭不明所以。“报告长官,如果有更强的战斗机,那今天的战斗中一定会出现,它没有出现就说明暂时意大利空军没有更好的战斗机。” “暂时?”谭根注意到了他的限定语。 “是。意大利地处欧洲,而欧洲工业发达,意大利如果没有更强的战斗机,其他国家说不定会有。”邓粤铭道,话语只让谭根深情霍然严肃。 “嗯。”谭根微微点了点头,一会说道:“你下去休息吧。” “报告长官……”邓粤铭想到那些被击落的战友还有那片迫降开阔地上的飞机残骸,当即道:“迫降的时候摔了几家飞机,如果今天晚上……” “已经派人去处理了。”张子璇中校道,“你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就派人去了,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应该回来了。” “那那些被击落的兄弟……”邓粤铭又问到第二件事情。 “海上的那些都被潜艇救了回来,陆地上的那些就没有办法了。”张子璇道,“此战我们损失了五个兄弟,日本那边损失了十三人。” 飞行员损失十八人,但飞机的损失却高过此数,达到二十九架,有十一人落水后背潜艇救起。己方损失如此,被击落的意军战斗机则最少有七十架,这战斗算是一面倒了。 “怎么办?”邓粤铭走后,张子璇中校看向谭根。 “什么怎么办?”谭根毫不在乎,“这事情还是让上头去烦吧。我可不认为请空军出战就是折面子,陆上的空战还是交给空军吧,他们打起来更顺手。” 第十三章加把劲 中日联合舰队差一点就被意大利空军一锅给端了,即便是杨锐对此也差异不已。意大利军队不是说面的很嘛,怎么这次不面了?而且还打的有模有样,己方差一点、不,是已经当了,若不是朱天森临时处置得当,恐怕损失的就不会只仅仅是二十九架战斗机了。 “又出了什么事?”正介绍火箭实验室情况的王季同问道。此时两人不是通化,而是在杨锐的另一片封地库页岛,这座近八万平方公里的狭长岛屿全是他的,而之所以索要这里,可不真的是为了钓鱼。 “海军有一些事,不过现在没事了。”杨锐没有对王季同详说实情,也没有必要详说,海军作战之事王季同并不感兴趣。他把电报还给随同前来的贝寿同,把思绪转回到当下,道:“你还是接着说吧,我在这里就呆三个小时。” 库页岛南北长达九百多公里,且人烟稀少、自成一体,复兴会诸人的封地中,再也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好作火箭发射场了,因此,火箭实验室就设在库页岛上。 “……待会的会议主要汇报当下火箭研发的情况,主要分为两个项目组,这也是按照你的要求划分的,一为垂直起降的火箭,二就是你所说的巡航火箭。实验室虽然是分了组,但实际上项目组内的很多小组都是共用的,比如燃料、机电、导航、推进。实验室负责人是钱昌祚,江苏常熟人氏,他先是在麻省理工就读,而后又至德国柏林大学。 十年前着手组建这个实验室时,我就让他回来了,当时不比现在,没有什么火箭人才,也就几个人的草台班子。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最少在这里安家容易的很……” 实验室基本是王季同在管,人员大多也是他一手挑选,十年前经济改革后,除了原子弹实验室依旧由政府拨款外,其他实验室全由天字号资金支撑。好在前期这些实验室所费不多,且三年前从美国走私了八百三十余吨黄金,因华元跟随美元贬值百分之四十,用这八百三十余吨黄金做准备金,二分之一兑付的话也可发行三十六亿华元纸币,除去走私行动所花费的七亿多美元,剩余二十二亿华元则是一笔可任意动用的巨款。 不过,这么做必须靠国家银行在中运筹帷幄、变现增发;同时这还得益于中国对外贸易一直处于出超状态,国家银行可将新印出来的华元兑换贸易商手中美元,两年时间即填补了行动中赴美兑换黄金所花费的六亿多美元外汇缺口,否则这六亿多美元只能靠抛售黄金获得,如此手中仅能剩四亿多华元黄金,即便发行华元也只有八亿出头。 王季同素来是管花钱不管挣钱,投机倒把也好、明抢暗夺也好,只要账户上有钱,他就能按照计划管理好实验室、增加实验室资金以求尽快收获成果。在他所管辖的实验室中,最重要的六个中只有火箭和喷气式发动机最为艰难,直到现在都还未有明确的成果,这一次杨锐临时起意去日本却要绕道来库页岛参观,他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安排了这次汇报。 实验室骨干人员的名单在杨锐手上,除了王季同说的总负责人钱昌祚以外,还有一些实验室骨干,他们绝大部分都是留德背景,有很多都是同校,不过最让杨锐惊讶的是,其中居然还有两个女人。一为王季茝,化学博士,再就是陆士嘉,流体力学博士在读。 “这王季茝是……”杨锐看了看相片,感觉此人和王季同很像。 “是我妹妹。”王季同点头答道,他对杨锐惊讶感到奇怪。“你不是见过吗?” “嗯。哦。”杨锐是见过,可他姊妹太多,他搞不清楚谁是谁。 “本来啊,当年可准备许给你的……”王季同笑着说起了往事。 “呵呵,现在不也是亲家了吗。”杨锐有些尴尬,他说的亲家是自己儿子娶王季同孙女,按辈分算,自己要比王季同低一辈,这亲戚攀的很不自在。好在他这边说,那边实验室的负责人就来了,估计是工作需要,来人全是短衫打扮,为首的就是眼镜男钱昌祚。 “你们就免礼了吧!”杨锐在他们行礼前就挥手,此时他是礼部规定的标准出门打扮,身着中式公爵礼服,腰间除了玉佩还有佩剑——下午就动身去日本,见小鬼子不能掉价,所以是这身打扮。“我此来第一是来此,第一来看看你们,毕竟幸苦好几年了;再就是了解了解项目进展,听听你们的意见和想法……” 来的七八个人中,即便是女性也感觉有些蓬头垢面,见此情景,杨锐并未大张旗鼓的鼓动,反而想听听这些人的声音。 “谢大人!”杨锐说的如此和蔼,领头的钱昌祚却依旧有些忐忑,他道:“昌祚实有负重托……” “好了!这种泄气的话就不要说了。”杨锐当即挥手将他拦住。“你们做的是前无古人的事情,几年之内能到现在这个程度,我已经很满意了。之所以还达不到要求,那可能是要求太高所致,时代总是有限制的,人的努力难以超越所处的时代,科研亦是如此。实在不行,那就把火箭项目当作基础研究吧,为将来做准备。” 因为沪上电影公司拍了部陨石撞地球、加上各国电影公司的跟风片,火箭实验室诸人或多或少都有个宇宙梦,全幻想着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人类走出地球。此时听杨锐说要把火箭项目当成基础研究,他们顿时有些失望。 王季同的妹妹王季茝见兄长在侧,当即说道,“大人,钱组长是客气之词,火箭实验室这些年来还是有些成果的。最少,液体燃料就解决了四氧化二氮/偏二甲肼生产和使用问题,固体燃料我们也找到了合适的粘合剂,离可用的火箭固体燃料又近了一大步,军队用的火箭弹成功开发也与此脱不了关系。” 王季茝毕竟是黄一代、太妹党,虽然只是负责燃料,但实验室的很多事情她都能做主。她如此理直气壮的表功只让王季同大笑,液体燃料的配方其实是杨锐吩咐下来的,王季茝做的仅仅是去实现而已,当时发现燃料剧毒时实验室还想放弃,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现在妹妹将杨锐当作个一无所知的人表功,着实让他好笑。 不同于王季同的大笑,杨锐却一本正经的点头嘉许。虽然液体火箭燃料的配方是他从化学书中抄来的,火箭造型也是临摹书上的,可他轻轻一笔,研究员耗费十年光阴的事情并不少。他打断王季同的笑声,道:“成果是要表彰的,但项目处于保密,只能等来日论功行赏了。”他转头看向王季同,认真的问:“项目的奖金发下去没有?” “早就发了。”王季同听闻奖金,又想笑起,“当时说岛上太冷,所以奖励是整个项目组海南、汨罗半月游,外加奖金。”他说罢又看向王季茝,责怪道:“就你们这待遇最好、奖励最多。”他这边说了妹妹两句见杨锐还在干等,便回到正题,道:“莘觉,还是你来说说罢。要言简意赅,大人在这里呆几个小时就走。” “是。”在王季茝说话间,钱昌祚已把握了大致分寸,神色也镇定了下来。他道:“大人,实验室虽然是两个项目,但实际上两个项目设计到的交叉学科极多,而我们能用的人又很有限,所以两个项目组的人员都编在一起。 巡航火箭方面,因为脉冲式喷气式发动机极为简单,所以我们很早就将发动机定型。基于脉冲式发动机无法在三千米以上高空飞行的特点,我们给巡航火箭使用的燃料是汽油,外形气动设计也往飞机上靠,但因为发动机的震动会引发火箭本身的故障,在考虑到火箭只能弹射发射,所以最后我们不得不把发动机装在火箭的后方……” 虽然准备不及,钱昌祚也没有带资料,但他还是在一张白纸上勾勒出了巡航火箭的外形——德国V1导弹。看来设计都是相通的,正因为发动机震动过大,同时火箭需要弹射到一定速度才能自行工作,所以实验室空气气动小组最终选择了历史上V1导弹的外型。 “数年实验下来,火箭本身的可靠性不再有什么致命问题,即便是弹射,我们也想了许多办法改进,使其简化,现在只需要一条长二十一米、角度为六点五点度的轨道即可发射。在火箭装有一千两百升汽油的情况下,其能以五百八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飞行五八十公里,并携带六百公斤的弹头。”钱昌祚说出了巡航火箭的参数,这个数据还不如德国人的V1,除了射程。但问题是巡航火箭本就是一架无人飞机,其航行距离和燃料成正比,只要不破坏火箭的平衡,添加燃料就能解决航程问题。 “太慢了!”杨锐听闻火箭速度还不到六百公里,这岂不是说速度快一点的飞机就能击落他们。“弹头也太轻了,”他又挑了另外一个毛病。 “是,大人。”钱昌祚表示同意,他明白巡航火箭是用于军事上的,虽然开发项目书上是要求开发一种可供空军打靶用的靶机。“速度的问题我们已经着手解决了,太慢的原因还在于使用了汽车用的低标号汽油,如果使用高标号汽油,新发动机推力已增至四点六千牛,比之前增加了近一半,以火箭满载重量二千五百公斤计算,飞行速度能接近八百公里每小时。” “还能再快吗?”杨锐问道,他不知道V1导弹有多快,但知道一马赫等于一千两百二十公里每小时。如果巡航火箭的速度能达到八百五十公里,那就是战斧巡航导弹的速度了。 “很难。”钱昌祚在杨锐的注视下无奈摇头,“八百公里是理论最大值,而且火箭需在低飞状态下。如果飞行高度过高,发动机达不到设计推力,那么速度只在七百五十公里左右。” “八百就八百吧。”杨锐丝毫不担心高度,巡航火箭向来都是以几十米的高度飞行的,在几千米高度飞行根本就没有必要。“那现在的问题主要是什么?” “主要是无法遥控。”钱昌祚道“我们已经能大致控制火箭的飞行姿态,但火箭需要更精确的陀螺仪和加速度计,不如谁也不知道它会飞到哪里去。” 又是陀螺仪!杨锐看了王季同一眼,数年前那个陈瑟,打报告说可以搞什么激光陀螺仪,弄的他和王季同都寄予厚望,没想到东西是造出来了,可光也有光的毛病,一旦正反两道光速反生耦合,结果就是它们的振荡频率趋于同步,无法测量较低的角速度,其精度比当下的机械陀螺仪还要差一个数量级。 “无线电导航不行吗?”杨锐转头问钱昌祚,他每次想到能弄出山寨版战斧式巡航导弹,心头都一片火热,很早就下定决心即便花个几亿,也要把这大杀器造出来。根本就不知道后世大神钱学森曾说过:‘关于结构、空气动力、推进这些问题加起来,也不过是整个飞弹设计问题里面的20%,其余的80%完全是控制的问题。’ “我们曾经尝试过,但有一次实验的时候,因为岛上住的人家开了收音机,飞着火箭就不受控制的坠毁了。”钱昌祚说道这不自觉的摸了一把汗,那次真是太险了。 “雷达呢?”杨锐又问另外一个导航办法。 “大人……”实验室副负责人王承黻说道,“项目书要求要廉价,如果使用雷达,那么火箭的成本就超过预计了。再说雷达只能跟踪现有目标,无法使火箭朝目的地飞行啊。” “这倒也是。”杨锐不得不点头,感觉导弹还真是难导。他点烟之后又看向王季同:“看来光学实验室、还有计算机实验室那边还得加把劲啊!” 第十四章送上去 没有更精确的陀螺仪,没有更小型化的电脑、没有卫星……,这一切都没有的话,火箭只是一个梦罢了。不过,各个实验室都在齐头并进,光学实验室那边说已经找到了思路,正在想法实验是否可行;晶体管实验室在无数次失败后,已经用1918年的切克劳斯基法解决了晶棒生长问题,不过又在半导体掺杂技术上遇到了难题,但与之前不同的是,看到了希望的研究员充满信心,他们乐观的估计五年前即可实现晶体管小规模量产。 到这一步,杨锐已完全明白科技树的核心就是晶体管,只要解决了晶体管问题,使其在军事上小规模运用,就能使东亚联盟立于不败之地。之后的中国商品,就不仅仅是质量成本上的优势了,而是技术性能上的完全碾压,关键是守好这最后十年。 在钱昌祚等人准备材料介绍直飞火箭时,杨锐脑子里想就是这个问题。中国即将掀起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浪潮,获得先发优势的她必将统御亚洲,傲视全球。不过熊刚刚出生,世界局势动弹叵测,很可能还没等她长大便面临灭顶之灾,下半年的伦敦海军谈判便是一次真正的考验。 对这次会议,有人建议应该放弃日本,甚至王季同在某一次闲聊中也有这样的想法,认为中国缺的就是十年,而海军裁军条约恰恰就是十年。放弃日本从而获得宝贵的十年时间并无不妥,只要撑过了这十年,那中华今后再无忧虑。王季同的想法代表了不少熟知国内外情况之人的想法,比如彻底成为基督教在华牧师领袖的虞自勋,比如稽疑院那些不想打战只想发财的代表老爷…… 这些人的看法却有些真知灼见,但在杨锐看来,放弃日本就是放弃第一岛链,菲律宾虽然在美国手上,但碍于条约,珍珠港以西都不是美利坚海权范围,这也是美国海军亚洲舰队只有两艘过时巡洋舰和一堆驱逐舰潜艇的原因——他们并无信心在开战后守住珍珠港以西的任何地方,而菲律宾又在两年前通过了独立法案,十年后独立,届时,美国在西太平洋就只有关岛可做支撑,但即便是关岛,也离亚洲大陆太远。 在此情况下,日本就极为重要了。曾为大中华政府顾问的英国政治地理学家麦金德除了那句经典的‘谁统治了东欧,谁就能统治大陆腹地;谁统治大陆腹地,谁就统治了世界岛;谁统治了世界岛,谁就能统治世界’论断外,还有过这么一句预言:‘谁统治了东北亚,谁就掌握了西太平洋;谁掌握了西太平洋,谁就掌握了亚洲的命运。’ 排除英国人搅屎棍的天性,这个论断确实抓住了亚洲的实质,中国、日本、俄国都纠缠在东北亚朝鲜半岛上。对中国而言,朝鲜半岛是京畿之臂膀、东北之屏障;对日本而言,朝鲜半岛是‘顶在腹部的刺刀’——十四年前中日初谈结盟时,日本人居然有使朝鲜南部另成一国的提议;而对俄国,朝鲜半岛则是其太平洋出海口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犄角,只有一个亲俄的朝鲜才能使这个距彼得堡莫斯科万里之遥战略性出海口的安全得以稳固。可惜的是,十八年前的彼得堡合约使俄国失去了符拉迪沃斯托克。 放弃日本,即便日本人不偷袭珍珠港,中日也会在朝鲜问题上发生越来越严重的矛盾,内斗的结果必定是日本放弃中亚,逐渐转变成亚洲的英吉利、美利坚的牧羊犬。这种地缘上的损失绝不科技上的收获所能弥补的,即便科技再先进,也必须有一个稳定安全的基本盘才能使其茁壮成长…… “竟成……”见杨锐凝神不语,王季同知道他走神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得不叫了他两句。 “哦……”杨锐惊醒过来,他看着身边的钱昌祚等人,笑道:“准备好了是吧?” “是,大人!”钱昌祚这边早就准备好了,放映机早就搬来了,窗户也拉上了窗帘,但为了等杨锐,灯还是开着的。此时见杨锐回过神来,他便安排工作人员开始播放影片——杨锐来的太过突然,所以他只能把火箭实验时录制的影片播放出来。 灯光逐渐黯淡,放映机光线的照耀下,白布上逐渐有了黑白图像,却没有声音。最开始出现的是巡航火箭,宛如一架飞机的它先是被两个研究人员抬到发射架上,之后设定仪器参数、添加汽油开始点火——火箭的发动机最先点燃,而后它由一支小型火箭推射出去。按照之前的介绍,这种脉冲式喷气发动机必须在一定速度下才能正常工作,它没有压气机部分,只能靠速度获得相对充足的空气,如此发动机内部才能产生足够压力的燃气,这些气体全部从发动机尾部派出,使火箭获得推力。 影片中,巡航火箭起飞后开始自己工作,发动机尾部的火光明明灭灭。在伴飞飞机无线电遥控的指引下,它如有人驾驶般转弯、小角度俯冲或者上拉起。此时杨锐忽然明白实验室为何不加快火箭的速度了,五百八是此时双发飞机的最快速度,火箭的速度如果再快,那就无法跟踪遥控了。 “实在是可惜了。”想到这东西造价不到三千块,杨锐无比惋惜。如此便宜的造价,可真是穷国的大杀器,奈何没办法控制,看来这战斧巡航导弹真不是那么容易弄的。他转而看向身旁看得聚精会神的贝寿同,道:“用的着么?” 刚才杨锐走神的时候,贝寿同不但和钱昌祚等人交流过,还跑去实验室看了实物。此时他脸上也全是惋惜,道:“如果能解决无线电干扰和精度问题,那不管陆军海军空军,都能用得着。基本上轰炸机能做的事情,它都全包了。如果不能解决这两个问题,我想……只能做遥控靶机吧,提高部队的防空能力。” “你到想的轻松,这东西若只能做靶机,何必专门成立实验室研究?”黑暗中杨锐看不到贝寿同的表情,但还是能理解他这样想的根源——没见过战斧巡航导弹精确打击的人就是这样。 第一部关于巡航火箭的影片播放完了后,接下来就是直飞火箭的影片,影片里的开阔发射场上树立着发射塔和高约十五米的火箭,其外形与现代火箭毫无二致。在身着防毒面具的研究员添加燃料后,发射程序逐一准备完毕,预点火后,火箭在十秒钟内便拔地而起——这一次影片是有声音的,听闻火箭发动机雷鸣般的轰响,再看到这没翅膀的东西居然飞了起来,而且越飞越快、越飞越高,贝寿同禁不住‘啊’了一声,全身震动。 发生的仅仅是丙型火箭,接下来的则是丁型火箭,它的高度超过二十米,直径目视应该超过三米——在实验室直飞火箭项目组的计划中,火箭是由甲型和乙型结合而成的,同时借鉴杨锐临摹至高中物理长征二号火箭的模样,这两级火箭底部还将捆绑一些小火箭作为助推。 丁型火箭虽然比丙型高了五六米,体积也更大,但在影片中它依然安安稳稳的上了天,不过火光和声响更大,发射的时候,整个发射场都是它喷出的烟雾,镜头里间火箭飞入云层厚,影片结束了。 房间里的灯这时开了,钱昌祚笑了笑上前说道:“大人,直飞火箭体积大,发动机温度高,结构也复杂,发射的成功率很低。试验以来,丙型火箭一共发射了二十一次,成功了八次,直到现在它的可靠性才得到最终解决;丁型火箭是近三年才开始实验的,发射了九次,只成功了一次……” “为什么发射的次数这么少?”杨锐没管他的失败率,他只是诧异实验室经费向来是充足的。 “主要是每次发射后我们都要分析失败原因,然后再对火箭做出修改,这样每发射一次都要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讨论问题在哪,还有确定修改方法,所以一年最多也就发射四次,多一些是五次。丙型火箭是三年前彻底推翻之前的方案,重新设计后才获得成功的。”钱昌祚道。 “丁型火箭几次实验下来感觉照抄丙型的设计不行,现在我们正在重新设计方案,估计和丙型一样,一样要有三到四年、二十到二十五次左右的试射才能基本成熟。而戊型火箭,也就是丙丁两型火箭合二为一,另外再在加上一些助推小火煎,恐怕也要五年时间才能最终成功。此型火箭总重超过九十吨,第一级海平面推力可达二千五百千牛,第二级海平面推力为两百五十千牛……” 对火箭推力杨锐是没概念的,他细细听完钱昌祚嘴里吐出的一大堆数据,待他说完后问:“你就告诉我两个数据吧,携带五吨弹头的话,火箭能打多远,又能打多高?” 五吨弹头的问法让王季同目光闪烁,钱昌祚这边略略思考后给了一个数据:“从理论上计算,携带五吨弹头的话,戊型火箭能达到三百公里左右的近地轨道;而距离,可超过八千公里。但大人,火箭设计之初并没有想到要携带五吨弹头,第一级火箭也许不需要做什么修改,但第二级火箭就要做大幅度修改。” “这个是后面的事情。”听闻火箭能打八千公里,杨锐倒有些满意了,根本忘记这玩意还需要最少十年的实验期,而且两级火箭加助推小火箭的结构必定会产生很多问题。 “是啊,这是后面的事情。”王季同也如此道。他想到的是等戊型火箭研究出来都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的国际形势必定不似现在,说不定这火箭真就拿去登月了呢。 “都看完了,我很满意。”杨锐对实验室的主要负责人说道,“火箭研究的意义重大,若真有陨石撞地球,没有火箭我们还真的束手无策呢。” 杨锐的话引起了一阵笑声,他们之前从王季茝那边得知,火箭实验室是最花钱的,丙型火箭试飞一次要花费十数万元,而更大的丁型就更不得了,每飞一次就是百万元之巨。到如今,丙型可以说能定型了,但丁型没有个两三千万是不会稳定的。而这还仅仅是火箭本身的物料耗费,不包括实验室数百人的薪资和其他费用,更不包括整个实验场本身的投资。 这数以亿计的金钱并不是由政府提供,而是由天字号私人赞助,既是如此,那项目是否进行就全看杨锐的态度了。在得到他的肯定后,钱昌祚又介绍了直飞火箭所存在的一些问题——依旧是导航控制问题,实验室最后甚至想出了星象导航这种绝招,但研究下来也是个不靠谱的设计——要想在快速飞驰且震动不断的火箭上定标星星,真是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综合的看,基于晶体管的小型计算机研发日趋迫切,如果有小型的计算机,火箭内部的控制便可自动化,传感器实验室的很多成果已经用于火箭内部控制和外部监控,不然丙型火箭不可能这么快就成功,但,众多传感器信息却没有一个统一大脑将信息统一分析,并按程序执行最优解决方案,这就使得火箭处于只可监控、难以实时调整的干瞪眼状态。 问题有很多很多,要求很迫切很迫切,待夕阳西下杨锐等船离开时,一干人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在邮轮一侧的走廊上,看着码头上挥手的诸人,杨锐笑着对诸人挥手,只待邮轮走远了他才放下手准备回舱,这时贝寿同忽然道,“先生,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不是可行……” 贝寿同从见到丙型火箭升空起就像被吓傻了般,数个小时才说出了这一句话,回到舱室的杨锐招呼他坐下,笑道:“你有什么新想法?” “先生,刚才钱博士说戊型火箭可把五吨的东西送到近地轨道,又说到了近地轨道的物体不会马上掉下来,它只会绕着地球快速旋转,待失速后慢慢坠入大气层?”贝寿同逐字逐字的回忆刚才听来的内容,眉间无比凝重。 “是啊!如果火箭能把弹头送到高度三万六千公里的地方,那我们就可以发射通讯卫星了,那里是同步轨道,卫星相对于地球是禁止的。”杨锐笑道。他虽然不是太懂,但比贝寿同却更懂些。卫星他也想,但问题是晶体管实验室那边的太阳能电池还没有成熟,火箭又只能够到几百公里的低地轨道,最后还没有合适的小型计算机,即便发射一颗卫星也就是东斯普特尼克一号,发送几十天的噪音后,最终变成一颗死星,毫无作用。 猜到贝寿同想放卫星的杨锐看着他浅笑,不过贝寿同的下一句话让他闻之色变,只见他比划了一个拍照的手势,双眼放光道:“先生,如果我们把照相机送上去呢……” 第十五章糖葫芦串 在人类的高空侦察史上,最先应该是热气球,而后是飞机,再是美国人的U2,最后才是间谍侦察卫星。之所以上间谍卫星,是因为苏联不断的将U2高空侦察机击落的缘故,现在直接跳过U2侦察机,直接上间谍侦察卫星,这节奏…… 有很多事情都让杨锐明白,不能自作聪明跳过既有历史步骤,不然就会吃亏。最明显的就是自己当下的境地——开国初直接套未来的政策,结果就是被秋瑾联合章太炎等人弄巧成拙的干了一票。这是为什么?事后杨锐想来想去原因就一个:相当于国民党,北洋是相对有节操的统治集团,其头面人物还会谨守若干旧道德旧伦理,后续常凯申可没有像段祺瑞那样因部下擅自开枪而下野吃斋,他仅仅是发誓下半生只喝白开水。 这也就是说,在类似北洋时代、或者加强版北洋时代,会有不少人会谨守最基本的道义立场而全然不顾党派利益,当初不肯对孙汶宣誓效忠的黄兴如此,秋瑾、章太炎、王季同等人更是如此。他们无法接受复兴会蜕变成一个只在口头上为百姓、私底下却肆意操纵民意、独断朝纲的政治党派——他们死之前权力或许能得到有效监督,他们死之后复兴会肯定会演变成独裁性质的僭主政权。因此,以他们操守,转变是必须的,政变顺理成章,其结果要么是自己清洗他们,要么就像现在这样被他们赶下台。 好在复兴会的政治纲领本就宣扬国粹、崇尚先秦商周,现在的结局和当初的纲领并无明显冲突之处,也与当下社会的整体舆论无太多矛盾。若是换成其他政党,这肯定会被指责是落后、是封建、是反革命、反文明。 环境影响气候,气候影响生物,政治如此,科学也同理。而且说实话杨锐对侦察卫星、天文宇宙知识所知甚少,在没有太阳能电池的时代、没有晶体管小型计算机的时代,这侦察卫星能行么?想着这个问题,虽然贝寿同不是专业的科技人员,杨锐也还是说道,“想法很好,可问题是……”他思考了一下,接着道:“就算火箭能把照相机送至近地轨道,那怎么拍照,怎么把照片传下来?无线传真吗?” 早就对此考虑半天的贝寿同马上答道,“先生,我适才已经问过了,在近地轨道,物体是可以掉下来的。既然如此,照相之后胶卷难道不能自动掉下,我们只要算好不掉到他国领土上即可。这就是一个照相机拍照,然后再把胶卷丢下来的事情……” 真是无知者无畏,侦察卫星所做的事情在贝寿同说来就像春天郊游那么简单,举着照相机拍一堆照片,一卷拍完便把胶卷取出然后送到冲印店,等几天去拿照片就是了。 脸上全是否定之色,杨锐指着贝寿同道:“你说的还真是轻松。要从大气层外回收东西是那么简单的吗?还有大气层外围可不是地面,那里白天的温度超过两百,晚上的气温低于两百,要照相的话照相机镜头还要一直对着地面,还要有隔热回收舱方能避免胶卷在回收的过程中被大气摩擦烧成灰烬……” 一口气说多了这么多问题,贝寿同却越听越来劲,他道:“先生,这些都可以解决的啊!我听说直飞火箭发出的温度高达三千度,他们既然能想到办法让火箭承受这样的高温,就能想到办法让回收舱安全返回地面。” “那你的照片又能干什么?它的分辨率能有多高?”杨锐追问着更为实际的问题,潜意识里,他则开始觉得在大致的技术上,这未必不可行——就是拍照然后扔胶卷而已。 “如果有照相卫星,那我们就能了解俄国在北庭接壤地区布置了多少兵力!”贝寿同说出了侦察卫星的第一个作用,“能了解俄国的兵力我们就能节省一部分军费用于太平洋方向。先生,总参的战时军费安排总表上,对俄虽然未开战,但对它的防御性军费预算就超过五十亿,如果能事先了解俄国的战争意图,不但能在未开战时节省西北方向的军费开支,还能在开战时判明俄军意图,方便对其迎头痛击,最终以战和,这可是最大的作用啊!” 就目前,中华的敌人只在西北和东南,俄国和美国。两线作战虽不会像国土面积狭小的德国那样窘迫,但在军费开支上还是很困难的。总参的安排中,战时每年用于战车和装甲车的军费是六亿,以平均单价六万(战车单价八万,装甲车两万)算,即为每年一万辆,数量虽多,但真要是两国开战,对于全是老式战车的陆军来说,这个数量绝对不够。 战车装甲车六亿,卡车也是六亿,三千每辆,每年二十万辆;火炮预算三亿,大小平均单价三万,每年一万辆;再就是枪械,现有的老式枪械需要全部更换,而新枪械…,半自动步枪单价一百二十四、冲锋枪六十四、轻机枪一千二、通用机枪两千一、迫击炮一千到二千五……。林林总总,每年轻武器预算为十五亿,生产的枪械可武装一百万部队。 有新枪械就必须有新弹药,总参匡算战时每年的弹药费为三十亿,其中二十五亿用于生产陆军及空军弹药,但陆军每年仅能生产四十亿发子弹和两千五百万发炮弹。 虽然花了这么多钱,但这仅仅是一厢情愿的预估,认为只有在太平洋海战逐渐失利的情况下俄国才会入北庭、蒙古和外东北地区。以太平洋海战需三年才渐渐失利预估,三年后陆军有两万两千辆新型战车、两万到四万门火炮、四十五万辆卡车,以及三百万支新式枪械和一百万旧式枪械(加上日本),还有一百二十亿发子弹和七千五百万发炮弹。如此可编成十个新式装甲师、一百五十个大编制陆军师,作为开战初的军力。 因为欧战后一直忽略军队建设、一心发展经济,这就使得军队武器更换严重滞后,总参计划的战时陆军武器生产已是将陆军换装压到最后,但即便这样,总参仍有不少参谋希望将每年计划用于陆军的七十六点四亿(军械三十亿、弹药二十亿、军饷十点四亿、伙食十六亿、衣被医药六亿、人员培训三亿、油料一亿)压缩一部分下来。 现在总参的陆军军费编制表中,明显就省去了军饷、伙食、衣被医药三项,而且弹药预算根本不足——子弹是按千发计价,炮弹却按单发计价。子弹四十亿发只需两亿元,炮弹即便是75mm,两千五百万发也是十亿,况且因为欧洲影响,火炮不但大规模自行化口径还朝100mm以上走。总后认为如果中苏全美交战,每年最少需一亿发炮弹(大小口径平均每年需五十亿元,高射炮弹除外),战前每年生产两千五百万发炮弹,屯三年也就勉强够头一年打的——这等于是说,对美战争期间,总后只生产武器、培训陆军所需的技术军士,实际生产出来的几百万支枪械以及战车、汽车、火炮大部分将堆在仓库里,并不列装。 不过换个角度考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经济实力摆在这,每年最多三百亿军费,减去空军以及海军航空兵的一百亿(六十亿用于生产飞机,每年四万架,平均单价十五万;三十三亿用于人员培训,每名飞行员十五万,每年培训两万人,另三亿培训地勤及技术军士;最后七亿用以雷达购买以及建造机场),造船的四十亿、军饷衣食的三十亿、油料的十亿、弹药培训的十亿、海港工事及工业设备设施升级的三十亿、科技研发的十亿,混元弹的十亿,预留作为机动的十亿,也就只剩下五十亿用于陆军军备,至于陆军的军饷、衣食什么的,唯有先放一边。 战争打的就是钱,什么样的经济实力就编练什么样的军队、使用什么样的武器。原子弹吓唬人是可行的,万一吓不住怎么办?潜艇运至指定海域引爆?用大型运输机高空空投?这能有多大杀伤?在造出百万吨级原子弹前,一旦对方舰队或陆军分散化,原子弹的威力将减至最低。万一原子裂变理论忽然被突破了,到时就和毒气一样,因为害怕对方报复而成为单纯摆设。 此时的核科技水平下,战争还是摆脱不了传统模式,因此假如对美开战,尽可能的往海军倾斜资源是所有参谋的想法,空军的资源不可触动,剩下就只能抢陆军的预算了,而陆军的预算又与俄国的态度息息相关,如果确定俄国没有什么敌意,那么现有的五十亿大概还能抽十到十五亿用于海军造舰,具体落实到航空母舰上将增至八到九艘,加上原有的十五艘,每年的产量就是二十四艘。 而以情报局判断的战时美国最大造舰能力计,中日航母产量将处于绝对优势——即便美国人排除一切干扰,二十个大型船坞和五十个中型船坞全用于建造航母编队,按照建造工期计算,二十个大型船坞每年可下水舰队级航母十三艘,剩余五十个中型船坞中,一半造各式巡洋舰、另一半造轻型航母,以舰载机数量算,每年下水二十五艘轻型航母也就相当于八艘舰队级航母,此与大型船坞的产量相加也仅仅是二十二艘,少于中日两国的产量。 当然,这里没去算美国人数以百计由商船改造的二十节护航航母,但这些护航航母在舰队决战中是不是有用还要打个问号。并且,如果中日占了先手,美国被误导的船坞里塞了不少战列舰,同时她前面两年造船业达不到最优效率——以一战的情况判断,这是极有可能的,当时美国造的商船到大战结束后才大规模下水,最后再是前期交锋中己方占有若干优势,作为战胜方积累了一定的数量优势,这些因素加成下,中日有非常大的胜利可能。 唯一的例外就是飞机!造舰方面美国人被船坞限制死,有钱没处花,但飞机厂和汽车厂是同构的,虽然在浩瀚的太平洋上,飞机再多没有航母也是抓瞎,可要是美国人在发动机技术上超越中日,比如中日航空发动机最大输出是两千马力,美国人发动机马力输出三四千马力…… 总参谋部是出怪才的地方,做出的对美、对苏战争方案有很多,但中国不是德国,美国不是法国,没办法复制德国一战时的先法国后俄国的施利芬计划,因此贝寿同等人做梦都想了解俄国的战争意图。 在说完照相卫星对俄价值后,待沉思的杨锐回过神来,贝寿同又道:“先生,照相卫星不但对陆军有用,对海军也是有用的。航母决战时最要紧的不就是发现敌航母方位吗?如果照相卫星能事先发现敌航母编队,那我军就能掌握先发优势。即便到时没办法造云进行隐蔽,也能打敌舰一个措手不及啊!” 贝寿同说的杨锐越来心动了,不过他对贝寿同说的那种照相卫星也了解,是以当即反驳道:“你可别忘记了,照相卫星可不是实时反馈的,等你拍完照、胶卷扔下来,洗好都什么……什么时候了……” 杨锐说着说着就恍惚了,他记得神州五号还是神州几号,飞船在近地轨道绕地球一圈也就九十分钟,而从准备返航到着陆也就半个小时不到。真要扔胶卷下来,那就还要有地面人员接收胶卷和冲印相片的时间。前者时间未知,但后者根据经验普通照相馆加钱的话一小时就能搞定。另外,如果卫星是从东往西飞的话,即对准太平洋上拍照,飞到台湾以及菲律宾、南海上空丢下胶卷,这样绕地球的九十分钟也省了,所有时间加起来也许只在两三个小时之内…… “妈了个巴子的!”杨锐低骂了一句。他如此,贝寿同却没有听到,他只是接着道:“即便时间上间隔太大,无助于舰队指挥官实时做出判断,但对潜艇的狼群战术也是极为有益的啊。商船速度慢,航线也稳定,即便第二天……”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舰队指挥官是用得着这些照片的。”杨锐开口道。“三小时计算,即使是全速航行,舰队也只能走出一百六十公里,但是……”他沉吟了一下道,“还有有几个问题要解决,第一,整个系统要稳定无误,胶卷要准确的落下来;第二,照片的精度要能发现美方舰队,最少要能分辨两百多米的航空母舰;第三,照片上摄入的范围有限,必须是几颗平行的卫星同时拍照才能覆盖整片海域;第四,从接收照片到清洗照片,到最后判读照片,都要非常快速,他们越是快速,舰队指挥官需要搜索的范围就越小;第五……” 杨锐忽然想到了一个似乎难以解决的问题,他站起身遗憾道:“大海茫茫,它不可能和陆地一样有许多地标性物体,即便我们拍到了美国航母舰队,可又怎么确定他在什么位置呢?” “先生,这……这应该不是问题吧。如果卫星的轨道稳定,那么它拍摄的海域应该是一块东西走向的长方形带状海域。我们可以从日本到菲律宾设置一条南北走向的标识物,让卫星在结束摄像前将这些标识物拍下,那就能判定这块带状海域的纬度了。”贝寿同也站起来急道。“还有,如果从美洲大陆就开始拍照,那我们可以通过美洲大陆上的标识物判断纬度,通过拍照的间隔、也就是照片的张数判断经度。” “嗯。”杨锐又坐下了,他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后再道,“可这又要花多少钱呢?” 不当家不知油盐贵,见杨锐心疼起钱,贝寿同这可就没办法了,他也不懂把照相机送上去要花多少钱。“先生,刚才介绍的时候,钱博士不是说丙型火箭最高能射到一百四十公里的高空吗?我们加点燃料,能飞到两百公里高吗?” “呵呵,你以为是开汽车啊,加点燃料就加点燃料?”杨锐也抛给他一支烟,“而且那是空射高度。你照相机没重量啊?卫星没重量啊?这里最少要半吨一吨的。要发射卫星,最少要丁型火箭才行。现在丁型不成熟要重新设计,还要二十多次试射……” 杨锐还没说完,贝寿同就纠正道:“先生,钱博士是说一共要二十多次试射,现在已进行了九次,每年试射四次的话,三年后就可以定型。如果卫星仅仅是一吨重,它还可以造小一些,保证卫星到两百公里就成,这能省不少钱吧?” “那估计也要一千万一颗。”杨锐也搞不清这拍照卫星到底要多少钱,其实对比二战后的币值,以及二战后的类似计划,他这价格还是估高了。“再说近地轨道转不了几天就要掉下来,也就是,卫星很可能是一次性的,只能用个两三天。” “两三天也不怕,每次决战用九颗,也仅仅是一艘航母的造价。如果能料敌于先,还能知道对方舰队有多少艘航母、如何布置,海军肯定会出这笔钱!”贝寿同挥拳道,如同一个嘴馋糖葫芦串的娃娃。 第十六章三种武器 相较于十几年前,横滨港的码头区扩大了几乎一倍,在陆地不够的情况下,加长的防波提也被利用上了,这里是全日本第一大港,犹如中华的沪上。 菊花纹章的遮阳伞下,伏见宫博恭王和闲院宫载仁亲王正眺望着远方一艘入港的邮轮——那是杨锐的座船,基本是由宏远级重巡洋舰改的,火炮全换成了装甲,并且高速。漆成乳白的船身有一个很小楷体船名:红石崖。 因为日本皇室之前的交代,该船并不例行检疫,而是由指定引水员引至这处较为偏僻的码头——中日双方都不想杨锐访问日本之事太过张扬,美畜正在看着呢。 “阁下辛苦了!”杨锐走下悬梯后,码头上静候的日本人对着他鞠躬,身着和服的老熟人伏见还对他微笑了一下,而闲院则完全遵照接待他国首脑的礼节,脸上一丝不苟。 日本没有空军,伏见是海军大将,负责帮天皇掌握海军,闲院则是陆军大将,帮天皇掌握陆军。可以说除去宫内省还有内阁中的天皇嫡系,这两个亲王足以代表天皇了。如果能再加上财阀和议院的总后台西园寺公望公爵,那日本国内的政治势力也就齐了。 日本人喜欢鞠躬,华国人素来作揖,双方礼毕后杨锐便上车前往二重桥,那里,裕仁正在等着。两人十数年前一别后,中日两国更显差距——日本逐渐成为轻工业品的输出国,并因为人员工资高昂,渐渐被中国民间小厂货所挤压,财阀们全靠学习中国公司的管理技能才堪堪维持;而中国的主流工业,重业和新兴产业越做越大,俨然成为全世界的电器生产中心,每年都获得大笔外汇收益。因此不少日本经济学家担心,再发展十年,日本除了帮中国人织布、生产火柴以及提供歌舞伎外,将逐渐沦为中国的一个省。 至于朝鲜,因为起点低,光基础设施建设就够他们吃二十年的,所以怎么发展都无所谓,但日本……,总之,裕仁一直以来都想再次会晤杨锐,想知道一直这么同盟下去,日本究竟能得到什么,仅仅是中国东面抵挡美畜的屏障?亚洲到底是中日同盟的亚洲,还是仅仅是中国的亚洲? 七月十九若是按照耶稣历算,那就是9月4日,处暑已过,再下去就是白露。虽然白天依旧炎热,但早晚却凉意逼人。汽车刚过二重桥,杨锐便看了宫墙两侧载种的菊花,看着点点黄菊随风飘摇,他这才感觉这已经是秋天了。 “先生……”身着上将礼服、与他同行贝寿同见杨锐紧盯着皇宫一处,低声问了一句。 “嗯。”杨锐应道:“没事。”说完他又道:“这就是日本皇宫了,与紫禁城比如何?” 紫禁城少有树木,而日本皇宫却古木参天。要说气派,那自然是层峦叠嶂、规制森严的紫禁城气派,可此时前排开车的是日本司机,贝寿同只得道:“这是春兰秋菊,各有擅长。” “呵呵,”杨锐猜出了贝寿同心思,笑而不语。若是以前,他是喜欢紫禁城的,可年岁增长下,他就越觉得紫禁城不宜人居,反倒是类似于山间旅馆、旅游胜地的日本皇宫住的舒服。当然这话他也不好当日本人的面说出来,师生俩只得相视一笑。 汽车很快在内苑外停下,觐见的地方是正殿的松之阁,身着和服的裕仁早就等着了。杨锐见他如此打扮便笑道:“上次见陛下的时候,陛下还身着西服。” 他的话让裕仁身边宫内省的人侧目,感觉这样很无礼,但这些人又知道此人是谁,所以只能隐忍不发,倒是裕仁毫不介意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欧战之后民主之风就吹遍全世界,日本作为脱亚入欧的国家自然深受其影响。但裕仁作为天皇,当然不愿意日本完全变成一个英式或中式的完全议会制国家,他更不能带头信仰麦克思主义,在进步不得的情况下,那就只有退步复古了,唯有如此,才能避开越来越盛的民主潮和共产风。和服着身、武士再现、大和民族源远流长……,这便是眼下日本国内的主流舆情,杨锐开头一句便让裕仁背上微微出汗。 “公爵阁下一路平安否?”裕仁说了一句日语,旁边的通事朗声翻译,随来的伏见宫和闲院宫则半鞠躬立在一旁。 “托陛下的福,来时一路平安。”杨锐毫不拘束,“这次是从封地库页岛来的,鲸海内风平浪静,只是鲸海外却风凶浪涌,盛夏已过,可太平洋还是躁动不安啊!” 没想到杨锐不想绕圈子要直入主题,本想扯一扯中日一衣带水友谊的裕仁当即怔了一怔。默然之后他挥退了无关人等,而后道:“下月便要前往伦敦参加海军裁军会议,有人希望日本退出条约,如此海军造舰将不受拘束;另外有人则认为一旦退出条约,贵我两国和米国将重演英德三十年前之造舰竞赛,大战不可避免。请问公爵阁下有何教朕?” “当然不可退出条约!”杨锐直截了当,“但美国对此不会同意。若我们不解散同盟,最后的结果要么条约谈不下去,要么就是美国人不与我们签约。” “可米国已经通过了第二次海军法案。”裕仁似乎能够听明白一些汉语,通事还未来得及翻译完,他就着急的开口相询。 “和美国,上策就是维持条约,发展自我;下策就是退出条约,而后与美国人进行军备竞赛。”杨锐道,“至于中策,那便是开战了。” 伏见和闲院是低着头的,可听闻杨锐说‘中策就是开战’,顿时无比吃惊的看着他。特别是伏见,他记得数年前杨锐还是极力避免开战的。 “与美国相比,中日确实是大国,整个东亚大陆的资源也不逊于美洲,我们的人民也不是南亚、南洋、南美那些好吃懒做之辈,从这个角度看,东亚必定能建设出比欧洲还要发达的工业文明。可我们缺少的是时间,另外,我们还很贫穷。 美国人有钱,他能进行耗费无比的军备竞赛,可我们没钱,即便有钱也仅仅只有造舰的钱,没有养舰的钱,一旦陷入军备竞赛的泥潭,经济发展将无从谈起,所以这是下策。同时这对美国来说,他只要节省一顿牛排就能让我们难以应付,国困民穷,经济不振,同时他还不需流血、不要死人,这基本是一种零伤亡的软战争,美国人最喜欢这样打仗了,所以,不管怎么选,我们都不能掉入美国人军备竞赛的泥潭,” “阁下,那我们……”裕仁还没有回话,伏见宫就不顾礼仪开口了。 “如果伦敦海军裁军条约无法签订、美国人大举造舰,比如通过第三次、第四次卡尔·文森海军法案,那就让他们造舰吧。我们之前是怎么计划的,那之后就怎么计划。”杨锐道。 “可……”虽然通过硫磺岛演习知道航母才是海军作战主力,可想到美国人第二次海军法案要造六艘大黄蜂级,伏见就忍不住要出声,他道:“阁下,第二次海军法案后,米国海军就有十二艘空母,而我们只有十艘。他们还会在菲律宾、在关岛大规模建设港口和机场……” “哪又如何?”杨锐将其打断,“美国人还能登陆我们本土?像菲律宾一样殖民四十年?港口和机场更不成问题,菲律宾八年后独立,在菲律宾建设港口和机场毫无作用,即便是关岛,那里也离珍珠港太远,一旦开战根本美国准备派多少人作为人质布置于岛上? 海军只能控制海权,而日本本土与朝鲜仅仅一海之隔,美国海军并不能将整个日本彻底封锁,要占领我们的国土势必要动用陆军,也只有动用陆军。问题是:跨洋而来的美国人为了占领我们三国,他们准备死多少人?他们又能承受多少人的阵亡?不要忘记美国人虽然相信天命召召,可一旦出现巨额伤亡,国内民众就会群起而攻之,一战时在英法出现的一幕就在美国重演,到那时,战争又能维持多久?” 杨锐基本是在诡辩,但米畜贪图享乐、不能吃苦的形象深入鬼子的灵魂,他这番话说的裕仁接连点头,在他看来,日本人就像武士刀一般坚韧善忍。不过伏见和闲院却是不好对付的,一直沉默的闲院宫道:“阁下,作为军人,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米国人占领大海,登陆我们的国土吗?” 中国人说话气息平和、悦耳动听,但日本说话却像蒸汽机在喷气,起音高、中间闷、尾音急,听起来极为刺耳。 “当然不是!”杨锐拂袖,“借武器来说,当无畏号下水时,其他一切战列舰都过时了;而当单翼机翱翔天空之际,一切双翼机也过时了。又如战争模式,当航空母舰驰骋于大洋之上时,大舰巨炮对射这种作战方式也就过时了;而一旦数个展开的装甲师铁流突击,那几千年来的步兵战术将烟消云散。 科技每向前一步,武器、乃至整个战争模式都会发生巨大的革新。与美国比拼造舰那仅仅是在旧有武器层面上的互相竞争。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消耗,但如果将其转化为科技上竞争,这对我们来说又是一种难得的助力。而凭借对新科技的掌握,即便美国海军再多舰船,他也不一定能赢得战争的胜利,这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世界上第一艘航空母舰是杨锐发明的,即便现在,全世界空母也还是沿袭神武号的样式;钢铁战车据说也是杨锐发明的,即便现在,全世界的战车和二十年前北京阅兵时所看到的狼式战车也大同小异。还有潜艇,中德三十年前合作造出柴油机潜艇,几乎改变了当下的海战模式,还有几个月前演习时中华海军所使用的雷达…… 实事求是的说,这些武器都深远的改变了战争模式,甚至改变了世界历史——在闲院宫看来,如果当年复兴军没有占领凡尔登,说不定法军已经溃散,英军已被赶下大海。有此光环照耀,杨锐此番话不得不让日本人深思。 “阁下,还有什么新武器吗?”伏见见机马上询问。 “当然有。”杨锐笑道,“对付美国海军,三种武器足以。第一种,比螺旋桨飞机飞得还快的喷气式飞机,它能达到每小时八百公里以上的速度,如果继续研发,突破音障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海军作战已经由大炮对射变为飞机互殴,也就是说飞机替代了炮弹,而如果飞机的性能大大超出美海军的舰载机,那么我们本土无忧。” 杨锐介绍着喷气式战斗机的同时,贝寿同便呈递出两张大幅照片和一盒电影胶卷,这些都是关于喷气式战斗机的——去年原型机出来后,虽然空军很有兴趣,但海军却毫无反应,这种油老虎不说重量,就它那航程便让航母作战效率大打折扣,所以他们根本不要。 喷气式飞机日本人也有耳闻,此时见到实物照片,当即如获至宝。伏见宫刚想开口,杨锐便道:“这是飞机试飞时的影像,上面有关于飞机的介绍。第二种武器,那便是最新一代声探……” 声探可不想喷气式飞机那么高大上,所以此物一出,日本人压抑不住的失望。杨锐却道:“喷气式飞机英国、德国都在研究,和电探一样,我们仅仅是暂时领先,但最新一代声探却是独有的,它的材料不是用石英,不是酒石酸钾钠晶体,而是陶瓷。 具体言之,石英再怎么改进,也就只能侦测到一公里外的物体;酒石酸钾钠晶体好一些,也仅仅是稍微优化而已,探测距离不会超过三公里,但如果使用陶瓷,那探测距离将在十公里以上,水平距离超过三十公里……” 坑爹的声纳!一件花钱最少(拆开复读机耳机便是压电陶瓷),但却最划时代的东西。这个时代的声纳只有可怜的一公里,改进后也不过两公里,可为了给日本人信心,杨锐不得不给他们飞、潜、快。其中喷气机是半成品,日本人半途加入,也仅仅能获得成品而已,基础研究则毫无根基,说到底还是自己得益;声纳就不同了,它的关键在于材料。 还是伏见宫这个海军大将记忆力好,知道自家九三式探信仪到底能探多远,他当即向裕仁鞠躬道:“陛下,装备新式声探极有必要!有新式声探,我军潜水艇能避开所有敌国舰船,而敌国潜水艇全将被我军发现。” 空中、水下都有新武器,水面自然便是要塞炮和鱼雷艇了,如此确实是能保日本本土安宁。不过前两件武器如此,那第三件武器又是什么呢? 在日本人期待中,杨锐笑问伏见:“殿下,请问日本有多少两百米以上的船坞?” “泥轰……”伏见宫没想杨锐会问这个,他诧异了一下才道:“泥轰各家造船厂中,超过两百米的船坞有十处。” “哪有多少是超过两百五十米的?”杨锐再问。 “这……泥轰各家造船厂中,超过两百五十米的船坞有四处。”伏见答道。他这是把川崎造船厂的二号船台和还在施工的横须贺六号船坞也算进去了。之前这里是为建造大和级战列舰扩建的,现在虽已知战列舰无用,可船坞既然开了工,也只得继续下去。 “那再请问殿下,可知美国有多少超过两百五十米的船坞?”杨锐再问。 “米国……”伏见自家的事情当然知道,可米国的事情,“最少不少于十个!”他猜测道。 “以目前美国海军的船坞扩建计划,美国超过两百五十米的船坞将有十一处。”杨锐道。“其中纽波特三处,福尔河两处、布鲁克林两处、费城两处、纽约造船两处;而两百米以上的船坞则有三十处,其中纽波特六处,福尔河两处、恒柏利八处、布鲁克林一处、费城一处、福诺克两处、纽约造船十处。” 船坞的价值即便裕仁也很清楚。己方超过两百五米的船坞即便加上中国的南京、沪上江南、大连,中日也才堪堪和米国齐平,可谁保证米国人战时不扩建?而两百米的船坞——中国的军用造船厂显然是畸形发展的,最大的四家造船厂:南京、沪上江南、沪上求新、大连,加起来也只有五处,这比日本都少。 “根据美国各海军造船厂的情况,我国的判断是,如若开战,美国海军将进一步扩大船坞,其中超过两百五十米的船坞达到二十处,两百米左右的船坞估计在三十处,极端在五十处。可以说,和上一次大战一样,美国人不缺钱,他们缺的是造船船坞和熟练的造船工人,但船坞和工人不能一蹴而就,特别是建造军用舰船。 这其实对我们是有利的,对美国是有害的,因为在造舰上,他的财力被限制了。战前有多少艘航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战时能补充多少艘航母。以我刚才所说的美国船坞数量,他一年最多生产两万吨级航母十三艘、一万吨级航母二十五艘,仅此而已。” 一年生产三十八艘大小航母!即便是陆军大将闲院,也惊的牙都要掉下来,裕仁和伏见更是色变。杨锐则看着他们微笑,待他们惊够了,他才道:“如果是欧战那样的举国之战,这其实是很少的。大航母一亿美元,小航母五千万美元,这也仅仅是二十五亿美元,再加上配套的巡洋舰、驱逐舰、商船、油轮、潜艇……,哦,对!还有舰载机,这也不过是五十亿美元。相比于美国的经济实力,这其实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不说美国,即便是我们,也出的起这笔钱。 所以说,海战中钱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如何把这些钱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航空母舰,没有航空母舰,战斗力是上不去的。比如,美国海军有两百亿美元军费,但美国船坞和造船工人每年只能花掉五十亿美元,而我们举全国之力只能筹集六十亿美元,可我们的造船厂能在一年之内把这些钱全变成战舰,那么结果便是我们的海军占有数量优势而不是美国海军战友数量优势。 我知道,虽然开挖一个大型船坞要两三年,培养一个合格的铆工也要两三年,如果给美国几年时间,他的造船厂将不再是每年消化五十亿美元,而是每年消化一百亿美元甚至更多。但在这几年中,只要我们能让美国人流足够的血,只要我们能让美国国内厌战情绪越来越剧烈,那战争就会结束,而那时,西太平洋、南太平洋才是我们的,亚洲也才是我们的。” “阁下,为何米国造船厂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就能做到?”裕仁被杨锐描绘的前景诱惑的怦然心动,他当即问出大家都不解的问题——为何船坞更少的我们能做到米国人做不到事情。 “陛下,这就是第三种‘武器’——新式造船法。”杨锐道。“众所周知的是:要造一艘两万吨以上的航空母舰,占用的船坞时间通常是两年,但运用由焊接技术支撑的分段建造模式,先行舾装、预先涂装,所需的船坞时间最少能节省一半; 同样众所周知的是:一艘航母需要八万个零件、三万多根大小各异的管子,但运用由成组技术支撑的分道建造模式,优化零件、区域舾装、区域涂装,所需的船坞时间还能节省一半; 再同样众所周知的是:造船是整体性工程,每个造船厂都有设计、放样,包括各配件生产商在内,各方面生产的进度必须协调一致,但运用由制造资源系统所支撑的集成建造模式,建造、舾装、涂装一体化,所需的船坞之间还能节省一半。 如此,我们能用美国五分之一的船坞和五分之一的造船工人,在战时建造超过美国所有造船厂所建造的航母,战争胜利并不是遥不可及。” 焊接大家都懂,但成组技术和制造资源系统日本人就不懂了,即便杨锐身后的贝寿同,也仅仅明白成组技术,而不知道制造资源系统为何物。 并不太明白的伏见却对去年的第四舰队事件记忆犹新,他道:“阁下,以日本海军经验表明,焊接技术还不成熟。” “呵呵,殿下,是焊接技术不成熟,还是钢材质量不合格?”杨锐笑问。去年的第四舰队事件他也知道,海军办公室事后还神经兮兮的参与调查,结果发现根本不是焊接问题,省钱的日本海军用的本国钢材质量不合格,硫磷含量超标,自然会如此。“另外我可以告诉殿下,我国宋国级驱逐舰,最后三批全是焊接的,还有宏远级巡洋舰,最后两艘也是焊接的。” 杨锐的回答让伏见语塞,这时裕仁又问,“阁下,成组技术为何物?” “成组技术……”杨锐思索之后道:“成组技术就是数学上的合并同类项。把相近的零件归为一个零件族,这样便于生产和管理,战舰需要的三万根管子,现在我国造船厂已经合并成为四个族,三十多条工艺路线,这使得生产极为便利,成本也大为降低。” “那资源系统……制造资源系统呢?”裕仁听的糊里糊涂,还是通事帮他补充的。 “这是将所有和造船有关的工厂、车间都用有线网络,也就是通讯网和传真网联接起来。每一个工厂、每一个车间的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时的进度都将反馈到控制中心。控制中心根据各方面进度做出实时调整,或者根据实际订单需求做出改变,调整整个生产计划。换而言之,就像神一样操控一切。”杨锐道。 像神操控一切是当权者的最爱,哪怕仅仅是造船。裕仁当即问:“那要怎么才能做到?” “这要贵国将和造船有关的工厂都并入我国的工业信息网,骨干工人也要前往我国培训三年,另外还要革新贵国造船厂厂区布置、增加各型设备,特别是增加超重型性起重机。”杨锐道,“我一直认为,与其造几艘航母聊以安慰,还不如彻底重整贵我两国的造船业,使造船效率得到革命性的提高,这才是解除美国战争威胁的最终解决之道。” 第十七章一样 第三件武器才是真正的大杀器,完完全全符合日本人的胃口。对于美国,甚至对于中国,他们最真实的想法还是认为如果单挑不如日本,但一个工业实力强劲、一个人口众多,真像上一次大战打整体战的话,日本将毫无胜算,所以偷袭之后寻机和谈才是无上‘正道’。 此时,听闻米国人有钱花不开,而己方虽然没钱,却可以百分百运用,结果反而己方占优势,顿时让小鬼子精神振奋。从黑船叩关始,日本一直忧心美畜再次入侵,这一次,自己终于在纸面上获得优势了。见到日本人眼里闪着光,杨锐不得不再道:“即便我们在舰队上占有优势,也还需要做好三件事。” “阁下请说!”裕仁朗声道,右手激动的扬了起来。 “第一,美国人虽然造船业落后,但汽车制造业极为发达,而汽车厂和飞机厂在在战时很容易转换,这就是说,美国人航母产量不如我们,但飞机产量一定远远高于我们。飞机产能如此庞大,最担心的就是美国制造大型轰炸机轰炸我们的工厂和船坞,削弱我们的战时生产能力,所以,马里亚纳群岛以西必须现在就开始设防,建立可固守五年的永久式地下工事。不然我们的工业效率再高也会在轰炸机的轰炸下灰飞烟灭。” “阁下,轰炸机难道就是无法拦截吗?”伏见说道。 “一万米高空的轰炸机难以拦截,除非喷气式飞机实用化。”杨锐说道,“即便我们造出喷气式飞机,刚才我也说过,英国和德国也在研究喷气式飞机,一旦我们使用,美国人也会使用。和美国的一个交战原则是:技术上如果没有压倒性优势,并且很容易被对手获取,那就不要在交战中使用新武器。因为美国人可以逆向仿制,并且仿制出来的性能将高于仿制产品。 与海底声探对比,喷气式飞机是看得到的,一旦我们使用,美国借助于英德两国,很快也会制造,并且性能还要反超我们。因此,对于美国人的战略性轰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没有机场。另一个与美国还有一个交战原则:尽量海战,不打空战;至于陆战,也要少打,我们没那么多钱折腾。” 见几个人对第一条再无疑问,杨锐再道:“第二,中日朝三国必须成立联合参谋部,建立有效的军事指挥机制,运筹协调军事上的一切行动。即便有矛盾,也仅仅是参谋部的矛盾,作战部队必须令行禁止,特别是海陆两军要协作一致。” 听闻杨锐特意强调海陆两军要协作一致,一干日本人全都低头,陆军造潜艇、海军造坦克,这虽然是后来日本人干的事情,可现在很多事情上已经初显端倪。 日本人低头,杨锐并未太过深究,他清了清嗓子才言及废话那么多终于要说的东西,也是他这次来日本的最终目的——只听他道:“第三,相比于美国,中日只有把一切资源集中起来才可能存在胜算,而资源的调配只靠行政命令是难以达成的,只有使用使用统一的货币才能有效调配三国的资源,不然就会有人出力不均,最终心生不平。陛下,亚元必须尽快发行!” 金融一体化、货币一体化,这是重中之重。要利用战争威胁让日本同意发行亚元,又要杜绝以为有所依仗的日本人铤而走险,悍然开战、这之中的平衡甚难把握。 和杨锐所想的一样,他一说统一货币、发现亚元,本来满脸战争兴奋的日本人全萎了,可毕竟讨论的是对米畜之战,如果没有统一货币,各国的资源难以调配,唯有三国在金融上成为一国,才能避免各种冲突。因此,几个人没有当场反对,唯有闲院宫道:“阁下,货币统一兹事体大,三国物资调配难道不能像军事联合指挥部那样处理吗?或者像造船厂一样?” “军人是有组织的、听命令的,并且衣食无忧,工人也是,统一指挥当然不难,但民众行吗?”杨锐反问道:“战争的本质就是剥夺民众的财富拿去给军队,即便再顺从,饿肚子的时候也会不听话。而且,关税同盟后,三国市场融为一体,在比较优势下,各国产业都有所取舍,联系极为紧密,这样的结果就是谁也离不开谁。如果没有统一的货币,到时候日元买不到粮食、煤炭怎么办?” 杨锐看着犹自不信的日本人,严肃道:“我不是开玩笑,不顾民族大义只为一己之私的人不少,这种人反而希望我们输掉战争。各有各的利益,行政命令是难以调配资源的,唯有统一货币才能完成这个目的。也只有这样,战争的潜力才能做大程度挖掘,同时大家出力才均匀,不然你出的多一些、我出得少一些,到时经济上的问题扯不清,军事上如何统一?” 真和美国人开战,日本肯定是顶在最前面的,同时三国中,日本人均最富,但日本不足以自己支撑战争军费,杨锐的建议不管从那个角度考虑都是在为日本着想,让人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可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日本人狐疑间,杨锐已经在喝茶了。不比年轻时可以说个三天三夜,他说了这会就有些气喘,这不由让他想到当年和禅臣洋行郑谓刚谈判味精设备的事情,这一次谈判似乎和那一次一样关键。 日本人面面相觑好一会,伏见宫才开口问道,“阁下,我们就……我们就要和米国人开战了吗?” “当然不是!”放下茶杯的杨锐否定道。 “那我们……”伏见记得杨锐说上策是签约,中策是开战,下策是军备竞赛,他有点不明白他到底要取哪一策。 “签约啊!”杨锐笑,“当然,美国人肯定不会和我们签约的,但是英国人、法国人会啊。如果我们和英国、法国签约,而美国也和英国、法国签约,这是不是说我们和美国间接签约了呢?如此大家都有约束,不会陷入军备竞赛的泥潭,也不存在开战的可能?” “可具体的比例……,怎么办?”伏见再道,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比例不是问题,就怕没有比例。”杨锐道。“在没有确定航空母舰是海战主力之前,我们要营造一种航母无用论的局势,即便美国人不中计,其内部惯性也会让他着重于战列舰而不是航母,结果就是美国人航母确实比我们多,但不会是压倒性的多,战列舰才是压倒性的。 我们都不能再造航母了,十艘就十艘吧,我们造一艘,美国人就造两艘,一比二还有侥幸的可能,十比二十、二十比四十没有任何侥幸。 再就是和英法签约对马里亚纳群岛以西的工事建设不会有影响,因为我们不能在开战后才急急忙忙的在这些岛屿上建设工事,那样的工事难以固守,一旦断了补给,不战死只能投降,只要美国人不直接与我们签约,工事建设刻不容缓!” “可要是米国人也不和英法签约呢?”伏见听杨锐说完一种情况,再问另外一种情况。 “那说明美国人要蓄意挑起战争了!”杨锐道,“他肯定会一个接一个的海军法案抛出来,诱惑我们和他进行军备竞赛,他知道军备竞赛我们肯定比不过他,到最后我们没钱造不了舰就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答应他苛刻的条件,不败而败;要么就是主动偷袭,以求抢得战争先机。 这两个选择都是他期望的,前者只花钱不死人,他求之不得;后者更好,本来美国国内还有不少反战力量,我们一偷袭反而中他们的下怀。” “阁下,那我们要怎么办……”伏见吞了口口水,追问道,“如果我们不与米国进行军备竞赛、也不主动挑衅米国,战争是否就可以避免?” “以我的估计,很难避免。”杨锐郑重道。“我们不偷袭美国,也不和他军备竞赛,那就会是第三个结果:某一天亚洲舰队的旗舰在东亚海域航行中突然发生爆炸,只有极少数士兵幸存,然后这些士兵都说是我们的潜艇发射鱼雷所致,甚至会有一两个人说亲眼看到我们的潜艇上浮,射完鱼雷后再下沉。……美国政府会对我们发出最后通牒,不接收通牒就是战争,接受就是侮辱以及更苛刻的条款……” “我明白!我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点头,这是美国人的老套路了,三十八年前,美国人就是这么对付西班牙人的。 “我们需要的是时间,越晚开战,我们的胜算就越大,而美国现在还陷在经济危机的泥潭里无法自拔,现在看上去美国经济不错、很景气,但这是靠罗斯福增发货币拉动的,这就像缺少食物的人只能吃自己的肉一样,一旦吃完了次要部分,那吃不吃主要部分都是死。 出兵东非的真正目的是帮助欧洲平衡局势,如果欧洲不发生战争,那没有外部刺激的美国经济就真的要一蹶不振了。等罗斯福下台,走不出经济危机的美国将彻底衰落,再也不是我们的对手;而这也是我认为和美国发生战争难以避免的原因:在内部找不到办法拉动经济时,开战也许是一个转移内部矛盾的好办法,尤其是在我们不与美国进行军备竞赛的情况下,他们认为自己赢定了,就像三十八年前一样。” 杨锐娓娓而谈,一直说的很远,待回头发现日本人还眼巴巴的看着他,他才想起了伏见刚才的问题,于是转言道:“下半年伦敦谈判我认为的最佳策略是:不接受美国解散同盟的条件,哪怕不与美国签约;但是,不管美国是不是和英法签约,我们都要和英法签约,保证他们在东亚的既得利益,并让他们在可能发生的太平洋战争中尽量保持中立。 和英法的条约中,保持之前的主力军吨位比例就可以了,如果美国退出条约,并且一个法案接一个法案造舰,那么其国内的反战舆论就会抨击政府。换而言之,这等于是英法在给我们背书,他们保证我们的海军不足以威胁美国,从而给我们赢得时间。” 伦敦海军谈判的处理方式有些绕,但却完全抓住了海军裁军的要义,那就是彼此互信,缔约各方恪守条约以防止军力增加引起战争。明白这个意思的伏见深深点头,反倒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处理方案的贝寿同欲言又止。杨锐没想到自己人会有意见,也不避讳的笑道:“你有问题?” “这…,现在,如果英法也不肯和我们签约呢?”贝寿同道,“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我们和美国发生战争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这不但能像上次大战那样刺激欧洲经济,两个强国集团还能彼此消耗……” 虽然贝寿同没有说完,但明白他意思的杨锐笑道,“英国人是搅屎棍,我很明白。如果英国不和我们签约,巴不得我们和美国打起来,那我们就和法国签。法国人希望我们能像上一次战争那样,帮她遏制德国,所以她会签的。 但是缺少英国背书,美国国内民众信不信又是一个问题,可即便这样,我们也要和法国签约,并承诺帮助压制德国,不使欧洲发生战争从而刺激美国经济复苏,这一点很重要。而德国不想着开战,苏联的压力虽然会松懈,但是此时苏联斯大林正在大清洗,如果苏军的装备在接下来的西班牙内战中得不到充分检验,或虽经检验,却得不到正确有益的经验,那它对我们是不足为惧了。 至于英国人,不签约那就不签约吧。我们要做的是尽量使其承诺在可能发生的太平洋战争中保持中立。不过既然他们不肯和我们签约,那就肯定不会承诺中立,所以事情的最后还得实力说话,只要我们不触动英国的利益,他在战局明朗前是不会完全倒向美国的。他很可能会是一个很好的拳击裁判,让拳手斗的筋疲力尽却又不让他们当场死亡,就像日俄战争一样。” 第十八章蘑菇云 裕仁羡慕的看着杨锐——从东亚到北美,再从北美到苏俄,最后又从苏俄回到东亚,挥斥八极、指点江山,似乎整个世界都装在他胸中;而日本,找遍全日本也没有视野如此开阔之人。外务部的崇欧派只知一味遵循国际条约,反复念叨不遵循国际条约就会给日本招致灾祸;而人数更多的崇亚派则推崇东亚至上,他们例举白种歧视黄种之实,鼓吹尽驱白种,让亚洲成为黄种人亚洲的言论。 前者虽有见识但却极为怯弱,后者虽有血气之勇却无比盲目——甚至,居然有人认为三个月即可灭亡米国,这是何等的冒失和狂妄!世界是怎么样的?对米之战真要发生,又会是怎么样的?战争会是怎么个结果?日本会如何……这些问题全是他最最关切的东西,可这些问题在日本国内找不到答案,此时杨锐在侧,他不得不抓住机会询问。 在近侍的耳边低语后,近侍又在伏见宫和闲院宫耳旁低语,待一会几人商议完毕,伏见宫开口道:“阁下,是不是不管我们怎么做、做什么,米国都会发动战争?” 伏见问问题时,杨锐却看着裕仁,他知道这是裕仁想知道的,而且问题不止一个,是以答道:“殿下,为了不那么麻烦,还请将所有问题都问出来吧。美国的问题、我们和美国的问题,其实要用一种动态的、成系统的眼光去看,同时也要用政治学的眼光去看,这是一个系统性问题,绝不是一两个问题就能够说清楚的。” 伏见的问题来自于裕仁,听杨锐这么说裕仁不得不再次让伏见发问——有很多东西为了天皇的尊严,是无法由他开口的。 “阁下,我只是想知道米国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贵我两国又应该如何做才能获得最大利益?为什么我们要帮助欧洲稳定局势,如果欧洲再次发生战争,我们和米国之间不但能避免战争,还能因此得益?与米国到底是交战还不交战?假如我们胜利,却又不占领南洋和濠州,战争又有什么价值……” 大概是刚才裕仁让人耳语了不少东西,伏见和闲院宫载仁问了一大堆问题。这不光是裕仁的疑问,也是他们自己的疑问。在杨锐的描述中,有许多是自相矛盾的东西,除了米国可能对己方开战外,他们找不到目前己方做法的原因。 在两人提问时,杨锐只是静默不语,只待他们彻底说完他才道:“两位殿下的问题都问完了?” 问题其实大部分是裕仁的,听闻他这么说,裕仁点头,伏见和闲院也点头,伏见道:“阁下,我们已经问完了,请您解惑。” “解惑不敢当。”杨锐客气的笑,不得不开始长篇大论,“只是这些问题太过庞大,真要细说那得说个七八天也未必能说的完,我就长话短说吧。主要是从三个方面说,这三个方面结合起来就是一个系统。第一个要说的是国家本身;第二个要说的是美国本身,第三个要说的就是策略本身, 国家也好、民族也好,其实质都是人本身,而人的实质又是兽,但与兽不同的是,人有文字、文明、社会、思想、艺术等等等,这些都是兽所没有的。在这些人类独有无形物的浸淫下,人逐渐有了人性,于是,这些东西被总结为善,而人脱胎于兽所带有的兽性被总结为恶。 从历史的角度说,文明越发达,人身上的恶就越少、善就越多,似乎,如果世上没有恶那人类肯定会生活的更美好。就像现在的欧洲,和平主义泛滥,福利主义盛行,甚至还有很多人在计算:如果上一次大战没有发生,那数以千亿计的财富将能给欧洲带来怎么样的繁荣,然而这种想法仅仅是圣母和无脑的一厢情愿罢了! 人类能走到今天,能在大海中遨游、能在天空中飞翔、能在陆地上奔驰,靠的就是永恒的恶。是恶在推动历史的进步,而不是善!是无尽的尸骨垒铸起了灿烂的文明,而不是圣母幻想下的和平!这是恒古至今的生存法,但有些人却熟视无睹,他们坐在由战争和杀戮得来的财富上,嘴里却赞美着和平,再也没有比更讽刺的事情了! 是的,他们确实能实行福利主义,但福利之所以能存在,是因为前人的掠夺和征服。大英帝国能把她的福利制度推广到印度?法兰西能把她的失业救济金惠及非洲?事实上,族群要发展、民族要发展、国家要发展,都要遵从大自然最基础的优胜劣汰法则,这里要提醒的是,为了便于统治,这种法则只能流传于统治阶层之间。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不管是什么政体,不管法律、税制上如何避归,总有人处于牺牲者的位置,有人处于得益者的位置。贫民家的孩子就比贵族的家的孩子愚蠢?显然不是!东京的女子就比札幌的女子贤淑,显然不是!但上层的位置就只有这么多?如果仅仅是依靠智力测验来决定人的命运,肯定会社会大乱。 欧洲的贵族讲究血统、美国的资本家捍卫财产权,这些都是使国家有稳定统治阶层的有效机制。如此,他们的孩子一出生才能上贵族学校,而后混迹于上流社会,而穷人家的孩子只能上普通学校,智力再高、成绩再好也无法进入名校,之后的命运可想而知。 可有人认为这样不好,应该人人平等,于是苏俄出现了,可结果又如何?除去少数真正为主义献身的布尔什维克,干部和政委就是国家的新贵族,他们的权力比欧洲贵族和美国资本家还大,并且少有制约,而他们的后代,只要不犯错误,肯定还是干部。” 仿佛上课一般,杨锐说到这里环视全场,而后重重咳嗽了一下,道:“接下来说第二方面的问题:美国本身。 数千年来,国家的本质就是如此,但就是有人不信邪,布尔什维克如此,美利坚也是如此。美利坚的先贤在自由宣言里说:‘人人生而平等’,他们又在美利坚合众国宪法里说:‘……要确保我们自己及我们的后代能安享自由带来的幸福’。” ‘平等’将如何损害‘自由’,不说历史,就说中华最近二十多年所发生的一切就一目了然。而此时,因为经济危机,全世界大部分国家都处于革命和战争的边缘。前者如西班牙,具体的做法是没收有产者的财产均分给失业者;后者则是意大利,具体的做法是抢劫别国的财富以养活本国的失业者。 作为经济危机的发源地,美国同样处于革命和战争的边缘。但因为‘人人生而平等’以及制度,美国更趋向于革命而不是战争。罗斯福新政的本质是什么?是增加政府开支以雇佣大批失业者。钱从哪里来?第一增税,第二发行国债,也就是赤字、第三增发纸币,这三者都是将有产者的财富均分给失业者的手段; 而这些支出是否能拉动经济?显然不能!建那么多公园、修那么多公路、造那么多水坝根本无法刺激经济。公路确实便于交通,可现在的情况是运输不足,公路修了又有何用?水坝是能发电,但此时工厂全都停工,发电又有何用? 神武十八年(1929),美国国民生产总值为九百六十亿美元[注144],联邦政府的财政收入为四十亿美元[注145],支出为三十八亿,盈余的两亿对冲历年积累下来的财政赤字,这是最后一年冲减赤字了,那时的国债规模为两百一十亿[注146]。而神武二十一年(1932),美国国民生产总值仅为五百三十亿,联邦财政收入不足十九亿[注147],而支出呢?四十九亿,以后支出一年比一年多,去年是七十五亿,今年预估将超过九十亿[注148]。 也许对美国来说,九十亿的政府支出并不多,她去年的国民生产总值是六百八十亿,今年估计能到七百五十亿,九十亿仅仅是国民生产总值的百分之十二,但不要忘记,这只是联邦政府的开支,州政府的开支是多少?地方政府的开支又是多少? 神武十八年,联邦政府支出三十八亿时,州政府和地方政府的支出就超过五十亿;神武二十三年(1934),联邦政府支出六十三亿时,州政府和地方政府支出六十六亿[注149]。这就是说,今年美国各级政府的支出肯定超过一百五十亿,是国民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二十。而这些支出,靠税收是无法支撑的,以去年为例,联邦政府支出六十四亿,税收为三十七亿,不足的二十七亿全靠国债,经济不景气会有多少人买国债?国债的实质就是印钞。 以上数字很枯燥,但请记住,美国的个人所得税税率已和上一次大战齐平甚至超过,国债虽然不是征税,但印钞的本质就是稀释有产者的财富,比征税更可恶。越来越多的纸钞会让物价急剧上涨,原本勉强能维持生计的人因为物价上涨而难以度日。 美国要想像以前那样发展,就必须保护有产者的财产,因为国家的统治阶层是资本家,剥夺他们的财产权就是动摇美国的国家根基。但经济危机下,美国显然处于宪政危机中:按照美国宪法,失业工人可以用手中的选票让联邦政府任意征税和印钞,实质就是无偿征收资本家的财产,这必定造成资本家和失业者的矛盾,同时产生‘平等’和‘自由’的冲突。 如果罗斯福新政继续下去,可以预见的是,美国的政治结构必定发生革命性质的变革,那些政治世家、大资本主将遭受重创,甚至可能被没收大部分财产,而代表广大民众的大众政治家将频频出现,罗斯福就是这么一个大众政治家,共和党将他选举纲领总结为:‘支出,支出;税收,税收;选举,选举。’罗斯福根本不惧大选,因为民众已被他用有产者的钱财收买,他拥有绝对多数的支持率。 他以后的美国,不工作每月领取救济金的人将以百万计,有产者大多会选择移民,因为个人所得税太高,他挣的一百美元中有七十五甚至八十美元交给国税局,最后变成不劳而获者的救济金。国家的经济将无从发展,死亡率远大于生育率,和欧洲各国一样,美国衰落提前到来。而我们,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美国!” 论述实在是太长了,以致除了裕仁和贝寿同外,两个亲王听的都要打瞌睡。说完‘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美国’后,杨锐暂时闭口,静静喝了半响茶,见两个亲王感觉不对看过来时,他才接着说道:“接下来说最后一部分:世界本身。 大英帝国统治世界已有数百年,但她已经衰落,美国虽然是她选中的继承者,但道威斯政府却不想为维持欧洲的繁荣支付昂贵代价,所以当初任由英镑崩溃。现在的世界是无主的,英国只能维持英镑区,美国只顾及美洲大陆,甚至对南美的纳粹化也力不从心。 但不管如何,美国都有接替世界霸权的资本,现在她仅仅是被孤立主义、和平主义干扰。如果德国发动战争,罗斯福就能用上次大战的记忆鼓动美国人参战,而战争又是使美国摆脱当下宪政危机的最好办法,以美国的工业实力和经济实力,胜利是轻而易举的事,胜利之后的美国将统御整个欧洲,自然是世界霸主,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德国开战。 我们要让美国陷于罗斯福新政造成的宪政危机无法自拔,要让美国国内的政治格局发生剧变,甚至发生流血冲突和局部战争。只有如此,美国才不再是美国,才会变得像法国那样文明和虚弱。这对我们自然是最有利的,当欧美世界衰弱时,我们正好崛起,不出三十年,亚洲就是我们的经济殖民地,不出六十年,全世界就是我们的经济殖民地。不过,钱多了之后,我们是不是也会变成像英法美国那样的衰弱国家,则是另外一个问题。好了,我要说的完了。” 杨锐草草的结尾,在场诸人甚至连贝寿同也未必完全理解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但是,他已经回答了裕仁所想知道的大部分问题。 “阁下,”待杨锐休息了一会,裕仁再问,“我们对米国策略就是让她深陷于罗斯福新政吗?” “是!”杨锐道,“没有人能摧毁美国,只有他自己才能摧毁自己。现在美国的国债为三百七十五亿[注150],照现在联邦政府的支出规模,即便不开动军事机器,四年后赤字就会达到五百亿的临界点,到时候联邦政府就要面临破产;再下去政府不但要支持巨额利息,国债购买者也会剧减,赤字规模成倍递增,三年就会超过七百亿[注151],然后政府破产,革命开始。” “那开战呢?”裕仁再问。 “开战其实是赌一把,也是避开新政造成宪政危机的唯一办法。”杨锐道,“我说过,今年美国各级政府的开支超过一百五十亿,占国民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看上去不多,但却是经济正常情况下的四倍,如果算上经济危机使得税源大减这个因素,这个支出则是平时的八倍。或者换个角度看,两年共计三百亿美元的开支远超上一次欧洲大战时美军的军费。 这些钱聘用着六百万失业工人,他们只做一些难有回报的事情,这不但会使失业工人养成懒惰的毛病——他们其实可以去做农民的,美国有的是土地,但他们不去,这有他们不想种田的原因,还有农业集团不愿意他们从事农业的原因;另外还在政界开了恶例——选举就是对民众许诺好处,谁许诺的好处越多,谁就能上台,而他们上台之后干的事情就是增税和印钞,长此以往,美国不但经济衰弱,政局也会频频动弹,这等于是摧毁了美国发展的根基。 要想跳出这个陷阱,只能是对外开战——战时,将失业工人变成美军士兵或者军工厂工人;战后,不说战时掠夺,仅仅全世界工厂大多毁于战火这一条,就能让美国没有失业工人,这是彻底摆脱罗斯福新政的唯一办法。” “可我们和英法签订海军裁军条约,米国退出条约不断建造军舰、扩大海军,真的发生战争怎么办?”裕仁问道。“吕宋的米国轰炸机不会轰炸我们的船坞吗?” “根据情报,美国的新式轰炸机航程为三千公里,如果仅仅是从菲律宾克拉克空军基地起飞,它到不了沪上、南京和武汉,如果是在吕宋岛最北端修建机场,那么沪上、南京、武汉三地在它轰炸半径的边缘。”杨锐道,“如果开战,我国空军将捍卫国家空域,即便无法抵御,那也无关大局,贵我两国的工业全在他们够不着北方。” “但情报准确吗?我们真的不要提前建造一些空母?”裕仁想到这次出兵东非就差点因为情报遗漏而损失惨重,好在舰队更改作战计划在斯基马尤登陆,同时之前也未公布要在摩加迪沙登陆之目标,要不然国际声望全丢光了。 “完全准确。”杨锐很肯定,“建造航母真的没有必要。美国可看作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对手,我们造十艘,他就造二十艘;我们造二十艘,他就造四十艘。我们最好的办法是开战前尽量压缩舰队数量,以防美国增加数量,然后再开战初以主场、技术、经验等优势将其击败,即便不击败,也要让双方实力拉近,之后战争的关键建造航母的速度了,就像刚才说的,在前面两至三年,这一定是我们胜利。” “那之后呢?”裕仁和伏见异口同声,闲院宫载仁也看了过来。 “之后就是我们获得整个太平洋制海权,美国只剩下夏威夷基地。”杨锐肯定道:“但我们没有美国那么多轰炸机,所以这个情况下只能求和。只要我们在从菲律宾反推到珍珠港甚至美国西海岸这个过程中让美国海军流足够多的血,结束战争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说了半天,杨锐对太平洋战争的战略预想终于出来了,那就是防守反击。如果开战前美国二十艘航母而己方十艘,开战初击沉美方八至十艘,而后凭借快美国数倍的造舰速度,确实能在战争前期获得整个太平洋制海权。甚至,哪怕开战初没有击沉美方那么多航母,岸基飞机也能保障沿海城市的安全,但如果美军轰炸机能飞的更远呢?沪上以北的天津、大连造船厂,还有全日本的造船厂都会被美军轰炸机覆盖,中日将在在米畜的轰炸下坐以待毙。 “阁下,这太过冒险了!”伏见宫说道,他重重的抹了一把汗。“如果米国有航程更远的轰炸机,我们的造船厂将造不出一艘空母!结果只能是战败!我们必须在米国人列装轰炸半径超过沪上的轰炸机之前抢先开战!” “不!即便美国人有轰炸半径覆盖哈尔滨的轰炸机,我们都不能抢先开战。”杨锐神情坚定。“因为这关系到最后的和谈。如果是我们挑起战争,那么战争结束的条件将是我们无条件投降,除非我们占领美国本土,但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是美国人挑衅开战,比如美西战争那种情况,那将存在和谈的可能。抢先开战除了激起美国人的愤怒,毫无受益。 另外,我们需要时间。美国人肯定有航程更远的轰炸机,但它现在仅仅存在于图纸上。在我们谨守伦敦海军条约的前提下,先不说罗斯福以何种理由说服国会装备这种轰炸机,即使美国军队得到足够的军费研发这种飞机,也不是两三年就能研发出来装备部队的,这最少需要四五年的时间,我们需要这五年!” “可是……”杨锐说的不无道理,可伏见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在米国海军占优的情况下,我们如何占领菲律宾?如果我是罗斯福,菲律宾不但会有强大的米国舰队,还会有为数众多的空军和陆军保卫。只要他们能守住菲律宾,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但问题是美国人守不住菲律宾!”杨锐说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伏见的声音逐渐增大,模样好像要决斗。“如果他们像真珠湾那样建设菲律宾海军基地,再安排上千架飞机和几十万陆军入驻,在米国海军占有明显优势情况下,我们无法攻占吕宋。持续不断的轰炸中,一年之后我们就要投降。” “没有为什么!”杨锐声音忽然变得很轻,笑意也转为冷峻。 “阁下!”伏见大叫,“难道我们就这么战败吗?” “当然不会。战争越晚到来,我们获得胜利的希望就越大,即便美国人有航程达到哈尔滨的轰炸机,他们也赢不了。请务必一定相信这一点!”杨锐诚恳道。此时,他的脑海里闪现出蘑菇云。 作者的话不能超过五百字,故: 注151:原文是:‘罗斯福后来说,1933年春季全国各地的大银行家齐聚华盛顿,要求政府将他们从破产的困境中拯救出来,而他们坚持认为,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联邦政府即使举借大量债务也是值得的。总统问他们在不损害国家信用的情况下,联邦政府到底能承受多大规模的债务。他们的回答是350—700亿美元之间。……很明显,1933年政府离破产的边缘还很远。’——《国际技术经济比较——大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P75。 第十九章热情 在正殿松之阁的会面一个小时之后就结束了,除了不明白杨锐如何有效对付菲律宾美军轰炸机外,其他的事情双方都达成了共识,而基于这种共识,裕仁最终开口承诺将协助推进中日货币一体化进程,也就是同意将亚元发行事务提上日程。 当下日本的政治格局中,裕仁的承诺虽然重要但只是一种被动准许,他不可能直接下敕令要求内阁实施货币一体化,亚元之事依旧要从日本国会着手,这就要涉及到财阀了,西园寺公望公爵必见不可。 去宾馆的路上,杨锐轻松的抽烟,而贝寿同却若有所思。他终究是从总参谋长位置上退了好几年了,现任总参谋长徐敬熙上将管理下的总参到底制定了什么对美作战计划他一无所知的,此时他才知道杨锐说的方案是当年的‘巳方案’,也就是‘蛇方案’。 就像刚才所说的,巳方案的关键在于能否阻止美军轰炸机的轰炸,如果不能,快速造船的优势无法体现,战败只是时间问题。因此,他也有和日本人一样的担忧,不过和日本人不同的是,他看到了些许希望——台湾和吕宋半岛最北端相距五百公里左右,刚好在巡航火箭的射程范围内,如果解决导航问题,那么那种造价不到三千块的东西可以狂射美军机场。 “先生,巡航火箭的导航问题五年能解决吗?”宾馆里,贝寿同将自己忧心的问题问了出来,他觉得导航是巳方案的关键。 “不知道!”杨锐的回答出乎他意料。杨锐根本就不打算用巡航火箭解决美军轰炸机。“也许可以吧,但这种……这种太超前的东西谁也说不准。现在的问题是光与光之间存在耦合,说的通俗些就是一道光和另一道光在打架,一打架就不干活了。” 听闻杨锐极为拟人的说导航问题,贝寿同不由笑了,只是技术上的东西他也不懂,此问题只好作罢。他想起另一个问题:“先生刚才说美国国债如果超过七百亿会破产,那结果会如何?如果他们不打算用战争来摆脱新政的话。” “结果会如何?”杨锐笑道,“结果我已经说了,对我们是好事,对美国绝对是坏事,所以要么是不开战的美国因国债超过承受能力使联邦政府破产,并最终改变国内政治格局、权力结构;要么是开战的美国被我们打败,引起更严重的国内政治危机,从而彻底衰落下去。” “可我们无法登陆美国大陆啊!”贝寿同道,“美国也不必担心海上封锁,即便我们能用巡航火箭轰炸他的造船厂,如果导航问题解决的话。” 见贝寿同的理解层次还在军事层面上,杨锐摇头道,“你这是典型的军人思维,所以说军人不得干政是对的,特别是没有经历过完整的贵族教育情况下。 很多国家要打败很难,但要摧毁却很容易,有些则相反。关键在于他的文化和财政,前者是统治软件,后者是统治硬件。正因如此,欧美的那些汉学家一律被礼部封禁驱逐,因为如果他们了解我们的文化,就很容易从文化上找到漏洞,便于制造程序冲突,进而摧毁我们的国家甚至是整个民族,所以保持信仰和有针对性的舆论控制是极为重要的。 文化上存在危险,财政问题也可使一个国家覆灭,前明不是这样灭亡的吗?但通常一个国家的覆灭都是两者相结合的,财政引起政治危机,政治危机引起文化危机,文化危机之后便产生一些敢于挑战现政权、现次序的愤青,最后发生的革命或政变改写了原有的政治权力格局,而改写的结果就是使得整个国家或者民族的文明寿命减短,我们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这个。” 说服了日本人的杨锐有种难得闲适,说到此他忽然问道:“季眉,你知道日本的统治集团是什么人?统治文化又是什么?” “这……”没想到杨锐会反问,贝寿同略微沉吟后道:“日本的统治根基应该是天皇以及天皇制下的贵族和财阀。统治文化就是皇权论。” “那苏俄的呢?”杨锐嘉许之后再问道。 “是布尔什维克党员,也就是干部。统治文化应该是麦克思以及李宁主义。”贝寿同道。 “那美国的呢?”杨锐再问。 “刚才先生说是资本主,至于统治文化……”贝寿同本想说美国宪法或者自由宣言,但他感觉没有那么简单,只得道:“这个不知道。” 杨锐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再问道:“那我们呢?” 作为统治集团的核心一员,贝寿同回答这个问题时有些尴尬,他道,“我们,还有士绅……,文化就是礼部所编纂的国粹学,还有先生的文明论。” 贝寿同答得大部分都对,杨锐不再追问,他道:“美国的统治集团可是说是资本主,但实际而言,是早期到达美洲大陆信仰新教的盎格鲁—撒克逊家族,她的统治文化也不是美国宪法和自由宣言,而是新教圣经。宪法上所说的平等实质是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财产权不可侵犯是只是新教伦理的一个部分,这使得资本家的财产得到保障,进而开创了繁荣的工商业,营造了现在的资本主义社会。 从这点上说,美国的统治基础是虔诚的白人新教教徒,但受无脑文人和衰弱的欧洲文明、特别是法国世俗文明的影响,只对虔诚教徒存在的平等被滥用到任意一个在美国出生的人身上,这种结果是灾难性的。另外一个灾难就是工商业的发达使得资本不断自我壮大,这进一步破坏了统治文化,加上美国南北方产业发展差异最终导致了南北内战,北方的胜利被无脑文人们美化成自由平等、解放黑奴的胜利,真是无脑之极!即便是现在,黑人也没有得到解放。 你读过古罗马史吧,季眉?”杨锐忽然问。 “读过一些,先生。”贝寿同道,他再一次感觉自己永远也无法达到先生那种高度。 “读过就好,”杨锐点头,他并不把谈话当作公事,而只当作师生之间的一种闲聊。“古罗马从生到灭,是一个完整的文明轮回,而且因为欧洲文明直接继承于古罗马文明,所以他和美国非常相像。了解古罗马就可以了解美国,进而能判断美国如何灭亡。 美国的历史虽然只有两百多年,但不要忘记,他的儿童和少年时期是在欧洲大陆度过的,登陆美洲只能说是成家立业。虽然罗马和他一样是公民竞选制度,但有别于美国的是,罗马的统治基础不是虔诚的新教教徒,而是罗马军团的士兵——在罗马只有战士才有公民权,其他人都是奴隶或者平民。 如果一直遵循只有战士才有投票权的原则,罗马不会衰亡,但大规模的战争改变了这一点。公元前一百年左右,罗马人灭亡迦太基及其盟友后,因为兵源自耕农的大多破产,军队出现无兵可征的情况,于是罗马进行了兵制改革,由征兵制变成募兵制。这是影响罗马历史的关键性转折点,因为按照罗马法律,战士才有公民权,以前的战士全是有产者,按照财产多寡分组编制军团,现在因为是募兵,来当兵的都是无产者,这些人取得公民权,对于罗马宪制来说是一种灾难。 当选票的来源结构发生变化时,政治权力格局就会发生变化。就像我们一样,开国初年选民主要是农民,现在农民不交税,于是稽疑院里坐的全是士绅。可以说马略时代,征兵制改为募兵制这一政策,最终促使罗马从共和过度到了帝制——当兵的无产者手上既然有选票,竞选时喊口号收买他们便是,福利、保险、工作、金钱、美女……,只要他们想要,许诺便是,不能上台拉倒,上了台就向有产者征税,不交税就是违法。 这是罗马,美国呢?她类似于罗马军制改革这样影响历史的重要事件初始于1776年7月4日北美十三个英属殖民地发表的独立宣言,上面说:‘他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杨锐说到这里微笑,“……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追求幸福的权利。’说的真是太好听了!”他揶揄着。 “我想现在对罗斯福加税无比恐惧的工商业人士肯定对这句话无比痛恨,后悔当初没有加上‘在上帝面前……’这个限定语,估计当时大家都是虔诚的新教徒,忘记以后的美国公民会有很多不是虔诚的教徒,甚至不少是天主教徒和异教徒。 独立宣言仅仅是美国式罗马军制改革的开始,之后是美国宪法,它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了只要是美国人就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而后是林肯挑起的南北战争。独立宣言和宪法是把虔诚教徒和非教徒混淆,这一次则是把白人和黑人混淆,虽然事后黑人的处境反而比内战前更差——身为南方农场主的奴隶,他们在农场主看来是一笔重要资产,当时一个黑奴价值一千八百美元,可在北方的工厂主看来,他们一文不值,特别是在经济萧条时,没人关心他的死活,所谓的自由仅仅是可以更换更加无情奴隶主的自由,仅此而已……” 杨锐此时的烟抽完了,在他停顿从烟盒中再掏出一支烟时,贝寿同问道:“先生,罗斯福会是谁?苏拉吗?” 美国依旧是共和制,而如果美国的马略时代是独立战争到南北内战,那么此时美国正处于马略时代到安东尼、李必达、屋大维时代之间。按照罗马史,苏拉是马略之后的统治者,苏拉之后则是克拉苏、凯撒和庞培,他感觉罗斯福是苏拉。 “罗斯福怎么可能是苏拉?”点上烟的杨锐笑,“苏拉虽然是罗马独裁的第一人,但他独裁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元老院贵族派的利益,打击民主派。其他不说,就以他废除向城市游民配给廉价粮制度这一行为,就可以看出他绝不是罗斯福。” “那……”贝寿同想到了什么,他浑身震了一下,失声道:“难道是凯撒?!” “嗯,就是凯撒!”杨锐大笑,似乎为他猜中而高兴。 “先生,这……”贝寿同根本无法将知名残疾人士罗斯福和凯撒联系起来,在他印象中,凯撒大帝是个武士,可罗斯福仅仅是个瘫子。 “不要看外表,要看实质。实质就是他在罗马历史上所扮演的角色。”杨锐道,“现在美国的失业工人就类似于罗马当时的游民阶层,他们靠国家发放的免费口粮为生。凯撒确实不是残废,但他和罗斯福都有见风使舵的特点,善于利用民意上台却又会在上台后抛弃部分平民以讨好另一派,属于两头讨好、两头出卖的那种。 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喜欢赤字财政,凯撒据说到那任职都留下一屁股债,好几次要靠岳父来还。这些钱用来干什么?不是发展工商业,而是拿去修公共工程,比如竞技场,然后就请有选举权的无产者来看竞技表演。这就相当于……呵呵……”杨锐忍不住笑起来,“就像我们以前农民可以投票的时候,士绅为了拉选票请他们去看戏一般,还有人请他们去下窑子……哈哈……” 杨锐乐不可支,感觉民主选举真滑稽,银票、戏票、肉票全上,有不少农民正是因为怀念那个是曾经是‘爷’的年代而发奋图强,努力达到交税线成为选民,另一些已经是选民的则悬梁刺股,把自己最强壮的儿子送去当兵,好博个乡镇或者县稽疑院代表光宗耀祖。 杨锐笑杨锐的,贝寿同则回想着罗马史,凯撒之后的罗马再次陷入内战,之后是安东尼、李必达、屋大维结盟统治罗马,后来屋大维将另两者打败,并因平息企图分裂罗马的内乱而被元老院封为奥古斯都,死后被元老院尊崇为神。 想到屋大维的生平,贝寿同待杨锐笑完后问道:“先生说的美国政治格局变化是否说的是屋大维执政时的罗马政治改革?” “这只是其中之一,整个政局格局变化包括从凯撒到屋大维的所有政治改革。”杨锐点头。“这其实是对马略军制改革后罗马宪制的修补。之前被称为独裁者的苏拉当时也想修补这个宪制漏洞,但当时几经战争,不单单是兵源没了,文明发展积累的毒素也使得有产者普遍厌倦战争、追求享乐,所以根本没办法修补这个漏洞。有趣的是,总结下来这种变革还符合哲学定律:正、反、合。苏拉是正,凯撒是反,到屋大维则是合。放到美国,满身正气威尔逊是正,他滥用了美国的财力、借款给英法意俄,才使美国有这么一次经济危机;而左右讨巧的罗斯福是反,他的新政将彻底展露美国宪制的漏洞,让后人触目惊心,再下来就不知道谁是合了。 其实总结下来,有两个因素将使文明加速衰亡,其一是大规模的、长期的、残酷的战争,因为动员的人太多,那些不是公民的平民甚至是奴隶也应征入伍。流血和纳税都是为国家民族尽义务的行为,而在正常国家,权利又和义务对等,人家流了血交了税,自然要让人家有相应的政治权利,但选民基础的变化就会产生政治危机,最终加速文明衰亡。这里面英国的历史很独特,因为她主要是海军,海军人数少,所以她能保持政治格局稳定; 再看德国,战前因为贵族军官不够,陆军数量不足,可一开战不征兵不行,贵族和胜利之间还是胜利更重要,所以在战争还没结束前,社会民主党的影响力就大增。英国虽然战胜,但她也出动了陆军,战争长期化又增了税,所以战后政坛乌烟瘴气,本来上不了台的工党开始执政。另外一个因素就是丰厚的战利品。这点就不要看别人,看满人就知道了。 我们和日本正以低价高质的工业品恶化美国的财政状况,经济危机之前的神武十七年,美国出口额高达四十七亿美元[注152],进口四十亿,顺差七亿。现在呢?去年出口十九亿,进口十八亿,顺差一亿,去年应该是她国际收支最后一年顺差了,而且不能忘记了,他的进口关税平均高达百分之四十,全世界第一。如果她的关税和我们以及英国处于同一水平,那她的国际收支平衡表就要出现巨额逆差了。 我们的工业品在抢夺她的市场,我们的农业品、特别是棉花棉布也在抢夺她的市场。她一直这么高关税的结果就是美国的工农业彻底失去国际竞争力,到他们想降低关税的时候也降不了,那时国内的农业集团、工业集团都会想办法说服议员否决降低关税,或者降低关税却实施巨额贸易补贴,这两者都会恶化财政。 财政得不到好转,工人继续失业,国内政治局势就会很恶劣。罗斯福这样的民粹政治家会越来越多,直到有反对派站出来制止,不出意外的话,制止者一定是共和党,破产家庭出身却得到机缘的、有理想的、虔诚的共和党,但他也无法改变财政状况,结果只能是修正宪法。 接下来就是民粹政治家和越来越独裁的共和党政治家之间的长期斗争了,期间南北内战时没有独立的南方会趁机要求独立,他们本就跟市侩贪婪的北方佬不和,而这时很可能有一个屋大维似的人物、林肯第二制止这次分裂,然后再接下来就是美国的帝制时间了。” 说着想象着的美国,杨锐又想到了后世的美国。如果美国没有赢得二战,建立起美元—石油捆绑体系以获得全世界的美元铸币税,这个刚出生就有毛病的国家将会和南欧那些国家一样快速衰败。她之所以能得到支撑而不出罗斯福新政时的宪政危机,是因为美国人、特别是美国穷人由全世界的奴工供养。而现在,杨锐决议阻止其建立美元—石油体系,同时还将以高科技商品在国际市场挤压美国货,恶化他的国际收支平衡,使她提早进入帝国时代。 之后的世界将是一个多元化的世界,大英帝国还是象征性的霸主,世界各殖民地依旧存在,列强们将以国际联盟为依托,压制民主、福利以及布尔什维克,以延续十九世纪的余光,相信这样一个世界的文明将比后世那个世界延续的更久。这样国际环境下,中华的统治根基将越发牢固,苏俄最终解体后,整个西伯利亚将和关外联成一体。得益于恶劣的环境,那里会是宗教保留区,数百年后若世界文明终如历史上那些消逝的文明一样覆灭,关外虔诚的三一教徒将是华夏再起的火种…… ——借着罗马与美国这个话题所开启的惯性,杨锐似乎看到了世界文明的尽头,但他很快让自己跳出这个思路,这不是他现在想的东西,眼下的最重要的两件事是备战和压制德国开战,这两者任何一件没做好,中国都会被美国卷入加速衰亡的文明路径。 “季眉……,如果你有空,就陪我周游世界一圈吧。”杨锐对贝寿同道。 “周游世界?”杨锐以罗马为喻解说美国,这等于是给贝寿同打开一片新天地,让他能借此分析其他国家,包括中国。他没想到杨锐还想周游世界。 “是。我们要让英法在海军裁军条约上为我们背书,如果英国不肯,再一个办法就是由国际联盟组成调查小组对我们和日本的舰船建造实施监督,调查小组由各国人员组成,他们将检查船坞、太平洋诸岛上的码头和机场——纯属防御性质的地下工事不在其内,然后定期发布公报。我想这足以给罗斯福施压了。 如果美国人不信,我们还可以邀请美国参议员参观我们的船坞以及太平洋诸岛,看看船坞有没有造舰,看到岛上有没有大型的可供大型舰队停泊的码头。我相信这些足以给孤立主义者、和平主义者反对罗斯福扩军的理由了。”杨锐说着杨度曾经提及的一个建议,感觉国际联盟越来越有用。 “先生,我们的船坞不是有超重型起重机吗,这难道不会暴露?”贝寿同道。他知道海岛的地下工事不需担心,舰队不作弊也没问题,但他担心船坞。 “那我们就不用超重型起重机,我们用大型液压油缸。”杨锐解释道,“分段造船有两种办法,一是门式超重型起重机从空中吊,再一种是大型液压油缸在底下从船坞外往里推,焊上一段就推一段,焊完了船坞就满了,然后船就能下水。再说,门式起重机虽然显眼,可谁去看起重机能吊多重啊,他们要看的是船坞里有没有军舰在建造,工期两三年的战舰还有大型航母,他们只要往船坞扫一眼就是了,没船根本就不要靠近。” “这个办法好!”贝寿同笑着点头。“那罗斯福、还有那些想开战的人这下找不到借口了。” “借口不借口不重要,关键是想不想打。”杨锐道。“出去再一个事情就是德国还要压着,欧洲开战美国自然解套。” “先生要去德国?”贝寿同道。 “是,要去。十多年前就想去了。”杨锐忽然想到了雷奥,声音有些低沉。“我不管德国现在是德皇说了算,还是戈林说了算,他们要开战绝对是不许,不然我们将再次出兵。” “先生,这恐怕……”想到德国的现状,贝寿同禁不住摇头。复辟的德皇也好,总理戈林也好,都对上一次战败耿耿于怀。 “他们是会不高兴,可又怎么样呢?”杨锐倨傲道,“再说我们要备战,估计要采购十数亿的机床设备,对德国经济也算是一种补益。最后再去的就是苏俄,和斯大林神交近二十年,也该见一见了,还有那条运河挖了好几年,听说快通了,我想去看一看。” 英国、法国、瑞士、德国、俄国,除美国外,这还真把世界游了一圈。不过想到正和中日舰队交战的意大利,贝寿同不放心的道:“先生是走地中海吗?意大利那边……” “怕什么意大利啊!”杨锐不屑的笑,“我们和意大利还没有互相宣战呢。我想先去斯基马尤看看,再走地中海去法国,再去英国,接着去瑞士、德国,最后是苏俄,会晤完斯大林回来时去运河看看。这估计得大半年吧。” 行程杨锐都想好了,贝寿同道,“那先生时候时候动身?” “这个没讲究,伦敦谈判前也好,谈判后也好,主要是接下来的几年国际形势很重要,连横也好、合纵也罢,是要活动活动了。”杨锐说着,眼中燃现出年轻时风风火火的热情。 第二十章两场战争 柏林荣军公墓内秋气肃杀。这块德意志最古老的军墓,安息这无数普鲁士军人。德意志第二帝国雷奥·威廉元帅、或者说大中华国雷奥·威廉公爵就安息于此。大概是因为他的双重身份,墓碑虽然是标准的德式模样,但墓碑前却威严耸立着两个铜制东方持剑甲士,这算是大中华国礼部最后的坚持了。 推开想帮忙的杨无名,杨锐拿掉墓碑前已经枯黑的花束,扫去落叶,放上了新的花束。打破两瓶军供二锅头把酒洒在墓前后,他双掌合十默默站立,回忆往昔。 ‘……杨,国家都是骗人的玩意,我们辛苦的把国家建造出来,但是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被国家所奴役,哪怕虽然我们建造它的本意是给我们服务的……’ ‘……你们记住,只有胜利者才有文明!……’ ‘杨,我要刺杀德皇……’ 良久良久之后,杨无名伏在杨锐耳边说道:“父亲……,时间不早了,陛下,还有戈林总理……,这里也冷,您身体也……” 祭奠雷奥是刚到柏林一下火车的事情,早就知道杨锐行程的德皇和戈林安排了这次祭奠。他们随同前来,希望以此争取杨锐的支持,并想用雷奥的威名唤起民众对上一次大战德军占领巴黎的美好回忆,籍此再次声明鲁登道夫等人吹鼓的观点:德国不是因为军事失利而战败,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捅了一刀。 低低的应了一声,杨锐在杨无名的搀扶下转身,德皇威廉三世和戈林等人正看着他,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此情此景,他们料想杨锐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又一次的推开杨无名,转身的杨锐清咳后在寒风中对着所有人说道:“诸位:这里安息着一个所有大中华国国民都无法忘记的人,一个复兴军将士永远的总参谋长。他以并不漫长的人生诠释了普鲁士军人的严谨、果敢、以及对军人荣誉捍卫的金玉般的品质。然而,在上天恩赐让我与他共事的那十三年中,更让我崇敬的是他融于血脉的爱国心——对德意志民族不惜一切的付出和无怨无悔的牺牲。 我永远不会忘记:1907年四月的一天,在青岛海因里希饭店,从德国回来的他对我说:‘杨,我要刺杀德皇……’”杨锐回忆着往事,可没想往事如此之震惊,以致在场的威廉三世、戈林、丽贝卡以及政府官员和记者全都大吃一惊。 并不在意旁人惊诧,杨锐继续回忆道:“他当时满脸痛苦,他当时感觉到战争已不可避免,而之前我就告诉他:基于糟糕的地缘,开战后两线作战、并被英国舰队封锁的德国必败无疑。这不再是普法战争那样的短期战争,不是单单靠优秀的德意志军人可以扭转,战争的胜负是由工业实力和民众的爱国心、利己心来决定的。他相信我之前说的这些,所以想避免这场战场。 我当时还告诉他,德皇陛下真的不是一个热衷战争的人,虽然他每天都换元帅制服(笑)。真正热衷于战争的是当时氛围下狂热的民众,他们认为德国已经被包围,认为自己是在争取‘阳光下的地盘’,这未必有错,就像植物一样,随着生长它自然会把树荫伸到更远的地方,但更远的地方已经被人占据,要想获取只能通过战争。即使刺杀了德皇,下一任德皇也会做出历史上的那些选择,这是整个德意志民族的自然意志。唯一的错误就是: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会赢。 那一次,他被我说服了,但是之后酗酒更甚。而当大战开始,战局越来越朝着之前预料的那个方向滑下去时,他终于告诉我他要回国。我知道在上一次大战中有不少爱国者回国参战,但有多少人是在明知道祖国行将战败、自己明将战死下回国的?我不想诋毁前者的爱国心,但在此我不得不要让世人知道他的爱国心——那就是用尽一切热血和生命保卫德意志!这并不是为了权位、不是为了荣誉,甚至不是为了胜利,这,仅仅是一个普通德国人对祖国发自内心的热爱。 他的爱国心一直感染着我,直到今日。他对德意志的守护似乎也成了我的责任:在以前,我每日例行简报上总有百分之二十的内容是关于德国的,我和希望德国和中华一样风调雨顺、我和希望德国和中华一样经济繁荣,我还希望她能和中华一样摆脱之前的屈辱,成为一个自然国家,但,这绝不能拿着再次毁灭德国作为赌注。 世界已经变了,潜在的、窥视着的敌人比任何时候都强大,而德国的地缘无法改变,穷尽科学家脑力所生产的人造汽油、人造橡胶、人造黄油更不能真正替代自然物,而德国本身比之前更虚弱,在此情况下,和平是德国的财富而不是相反……” 并不长的讲演很快就结束了。并不热切的掌声中,总理戈林走到了中间,按照惯例,这是他要在杨锐讲演后表示感谢并且讲演。 “欢迎公爵阁下来到德国,并在这里向我们展现威廉元帅的爱国心,他们的友谊像钻石般珍贵!公爵阁下说世界已经变了,我完全认同这一点,但我要说的是,德意志人民对祖国的忠诚和热爱并没有改变。另外,我还想说的是:从来都不是从谈判桌上获得的,同样,中华的光复战争也不是在会议桌上决定胜负的,至于为了达到整个国家和民族的独立而进行的无数斗争,我就不说了。 我所以要提这些话,只是为了要表明您的意见,公爵阁下,尽管毫无疑问应当收到尊重,然后却无法在大中华国的历史和世界其他各国的历史里找到任何证明。十七年前德国并不是去凡尔赛参加会议的,他们没权讨论,而是去听任战胜国处理的,这种屈辱比汉族在满族统治时期所受的屈辱都还要大……” 戈林的讲演针锋相对,尤其反击杨锐关于‘和平是德国的财富而不是相反’、以及‘必须通过谈判来解决当今的问题’这两个论点。虽然杨锐不再是中华总理,但他却是公认的缔造伟大中华的元勋之首,是以戈林的讲演惹得在场的中方大使馆官员一阵不快。 “总理先生,我不是反对战争,我只是在反对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杨锐在戈林讲演完毕如此说道,而后就向威廉三世施礼告辞了。这一句话如同子弹一样戳在戈林心里,让他面容扭曲——战后十多年来中国所创造的工业奇迹虽说是中国人的智慧体现,但每一个工厂背后、每一个基础实验室内都有数不清的德国人。虽然仅仅是基础研究,但依靠这些零散的信息,戈林还是能知道中国的军事潜力。 如果中日德联合进攻苏联,那么有战争有八成以上的胜利把握。瓜分苏联后的中德日三国休养生息数年即可称霸世界,这仅仅是时间问题。 这是戈林为德国构想的大战略,但却不被杨锐认可。从地缘角度上说,即便俄皇不复辟,布尔什维克下的俄国也要比德占俄国好。布尔什维克统治下的俄国是在腐烂,腐烂的结果就是解体,而解体的零零碎碎自然会落到中国的碗里——欧亚运河、也就是高加索、顿河地区将独立,广袤的西伯利亚也将独立,他们都会成为亚洲联盟的一份子。 而德占俄国必定会改变俄国现在的政治生态,被奴役的民众会从斯大林集体农庄中解放出来,斯拉夫民族将恢复元气。挽救这样一个强邻的文明生命,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如果没有布尔什维克,斯拉夫人的生育率会出现负增长?如果没有布尔什维克,解体后的俄罗斯会散沙的让一个克格勃小特务像刘邦那样乘乱而起,成为国家总统?布尔什维克确实建立了强盛的工业和军队,但,斯拉夫民族的元气也被他们提前透支光了。 戈林是军人,但军事永远是民族竞争的低端工具。有些战争,输了就是赢了,而有些战争,赢了其实是输了。领土和资源并不是第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民族的斗志和生机是否衰竭,民族的精神是否怯弱,是否衰老。 离开荣军公墓的杨锐入住德莱森饭店,在他稍微休息后,驻德大使顾维钧向他介绍德国当下的情况,他劝慰道:“大人,应该是您在法国的讲演和态度让德国得知了……” “我不生气,这没有好生气的。我知道德国并不是真的想开战,他们只是想以战争为威胁,一点点的收回以前失去的东西罢了。但这是在玩火,一旦失手,又是一场大战。”杨锐确实不在意德国人的不满,他们本来是要和中国结盟的,不想中国却越来越站在法国立场上。“少川啊,现在德国国内情况如何?” 见杨锐真不在意刚才德国人的无礼,顾维钧也就释然了,他道:“大人,现在德国不再支付赔款,算是好了不少。不过暗地里为了扩军,又是花了不少钱。粗略统计,德国用于军事的开支超过五十亿马克……” 德国的GDP在三年前就达到七百五十亿马克(1928年价格)[注153],这个数字虽然比中国多,可五十亿马克军费相当于二十五亿华元,这确实很高了。杨锐心中默算后又关切道:“那债务呢?”。他记得后世有人曾说德国是因为债务到期所以不得不在1939年开战。 “债务就目前看是在减少。”得知杨锐要来的顾维钧早就准备了一大堆数据,“我们的人之前估计错了,他的债务不是在增加,而是在减少。神武二十二年外国债务为一百九十亿马克,但现在只有一百五十亿左右[注154],不过内债在增加,目前的规模在一百亿马克左右。” 顾维钧说到德国的债务,目光不由打量着杨锐——中华不但没有外债,甚至内债也很少,在这种情况下能摆脱世界大萧条,不得不说是复兴会的本事。 顾维钧想什么杨锐不知道,他只是在想历史上德国因为债务危机不得不发动战争这件事情可以避免了(他还是认为希特勒是因为债务破产才开战的,却不知现在德国中央银行行长依旧是沙赫特,他的金融策略和历史上如出一辙,并无改变。换句话说,德国并不是因为债务危机而开战),如果德国不会因为财政破产而开战,那么压制德国不开战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物价怎么样?平稳吗?”杨锐好像一个记者般细问。 “这……”顾维钧没想到杨锐想知道这些,他道:“大人,虽然下官没有去过德国的集市,但每次买烟和火柴的时候都付一样的钱。” “嗯。”杨锐点头,他相信顾维钧说的是实情,一心艳羡贵族、空军出身的戈林要比流浪汉、出身陆军的希特勒品格上要高一些、谎言也要少很多。他转而问道:“我听说对外贸易上美国人很反对德国搞的以物易物这一套?” “是,大人。”顾维钧松了口气,他就怕杨锐接着问小麦多少钱、牛肉多少钱。“美国南方的棉花和烟叶,还有其他地方的小麦历来都销售到欧洲,特别是中欧、北欧一带。如果以物易物,考虑到美国的高关税,德美贸易肯定是做不成的,……”顾维钧说着德美贸易矛盾,不安的看了杨锐一言,最终咬牙说道:“……不过现在美德之间已经不存在矛盾了。” “为什么?”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的杨锐随口问道。 “因为…因为德国,还有东欧、中欧、北欧一带都在进口我们的棉花和棉布,烟叶也至少有一半是我们的。”内心忐忑的顾维钧道,“大人,如果算上苏俄那边,全世界的棉织品和烟草贸易,我们占的份额其实都不低……” “我知道!”杨锐完全明白顾维钧的意思。上个月的伦敦海军谈判,英美都要求中日解散同盟关系,但被中日代表委婉拒绝了。美国也就算了,英国居然也站在美国一边帮腔,这让杨锐心生警惕,他因而没去英国只是从法国去了瑞士,接着再到德国。 国际形势如此,中国和美国的关系也在恶化。此时美国的政治格局中,北美十三个殖民地自建立以来,南方经济就一直依赖产棉花和烟叶对欧洲的出口(这正是南北战争的缘由),而南方的农场主则是民主党的主要选民,他们对欧洲的关心大于对其他地方关心。可此时,棉花和烟草这两种劳动密集型农业居然被中国取而代之,其国内产量大幅跌消减,破产农场无数。 民主党的选民是南方农场主,而共和党的选民则主要是东北部的制造业工厂主。初始时他们对欧洲毫无兴趣,但随着工业产能的扩大,国内市场无法消化,他们越来越对世界市场感兴趣,美西之战、巴拿马运河、门户开放、针对东亚的金元外交、这些都是由他们支出的共和党开拓美国之外市场的行为。然而,不说东亚同盟市场一体化,汽车、电器产品、化工产品……,在这些新兴产业上他们遭受中国货的激烈竞争。 得罪共和党的支持者工厂主也就罢了,反正他们不执政,但得罪南方农场主……,这等于是把美国国会两党都得罪光了。这节奏,真的药丸。 “我们并没有对欧洲市场进行棉织品和烟叶倾销,”杨锐沉吟后才道:“国内的农民都能挣到钱。就像我刚才说的,植物一样,阳光雨露中自然会生长,生长自然会把树荫伸到更远的地方。我们以什么理由不让农民种棉花种烟叶?” 作为中华幕后权力的掌握人和决策者,即便顾维钧是驻德大使,杨锐也没必要向他解释什么,不过,看重他后世的名声,杨锐倒多说了几句。哪怕他和那什么骑士兄弟会脱不了关系。 “大人,伦敦谈判失败后,欧洲普遍认为我们和美国将发生战争,美国主流舆论也认为政府应该尽快备战,以防战争发生。”顾维钧说着伦敦谈判后的欧美时局,他想起刚才在荣军公墓杨锐最后说的那句话,又道:“大人,我们……我们真要和美国打仗吗?” “我们绝无和美国开战的想法。”杨锐道,“但我们绝不会因为战争威胁就让百姓不要种烟叶、不要种棉花。你觉得这种做法有道理吗?美国南方棉花地里的童工每天都有三十美分到四十美分的工资,我们很多工人都没有这个薪水,更何况苦哈哈的农民。” “大人……”杨锐的反驳让顾维钧无言以对,因为对方威胁要开战,就不敢生产而把市场让给别人,这么做怎么都是没道理的,特别是国内农民还不富裕。但他实在是不想看到中美之间爆发战争,于是又硬着头皮道:“大人,是否能和美国再进行一次商约谈判呢?我们的棉花和烟叶产量适当的减少一些,这么一来……” “上次不是试过了么?”杨锐看着他笑,顾维钧原来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分啊。“他们口气大的很,要我们退出欧洲市场,这种谈判是谈不拢的。而且如果签订了这种合约,那是不是苏俄市场也要退出来,还有收音机、电冰箱是不是也不要卖了? 我们并没有倾销、没有补贴、没有虐待工人——全中国的女子都知道,嫁个工人肯定比嫁给庄稼汉日子过得好。而在客户看来,我们的东西质量好、价格低、款式多、服务更不差。这是完完全全的自由竞争,不可能他们可以自由竞争,我们就不能自由竞争吧?你还是收了这份心吧。就像那什么狼和小羊的故事说的,不管喝上游的水,还是喝下游的水,甚至是不喝水,狼总是要吃小羊的。” 这一席话说的顾维钧脸红,好在杨锐对此并不深究,他只是接着问下一个问题,“犹太人的处境如何?有没有科学家、研究人员被清出大学和研究所?” “总的来说并不太好。”顾维钧收拾心情,开始尽心回答:“皇帝陛下本来对犹太人还想宽容,但去年得知针对他的一起未遂刺杀有好几个犹太人参与后,他就不怎么为犹太人说话了。大部分德国人把战败和通货膨胀的责任推到犹太人身上,他们基本被剥夺了公民权力,有很多职业禁止他们从事,不过这只是一种不成文的惯例,帝国政府并没有针对性的迫害犹太人。” “有犹太人离开德国吗?”杨锐问道。 “这…还不清楚。”顾维钧道,“不过如果离开德国,他们也没有哪里好去。整个欧洲对他们都不太友好,美国现在处于经济危机中,即使会接纳也无法生活。” “嗯。”杨锐点头,但却不再发问。以实际说,犹太人他不讨厌也不喜欢,但问题是,如果与德国交恶,那必须有新的技术人员填充德国人离开后的位置。中华立国的时间还太短,科研人员的综合素质显然没办法和人家近百年的积累相比,如果能把那些犹太科学家弄过来…… “你帮我关注一些德国犹太人吧。”杨锐不客气的吩咐道,并不说原因。 “是,大人。”顾维钧当即答应。 “晚上是欢迎宴会吗?”正事简单说完。杨锐问起了当下的事务。 “是,大人。按照总理府通知的接待日程,晚上是欢迎宴会。”顾维钧道。 “通知他们取消吧。”杨锐道。他看着有些惊讶的顾维钧,补充道:“就说我身体不适,推后吧。” “那一会他们很可能会让医生来。”顾维钧感觉杨锐还在生气。 “我自己有医生。”杨锐道。他不在说这个,又道:“少川啊,最近你还听到什么风声吗?” “风声?”顾维钧不知道杨锐指的是什么,他想了想道。“大人,我听说……” “你听说什么?”杨锐笑问。 “我听说英德两国正在秘密谈判,是关于两国海军吨位的。”顾维钧道。 “英国人太平洋不和我们签海军条约,这边却和德国签海军条约,他这是摆明了要挑起两场战争啊。”杨锐道。 第二十一章不是这样 局势正在一步步的恶化,杨锐终究不是上帝,无法用上帝之手拨动历史走向。起初,他认为自己不光能控制东亚,对德国也能施加影响,却不想德国这边因为英国的刻意放纵也变得无能为力,这也许是中法走近的代价——上次法兰西银行故意整垮维也纳信贷银行,最终使英镑退出金本位一事,大概是被英国人视为中法之间的一次合作。 基于此,逐步给德国松绑就被提上日程,而一旦英德海军条约签订,凡尔赛条约对德国的限武条款就形同虚设,唯有条约上德国失去的那些领土还未回来,可这仅仅是暂时。在复仇主义驱使下,夺回南面的洛林、阿尔萨斯,西面的西普鲁士、上西里西亚根本就是顺理成章,但南面涉及到法国、西面涉及到捷克和波兰,战争根本无法避免。 “父亲,丽姐姐来了。”顾维钧走后,杨锐在沉思,但半个小时后丽贝卡就来了。 “嗯。”杨锐挥手,他知道丽贝卡回来的,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叔父,赫尔曼他……”甫一见面,丽贝卡就为自己的丈夫致歉,但这却不是杨锐想听的。 “他是德国总理,也是国社党领袖,自然要在公共场合如此表态。”杨锐毫不动气、神情和蔼,“孩子怎么样了?汉斯、鲁道夫,还有安佳……”杨锐念叨着三个孩子的名字,并拿出了三份备好的礼物。整个德国都在鼓励生育,身为总理的戈林生了三个,据说还要生第四个。“汉斯应该有十六岁了吧?他应该在方便的时候回一次中国,他是既定的爵位继承人,必须去一次礼部。” “是,叔父。”感染于杨锐递交礼物时的和蔼,丽贝卡心中充满暖意。 “这是封地的情况简报还有收支情况。”杨锐再从杨无名那边拿出一本册子,“长春到延边再到朝鲜清津的铁路通了,这些年封地的收益都不错,你可要有不少了私房钱了。” “是,叔父。”丽贝卡来是为了缓和紧张关系,另一个目的是想说服杨锐支持德国,并与法国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想一见面说的都是家事。她安静的听杨锐唠叨完,最后才到:“叔父,如果……如果欧洲真的发生战争,那么您还有中国……” “欧洲必须保持和平。欧洲一乱、整个世界就乱了。”杨锐知道她来是说这个的,本不想答,但又不得不答。“中日都是凡尔赛合约的签字国,就像这一次出兵东非一样,中日必定会尽自己所能维护世界和平以及国际联盟的声誉,我们不能让人把国际联盟视为摆设。欣慰的是,并不只有我们抱有这样的想法,即使是苏俄,他们也派出了一个师前往东非。” 中日舰队在斯基马尤登陆后不久,国内的空军就从波斯的霍拉姆沙赫尔出发,由海路赶往东非,同时,听闻中日站住脚的其他国家便自备干粮蜂拥而至,其中实力最强的是苏联,最积极的是希腊,这些国家派出的总兵力超过四万人。 “可这并不能带来实质上的利益啊。”丽贝卡也知道出兵东非是中日的敲山震虎之举,能出兵东非那自然能出兵法国,因此,此举让国社党内部舆论纷纷,之前看到英法如此软弱,戈林已开始筹划进军莱茵非军事区了,但中日的高调作态让他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缺少可靠的补给和增援,在意属索马里的意大利陆军根本无法抵御国际联盟军十万军队的进攻,他们此时已退入阿比西尼亚境内,准备横穿阿比西尼亚返回北部的意属厄立特里亚。战争打到这一步,即意味着意大利吞并阿比西尼亚的失败,如果此时德国违反凡尔赛条约进军莱茵非军事区,这十万国际联盟军说不定就会移师法国。 德国真的做好战争准备了吗?显然没有。一旦德军进军莱茵非军事区失败,那国社党的处境就会和意大利的墨索里尼类似,不但面临倒台危机,还有人身安全危机。 “不管亚洲还是欧洲,都要和平,这不光是中日朝三国的希望,也是全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希望。”杨锐道,“上一次凡尔赛和约中的那些陷阱注定会引爆战争,如果德国执意要不通过谈判拿回失去的东西,结果将是第二次毁灭。” “叔父,到底是因为和平还是因为毁灭?”丽贝卡的问题只指杨锐话语的核心:到底是因为需要和平,所以德国不能强硬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因为德国会再一次毁灭所以阻止战争。站在杨锐的角度,前者是利己,而后者则是利他。 “两者都是。”见丽贝卡把问题问到了底,杨锐也不再保留。他道,“经济危机最撑不下去、同时一旦开战就会引起世界战争的国家只有两个:一是德国、二是美国。至于苏俄,独特的政治体制让她极度善于忍耐,经济再糟糕,也无非是多饿死些乌克兰农民罢了,斯大林可不必顾虑民意,对他来说,那些都是小资产阶级份子,应除之而后快。 现在全世界就看你们和美国谁先发动战争了。如果是美国那还好,当然,遭殃的是中国和日本,毕竟对德国好的未必对我们也好;如果是德国,那可以肯定,即便我们不出兵欧洲,美国军队也会像上一次战争那样横渡大洋、登陆英法。对此时仍处于大萧条中的美国而言,战争是最好的经济拉动剂,而战后的欧洲需要重建、民众需要商品,这足以让美国走出大萧条,繁荣几十年了。你们真的要以德意志自我毁灭为代价以无私的拯救美利坚?” “不,赫尔曼他只是想重铸德意志的荣耀。”丽贝卡道,但神色却开始显得凝重。 “不管以什么理由,以当下的舆论和德国的情况,开战就是不义,不义就要征讨,征讨就会毁灭,而其他国家则能从这种征讨中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处,欧洲一片废墟对亚洲是好事、对美洲也是好事。你可以告诉赫尔曼还他那些同党,不信可以试试。”杨锐道。 谈话到此结束。回到家时丽贝卡却见戈林正在等着,他看见丽贝卡神色不予,当即问道:“亲爱的,他怎么说的?他否决了进攻俄国的计划吗?” “没有说到这些。”丽贝卡推开他:“他说现在就看我们和美国谁先开战了,如果是我们,那不管是以什么理由,‘开战就是不义,不义就要征讨,征讨就是毁灭。’我不认为进攻俄国是一件好事,要进攻俄国,就要吞并波兰或者捷克,而按照条约,英法将会对我们宣战。为了免除后顾之忧、防止两线作战,我们又要先打败法国和英国,最少要把法国打败……” “不,不,我们将联合波兰一起向俄国进攻。”戈林说道。 “真的吗?你确定?”丽贝卡看着自己的丈夫。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但那要在我们收复莱茵地区以后。”戈林道,他转而想起杨锐在墓地的讲演,以及之前去中国时他所表达的那些观点,心中越来越觉得他和波兰外长贝克上校一样都是冥顽不化的古董——后者表示不愿和德国签订反共产主义协定,似乎这会使波兰成为德国的附庸,他还真以为波兰是东欧最强大的国家! “赫尔曼……”戈林拧着眉毛时,丽贝卡靠向了他,“我觉得叔父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一旦欧洲发生战争,美国人就会跨洋而来,他们迫切需要一场战争来挽救国内经济。” “可他们又能获得什么?”戈林知道美国的形式也不好,政府靠赤字财政养活了一大批人,但他难以相信美国人会在如此糟糕的形势下派兵前往欧洲。 “不,他们并不要获得什么,他们只要用轰炸机把整个欧洲毁灭。”丽贝卡说后又补充道,“这是无名的观点,他说这是叔父说的,经济利益比领土利益更重要。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再等一段时间,这并需要太久,只要中美之间开战就行。” 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再想到伦敦海军谈判失败后国际局势的变动,戈林不相信的道:“他为什么宁愿与美国开战也不愿和我们一起进攻俄国,难道真的是为了德意志?” “这点我找不到答案。”丽贝卡道,“但显然,如果我们挑起战争,结果将是所有国家像上次那样对我们宣战,包括美国在内。中国和日本肯定也会出兵,就像这次针对意大利一样。” 戈林本来还有些斗志,但一说到意大利,他目光里却全是无奈——就在刚刚,他收到了墨索里尼死亡的消息。墨索里尼是他还有国社党学习的榜样,虽然他骄傲得不屑与德国合作,但戈林还是希望他能看在清英法的真面目和意大利本身的虚弱后,最终与德国密切合作,可没想到这么一个‘革命导师’,就这么死了。 戈林收到墨索里尼死亡的消息,比他晚半天,从瑞士来的杨度也带来这个消息。 “真是自杀?”杨锐听完这个消息笑了笑,他很明白,墨索里尼是他和杨度弄死的。 “说是自杀,可谁知道呢?”杨度道,“现在意大利一片混乱,据说利比亚总督伊塔诺·巴尔博将接替他的位置。” “这不可能!”杨锐把膝上的报纸扔到了一边,“他出事时巴尔博不在罗马,那就说明自杀的事情他不知道。既然不知道,那就不是他在操纵这次自杀,他回去就是死。” “真的?”杨度问的有些狐疑,但又有些相信。杨锐对国际局势的判断,向来精准。 “如果是戈林自杀,我会相信那是真自杀,但意大利,我不相信。如果戈林自杀然后他的接班人前往柏林接任,我相信他会成为德国的下一个统治者,但意大利,我不相信。”杨锐道,他看着杨度不解的目光,再道:“意大利的政治环境比德国差的多,甚至连法国都不如。好了,不说意大利了,他注定要乱上一段时间,这就够了,还是说说别的吧。” 意大利只是插曲,虽然他本质上是欧洲爆发战争的导火索——英法的绥靖政策最开始的对象是意大利而不是德国,正是有意大利这个榜样在,希特勒才亦步亦趋的步墨索里尼的后尘。 “情况和我们之前推断的不一样。”杨度一开口就是坏消息。“意大利兵败东非最高兴的其实是法国,最担心的是英国。现在有消息说英国正和德国接触,两国很快会签订军事条约,这就等于是给德国解脱了凡尔赛施加的束缚。” “有这个后果理所应当。”杨锐思考着,“但由英国出面解脱而不是德国自己解脱,这已经是一个好结果了。最怕的就是戈林对英法无所畏惧,任性妄为,那才是灾难。” “另外英国正催促我们尽快退兵。”杨度再道。“他们断定受此打击,意大利很快就会从非洲在撤军,国际联盟十万部队聚集于东非已无必要。” “他们这是害怕我们会常驻吧。”杨锐笑道。索马里虽然没有什么资源,可一旦中日获得那里,对英国来说,整个印度洋就变的很不安全,印度也存在失去的可能,难怪英国要着急。“那我们的条件他们答应吗?” “基本上同意。只是美国人会信吗?他们对国联从一开始就是反对的。”杨度道。“上个月在伦敦,他们极力并谴责我们在纵容日本,并认定东亚将会是一个战争策略地。” “他们信不信没关系,但旁观者如果相信,最少我们能在战时卖出不少债券。”杨锐道。进入地中海以后,他忽然觉得欧洲才是世界的中心。要想在太平洋战争中获胜,中国应该借用这里的资源,发售战争债券是其中之一。 “哎!就像墙忽然塌了一样,此时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就住在悬崖边上。”杨度想着从伦敦谈判失败到现在的这段日子发生的事,由衷的感慨一句。他虽然有所准备,却没有想到战争离中国如此之近。“可叹国内诸公,还在浑浑噩噩、看不清国际大势啊。” “国内……”被他一说,杨锐倒想起国内那些逗逼嘴炮党了。国民党极力吹鼓解散同盟、重新谈判;国家社会党则认为除了他们,谁也没办法在临近战争的关头扭转大势,而那些顶着复兴会帽子的士绅代表,左看不是,右看也不是,三天两头质询总理穆湘玥和外交尚书王正廷,几乎是惶惶不可终日。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之前反对出兵东非的,现在全部表示维护世界和平是国际联盟每个成员国应尽的义务,杨皙子有治国大才云云…… 与中国对比,日本政坛则平静多了,但东京却不出意料的爆发了大游行,游行之人全都身着和服,高喊着‘尊皇攘夷’。他们在日比谷公园焚烧西装,更拦下途经或沿途看见的美国造汽车,不但训斥车主为非国民,还施加殴打——某福特小货车司机田中建利被人用U型钢锁重击头部,致使颅骨被砸穿,当即倒地昏迷。 “皙子啊,也别太悲观,咱们应该对他们多些信心才是。”杨锐出言道:“毕竟是从满清过来的人,心里还记着庚子时洋枪洋炮的可怕,而美国又是诸强中最强大的一个,害怕也是正常的,待下一代、下下一代,他们正在从军的儿子、孙子当家做主时,就不是这样了。” 第二十二章胜负 灿烂的秋终于过去,皑皑白雪再次覆盖整个京城。在这寒冷的日子里,文华殿内,沈鸿烈中将却如前月于稽疑院被那帮老爷们质询般汗流浃背。上一次被质询可以说是中华海军的丑闻,一艘主力航母居然被意大利海军的老旧巡洋舰击伤而沉。虽然当时是在狭窄的亚丁湾,双方猝不及防的遭遇,可再怎么解释也无法掩盖航空母舰装甲火力双双贫弱的事实,正因如此,建造两艘排水量超六万吨、主炮口径大于450mm的超级战列舰之议案才会拿到稽疑院讨论并准备通过,可这,却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这除了会再次引起与美国的军备竞赛不说,如此巨大的战列舰,要想跟随整个舰队行动,航速必定超过三十节,而超过三十节其主机输出功率最少要在十八马力以上。先不说船舱里塞满锅炉,就凭这动力系统其造价就会超过一亿五千万华元。两艘造价超过三亿,这几乎是四艘航母的价格,真要拿去造战列舰,实在是太可惜。但沈鸿烈却没有办法说服眼前的总理和两位总长,所以只能是干着急。 “各位稽疑院大人的想法就是这样,我这个做总理的也令不清那头是好那头是坏,不过他们既然想造,那就造两艘吧。”面对着身前一副标准军人仪态的总参谋长徐敬熙上将、总后勤长周思绪上将以及海军办公室的沈鸿烈中将,总理穆湘玥有些惋惜的说道。 当然,他不是惋惜不造航母,他惋惜的是那么多钱都要充作军费烧掉——按照总后和户部联合研究的结果:每增加额外十亿华元军费,则要减少二点九二亿华元的投资,并且每年永远减少零点六二亿华元收入[注155]。作为将国民经济从萧条中拉出来的策划者和指挥者,穆湘玥实在不想经济转入战时,因为这不仅会中止蓬勃发展的经济势头,还会燃烧全国民众二十多年辛辛苦苦积累的亿兆财富。 “总理,海军的军备要加强那自然是无话可说,稽疑院老爷们的想法也没错,”周思绪想着稽疑院那帮混蛋,嘴上却是笑着的,“造两艘大号战列舰,一艘护卫京师,名曰‘天津卫’;另一艘护卫江浙,名曰‘沪上滩’;两广那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居然不想造大舰,只想造百十艘鱼雷艇,这大概是为省钱吧。总得说,这想法不错啊!” 周思绪边说边笑,待说完稽疑院那帮蠢货,他才正色起来:“总理,海军那边如果增加军费,陆军和空军也不能少啊。其他不提,陆军的枪械全是二十年前的东西,新式的半自动步枪只装备了海军陆战队,陆军连影子都没看到,总不能让他们拿着二十年前的枪去打仗吧?半自动步枪、冲锋枪、轻机枪、通用机枪,这些最少要先装备一批,更要下发到全国各县的预备役局,好让士兵提早熟悉枪械……” 周思绪说的却有道理,可穆湘玥越听脑子就越不舒服,他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待周思绪说完才道:“你说吧,这次重整军备要多少钱?给我个实数。” “陆军的轻武器大概需要两个亿,这基本能满足一百个师的枪械。装甲师那边……”周思绪拿出本本子,模样让一边的徐敬熙发笑——他越来越感觉光庭被稽疑院打磨的越来越像个市侩的生意人,最会讨价还价。 “一百个师?”穆湘玥吓了一跳,身上的肉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让人感觉到在明显的抖动。“我们哪有一百个师?枪械就要两亿,那算上重武器、还有装甲师,这岂不是要二十个亿?!没那么多钱!没那么多钱!光庭,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见穆湘玥反应这么大,周思绪毫无所动,他道:“总理,欧洲结束后的这十六年,国家除了提供衣食,连训练弹药都抠了又抠,每名士兵打靶的子弹还不到一百发,现在是补课的时候了。咱们是没有一百个师,可预备役有啊。每个县虽都达不到一个团的规模,但一个五百多人的营总是有的,一千三百多个营就是一百个师出头……” 这一次周思绪说的倒是实情,军改后部队以地域编制:一个乡预备役额度为一个排、一个镇为一个连,一个县则是一个团,四个县为一个标准师。平时的训练大部分在县内,即便是师级以上的训练,也仅仅是在临近几个县。战前战区司令部会补充炮兵、通讯兵等技术性兵种,使其处于满编状态。因为征的都是大户人家和有产人家子弟,家事清白、军纪交好、士兵素质也大大高于那些吃不饱来当兵的农兵,且因是同宗同乡同村,乡里乡亲,内部凝聚力高。 这十几年虽然军备废弛,可每个县依旧保持了一个营以上的预备役,四至六个县(偏远地区人口少的县需六县一标准师;少民没有服役义务,但人头税加倍)为一个师,算下来确实有一百个师。可这一下子武装一百个师,实在是太…… 想到这一点,穆湘玥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他道:“哪怕真有一百个师,也没有必要一下子备齐枪械吧。以前的枪械总可以用一用吧。再说,你轻武器就要两亿,那重武器要多少?装甲师又要多少?太多了!太多了!即便我同意了,稽疑院那些大人们会同意吗?” “总理,现在就是有不少内陆省份的代表不满于光沿海省份造舰,他们无舰可造总能把子弟兵的旧枪换一换吧。”徐敬熙帮腔道。“火炮等重武器,还有新一代的战车都还没有定型,定型列装那可后两年的事情,现在先把轻武器列装,这样后两年再列装火炮、战车时,分开看起来钱少些,稽疑院那边也好通过,真十几二十亿凑在一起……” 徐敬熙说的委婉,可这十几、二十亿一提,穆湘玥又使劲揉眉心了。他看了刚才竭力声明战列舰不可造的沈鸿烈一眼,道:“除了这两艘大战列舰,海军没其他要钱的东西了吧?” “报告总理,目前没有。”沈鸿烈答道,他再次强调道:“总理,卑职还是要说,花三亿多去建造两艘毫无作用的战列舰,真真实实、真真实实是一笔亏本买卖!”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穆湘玥道。“可现在稽疑院的大人们害怕!他们觉得没有战列舰就没有安全,有战列舰才不怕美国舰队打过来。” “可为何要造战列舰,找些浅水炮舰不就行……”沈鸿烈还是想不通稽疑院老爷们的意思。 “好了,成章!”徐敬熙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的将他的话打断,“稽疑院大人们有稽疑院大人们的考虑,既然他们愿意造,你瞎费什么心!” 徐敬熙究竟是沈鸿烈的直属上司,被这么一说他不得不低头。打断完沈鸿烈,徐敬熙又道:“总理,除了三军都要军费外,台湾、特别是台南的防御也要跟上,还有太平洋上的硫磺岛也由日本转归我们管辖,这两地的防御工事大概需要三个亿……” “这么贵!”穆湘玥失声,海军三亿多、陆军两亿、空军据说也要一亿,这就是六亿多了,再加上这三个亿,还有补充军费,妥妥的十个亿了。“法国的马奇诺防线,人家虽说是五十亿法郎,可也不过四亿多华元嘛!可人家防守那么一大片地方,你就这两个岛……” “总理,法国的马奇诺防线并不只花了五十亿法郎,总共算起来花了一百个亿。”见穆湘玥拿台湾和硫磺岛和法国的马奇诺防线对比,周思绪当即纠正。旁边的徐敬熙与他配合默契,待他说完紧跟道:“总理,这两个都是秘密工程,因为秘密,修建起来自然要大费周章,台湾这边主要是贯通全岛的高速公路贵,还有山区工事。” “那硫磺岛呢?那里都还不算我们的领土呢。”穆湘玥道。 “总理,如果硫磺岛失守,那沪上以及沿海城市,甚至是武汉都在敌人重型轰炸机的轰炸半径之内。本来我们还想问日本人要小笠原两岛的,但日本表示小笠原由他们负责。”徐敬熙解释着硫磺岛的情况。硫磺岛因为面积狭小,不能像马里亚纳的塞班、天宁、罗塔那样使用库存燃油发电(一旦发现烟囱,美军轰炸机自然能破坏柴油发动机)。 总后认为要想守住此岛,只能采用地热发电,并构筑浅层十米、中层五十米、底层九十米三层防御工事。这基本要把整个岛掏空,且第三层九十米处的防御工事已不再岛上,而在岛外侧的海底。这就杜绝了美军工程兵用水泥和钢铁把整个岛二十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铺一遍堵住坑道出口的可能。如此构建工事,造价自然昂贵,但徐敬熙接着道:“日本政府为防守马里亚纳,也将拨出六到八亿用于岛上防御工事……” “日本人可是有名的小气,他们会把钱扔到海里不拿去造舰?”听闻日本人出的钱比自己还多,穆湘玥稍微得到了些安慰,以致有心情取笑一下。 “我们造一艘舰,美国人就造两艘,这还不如不造。此种逻辑日本政府当然是明白的,再说大家都不造舰,说不定战争就打不起来了。”徐敬熙道,他说罢又强调道:“总理,台湾和硫磺岛的防御工事比三军军备都重要,此时如果不抓紧时间修建,战时就来不及,还请总理务必要说服稽疑院,务必在这一届稽疑院内通过。” “好,我知道了。”穆湘玥无奈的的点头。本年又是稽疑院选举年,若本年不通过,等下一届稽疑院表决就要到后年才开工了,那样确实太晚。想到此穆湘玥又想到了杨锐,此种大事最好是与他商量,可他此时估计刚刚到莫斯科,按行程等回来就年关了。 北京白雪皑皑,莫斯科自然是冰天雪地了。在柏林待了半月后,杨锐起身北行,从海路前往彼得堡,而后经铁路前往莫斯科。 作为斯大林亲信的莫洛托夫在彼得堡为他举行了等同于国家元首的盛大欢迎仪式,看着满城挥舞着大中华国旗的人民群众以及向他鲜花的俄罗斯小学生,他倒有些怀旧了:读书时,学校每次来领导搞什么检查,学校基本是这种作态,而每当那些外来领导掏出厚厚的稿纸对着话筒咳嗽时,就预兆着他们要在太阳底下的操场上呆半天……,真是万恶的官僚主义!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杨锐脸上却微笑,并恰到好处的赞赏斯大林领导下布尔什维克所取得的社会主义建设成就,让接待他的布尔什维克官员们眉开眼笑——按照之前真理报的文章,他们知道来人是一个知名的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哲学家,他完全背弃了当年曾对伟大导师列宁同志所许下的‘解放殖民地被压迫人民’的承诺,和资本主义国家打得火热。好在此人并不敌视伟大的苏维埃联盟,要不然他们真的不知如何统一接待口径了。 从彼得堡到莫斯科并不太远,彼得堡下船后的第四日杨锐便到了莫斯科,再一次经历火车站的热烈欢迎后,克里姆林宫宫内,他见到了斯大林。 此时,身着米色军装的斯大林正在微笑,左手拿着烟斗。和之前杨锐想象的一样,他即使是客套的微笑,眉目间依旧凝重、严肃,并不明亮的目光则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冷冽和坚持,这是一个钢铁强人,但若将目光退后数步,由他的脸庞转向全身,则会从他微驼的背和故意减短却无法掩盖的白色鬓角中感觉到:这是一个正承受重担的人、一个生活得并不快乐的人。 杨锐打量着斯大林,斯大林也打量着杨锐。这个一直想见却一直没有见到的中国人,比他所见过的所有中国人都高大,一身中国式的装扮,虽然怪异,却也没什么变扭。最让斯大林诧异的是他的神色——两个月前伦敦海军谈判失败,中美关系骤然紧张。以罗斯福私人特使访苏的表示看,苏联和中国的外交态势正在逆转:以前是苏联求中国,之后则应该是中国求苏联。在这样的形势下访问苏联,神情中却见不到半点讨好的意味,难道真不担心两线作战吗? “终于是见上面了!斯大林总书记。”杨锐微笑道。虽然他心里很想和钢铁同志握手,但这真不是握手的时候——握手很可能会被认为是一种示好,示好基本等于示弱,而对于布尔什维克,永远不能示弱! “您好,杨竟成先生!”斯大林声音不大,却一句一顿,非常清楚。 因为杨锐所熟悉的布尔什维克都在被清洗或正在清洗中,所以此次会面只有斯大林和莫洛托夫,而与杨锐同行的是杨度和驻苏大使伍朝枢。杨度这是第二次访俄了,杨锐要他来主要是担心自己和斯大林之间太过冷场。 互相致意后,双方站在一起让记者拍照,此时,杨锐才发现斯大林并不矮,可这是为什么呢? “请坐,杨竟成先生。”作为主人的斯大林招呼着。会客室极为简单,一排涂着清漆的椅子正靠着墙,椅子中间间隔着些小桌子,中苏双方人员以墙上的马恩李宁像为中点,分坐两边。当大家坐下后,斯大林点着自己的烟斗后道:“旅途愉快吗,杨竟成先生?” “非常好。”杨锐也点着了香烟,“贵国同志非常热情,宾至如归。” “作为贵国的友邦,我注意到伦敦裁军会议后中美之间一直有关于战争的传闻……”斯大林并未像杨锐估计的那样冷场,而是主动说起了国际局势。 “在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着决定战争。”杨锐听完通事的转述答道。“全世界也就只有三个国家希望向对外发动战争,转嫁国内矛盾了。贵我两国以及其他爱好和平的国家在东非联手已经将其中一个消灭,相信另外两个一定能由此得到不少教训。” “哈哈……”斯大林本想试探杨锐对中美交恶的反应,不想却被他拉在一起,回忆联手干掉意大利墨索里尼的事情。他浅浅一笑后问道:“您认为国际联盟能消除战争威胁吗?” “国际联盟其实就是我们自己,如果我们不能消弭战争,那世界就会演进到一种很可怕的境地。那时候只会有两种,一种是以麦克思、李宁主义为核心的共产主义,另一种则是……,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意大利德国式的纳粹主义,另一种则是修正后的资本主义。”杨锐笑道,“如果真到那一步,那不管后一种是哪种,都是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对贵我两国会是一场灾难。” “修正后的资本主义?”斯大林咀嚼着这个词。“请问这是什么?”他问。 “就是美国现在所实行的罗斯福新政。”杨锐道,“运用税收和国债将有产者的资产部分没收以救济穷人;学习贵国的五年计划,对自由经济进行整体性干预和计划,并限制企业的部分利润;另外再让部分骨干工人持股,以混淆资本家和工人的界限,诸如此类……” “这真是太有欺骗性了。”斯大林还没有说话,莫洛托夫气愤的说了一句。 “欺骗不是最可怕的,可怕是他们将整合整个欧洲、乃至全世界的资源。”杨锐道,“说句实话,贵我两国都被他们视为异类,如果整个世界的剩余部分被整合起来,对我们是极为不利的,而维持当下这种混乱的、各自为政的局面,我们势必能得到更好的发展。” “那您认为另外一种……,到底是纳粹会胜利,还是修正后的资本主义会胜利?”斯大林想一个老话务员一样一句一顿的播音,神色上却带着不少怀疑。 “这个难以预料。”杨锐直言道。“这里面有太多变数了。双方都有机会,所以维护现状、也就是维护当下的世界和平是第一重要的,我们都需要时间。” 杨锐最后‘我们都需要时间’这句让斯大林眸子一寒。都需要时间就说现在时间不够——第二个五年计划今年刚刚结束,这虽然取得了重大成就,但因为大部分项目因为由他国技术人员援助所以只建设了民用工业。明年开始的第三个五年计划则着重于军事工业,即将前期建设的那些民用工厂逐步转为军用,杨锐说‘我们都需要时间’,难道是知道苏联第三个五年计划的真实目的——应对战争吗? 斯大林的变化杨锐没有看到,可却被莫洛托夫看在眼里,他当即笑着引开注意力,并道,“阁下,如果贵国和美国交战,谁会胜利?” “赢也赢不了,输也输不掉。”杨锐沉声答道,“这场战争不会有胜利者。” “可是美国有全世界最强大的工业,中国和日本加起来的机床都没有美国多,所生产武器的数量将远远不如美国。”莫洛托夫继续加压道——揭对方的伤疤或隐痛让对方着急,着急一不小心就会流露出真实的反应。莫洛托夫深谙此道,不过看在中苏友好的份上,他最后又画蛇添足道:“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我仅仅是出于对贵国的担心才这么说。” “不必抱歉。”杨锐笑。“以机床数量判断战争的胜负应该仅仅适合陆上战争而不是海战。众所周知的是:海军的战斗力来源于战舰,而战舰并不是机床厂制造的,而是造船厂制造的。如果今天贵国拨款十亿卢布扩大红海军,那肯定要在两年后才能看到战列舰下水,加上训练,没有两年半的时间,舰队难以形成战斗力。如果是陆军,两年半的时间战争早就结束了,所以说机床数量决定不了海战的胜负……” 第二十三章不下场 斯大林和莫洛托夫都不是海军出身,甚至不是军人出身,他们只是革命家而不是军事家,因此,指出莫洛托夫的错误、压倒他的气势实有必要。 “……在上一次大战中,即便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海上会战,日德兰会战也仅仅消耗了不到一万发炮弹,其中英国人打了五千一百四十三发,德军人打了四千一百九十七发。即使每发炮弹重一吨,也仅仅只有一万吨。可陆上的会战又要消耗多少?”杨锐看着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微笑,停顿了一下才道:“粗略的估计整场大战消耗了十二亿发炮弹,德国整个大战生产了五亿两千万发炮弹。具体言之,即便是一场小小的会战,光进攻前的例行炮击就要消耗上百万发炮弹,这完全超越了海战的规模。 炮弹如此,那海战中最昂贵的鱼雷又消耗了多少呢?”杨锐看着他们再问,停顿后才道:“整场大战按照我国参谋部门的统计,大约消耗了一万五千条鱼雷,绝不会超过一万六千条。这说明什么?!虽然很多人感叹一条鱼雷的花费就能装备多少多少陆军,一条战列舰的花费能武装多少个师,但实际上,海战的消耗远小于陆军,海军的建设看上去花费不菲,实际上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要达到同等的战略目的,与其建设一支陆军还不如建设一支海军。 所以说对于海战来说,机床的数量并不重要,关键是机床的质量。是否能锻造口径超过十六英吋的炮管?是否能锻造超过六百毫米的装甲?是否能生产特种钢以制造压力超过四十公斤温度超过四百五十度的舰用锅炉?是否有高精度高效率机床生产性能优异的大型减速齿轮?这些才是海战的关键!机床数量什么的,真的不重要。” 一连串的确实数据从杨锐口中吐出以证明自己的观点。这使得原本纵容下属‘放肆’的斯大林嗅到了同类的味道,他也是一个数字癖,认为唯有数字才是真实的。在杨锐的那些违心主义著作中,他只看到了毫无证据的自话自说,没有看到基于数字的逻辑推理,可没想到第一次会谈就颠覆了他对杨锐的认识——这是一个严谨的、实际的统治者,不是那种只会写文章、即兴讲演的文人政客。 “阁下对德国怎么看,他有多大的可能发动战争?”斯大林在杨锐反驳完莫洛托夫后问道。 “德国不可能发生革命,甚至发生内战都很困难,所以他只能发动战争。”杨锐断然道,“现在德国的经济虽有好转,但这是在拒付赔款、增加内债下做到的。一旦发生债务危机,那么德国除了对外战争再无其他选择;而英国基于平衡法国考虑,正在帮助他摆脱凡尔赛和约针对德国的军事束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杨锐再一顿,斯大林和莫洛托夫马上追问。虽然中日军队就在苏联的腹部,可他们依旧固执的认为苏联的真正威胁是西方而不是东方。 “纳粹政府根本就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政府,如果它信守承诺,他就不会违约不支付赔款了。可以说,德国人吸取了上次大战的教训,开始变得会狡猾和善于欺骗,人民观察家报上面的那些新闻,有多少内容是真的?”杨锐笑着道。“英国给德国松绑的唯一结果,就是刺激德国整顿军队,然后五年内发动战争。” “五年?”斯大林一直抓在左手的烟斗此时终于咬在嘴里,烟雾开始升腾起来。他虽然嘟囔了一句‘五年’,但通事没有翻译,这更像是他的自言自语。反倒是莫洛托夫追问道:“这是阁下的猜测还是基于实际的判断?” “不管是猜测还是判断,德国都离战争不远。”杨锐道。“如果你去过德国,就知道大部分德国人对一些人充满仇恨,认为上一次大战是被他们从身后捅了一刀才最终战败的。主观上这么认为,实际上再次武装的德国除了向东进攻外别无其他进攻方向,他们不可能像上一次大战那样与英国交恶从而使自己饱受封锁之苦。 而德国的债务正在增加,目前已经达到两百五十亿马克的规模,去年的军费开支只有五十亿马克,可一旦解除凡尔赛和约的束缚全速武装,那么军费开支肯定会超过一百亿马克,整个政府开支则将突破两百亿接近或者超过三百亿。纳粹政府会没收资本家和容克贵族的财产吗?显然不会!所以要想财政不破产,他们除了开战再无他选。” 在德国被杨锐否决的观点此时被他用于恐吓斯大林,这等于说中国虽有美国的威胁,可苏联也有德国的威胁,中国并不要求苏联什么,双方的外交态势依旧会像从前一样。实在不行大不了在太平洋开打前先中德联合把苏联干掉,美国会与一个共产主义国家结盟,并为解救共产主义国家而开战吗?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绝不会让美国士兵为布尔什维克流血。 “阁下,您认为德国财政破产将越引发战争,可这可能吗?”本想借失败的伦敦谈判对杨锐施压,不想杨锐的反击让斯大林神色严峻,感觉干了蠢事的莫洛托夫已经乱了分寸。 “阁下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意大利。”杨锐神情自若,“如果戈林不想像墨索里尼一样被人弄死做替死鬼的话,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推动对外战争。不要忘记德国和意大利一样都是充满谎言的国家,当权者的统治建立在无数谎言和财政赤字的基础上,在没办法内部革命的情况下,对外掠夺是唯一的出路。 相对而言,美国的情况就好多了,他本身就是极为富裕的国度,土地资源广袤。如果不是农业集团干涉,那一千多万失业工人大可以每人发放一片土地,让他们成为自给自足的农民。比较的说,美国的问题是有没有肉吃的问题,德国的问题是有没有面包的问题,谁更危险可想而知。” “阁下说的‘维护当下的世界和平第一重要’,我完全赞同。”斯大林又拿下了嘴上咬着的烟斗,开口道。“我们应该加强在国际联盟的合作,制止那些想发动战争的侵略国家……” “总书记先生,”杨锐并不礼貌的打断,“国际联盟虽然证明有效,但英国却不顾既有条约与德国秘密谈判。入侵阿比西尼亚其实在我们出兵前就可以制止,但英法对此都置若罔闻,所以我有一个建议,贵我两国,包括日本、朝鲜,甚至包括法国等国,最好能签订一个反侵略互助条约,这样才能有效制止侵略。” “反侵略互助?”斯大林忽然站了起来,在会客室内走了几步后又感觉如此不妥,于是走回位置坐下,他道:“请问阁下,反侵略互助条约具体包含什么内容?法国也会参与吗?” “既然是反侵略互助,内容当然是反对侵略,并在各缔约国被侵略时提供帮助。考虑到各国都有各国的困难,条约并不要求缔约国必须提供多少帮助,力所能及便可。可以是一个师的兵力,也可以是十万元的赠款,或者是一份武器图纸……,等等等等。条约的主要目的是遏制那些想发起战争、并通过战争掠夺财富使本国摆脱经济危机的国家,”杨锐道。 “那条约的有效时间呢?”斯大林再问。烟斗又咬在嘴里,开始思考。 “就目前的世界局势,如果条约的时间不在十年以上,那将毫无意义。”杨锐笑道。“比如签五年,然后五年后正好开战。对于早有预谋的侵略者来说,突然发动的战争对于被侵略国来说肯定是猝手不及,那个时候再续签条约,总会有人反对,所以说签五年就不如不签。当然,如果贵国不反对,这个条约可以签的更长,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 “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但我必须与的同志讨论后才能答复阁下。”斯大林难得笑了一下。“不过为了便于讨论,我希望贵国能提供一份详细的条约草案。” “草案?”杨锐看了杨度和伍朝枢一眼,笑道:“我想这样吧,如果总书记先生真的希望签订一份反侵略互助条约,是否能在与同志们商议讨论后起草一份草案呢?而我们这几天也将草拟一份草案,这样可以看出双方是否存在分歧、存在多大分歧。而如果大家的理念一致,那事情就好办了,下面就可以交由外交人员跟进。” “我完全同意。”本以为杨锐要自己准备草案,斯大林还有些不悦,但听到最后是说双方各自准备,而后再弥合分歧、达成共识,他收缩的眸子才放松起来。 最重要的事情谈完,这一次会面很快结束了。礼送完中国人的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回到办公室,见领袖又在办公室叼着烟斗度步,枯站在一旁的莫洛托夫道:“斯大林同志,我们不会真要和中国人签条约吧?杨竟成明显是担心美国和我们夹击所以才……” “难道我们就不怕夹击吗?莫洛托夫同志。”斯大林奇怪的看着他。 “可德国……”莫洛托夫相信杨锐说的德国必然发动战争推测,但不相信德国一定会进攻苏联,两国并不接壤。虽然波兰对苏不友好,但捷克斯洛伐克却是亲苏的,他们应该先进攻法国,之后才可能是苏联。 “中国和日本如果与德国波兰结盟,那肯定不会有任何国家会援助我们。而我们如果与中日签订反侵略互助条约,那么战争只会在太平洋或者欧洲爆发。上一次大战中,资本主义国家的互相消耗诞生了苏维埃,如果他们再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看清资本主义丑陋的各国人民将在布尔什维克的领导下夺取政权,这对全世界共产主义事业也是一种推动。”斯大林一句一顿,考虑着苏联的战略取舍,很明显,在他看来,威胁来自西方。 “那罗斯福那边……”莫洛托夫提示道。在几个月前,美国总统罗斯福的私人代表霍普金斯来到了苏联,承诺了一大笔贷款和其他条件,目的是希望在美国和中日两国爆发战争时,苏联可以夹击中日,从而获得失去的土地,夺回重要的里海沿岸地区以及外东北地区。 “美国可以和我们签订反侵略互助条约吗?”斯大林打断道。 “当然不能。”莫洛托夫摇头。在国际社会,苏联并不受人欢迎,与美国建交也是这几年的事情,更确切的说,如果没有经济危机,美国根本不可能和苏联建交。即便现在,要想获得美国官方的互助承诺也是不可能的。 “罗斯福派他的私人代表而不是政府官员来莫斯科,说明他对我们的帮助是有限的,而且是有偿的。而如果和中国日本签订条约,那不但能获得帮助,还能杜绝两线作战。”斯大林道,“我奇怪的是,为何杨竟成宁愿与美国交战,也不愿在英国挑唆下,与德国波兰一起进攻我们?要知道有不少日本人希望占领高加索,德国也希望能和中国结盟……” 斯大林有着诸多不解,但克格勃却不能解答——杨锐这些年来一直在通化,并不与外人接触,而通化乃至整个东北都不欢迎外地人,间谍难以渗入。但不管杨锐怎么想,斯大林都认为与中日签订反侵略互助条约是有益的,中国需要时间,苏联也需要时间。 斯大林不断盘算着中日和美国的分量,接着又考虑中美夹击中日,以及中日与波德夹击苏联这两种情况,盘算之后,最终觉得应放弃美国而亲近中日,以彻底杜绝两线作战的风险,其中最让担忧是巴库油田,那里离中国实在太近了。而此时,刚回到旅馆的杨锐一行显得有些匆忙,待在屋内入座后,憋了一肚子话的驻苏大使伍朝枢小声道:“大人,真要和苏俄签约?” “中苏之间素来交好,为什么不能签约?”杨锐大声反问。“难道真的要与德国达成协议,一东一西,东西夹击打一战?” 杨锐声音响亮,这使得伍朝枢使劲摆手——苏联克格勃无处不在,这旅馆说不定已装编了窃听器,说话声音小一些还好,说的大声很可能就被隔壁窃听的克格勃听见了,但杨锐对此却不在乎,他接着道:“真以为进攻苏俄是很简单的事情?即使能攻占又能有多少地方属于我们?我们终究会白辛苦一场,得益的还是洋人。真正能获益只能是南下,南洋比西伯利亚值钱多了,南洋才是战略的根本……” 听闻杨锐在瞎扯,杨度不由笑了,不过他没敢笑出声。而此时杨锐再道:“这几天你们商议一下吧,看看这反侵略互助条约应该怎么写,细节又要如何处理。藕初总理那边我会给他去电报的,现在大家都担心与美国开战,料想与苏俄签订反侵略互助条约大家也不会反对。” 伍朝枢完全知道杨锐在国内政治中的影响力,待杨锐吩咐完,他很快就告辞了。他一走杨度则把一张纸举了起来,上书:稳住西线? 杨锐摇头,拿过那种纸用他的笔写道:“以布尔什维克的作态,稳住稳不住佛主才知道。关键是营造出一种声势,让德国失去希望,让美国开战时多几分忌讳。” “竟成一点也不相信斯大林?”杨度再写。看得出来,他对斯大林有好感。 “相信斯大林何用?”杨锐写道:“一切有产者、一切资本主义国家、封建国家都是苏维埃的敌人,现在之所以交好无非是形势所逼。斯大林再厉害再独裁他能反麦克斯李宁主义?”书写实在是太慢,杨锐不得不道:“你可记住了,在……”他在纸上写了一个‘布’字,再道:“……这里面,从来就没有什么个人信誉、个人友情、个人承诺,即使有也是哄人的,待局势变化,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字:”杨锐再写到‘党’,并在其后加了三个感叹号。“对敌人的欺骗当然不算是欺骗,你的出身就决定了你不可能是他的同志,哪怕你将他做最好的朋友。” 本来杨度还比较赞同中苏之间签订反侵略互助条约的,却没想到杨锐根本没把条约当一回事。在欧洲呆久了的他对此自然有些难以理解,只是他确实不太了解苏俄,所以对杨锐说的大部分相信。可这真的仅仅是为了让德国失去希望、让美国多一份顾虑吗? 想着这些,他正要再写时,杨无名过来通知隔壁已经检查过来,可以过去说话。于是两人又来到隔壁,杨度道:“那我们和法国、英国也要签这样的反侵略互助条约?” “和法国没必要。他没力气把军队派到远东,只要我们承诺不颠覆法属安南。至于英国……”杨锐吸了口烟后道:“英国人素来都是从不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也不想被什么条约束缚,除非条约是他发起的,所以英国那边没办法签。” “德国人一定会恼羞成怒的。”想到中国的地缘格局和世界局势,杨度不得不承认杨锐说的很对,真正能签的也就只有苏俄,但一旦和苏俄签订反侵略互助条约,德国可就…… “我们即使与德国联合进攻苏联并且获得胜利,结果除了劳民伤财,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到时,如果我们不听从英国的安排让沙皇复辟,结果就是我们和德国被英美法等、几乎是全世界所有国家敌视;如果我们同意,那背后从此就是一个极度亲英美的沙皇俄国,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说以我们当下的情况看,远没有到对外动武的时候,最少最近二十年不应对外动武。既然国家形势如此,我们就应当选择守势,既然是守势,那就不能与德国结盟夹击苏联,德国人不开战没饭吃,我们可不是这样。” “那我们在德国的那些订单怎么办?”杨度听闻杨锐的解释沉默一会,又问起订单。 “这半个多月来,合同大概也全谈完了吧。”杨锐道,“即便没谈完没签字又如何?德国需要我们的大豆和棉花,我们需要他们的机器和机床。对了,那天戈林还提到了钨和锡,还有锑,这些都是我们盛产的……” 一说到这些战略性金属,杨锐就想到了哈萨克斯坦和法国。哈萨克斯坦日占区有色金属极为丰富,华区除了石油就是铀矿,这虽便宜了日本人,可也使两国有色金属缺稀症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最少铜、铬(华区)、钼、锰这四样是不缺了;而剩余的金属则可以在从法国补足,如新喀里多尼亚的镍、刚果的钴。正因为此,半自动步枪才得以列装。 “……德国就不要在乎了,五年前我们就大规模采购了一次,万吨水压机、三万吨模锻机什么的我们买了好几台,可以说极端制造的大家伙我们早就满足了,现在订德国货无非是用习惯了且花钱少,不是我们自己造不了。再说,全世界机床,德国机床的特点是大,瑞士机床的特点是精密、美国机床的特点是快,既然不差超大型机床,我们真不要求德国人什么。” “那国内的德国人怎么办?”杨度对工业也不了解,见杨锐说订单不成问题,他就不担心机器担心起人来了。 “德国人?他们……”杨锐笑,“我们和苏俄签订的又不是敌对德国的条约,苏德之间都未曾接壤。在国内有吃有喝有钱拿,他们为什么回国?即便回国,犹太人总会留下吧。” 犹太人之事在来的路上两人已讨论过了。面临战争威胁,以前可以缓慢研究的东西现在可要加速研究了,而新增的研究员可以外聘德国和欧洲摒弃不要的犹太人。杨度对此并不反对,沪上现在就有十数万犹太人,而沪上地产大亨哈同的夫人罗迦陵早前又是爱国学生的赞助人,当时出的钱虽不多,却是回报无限的原始政治投资。 见说的杨度低头,杨锐再道:“你还是别想德国了,现在外交上除了要尽量让美国国内孤立主义势力阻止美国开战外,另外一个重要的就是让英国在战争中严守中立,即便不中立,也要想办法让他不下场。” 第二十四章道格拉斯 即便是圣诞节的夜晚,伦敦詹姆斯广场的查塔姆大厦依旧灯火通明。此时,中日朝与苏联已经正式对外宣布四国将签订一份反侵略互助条约,以应对复杂国际形势下各种的危机,并增加诸国之间的互信。这虽然仅是亚洲地区的条约,但对整个世界局势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为此,外交大臣艾登爵士要求皇家国际事务协会提供一份评估报告。 自1920年成立以来,皇家国际事务协议的会员遍布政商学三界,短时间要集中诸多会员并无易事,但事态紧急,米尔纳小组的实际领袖、协会创始秘书莱恩内尔·柯蒂斯还是通知协会在伦敦的骨干会员前来。 “先生们,情况……”会员到齐后,满头金发的柯蒂斯开始通报情况,不过想到协会之前对中国国际政策的判断,他又想到了研究部主任阿诺德·约瑟夫·汤恩比,可他却不在这里。“阿诺德在哪儿?”柯蒂斯看向研究部的另一位历史学家德库普兰教授, “不出意外的话,他此时应该在德国。”德库普兰教授笑道,“德国总理戈林希望授予他一枚总理勋章,当然,也许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作为对英国国策影响至深的皇家国际事务协会,普遍认为经历上一次战争后的德国已摆脱了‘亚细亚式’的,重新回到了西方文明,同时基于法国逐渐在欧洲事务取得强势地位,因此协会认为应该扶持德国使其能平衡法国。正因如此,皇家国际事务协会的会员普遍受到德国戈林政府的欢迎,汤恩比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戈林接见的。 听闻曾准确预测政策的汤恩比不在,柯蒂斯有些失望,这时见他语塞的菲利普·科尔问道:“爵士,有更确切的消息吗?我希望这对我接下来的任期有帮助。” 为了加强英美团结,菲利普·科尔已经被内定为下一任驻美大使,也许明年,最迟后年他就会前往华盛顿赴任,所以他才这么问。 “目前能了解到的只有……”柯蒂斯回想着从军情六处转来的情报。“杨竟成访问苏联,他在克里姆林宫与斯大林相谈甚欢,据说两人曾单独交谈三个多小时,没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结果就是,斯大林被他说服乐意与东亚同盟签订所谓的反侵略互助条约……” “那么,条约的期限是多久?具体又包括什么内容?”星期日泰晤士报主编亨利·文森特·郝德森问道,“也许这并不是坏事,最少中国人已经确定他们要在太平洋发起一场战争,所以他们和布尔什维克签订了这么一份互助条约。” “条约的期限和内容在公布前我们无法得知,即使通过秘密的办法取得,也应该是在数个月之后,如果缔约国对此保密的话。”柯蒂斯道。“先生们,我们现在要讨论是这对不列颠将会有何影响?我们在亚洲的各个殖民地是否意味着不再安全?” “爵士,如果按照阿诺德的判断,”说话的是与汤恩比同校的德库普兰教授,“我认为这仅仅是中国人的一种应对措施,海军裁军会议失败后,美国的舰队规模正在扩大,而中日双方仅仅做出开建四艘超级战列舰的决定,这还不到美国国会批准的第二次文森法案金额的三分之一,他们必须要稳定自己的后方,也就是苏俄。” “稳定住后方同样可以解释为为了更好的进攻,教授先生。”主编赫德森笑道。他喜欢有轰动效果的新闻,如果把中日朝和红色俄国签订反侵略互助条约解释为自保,这明显不符合读者的口味。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中国人是野蛮的、邪恶的异教徒,他们窥视着文明世界的一切,苦心孤诣的用文明世界的科技武装自己,以求突然发动袭击,夺取西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如果为了进攻,那为何中国人不与日本、波兰、德国一切夹击俄国?不要忘记了,巴库油田与中国领土仅仅一海之隔,而上一次中俄战争也显示,中国军队的战斗力明显高于布尔什维克红军。他们完全可以占领伏尔加河入海口旁的阿斯特拉罕,就像上次战争那样,而巴库是俄国唯一的油田,一旦占领阿斯特拉罕切断原油供应,整个布尔什维克战争机器就会停止运转。 先生们,如果说上一次战争是钢与煤决定了战争的胜负,那么下一次战争就是钢与油决定战争的胜负。中日德波夹击俄国,胜利的可能性大于百分之八十。而如果他们南下占领各国殖民地,则会受到整个文明世界的抵抗,我不认为杨竟成会那么愚蠢。”说话是约翰·戴维,很少有人知道他确切的背景,除了柯蒂斯。 “这么说我们在亚洲的殖民地是安全的?约翰。”柯蒂斯看着他问。 “如果我们恪守中立,那当然是安全的。中国人还没有疯狂到对两个世界大国宣战。”约翰·戴维道。“但我们必须注意的是:如果东亚同盟真的和美国发生战争,他们绝不能胜利。如果胜利,我们在亚洲的利殖民地肯定会全部失去,亚洲将成为中国人和日本人亚洲。” “我完全赞同这一点。”未来的驻美大使科尔点头。“对不列颠而言,最好的办法是他们两败俱伤,太平洋重归平静,而真要有一方胜利,那只能是美国。” 政治家们在讨论,主编赫德森则将此一一记录,他相信明天的报纸会引起轰动性效果。柯蒂斯对他的行为不以为意,按照查塔姆规则,他所引用的任何观点都不能注明观点的发言人。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柯蒂斯看向诸人,每次他问这句话时都有种感慨——决定全世界命运的仅仅是极少数人,只有他们能左右世界历史的走向。 “东亚同盟必须得到遏制!”约翰·戴维无比坚定的道。“我们赋予中国的责任是维护西方在亚洲的利益而不是要他摧毁那些利益。杨竟成以及历任中国政府确实恪守国际条约,但包括缅甸在内的南洋地区,历史上曾是中国的保护国。东亚同盟的强大就意味着中国最终会夺回这些地方,甚至很可能夺取整个印度以及石油资源丰富的中东地区,这些都是亚洲的领土,而中日以后则是亚洲的领导者。 发生这种事情并不遥远,较为保守的估计是二十年后亚洲将会发生全面性的独立战争,最乐观的估计也表示三十年后我们将全面失去亚洲殖民地和经济利益。庆幸的是美国也不愿意看到在太平洋西岸崛起一个强大同盟,虽然此时他还未走出大萧条,但没有走出大萧条的原因,不少美国人认为是因为中国产品的竞争。 先生们,就像扶持德国平衡法国一样,我们必须提醒美国,让他看到问题的严重性——中国工人正在抢夺美国人的面包,中国农民是造成无数美国农场破产的罪魁祸首,中国历年的外贸顺差使得他有足够的资金而不需借欧洲或美国的外债建设自己的工业,而不断发展的工业又让他可以建设一支不逊于日本的远洋海军,使太平洋失去往日的平静。 法国需要平衡,中国则需要遏制;欧洲需要和平,亚洲则需要战争。这才是我们应该督促国王陛下政府所做的事情,而不是让他们整天关注辛普森夫人。” 听闻戴维提到辛普森夫人,在座诸人苦笑后全都摇头。国王宁愿为迎娶一个美国二婚女人而放弃王位,这是震惊英国朝野的大事。上个月,国王已经宣布退位,王位将有他的弟弟继承。 “那么……这个怎么样?”作为主编的赫德森举起他所写的一张白纸,上面是三个大写的单词和三个巨大的感叹号:War.is.c oming!!!“内容上,我想解释为中日和俄国签订反侵略互助条约最终目的是要在太平洋或者南洋地区发动一场夺取殖民地的战争。法属安南、美属菲律宾,以及不列颠在这一地区的殖民地都是中日军队夺取的对象,这里供应者全世界所需要的橡胶和锡,还有产量丰富的东印度油田,以及数以百万计的中日移民……” 文人的想象力总是无边无际,但赫德森这么解读中日和苏俄签订的反侵略互助条约也无不可,毕竟他说是都是事实,唯一的错误就是把防守和进攻混为一谈,但在战争来临以前,谁知道这是防守还是进攻?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菲利普·科尔笑着点头,“不过这是针对公众的,我想知道不列颠在这场战争中应该如何自处?是加入美国,还是保持一定的中立。” “当然是保持一定的中立。”约翰·戴维道,“我们并不需要对美国承诺什么,如果中日真的只建造四艘超级战列舰的话,胜利的一方绝不会是他们而应该是美国。我们要做的是为美国提供一些便利,比如确保战争中美国橡胶和锡的供应……,这些就足够了。” “是这样吗?”科尔又看向主持会议的柯蒂斯,他知道柯蒂斯背后还有一些人。 “我对此完全赞同。”柯蒂斯笑道,“如果像阿诺德预料的那样,中国人不会进攻我们的殖民地,我们当然没有必要介入战争,保持一定程度的中立即可,就像三十多年前一样。” “爵士,我必须提醒您的是,中国和日本绝不是西班牙。”听闻柯蒂斯说到三十多年前美西战争,德库普兰教授再次表示研究部的观点,“美国未必能取得完全的胜利。” “那教授认为我们应该加入美国一方?”柯蒂斯问道。 “我没有这么说。”德库普兰教授摇头,“我只是要提醒,中国和日本不是西班牙,也不是清王朝。战争很可能会持续数年,甚至永远也结束不了。不要忘记中国是大陆,美国军队无法深入大陆消灭中国军队……” 教授如此表态让主持会议的柯蒂斯略略皱眉——这是协会的月经话题了,即中日是否会投降。研究部一致认为在东方文化中,投降是一种耻辱,因此,中日海军即使被美国海军消灭,他们也不会投降,除非美国军队彻底占领整个国家。可这却是难以办到的,这个领土面积达五百八十万平方英里(一千五百万平方公里)、人口超过六亿的国家,势必要派出西方所有军队才能彻底征服,但为这种征服所支付的花费将是天文数字。 而以约翰·戴维为代表的部则认为,可以像统治印度一样扶持亲西方的当地政权来瓦解战败政府的抵抗。这是有理可循的——1900年各国联军攻占北京时,扬子江流域的省份就宣布独立,一些大人物还在沪上成立中国国会,并推选早前的北洋大臣李鸿章为总统。 约翰·戴维的观点是经验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结合,认为不管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都将基于现实利益做出利己的判断,所以投降是现实且自然的选择;而研究部的汤恩比则强调文化和历史对民族的影响,这也是东方有别于西方的地方。如果说在1900年存在西方各国征服中国的机会,那现在这种机会肯定没有了。 此时的中国崇尚的不是西方而是他们自己的过去,他们认为西方文明是衰亡的文明而不象以前那样认为它是进步的、科学的文明。这种文化取向上的转变虽然得益于杨竟成以及历届中国政府的推动,但更重要的是上次惨烈的欧洲战争让东方普遍对西方文明感到失望,他们认为西方的进步是杀人的进步,西方的科学是杀人的科学,仅此而已。 文化上如此,中国的国内政治也比清王朝任何时期都稳定,虽然国会不时有暴力打斗事件,但绝大部分人都满意眼下的现状,这有些类似日本明治时期。如果在中国明确采取守势情况下发动战争,进攻者将遭受全国六亿多人齐心竭力的反抗…… 柯蒂斯想着这种每个月都要来上一次争论,赶紧打断德库普兰的发言,“教授,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不列颠应该采取何种策略,而不是讨论美国是否能征服中国。” “那我就无话可说。”德库普兰教授遗憾的摊手,他和汤恩比一直认为不应该挑起中美之间的战争,可讽刺的是他们的学识不断被柯蒂斯运用以挑起矛盾。唯一的安慰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不列颠的利益,不然他和汤恩比将无颜以对那些热情接待他们访问的中国人。 查塔姆大厦的灯光半夜才熄灭,而这些先生们如此费尽心力的努力第二天便在罗斯福总统的办公桌上体现:从纽约时报到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再到纽约先驱论坛报,最后到华盛顿时报,每一份报纸的头条都是战争或战争即将来临。 “总统先生,都不是好消息。”秘书霍普金斯先是对推着轮椅的第一夫人埃莉诺微笑,而后才把这些报纸交给罗斯福——总统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每天都要看六七份报纸,而白宫每个星期都会收到上万份信件。 “哦!上帝。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看到报纸头条全是‘War’,罗斯福不由推了推夹鼻眼镜,半真半假的感叹了一句。其实他昨天晚上就收到了关于苏联和中日朝将签订条约的消息,这并不让他惊讶。他唯一有些不悦的是苏联人刚刚获得两亿美元贷款,并被许可采购一些先进的多刀多轴机床。“看来只有上帝的子民才可信任。”他感叹了一句。 “总统先生,部长们都到齐了。”霍普金斯汇报道,这是昨天晚上收到中日朝将与苏联签订条约的消息后由罗斯福吩咐的。 “很好。”罗斯福低语了一句,轮椅在妻子的推动下前往椭圆形办公室。 “先生们,中国和日本正准备对我们发动一场战争……”罗斯福先声夺人的将膝盖上的报纸拍了拍,视线从与会的官员脸上扫了一圈,并特意在陆军部长伍德林脸上停留了一下,他接着道:“我很怀疑我们的军队是否能保护美国公民的人身安全以及美国在亚洲的合法利益。” 时间越长趋向就越明显,战争部长哈利·伍德林完全是一个孤立主义份子,他惧怕和中日军队交战,而在他的领导下,陆军参谋部也拿出一个彻底放弃菲律宾的方案,这在当下看来是无法接受的。 “总统先生,也许这只是中国人只想稳定与俄国人的关系……”伍德林道。他知道自己越来不讨总统喜欢,很可能下一届内阁将不再有自己的位置。 “真的吗?”罗斯福看着神情局促的伍德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就要感谢上帝了。”他说完转头看向海军部长斯旺森:“我想知道对中国和日本的超级战列舰,你们有什么对策?用飞机炸沉它们吗?” 中日居然要造六万多吨的战列舰,听到这个消息海军部的人全被吓了一跳,特别是主炮的口径居然超过450mm。不过好在海军也有六万吨战列舰计划,只是主炮口径暂时只有406mm。 “总统先生,这就是我们的应对策略,蒙大拿级战列舰。”海军部长斯旺森拿出一份战列舰草图递给罗斯福。“只是因为巴拿马运河太窄,战舰只能从南美合恩角绕行。” “部长先生,难道用飞机不能击沉战列舰吗?”罗斯福扫了一眼设计草图,而后问出自己所关心的问题,也是海军内部所不断争论的问题。 “总统先生,就目前看来是不可能的。”斯旺森道,他知道总统是一个航母派,所以心平气和的举起了例子:“数个月在东非发生的海战中,中国和日本的舰载机对意大利人的军舰毫无办法,而中国还被意大利海军击沉一艘大型航母。这说明能对付战列舰的只能是战列舰,飞机确实是一种极具潜力的武器,但它要完全取代战列舰,还需要不少时间。” “你们打算建几艘蒙大拿级?”听闻飞机不可行,罗斯福不得不对设计草图重新细看起来。 “如果要形成压倒性优势,这需要六艘。”斯旺森道。 “但衣阿华级已经有了六艘。”罗斯福道。 “总统先生,中日的超级战列舰装备了九门460mm口径主炮,炮弹射程超过四十公里。”斯旺森背咏着做梦都不会忘记的数据,压力甚大。“而我们的主炮口径只有406mm,并且每艘只有八门主炮……” “好吧。”在斯旺森的念叨中,罗斯福最终妥协。不过之后他还是问道,“我记得中国人向来推崇航空母舰,可这一次为什么要和日本一起建造四艘天津级战列舰?” “总统先生,我想这是受亚丁湾海战的影响。据说中国国会在交战后质询过有关人员,海军好几个将军因此撤职。”斯旺森说着情报部门传来的消息,似乎有些幸灾乐祸。“这次交战证明:海战仅仅依靠防护脆弱的航空母舰是不可取的,真想不通为何中国人连203mm次炮也要从航空母舰上取消。” 斯旺森着庆幸列克星敦和萨拉托加上还保留203主炮,而罗斯福的思绪再次飘远,他看着在坐的诸人道:“先生们,我越来越觉得放弃菲律宾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放弃菲律宾后我们只能固守夏威夷甚至是圣迭戈,而保留菲律宾我们则能在……” 放弃菲律宾是陆军三十多年来的坚持,海军虽然不愿意,也只能默许;在国会批准菲律宾十年独立后,陆军参谋部更建议总统逐步撤走菲律宾的部队,至1946年全部撤完。不料总统今日却想推翻三十多年来的‘共识’,伍德林当即打断道:“总统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如果发生战争,我们无法守住菲律宾……” “不,部长先生,菲律宾联邦一天没有独立,就一天也不能失去合众国的保护。”罗斯福同样将伍德林的话打断,“我们希望参谋部重现制定计划……” “总统先生,这是不可能的。”伍德林再次坚持自己的观点,“菲律宾离我们太远了,我们每增派一名士兵,就等于增加一名俘虏,最正确的战略是放弃菲律宾,而后再夺回来。” “也许你应该听听道格拉斯怎么说。”罗斯福笑道,拿出一份来自菲律宾的计划。 第二十五章当他死了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是罗斯福眼里的危险人物,同样也是陆军部的麻烦制造者。这个在四年前于华盛顿驱逐那些要求提前发放退伍补助金退伍老兵过程中特意让自己的勤务兵回宅取军礼服的陆军总参谋长是个倍受争议的人物。有产者称赞他是保卫自由的天使,无产者则唾骂他是杀人恶魔、战争贩子,但好在这个麻烦不久后便远远的被打发去菲律宾了。 不过在伦敦谈判失败后,这个危险人物发挥其一贯惹麻烦的本性,又在菲律宾开始制造麻烦——去年他的老朋友曼努埃尔·奎松正式就任菲律宾联邦总统,他则被邀请为菲律宾的军事顾问,并在今年被菲律宾政府授予菲律宾陆军元帅的称号。受此刺激,加上原有好大喜功的本性,麦克阿瑟在他的副官艾森豪威尔等人的协助下,为菲律宾制定了一个雄伟的军事计划。 该计划基本是以瑞士军队模式,在原保安队的基础上组建少数常备军做为军队骨干,另外每年训练五万民兵,如此到可以独立的1946年,菲律宾将拥有五十个师总共五十余万兵力。这仅仅是陆军,该计划还准备建设一支拥有五百五十架作战飞机的空军和一支由八十艘鱼雷快艇组成的海军,同时将建立一所西点军校式的军官学校。 对于这一计划麦克阿瑟信心十足,他认为‘任何侵略者必须付出五十万人、三年时间和五十亿美元的代价才能征服它(菲律宾)’,并确定‘这些岛屿必须守住,而且也能够守住’。 纸面上的计划确实是宏伟的,但这就带出了两个问题。其一:该计划与橘色计划(橙色融合黄色为橘色)相矛盾。橘色计划认为:一旦吕宋半岛遭到敌海上力量的攻击,驻守该岛的美国守卫部队将在亚洲分舰队的支援下支持三个月时间,并迟滞敌人行动,然后撤退到多山的巴丹半岛和要塞岛屿科雷希多坚守待援,阻止敌人进入马尼拉湾。与此同时,美国舰队将从本土赶来支援,与敌海军力量进行海上决战。 橙色计划虽然在1906年就提出要保卫菲律宾,特别是马尼拉——海军认为马尼拉与夏威夷、关岛一样是太平洋上的战略要地,是‘我们在西太平洋最有力的战略地点’,但华盛顿海军裁军条约却规定各缔约国在太平洋岛屿和领地的要塞须维持现状,这便使得马尼拉基地无法扩建,已定的作战计划成为一纸空文,所以陆军在国会确定十年后给予菲律宾独立后建议将部队逐步撤离菲律宾,至1946年全部撤完。 当然,撤退并没写入作战计划,也没有得到总统罗斯福的认可。菲律宾之所以独立也不是为了避免与日渐强大的东亚同盟发生战争,而是另有原因。因此,就官方上说,麦克阿瑟的计划不但背离了陆军部的共识,也与橘色计划相矛盾。 除此以外,麦克阿瑟军事计划的另一个问题就是菲律宾无力承受高昂的军事开支。在他的参谋部所制定的扩军计划中,菲律宾每年为此要承担一千万美元的军费开支,这是菲律宾联邦政府所不愿也不能承受的。并且在菲律宾总统奎松以及菲律宾当权者心中,他们不希望扩充军队与中日两国发生战争,作为战争交战地,这对菲律宾是极为不利的。 若中国没有崛起,那麦克阿瑟的计划永远无法得以实现,即便罗斯福将日本视为美国的严重威胁。但在中国快速崛起且不愿解除与日本、朝鲜同盟关系的背景下,他的计划很快被摆在了总统罗斯福的办公桌上。 既然华盛顿条约行将到期,那么扩建夏威夷、关岛、马尼拉三地的海军设施的计划也在海军作战部计划局的紧张制定中。 并且,于麦克阿瑟任参谋长时期被任命、早就声明其部队在未来战争中将承担‘独立的空战任务’的美国陆军航空兵司令部司令佛兰克·安德鲁斯少将也在为防守菲律宾出谋划策。他秉承着航空兵战术学校的战术理论,认为陆军已经服役的B17轰炸机不但可以保卫马尼拉,还可以进行昼间高空大编队精确轰炸(亦称‘轰炸工业网’理论),以打击中日朝三国经济结构中的关键薄弱环节,进而造成整个经济乃至整个社会崩溃,使三国最终屈服。 麦克阿瑟主要是菲律宾陆军计划,海军主要是马尼拉防御以及海军基地扩建计划,而安德鲁斯则是陆军航空兵作战计划。这三份作战计划罗斯福只了解前两份,第三份则仅仅从麦克阿瑟的菲律宾扩军计划里隐约所知,不过这就已经足够了。华盛顿条约的到期刚好是军事联合委员会重新制定橘色计划的缘由,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必须有一个稳固的基地,并以这个基地为中心,通过不断增强的军事行动和经济压力打败东亚同盟。 只是,在这些计划中,坚定的孤立主义者战争部长哈利·伍德林是一块最为坚固的绊脚石…… 莫斯科盘桓半月,又因风雪在路上耽误十数天的杨锐一行终于在腊八这一日赶到了亚欧运河边的阿尔捷济安,这座小城就在南北走向由斯大林格勒到巴库的铁路线上,其东面离里海不到二十公里,西面一百三十公里外则是乔伦哈穆尔。这东西一百五十公里是整个运河真正要完全开凿的地段,而从乔伦哈穆尔往西五百多公里的河道可借用库马马内奇盆地现有的水道以及顿河,这一段要做的仅仅是零星开凿以及扩宽加深的疏浚工作。 从神武二十年签约奠基开工到现在已有六年,这六年中,从黑海至乔伦哈穆尔的五百余公里基本疏通,但个别地段还在加深加宽,而乔伦哈穆尔东面的这一百五十公里也已完成五分之四,仅有阿尔捷济安附近的三十公里还未完工。 寒冬季节工地已经停工,站在靠着火车站运河岸边的杨锐只能看见鸟无人烟的茫茫雪原上,一条铁路伴随着一条浩荡长渠往西而去。负责此地工程的中方代表武同举正陪着他,他大大吐了口气,道:“大人,如果我们和俄国人签了条约,那运河凿通便指日可待了。” 武同举是杨锐任总理时的水利司司长,运河决定开凿后,虽是俄方负责工程,但中方依然有监督查验之责,为此,杨锐出面把他请了出来任命为运河公司的中方总代表。不过与俄国人打交道绝不是简单的事,这六年来武同举不说吵架、便是打架也遭遇过不少。 “呵呵……”听闻武同举如此长叹,杨锐看着他也叹,“不签约那四亿五就全扔在水里了。” “大人英明。”见杨锐叹,武同举则笑,个中含义两人心照不宣。 “霞峰啊,这运河何时能建成?”杨锐问了一个最为关心的问题。“能提前吗?” “早前计划是十年,可就眼下看时间是有余的,只是俄人安排人手不当,故意延期罢了。”武同举摇头道。运河一天不通,投资方一天不能受益,这点布尔什维克算的比资本家还精。因此,运河越接近通航,俄方就越是提各种无理要求,若不是中国手里还抓着西伯利亚大铁路和海参崴海港,怕俄国人早就停工了。武同举回味着这六年来的种种,甘苦自知,他好一会才稳定心绪道:“以当下的工程量估计,最多两年运河便可通航,运河一通,运输就方便,余下收尾的工作两年内即可完工。” “霞峰真是辛苦了!”即便在风雪里,杨锐也能感觉武同举心情起伏,不由赞了一句。 “为国治水、为民开河,此生足矣!”武同举回了一句,让杨锐敬佩不已。 “就是这开支是超了。”武同举美中不足的道,“俄国人一会要过五一劳动节,一会要庆祝革命胜利、还有什么三八女人节,真是数不胜数,每次过节都要喝酒加餐发钱,耗费极多。” “运河通了就好,超支什么的真是不值一提。”杨锐劝慰道。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不但挖河的工人提各种要求,临近的城市和村庄的干部也常常吃拿卡要,某一次更被一个什么斯克的市长强行借走了四百余辆载重卡车,至今不还。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杨锐真不奇怪,在布尔什维克国家,没有法律只有文件,这种事情要是没有才奇怪。唯一庆幸的是运河所经大部分地区都人烟稀少,运河公司后来又专门成立了公关部,从各地流浪的白俄里聘请了三百多名公关小姐,这才让工程较为顺畅的进行。 “父亲……”杨锐还想问什么时,杨无名和杨度匆匆跑了过来,“京城的电报。” “什么事情?”杨锐问。杨度身体欠佳本在车厢里休息,他既然下车,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美国那边……”杨无名看着电报,这其实是西厂发来的,“说是战争部长辞职,接替他的是亨利·生……”杨无名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然后又道:“美国国会还批准了第三次海军法案,要造六艘蒙大拿级战列舰……” 历史上蒙大拿级仅在图纸上,不料它却因为大和级(因为战舰参数最早由中国公布,且首艘命名为天津卫,故此级战列舰被各国海军称为天津级;日本是在中国宣布建造两艘超级战列舰后才由国会通过议案也将建造两艘同类战列舰)真的面世。杨锐笑道:“美国人不是很有钱吗?为何不是八艘蒙大拿级?” 见杨锐还有心事取笑美国人,脸色发白的杨度虚弱的道:“竟成,美国人这是…这是……” 他看到一侧的武同举欲言又止,杨锐却道:“霞峰是自己人。这条运河不正是为了开战准备的吗?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别憋着憋着就憋坏了。” “是。”杨度歉意的向武同举拱拱手,而后道:“海军法案是一个,前面的也是事啊。你也许不了解生,此人可不是前任伍德林那样的人,他是个国际主义者。” 亨利·生是罗斯福前任总统道威斯的国务卿,那时候杨锐已辞职在家了,只知道此人在历史最出名的确是‘生不承认主义’,此时杨度却说此人是国际主义,杨锐错愕道:“这人……似乎挺老实的啊,他任国务卿的时候……” “哎呀,那是当时美国经济正处于大萧条,欧洲外交圈子里曾有不少他的传言,其中就包括要摧毁中日两国海军,让中日朝三国彻底抛弃封建君主制度而施行民主制度之语。”杨度脸本来就苍白,此时被风雪一冻,更有些发青,“罗斯福任命此人为战争部长,其意不言而喻。” “好了,回去说罢。”杨锐见他脸色难看,当下说道。 “车上尽是俄国人,回去不好说啊。”专列就停在火车站,车上全是俄国人,杨度下来也是无奈。 “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杨锐摇头。“看罗斯福的意思是要加强菲律宾啊。这个早前参谋部就议过了,现在就不知道他到底要把菲律宾加到多强。这次海军法案美国国会批了多少钱?” “三十亿!”杨度从杨无名手上将电报抓过来塞到杨锐手上。“你自己看吧。” 杨度言语里还带着些哀怨,他认为既然苏俄会言而无信,那与他只签订互不侵犯协议即可,但杨锐则认为苏联的有色金属和矿产是中日所需要的,亚欧运河更是一条战略通道,美国海军即便封锁地中海也不可能进入黑海,中国可以通过奥斯曼、罗马尼亚等国转口,所以认为还是应该互助。说是互助,中日与美国开战苏联海军是不可能来助的,反之苏联被入侵,中日将要派出陆军,虽然草约上写的只是十个师,但却有一半是装甲师。 除了这种互助,另外就是军事技术互助,这实质也是苏联占便宜中日吃亏,杨锐在于斯大林会谈时说的那些海军要求,一股脑的俄国人全要。不仅如此,这种互助还将引起包括德国在内的北欧诸国的反感,使他们将中日看作成是与苏联毫无差别的一丘之貉,对外交和外贸极为不利。 杨度欧洲呆的太久,虽对斯大林很有好感,但依旧认为苏联是虎狼之国,不太愿意和这种国家相交过深;杨锐则知道苏联的禀性走势,不说当下火烧眉毛,即使风平浪静,他也希望苏联国祚长久。 对两人前些日子的分歧杨锐不以为意,不过听到第三次海军法案批了三十亿,他再怎么镇定也有些失色,三十亿美元的话,那就是六十亿华元了,这能造多少航母? 一字一句将电报看完,杨锐将电报交回给杨无名,他扫了扫衣襟上沾的雪,道:“确实要回国了。” “早就应该回国了。”杨度也道。怎奈这天气实在太坏,要不然此时已在国内了。 “那也要和霞峰等人吃了饭再走。”杨锐转头看向武同举。“霞峰啊,今天晚上带上你的人,找个最好的饭店,包下来最好,我们好好叙叙话。” “这……”武同举有些感动,他苦笑道:“这地方哪有什么饭店啊,要不就到公司里吧,有家四川人开的饭摊……” 武同举说到饭摊就愣住了,杨锐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吃饭摊。不料杨锐听到四川人就笑,“好久没吃四川菜了,俄国人的列巴(面包)吃死人,正好换换口味。” 杨锐与武同举吃四川饭摊,京城的穆湘玥总理却食不下咽。他刚刚从稽疑院回来——看到美国因受中苏反侵略互助条约刺激,迅速通过总预算高达三十亿美元的第三次海军法案,吓坏了的老爷们全都反悔当初通过建造两艘天津级的决议,更后悔之前赞同与苏俄签约。 可造舰也就罢了,条约之事已经基本谈完,很快就要签约,他们现在改变主意岂不是出尔反尔,为此穆湘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们勉强安心。此时他方记起已故礼部尚书章太炎之言:文士不可从政,不然必倒明末之覆辙。 “小徐先生,竟成先生是什么意思?”寝食难安把王季同请来的穆湘玥道,他被稽疑院那些人弄的六神无主,只想知道杨锐是如何想的,此局该如何应对。 “竟成没说他有什么意思,可他的意思很清楚了。”王季同道。“美国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做咱们自己的。” “可这……”穆湘玥欲言又止,他在被稽疑院质询之前就见了总参的徐敬熙和西厂局座的张实,徐敬熙虽对美国人不屑一顾,但一张口就是要钱,而张实那边的消息则让他胆战心惊,据西厂的情况,此三十亿美元除了建造六艘与天津级同级别的战列舰外,还将建造四艘新式航空母舰和一大批巡洋舰、驱逐舰、潜艇,另外其中有八亿专门用于扩建夏威夷、关岛以及马尼拉三处海军基地。 这就是说,待这些军舰造完,中日和美国海军的实力对比,战列舰旧式为18:10,新式为18(2艘北卡罗纳、4艘南达科他、6艘衣阿华、6艘蒙大拿):4;航空母舰是16:10;轻重巡为78:36;驱逐舰163:72;潜艇83:30。 如此悬殊的对比看得穆湘玥只打寒碜,好在听说美国陆军加上国民警卫队还不到六十万人,这让他送了口气,不过前清甲午之战他可是记得很清楚,一旦海上输了,那京畿也难保安宁。 即便美国经济萧条,以中日的国力也是不能与他比赛造舰的,但不造舰人家打过来怎么办?这个问题报纸上讨论的最多,有人说应该先下手为强,当然这是极少数,更多的人则认为应该重新与美国谈判,大不了和日本解释盟约云云,又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之我中华绝无动武之心云云。凡此种种,只让人越看越乱。 “藕初你就别忧心了。美国即便要开战,也要等这些军舰造完才开打。”王季同看着惶惶不安的穆湘玥,难得说了一次笑。“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花了这么多钱造舰,怎可能会有转机?”穆湘玥能当上总理,当然不是蒙的。不过自十一月伦敦海军谈判因中日不肯解散盟约、英美抗议退场后,诸多纷扰骤然而至,这才让他手足无措,国际形势如何他还是能看得明白的。 “没有转机那就打一战吧。”王季同平静说道,“反正这一战迟早都要打。” “小徐先生,我们能打赢么?”穆湘玥追问道,眼睛紧盯着王季同的脸,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但让他失望的是,王季同神色平静如水。 “竟成说过,这个世界是个竞争的世界。咱们和美国虽相隔大洋、分属两洲,但他依旧要干涉亚洲的事情,把海军基地建到咱们家门口来,这战不打是不行的。”王季同扫了穆湘玥一眼,见他的心还是悬着,便再道:“打得赢打不赢是另外一回事,你应当问问稽疑院的那些代表:如果美国人打过来了,我们是战还是降?你是总理,大伙既然说要降,那咱们就降,之后便听任美国人处置,要赔款要割地另当别论;要是大伙说打,那你就尽忠职守,带领大家打一战便是,何至如此困恼呢?” “可……”任何事情到了王季同身上似乎都会褪去浮华变得极为简单,然而穆湘玥依旧苦恼:“可现在大家都以为只要和日本解除盟约战事便可避免。” “那就看这些人多不多了,要是多,也未必不可。”王季同道,“不过这些人又怎么担保解除盟约后美国人不打过来?再说退盟不但交恶日本,海军也少了一半,岂不是更难打赢?” “就是这个事啊!”问题说到关键处,穆湘玥急得要跺脚。“这只有等竟成先生回来了,如果先生在……”他亮出了最后一根稻草。 “竟成是不会赴京的。”王季同道。“他从北庭沿途看过来,过就天津回通化了。” “啊!怎么能……”穆湘玥忽然站起来又跌坐下去,“先生,当下人心唯有竟成先生才能稳住。是战是降还是解除盟约,这都要……” 穆湘玥正说着,王季同却从袖筒里拿出一份电报递给他,平静道:“竟成在电报里说了,一代人操一代人的心,你就当他死了。” 第二十六章看看 杨锐确实不怎么想去京城稽疑院,不去看某些党派代表的丑恶嘴脸是其一;另外一个他是想看看关内诸省民众的成色。战争不仅仅是复兴会一个党派的事,也不仅仅是关外受封勋贵的事,更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战争应当是中华全体六万万国民的事。民心若是不可用,他稳定了人心又如何?他终有一天要与大地同朽的。 不过作为他本人来说,战争却是他期盼的,这不是因为对外,而是因为对内——自古以来,战争都是最好的试金石,战火之下、死生之间,忠奸善恶、智愚清浊,无一遁形;且中华要屹立于东方,就必要通过战争的神裁:胜了,亚洲将成为中国的属地,世界从此四分;败了,那就服三等人的命,瓜分后成为美帝的奴工大国,靠盘剥剩余的血汗过活。 抱着这样的心思,十二月廿日抵达北庭的他并没有想着赴京,而是在新弓月城(原名阿拉木图,神武十年朱宽肅赐名)停留,准备在这过年。 “大人真不赴京啊?”垂垂老矣的西北总督杨增今年已逾七十,须发皆白,不过他养生有道,精神很是矍铄。自杨锐抵达此处,京中打来催促行程的电报不知凡几,所以他不得不问。 “战与不战扪心自问就行了,何必我去多言。”杨锐一口气喝光杯中的葡萄美酒,赞道:“好酒!这酒绝不法国的差!”他又拎起酒瓶,一转看到‘张裕’二字,当下抚掌笑道,“这不就是张弼士的公司么?他原来在烟台种葡萄,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西域日照时间长,瓜果葡萄也就比关内的甜,当年还在修铁路的时候张家就来人了。”杨增新闲谈道,“朝廷经略西域之心甚坚,关内的商家也就蜂拥而至了,若运河在一通……,对,还有那什么海水淡化,西北什么都不缺,只缺水,那将更加繁华。”说到缺水,杨增新又想到产量越来越高的棉花,他笑道:“大人真是不怕蒙人做大啊?” 后世杨增新虽然保住了新疆,但疆祸也因他而起——在其治下,一反满清时期以蒙治回之格局,改为以回制蒙,不过这也有客观背景的,那便是外蒙独立,蒙军进攻新疆,此时要再以蒙治回,估计整个新疆都会成为外蒙的属地。杨增新更改民族策略是迫不得已,后世疆省外在格局未变,因循守旧再加上政权数易,最终酿成疆祸。 不过当下的格局则全然不同,中华依旧沿袭满清以蒙治回之策,甚至还有些加强,也正如此,青霉素的使用在西域南北是天壤之别的,同时农作物也不尽相同,南疆多棉花而北疆则保水土,这便使南疆回区(虽然政府一直利诱原住民迁往北庭或两汗国,但依旧有人宁死不迁)每年都为抢水而械斗。如此行事之结果便是北疆生育率翻倍而南疆生育率大跌,正因如此,杨增新又开始担心蒙祸了。 “让他们做大又如何?”杨锐笑道。“北面是俄国,西面南面是回人,你说他们离了我们的支持会怎样?他真敢独立无非就是个亚美尼亚而已。亚美尼亚又怎样?他们失去沙皇的庇护后,奥斯曼人一场战争就杀了他们一百多万,以这个数字算,你说要是蒙古失去了我们庇护,五十年之内是不是要灭族?” 杨增新看的是整个西北总督区,而杨锐看的是整个亚洲。也不是说杨增新看不到亚洲,而是他看不清未来的局势。 “那要是他们投俄国人呢?”杨增新再问。“辛亥前他们可是有这般想法的。” “怎么,那些王公还有人想着独立好梦?”杨锐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很是惊讶。 “没有!”杨增新坚决的摇头,“当年他们想投靠俄国,是因为清廷施行新政,撤旗设县,改牧地为耕地,这才想靠俄国帮衬独立的。本朝不但不撤旗设县、变牧为耕,反而把早前撤的旗、开的地都恢旧观,已尽收王公牧人之心了。增新就是见蒙人人口剧增,生怕以后……” 杨增新所虑极远,杨锐却笑道:“如果哪天俄国垮台了,那你说蒙古人投靠谁?” “垮台?”这次轮到杨增新错愕的,“怎么个垮台法?” “就是国家维持不下去了,国家破产后变得支离破碎,乌克兰独立、白俄罗斯独立、西伯利亚独立、高加索独立,反正就是大卸八块那种。”杨锐笑道,高兴的又干了一杯。 “这……”杨增新也知道新俄国内策极恶,那些偷偷逃过来的俄人宁死也不愿回国,却不想杨锐如此笃定这个国家以后会四分五裂。“大人,这可能吗?” “本来就可能,”杨锐笑道,“适时我们在帮他一把,在他不行的时候再帮他维系个三五十年,彻底耗光他的元气,让他的人口急剧减少,那就一定成了。不如现在就立个时间表吧,五十年后苏俄要破产倒台时,我们想办法帮他一把,让他再维持三、五十年的统治,一百年后俄国估计就烂的只剩下欧洲部分了。” “可沙皇一脉还在啊?”杨增新细想后对杨锐的判断大致认同,不过担心沙皇后裔复辟。 “到时欧洲如果全没有皇帝,大家都讲民主,沙皇怕也难复辟吧。”杨锐边说边后悔,感觉当年救援沙皇一家确实是个败笔,这等于给了解体后的俄国一个意识上的中心,使苏联解体后多了一个变数,但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没用了,他转而问道:“西北军力如何,民心又如何?” “西北免税,户户安居乐业;又不禁枪,人人都能战,民心完全可用。至于军力,以去年的统计,西域北庭有汉民七百三十九万七千,日人有三百七十八万,征兵人数估计为一百四十万……”杨增新介绍道。 “这么多?”征兵比例为人口的百分之十二,杨锐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就七八十万的。 “移民花钱,可生孩子就省钱了。”杨增新笑道。“现在移民家里多是十多岁的小崽子。我看南边两三年之内也打不起来,即便打起来俄国人最少也要观望个两三年,这就够他们长到拿枪的年纪了。不过北庭多为平坦之地,要有装甲师才能克敌制胜,俄国若行进犯也必以战车为先,就不知道关内……” 陆军这十多年都在用一战时期的老狼式战车,期间虽有改进,可再怎么改性能也高不到哪里去。杨增新知道总后一直在研究新车,样车来北庭测试的时候他也见过,虽不见其武装,但光看外形就比要狼式神气多了,怎奈就是一直实验研究,老是不见东西。 “已经定型了。”杨锐对新式战车关注也不少,奈何发动机既要马力又要寿命还要低矮横置(比如发动机大修时间要求五百小时,而不是两百五十小时),这真是要了动力设计组的老命,到最后整个项目其他部分全都完成,动力依然久拖不下,最后不得不降低指标,首次大修时间改为四百五十个小时、发动机高度放宽到九十二公分,得益于通柴在柴油机技术上的雄厚积累以及各种新材料的运用,动力才最终过了关。 想到战车杨锐就来劲,因为二战最强坦克再也不是苏联的T34了。他笑着抽出笔找了张纸画出新式战车的模样,然后递给杨增新,道:“这就是新战车——‘喵’式。” “喵…式?!哈哈……”杨增新开怀大笑,“照以前,这不是应该叫虎豹吗?” “欸,不对。豺狼都属于犬科,虎豹则属于猫科,是猫就会喵喵叫,这没有什么不妥;再说打仗辛苦,让将士们乐一乐也未免不可。”名字是杨锐定的,当初设计组一听就笑翻了天,之后谁听了谁笑,而他之所以要定这个名字,只是不想与德国的虎豹雷同而已。 “好了鼎臣,叫喵也好,叫虎也罢,反正新战车乃当今世界第一战车,五百马力的动力可以让这个三十一吨的大家伙跑的比时风三轮车还快还远,八十五毫米的口径也是全世界最大的,炮弹也很特别,打什么穿什么,世上还没它打不烂的铁甲;再加上一些新技术,北庭放五个装甲师包管俄国人不敢轻举妄动。”杨锐道。 黑通通的炮口、五对负重轮,霸气的外形,加上大大的圆形炮塔,杨增新从简图上找不到一丝猫的影子,他没直接答应杨锐,只是道,“这战车有三十一吨,那自然要比狼式宽大?” “六米一的长,三米的宽,高和狼式差不多,但多了十五毫米,全车高两米五。”杨锐对新战车的数据了如指掌,说罢他又感叹道:“可惜啊,此款战车虽是世界第一,但我们要打的却是海战,根本就用不上。” 战车是陆军的重心,也是北庭防御的重心。数字什么的杨增新不了解,但杨锐说此款战车世界第一,他自然相信是世界一等,但杨锐说此款战车用不上,他却摇头道:“大人,北庭不光要防俄国人,还要防英国人,俄国签了条约则一心向西,可英国人……” “英国人就不怕我们借道阿富汗和波斯,直接把印度和阿拉伯给推了,一直打到锡兰和埃及?大英帝国纵横几百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吧。”杨锐说道,带着些醉意。 “大人,英吉利素来多诈,不得不防啊。我国商品越来越多从波斯湾下海,或从巴格达转运,挤得英国货根本没法发卖。再说五年前要不是马彪校官当机立断杀了巴列维,这波斯已然变色了。”杨增新虽是西北总督,但对阿富汗以及波斯的政局素来关注。马家军因信仰与相同,倍受两国君主厚遇,很多高级军官被两国聘为军事顾问或教官,原先的瑞典军官全数失业。经济危机席卷世界,内陆的阿富汗还好,波斯则受影响不轻,早就有革命之意的禁卫军军官巴列维当即发动叛乱,但第二天他就和他的同党横死街头了。 “最近波斯又不稳吗?”杨锐问道,德黑兰内乱后中英就紧急磋商过,并背着波斯签订了德黑兰协定,这使波斯国内最终避免像奥斯曼土耳其那样改朝换代。 “最近经济好,国内政府也有序,人心前任何时间都稳定,只是英美素来一体,我们真要与美国开战,波斯这边怕也难以稳定啊。”杨增新道。“靠着波斯,印度和中东这边全是我们和日本的货,有人甚至还买了我们退役的潜艇用以走私……” 一说潜艇走私杨锐就满头黑线,中华签订伦敦条约后又陆续退役了七十余艘潜艇,稽疑院的老爷抠门的不想像上次那样直接拆毁,于是就拆除鱼和火炮按废铁价对外发卖。照说海军对此是反对的,但想到买潜艇就要开潜艇,这无形中海军就多了几十个潜艇机组,他们高兴的表示愿意为开潜艇的阿飞提供驾驶培训,于是后面事情就难看了,半个地球都用这东西走私违禁品以及偷渡,连美国黄金走私也推到中国退役潜艇身上,还好没抓到证据。 不愿多想尴尬事,杨锐道,“英国人最多就封锁霍拉姆沙赫尔港吧,再就是挑动南方部落闹事,关闭铁路什么的了,他若是想波斯改朝换代,另立亲英政府,怕是不能吧。” “大人,我老是担心英美一体啊!”杨增新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担忧,但这种国家大战略层面上的事情,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只有谈话入港之后才敢说。 “真要英美一体那也没什么好惧的。来,喝酒!”杨锐又一仰头把杯中葡萄酒喝光。英国对华宣战是他未曾预料的,真要开战那整个作战计划将要修改。修改并不是难事,可先一个:一旦英国也宣战的话,那暴怒、勇敢、光荣这三艘三十节以上的航母将加强美国海军的实力,中日和美国实力差距本就悬殊,如此一来实力对比基本是1:2了,这还不包括正在英国正在建造的航母。 再则英国一旦宣战,中国必定要占领缅甸这个轰炸前沿阵地,陆军就要出动了,出动不是难事,仗也一定能打赢,但花费耗费就增加了,军费压力本来就重,陆军攻占缅甸将更重。 不过和第三个变动比起来,前两个都不重要——英国一直以来都是造船大国,如果英国对华宣战,那么美国的海量军费很可能通过英国的造船厂变为一艘艘航母。虽然华盛顿条约的签订使得英国造船业日渐衰弱,经济危机时它又与欧洲各造船厂一样被中国造船业‘扫荡’过一次,当时很多重型起重机和重型设备被买走,可船坞和工人俱在,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其造船业依然能死而复生,这极很可能让中日打算以造舰速度取胜的希望化为泡影。 带着这种担忧,杨锐整个春节过的都有些不安,他除了建议情报局密切关注英国政局走势外,更多次与杨度商议英国是否会与美国一起对华宣战的问题,但总的结果让人乐观,特别是元宵节时收到英国鲍德温即将卸任,而继任者将是张伯伦的消息让他稍微少了些担忧。张伯伦,不就是那个长得像狮子狗,一心推行绥靖政策的那个吗? “大人,含氟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就是这铁矿中铌和稀土都不少,若不能综合冶炼真是太暴殄天物了。如果能有五年时间……”包头钢铁公司的高炉下,陪同杨锐视察的当地总负责人徐尚武拿着一块钢渣摇头说道。白云鄂博是一个综合性矿产,铁矿砂里混合了铌矿和稀土矿,但现在因为技术所限只冶炼钢铁,这很让他感觉惋惜。 “五年时间?”负着手的杨锐回头看着他笑,“一年时间都没有,包钢必须快速扩建,达到设计产能!” 得益于基建和三轮车、卡车、拖拉机出口,中华钢产量早就过了一千万吨的坎,随着这几年经济复苏,钢产量已接近一千五百万吨,包钢的设计产能是三百万吨,建成将是全世界最大的钢铁,但因为矿石的复杂性,科研人员总是舍不得钢渣里的宝贝。 “大人,形势真的就这么坏了?”徐尚武狐疑道。报纸上天天刊载太平洋局势、中美关系、中日关系什么的,开战的可能他当然知道。而作为已故工部尚书的侄子、勋贵集团的一员,他自然也知道包钢是干什么的——这是国家最后的军事工业基地。 “准备着准没错。”杨锐负着手往前走,他再问道:“包头有铝冶炼厂,可铝土是哪来的?总不会是山西运来的吧。” “大人,铝土是甘肃矿上运来的,山西太靠南,不敢指望。”徐尚武道。 “嗯。”听闻铝土是甘肃运来的,杨锐点了点头,之后他又可惜道:“只可惜这里的页岩油没办法用,要不然煤铁油铝,四大样全都齐了。” 杨锐对包头居然还不满意,这让深入了解这里的徐尚武不敢答话。其实在他看来这里可是堪比辽宁鞍山的天赐之地了,煤铁油铝全聚齐,全世界哪有这样的地方啊!不过杨锐是大人,更是长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飞机制造厂那边建成开工了吧?”杨锐不管身后的人怎么想,又问起飞机制造厂来了。 “是,大人。去年就开工了。”徐尚武答道,“车床厂、机械厂、轴承厂、铝厂、化工厂、炼油厂、飞机厂、发动机厂、战车厂、卡车厂、军械厂、无线电厂、弹药厂,合成橡胶厂、光学仪器厂、衣被厂,一共十七家工厂,还有相关的铁路、油库、电厂、水站、配套工程都都建好了,只是工人还没有全到齐。”徐尚武说着忽然发现漏了眼前的钢铁厂,他再补充道:“钢铁厂还在建设,大概后年年底即可完工。” 只要是和军事相关的,包头什么都有,甚至连价格高昂的合成橡胶也建了一个,这些投资大部分是来自于美国走私黄金的受益,小部分则是天字号本身的盈利,其总投资金额超过十亿华元,但因为地处关外,国内甚少报纸报道包头的实情,只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工业城市。 “我就不一一看了。我记得当年我还在通化的时候,全靠令兄管理的军工厂,这才让东北根据地最终撑住,打下一片天下。如今与美国人开战胜负难料,若是战局不利,南京和武汉不必说,就是辽东和山西也前途未卜,那时候,整个国家能依靠的就只有这里了。”杨锐提到已逝的徐家宝,对着徐尚武语重心长。 “是,大人。尚武明白此职之重要,定不辱命!”见杨锐说的严重,徐尚武当即答话。 “那就好。”杨锐郑重点头。徐尚武和徐家宝都是徐建寅的儿子、徐寿的孙子,这一家算是中国近代军事工业的脊梁了。如此传承,杨锐对他们极为放心,来这里视察只是他挂念不下而已。 杨锐如此说,看样子是要马上走,徐尚武当即慌忙急忙道:“大人,飞机厂那边说轰炸机正在试产,他们听闻大人来,就像请大人前去……” 徐尚武显然不善于拉客,可他的大儿子,铝合金厂的徐宝毓受飞机厂之托,希望老爹请杨锐去飞机厂视察,徐尚武本以为杨锐会去飞机厂看看的,没想到只在钢铁厂打了个转就想走。 “轰炸机?”杨锐想起那个耗费三亿华元的四发轰炸机项目,当初他是不想批的,因为即便研发出了重型轰炸机,战时国家也没有能力生产这种比战斗机贵五六倍的家伙,更没有什么工业基地让它们炸,但这个项目涉及到原子弹的投放,所以最终还是批准了。 “既然来了,那就去看看吧。”在徐尚武的期盼下,杨锐最终点头。 第二十七章和平 包头飞机制造厂内,明知道用不起,杨锐还是饶有兴趣的看了看眼前的四发重型轰炸机。这是空军以东非战争名义定制的第一批三十架轰炸机,高达五十万元的采购价让人咋舌,而且这还是不挣钱的价格。看着这个翼展三十多米的大家伙,杨锐对身旁立着的总办王士倬和总工巴玉藻问道:“飞机作战性能如何?能载多少炸弹?” “禀大人:飞机性能良好,速度为两百八十节,挂载两千公斤炸弹时,航程为四千两百公里。”总工巴玉藻谨慎答道,他见听闻数据后杨锐微微失望,再想到此款轰炸机最初的设计指标,便又补充道:“大人,这一批次的发动机单机功率仅为一千两百马力,若是换装新式一千六百五十马力发动机,可载六千五百公斤炸弹,航程两千八百公里。” 终于听到了自己要听的,杨锐仰着的头点了点,他再问道:“这飞机卖多少钱,能挣钱吗?” 任何一种武器,技术和成本是衡量其价值的基础,只讲性能不计价格,那不是意淫,因为意淫还有现实基础,这只能说是梦淫。 虽然早知道杨锐会问价格,但总办王士倬依旧有些难以启齿,他支吾了一下才道:“禀大人:现在卖五十万一架……,本来是要五十一万五的,可……周总长和秦司令…非要公司一万五的零头,说去掉就订购一百架,可怎料最后又说稽疑院不肯批那么钱,落实下来只定了三十架。本来就是不挣钱的,五十一万五是按一百架算的,现在只有三十架,这每造一架就要亏三万三千八百五……” 王士倬虽是工厂总办,可斯斯文文,一副斗鸡眼,根本就没有总办架势,不过既然是制造工厂,要的就是这种絮絮叨叨、斤斤计较、不怨其烦的主管,杨锐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再问道:“这就是说,即便不算研发成本,这也是亏的?” 杨锐声音不大,但还是将王士倬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捋了捋本就光凸凸的前脑勺,结结巴巴道:“确实……确实是亏的。”在杨锐将头撇过去时,他又作死道:“要是算上山西厂转让的那些技术资料,整个项目亏了有四亿三千八百七十一万……” 鹏式四发重型轰炸机其实是在山西厂二十年来制造运输机、客机的基础上研发的,真要单凭制造战斗机的经验研发一款四发轰炸机,那花费可就不止三亿了,怕八九亿打不住。 太过认真的王士倬实话实说,旁边的巴玉藻只得打圆场,他道:“大人,任何一种飞机初产时成本总是很高的,现在工厂也在想办法调整,真要空军能大批量订购,相信成本是能降到四十五万以下的。再说,轰炸机确实是亏了,可战斗机是能挣钱的,现在公司通过了海军和总后装备司的验厂考核,成为最新式鱼雷俯冲轰炸机生产厂……” 听闻巴玉藻如此说,杨锐心中只是叹气,但他又不好实话告诉他们空军对重型轰炸机的采购预计不会多于五百架,只好道:“成本不是主要的,质量才是根本。千万不能因为亏本降低了质量,下次空军再来买,你们就把这次亏的……”说到此杨锐看向王士倬,“这次订单公司一共亏了多少钱?” “一共亏了…一百零一万五千五……”一说数字王士倬脑子就转的飞快,都忘了说‘禀大人’。 “这一百零一万五千五就不要下次了,这次就让空军补上,不给钱你们就不交货。”杨锐挥手道。“别忘了,咱们是开工厂的,不是做慈善的;是挣钱的,不是亏本的。什么为国为民,笑话!工厂都倒闭了还怎么为国为民?!” “大人英明!”王士倬欢呼。他确实不善交际,以前在山西厂也仅仅是个生产部主管,去北京谈合同时被周思绪秦国墉灌了一顿酒,第二天就被栽赃说酒桌上答应了五十万一架,而后两人半是哄半是吓,让他哭丧着脸签了合同盖了章。这事情,弄得他到现在都悔青了肠子,如今被杨锐一顿开导,他打定主意要把亏掉的一百零一万五补回来。 “父亲,若是此事被报纸知道……”杨度离开了新弓月城就直接往京城去了,说去是被稽疑院质询,贝寿同也随他而去,现在仅剩杨无名陪着杨锐。 “报纸让他们说去好了。整个项目的不说其他,光真金白银就扔进去三亿,还不包括前期的技术积累。五十万一架的话,要卖两千架才能回本。稽疑院若能批十亿元采购轰炸机,那这个项目可以不挣钱,白送给政府。”杨锐想到某事,有些激动的道。“别什么国家、什么大义,都是狗屁!都是借口!国家是什么?某些人嘴里高喊着的国家,本质就是平庸无为、精于算计官僚政客们的巢穴!而他们嘴里的爱国又是什么?爱国就是要我们把从牙缝里挤出的钱交给他们讨好民众,好获得名声和官位。 这些人,素来是宁愿百姓上当,不要政府吃亏;宁愿工厂倒闭,也不要政府下台。可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百姓吃亏就是国家吃亏,工厂倒闭就是军事工业破产。没钱,怎么设计飞机?没钱,怎么聘请研究员?没钱,怎么留住高级工人?真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啊!这都是以前积攒的利润,公司没有利润,哪来后续的发展? 我发这些牢骚不是针对空军,也不是针对总后,而是针对稽疑院的有些代表。以前总后采购是这样的吗?根本不是这样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往死里压价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弄死了供应商,二是弄死了自己。不挣钱供应商就亏损,亏损顶不住就倒闭,倒闭从此产业一片空白;而不挣钱供应商又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降低质量,原来用合金的,现在是碳钢,原来双保险的,现在去掉保险,东西越做越假,质量越来越差,最后谁吃亏?军队自己……” 下野以来,杨锐深居简出,少有在外讲演,但听闻前日稽疑院以压低采购单价为由,把原先批准的军费又砍掉一截,他顿时心中有气。这次他视察包头少有人知,但飞机厂的文书还是将他的讲演逐一记录下来,准备次日见报。 呆呆的听着杨锐说完,徐尚武、王士倬等人很是激动,特别是王士倬,居然摘下眼镜擦眼泪,他不是第一次被人骂做军火贩子了,杨锐这通讲演正是为军火贩子正名。 “这又是什么飞机?”讲演对杨锐只是发泄,他想做的事情很多,但他对自己有严格的限定:必须服从国家法律和稽疑院决议,哪怕稽疑院最终的决定是对美国投降。此时,他越来越明白,战争绝不仅仅是对外的,很多时候对内的分量和风险远远高于对外的分量。 杨锐所问的是车间一架拆了一边翅膀的怪飞机,它的襟翼很像剪刀,可开可合,而看偌大的体型和机尾的挂钩则能确定是海军舰载机。见杨锐发问,巴玉藻赶忙道:“禀大人,这就是海军最新的鱼雷俯冲轰炸机。” “鱼雷俯冲轰炸机……”杨锐念着这个拗口的名字,完全忘记有这么一款飞机。 “大人,舰载机一般有三种,一为战斗机、二为鱼雷轰炸机,三为厉鬼轰炸机。东非之战前海军就提出是不是能将鱼雷轰炸机和厉鬼轰炸机合并为一,这样俯冲的时候鱼雷机也能当厉鬼轰炸机用,攻舰的时候厉鬼也能当鱼雷机用,而且因为是同种飞机,舰上作业难度大降,维护定位速度加快,有利于航母作战……”这款新飞机是巴玉藻凭借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来的,所以说的甚是详细。 “有点意思。”杨锐终于想起这是被他否决了的项目,不想飞机已经试产了,他问道,“这飞机是要试产了吗?” “不是的,大人。这只是一架试验机,送来只是为了让工厂提前确定流程工艺。”王士倬道。 “哦。”杨锐终于感觉到了什么,这种不准备量产的飞机应该是周思绪那滑头拿来哄包头厂的,他有些好心的问,“这飞机具体性能怎么样?” “大人,此款飞机可挂载八百公斤或同等重量的炸弹。因为集合两种飞机的性能,还要能大幅度折叠以及承受俯冲时超过六G的加速度,它要比其他飞机重一千一百公斤,空重有三千八六十百公斤,这个重量还是靠三万吨模锻机和使用新型装甲材料才减下来的,要不然空重肯定超过四千二百公斤。其航程最大为一千两百海里,最大速度为两百一十节……” 巴玉藻介绍着飞机的参性能,杨锐听到航速仅有两百一十节,立即知道为何包头厂能获得准许生产的原因了:这飞机飞得太慢,他问道:“飞机发动机马力是多少?” “发动机是山西发动机厂的昆仑九型气冷发动机,双排十八汽缸,马力为一千六百五十。”巴玉藻也知道这款飞机的毛病在那——在战斗机速度普遍往三百多节(六百公里)以上走的情况下,两百一十节(三十九公里)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因此他补充道:“山西发动机厂表示昆仑九型发动机的有大潜力可挖,未来马力肯定会超过两千,甚至达到两千一二,如果能装上两千马力发动机,再略作改良,此款飞机速度肯定能过两百七十节(500km)。” 巴玉藻憧憬着包头厂能生产这款鱼雷俯冲轰炸机,杨锐则想着装上一千六百五十马力的海东青战斗机能用多强,不过他没有马上问海东青,而是道:“这款飞机叫什么名字?” “杭州设计局给取了一个名字:恶鬼,说是要沿袭厉鬼的名称……”巴玉藻讪笑,他本来以为是要按鱼雷轰炸机名字来的。 “恶鬼不错。”杨锐一手拍在飞机仅有的一只翅膀上,赞许道。不过这时他才发现翅膀下有一个鼓包,武备不是之前常见的12.7mm机枪,而是…,看上去是机炮。 “大人,这是引进法国的20mm机炮。”巴玉藻道,“东非的战事表明要打下意大利人的轰炸机,光靠12.7机枪是不够的,这就把之前的设计改了。恶鬼因为速度慢,只得加强自卫火力,这就装了三门机炮,前二后一。” “飞机事情我不太懂,你们就按海军的要求来做吧。”杨锐拍了拍这架恶鬼样机后罢手。“不过既是军品,那质量永远是第一的。如果恶鬼量产,那整个海军的攻击都要靠它来完成,每次攻击几百架飞机的努力,整个舰队的努力,全都是为一架或两架飞机能穿过敌军防空火力,射出鱼雷或丢下炸弹,如果这时候飞机出故障了,那就悲剧了。 我知道美国公司的不良率普遍在百分之三到四,欧洲优秀的公司,比如瑞典的SKF轴承,它能做到百分之一到二,而我们,确实很骄傲,主要工业品的不良率普遍在百分之一以下,军品的不良基本在四西格玛,也就百分之零点六二以下,可这是不够的!对公司而言,品质就是利润;对客户、特别是对军队而言,品质就是生命、就是胜利! 英国谚语说过:少了一枚铁钉,掉了一只马掌,掉了一只马掌,丢了一匹战马,丢了一匹战马,败了一场战役,而败了一场战役,则丢掉一个国家。故事虽有演义的成分,可军品品质对战争胜负至关重要。在此,我有一个建议,”在诸人的注视中,杨锐高举着手道:“即:在持续改善的基础上,向六西格玛进军!” 听闻杨锐说要向六西格玛进军,徐尚武和王士倬呆立当场。此时管理届还在争论是非能提出十年内达到五西格玛(百万分之两百三)的口号,谁料杨锐一下子就将目标提到了极限:百万分之三点四,一百万件产品里只能容许三点四件不良。 “不要畏首畏尾!”杨锐也感觉这个目标难以完成,他只是说顺口了,要知质量管理从来都只有六西格玛,没有五西格玛。不过从管理技术上来说,得益于大学课本慨率统计以及三十年来的品质管理经验,六西格玛并非不可实现。 “高不良率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三十年来,我们从总办到扫地工,从矿山到最终客户,日以继夜、孜孜不倦,不就是靠着一点一滴的改善,才有今日‘madeinChina’的名声么?军品品量是民品的前提,军品的技术是民品的先兆,真正拉动中华管理的其实是军工行业。既如此,你们为何不敢为天下先呢?”杨锐看着眼前诸人道。 “是,大人说的是。”徐尚武和王士倬等人不安的对视一眼,压力山大。 “好好干!别忘了一旦发生战事,车间就是前线。”杨锐拍了拍徐尚武的肩,径直出去了。 次日,京城。 “说的是什么狗屁玩意?啊!说的是怎么狗屁东西!!”国民党京城党部,新一届稽疑院广西代表、国民党元老马君武大力拍着中华时报的头版文章大怒,“军火贩子就是军火贩子,什么利润!什么发展!什么六西格玛!这分明就是一个军火贩子在心疼自己的钱财,恨不得全天下民脂民膏都落到他的口袋里……” 或许是实在是气急,转过身面对诸人的马君武脸上忽然狞笑,“诸君:正是我们削减军备案踩着了杨竟成这条老狐狸的尾巴,他才说这么一大堆狗屁玩意。我们一定要把濛江发电站的事情抖出来,好让复兴会丢尽脸面!” “厚山!”见马君武又发羊癫疯,较为稳重的胡瑛将他叫住,“濛江发电站之事何时透入给报界关系到本届总理选举成败,不到关键时刻万万不可公开,也不可提前泄露,以免复兴会亡羊补牢。” “对,厚山先生,此事千万不可蛮撞。”早前的土部官员丁文江也道。 工部十多年前在蒙江县弄了一个耗资十四亿的巨大工程,其目的居然是说利用佛教圣物砗磲石发电!而在前年,这工程居然报告说失败了。如此耗费民财,从已故工部尚书徐华封、到首任总理杨竟成、现任总理穆湘玥,甚至本党遁初总理,都难逃其责。不过好在遁初总理已逝,立项和收尾也都是复兴会的人,这特大丑闻一旦公开穆湘玥肯定不能连任。 虽然不知当初为何遁初总理会同意为此项目拨款,但作为地质专家,丁文江知道砗磲石只是一种生活在海底的贝类外壳,因为体型巨大、外壳厚重(壳上有类似车辙压痕,所以叫砗磲石),故壳可做念珠、佩饰或佛门法器,当然也可入药,本草纲目上便有记载。明明只块贝壳,却说成能发电,其中必有贪墨。 “我没有蛮撞,我只是想迫不及待想看看此事揭露出去后,杨竟成面对记者会是何等嘴脸!”马君武压抑住心中的疯狂热流,冷哼道。 “我们还要注意咏霓的安全!”元老刘揆一建议道,“千万不要出以前的事情,说不定为了不落选,复兴会那些人就会……” “杨竟成这点肚量还是有的。”胡瑛眉头一紧,但旋即放开。“再说,我已叮嘱让骝先戒备了,他早前是浙江国安局局办,保护咏霓还是不成问题的。” “还是小心些为好。”刘揆一对宋遁初被刺一事记忆犹新。虽然督察院、法院审判的证据确凿,证明遁初是被孙汶余孽陈其美派人挑拨所杀,但说不定其中也有复兴会算计——当时按照约定,新内阁只动国安局不动情报局,这总让他不安。 “还要等二十七天!”胡瑛双手比划了一下,“二十七天后选举结束,事情便就定了。” 胡瑛如此放心,但刘揆一依旧提心吊胆,他转而问丁文江,“在君,咏霓人呢?又去哪讲演了吗?上次开会不是说了不要出去了吗?年前选举我们和国家党加起来已有四分之一的席位,而复兴会自与美国交恶以来,内部混乱不堪,只要我们能消弭战祸,那些人肯定会背党投我们票的……” 刘揆一年轻时火气也和马君武这般大,但这些年日显老态,唠唠叨叨个没玩。见他如此,胡瑛道:“霖生你就别问了,今天咏霓是和胡适之还有任公的公子思辰去了费先生家。” “费先生?”刘揆一不知此人是谁,但胡适和梁启超的公子梁思成都去,想必来头甚大。 “是费正清先生,”丁文江知道作为元老的刘揆一已落伍了,但他和胡瑛、马君武等人毕竟是开国前的革命人物,是国民党的牌坊,应而还身居高位。他说完费正清见刘揆一还不解,只得干脆道:“费先生是美国人,来华后由任公的公子思成帮忙取了一个汉名。他是太平洋国际学会的知名学者,而太平洋国际学会对美国政界影响极大……” “哦!说来说去原来是个洋毛子!”刘揆一直言不讳的道,言语里居然很是不敬,这让马君武丁文江两人连连皱眉。 “霖生!”胡瑛责怪道,“咏霓要当上总理,和与美国是战是和至关重要。举国来看,除了复兴会那些将军,有谁想打仗啊?!只要我们能说和美国,彼此签订海军协议,谁不会投咏霓的票?” “嘿。你小心杨竟成给我们扣一个里通花旗国的罪名。”刘揆一道。 “那我们就先给杨竟成办一个里通苏俄的罪名!”马君武不屑道。 “那就看谁扣的快了。”刘揆一看着马君武笑,他还记得当年在东京时此人举木棒殴打自己和遁初的事,要不是看在他最终没有跟孙汶走一道,国民党绝对不会收留他, “好了!”胡瑛这个大管家、和事佬不得不大喝一声,“从现在到竞选结束,一切以选举为重。此事不但关系我们和国家党的事业,更关系到中华六万万国民的和平!” 第二十八章款待 太平洋国际学会是一个成立于1925年的非官方、学术性的国际性民间组织。早前的中国分会由此时在中国已臭名昭彰的中国基督教青年会转化而来,后觉得教派色彩太过强烈,因而改头换面,把一干留学知名人士推了上来,最最知名的就是著名残疾人胡适,他是自神武二十年、即宋教仁被刺后被推选为中华分会的执行委员会委员长的。 在英美这种非中央集权制国家,非官方组织的实质就是官方组织,而官方组织的能量反而类似于中央集权制的非民间组织。以杨锐本身为例,他第三个总理任期时,政令已无法完全贯彻到府,但卸任后,只要策略得到,其影响力却能达到县。究其本质,还在于英美民间有孟尝君一类的大人物,他们对国家政策的干预能力远胜政府官员。 因此,非官方组织在情报局眼里就是官方组织,而国际性学术组织,先不论学术与政治两者如何划分,就国际性本身,其实质就是英美世界体系的一部分,目的是让太平洋各国更好的融入由英美主导的世界体系;至于学术,无非是以早年留美生或教会学生为支点,通过他们的人脉和声望对本国政府施加影响,而他们为学会年会所提交的研究论文、研究成果,最终便于英美加强对太平洋诸国的了解和掌控,以稳固和加强现有世界体系。这便是学会要求各国会员保持一种类似于共产国际的超国家立场之原因。[注156] 学者素来爱名,尤其是那些非理工、非实务,全靠一张嘴过活的嘴炮。加入太平洋国际学会不但能提高名望,还能,这种狐假虎威的把戏对畏洋如虎的落后国家尤其有效,即便有人对其深痛欲绝,但考虑到嘴炮身后的洋枪洋炮、飞机军舰,心头的气也是忍了;而政府大员们,为防上邦惊诧,不得不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是整个国家的上等人,正因如此,才会让一些人无比怀念那个嘴炮横行且无敌的时代——民国。 然而可惜的是:在此时的中日朝三国,乃至看似与三国疏离、实则心有所属的汨罗,嘴炮们的日子过的并不好,类似胡适这种只写出半部书的留美假博士,只能混迹于燕京、清华、圣约翰、南开、东南,这种教会学校或亲英美学校,而太平洋国际学会本身,虽有不少人参加它的年会,但根本不被礼部予以备案注册,在中华国内属于不合法组织。 可这个‘不合法’只能阻止其在中华境内公开活动,实际上太平洋国际学会的会员们在国内常以学术交流为名聚会、仿造欧美组织一些俱乐部。其内有华人学者,也有洋人学者,来华学习的费正清是其中之一,但与丁文江所说不同的是:费正清只是学会的小角色,本次国民党总理候选人翁文灏要见的另有其人。 京郊宽敞的四合院里,雪地上拴在枣树下的山羊‘咩咩’直叫,随胡适、梁思成、蒋廷黻、费正清前来此地的翁文灏忽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感慨,谁能料到,在各国影响甚大的太平洋事务杂志主编、欧文·拉铁摩尔先生就住在这座普通的四合院里。 “你好,亲爱的翁先生,恭喜发财。”戴着单片眼镜、全身汉装的拉铁摩尔笑着向身着西装的翁文灏作揖。而他身边的一个西装洋人则对翁文灏伸出右手——自宋教仁数年前在天津与美国代表团握手后,国民党人每见到洋人都行西礼。 “您好!拉铁摩尔先生。”翁文灏对拉铁摩尔回礼,他这才看到,拉铁摩尔手上戴着一个大戒指,类似兄弟会的标识。“请问这位是……”翁文灏一边伸手和西装人士握手,一边礼貌的询问此人的身份。 “这位是谢伟思先生,他是美利坚驻华大使馆的秘书。”胡适在一边轻声道,这才是他们此行要见的人。 “你好,谢伟思先生,Nicetomeetyou,Sir。”翁文灏曾留学比利时,又是宁波人,这正是国民党将其选为总理候选人的原因之一。他本身非常清楚对美关系与竞选的关联,所以前几日一听胡适说要向他介绍能影响美国政局的大人物时,他就欣然而来。开始见到费正清还有些失望,但此时见到美驻华大使馆秘书,他浑身一紧,激动中,英语脱口而出。 怎料,这个叫谢伟思的大使馆秘书对着他一笑,却道:“浓好,翁西桑。饭缺过伐?” 突如其来的宁波话让翁文灏呆如木鸡,旁边早知如此的胡适笑道:“哈哈……,咏霓,谢先生是有名的中国通。自小就出生在中国,要不是恶心的中华法律,他应该是一个中国人而不是美国人。哈哈……” 胡适、梁思成、蒋廷黻看着翁文灏呆傻都感觉好笑,但梁思成素来老实,蒋廷黻则因是翁文灏的秘书,所以两人都是浅笑,唯有胡适的笑声最大。 “真是……真是……”翁文灏好一会才转了过来,他紧握着谢伟思的手道:“浓好!浓好!” “诸人都还没有吃饭吧,我们先吃饭。”作为地主的拉铁摩尔看着谢伟思一笑,开口道——虽然谢伟思汉语流利,但宁波话却是他临时教的。 “对,请先吃饭,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谈话。”谢伟思也改口说国语,带着四川腔。 早上出门先去燕大胡适梁思成处,会同费正清后,几人聊了一会才乘公交前来(中美巴黎条约虽然保留了教会大学,但学校的经费来源受礼部和情报局监控,因此燕京与清华的教授工资都不高,更不可能享用专车;同时,为保护文物,京城外城以内取缔出租车并限制社会车辆、禁止搭建两层以上楼房,且严厉控制城内人口),此时一听说吃饭,肚子全咕噜叫。饥肠辘辘而午餐丰盛,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饭后休息喝茶时,交谈才正式开始。 “翁先生认为此次竞选有多大把握?”发问的是谢伟思,他是作为美国外交部官方人员的。 先看了胡适一眼,再看了梁思成一眼,翁文灏道:“因为有适之先生的支持,还有国家党任公的错爱,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本次竞选我们有十足把握。” 翁文灏的回答让谢伟思和拉铁摩尔诧异,不是主角的拉铁摩尔插言道:“翁先生,据我所知,穆藕初先生在上一届稽疑院任期中表现优良,他将这个国家带离了经济萧条的泥潭,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虽然他依然保持复兴会保守、愚昧、专断的统治作风,但人民很感谢他……” “但……”胡适和翁文灏异口同声打断了拉铁摩尔的话,不过两人‘撞车’后,胡适把说话的机会让给翁文灏,毕竟,今天他才是己方的主角。 “先生们,穆先生的功绩再伟大,也不能掩盖他的瑕疵。在他任内,一个耗资巨大的能源研究项目被关闭,而负责人却没有受到追究。”手中的可打的牌很少,为取信美国人,翁文灏当即就亮出了底牌。他说话间,蒋廷黻则取出两份薄薄的文件递给美国人。 草草的扫了一下文件,谢伟思被上面的内容惊呆了,“砗磲石是什么,为何要花费七亿美元研究?它真的能用来发电吗?” “先生,砗磲石只是一种海底大型贝类的外壳,佛教将其视为圣物,无法用来发电。”翁文灏作为地质学家,对砗磲石当然了解,“我们对该项目有三种猜测,第一,这是一个用以给关外勋贵输送资金的渠道。大家都知道关外气候恶劣,除辽东外,其他地方人烟稀少,本来国家是要开发此地的,但因为分封,只好放弃开发。国家不能开发,勋贵开发又缺少资金,这个项目就应运而生了。通过军事项目可以避免稽疑院和舆论过多关注,另外也不可能有回报。” 翁文灏一席话说的拉铁摩尔频频点头,他们此时才发现翁文灏要比一般文人更精熟政治。 “第二,这也有可能真的是一个军事能源项目。以温应星将军的判断,这也许是一个化学武器项目,或者真的想对外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军事能源项目,用于解决军队野战工事发电,但不管是哪种,它都失败了,所以被关闭。 第三则很有可能是一个和佛教有关的项目。日本大地震后,国内佛教日倡,而砗磲石又是佛门圣石,很有可能是时任总理的杨竟成被和尚所骗,以砗磲石发电为名,投入巨资以支付佛教在全国广开寺院、广收门徒的开销。这三种可能中,我们认为第一以及第三是最有可能的。如果穆藕初拿不出证据证明这笔花销是合理的,那新一届稽疑院不会选举他为下一届总理,另外他还要受到督察院的调查。” 听翁文灏说完,谢伟思还罢,拉铁摩尔对他的观感却差了不少。虽然从程序上看这是可取且合法的,但这与欧美那些政客的斗争伎俩大同小异,不过,今天做主的是谢伟思不是他。 “如果涉及司法调查,那么穆藕初先生确实不能参加竞选,但贵国竞选与我国不同,他们不需说服全国选民,只要说服国会代表,这就使更换候选人非常容易。翁先生,如果复兴会更换候选人会发什么?”谢伟思道。 “即使更换候选人……”眼睛直望谢伟思的翁文灏感觉脸上发烫,他噎了一下才道:“复兴会也没有办法解决中美外交问题以及正在进行的军备竞赛。包括不少复兴会代表在内,绝大部分人都不希望与美国发生战争,这一点我想谢先生在我国日久,应该非常清楚。 我国和日本是不一样的,日本野蛮未除,所以极为好战,而我国人民经数千年教化,懂得什么是和平,更明白和平的珍贵。伦敦谈判后,日本上至官员、下至平民,举国欢呼,而我国上至总理,下至平民,则人心惶惶,惴惴不安。只要新内阁能在中美关系上有突破,中止劳民伤财的太平洋军备竞赛,消弭战祸,我想代表们会及时抓住这根稻草的。” 丑闻是一,挟洋是二,这便是翁文灏竞选组阁的底牌,而翁文灏本人,他虽然和其他地质学家一样厌恶复兴会(自第一届内阁起,国家矿产勘察就处于停滞状态,除了宋教仁执政的数年。究其原因,是杨锐固执认为所有矿产学家都是统制派核心成员,因为必须依靠巨大的国家资源才能完成密集的地质调查,所以这些人极力鼓吹政府对矿产进行统制,并强烈要求成立国家资源委员会,但这与复兴会政策相悖,是故原矿产司丁文江等人相继辞职,而后矿产司名存实亡,国内探矿工作实际是由各矿业公司所聘请地质人员负责。此政策以及早年章鸿钊一案使国内大部分地质学家仇视复兴会,并加入国民党或国家社会党), 但他本人却不想从政,只是他与留美派交好却又不是政府暗中提防的英美留学生,同时他还是宁波人,与甬商集团关系匪浅,再加上博士出身,这才被国民党内定为竞选候选人。而他自己,也是迫于改变太平洋局势,希望挽回中美关系,制止避无可避的太平洋战争才欣然应诺。说句大白话,复兴会丑闻是可以让他勉强上台,但中华总理不是美国总统,虽然稽疑院从未提交总理不信任案,但如果他不能解决中美争端和战争威胁,很快就要下台,所以从这点来说,他的内阁存在多久全看美国人脸色的。 这个道理以前大家都懂,即便以前不懂,现在也都懂了。谢伟思看了胡适、拉铁摩尔几眼,再问道:“那请问翁先生,新政府上台后会干些什么呢?能解散东亚同盟吗?” “严谨的说,这个没有可能。”翁文灏扶着眼镜道,“但新政府可以不批准和苏俄的反侵略互助条约,另外还能去除那些对基督教青年会、太平洋国际学会、教会学校的限制,还可以与美国签订商业协议,尽力保证门户开放政策的施行,还要可以限制棉花、烟草、以及其他工业产品在欧洲和南美市场的输出……” 今年亚元将正式发行,其中涉及中日朝三国众多政要和既得利益者,即便有美国支持,翁文灏也无法撼动东亚同盟,更不要说解除同盟——虞洽卿曾对他委婉表示过:如果他上台破坏同盟,那除了下台再无选择。因此,他只能在其他地方让步来打动眼前的谢伟思。 “翁先生……”在翁文灏还要许诺时,谢伟思将他打断,“我想你误会了,合众国人民真正关心的是东亚人民何时不再受皇帝、法西斯、愚昧教会、封建制度的压迫和统治。他们是那么的勤劳,本应享受主赐予的自由和民主,但当权者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无忌惮的奴役他们,这里没有工会、没有八小时工作制、没有五一劳动节,有的仅仅是封建家长性质的管理制度……” 既然会被胡适领到这里来,那翁文灏就是被信任的,因此谢伟思可以说一些官场上不能说的话,可他的发言让翁文灏震惊,并且在环顾诸人发现只有自己如此时,他心中更是巨颤——这已经不是调整对美关系的范畴了,也不是他无能为力的东亚同盟,这是要变更整个国家政治体制。“谢先生,说实话,对此我完全无能无力。我不认为我、以及国民党或者国家党能改变中华的现有体制,先不提这会引起必输无疑的南北内战,就说民众也对现状很满意,他们并不知道自由民主为何物,也不会为自由民主而献身……” “咏霓…”听出翁文灏言语里的拒绝,胡适马上道:“作为在成都出生并在这里长大的美国人,谢先生对我们这个国家、我们的人民不光了解,还有深厚的感情,所以他才会这么说话。放眼世界,民众大势浩浩荡荡,复兴会逆势而行,总是要被历史抛弃的。” 胡适帮谢伟思辩解完,又把话题引向翁文灏所关心的问题,“只是就目前言之,如何缓解中美紧张局势才新内阁的当务之急,而稳住新内阁又是促进中华早日步入民主的基石,此两者其实是相互相成的。如果美国希望中国有朝一日真的实现民主,那就应该在保持善意的情况下终止很可能步入战争深渊的军备竞赛。” “先生们,这是无法做到的。”谢伟思耸了耸肩,表示很遗憾,“如果不是因为中国和日本不肯解散同盟,早在伦敦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如果解除在太平洋方向上的中日军事同盟呢?”翁文灏犹豫了之后才道,这是他苦思冥想才想到的办法。既然经济不可触动,那军事是否能调整? “这个……”谢伟思不做回答,他看向拉铁摩尔,而对太平洋局势深有研究的拉铁摩尔摇头道,“虽然我很想说这是个好办法,但以中美之间的分歧看,仅仅解除中日军事同盟是不够的,因为自始至终美国都在强调门户开放政策。东亚不但是经济贸易上,还在金融货币上走向一体,这样的结果是太平洋西岸将出现一个面积超过一千八百万平方公里,人口超过七亿的巨型国家,这势必会对整个太平洋国家带来安全威胁。正是基于此点,华盛顿才历次要求中日解散同盟。 另外,我想提醒翁先生的是:如果美国对此不做出干涉,那么十年以后中日朝三国就可能合邦,诸如成立东亚联邦、亚洲联盟这样的类国家组织,然后对菲律宾、南洋、澳大利亚、美国发动进攻。从这个角度说,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三国执意要往这个方向走的话。” 拉铁摩尔说出了中美争端的实质,虽然仅仅是冰山的一部分,但这是海面以下的部分。身为文人的翁文灏从来没有想的这么深,他以为中美之间的矛盾只是军事安全上的矛盾——美国担心中日危及其太平洋诸岛、夏威夷以及西海岸,没想到那仅仅是表象。 即便脑袋没有像历史上那样被撞塌一块‘以致无法集中精神’,翁文灏还是感觉头晕,他麻利的掏出烟点上,其他人都看着他。 “这也就是说,不但要解散东亚同盟,还要取消关税同盟和马上要发行的亚元?”呼出一口烟之后,翁文灏感觉好了一些。 “这还不够。中国还必须和美国、英国一起,保证朝鲜的独立,将这个可怜的国家和他的人民从日本的压迫中解救出来,这是二十年前杨竟成答应已故的威尔逊总统说他会做到的,但他反悔了,他和日本瓜分了朝鲜。”拉铁摩尔补充道。 “另外,鉴于中日两国的政治体制,也许天皇制度和中朝两国的皇权制度可以适当保留,但必须施行给予人民自由和民主;日本财阀、复兴会天字号,这些巨型公司须对外平价卖出自己的股票——不限购买者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解散成为小型公司;最后就是取消所谓的三一国教以及解除对基督徒的歧视,甚至可能还要禁止佛教的传播。” 拉铁摩尔说完书房里一片寂静,翁文灏看了谢伟思一眼,见他默许便强笑了一下,他问道:“就这些?” “也许,暂时就这些。”拉铁摩尔感觉的他脸色很差,但还是答道。 “再请问,这是阁下的判断,还是华盛顿的要求?”翁文灏再问。此时他的音调有些变化,胡适正看着他。 “这里面有我的判断,但大部分都是华盛顿大人物的要求。”拉铁摩尔道,他还没有说完时翁文灏就站了起来。 “咏霓!”胡适早就发现不对,一把拉住了他。 在大家的注视中,翁文灏挣脱了胡适的手,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而后灿烂笑道:“拉铁摩尔先生,今天的午餐真是太令人难忘了,非常感谢您今天的盛情款待。” 第二十九章听听 翁文灏礼貌的向拉铁摩尔以及谢伟思告辞,待出了院子,他才气喘吁吁的往前疾走,素来了解的他的秘书蒋廷黻知道他此时在气头上,虽然他本人并不认为拉铁摩尔说的那些有多难接受,但他还是沉默的跟在翁文灏后头疾走。只是,出了院子的翁文灏气急之下走错了方向,待走了一段他才发现出口在另一边,于是他只好往回走,胡适已在胡同口等着了。 “咏霓兄!咏霓兄!”梁思成帮忙推着轮椅,胡适再次将他拉住。“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谢先生好不容易来一次这里,你走了我们还怎么谈?竞选怎么办?和平怎么办?六万万民众怎么办?你怎么不能冷静想一想呢?” 胡适苦口婆心的劝慰起翁文灏来,但他这么说更激起翁文灏的怒气,他停步转身看着胡适,压抑的道:“可刚才说的那些真的是为了和平吗?是真的为了太平洋诸国的安全吗?所谓的门户开放是什么?所谓的不限制外国人平价购买天字号股票又是什么? 适之,即使上次大战中德国战败,凡尔赛也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天字号是我国工业的脊梁,大公司垄断是不对,分拆是没错,可这是要外人控制我们的工业,抓住我们的脊梁啊。我翁文灏是不喜欢复兴会,可我热爱这个国家,我是对美妥协,可我不是对美卖国!” 很难得的,翁文灏既然发起了脾气,而胡适见他坦陈心中所想,不忧反喜,他也大声道:“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买股票外国人可以买我们也可以买,这怎么就成了外人控制我们的工业呢?!不拆散天字号,不在经济上摆脱复兴会的,国家怎么能够民主?” “可杨竟成愿意吗?复兴会那些人愿意吗?”翁文灏更显激动,“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内战!” “不!只要运作的好就没有内战!!”胡适的声音比翁文灝更大,“我们就让民众做一个选择?是拆散天字号、取消复兴会独断愚民的独裁政策,还是和英美在太平洋上开战?他们会怎么选?他们肯定选拆散天字号、全国实行民主。这就是民主的机会!是中国六万万民众的机会!是科学治国的机会!” 胡适最后那句‘科学治国的机会’让胸中充满热血的翁文灝忽然发愣,他和丁文江都信奉科学治国、科学主义,在丁文江辞职前,他还专门面呈过杨锐,强烈反对国教,要求国家摒弃迷信,不过此举毫无作用,稽疑院还是将三一教确定为国教。 “我以前就说过:和,比战难!比战难百倍!!”这次轮到胡适激动了,“和需要什么?!需要有敢预负责、敢于承担的和平调停人!需要承受相当大的牺牲!因为这些牺牲,调停人必须忍辱负重、必须承受激进分子的抨击和暗杀!!可这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和平、为了六万万人民。 我们须记得:战争发生之前,总有无数机会挽回和平。如果接受美国人的条件,并以美国的压力为动力,逼迫复兴会在经济上、政治上接受我们的要求,我们不但能消弭战乱,还能实现几十年来孜孜以求的民主和科学,将整个国家从愚昧、、独裁中解救出来,让人民能享受自由和民主。如此巨大的收获难道比不上那些股票吗?如此伟大的事业难道不值得我们前赴后继吗?孑民先生能够为民主而献身,我们难道就不能追随孑民先生的步伐,让整个民族彻底解放?” 胡适说前面那些还好,可蔡孑民在国内可是禁语,他如此大庭广众的说‘孑民先生’,虽然此时胡同里看不得人,但蒋廷黻还是马上把他按住了,于是场面一时冷静下来,只能听到些沿街小贩的吆喝声。 “我还是回去想想吧。”翁文灝竭力争吵后感觉有些脱力,他不可否认胡适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但他从拉铁摩尔的那些条件中,深深的嗅到了帝国主义气息——中日朝三国合邦就会威胁太平洋安全,难道英美两国就不是太平洋的安全隐患?美国就没有入侵过国南美独立国家?只要中日朝三国不在军事上敌对美国,合邦也好、关税同盟也好、亚元也好,这些与英美何干?这是三国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侵略任何人。 翁文灝道了一句告辞就带着蒋廷黻急急走了。胡适看和他的背影只好叹气,旁边梁思成却道:“适之兄,这是要把咏霓放在火上烤啊!” “孑民先生都可以死,我们为何不能在火上烤。”胡适似乎反问又似自勉。他说罢又指了指出来的胡同,道:“咱们还是回去吧。” 翁文灝礼貌的告辞让拉铁摩尔和谢伟思有些不适,但当中牵线的是胡适,所以他们也不好强留翁文灝。此时见胡适和梁思成回来,他们方失望的道:“翁先生走了吗?” “翁先生一时难以接受那些条件,可我已经将他说服了,不过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确定具体的行动策略。”胡适开出了一张半空白支票,不过以他对翁文灝的了解,自己最终能说服他的。说完翁文灝,他见费正清已经不再,便问道:“费先生离开了吗?” “是的。费先生以为你们都离开了,所以也走了。”拉铁摩尔道,他看了梁思成一眼,笑:“虽然翁先生走了,但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谈一些更深入的话题。比如,如果翁先生赢得大选并组阁,内阁成员会是那些人?对美、对日政策又会是怎么样的?” 梁思成是梁启超的儿子,他自然不是外人,胡适隐约操控着国民党的中坚层,更是兄弟会的负责人之一,根本就是自己人,所以拉铁摩尔有这样的提议。 “内阁方面……主要是国民党方面和翁先生的意思来,但任公那边,如果任公能出山,那自然是副总理,”胡适看着梁思成道,“张东荪先生还有张君励先生也都可入阁……” “家父年老多病,估计是不想出山了。”梁思成知道胡适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在不明白父亲真正意思前,他客气的为父亲婉拒。 “如果任公不出山,就由张东荪先生或张君励先生出任礼部部长好了,蒋兆贤(梦鳞)博士,或者郭鸿声(秉文)博士将出任文部部长。”作为文化界人士,加上学校又是民主的主阵地,文部国民党是一定要拿下的。说完和文化相关的礼部和文部,胡适再道:“工部依然任命马君武先生,运部体系浩大、牵扯甚多,我看詹眷城(天佑)先生可以担当此职; 商部和户部,这两个……,我们这边的人选是善(寅初)博士、徐振飞(新六)先生,以及宋子文博士和孔庸之(祥熙)先生;任公那边应该是张公权(嘉璈)先生吧,这个我们可以商量,但不管如何,国家银行那边张坤是要拿下的。 丁在君(文江)先生将担任土部部长,农部可以让沈海搓(宗瀚)博士负责,医部并不要紧,而且也有了人选。不过外交部,我们希望由驻德大使顾少川(维钧)博士担任,他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毕业生,威尔逊总统生前对他极为喜爱,我想由他来做外交部长,罗斯福总统和华盛顿诸位要人都会感觉亲切的。 ……太尉府内全是复兴会出身的军官,但根据法律,总理是能任命总参谋长的,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具备足够威望的人选接替现任总参谋长徐敬熙的位置,所以只能另设一个监督机构,大致是由蓝秀豪(天蔚)将军、还有任公这边的蒋百里先生一起负责;京城禁卫军则交给温应星将军,以防军人乱政……” 胡适基本将内阁的人选都说了一遍,除了吏部,这是要害部门,开国二十余年来都是杨锐的亲信陈广寿负责,新内阁要任命新吏部部长,怕难以压服。梁思成正想着谁会是吏部部长时,胡适又补充道:“考虑到咏霓从政资政尚浅,副总理肯定是要的,如果任公推辞,那……唐少川(绍仪)先生最为合适,而且他与詹眷城先生一样,是留美幼童,心向共和。” 加上副总理,总理,政府领导班子一共十二人,除了吏部和医部没有明确外,其他全是留学生,并且绝大多是都是留美学生。谢伟思和拉铁摩尔对此深深点头,他们知道的是:这些不是基督教青年会成员,就是兄弟会成员,要不就是与两者交好的学界开明人士。这样的内阁只有一个趋向,那就是亲美疏日。 “那对于日本和东亚同盟将如何处理?”谢伟思问道。“能退出同盟吗?” “这需要看华盛顿的支持程度。”胡适道,“如果华盛顿能够给国内足够的压力,让稽疑院代表感觉开战必败,他们是会放弃东亚同盟的。新内阁对此也会呼应,比如刚刚通过的削减军费案就是一种呼应。新内阁可以保证:除了之前通过的那两艘战列舰和其他一些舰只外,不会再让一艘军舰下水。” “包括潜艇?”谢伟思当即追问。和德国联合研发出柴油机远洋潜艇的国家,很让海军忌讳。 “可以包括潜艇。”胡适当即肯定。“新内阁不会再增加任何军费开支。” “另外,如果可能,华盛顿还需要了解中国军队的相关情况。”听到胡适的保证后,谢伟思终于有了些兴奋,他的心提了起来,打算乘胜追击:“比如军队的实际数量、编制、武器性能等等。只有完全了解中国军队的全面情况,华盛顿才会认为中国是没有威胁的,这点虽然让人难以接受,但却是至关重要的。” “对此我表示理解,同时我认为为了中美两国的和平,任何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胡适诚恳道。“如果咏霓不同意的话,我将想办法说服他同意这一点。” “博士,还有情报局。”拉铁摩尔在一边提醒。“情报局能不能换上新内阁的人?” “这点……”情报局确实是一枚坚硬的钉子,张实掌管情报工作三十年,根深蒂固,而且这个部门是对外而不是对内的,因此内阁难以找到借口将其调离。“非常非常非常的难。”胡适一连用了三个非常。“情报局不是国安局,即使能换上我们的人,内部我们也无法掌控,这一点我只能说尽量,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如果情报局不是新内阁的人,那上面所说的……”拉铁摩尔看了谢伟思一眼,“根本无法做到。如果有人对外透露了军队、武器诸如此类的信息,一定会被当作间谍逮捕。” 谢伟思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此时也道,“是的,除非透露的消息是经过政府批准的,但我很难相信下面的将军们会把最真实的消息汇报给新内阁。” “这件事情我们会好好商议、想出解决办法的。”被两人一提醒,胡适才感觉之前确实忽视了情报局,这也应该归罪于这个部门太过低调。“我只是希望知道华盛顿方面是怎么想的,我听说国会里有不少声音是希望战争的。如果新内阁上台,是否能改变这一趋势,重新签订海军裁军条约。” “当然能够改变。”谢伟思笑道,笑容无比真诚,“华盛顿海军条约就是美国政府提出的,目的是为了限制军备。伦敦不再签订条约,也是因中日不肯解除同盟导致的。如果新内阁能够解散同盟,并让华盛顿得知中国并无敌意,当然可以再次签订海军裁军条约。” “那我就放心了。”有谢伟思这句话,胡适心中的石头算上落地了。他通过兄弟会的关系、太平洋国际学会的关系虽然都得到过肯定的答案,可他们都不是政府人士。“那么是否能在竞选前,华盛顿方面对外发表一个正式声明,大致的内容是:如果下届政府由国民党组阁执政,华盛顿对和平充满希望,并认为应该重新组织一次海军裁军谈判?” “我不能保证这一点。”谢伟思的话让胡适顿感失望,“但我可以全力争取。” “我理解。”胡适也感觉自己是操之过急了,谢伟思仅仅是一个大使馆秘书,他当然无法保证这一点,这个问题只能由罗斯福总统决定。相通了这一点,胡适心当即放宽,又闲聊一会才告辞离去。 “真是可怜的人啊!”胡适和梁思成走后,书房里只剩下拉铁摩尔和谢伟思。想到胡适答应的那些近似战败的条件,谢伟思不由感叹了一句。 “越了解这个民族,你就越会发现,这个国家只有独裁者才能驾驭,可惜的是,华盛顿不知道这一点。”拉铁摩尔来华三十余年,并在中国四处旅行,要比一般在华外侨更了解这个民族,所以才有这样的感概。 谢伟思的感叹是中国不如日本那么有勇气,日本是绝不会有这种投降内阁上台的;拉铁摩尔则认为这个民族从骨子里就是腐朽的,病入膏肓。两人叹完沉默了片刻,拉铁摩尔道:“约翰,华盛顿真的会答应博士的请求?” “也许会,也许…不会。”谢伟思言语含糊,远离华盛顿的他并不知道国内将采取何种策略,“不过如果同意,我也认为和平的希望很渺茫。知道吗欧文,沪上有些商人已在变卖房产了,虽然不是全部,但英美烟草公司和标准石油公司打算卖掉他们在沪上的一些产业……” 中国施行烟草专卖一段时间后,最终因国产烟叶、烟厂成规模而取消了专卖制度,因此英美烟草公司得以再次进入中国市场,此公司的背景主要是些民主党政客和英国政客;标准石油就更不要说了,它的生意是美利坚驻外使节关注的重点,不管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每次竞选洛克菲勒都将拿出大笔政治献金,这两家公司如果转让在华产业,战争确实不可避免了。 “但标准石油在河南和西北还有很多油田。”拉铁摩尔不想看到战争发生,他忽然想起了旅行途中曾碰到的一个美国人,此人就在标准石油工作,于是马上提出反证。“并没有消息说标准石油要卖掉那些油田。” “战争是毁灭不了油田的,但是大楼可以。”谢伟思了解拉铁摩尔,但现实就是如此。“沪上房价昂贵,一栋精心设计的大楼需要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美元,发生战争的话这些将会化为乌有,保险公司是无法赔付的,卖掉是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战争不可避免,那我们现在在干什么?误导中国人吗?”拉铁摩尔扶着自己的单片眼镜,苦笑问道。 “上帝会拯救我们的,只要我们不放弃。”谢伟思想到上一次欧洲战争,仅仅是因为一刺杀案处理不当所以爆发了战争,这真是太让人遗憾。“我们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我相信华盛顿和罗斯福先生是不想挑起战争的,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那中国呢?”对罗斯福总统,拉铁摩尔的立场和谢伟思一致,因为他挽救了无数失业工人的生计,但他并不认为国民党新内阁能控制中国政局,他们随时都可能倒阁。 “如果华盛顿能施加有效的影响,新内阁不一定会倒阁,博士正是看到这一点才希望与我们合作一起推进中国的民主进程。”谢伟思道。 “所谓的施加影响是指军事上的威慑吗?”拉铁摩尔问,“这会使新内阁被舆论指责为华盛顿的傀儡代理人。以日本的经验,他们不是下台就是死亡。” “但中国不是日本!”谢伟思笃定道,“他们将会被人们视为保卫和平的英雄。好了,欧文,我想我应该回去了,我要马上向大使先生汇报这次愉快的会面。” “记得走后门,小心些。”拉铁摩尔叮嘱着,他希望华盛顿能抓住这次和平机会。 谢伟思点头,他特意给自己披上一个中国式的披风,还打了把伞,虽然外面并没有下雪。他从容离去后,冬天的夜很快就降临了,稀疏的路灯下雪开始密密的下。雪夜里,虎坊桥国民党总部内,翁文灝正避开旁人与胡瑛密谈。 “情况就是如此。”一口气将事情说完的翁文灝有些气喘,他回来的路上思虑满腹,一会认为胡适说的有道理,一会又觉得这实在太过荒谬,简直与投降无益,所以他只能找胡瑛单独谈,而不是找脾气火爆的马寅初或思想保守的刘揆一。 胡瑛听的时候一直没打断,听完也不问这番话的来历。其实不要问,这除了没有割地赔款、几近投降的要求只能是美京传出来的,罗斯福和美国国会的要求基本都在里面了。 “咏霓啊,这太难了,我们的力量并不足够做好这些。”好一会胡瑛才突出这么一句。 “先生,如果能借助美国的压力呢?”翁文灝说的是胡适的思路,也胡适所组织的低调俱乐部的思路。该俱乐部成立于伦敦谈判后,宗旨是保卫和平,并认定民主对于中国来说无法内生、只能嫁接,因此,借用美国压力而在中国推行民主的论调就出现了。 “那还不如直接承认战败,和印度那样任由美国作为。”胡瑛咯了他一下。他觉得翁文灝与胡适那些人走的太近不是好事,虽然民主共和是遁初和国民党的期望,但这种民主共和不是美国统治下的民主共和,而是中国人自己的民主共和。 “先生,”翁文灝有些尴尬,“如果开战,我们真能打赢吗?如果打不赢,那百姓和士兵的血岂不是白流了?而且这仅仅是经济上的让步,并不要割地赔款。” 翁文灝的‘打不赢’之语让胡瑛无可奈何。复兴军是很能打,可二十年过去,这还是那支军队吗?当年湘军很强,可到甲午就不行了;北洋刚练的时候也很强,可二十年不到就被复兴军一扫而光;复兴军又如何?最少他这十多年看到的军队几乎全是破破烂烂的军队,更常听军官们抱怨新兵不如老兵,而美国却是诸强中最强的,打不赢血还真是白流了。 胡瑛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道:“打得赢打不赢应该听徐惺初怎么说,后日上午稽疑院将质询总参,你去听听吧。” 第三十章有办法的 去稽疑院接受质询是所有政府要员深恶痛疾之事,包括总理。毕竟谁也不想有几百个爷爷对自己吹毛求庇、横加指责,且质询很多时候都要见报或者干脆广播、电视直播,此间之狼狈万一被部下或民众看见,以后还怎么打官腔,保持官威官格?然而可惜的是,制度就是制度,质询是立国起就有的东西,政改后稽疑院胆子更大,那时算起,有十九名官员因质疑而丢官,三十七人未接受质询便主动请辞,三人自杀,其中一人未遂。 神武二十六年正月廿四,惊蛰。稽疑院会议大厅外圈的休息室内,总后周思绪上将端着一杯清茶,或自嘲、或无聊的对徐敬熙说着稽疑院那帮老爷们的能耐,他作为总后总长接受的质询可不在少数,相比于徐敬熙这个菜鸟,他还是有不少‘经验’可以传授的。 “有什么好唠叨的,”徐敬熙手上夹着烟,满不在乎,他只问道:“先生是不是回来了?” “好像是回来了。”周思绪道,“不过先生不来京城,这么多年,他除了这次出访,其他时候都在通化,最多去去新宾。” 新宾也是杨锐的封地,但却被杨锐交给了光绪的兄弟打理。想到杨锐会去新宾,徐敬熙奇怪的问:“先生去新宾干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先生与光绪的弟弟、在永陵守灵的载沣可是朋友,他不时会去找他下棋喝茶。”周思绪小声道,神色间更有不可外传的意味。 革命领袖居然和鞑子皇弟成了朋友,徐敬熙上将怔了一下,他错愕道:“为…为什么?” “因为先生说……”周思绪声音更小,“……先生说年纪越大就越佩服满人的治国之道,尤其是慈禧。”敏感的东西说完,周思绪声音又大了一些,道:“京城迁出去的满人大多都务农了,除了那几个留作牌坊的黄带子。先生大概是平时憋闷,只能找死老虎聊天。” 周思绪死老虎的比喻让徐敬熙想笑,但想想满人对眼下的时局来说确实是局外人了。想罢此,他又问道:“先生高瞻远瞩,说动俄国人签订条约,这算是免了我们两线作战之苦,不过我听说稽疑院有人鼓噪不批准此约,你消息素来灵通,对此事知道多少?” “我哪有什么消息灵通,无非是因为要钱,常去八大胡同和那些老爷们套近乎罢了。”政改后,稽疑院代表大多不靠薪俸过活,有足够的钱去逛窑子。他们常去,国内国外的游说客、投机家便蜂拥而至,八大胡同这几年几乎变成地下稽疑院,各种勾当充斥其中。 “说说吧,知道多少?”徐敬熙明白周思绪的能耐,再问。 “确实有些代表怕此举会被美国人误以为是我们战争准备的一部分。这么多年的宣传下,苏俄在国内又不受待见,和这样的国家弄什么互助,也让不少代表鄙夷。”周思绪道。“可这都是去年的事情,如今是第五届稽疑院,代表们会怎么想还不知道呢,大家都关心下个月的总理选举。” 因经济危机压缩政府开支,为节省新代表年底入京和回乡的往返路费餐费,从上一届稽疑院始,总理选举便改在次年二月,新旧内阁交替则由清明后推后到了立夏后,所以本次总理选举要到下月才开始。但这在徐敬熙看来没什么好担忧的,穆藕初上一届就干的很好,他干满三届总理并没什么问题。他还想问是谁在畏美如虎时,副官敲门进来报告:时间到了。 数万吨青铜与钢铁铸成了稽疑院主殿,温暖明亮的会场内,人头攒动、声音嘈杂。数百名代表们不断的交头接耳,谈论着马上进行的质询,而记者席上的记者则又一次检查相机、纸笔以及准备好的那些问题,打算弄出个大新闻。纷乱中,身着戎装、胸口挂满胸章的徐敬熙上将在副官和稽疑院院警的陪同下走入会场,没有人通报,但他一进场,会场便猛然一静,所有目光都注视着他。 若以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整个稽疑院会场就像一口平底砂锅,或者是古罗马斗兽场——发言者的席位在中间最低处,而代表们高居此上,除了正南正对着紫禁城的那四十五度。这样的设计,使发言者发言时一言一动将会被三百一十五度审视,若是质询,被质询者会以为自己已身处重围,四面皆敌,不过徐敬熙上将旁若无人的在诸人环视下稳稳站在了他的位置上等候开场。并不出人意料的,最新提问的是在美华侨代表,纽约华商总会会长李烺。 “请问徐将军:我国和美利坚合众国是否存在战争的可能?” “尊敬的代表大人:以美利坚国会通过的最新陆军法案看,两国存在战争的可能。” “将军如何做出此等判断?” “最新陆军法案要求重新武装美国二十八万陆军以及二十五万国民警卫队;另,每年还拨款一亿美元帮助菲律宾政府建立一支超过五十万人的军队……” “将军认为这些军队将进攻我国?” “战争的模式已经改变。战争开始后,美国陆军不需登陆我国,依靠海军封锁和空军轰炸即可取胜。美国陆军航空兵装备的、载弹量超过三吨的B17重型轰炸机航程很可能超过三千公里,作战半径为一千五百至一千八百公里,即:东到沪上,北到蚌埠、襄阳,西到常德、怀化、南宁,此区域内正在该型轰炸机覆盖范围内。美国陆军和菲律宾陆军的作用将是防止我军在战时攻占菲律宾,夺取轰炸机机场。” 东到沪上,北到蚌埠、襄阳,西到常德、怀化,这已将两广、两湖、闽台、江浙以及江西、安徽关内十九省中的十个都包括进去。会场轰轰声大起,原先想看戏的那些代表大半都处于慌乱中,记者们则如嗜血的鲨鱼,在采访本上大力的写着这条爆炸性新闻。 五十多岁的李烺追问道:“将军可有危言耸听?此型轰炸机是否能有一千五百至一千八百的作战半径?且美国陆军是否大规模装备此型轰炸机?即使装备,这些轰炸机是否能对我国带来真正威胁?我国空军为何不能阻止敌机入境?” 李烺紧张中问题一个接一个,完全脱离了他原先向议长提交的提问范畴,但半个中国被轰炸一事太过重大,以致议长吴景濂并未干涉,这些也是他想知道的。 李烺的问题很多,好在徐敬熙身边的副官已把这些问题都记录下来。拿着副官給具的问题,徐敬熙逐一答道:“尊敬的代表:此型轰炸机有四个高功率发动机,以飞机设计工程师的计算,四个一千匹马力的发动机即可达到此作战半径。美国陆军是否大规模装备这些轰炸机我们并没有得到情报,但纽约股市上,该型轰炸机的生产商波音飞机制造公司的股价在陆军法案通过当日急剧上涨,现今已翻了两番,远胜其他军事工业股票。 美国工业以汽车生产为最,去年全美共生产汽车四百一十万辆。以上次大战的经验,汽车工厂和飞机工厂战时可以转换,如果发生战争,全美的汽车工厂都可以生产轰炸机以菲律宾为基地对我国施行大规模轰炸,所以威胁是致命的,我们绝不可掩耳盗铃。 重型轰炸机除了投掷炸弹,还有密集的自卫火力,且飞机大而坚固。以东非战争的经验,我空军所装备的机枪难以将其击落,除非更换更大的飞机和更强大的火力。但即便如此,参谋部也不能保证城市的上空不会落下炸弹,战时轰炸敌境轰炸机必有战斗机护航,若我空军被敌战斗机拦截,轰炸机将如若无人之境。” “将军认为新通过的陆军法案是美国要发起战争的例证?”扯到具体的战术李烺是无能无力的,他只能把问题拉回国际层面。 “陆军法案不是,但波音飞机制造公司的股价猛涨是。海军法案只涉及到海洋,除了进入我国领海,并不完全意味着进攻,这可能也是一种防守,但大规模装备重型轰炸机则是彻彻底底的进攻,炸弹不可能丢进大海,只会扔到城市。” “可总参谋部并没有直接证据说明美国陆军将大规模采购重型轰炸机?”李烺道。 “尊敬的代表大人,战争不是大理寺审判,不需要任何直接证据。老农看天色即晓雨晴、渔民嗅海腥便知风浪,经验、直觉,此两者才是战争主审官。” 徐敬熙将李烺的质疑驳斥,并强调美国正在准备战争,李烺只得问下一个问题。“请问将军,中美之间的战争是否可避免?” “尊敬的代表大人,此为政治家之事,本人只负责防守和进攻。”徐敬熙答道。 打第一炮的李烺问完就下去了,下一个上来的是广州代表陈伯廉,他是辅仁文社的成员。 “请问将军,如何才能抵御敌军轰炸机轰炸?总参谋部是否有具体方略,若不涉机密,请具体言之。”陈伯廉问出了挨炸十省代表的心声,全场人都看着徐敬熙。 “尊敬的代表大人:总参谋部对此确有对策,共为五策,因涉及军事机密,在此只能提及四策。”徐敬熙答道:“其一,瞭望预警。既要轰炸城市,敌机应在白日出击,因而需于台南、东沙,以及沿海各地设立瞭望站、或瞭望船,以作警戒,发现敌机可迅速通报各地;其二,扩大空军规模、更换现有战机、研发性能更佳之战机,以阻截敌轰炸机;其三,各大中城市部署防空高射火炮,开建防空洞,减小轰炸损害;四,登陆菲律宾,占领轰炸机机场。” 连说四策,但真正有效的是第四策,登陆菲律宾。家产全在广州、一轰炸就损失惨重的陈伯廉当即问第四策,“陆军能登陆菲律宾?” “如果没有海军协助,陆军无法登陆菲律宾。”徐敬熙道。 空军牵扯陆军,陆军再牵扯出海军,陈伯廉不得不顺着徐敬熙的思路问下去,“那如何才能登陆菲律宾?我们是否能做到?” “联合日本海军即可做到。”徐敬熙再次巧妙的扯出日本,“同时西北无忧,集合全国资源。” 徐敬熙转了一圈,把该扯到的东西都扯到了,陈伯廉还有一些心思快捷之人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即与苏俄签订反侵略互助条约、保持东亚同盟,并还要任凭军费猛涨。 摇了摇头,陈伯廉道:“如果没有日本海军战事将如何?” “尊敬的代表大人:请问您说的没有日本,是指日本已被美国占领,还是日本不参与战争?” “这两者有什么分别吗?”陈伯廉问。 “有分别。若日本已被美国占领,求和不求和无实质差别;若仅仅是日本中立不参与战事,那么除离关内较近的地区外,还有一大半国土不在轰炸范围之内,西北油田和东北油田可以残存,关外军工厂可生产弹药军械,我军尚可一战。”徐敬熙回答完陈伯廉的问题,又对全场道:“诸位代表大人:B17仅仅轰炸淮河以南,但可以肯定其改进型必可轰炸长城以北,而我国工业南轻北重,一但敌军在日本或日本沿海占领大型岛屿并建设机场,持续不断的轰炸下战争等于结束……” 徐敬熙有些将质询演变成军方的讲演会,陈伯廉并没有阻止,待徐敬熙说完他才问道:“这就是总参不可放弃日本之原因?” “是!”徐敬熙点头,“中日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可目前正是因为中日不肯弃盟才使战争的可能原来越大,美国政府认为中日朝三国同盟将挑起战争,威胁美国安全。”陈伯廉道。 “三次海军法案后,美国海军已具压倒性优势,三年后,中日与美国海军战列舰数量对比为三十六比十四,吨位比为一百三十五万吨比五十六万吨。单凭这两个数据,任何一个稍微有常识的人都应知道,谁将会挑起战争!”徐敬熙道。“我国仅有两艘在建战列舰,而美国有三十六艘战列舰,解散盟约后,一旦发生战事,我建议政府可立即考虑和谈。” ‘嗡…嗡……’总参谋长居然建议政府开战便和谈,代表们交头接耳,记者们则挥笔狂书。此时有一个人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但吵闹的会场里,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 “徐将军,正如您所说,中日与美国海军力量对比悬殊,可联合日本我方便能取胜?”陈伯廉再问,他此时忽然有些后悔在英国领事建议下说服两广代表放弃建造天津级战列舰。 “虽不至于取胜,但却绝不会战败。”徐敬熙道。“中日海军组成联合舰队,使陆军登录菲律宾、占领美陆航轰炸机机场成为可能;因不遭受轰炸,我国工厂可生产弹药、枪炮,船坞可建造战舰、潜艇,飞机厂可生产飞机,这些都将用于战争。” “徐将军不会战败何解?中日海军能占领夏威夷还是西海岸?”陈伯廉追问。 “总参谋部没有登陆美国的作战计划,也没有占领夏威夷的作战计划。综中日朝所有军力,也不可能做到此两点,即便短期占领,最后也只能撤退。”徐敬熙道。“所谓的不会战败,是指美国全国人口为一亿三千万,若征兵十抽一,则有一千三百万大军;而以上次大战的情况以及菲律宾至美国的距离判断,其海陆空三军大约有六百万人在前线作战。如果这五百万人伤亡了两百万,战争只能结束。 若仅仅打一场空战,一架敌机被击落,仅数人阵亡,击落一万架敌机,伤亡亦不过十万。而我们击落能一万架敌机,敌机总数肯定超过十万,以十余万架轰炸机日夜不停轰炸,不需一年,全国将生产不出一架飞机、造不出一门火炮、一艘军舰。但若能登陆菲律宾、与敌鏖战,不但陆军能给敌带来致命伤亡,源源不断的军舰、潜艇、飞机也能痛击敌军、增加其损失,当伤亡多到美国无法承受时,战争自然就会结束。 这场战争对我们而言是一场反侵略、反轰炸战争,对美国则是一场关于西太平洋地区的海权争夺战,如果损失太大,对美国而言放弃菲律宾并不是难以接受的,换而言之,菲律宾不是美国要害利益,我们也无法占领夏威夷或者西海岸。” 徐敬熙按照事先计划对众人描述这场太平洋战争,言语里虽然不带半滴血,可肃杀之气还是让人侧目。陈伯廉在他答完好一会才道:“那我军将伤亡多少?” “暂时无法计算,但要达到停战之目的,伤亡不会低于美军。”徐敬熙道。 双方各伤亡两百余万,结果却只能和谈,陈伯廉即便下场也还在不断摇头。与他一样,新上来质询的浙江代表蒋百里也是摇头。 “将军认为失去日本便要和谈,鄙人不敢苟同。此论调将使与会代表产生一个错觉:日本是我最后之防线,放弃既是战败,坚持犹可平局,但鄙人却认为,即便中华无海军,战争最后之胜者仍属我国!”蒋百里声音高昂,而其军事背景又让代表信服。“美国确实是大国,但与我相隔两洋,如前所说,其赴前线作战之兵不过六百万,而我国人口六万万之巨,兵力最低估计也有两千万之众。若敌军登陆,亦可给敌予杀伤,何须登陆菲律宾?我在此请问:总参谋部是否有抗敌登陆之计划?” 蒋百里先前是陆军大学的教员,蔡锷叛乱后辞职赴欧追随恩师梁启超,这一届稽疑院选举,国家党运作下又他被新选为稽疑院代表,这才有资格在此说话。 “若是其他国家,当有抗敌登陆之计划,但对美国,反登陆计划作了也是白作。”徐敬熙道。“为何如此?”蒋百里追问。 听蒋百里追问,知道他要说什么的徐敬熙一笑之后才道:“军人自当御敌于国门之外,若让九成国人日夜受敌机轰炸,全国工业毁于一旦,国民亿万财富化为乌有,总参谋部全体军官当尽数自裁。军人就是军人,不是业余军事爱好者。” 徐敬熙言语并不客气,蒋百里却不当回事,他再问:“放弃同盟,则战事有很大可能避免,真发生战事,我国军民亦可击退敌军,获得最终胜利。为何不如此选择?” “敢问代表大人家产几何?家人几何?”徐敬熙难得反问。 此生并未因自杀而娶日本护士生五个女儿的蒋百里一笑,他颇为清高的答道:“鄙人父母早逝,家中唯一妻两女;家产除老宅祖地外,平日仅靠稿费薪资度日,并无余财。” “代表大人无产无业,仅靠薪资度日,开战当然可退居后方,但试问有产有业者当如何?人可退家产亦可退?全家十余口者也能说走就走?”徐敬熙道。“与其家破人亡、客死他乡,还不如遣子从军,拒敌于家门之外。” ‘哗…哗……’质询以来,徐敬熙终于赢得了稽疑院的掌声,掌声虽稀,但毕竟代表他的这个观点说服了不少人。而在座位上的张君励、许新六等人却有些着急,在徐敬熙反问蒋百里家产人丁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事情不妙。 其实,他们的策略是想以蒋百里新作的《国防论》中来表明解除同盟也未必不可,如此一来战事可能未必发生,其二则即便开战也可以空间换时间,久拖便是赢。此与徐敬熙方才所说唯一不同就是:徐敬熙是要借日本海军,登陆菲律宾并以菲律宾为主战场;蒋百里则不需海军,以中国大陆为战场。 掌声很快停歇,蒋百里再问:“徐将军适才曾言:中日海军实力与美国海军比极为悬殊,如此悬殊应如何登陆?登陆后又如何保证数百万军队给养弹药?” “很抱歉代表大人,此事涉及军事机密,我无法奉告。”徐敬熙道。 “台南相距菲律宾吕宋有五百公里,距马尼拉更远,有近千公里;广州等地则有一千一百公里。美国海军兵力占有绝对优势,我方即便侥幸登陆,物资也无法补给,又怎能致敌于两百万死伤?!”蒋百里道,声音高昂,“难道我方舰队能与三倍于己的美国海军决战并大胜之?” “很抱歉代表大人,此事涉及军事机密,我无法奉告。”徐敬熙再道,神情严肃。 “我想总参谋部很难有什么办法保证陆军可顺利登陆菲律宾并顺利补给。”蒋百里断然道,“到最后战事还是要落到大陆之上,与其如此,与日本结盟不但无益反而惹祸。当今之计,最上之策就是和日本解除盟约,与美和谈以消弭战祸。” 蒋百里说完,稽疑院中掌声再起,并且比之前更热烈——刚才被徐敬熙用美国陆军重型轰炸机这么一吓,原先想打仗的代表也不想打了。 “敢问代表大人:若解盟后美国不愿与我签订条约,依旧开战当如何?”徐敬熙反问。 “那就保家卫国,与敌决一死战。”蒋百里挥拳道,“万语千言,我只想告诉诸君一句话:中华是有办法的!” 第三十一章造船 稽疑院里掌声再起,声如雷鸣。虽然稽疑院代表大部分不是西化党,虽然这些人大多都有家有业、子孙成群,但此等人之作态张君励等人很久以前就摸透了——那便是外厉内荏。家外面能忍则忍、能让则让、能跪则跪;家中则不然,从不将妻儿当人看,能作践就作践,想殴打就殴打,甚至多数时候,外头平白受了侮辱委屈,回家就拿女人孩子出气。 家中如此表现,国内的举止则是敢骂本国人不敢骂外国人,敢打中国基督教徒不敢动洋人神父。因而在面对与强国美利坚可能发生的战事时,他们的真实表现一定是忍让忍让再忍让、妥协妥协再妥协,唯万不得已,才会硬着头皮开战。 此时,徐敬熙的战略与蒋百里的战略并不存在根本上的不同,或者这些不同都可以忽略不计,代表们真正在乎是自己还有没有退让的余地,若有,他们就会再退一步,以求能消弭战祸,要是退让也不起作用,那便只得听天由命了。 站在质询位置上的徐敬熙对响起的掌声虽感意外,但并不是毫无心理准备。纵使先生没有说过,他也清楚自己所属的是怎样一个民族,这个民族所推选的数百名代表有着怎么样的禀性,蒋方镇之策受到大家的欢迎,再也顺理成章不过。 等上一会掌声才停歇,徐敬熙用手指碰了碰话筒,这才说道:“尊敬的代表大人:我们确实能退,能从沪上一直退到川地,乃至退至藏区,但作为军人我对此无法苟同。能进攻却选择撤退,弃沿海数省国民于不顾;能打正规战却宁愿让敌机轰炸全境,致使最后只得缺枪少弹的打特种战,这种行为与卖国无益!” ‘卖国’二字一出,全场的温度骤然一冷,徐敬熙此时也不管什么质询不质询,直截了当的道:“菲律宾远在美国两万里之外,他尚要保卫;夏威夷距西海岸也有万里之遥,却被美国视为太平洋之最后防线。反观我国,敌军轰炸机已覆盖大半国土,犹要再做退让,还寄希望对方以和为贵手下留情。 我真不知为何有如此差异!莫不是我国就应低人一等,美国是老爷,我国是下人,老爷发怒,下人只能忍让暂避,老爷打人,下人只能咬牙受着。若真是如此,还要国防何用?还要海军何用?还要军人何用?!我国大可以像以前那般,逢洋便跪、以夷制夷……” 徐敬熙越说胸中就越怒,语调就越激扬,不过在他说老爷下人的比喻时,怕他说错话的议长吴景濂便用木锤使劲敲桌子了,他身边的副官也在一侧不断提醒他,不过此时他话到嘴边,不吐不快,还是说道:“对此,我只能说立国二十六个春秋太短,洋奴还未死绝,这些人的腰杆还是弯的,膝盖还是跪的,根本直不起来。国家若多是此等人,中华早晚沦为满清第二……” 吴景濂的锤子都要敲断了,还是拦不住徐敬熙的嘴,在他的示意下,两个院警上前劝阻,不想徐敬熙正在火头上,见院警来,他‘呛’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喝到:“滚一边去!!” ‘啊!’徐敬熙当众拔剑,全场震惊,唯有旁听席的记者纷纷亮起相机使劲拍照,什么是大新闻,这就是大新闻! 总参谋长徐敬熙上将在接受稽疑院质询时当众拔剑、喝退院警的新闻当日晚间便见报了,帝国日报选了一张最清晰、最正气的刊在头版,称之为国之干城;而大公报、新闻报、新民丛报、京津泰晤士报、独立评论这几家报纸则选了一张徐敬熙因发怒面容扭曲的照片刊上。双方的标题和内容也不尽相同,虽然所描述的事情都一样。前者着重突出将军的正气和无畏,后者则恐惧军人干政,认为这次是拔剑,下次可能是开枪云云…… 而读者之反应则各不相同。但总而言之,年前气盛的高声称赞,老成世故的虽不认同,但却一向事故的不表姿态。 徐敬熙被质疑时,杨锐正在大连,他此行是巡视战备的,太平洋开战航母才是主角,其他都是配角。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看的不再是图纸,而是实物,即永宁、长宁的替换舰——按照伦敦谈判后中日两国代表在国际联盟的声明,中日将邀请国际联盟代表作为检查组监督两国海军的造舰情况,以防止太平洋军备竞赛。长宁沉没于亚丁湾,但永宁今年却要在检查组的关注下当众拆解的。 大连造船厂码头区,一艘漆成灰白色的修长航母正安静的停靠,舰上的官兵严整肃立于飞行甲板上等候杨锐登舰检阅。远远的,在轿车上杨锐就看见了这艘航母,其舰桥要似乎要比早前的长宁号低矮,高耸的烟囱也不见踪影,走到近前才知道和日本人一样,烟囱不过飞行甲板,出舰体直接一个弯曲,烟朝侧下方排了。 陪同杨锐的是设计此型战舰的叶在馥,二十多年过去,他已是中年,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蓄胡子装老城了。见到杨锐细看航母的烟囱,叶在馥解释道:“大人,航母是双层机库、机库上又是装甲甲板,所以设计时,所有会拉高重心的设计都取消了。舰桥空间更大,造的却更低矮,烟囱也就这么折弯向下排烟了。” 站在码头仰头看飞行甲板,杨锐问道:“飞行甲板也变矮了好像?” “是,大人。”叶在馥道:“航母满载吃水九米,水线以上十三点六米,比长宁矮二点五米。” “那机库有多高?”杨锐听闻水线以上只有十三点五米,感觉确实是矮了。 “上下机库高度各五米,足够各型舰载机折翼了。”叶在馥道。 “敬礼!”候在码头上的谭根上校对杨锐敬礼,他的军衔因为沉了长宁被降了一级,一边的造船厂总办陈石英则鞠躬。 “你小子!”杨锐笑着捶了捶他的,“委屈吗?”他笑问,而后又抚了抚陈石英的背。 谭根本来很严肃的敬礼,可被杨锐如此亲切的一捶一问,再想到美国佬造了那么多战列舰,终究忍不住笑,他大声道:“报告大人,我不委屈!” “很好!”杨锐点头,“不要老盯着自己的一块,要看全体。”他叮嘱之后再问:“你是老舰长了,新舰如何,比早前的长宁强吧?” “报告长官,比长宁强!”谭根答道。“新舰甲板长、马力足、油料多、防御强,载机数量也远超长宁,可谓世界第一航母!” 谭根如此评价新航母,本不想笑的叶在馥等人也忍不住笑了。新航母确实在各国方面远超老舰,其飞行甲板长两百七十四米,超老舰十米,宽三十二;马力则因为使用了新式重油锅炉,每平方厘米压力提供压力超过四十公斤,八座锅炉全功率可提供十七万匹马力,全功率航速时速度为三十四节,巡航时只需八台锅炉速度即可达二十六节。 如此,再加上海军反复要求过要增大的油库(海军认为实际作战中,实际航程不到理论航程一半,因而反复要求海军设计局增加航母油库容积,在此要求下新航母满载时油料多达七千四百吨,排水三万六千八百吨),其航程可达一万六千海里/十八节。 防御方面则是一贯的飞行甲板装甲以及两侧增强的防鱼雷隔仓,另外舍弃一百二十七毫米炮后,全舰布置四十八门仿博福斯四十毫米高射炮和六十四门二十毫米、射速三倍于厄利空的改法制西斯帕诺航炮,这般布置,全舰已然是个火刺猬,加上协同防空的巡洋舰和驱逐舰,敌机要想穿过火网的机会低之又低。 至于舰载机,两层机库不含升降机总面积为六千二百四零平方米,单层机库长一百八十六米,宽二十米。舰载机为三十六架无常鱼雷轰炸机、三十六架厉鬼俯冲轰炸机、三十六架海东青战斗机、两架灰雁雷达机,共一百一十架;如此多的舰载机自然要大型升降机,但因为下层甲板离海面太近,所以底层机库只能采用舷内升降机,上层为舷侧升降机,升降机宽度超过十八米,每次可提升两架飞机。 从各项数据上看,新型航母趋于完美,但实际作战能力如何,还有待战争检验。登舰、检阅完甲板上的水兵,之后杨锐在谭根、陈石英、叶在馥等人的陪同下参观全舰,第一个看的就是飞行甲板。 “装甲外层是VH装甲,中间则是新型纤维和陶瓷材料,背板主要是一种新型钢材和其他吸收冲击能量的辅材。虽然只用了两英吋的VH钢,但实验下来整块装甲具有超过七点五英吋VH装甲的防护效果,可抵挡一千米高空以三百节速度六十度角投下的一千公斤穿甲炸弹……”叶在馥翻开飞行甲板表层的柚木,从下面取出一块复合装甲介绍道。他说新型纤维就是玻璃钢,陶瓷则是氧化铝。“如不是有这种新型装甲,整艘航母的设计就不是这样了。” 真要在飞行甲板上铺七点五英吋的VH装甲钢,那整艘航母肯定侧翻。设计师考虑的是这个,但舰长谭根却笑道:“我今天才知道舰上有这么宝贝东西,难怪防空火力着重侧舷。一千公斤?美国人的俯冲轰炸机到现在都还没有五百公斤炸弹吧?” 复合装甲类似杨锐吃过的千层饼,不过他对装甲的防护效果并不惊讶,他心疼是钱。玻璃钢也就是算了,氧化铝是因为硬度高,是一种非常难加工的东西,好在金刚石是人造,人工也不太贵,这才勉强能接受。不过即便这样,他也还是啧啧摇头道:“贵啊!整艘船除了主机,就这种装甲最贵。我听说这两艘航母造价超过一亿?” 防护是设计师的事情,造价就关系到船厂了,总办陈石英道:“大人,这是首舰,又是第一次以分段合拢的方式建造,大家怕出错,小心又小心,工时浪费了不少。” 杨锐在日本人面前吹嘘分段造船、分道造船什么的,但实际上以现在技术,分段造船须无数经验才能勉强达成。最先一个是要有合格的焊接舰体用钢,冶金实验时花了十年时间才研究出一种性能优良的分段造船用钢,有了合适的焊接舰体用钢还要有合适的焊机工艺,以及有严格的精度控制——在初次用分段合拢方式建造油轮时,便发生过龙骨偏差太大,导致船体无法合拢的建造事故,最后则是科学完善的流程管理。 长宁号替换舰不是油轮或者商船,军舰一旦龙骨偏差太大,根本无法切割修补,整艘舰只能报废,陈石英现在想起这一年来的经历,仍有一种心悸之感。 “错了也没什么。”杨锐开口道,“关键是错了的问题不能第二次出现,一百个问题我们错一百次就彻底解决了,新工艺是免不了错的,我们总要付出代价。” “大人教导的是。”杨锐这么说直让陈石英想起这十年来报废的那些试验舰,粗算最少浪费了十万军舰吨位,七千每吨算,这就是七亿。 “现在都掌握了?”杨锐再问道,他对快速造船可是寄予厚望的。 “基本都掌握了。”陈石英谦虚点头。“这次造舰基本没有出什么岔子,数度也快,船台期长宁是八个月零四天,永宁只用了七个月差一天,以后建造速度会更快的。” “那就好。”杨锐点头。他如此,叶在馥也不惊讶,倒是旁听的谭根被彻底吓倒了,他怔了怔跳起来才一把抓住陈石英,他怪叫道:“你说这舰是八个月造出来的?!” “噤声!这是军事机密,不得外传。”杨锐笑着,将他喝住了。 “先生,这……”谭根太过激动,话都说不出来。八个月下水一艘航母代表什么他完全清楚,这等于看似势单力薄的中华海军一年之内便能下水十余艘新长宁级航母。之前他还在和参谋长奚定谟等人绞尽脑汁的计算如何用十艘大小不一的航母对付美国那十六艘大型航母,谁料这个问题总装备司已经解决了,那就是快速造船。 第三十二章误大事 “什么这啊那的,马上忘掉这件事!”杨锐严肃道。他如此严肃,谭根也只有老实点头,不过他的拳头却还在挥舞,作为饱守屈辱的旅美华侨,他太想和美国佬打一仗了,怎奈国力不足、稽疑院又抠门,十比十六的差距让他和同僚们长吁短叹。 摆平了激动不已的谭根,杨锐又细看了看飞行甲板中段船两舷半悬空停放的飞机,那些在舷外支撑飞机尾轮的支架,就是一根外伸、大约五六米的金属横杆,底部再有两根从舰体斜向上伸出的支杆从下方撑住横杆。如此,飞机头朝里,尾朝外,有一半悬在舷外,仅占飞行甲板五米左右的宽度,两侧都如此,中间则空出一条大约二十二米宽的通道,看模样似乎是为了便于飞机起飞。 “飞机……居然这样停?不会掉下去吗?”看着半悬在外的飞机,杨锐哑然失笑。 “不会,大人。”叶在馥道。“这样停放飞机重心还在舷内,伸出的横杆只是一个支撑。如果按照之前那样停放,整个飞行甲板不但不通畅,排机作业也不方便。改成这样,不但排机方便,一次出击的数量也能大增。” 一百一十架飞机因为空间限制,很难在一波攻击中放飞,而一波放飞的飞机数量,又关系到航母作战兵力和攻击效果。因此,如何在飞行甲板上最大程度的排机,并利用上层机库、升降机排机就是一件极具挑战现场管理能力的事。为了增加一波放飞飞机的架次,上层机库已设计成可以暖机的开放式机库,飞行甲板也尽可能加长——按照并不成熟的经验,长两百二十米左右的飞行甲板一波可放飞三十架飞机,两百五十米为四十五架左右,两百七十米则在五十架以上。当然,这是以战斗机、俯冲机、鱼雷机三者数量一比一比一来算,若战斗机或俯冲机占多数,则数字还能增加。 虽然并不了解美军航母确切的机种编制,但可以肯定其战斗机不可能占到一半,这等于说一旦遇到攻击,在攻击编队护航战斗机的纠缠下,真正能阻止俯冲机和鱼雷机只能是防空火力。而从照片上所得知的美航空母舰防空火力密度判断,基本一攻击就死的结局,而增加第一波放飞的飞机架次,它们将死的更快、更彻底。 ‘避免被发现、避免被击中、避免被击穿、避免被击沉’,航母作战四层防御原则在进攻时是可以倒过来理解的。正在进行的‘天眼’计划针对‘避免被发现’,竭力增加一波放飞飞机架次针对‘避免被击中’,而改良的、价格昂贵的钨芯穿甲弹和新型高空高速航空鱼雷则针对‘避免被击穿’,最后‘避免被击沉’就在于美军的损管能力和己方的炸弹威力了。 “一次能放飞多少?”杨锐看向犹在为快速造舰而激动的谭根。 “六十架最少!”谭根红着脸答道,“我们现正正想办法力争做到一次攻击放飞七十二架。” “六个中队?”杨锐默算了一下,感觉这个数字极为庞大。 “是的,六个中队。”谭根自豪道。除了新补充的少部分飞行员,新长宁号上的飞行员全是老鸟,他相信在自己的管理下能达到这个数字。 “要是出去跑空了呢?”杨锐笑问,故意要为难他一下。 “跑空?”谭根猛一愣,他随即泄气,声音低了不少,“侦察机主要靠雷达搜索,一般情况下很难出错,不过作战时侦察机与母舰的通讯是否顺畅、发报员是否能把敌舰方位准确汇报,这都是要靠妈祖保佑的东西。如果第一波攻击跑空,就只能寄希望于第二波攻击,如果第二波还跑空,那就是运气不好、人品太次。” “你明白就好。”杨锐点头。“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因此不要绝对;战场上任何选择都有得有失,所以不可犹豫。” “谨记大人教诲!”谭根大声道,口水差点碰到杨锐脸上。 “这只是战场决策原则,任何一个战场指挥官都学过,什么教诲不教诲的。”杨锐不想自己被下面当领袖供着、每一句话都成为圭臬,是以再道。他说的时候正好走到舰桥,手撑到舰桥外墙时,他忽然发现这居然是铝。“这是铝合金?”他奇怪道。 “是,大人。飞行甲板虽然用的是复合装甲,但依然有两千多吨。为了减低重心,水线以上一切部件都要减重,舰桥因为是舰上最高建筑,所以是重中之重。”叶在馥道。“它不但设计的低矮,非承重部位全都换成了铝合金,还有那些一百二十七毫米高射炮也全部去除,远距离防空交给驱逐舰和巡洋舰。” “着火怎么办?”杨锐问道。铝合金也不是不可,但铝合金一遇热强度就不足。 “所以只在舰桥上大规模使用。”叶在馥道。“一些重要舱室是重点防护的,其他次要……” 舰桥上官兵不少,是以叶在馥说着说着就不好再说下去了。其实还是因为氧化铝陶瓷价格太贵,是装甲钢的二十倍,每吨价格高达两万华元。仅仅飞行甲板那三千七百二十方所用的氧化铝陶瓷就花了一千三百三十多万,因此,除了底下主甲板再铺设了一层复合装甲外,其他要减重的地方只用了玻璃钢,有些次要舱室完全放弃。 “成本会降下来的。”杨锐肉痛成本,但却满意其防护效果。他虽不知道美海军俯冲轰炸机的俯冲高度,但可以预想在战争前期美军俯冲轰炸机对己方航母所带来的伤害几乎为零,防御只需提防鱼雷机便可,这种花费的受益,以及对己方士气的提升和对敌方士气的打击,是完全值得的。 舰桥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和老舰之不同就是增加了舱室火灾检测系统和射击指挥仪系统。前者也就罢了,后者碍于技术限制,海军设计局和总后装备司并没有弄出杨锐所期望的东西,基本是在日本海军、情报局弄来的英国海军射击指挥仪基础上的自我发挥,全舰火炮各自为战,区域防空。 从上到下全舰参观完再次回舰桥休息,杨锐喝茶时忽然想到放弃的VT近炸信管(历史上VT近炸信管研发费十亿美元,且前期只能用于五英寸高射炮,为了减重,新长宁级最大口径的高射炮仅四十毫米,只有后期经改进的TV近炸信管才可使用),他叹了一句,“我们对雷达的使用太过低效了,或者说我国数学水平、计算机水平还很落后。我的看法是,火控系统最好是能统一指挥、雷达实时侦测、并由计算机计算、解算、自动调整火炮角度,最后以炮火实施拦截的功能。刚才看的那种每分钟射速七百五十发的二十毫米高射炮,若将它集合为一门多管高射炮,射速做到每分钟七千五百发,完全可以直接拦截飞机和炸弹。” 叶在馥、陈石英、谭根都乐观于新长宁级的战斗力和防御力,此时被杨锐一说,当即像有一桶冰水从头顶灌顶而下,心中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其实杨锐说的是后世舰船上的密集阵,那东东,不但要有高性能晶体管计算机,高精度电机及传感器,还要雷达技术解决‘闭环多点’,以当下的技术,没有二十年这东西肯定见不到踪影。如今,雷达滤波问题都未解决、计算机也不见踪影,高精度电机、传感器还在纸上,可伟人既然说了落后,那就是落后呗。 “大人……”叶在馥抹了把汗,他道:“现在装备司正在尝试解决单座火炮的射击指挥精度以及盲射问题,这个问题应该能在这一两年内解决,新航母设计之初,炮位上也留出了安装新式指挥仪的位置……” “那东西我知道。”杨锐打断道,“那仅仅是一种依靠雷达测距、机电模拟计算机计算、解算的半自动、半人工单座火炮射击指挥仪,这是比之前的机械式指挥仪好上不少,但依旧不够。另外它还有一个软肋,如果敌机在进攻时像我们一样,先洒一把铝箔,又会怎样?” ‘卟!’谭根一口茶喷了出来——杨锐知道美军会有VT无线近炸引信炸弹,可这东西在他看来形同废物,在机群攻击时专门派几架飞机狂洒铝箔,或者干脆在俯冲轰炸机装上几只装有铝箔的小火箭,俯冲时先射小火箭,让进攻轴线前方充满铝箔,那些离开炮口的VT无线近炸炮弹肯定以为铝箔是飞机,四处乱炸,这就宣布了VT无线近炸引信死刑。但如果敌军如法炮制,用这一招对付己方的新式射击指挥仪,也将宣判新式射击指挥仪死刑。 “这……”叶在馥再次抹汗,他不是装备司的人,但他是总后的人,现在装备司没人在,只能是他扛着。“大人,那咱们不用铝箔对敌行吗?” “这个……在无线电干扰机达到效果前,不能不用。”杨锐道。“我们的船抗打,还是用铝箔把大家拉回到机械射击指挥仪上来吧,或者看看激光行不行。” “你回去告诉光庭,我知道他经费紧,但他弄出来的这堆破烂玩意我看不上眼,让他那些越来胖的手下多动动脑子、多到前线走走。我们的东西是比别人强一点,但强的很有限,再说这点优势是靠十几年积累达成的,一旦开战,如何敏锐的利用现有技术解决战场的实际问题,是很费脑子的问题,他那边的人要多吃核桃,补补脑子。”杨锐道。 “是,大人。”叶在馥赶紧点头,他此时有些庆幸杨锐说的是装备而不是航母设计。 “不过今天又些玩意是值得表扬:第一是锅炉,这个已经比日本海军强了;再次是复合装甲,这个功用不需多说,就是贵,但贵也要用。飞行甲板和主甲板这两层复合装甲,完全免除了俯冲轰炸机的威胁,现在只剩鱼雷水平打击了。所以说,如果不是中了四五发鱼雷随随便便就沉了航母……”杨锐目光看向谭根,这让谭根骤然紧张, “……就是舰长无能、或者运气太差。第三个东西就是弹射器了,虽不是蒸汽的,但也还不错,不过以后的飞机将越造越大、越造越重,不需几年螺旋桨飞机就要过时,新飞机就要上舰,蒸汽弹射器还是要做好五年内上舰的准备。” “明白了,大人。”叶在馥用心记着杨锐的话,准备回京后将这些转告总长周思绪,然后再去大栅栏买一大包核桃补补脑。 敲打完总后装备司,杨锐再问一个自己甚为关心的问题,“我们的减速齿轮组产量够不够?” 这个问题可以问叶在馥,也可以问造船厂总办陈石英。陈石英毕竟之前是徐华封的秘书,所以他当仁不让的答道:“大人,产量估计是够的,锅炉定型后,山西二机、南京重工、还有沈阳一机都在生产齿轮组,虽然不知储备了多少套,但想来总后对这种重要部件是有计划的……” 快速造船是仅仅是提高了船台的利用率,可要是费工费时的减速齿轮组产量不足,航母产量还是抓瞎,所以杨锐有此一问。 “齿轮组真要产能不足,我相信总后也会有备用方案的。”陈石英一句话将杨锐的思绪拉到沪上,那里,尼古拉·特斯拉前几年在研究他的老本行——交流电,当然这不是发电的交流电,而是交流传动系统。 笔记本电源适配器是杨锐最讨厌的东西,靠电脑插口的一端,线总是很容易因为拉扯破裂或损坏,一旦漏电短路整个适配器就报废。以他的使用习惯,正常情况下,一个笔记本用坏两至三个电源适配器非常正常。大学时的垃圾成为电力实验室的宝贝,最让科研人员惊异的是:这个不到一斤的黑家伙为何能输出如此稳定的直流电压(二极管制成的整流器也能交流转直流,但因为导通时刻不可控制,因此电压也不可控)。 在拆开一个线路破裂的电源适配器后,其内核心部件晶闸管被发现,而后交由晶体管实验室研究并手工试制,之后又转回电力实验室,此时电力实验室已定下决心要彻底解决困扰工业界几十年的重大问题——交流传动,但奈何技术储备不足,只能把特斯拉引入研究。 很快,斩波器、以及另一个重要电力元件变频器(由晶闸管制成)被发明,这从根本上解决了交流——直流——交流的转换问题,其意义是可用简单且固定的交流发电机代替复杂、奇重、不可靠的直流发电机发电,发出的交流电通过晶闸管整流器变成直流,在直流转换成交流的过程中,又通过变频器改变直流电压来改变直流电流,最终控制输入交流电动机的交流电,使任意操控电动机的扭矩和速度成为可能,这就完成了本该由减速齿轮组完成的工作。 以前在减速齿轮组不成熟时,美国海军也用电传动方案,不过那是用直流发电机发电,再用巨大的旋转机构将直流变成交流后,以交流电动机驱动。不说造价、重量、效率,光是可靠性就让人难以接受,所以在减速齿轮组技术成熟后,美国海军立即抛弃了电传动方案。但若有成熟的交流——直流——交流传动方案以及新一代磁体材料,电传动造价高、重量大、效率低、系统不可靠这些缺点都可避免,但是新东西所有人心里都没底,万一出问题怎么办? 杨锐回到通化之后还在想电传动的事情,但想的不是电传动本身,而是想解决这一问题的尼古拉特斯拉,也就是犹太人问题。开国二十六年,虽然之前就培养了不少人才,但底蕴还是不够,若是能引进犹太人,科研肯定是突飞猛进,可后果呢? 其中的间谍是免不了的,特别是克格勃间谍,犹太人、也不是犹太科学家信仰麦克思主义不在少数;间谍仅仅偷窃技术情报还罢,另一个头疼的则是这些人会传播麦克思主义和欧洲文化,诸如个人主义、后现代主义、自由民主之类,这比麦克思主义破坏力更大…… “父亲,小徐先生来了。”在杨锐想着犹太人时,王季同来了,而且来得很急。 “惺初惹乱子了?”杨锐知道徐敬熙在稽疑院当众拔剑一事,他心里觉得这剑拔得好。爷们面对威胁不敢拔剑,要何用! “惺初的事情是小事,另一个才是大事。”得到消息的王季同道,“胡适那帮人估计是要把混元弹项目抛出来好打击藕初,看样子是要推国民党的翁咏霓上台。梁卓如也不消停,他那个弟子叫什么蒋百里的,就是逼的惺初拔剑那个,鼓吹另外一个计划:要我们和日本解除同盟关系,好与美国签订海军裁军协议,以消弭战乱。他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最少报章上认同者不少。” “蒋百里?”杨锐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这些年看了这么多,他此时对民国人物大部分已经转褒为贬。而蒋百里,即便他一心为国,在大忽悠梁启超的指挥下,也只会干一些祸国殃民的事情。“蒋百里的那套不值一提。”杨锐道。“但愿意退让的人太多,不是他说的有理,而是他说的那套东西很多人想听。” “就是很多人愿意听!”王季同重重点头。“咱们怎么办?竟成,我一直在想,如果混元弹能公布出来,以它的威力是否能消弭战乱?” “那样的和平不会超过十年。”杨锐肯定道。“而且接下来很可能是一场核战争。” “为何如此?”王季同不解。“我们手里有原子弹,美国人还敢动手?” “因为我们家门口有菲律宾,而他们家门口没有朝鲜。”杨锐道。“如果美国认为我们没有能力对北美大陆投放混元弹,他们更可能会先发制人。你知道的,造这东西就是理论,理论一通,使劲扔钱,五年之内肯定能成。” “可我们有洲际火箭啊!”王季同道。“如果我们再公布出……” “小徐,先不说洲际火箭到现在连影子都见不到,就是造出来了,一万公里的导航怎么办?”杨锐不悦的反问。“一个重型轰炸机就把我们弄得焦头烂额,要是重型轰炸机配上混元弹,那美国人更省事了,一夜之间飞出几十架轰炸机就能把我们彻底灭杀。 再有,如果我们公布出混元弹,全世界舆论包括国内的西化分子肯定会对此口诛笔伐,必要我们销毁或者交出这个东西,英法本来想中立的也要站在美国人一边。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自罪,不是因为你有玉璧,而是因为你是匹夫。我们和美国只在一种情况下有和平:那就是菲律宾和关岛两地不驻美军。” “那你不是打算在战时用吗?”王季同也反问,“这样匹夫就无罪了?” “开战后美军重型轰炸机肯定会轰炸各大城市,轰炸城市必有无辜平民死伤,以混元弹摧毁敌军之机场、保护平民有何不可?”杨锐反问。“小徐,咱们是弱国,手上的牌本来就少又少,开打前就把大鬼亮出去,这算什么事啊!” “那以后呢?战争怎么结束?美国人不会报复吗?”王季同再问。 “以后美国就在太平洋中部,不在我们家门口,这个距离总比逼在家门口安全多吧。甚至在签订停战条约时,我们可以要求太平洋诸岛上双方都不布置混元弹,美国人肯定会答应的,这样大家的距离就一样了。洲际火箭那是后面的事情,我们即便有也没必要亮出来,省得引起军备竞赛。”杨锐道。 “太平洋安全了,对苏俄和英国也就有底气了,以后我们的目标就是禁止世界发生大战,竭力维护现有世界格局,这世界格局维持的越久,我们发展的就越好。等我们变成另一个美国,就任由后人去折腾吧。” 听闻杨锐对以后国策是这么安排的,王季同道:“看来我想错了,我还以为打赢美国后,你要带着大伙称霸世界呢?” “称霸世界?那是笑话!”杨锐很肯定的道,“我们最要提防就是做了历史不自觉的工具。由我们去完成本该由美国完成的使命——统一世界,或者为世界统一打铺垫。 春秋之后是战国,战国之后是暴秦,暴秦之后是强汉,再后则是古中华文明灭亡之日,好在当时淝水赢了;而下一轮文明得益于佛教数百年的熏陶孕育,但如果当时佛教没有东传怎么办?中国如此,世界又如何?它现在走的正是我们第一轮文明走过的路,此刻就是春秋接战国的交替时期。不管是为了争取时间发展,还是为了文明不灭,我们都要想办法延缓它的衰亡,阻止任何人统一……” 杨锐度着步子,越说话越多,只待说完,他才转过身道:“接纳犹太人真是麻烦!不大量接纳犹太人,来华的科学家会大减,这里毕竟是东方,没犹太生活氛围他们会很不习惯;接纳的话,他们身上的文明之毒又会传染我们,清洗起来非常麻烦,这真是蛋疼事情。” “可人家已经来了,没两天就要到了。”王季同道。杨锐说着说着忽然提到犹太人,可在他吩咐下,犹太代表已经到沪上了。 “我知道,我知道。”杨锐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那就先谈谈看吧。” 杨锐坐下。王季同这才想起来正事还没说,他再道:“下届总理推选怎么办?如果我们不公布混元弹,藕初有很大的可能落选。” “你是担心国民党那翁什么上台吧?”杨锐笑道。 “正是。”王季同道。“他要上台肯定会要求解散东亚同盟,我们……” 王季同来之前其实有点想让杨锐试试让国民党试试看,万一解散同盟真签了海军条约呢?但刚才听杨锐一说,又感觉菲律宾堵在门口确实很不安全,所以他现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了签海军条约解散同盟也未必不可。”杨锐有些明白王季同的意思,于是道,“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仅限于解散同盟,而不附加其他别的条件;第二,日本必须是海军条约的缔约国。不能只和我们签条约,日本却排除在外,然后日美开战。” “你真答应了?!”王季同忽然站起来,无比惊讶,这真出乎他的预料。 “我赌美国不会签。”杨锐道。“签了美国军工厂、造船厂的失业工人肯定闹事。陆军法案通过之日,就是罗斯福下定决心之时。” “可翁咏霓上了台怎么下台?万一他们……误事怎么办?”王季同本想说通敌,但还是忍住了。这是他的另一个担心。 “误事我们就看一堆如何自残好了。翁咏霓是他们推选上去的,作死也是他们自己作死。”杨锐轻蔑道。“炸弹不落到头顶上、不流血国人怎会长教训?再有,那帮人不上台不误事如何被国人唾弃?” “你真是太狠了!”王季同还以为杨锐转了性子,没想到却是……,他垂头道:“这样要死多少人?” “人总是要死的,况且是他们自己作死。”杨锐漠然。“我还是多想想他们上台后怎么防备他们误大事吧。” 第三十三章犹豫 当哈伊姆·魏兹曼博士出邮轮舱室时,目光眺望不远的城市,安东这座城市并不完全为世人熟悉,但它的繁华却似乎不逊于三天前抵达的沪上,只是市区面积小了一些。 “安东是公爵大人的封地,也是辽东的工业城市之一……”同行的哈同夫人罗伽陵介绍道,但她说的是汉语,随行的通事随即把这些话翻译成英语,而另外一侧的同济大学堂教授、大科学家爱因斯坦仅仅是旁听。 “非常美丽!”魏兹曼点头。这时候通事再道:“先生,考夫曼先生正在下面。” 亚伯拉罕·约瑟芬维奇·考夫曼是远东犹太人协会的主席,也是锡安主义大会的主席,他本是个俄国籍医生,1912年来到哈尔滨。中俄开战、以及俄国革命期间,中华政府本着有财、有才两个原则,接纳了大批俄国有产者和技术科研人员,哈尔滨沙皇大学堂在国内大学堂的排行仅次于沪上同济大学堂。这些人当中,犹太人占很大部分,这使得哈尔滨成为全国犹太人最多的城市,没有之一。 一辆加长奥迪厢车旁,灰色行装的考夫曼一行正在码头上向这边挥手,魏兹曼也挥手回应。他们曾在电报上交谈过——在收到来自东方的消息后,魏兹曼立即与远东犹太人协会联系,回复他电报就是考夫曼。 “感谢上帝!”诸人下船后,考夫曼先是对女士致意,而后与魏兹曼和爱因斯坦拥抱,看得出来他很激动。“我们先在安东住下,而后再等候公爵阁下召见。”他道。 “当然。”魏兹曼看了罗伽陵和爱因斯坦一眼,对考夫曼安排并不反对。为不引起关注,他与考夫曼没有在沪上相会,他自己到了沪上也只住在哈同花园会客,并不出外露面。 上了考夫曼的汽车,一行人出了码头,魏兹曼注意到这里和沪上最大的不同是街上尽是欧洲有钱人才有的奢侈品——摩托车,而驾驶者从服装上看大多是农民,他甚至看到一辆摩托车后座上绑着一个无比巨大的铁笼子,里面装的全是活鸡活鸭。这些摩托车不时抢占汽车道,让司机不得不避让减速。“哦,天哪!”魏兹曼被颠覆了常识,不得不叫了一句。 对东北极为了解的考夫曼对魏兹曼的惊讶并不奇怪,他笑道:“中国的摩托车非常非常便宜,最豪华的型号也不超过一百华元,以致农民都有能力购买。如果说美国是汽车大国,那么中国就是自行车大国、摩托车大国,三年前摩托车产量据说就超过四百万辆,哈尔滨商会常常对俄国出口摩托车,俄国人很喜欢这种东西。” “我只是……在沪上没有看见过。”考夫曼并不是商人,不知道价格和数量代表什么。他只是被颠覆了常识——摩托车在中国原来和自行车一个档次,但在欧美各国,它们的价格比普通轿车还要贵一些,且常常出现在赛车场。 “沪上市议会为了保护出租车行业,对市区的摩托车严厉管制,但郊区就不同了,内陆城市也不同,每个城市市区都要非常多的摩托车。”同车的罗伽陵在一边插言,作为爱国学社的资助者,她不单在沪上,在全国也有着极高的声望。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国家。”爱因斯坦毫无行船困顿,“外界对她有太多的误解,那些诋毁她的人大多都没有来过中国。” 爱因斯坦因接受同济大学堂聘用最终免于被绊脚石计划清除,虽然他常常在世界各地做学术访问,但没有哪里会像沪上一样支持他的研究,也没有哪里能像沪上一样有那么多吸引他的东西。当德国纳粹政府通缉并悬赏他的脑袋时,中国政府曾与德国政府交涉,取消了他的悬赏。此番经历让他更加深信犹太人必须复国,而此时杨锐又恰好释放出善意,并邀请他与魏兹曼一起赴通化,所以他也来了。 诸人在路上谈论着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感受,但当他们到旅馆时,发现旅馆外停着一排公爵府的汽车,公爵大人的长子杨无名在等候。 “很遗憾不能亲自到码头迎接各位。”杨无名先代母亲向罗伽陵问候,而后客气的道。 “不必客气,非常感谢您亲来,大人。”魏兹曼有潜行的觉悟,毕竟此行关系太过重大。 “我不是大人。”杨无名笑着纠正。“请各位上车吧,家父已在通化等候。” 魏兹曼等人本以为自己要在安东等上一日才会被杨锐接见,不想他们刚下船杨锐就派长子迎接,当即显得振奋。他们迅速上了车,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考夫曼和杨无名同乘,爱因斯坦与罗伽陵乘坐后面一辆车。 “阁下万里远来,实在是辛苦了。”车上杨无名用英语对魏兹曼问候,不过与程莐一样,他的英语是美式腔调。 “真想不到……”没想到杨无名的英语这么流利,魏兹曼和考夫曼都很吃惊,他们无法想象杨竟成的儿子会说英语,这门语言早就从学校教材中去除了。“是的,”魏兹曼支吾道,“但每次想到我的同胞,我就觉得我做的还不够。” “家父也极为佩服犹太民族的团结。”杨无名笑着表达自己的善意,“他认为犹太民族是一个不屈的民族,去年旅行欧洲时他就对德国政府的做法表示不理解。” 杨无名的说辞让魏兹曼和考夫曼两人心中满是感激,特别是魏兹曼,在全世界都排斥犹太人时,他感谢上帝让这片土地上对犹太人充满善意。 安东到通化是高速路线,汽车在高速路上行驶的极为平稳,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小时,汽车却忽然开始减速,而杨无名说了句抱歉,打开电动窗户,注目窗外,双掌合十。魏兹曼本以为是到通化了,但见杨无名如此,又感觉不对,待见考夫曼也在胸前划十字、念诵经文时,他也跟着虔诚的道了一声上帝。 汽车缓缓前行,笔直的高速路突兀的出现一个转弯,放眼看去,围栏的远处是一座大理石砌成的白色陵墓,墓前立着石碑,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很抱歉。请问这是……”在汽车再次飞驰时,魏兹曼轻声问道。 “是上一次战争的烈士陵墓。”杨无名的回答出乎魏兹曼意料,他本以为这是某个贵族的墓地,或者是公爵大人的族人,听杨无名说只是烈士墓,又不解为何公路不避开陵墓。 “在中华神武二年,也就是耶稣历1913年,我们和日本爆发了全面战争,当时战场就在这一带。虽然也和后来的欧洲战争一样,有着漫长的堑壕,但毕竟是山地,双方都派小支队伍穿过防线对敌人实施破坏。有一支日军曾渗透到这里,但被我军搜索队拦截了……。 战斗的最后没有人幸存,所以没人知道他们全部牺牲在这里,直到修筑这条高速公路。按照理性的观点,应该移开这些遗骸,但家父则认为应该就地收敛安葬,以免过度惊扰亡灵,并要求高速公路绕开墓地一公里,严令此段禁鸣喇叭。” “公爵大人真是无比仁慈。”考夫曼虽然猜到那是烈士墓,不想背后却有这样故事,又在胸前划了一次十字。善待死者、善待为族群牺牲的死者,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总是让人敬仰。 “不,先生,是士兵们付出得太多了,特别是在上一次战争。”杨无名纠正。他随后打开了车门,此时公爵府到了。 通化公爵府的建筑依旧是东方格调,但不同的是大部分建筑是以石头切成而不是木制结构,另外有别于江南园林的是,这里没有那么复杂的布局,而是如军营那般简单、干练、整洁。在下榻处稍事休息后,晚餐时分,魏兹曼见到公爵大人。 “请!诸位。”明亮宽敞的居善楼里,杨锐笑看这群人远道而来的客人,目光在爱因斯坦身上转了转,而程莐则与罗伽陵手拉在了一起,她们早就认识交好,兴趣也相投。“诸位,这次是家宴,不必过于拘束。” 在中国用餐是用筷子,但国公府每次来外宾,都会给客人备一套刀叉。杨锐看着爱因斯坦开始用筷子,但最终还是弃筷子用刀叉,他饶有意思的笑问:“爱因斯坦先生,用筷子的难度是不是要超过解答数学难题?” “是的,阁下,我正是这么认为的。”爱因斯坦刀叉用的极为利索,他爱中国菜,不过筷子难以使用,而有些中国菜用刀叉取用也不方便,对他来说这是件烦恼的事情,和辣椒一样。 “呵呵……”杨锐轻笑。虽然爱因斯坦没有加入中国籍,但最少他喜欢在沪上生活,也爱吃中国菜,这就值得让杨锐高兴了,他笑完举起杯道:“各位,虽然是严峻的局势让我们在这里相聚,但我们依旧要祈祷和平。我提议:为永久的世界和平干杯,为民族与民族之间能和谐相处干杯。” 犹太人从心里赞美杨锐的提议,但在程莐看来,从男人的嘴里吐出和平却是件刺耳的事,要知道杨锐与她相处的时候是军事地图不离手。不过她当然不会当众对丈夫的提议表示质疑,草草吃完饭后,她就把罗伽陵请走了。 宴会厅只剩一桌子男人,而中国的习惯是在饭桌谈事,是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锐对魏兹曼问道:“魏兹曼先生,欧洲的情况如何?” 杨锐问的泛泛,但魏兹曼却说的详细,他道:“欧洲的情况并不好,英德海军协议签订后,德国纳粹政府更不可一世,他们正打算制定一部新法律以体面的迫害犹太人……” 英国人不和中日签海军条约,却与英法签海军条约,这完全是帮德国免除凡尔赛条约的军备限制,以期其压制法国。但此时戈林没有进军莱茵非军事区,他比较不是希特勒,没有那么敏锐、大胆、狡猾。 “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做呢?”杨锐再问。他并不说自己的方案,他想听听魏兹曼的打算。 “阁下,我们希望能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一个属于犹太民族的国家。”魏兹曼道,他记得上一次大战时,为了更好的从事战时航运生意、获得英美支持,中国也与英国一样,表示过希望犹太民族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自己的‘民族家园’,不过那时写信给罗斯柴尔德勋爵的外交尚书谢赞泰已经作古,他希望杨锐能继续支持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区建国。 “可那是英国人的领地。”杨锐摇头道,“如果英国人不答应,你们的新国家建不成。” “阁下……”被杨锐一逼,魏兹曼神色一囧,情况确实如此,本来他是希望英国能帮助犹太人建国,但英国却碍于阿拉伯人,限制犹太人向中东地区移民。“目前是遇到一些问题,但我们相信这些问题最终会解决。” “难道就没有其他地方吗?魏兹曼先生,一定非要巴勒斯坦不可?”杨锐见他的模样还是对英国人抱有期望,不得不开始试探。 “没有,阁下。”魏兹曼固执的摇头,考夫曼和爱因斯坦则眼光各异。“巴勒斯坦才是主的应许之地,我们只能在巴勒斯坦地区重新建立国家。” “好吧。”杨锐点头,他转言道:“上一次我途径欧洲时,随行的高僧告诉我,欧洲数年后将血流成河,死尸满山,且三个死者里最少有一个会是犹太人。” 杨锐说得魏兹曼几个目瞪口呆,中国佛教教士预言灵验全世界都知道,爱因斯坦也无法解释为何神僧能准确预测地震和1931年水灾。当他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想追问这是为什么时,杨锐再道:“他们并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集中营。 现在仅仅是中日两国在压制欧洲的纳粹势力,阻止意大利吞并阿比西尼亚就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压制,其他国家,甚至是苏俄在欧洲也有自己的战略考量,所以并不能完全依仗。但现在我们有麻烦了,一旦太平洋发生战争,那么失去压制的欧洲也会爆发战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最少我去年在欧洲的感悟便是如此。战争中甚至战争前,无数犹太人将被纳粹关进集中营,最后折磨致死……” “这太可怕了!”魏兹曼道,颤抖着在胸前划着十字。哪怕杨锐没有说具体的死亡人数,三个人还是瑟瑟发抖,当席小声的祈祷。 待他们祈祷完,杨锐才道:“立国是后面的事情,如何躲过这次劫难才是当下的事情。最好的办法是全世界都不要发生战争,但这……”杨锐看了魏兹曼一眼,摇头道:“你们的消息不比我落后多少,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既然亚洲的战争无法避免,那么失去亚洲压制的欧洲纳粹,也会乘机发动战争……” 杨锐不说能帮犹太人什么忙,更不说自己要什么。他在三人思索后又接着道:“对一个民族来说,族群数量是最重要的。欧洲是犹太人的聚集地,如果欧洲的犹太人惨遭屠杀,那么全世界的犹太人口就会大规模递减,想要复国,人口太少根本没有可能。” “阁下,我现在就想去欧洲、去美国,去用尽所有努力阻止战争发生。”魏兹曼激动道。他知道集中营是什么,德国现在已经有了数个集中营,里面关押的全是。 “历史不可扭转,魏兹曼先生。战争是所有人的意志,更是上一次世界大战的延续,不是少数几个人、几个国家的努力就能避免的。”杨锐道。 杨锐说完便对此事闭口不言了,见他如此,精熟国际政治的魏兹曼旁敲侧击道:“阁下,我听说美国人正在准备一场战争……” “这还要听说吗。”杨锐笑道,“这是看得见的东西,大家都知道美国人在干什么。” “战争也和欧洲一样无可避免吗?”魏兹曼问道。他相信杨锐刚才的推理——亚洲发生战争之后欧洲也发生战争,但依旧想避免战争。 “如果有人想独占整个太平洋,那战争就会不可避免。”杨锐道。“目前的趋势正是在走向战争。最后是不是能有人能挽回一切,就不知道了。我乐于看到世界和平,但希望往往只停留在幻想里,现实总是残酷的。” “阁下,我希望您能帮助我们。”魏兹曼见杨锐不绕到正题,只好自己开门见山的提出请求。 “比如……”杨锐看着他笑,他希望被人求而不是求别人。 “我希望贵国陆军大学能接受一批犹太军官,并给他们提供实习的机会……”魏兹曼恳求道。虽然一战时期犹太人就想掌握武力,设立一个或几个犹太师,可狡猾的英国并没有答应,而是设立了几个混合师,里面不但有犹太人,还有阿拉伯人。但中国与英国不同,中国在近东地区没有利益诉求,而且中国的陆军被世人誉为是能与德国陆军并驾齐驱的优秀陆军,因此确认杨锐的善意后,犹太复国者对中国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派遣军官、学习她的陆军。 “我还希望您和日本政府能继续谴责并压制欧洲的纳粹主义者;如果真的发生战争,我的同胞受到纳粹迫害,我恳求您和中华政府能对他们提供帮助……”魏兹曼再道,“我最终希望您和中华政府能支持我们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一个犹太国家。” 既然把复国的希望寄托在英国人身上,魏兹曼此时的要求自然有诸多保留,中国这个远东国度在他看来并不重要,同时他无法想象集中营犹太人死亡的规模,至于杨锐刚才所说的预言,那仅仅是预言。 在诸人的注视下,杨锐缓缓开口说道:“魏兹曼先生说的东西太过宽泛,有些则是我、是这个国家难以做到的。比如最后一条,中国不可能和英国开战,占领巴基斯坦后帮助你们复国;我们和日本希望欧洲保持和平,但当我们自己要面对战争时,像上一次那样出兵东非就不可能了,那怕德国人在次开战,比如进攻波兰或者法国。 至于帮助那些被纳粹迫害的犹太人,我当然愿意,但是这种帮助会很有限,特别是在中国本身正发生战争的情况下。招收培训犹太军官是可以的,但有两个最基本的要求,第一就是他们在毕业后不能在下一次战争中帮助中国的敌国,第二就是此事只能秘密进行,并且人数不能太多,要不然纳粹又要四处宣扬犹太人要统治世界了……” 杨锐最后一语让在坐诸人发笑,他答应这些条件的爽快让三个犹太人倍受感激。宴会结束后,书房里杨无名不解的看着杨锐,“父亲,就这样谈完了嘛?咱们什么都没说呢。” “差不多吧。”杨锐点头,“人家并不希望你帮忙,你还能说什么。” “可大屠杀呢?”杨无名深信父亲的预言,因而再道。 “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会相信?”杨锐道。“他们还以为我们是在求他们去说服美国不要开战呢。慢慢等吧,总有一天他会再来的。” 听杨锐这么说,杨无名一想倒也没错,而此时在魏兹曼的住所,他也在和考夫曼讨论杨锐意图,他们都不相信这次会面是因为杨锐途径欧洲,心血来潮才释放出善意的。 “公爵阁下是要我们去说服美国人中止战争吗?”考夫曼问道。 “似乎不是这样。”魏兹曼不解道。“可我找不到他帮助我们的理由。总是会有理由的,是金钱吗,亚伯拉罕?” 犹太复国组织虽然没几个钱,且连年赤字,可魏兹曼还是往金钱方面想。但考夫曼却提醒了他,“公爵阁下富可敌国,并不需要多余的金钱。不过二十年前中国接受来自俄国的同胞时,只允许有财产或者有才能的人入境……” “财产、才能?”再想到本次同行的爱因斯坦,魏兹曼当即有些明了,他想到了那些在德国大学里被纳粹迫害的同胞,对他们来说也许中国会是一个移民的好地方,只是……,他想起箭在弦上的亚洲战争,又犹豫了。 第三十四章行为 并没有多少人了解犹太人复国主义的真正内幕,也没多少人明白复国者和同化者之间的分歧,因此杨锐对犹太人问题只是猜测,并不完全相信后世他所看到的那些东西,比如,敲个百八十亿美元之类的情节。这便使得培训犹太军官成了毫无回报的襄助之举,甚至,魏兹曼连军官培训费都出不起,最终还是靠罗伽陵和考夫曼两人才分担了这笔费用。 离开安东后,魏兹曼和爱因斯坦直接前往巴勒斯坦,耶路撒冷城外定居点的犹太代办处,魏兹曼很快召集伊休夫的执委会成员宣布了此次前往远东带回的好消息,除了杨锐的善意,还有则是中国同意帮助培训犹太军官的消息。在热热闹闹的会议结束后,少数几个人被留了下来,魏兹曼看着脸上犹带兴奋的诸人说道:“先生们,现在要说的是坏消息。” “伟大而仁慈的公爵阁下告诉我,一旦亚洲发生战争,那么失去他们压制的欧洲纳粹也会趁机发动战争。而犹太人,特别是集中营里面的犹太人将被纳粹折磨致死。”魏兹曼说着这个惊人却复合逻辑的消息,神色复杂。“我完全相信公爵阁下的判断,我和阿尔伯特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免除同胞们的灾难。可以避免战争吗?可以在同胞们被纳粹关入集中营之前移民到这里吗?但这些都不能肯定……” “避免战争是不可能的,最少亚洲如此。”经济危机时,魏兹曼被赶下台的四年中其替代者纳胡姆·索科洛夫说道,他被认为犹太复国主义造诣最高的外交家,欧洲战争时期英国的贝尔福宣言就有他的功劳。“如果亚洲发生战争……”索科洛夫眨巴了眼睛,最终点头道:“我完全同意这个判断,德国人非常担心中国和日本会出兵法国,特别是非常害怕中国。但如果中国和日本与美国发生战争,他们就再无顾虑了。” “战争难道不可避免?”爱因斯坦这个对政治一知半解的人说道。“我们在美国的五百万同胞不能想办法制止美国政府发动战争吗?我在中国生活了很多年,他们并不是野蛮人,更不是好战分子,公爵阁下比任何人都期望和平……” “阿拉伯特……,美国确实有很多犹太人,他们的影响力确实很大,可为什么我们会连年赤字,为什么每年的移民数目都低于计划?”魏兹曼的副手戴维·本·古里安道。“他们并不关心我们,他们在乎的自己在美国拥有的财富和权势。” 并不接副手的话,魏兹曼道:“先生们,我准备尽快去一次美国。我希望纳胡姆、戴维和我一起前往。如果美国没有希望,那我们就只能去英国,要求每年增加移民额度了。如果一切还是没有办法,也许中国的沪上和哈尔滨会是一个不错的落脚地,但考虑到无可避免的亚洲战争,哈尔滨才是最好的选择。” “哈伊姆,那帮德国佬是不会管我们死活的。”魏兹曼的另一个政治对手梅纳赫姆·乌西施金道。“你忘记上一次阿拉伯特的巡回演讲是怎么被他们弄糟的吗?如果你说的那些事情真的发生,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把几百万同胞解救出来,最好是移民到这里,但如果没有办法,只能前往中国,我们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爱因斯坦本对解决那些现有问题充满信心,但乌西施金一提他的巡回演讲——当时他以为能在美国挣到一万五千美元,可因为某些人的干涉,他拿到手的钱非常少,还不如同济大学堂每年发给他的特别奖金——他的脸上就发苦,那帮德国佬(指德裔犹太人)确实不怎么在乎自己这些俄国佬(俄裔或东欧犹太人)的死活。 “哈伊姆,我想知道中国的公爵大人要什么?”乌西施金说完爱因斯坦,开始问魏兹曼,他还是无法理解一个远东国家为何对自己如此友善。 “他没有说他需要什么。”魏兹曼答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这件事情。我与阿拉伯特认为作为即将面对战争的国家,他应该是希望我们能对其提供一些帮助,比如说服美国政府放弃战争打算,或者在战争中购买中国债券,或者帮助中国研发新式武器。我想他所需要的就是这些,再没有别的。” “除了最后一点,其他的我们都无法做到。”乌西施金道。“犹太人是很富有,可这些富有的犹太人也很吝啬。” “我和阿拉伯特也正在考虑最后一点,阿拉伯特将前往欧洲,现在中国各个大学正计划招募那些被德国歧视的犹太教授,而我将和纳胡姆和戴维前往美国。”魏兹曼道。 “你一定会失望的。”出生于莫吉廖夫、并曾在莫斯科学习工程学的乌西施金一如既往的固执道。虽然他并没有领导者圆滑的一面,但垂垂老矣的他说话素来有预见性——德国佬不会管俄国佬死活。事实上,二战盟军轰炸机可以轰炸机欧洲全境,但从来没有轰炸过开往奥斯维辛的铁路,或者督促美国政府在战争期间接受那些侥幸逃出欧洲的犹太人。 战后这一切罪责都推给了美国政府,但既不想左、又不想右的罗斯福在政府里任命最多的就是犹太人,可他们对此全都视而不见,因为死的都是俄国人。白宫司法委员会主任伊曼纽尔·塞勒对此无动于衷;白宫对外事务委员会主任索尔·布鲁姆对此无动于衷;白宫移民规划委员会主席塞谬尔·迪克斯坦对此无动于衷;白宫法制委员会阿道夫·萨巴斯对此无动于衷;罗斯福的邻居、财政部长亨利·摩根索对此无动于衷;罗斯福诤友最高大法官费利克斯·弗兰克福特对此无动于衷;一战时期的军火署署长、罗斯福智囊的伯纳德·巴鲁克对此无动于衷…… 在美国,有权势的犹太人很多,但他们大多觉得复国主义和自己格格不入,东欧犹太人更与自己没有关系,即便魏兹曼面对美国人犹太复国组织领导者时,他的建议也被否决。 “哈伊姆,你应该离中国人远一些。”一个多多月后,华盛顿特区,美利坚最高法院大法官,路易斯·布兰代斯善意提醒道。 “先生,可是……”魏兹曼拿着一份纽约时报,头版是一个中国人的肖像照,他道:“可是中国的新总理翁,他希望再次与美国就海军问题进行谈判,他愿意说服中华稽疑院解除和日本的同盟关系,然后签订太平洋海军条约……” “今天天气不错,哈伊姆。你应该好好享受一些。”大法官布兰代斯顾左右而言天气。此时正是华盛顿的春天,他寓所的花园里开满了鲜花,好一片春光祥和。 “先生,我没心思享受这些。”魏兹曼痛苦道。“每当我想起那些将死于集中营的同胞,我就恨不得拿上炸弹,和那帮纳粹同归于尽。” 魏兹曼是一个博士、一个化学家,听他说出这么疯狂的语言,布兰代斯叹了口气,他道:“那就想办法在战争之前把他们运出欧洲。我将为此向美国的同胞募捐,让你有足够的钱完成这一重任。他们最好能去南美国家、甚至非洲,亚洲并不安全。” “难道战争真的无法避免吗?”魏兹曼听他说亚洲并不安全,是以追问道。“中国人已经答应合众国之前要求……” “哈伊姆,政治上的事情从来都很复杂,中国和日本现在确实是打算放弃同盟与美利坚签订海军条约,但他们依旧是一个威胁。下一次海军条约到期后,如果他们再次结盟怎么办?”布兰代斯反问道。“中国人虽然不打算和我们进行军备竞赛,可这不等于他以后不能。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发展,现在全世界都充斥着中国人的服装、家电、塑料、汽车、还有摩托车。 哈雷·戴维森公司已经起诉中国公司在美国倾销摩托车,而销售中国摩托车的美国代理商则状告戴维森公司暗中策划烧毁自己旗下的数家专卖店。大部分人都认为,在暴君的统治下,中国人正以最微薄的薪水和恶劣的工作条件抢夺了无数原本属于美国人的工作,这一情况必须得到改变。” “也就是说,战争无法避免?!”魏兹曼本想说他在中国根本没有看到和暴君,那是一个繁荣的国度,可当他一踏上美国这块土地,看到报纸上遍是威胁论调时,他就不得不选择闭口不言。 “我并没有这样说,哈伊姆。”布兰代斯微笑说道。“但战争是一些人的共识,所以我希望你离中国人远一些,那里很危险。我会尽快督促同胞再次募捐,不过现在经济非常糟糕,我将尽最大的努力募集更多的资金用于移民事业。” “我……”魏兹曼还想说什么,纳胡姆·索科洛夫却道:“先生,如果我们不去东方,那数百万犹太人将无家可归。巴勒斯坦地区即使英国同意不限制的移民——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现在阿拉伯人非常仇视我们——也无法接纳这么多移民。我们只能去东方,然后以后再逐步将同胞迁往巴勒斯坦。” “如果发生战争,你们那也去不了。”布兰代斯说道。 “我们计划经过俄国前往中国,或者经罗马尼亚、从欧亚大运河前往中国。”纳胡姆·索科洛夫道。诸人早就想好了战时往中国移民的办法,那就是途径苏俄或黑海,这样即使太平洋发生战争,也不会影响迁徙。 “中国人同意你们移民?”布兰代斯本想送客,但这件事情却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自己最终也是犹太人。 “我认为是同意的。”魏兹曼答道。“先生,我在一个多月曾前往远东的东北,面见过杨竟成公爵阁下。他当即表示同意接受一批犹太军官,由中国军队的高级军官对他们进行培训,并提供实习。先生,整个东北都是公爵阁下的领地,在那里只要他能点头,再多犹太人也能接受。” “那我们必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布兰代斯感兴趣的追问道。 “公爵阁下并没有提任何要求。”魏兹曼答道,“虽然我们认为他是希望我们能阻止战争。” “这是不可能的!”布兰代斯再度摇头,“你们来的太晚了。”他说完再问道:“如果太平洋发生战争,他能同意接受犹太人吗?” “我不清楚。”魏兹曼摇头。“先生,难道战争真的不可避免?”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 “可以这么说。”布兰代斯终于承认。 “可……”魏兹曼拿出报纸,“中国新总理马上就要访问美国,他正为和平而来。” “那已经太晚了。”布兰代斯道。“中国是不可能答应最终的和平条件的。”他见魏兹曼还是不解,便只能例举两起正在审理的案件,“知道吗,哈伊姆。一辆戴维森摩托最少需要二千美元,而一辆同样马力的中国摩托仅仅需九十九美元,它的海关入口价格还不到四十美元,虽然征收了百分之四十的关税,可结果加上运到经销商那里的运费,它的价格还是只有六十七点八美元。 这样的价格中国人就亏本了吗?没有!根据中国公司当庭提供的资料,即使价格如此低廉,并提供两年的保修服务,他们还是有百分之十五的利润!”布兰代斯复述这这些让他至今无比震惊的数字、无比感慨,“从双方提供的数字来说,中国人确实没有倾销,也不完全是靠低廉的人力成本与我们竞争,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能在未来数十年来取代美国成为世界工厂,这对任何一个美国人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除非能改变这一现状。” 见自己的同胞对中国人抱有极大的希望,布兰代斯不得不说了一些实话,但作为罗斯福在最高法院的支持者,他还有很多话难以启口。美国至今没有走出经济危机,经历四年新政后现在情况变得更糟。政府连年巨额赤字,贸易黑字消失甚至逆差,长此以往这个国家终究要变成另一个西班牙——民主党、工会以及社会主义者要求施行类似休伊·皮尔斯·朗的‘分享财富分享’计划;而共和党、企业主、有产者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很可能会倒向纳粹分子,并与前者发生大规模冲突乃至战争。 在此情况下很多人认为不如与中国和日本进行一场战争。这不但能巩固美国在太平洋的海权,还能摧毁东亚同盟这个潜力无穷的竞争者,民主党和共和党全都不喜欢他们。至于那些喊叫着‘美国第一’口号的孤立主义者,今年开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魏兹曼三人带着失望从布兰代斯家里离开,之后的十几天他们又在各地拜访那些消息灵通且强烈支持复国的同胞,结果依旧如此。彻底失望的魏兹曼并不听从布兰代斯的建议在美国多做停留,他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前往英国,说服英国政府挽救即将发生的战争,而就在他于纽约港登船的当日,码头区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礼炮声——中国新一任总理翁文灝抵达纽约,将对美国进行为期一周的国事访问,以延缓紧张的太平洋局势。 挂着黄色龙旗的中国军舰在美国海军以及纽约港引水船的引领下缓缓入港,站在邮轮船舷的魏兹曼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他哑然笑道:“中国总理乘坐的军舰上为何要画上眼睛?” “这是异教徒的一种巫术。”一边的戴维·古里安脱口答道——经济危机时美国的娱乐业异常发达,在美国的这段时间他抽空看了几场电影,里面有一场对中国人、日本人急剧丑化,在船头上画眼睛被视为是召唤魔鬼的行为。 第三十四章行为 并没有多少人了解犹太人复国主义的真正内幕,也没多少人明白复国者和同化者之间的分歧,因此杨锐对犹太人问题只是猜测,并不完全相信后世他所看到的那些东西,比如,敲个百八十亿美元之类的情节。这便使得培训犹太军官成了毫无回报的襄助之举,甚至,魏兹曼连军官培训费都出不起,最终还是靠罗伽陵和考夫曼两人才分担了这笔费用。 离开安东后,魏兹曼和爱因斯坦直接前往巴勒斯坦,耶路撒冷城外定居点的犹太代办处,魏兹曼很快召集伊休夫的执委会成员宣布了此次前往远东带回的好消息,除了杨锐的善意,还有则是中国同意帮助培训犹太军官的消息。在热热闹闹的会议结束后,少数几个人被留了下来,魏兹曼看着脸上犹带兴奋的诸人说道:“先生们,现在要说的是坏消息。” “伟大而仁慈的公爵阁下告诉我,一旦亚洲发生战争,那么失去他们压制的欧洲纳粹也会趁机发动战争。而犹太人,特别是集中营里面的犹太人将被纳粹折磨致死。”魏兹曼说着这个惊人却复合逻辑的消息,神色复杂。“我完全相信公爵阁下的判断,我和阿尔伯特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免除同胞们的灾难。可以避免战争吗?可以在同胞们被纳粹关入集中营之前移民到这里吗?但这些都不能肯定……” “避免战争是不可能的,最少亚洲如此。”经济危机时,魏兹曼被赶下台的四年中其替代者纳胡姆·索科洛夫说道,他被认为犹太复国主义造诣最高的外交家,欧洲战争时期英国的贝尔福宣言就有他的功劳。“如果亚洲发生战争……”索科洛夫眨巴了眼睛,最终点头道:“我完全同意这个判断,德国人非常担心中国和日本会出兵法国,特别是非常害怕中国。但如果中国和日本与美国发生战争,他们就再无顾虑了。” “战争难道不可避免?”爱因斯坦这个对政治一知半解的人说道。“我们在美国的五百万同胞不能想办法制止美国政府发动战争吗?我在中国生活了很多年,他们并不是野蛮人。更不是好战分子,公爵阁下比任何人都期望和平……” “阿拉伯特……,美国确实有很多犹太人,他们的影响力确实很大。可为什么我们会连年赤字,为什么每年的移民数目都低于计划?”魏兹曼的副手戴维·本·古里安道。“他们并不关心我们,他们在乎的自己在美国拥有的财富和权势。” 并不接副手的话,魏兹曼道:“先生们,我准备尽快去一次美国。我希望纳胡姆、戴维和我一起前往。如果美国没有希望。那我们就只能去英国,要求每年增加移民额度了。如果一切还是没有办法,也许中国的沪上和哈尔滨会是一个不错的落脚地,但考虑到无可避免的亚洲战争,哈尔滨才是最好的选择。” “哈伊姆,那帮德国佬是不会管我们死活的。”魏兹曼的另一个政治对手梅纳赫姆·乌西施金道。“你忘记上一次阿拉伯特的巡回演讲是怎么被他们弄糟的吗?如果你说的那些事情真的发生,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把几百万同胞解救出来,最好是移民到这里,但如果没有办法,只能前往中国。我们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爱因斯坦本对解决那些现有问题充满信心,但乌西施金一提他的巡回演讲——当时他以为能在美国挣到一万五千美元,可因为某些人的干涉,他拿到手的钱非常少,还不如同济大学堂每年发给他的特别奖金——他的脸上就发苦,那帮德国佬(指德裔犹太人)确实不怎么在乎自己这些俄国佬(俄裔或东欧犹太人)的死活。 “哈伊姆,我想知道中国的公爵大人要什么?”乌西施金说完爱因斯坦,开始问魏兹曼,他还是无法理解一个远东国家为何对自己如此友善。 “他没有说他需要什么。”魏兹曼答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这件事情。我与阿拉伯特认为作为即将面对战争的国家。他应该是希望我们能对其提供一些帮助,比如说服美国政府放弃战争打算,或者在战争中购买中国债券,或者帮助中国研发新式武器。我想他所需要的就是这些。再没有别的。” “除了最后一点,其他的我们都无法做到。”乌西施金道。“犹太人是很富有,可这些富有的犹太人也很吝啬。” “我和阿拉伯特也正在考虑最后一点,阿拉伯特将前往欧洲,现在中国各个大学正计划招募那些被德国歧视的犹太教授,而我将和纳胡姆和戴维前往美国。”魏兹曼道。 “你一定会失望的。”出生于莫吉廖夫、并曾在莫斯科学习工程学的乌西施金一如既往的固执道。虽然他并没有领导者圆滑的一面。但垂垂老矣的他说话素来有预见性——德国佬不会管俄国佬死活。事实上,二战盟军轰炸机可以轰炸机欧洲全境,但从来没有轰炸过开往奥斯维辛的铁路,或者督促美国政府在战争期间接受那些侥幸逃出欧洲的犹太人。 战后这一切罪责都推给了美国政府,但既不想左、又不想右的罗斯福在政府里任命最多的就是犹太人,可他们对此全都视而不见,因为死的都是俄国人。白宫司法委员会主任伊曼纽尔·塞勒对此无动于衷;白宫对外事务委员会主任索尔·布鲁姆对此无动于衷;白宫移民规划委员会主席塞谬尔·迪克斯坦对此无动于衷;白宫法制委员会阿道夫·萨巴斯对此无动于衷;罗斯福的邻居、财政部长亨利·摩根索对此无动于衷;罗斯福诤友最高大法官费利克斯·弗兰克福特对此无动于衷;一战时期的军火署署长、罗斯福智囊的伯纳德·巴鲁克对此无动于衷…… 在美国,有权势的犹太人很多,但他们大多觉得复国主义和自己格格不入,东欧犹太人更与自己没有关系,即便魏兹曼面对美国人犹太复国组织领导者时,他的建议也被否决。 “哈伊姆,你应该离中国人远一些。”一个多多月后,华盛顿特区,美利坚最高法院大法官,路易斯·布兰代斯善意提醒道。 “先生。可是……”魏兹曼拿着一份纽约时报,头版是一个中国人的肖像照,他道:“可是中国的新总理翁,他希望再次与美国就海军问题进行谈判。他愿意说服中华稽疑院解除和日本的同盟关系,然后签订太平洋海军条约……” “今天天气不错,哈伊姆。你应该好好享受一些。”大法官布兰代斯顾左右而言天气。此时正是华盛顿的春天,他寓所的花园里开满了鲜花,好一片春光祥和。 “先生。我没心思享受这些。”魏兹曼痛苦道。“每当我想起那些将死于集中营的同胞,我就恨不得拿上炸弹,和那帮纳粹同归于尽。” 魏兹曼是一个博士、一个化学家,听他说出这么疯狂的语言,布兰代斯叹了口气,他道:“那就想办法在战争之前把他们运出欧洲。我将为此向美国的同胞募捐,让你有足够的钱完成这一重任。他们最好能去南美国家、甚至非洲,亚洲并不安全。” “难道战争真的无法避免吗?”魏兹曼听他说亚洲并不安全,是以追问道。“中国人已经答应合众国之前要求……” “哈伊姆,政治上的事情从来都很复杂。中国和日本现在确实是打算放弃同盟与美利坚签订海军条约,但他们依旧是一个威胁。下一次海军条约到期后,如果他们再次结盟怎么办?”布兰代斯反问道。“中国人虽然不打算和我们进行军备竞赛,可这不等于他以后不能。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发展,现在全世界都充斥着中国人的服装、家电、塑料、汽车、还有摩托车。 哈雷·戴维森公司已经起诉中国公司在美国倾销摩托车,而销售中国摩托车的美国代理商则状告戴维森公司暗中策划烧毁自己旗下的数家专卖店。大部分人都认为,在暴君的统治下,中国人正以最微薄的薪水和恶劣的工作条件抢夺了无数原本属于美国人的工作,这一情况必须得到改变。” “也就是说,战争无法避免?!”魏兹曼本想说他在中国根本没有看到和暴君。那是一个繁荣的国度,可当他一踏上美国这块土地,看到报纸上遍是威胁论调时,他就不得不选择闭口不言。 “我并没有这样说。哈伊姆。”布兰代斯微笑说道。“但战争是一些人的共识,所以我希望你离中国人远一些,那里很危险。我会尽快督促同胞再次募捐,不过现在经济非常糟糕,我将尽最大的努力募集更多的资金用于移民事业。” “我……”魏兹曼还想说什么,纳胡姆·索科洛夫却道:“先生。如果我们不去东方,那数百万犹太人将无家可归。巴勒斯坦地区即使英国同意不限制的移民——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现在阿拉伯人非常仇视我们——也无法接纳这么多移民。我们只能去东方,然后以后再逐步将同胞迁往巴勒斯坦。” “如果发生战争,你们那也去不了。”布兰代斯说道。 “我们计划经过俄国前往中国,或者经罗马尼亚、从欧亚大运河前往中国。”纳胡姆·索科洛夫道。诸人早就想好了战时往中国移民的办法,那就是途径苏俄或黑海,这样即使太平洋发生战争,也不会影响迁徙。 “中国人同意你们移民?”布兰代斯本想送客,但这件事情却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自己最终也是犹太人。 “我认为是同意的。”魏兹曼答道。“先生,我在一个多月曾前往远东的东北,面见过杨竟成公爵阁下。他当即表示同意接受一批犹太军官,由中国军队的高级军官对他们进行培训,并提供实习。先生,整个东北都是公爵阁下的领地,在那里只要他能点头,再多犹太人也能接受。” “那我们必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布兰代斯感兴趣的追问道。 “公爵阁下并没有提任何要求。”魏兹曼答道,“虽然我们认为他是希望我们能阻止战争。” “这是不可能的!”布兰代斯再度摇头,“你们来的太晚了。”他说完再问道:“如果太平洋发生战争,他能同意接受犹太人吗?” “我不清楚。”魏兹曼摇头。“先生,难道战争真的不可避免?”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 “可以这么说。”布兰代斯终于承认。 “可……”魏兹曼拿出报纸,“中国新总理马上就要访问美国,他正为和平而来。” “那已经太晚了。”布兰代斯道。“中国是不可能答应最终的和平条件的。”他见魏兹曼还是不解,便只能例举两起正在审理的案件,“知道吗,哈伊姆。一辆戴维森摩托最少需要二千美元,而一辆同样马力的中国摩托仅仅需九十九美元,它的海关入口价格还不到四十美元,虽然征收了百分之四十的关税,可结果加上运到经销商那里的运费,它的价格还是只有六十七点八美元。 这样的价格中国人就亏本了吗?没有!根据中国公司当庭提供的资料,即使价格如此低廉,并提供两年的保修服务,他们还是有百分之十五的利润!”布兰代斯复述这这些让他至今无比震惊的数字、无比感慨,“从双方提供的数字来说,中国人确实没有倾销,也不完全是靠低廉的人力成本与我们竞争,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能在未来数十年来取代美国成为世界工厂,这对任何一个美国人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除非能改变这一现状。” 见自己的同胞对中国人抱有极大的希望,布兰代斯不得不说了一些实话,但作为罗斯福在最高法院的支持者,他还有很多话难以启口。美国至今没有走出经济危机,经历四年新政后现在情况变得更糟。政府连年巨额赤字,贸易黑字消失甚至逆差,长此以往这个国家终究要变成另一个西班牙——民主党、工会以及社会主义者要求施行类似休伊·皮尔斯·朗的‘分享财富分享’计划;而共和党、企业主、有产者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很可能会倒向纳粹分子,并与前者发生大规模冲突乃至战争。 在此情况下很多人认为不如与中国和日本进行一场战争。这不但能巩固美国在太平洋的海权,还能摧毁东亚同盟这个潜力无穷的竞争者,民主党和共和党全都不喜欢他们。至于那些喊叫着‘美国第一’口号的孤立主义者,今年开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魏兹曼三人带着失望从布兰代斯家里离开,之后的十几天他们又在各地拜访那些消息灵通且强烈支持复国的同胞,结果依旧如此。彻底失望的魏兹曼并不听从布兰代斯的建议在美国多做停留,他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前往英国,说服英国政府挽救即将发生的战争,而就在他于纽约港登船的当日,码头区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礼炮声——中国新一任总理翁文灝抵达纽约,将对美国进行为期一周的国事访问,以延缓紧张的太平洋局势。 挂着黄色龙旗的中国军舰在美国海军以及纽约港引水船的引领下缓缓入港,站在邮轮船舷的魏兹曼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他哑然笑道:“中国总理乘坐的军舰上为何要画上眼睛?” “这是异教徒的一种巫术。”一边的戴维·古里安脱口答道——经济危机时美国的娱乐业异常发达,在美国的这段时间他抽空看了几场电影,里面有一场对中国人、日本人急剧丑化,在船头上画眼睛被视为是召唤魔鬼的行为。 第三十五章条约 站在军舰上倾听礼炮的大中华国第四任总理翁文灝并不在乎军舰上画的眼睛会带来怎样的评论,其实即便知道,他也无能为力——本来他是想乘坐排水两万七千吨的航空母舰访问美国,但海军显然不给面子,他们以军事秘密为由,仅仅派出三艘宏远级重巡洋舰作为此行出访的航船,虽然数量比总理府要求的多,可这依旧让此行的诸人心生不满。 “……,待会纽约华侨会上书并宴请……,最近纽约警察局因调查非法移民正准备吊销华侨洗衣馆执照,所以最好……”驻纽约总领事张祥麟汇报着纽约华侨的现况,这正是翁文灝不在旧金山上岸的原因,那里上月曾发生一起严重的排华事件,华侨死伤十数人。 “哎!”华侨问题是中美外交的症结所在。翁文灝甫一上台就大致了解在美华侨的现状。从杨竟成任总理时开始,中华政府就有意压制并减少在美侨民数量,按照中美巴黎条约,外交部仅仅颁发新娘签证(合法侨民之妻可依条约赴美照顾丈夫),同时为不使侨民失业,在美华资公司优先招聘华侨,但得益于腐败的美国法制体系,非法偷渡无法禁止,华侨从数字上看是减少了,实际上却在大幅增加。 美国经济景气还好,经济危机一发生,随着论的传播,华侨就成了美国失业人群的出气筒,宋教仁时召回了一批,但越是如此美国人就越是认为只要大闹几场这些黄皮猴子就会全部滚蛋,于是排华更甚。华侨如此遭遇,日侨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人数更多达十数万。 “还是不见的好吧。”一边新任外交尚书顾维钧建议道道。“此次赴美最重要的是海军条约以及太平洋和平,我们在华侨问题上可以退让。” “这……合适吗?”张祥麟问道,他登船时华侨的头面人物已经在码头上候着了。 “万言书也可接,但会面宴请还是免了,我们在纽约不要停留太久,直接往华盛顿去吧。”顾维钧道。他最怕的就是一个麻烦没有解决之前,又牵扯上另外一个麻烦。 人山人海的纽约码头,军乐队正准备演奏,众首以盼中,大中华国总理翁文灝终于步出明远号巡洋舰的舱室,出现在甲板上,人群中的华人顿时欢呼鼓掌,而军乐队也开始生疏的演奏那并不熟悉的乐章。 “来了,来了!”纽约洗衣馆联合会的几名执事无比激动,在第二次被纽约市参事会通知‘没有美籍公民资格的不能申领洗衣馆牌照’时,上一次的老关系全都用不上,一旦该法案被纽约福利委员会审查通过,全市八千间华侨洗衣馆将全部关门,一万七千名洗衣工(其中八成是偷渡客)将尽数失业;且纽约的做法很可能成为其他城市的榜样,一旦如此,全美数万家洗衣馆将毁于一旦、数万洗衣工流离失所。 并不悦耳的黄河曲中,纽约市代表正在码头上对翁文灝一行致辞欢迎,翁文灝也极为绅士的表示感谢并赞美这座伟大的港口城市。但之后的事情就有些违和了,衣联会几个执事听闻总理并不接见自己,且很快就要离开纽约,他们并不将万言书交给总理随从,而是直接上前挡驾。 “请大人为吾等草民做主!”执事们当街将总理车队拦住,深鞠着躬站在路中间;而路两边被他们鼓动前来、‘没工做要哭,有工做也要哭(太苦太累)’的洗衣工人则大部分跪下磕头——来码头欢迎的万余人中,绝大多数是洗衣工,他们一跪就像稻田忽然伏倒了稻子,场面甚是壮观。 “怎么回事?”翁文灝见前面的车忽然停了,再看到路两边的华侨下跪,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已经多年不见人下跪了,何况是上万人。 “是……”坐在车前的秘书长吴景超望了望前方,见站在路中间的是几个穿中式服装的华人,当下猜到是怎么回事。“应该是洗衣会的人。”他又道,“张总领已前去劝解了。” 听闻总领事张祥麟已前往劝解,翁文灝松了口气,但再见一些美国记者正对着沿路跪着的华侨拍照,他又觉得全身发麻——中华开国后已取消官场上的跪礼,可跪拜却出现在大洋彼岸、全世界最繁华的都市,这是何等的讽刺。这是文明之国吗?! “还没好吗?”在车内苦苦等待了一会儿,翁文灝终于忍不住想下车。 “快好了。”吴景超看见张祥麟已经接了万言书,并把拦路的几个华侨劝到了路旁。 如坐针毡中,凯迪拉克轿车终于开动,翁文灝不敢看路两侧,只猛盯着前方,待车队驶出码头区时,他才摘下单片眼镜,对旁边的顾维钧叹息道:“少川,国人何时才能自尊自爱呢?” 华侨为何而跪顾维钧清楚的很,但素来懂事明理的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道:“这还是前清之旧习未去之故,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什么假以时日!”翁文灝想起履任以来的种种,压抑着气氛道:“以前觉得杨竟成是敌人,上来才知道,杨竟成早就不管事了,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宗族和宗教,有这两宗在,国民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国家也不可能彻底的现代化……” “总理……”翁文灝发泄着牢骚,突然前排的吴景超叫了他一句,而后道:“窗外!” “窗外?”翁文灝本以为还是跪着的华侨,但一扭头却看到了比刚才华侨下跪更壮观的场面——延绵十余里的贫民窟。他看着顾维钧也看着,英文优异的他还看到了那些破破烂烂牌子上写的单词:道威斯村,罗斯福街…… 碍于道路两边的房屋,贫民区一闪即逝,但这却让翁文灝瞬间忘记了之前的牢骚。纽约是世界第一都市、世界第一港口,但她的萧条从码头区停泊的已生出红锈的商船身上就能窥出一二,但没想到实际的情况更惨。罗斯福新政并没有、也不可能将全美一千多万失业工人尽数聘用,按照商情局的报告,新政对经济的刺激作用正在失效,富人和穷人都牢骚满腹。前者不满于越来越高的税负,后者则愤怒于越来越长的队列和越来越少的救济品。 ——越来越高的税赋使富人不敢投资、让资金外逃,新增岗位剧减,而无法用税收支撑的大规模新政只能通过赤字财政实现,但支撑赤字的货币增发却让美元贬值、物价大涨,这让原先能勉强支撑的家庭也难逃等待救济的宿命。此时,因担心引起更恶劣的通货膨胀,去年高票赢得大选的罗斯福不得不抛弃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失业选民,紧缩本年度的财政预算,大幅度减少新政所聘用失业工人的规模,致使贫民窟进一步扩大。而民众已经吊在新政上,他们即便有所怨言,也不得不支持新政,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在前几年,国内论述罗斯福新政的文章不少,所谓的留美经济学家全部高呼罗斯福新政万岁,当时的宋内阁就以此要求稽疑院增加税收,施行赤字财政,但被有产者、富绅把持的稽疑院几乎全票否决内阁提案,双方矛盾的激烈差一些就引发倒阁。后来宋教仁被刺,新上台的穆内阁则反其道而行之,施行减税策略,并尽全力削减政府开支,下令政府官员三年之内停止涨薪(按惯例每年涨5%)、三内之内禁止招收新职员、三年之内停建一切政府拨款的公共设施和政府设施,另外当时政府文职人员的工作餐也全换成红薯(便宜)和大豆制品(滞销),以致官员每天都要例行放屁。 如此行径自然让心中充满正义和爱的国内舆论大怒,留美经济学家更是骂声不绝,认为新内阁是草菅人命、是有钱人的走狗,是根本不顾失业工人死活。可骂归骂,报界根本无法左右政府决定,后来经济逐渐好转,这些骂声也就全然消失不见了。 作为知识分子、科学主义者,翁文灝当然也坚定的站在留美经济学家这一边,撰文支持马寅初等人的主张,认为穆内阁是落后、集团的代表。可现在对比依旧深陷经济危机的美国,他又回忆起数年前自己的作为,是自己错了吗? 当然不是!自己如果错了,那就是正义错了,就是怜悯错了,正义和怜悯绝不会错。 在前往华盛顿的路上,虽然看到越来越多的乞丐、流浪者,以及更多的道威斯村、罗斯福镇,翁文灝依然认为罗斯福新政是正义的。他与随从们常常感慨:如果没有罗斯福新政,美国的情况将会更糟。 白宫的玫瑰园美丽依旧,总统罗斯福在妻子陪同下正听取霍普金斯的报告,这是关于中华总理代表团的。 “中国总理翁,此行虽然经过横滨,但他并没有接受日本政府的要求和挽留,而是独自访问美国。这很能代表他对日本政府、以及对待中日关系的态度。他此行的访问目的,以中国驻我国大使施的简报,主要是为和平而来。当初竞选时他就提倡要解散东亚同盟,与我们和英国重新谈判海军条约,停止军备竞赛……” “哈里,中国人选他上台就是为了让他来谈判的吗?”罗斯福正用花剪剪着腿上横放着的玫瑰,听闻霍普金斯说到中国总理此行的目的,他放下了剪刀。 “是的,先生,中国国内舆论的普遍观点认为必须结束和我们的军备竞赛,以免诱发大规模战争,而中国国会的多数代表也持这样的观点,认为一旦开战中国将遭受惨重损失。”霍普金斯道。“所以他们选举翁作为新一届总理而不是之前的穆,虽然他曾将整个国家带离萧条。” 提到萧条罗斯福心里就很不舒服,他觉得那些经济学家都应该枪毙,新政施行四年来经济并无不但没有好转,还患上了新政依赖症。因三次海军法案和一次陆军法案,今年的国债规模将突破四百亿,达到四百五十三亿的规模,再这么下去,估计本任期还未结束,政府就会因无法支付这些债务利息而破产。 “让我惊奇的是,杨没有出手阻止这件事情。”不愿多想国债的罗斯福提起了杨锐,深究的话,他和整个家族还有渊源。“他难道真的退出了政坛不干涉事务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为何要前往莫斯科去见那些布尔什维克。” “先生,据说杨仅仅是因为欧亚运河前往莫斯科,当初运河能够募集足够的资金开建,他出力不少。”霍普金斯说着大路消息,“而且他是以私人身份出访的,与斯大林的会谈中偶然提起意大利的侵略行为才有了反侵略互助条约出现。” “我们不欢迎这份条约。”罗斯福当即道。“你必须在我和中国总理翁的会谈提纲中注明这一点。布尔什维克是一个邪恶的国家,中国如果和这样的邪恶国家签订互助条约,是很不文明的行为。并且他们与布尔什维克签约很让人警惕,如果中国不是想与布尔什维克结盟对抗整个文明世界的话,就是想稳固西线与我们在太平洋开战。” “是的,先生。”霍普金斯记录道,他根本不敢提之前美苏同盟提议的失败。 “是否能知道中国人为了签订海军条约将做出那些让步?”罗斯福再问。 “根据中国的消息,翁准备在华侨问题上做出退让,还有则准备在双边贸易、以及欧洲农产品配额上做出让步。”霍普金斯念着从北京传来的消息,他手上几乎有一张中国总理完整的谈判提纲,问题和让步的底线全都一一在目。 “这是不够的。”罗斯福取下夹鼻眼镜,点上一支骆驼牌香烟。“也许这对道威斯先生是够了,但现在根本不够。你帮我准备好了与中国人会谈时要提的要求了吗,哈里?” “是的,先生。”哈里·霍普金斯点头,“我们将要求中国取消关税同盟区,对美国进口货物的关税调整到与其他国家平等,并不以进我国进口关税为依据;他们要撤销亚洲银行,取消本年度亚元发行……;另外,我们还要求中国政府彻底解除对国外资金在中国境内的投资限制,取消国内的民主限制,成立工会、施行,废除国教,解散宗族、限制财阀、还要承诺保护那些被压迫的少数民族,承认他们有权利在适当的时候建立自己的国家…… 总统先生,我认为前面那些已经足够了,中国人是不会答应。”霍普金斯拿着亚洲事务办公室准备的这些要求,越念越不想念下去。即便傻子也知道,中国人不可能答应这些条件,特别是后面几条。 “不,我们一开始就必须让中国人知道要想签订海军条约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罗斯福狠抽着香烟,烟雾弥漫,“而且这符合威尔逊总统的所提出的十四点和平原则。” “是的,先生。”见总统坚持,霍普金斯只得点头。很快这份谈判提纲就按照外交惯例递交给了已经下榻的中国代表团。 “……并声明承诺保护那些被压迫的少数民族,承认他们有权利在适当的时候建立自己的国家。”下榻的酒店内,顾维钧硬着头皮读完美方所递交过来的文件,全身僵硬,这和事前中美双方在北京的谈的完全不同,特别是最后一条,简直是要分裂大中华国。 “真的是这些条件?!”翁文灝还在发愣,没完全听清最后那几条。 “是,总理。”顾维钧把文件递了上来。之前他就觉得这个外交部长极不好做,可没想到这么难做。以上面的条件而言,谁答应谁就是卖国贼。 翁文灝终于把上面的条件看清楚了,双手颤抖,而秘书长吴景超看完也面无血色,他嘴唇挪动了好几下才道:“美国人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顾维钧道。“是白宫秘书长霍普金斯先生亲自递交过来的,应当绝无错误。” “看来和谈是不成了。”翁文灝心口更凉,文件后面所说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下台。当选总理后未散的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总理,是要拒绝吗?”顾维钧并不提供任何建议,也不对此作任何评价,他不想把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他也背负不起。 “我不知道。”翁文灝的脸上是发黑,现在终于转白,但是很惨淡。对他来说拒绝就是下台,两个月前在稽疑院发表的和平演说还声声在耳,他把美利坚说成是和平、文明之国,中美唯一的障碍就是东亚同盟,可按照这份谈判纲谈,他的声誉和政治前程将毁于一旦。 “先不要拒绝,还是先拟定一份针对性的答复吧。”翁文灝道,“对有些东西我们可以马上答应,有些则可以先答应但缓一步施行,还有一些……”他想到了‘少数民族……有权利在适当的时候建立自己的国家’,道,“只能在口头上同意,但不能在书面上做出许诺。” “总理……”听闻翁文灝打算口头上答应最后那条,吴景超当即阻止,“当年威尔逊总统的十四点和平原则,针对的可是战败国。我们即使是口头上答应,也是不妥,应该避而不谈。” 吴景超安徽歙县人,芝加哥大学博士,虽然他也希望中美之间谈判顺利,并希望借美国政府的压力帮助中国实现民主,可答应少数民族有权建立自己的国家将违反宪法、等同叛国,真这样,只要稍微有一点风声泄露,本届内阁不光是倒阁,还会人人唾骂。 “对,避而不谈,避而不谈。”翁文灝感激的看了吴景超一眼,抹了把汗。他转头对顾维钧,“就按照说的草拟一份针对性的回复吧,会谈时就按照回复作答。” 待顾维钧离开,他又把一起访美的徐新六、宋子文、张嘉璈都请了上来。看完美方的要求,徐新六和张嘉璈一言不发,反倒是官阶低他们一等的宋子文进言道:“总理,这是美方在故意刁难。”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宋子文官阶虽低一等,但他是传教士家庭出身,与美国南北长老会关系匪浅;而西式教育让他毫无中式官僚的唯唯诺诺,既然总理召见问策,他就实话实说。 “可以将这些要求有选择性的透露给美国报界。”宋子文的回答让在坐诸人大吃一惊,这些要求真要泄露出去,他们也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细说一下,保罗。”见诸人惊诧,吴景超抢先开口——在内阁官员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宋子文,他身上找不到半点旧官僚、旧文人的习气,处事果敢、得体,妥妥的政治新秀。 “好的。”宋子文沉声答应着。“霍普金斯在华盛顿虽然被人称为影子总统,但他却仅仅是总统私人秘书,并未半点正式官职。即便这份文件完全代表了罗斯福总统的意思,但却不是国务卿赫尔先生亲自递交的,这可以视为非正式文件,我方完全可以不用答复。” ‘非正式文件’的定语让翁文灝终于恢复几分神采,他点头道,“好,说的好,接着说。” “可为什么罗斯福总统让私人秘书递交而不是赫尔先生递交呢?”宋子文问出了问题的关键,他自问自答道:“因为这上面的问题透入出一种意思,我不想谈。 虽然美国国会连续通过三个海军法案和一个陆军法案,国内孤立主义者在对华问题上的声音也日渐减少,但国内、国会内部还是有不少人希望中美之间能通过谈判解决争端、避免战争,所以罗斯福总统不愿意以正式公文的方式来表示自己不想谈,他希望谈判失败的原因在我们一方,以避免遭受舆论压力。 所以我们应该把其中一些明显对美国有利的条件公布出去。如果不想让罗斯福总统不高兴的话,我们把这些说成是我们自己的会谈提纲。比如美国进口货物关税待遇问题,在美华侨问题等等,这些对美国民众有切身利益的条款将会让舆论支持谈判,进而给美国政府施加压力,让他们坚持谈判。” 宋子文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见解,最后道:“总理,在美国,我们要重视民众和舆论的力量,甚至可以把谈判对手看成是那些新闻记者而不是罗斯福总统,只要他们认可了,谈判就成功了。此时美国满地饥荒,民众根本就不关心我们是不是、是不是信教、少数民族能不能独立,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工作和饭碗。只要我们在涉及美国民众切身利益的地方让步,那么那些想开战的人将就不到开战借口,最后不得不签订海军条约。” 第三十六章顺眼 宋子文确实是一个非常了解美国民众以及美国民主政治的聪明人,正义和自由只是吃饱了没事干的民众怜悯心发作,一来多喊喊多动动有助消化,二来可籍此得到一种自我心理满足,以填补心灵空虚。这种美式做派和西部牛仔的作风完全相同,但此时牛仔的座骑已经饿死,自己的脚步也已踉跄,他们再无‘行侠仗义’的打算,只有对水和面包的渴求。 在徐新六、张嘉璈等人的妒忌下,翁文灝最终将对美宣传公关工作委托给了宋子文,这个满口英文、只看英文报告的商部侍郎。从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宋子文就忙碌起来,他大咧咧的问酒店要了一个办公套间,又自作主张舍代表团成员不用,临时聘用了酒店内一些谈吐得体、声音甜美的服务员,她们的工作就是打电话,打给各大报馆、杂志社、电台、一些与中国贸易相关的重要行业协会,待第二天早上十点新闻发布会开始时,近百位报社记者和相关行业协会代表将酒店提供的会议室挤得爆满。 “公权兄,此人你看……”看着发言台上一身西装、且在记者包夹下从容应对、谈吐得体的宋子文,商部尚书徐新六很是用力的摇头。虽未明说,可他的不满意谁都能看得出来。 “嗯。”张嘉璈会意的点头。他也看不惯宋子文不可一世的作态,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一点儿也不尊重上官。以他看来,为人处世最重要的是‘为人’,宋子文‘处事’能力是有,但不会‘为人’,这迟早要把内阁的诸人都给得罪光的。“就是不知道顾少川怎么想。”他幸灾乐祸的笑道。 自小就接受西式教育的宋子文根本不知道台下有两个需要自己特别尊重的‘上官’在对自己品头论足,他此时正在回答时代周刊罗伯特·谢罗德的提问。 “……中国和日本的盟友关系仅仅是为了自保,而不是要对太平洋各国发动战争。”灰色西装、白色翼型领衬衫,以及一根深色条纹领带,如此装扮的宋子文才显得极为儒雅、绅士,他标准的美式发音还带着些纽约腔,让记者们倍感亲切,而他保罗的教名则透露出一种其他黄种人所没有的信任。 “先生们,中日同盟的初衷是因为在西北部要面对苏维埃俄国,盟约大致是在1917年的确定的,后面几经反复,最终在五年后签订。之所以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正是因为担心这会让太平洋沿岸的友邦感到不安,但华盛顿会议上我国放弃建造战列舰的承诺得到了英美法等与会各国的赞同,中日朝三国这才签订了同盟条约。” 宋子文代替了顾维钧的角色,解释着东亚同盟条约的初衷,但美国的记者显然不是那么简单,他的回答还未完毕,时代周刊的罗伯特·谢罗德就马上反驳道:“米斯特宋,中国和日本现在正在建造史上最大的战列舰——天津级战列舰,按照贵国政府披露的信息,它的排水量高达六万五千吨,主炮口径超过十八英吋。这显然违反了之前贵国不建造战列舰的承诺,请问您对此作何解释?” “记者先生,如果新的太平洋海军裁军条约签订,天津级马上可以按照条约拆毁。”涉及到军事问题,此次作答的是总理军事顾问蒋百里。“我国素来对建设大海军了无兴趣,但贵国接连两个海军法案对我国震动甚大,并且还要求解散东亚同盟,作为一个没有一艘战列舰的国家——记者先生们,请注意,是一艘战列舰都没有!不说贵国海军的战列舰,解散东亚同盟后,不能确定是不是朋友的日本海军就有十艘战列舰,我们不得不建造两艘战列舰保卫天津和沪上,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蒋百里按照宋子文之前的吩咐把日本海军拎了出来,这虽是暗示,但也是一种了不得的暗示,听出意味的记者们像吸了鴉片一样振奋,他们举着手高叫道:“请问解散东亚同盟后,中日之间是敌人吗?!” 见记者们终于问到了等待已久的问道,宋子文抬手之后场面安静了下来,他道:“没有同盟约束,日本肯定会不满我国退出同盟,这种感情就像妻子看待主动提出离婚的丈夫。因此为了自身的安全,我国必须建造战列舰,更必须与太平洋诸国签订海军条约,不然太平洋军备竞赛将变成中日海军军备竞赛……” 中日与美国的军备竞赛,忽然被宋子文延伸成为中日之间的军备竞赛,这种说法当即造成了轰动,按照这个意思说下去,东亚同盟的另一层含义就是东亚和平条约,如果没有另外一个协约来代替这个协约,那么中国只能维持现状。 “这个狗娘养的是谁?”白宫近处的海军部大楼内,海军作战部部长威廉·丹尼尔·莱希海军上将听闻中国人对东亚同盟的新解释,很是不悦。并对照片上这个身着西装的黄种人(宋子文)抱有敌意,他认为此人的作为会干扰正在进行的战略计划。 “先生,他是中国商务部副部长,米斯特宋。”他的助手詹姆斯·理查森少将说着海军情报部部长西奥多·凡·威尔金森少将告知的消息。“他获得过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和哈佛大学的硕士学位,从父亲那一辈开始就是主的信徒,他的父亲查理宋在中国是有名的传教士。他的一个姐姐曾嫁给中国有名的革命者:孙逸仙。另外根本不完全确定的消息,他是哈佛大学FF兄弟会的成员,也是中国基督教青年会的干事……” “总统已经接见了中国人吗?”莱希对宋子文的履历并无兴趣,他关心的是怎么把这些黄皮猴子打发回去。 “已经推迟到了下午。如果总统今天不会见中国人,舆论所造成的压力会更大。”理查森少将答道。他此时方觉得宋子文的可恶,并对他的信仰表示严重怀疑。 “那这一次英国人是怎么回复我们的?”政治上的事情海军出不了力,莱希上将只好注意力转到到对英交涉。日不落帝国虽然衰弱,但对中日两国的战争中,他们不可或缺。 “先生,英国人还是很犹豫,但这次他们愿意在有限且安全的范围内与我们交换有关情报。”理查森少将模仿着英国人的口吻,这不由让上将浅笑。 从英国人之前的做法看,他们乐意看到美国和中日在太平洋发生战争,可他们却不想参与其中——从皇家海军的角度看,地中海的意大利海军并没有在东非战争中受到实质性伤害,中国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对它们无能为力,他们反而在加紧速度建造维内托级战列舰;而大西洋上的德国海军实力正在提升,他们必须同时面对德国(大西洋)和意大利(地中海)的威胁,如果再加上远东,那就是三线作战,这对皇家海军来说是难以支撑的。 而陆军,上次大战结束后,英国并没有像美国或者其他国家一样保留一支常备陆军,中国陆军西北战区对印度、中东、甚至是埃及都存在致命威胁。一旦与中国交恶宣战,通过波斯敌国,中国装甲师很快可以占领苏伊士运河。 英国人有英国人的麻烦,但包括罗斯福总统在内,海陆两军都希望他们能与美国立场一致。不管中国是不是解散东亚同盟,中日两国都无法抵御英美海军的进攻,在摧毁日本海军和可怜的中国海军后,仅需陆军航空兵不间断的轰炸,他们就会向英美两国投降。 美国人的想法不错,但制约美国军队大展拳脚的最大阻碍是国内舆论,针对中日的战争虽然已小部分达成了共识,但广大民众还蒙在鼓里,他们很可能被中国人利用,以其向政府施加压力。 下午,大中华国歌黄河曲又一次在白宫南草坪上响起,上一次还是杨锐访美期间的事情。双方例行外交礼节后,会谈在白宫的主楼的椭圆形办公室开始。 看着抽着香烟的罗斯福并不主动开口,总理翁文灏微微咳嗽了一声才道:“总统先生,我希望能与您在若干问题上达成共识,以缓解当前贵我两国所面临的紧张局势。” 想到自己面对的是美国总统,伟大的新政制定者,翁文灏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说完自己的希望又提了提嗓子接着说下面的话,“我国愿意在若干重大问题上做出让步,并与贵国在众多问题上达成一致立场,以最终保卫太平洋地区的和平。” “总理先生,我认为贵国并没有拿出应有的诚意,谈判的前提之一是贵国必须退出东亚同盟,而不仅仅是一句‘我国愿意在若干重大问题上做出让步’的承诺。”罗斯福看着眼前的翁文灏,虽然他不认同黄皮猴子这个称呼,但他此时感觉眼前身着绯红色中式官袍的翁文灏就像一只红皮猴子——他不但矮小还很单薄,而且说话的时候眉毛一个高一个低,满脸苦相。 不忍细看翁文灏的长相,罗斯福又道:“总理先生,您如何确定贵国议会会支持您现在所做成的承诺?要知道您现在承诺的一切在倒阁之后就化为泡影。” 本届内阁在中国国内便被戏称为‘和谈内阁’,很多人认为一旦谈判失败,本届内阁就要倒阁。被罗斯福说中软肋的翁文灏顿感无力,他再次咳嗽后才道:“总统先生,本届内阁既然能够组阁,那就说明鄙人受到我国大稽疑院的信任,本届政府也是合法政府,而由本届内阁进行的谈判当然也是正式的、有法律效力的谈判。” “我对此深表怀疑。”罗斯福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但基于外交礼节,我国政府愿意尝试性的与贵方展开谈判。” 罗斯福表达完自己的极为勉强的意愿后,国务卿赫尔问道:“总理先生,请问贵国将在何时宣布退出东亚同盟?” “国务卿先生,我国很多民众并不理解退出东亚同盟的真正意义,他们认为和邻居结盟并无不妥。所以,我国政府认为:海军条约签订之日就是解散东亚同盟之时。”鉴于翁文灝的不知所措,外交尚书顾维钧不得不主动开口相答。 “贵方这么做毫无诚意,简直就是一种要挟。”有傀儡之称的赫尔按照剧本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国务卿先生,我国并没有在海军主力舰吨位上提任何要求,要的仅仅是海军条约以及和平保证。”顾维钧反驳道。“如果我国提出过分的吨位要求,那才能称之为要挟。” “那贵国认为中华海军需要多少主力舰吨位?”赫尔追问道。 “这要看日本海军能获得了多少主力军吨位。”顾维钧答道。“海军条约再次到期后,我国很可能面临日本海军的威胁,必须要建造数艘战列舰方能自保,除此以外别无要求。” “部长先生,海军条约如果再次到期,中日两国可以再次结盟,我国将面临更严重的战争威胁。”本届总统内阁的新战争部长鹰派人物亨利·生提醒道。“部长先生,我国认为中日两国的海军主力舰总吨位不能超过我国海军主力舰吨位的五成;而基于上一次伦敦海军会议因贵国代表和日本代表导致会谈失败的事实,我国政府保留向贵国政府和日本政府提出赔偿的权力。” “赔偿?!”翁文灝看向生,又看向罗斯福,眉毛一上一下,满脸委屈。 “正是贵国政府和日本政府的态度,我国国会才会接连通过两个海军法案和一个陆军法案,如果各国再次签订海军条约,我国又要像上一次那样拆除那些未建成的军舰。总理先生,如果去年伦敦会议顺利签约,我国本可以不拨款建造那些昂贵的军舰,但事实是我们拨款建造了,而且最后还要拆解,请问贵国和日本是不是要赔偿我国的损失?” 生并不和善的质问,让翁文灝等人的脸色非常难看,但他却毫无顾忌的再道:“两个海军法案迄今为止一共花费了三十一亿一千万美元,陆军法案则花费了八亿五千万美元,如果签订海军条约,我会要求财政部计算我国的实际损失,并要求贵国和日本赔偿。” “这是敲诈!”顾维钧站了起来,神情气氛,“贵国政府的造舰拨款全部花费在贵国造船厂内,贵国的海军法案和陆军法案也是独立做出决定,与我国毫无关联。” “但正是因为你们和日本不肯解散同盟才导致我国国会做出上述决定。此事因你们而起,要求赔偿完全合理!”顾维钧站起来,生也站起来,他的气势更壮。“如果贵国政府不愿意支付赔偿,造舰完成后我国会亲自前往北京索要!” “亨利!”见生直白的战争威胁把中国人吓的脸色发白,罗斯福掐灭香烟叫了他一句。可不想生正说得上瘾,他不顾罗斯福的劝阻执意道:“先生们,和平是需要代价的!去年贵国就应该做出如此明智的决定,虽然现在做出这个决定还不算晚,但这已经给我国政府带来了数十亿美元的损失,这些损失正因贵国执意要与日本结盟而起,所以损失必须由贵国和日本一起承担。” “亨利!”罗斯福再次喊了一声,霍普金斯则把生拉到一边,如此才制止了他的叫嚷。 “总理先生,我并不认为生先生所提要求是一种敲诈,他只是基于事实阐述因为去年伦敦海军会议失败我国所付出的代价。”罗斯福温言道。“赔偿的问题我们可以在海军谈判时讨论,我认为为了两国的友谊,此事可以象征性处理。但为了表达贵国和谈的诚意,我认为贵国应该先退出东亚同盟再来谈判,而不是只给我们一个无比含糊的承诺。” “总统先生,我国政府的承诺非常明确:海军条约签字之日,就是东亚同盟解散之时。”顾维钧再次亮明己方的底线,而后补充道:“我国对贵国完全信任,但我国担心没有新海军条约的牵制,日本海军会对我国不利。” “那我国可以对贵国做出保证:一旦日本海军对贵国发动战争,太平洋舰队可以迅速支援贵国。”罗斯福见缝插针的道。 “总统先生,感谢您的好意,但这样的承诺更不利于我国的安全,反而会导致我国和日本发生战争,我国希望和平,不仅仅是与贵国的和平还包括与日本的和平。”顾维钧越来越感觉罗斯福是个难缠的人,他提议的本质上是希望中日交恶。 “那贵国退出东亚同盟依然是一个空白的许诺。”罗斯福遗憾的耸了耸肩膀,“先生们,这样的谈判只是浪费时间,并不会有什么结果。” “总统先生,但之前并没有人告诉我华盛顿的情况发生改变,他们只是告诉我只要承诺退出同盟就能开始海军裁军谈判。”翁文灝见罗斯福如此,不得不隐晦的将之前与美国驻华大使所做的交流提了出来,带着些失望和哀怨。 太平洋学会和外交部多次向罗斯福汇报过中国新内阁的情况,罗斯福对此并不敢兴趣,可此时听翁文灝提及,他又不得不道:“总理先生,外交人员的判断有的时候太过乐观,毕竟他们不在国内,并未与其他部门做过密切的交流。在他们看来,也许给出一个承诺就够了,但实际上这是不够的,尤其是在贵国和日本给我国带来几十亿美元损失的前提下。” “难道总统先生愿意看到太平洋上发生一场战争吗?”翁文灝有些激动的道——他的激动并不是因为此次会面美方的无礼,而是因为战争将造成的伤亡和灾难。“战争中将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亡,无数个家庭破碎、无数财富化为乌有……” “我们当然愿意看到,反正又是成千上万的美国人伤亡,也不是美国家庭破碎……”被霍普金斯推在一边的生再次插话,“所以我认为贵国政府应该马上做出实质性的行动来表示自己不愿和日本搅在一起发动战争,而不是现在这种不值一美分的承诺。先生们,战场上做出承诺毫无价值,真正能保命的是扔下枪并高举起双手。” 这一次罗斯福并没有喊住生,待他说完后他才道:“虽然亨利很不礼貌,但他的说的事实,承诺是毫无作用的。如果贵国政府真心希望和平,请退出同盟再来谈判。” “总统先生,难道说贵我两国已经开战了吗?”翁文灝压抑着不满,盯着罗斯福的眼睛问。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理解。”罗斯福点头,又点上了一支骆驼。“当然我更希望看到贵国政府能有所行动。谈判其实次要的,重要是贵国对日本的态度,这种态度影响到美中两国关系。因为我们现在正担心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即使现在签订了海军条约,可条约到期后,贵国和日本再次结盟该怎么办?这个问题不能解决,海军条约将毫无意义,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把现在要发生的战争延缓到十年之后再发生。” 罗斯福话说到这里,态度已非常明确了——解散同盟是不够的,中国还需与日本完全交恶,不然美国无法彻底对东亚放心。在翁文灝还未完全领悟罗斯福意思前,顾维钧便断然开口道:“总统先生,我国不想与任何国家发生战争。” “不!部长先生,贵国必须做出选择。”罗斯福道。“这当中没有中立余地。” 摇了摇头,顾维钧再次否定:“中华是言而有信的大国,虽然向往和平,但绝不会做出尔反尔、背友求荣之事。总统先生,这种不道德行为将毁坏我国的声誉,被世界各国耻笑。” “少川……”领悟出罗斯福意思的翁文灝当即把顾维钧叫住。他并不认为与日本交恶、甚至与日本交战有多难,日本毕竟是中国的手下败将,而他也不喜欢这个、皇权至上的国家。“总统先生,我方会妥善考虑您的宝贵建议。”他点头道。 “非常好!”罗斯福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他觉得眼前的红皮猴子越来越顺眼。 备注:GDP、GDP增长,以及武器造价 如果不设定GDP、GDP增长率,以及武器造价,战争将无从谈起,毕竟资源决定战略、战略影响战术,因而在此将书中的某些注释梳理下,确定大中华的经济总量和武器造价。 1、GDP总量 1911年全国GDP设定为65亿美元。 因为记忆错误,1911年的GDP设定略高(实际在50亿美元左右,见《晚清财政经济研究》,P255),但考虑到天字号的规模以及19111929,18年间最高7%的经济增长速度(经济总量越小,经济增速越快。《晚清财政经济研究》认为,1887—1920年,全国经济年平均增长率为3.55%,其中包含革命和几次战乱以及灾荒),长期看设定的初始误差稍可接受,且无法更改,只好将就。 2、GDP增长 19111921,因战争拉动,增长率7%;日本未知;1921年GDP,中,130亿美元;日,66.5亿美元 19221928,因一战红利,增长率7%,日本为4%;1928年GDP,中:208.75亿美元;日,87.5亿美元;朝,约15亿美元。 19291900,考虑大萧条受创不重且战前拉动,暂预估平均增长率为3.8%;且中日韩三国经济一体化,增长率同步, 3、武器造价 武器造价与各国的资源、人工、技术、武器设计等诸多因素相关,但考虑到中日两国的相似性(除上海等沿海城市外,中国人工实际要比日本低廉,此可从中日两国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看出),故只能以日产武器作为参展物,而不可以美国为参照。 注:因是二战武器,所以设定1936年原点,其物价指数为1,该年1日元对美元汇价为0.29,(1美元=2华元)。以下进行造价换算: 例1:已知翔鹤号航母造价为8849万6983日元,试问换算华元造价为几何? 查:该舰为丸三计划建造航母,造价为1937年编制,物价指数1.258,预计造价8085万,实际造价8849.6983万 故:8849.6983/1.26=7034.73063万日元,换算华元为:7023.57万x0.29x2=4080.1470万华元 例2:已知苍龙号航母造价为4020万日元,试问换算华元造价几何? 查:该舰为丸二计划建造航母,造价为1934年编制,物价指数0.969,预计造价4020万,实际未知。 故:4020万/0.899=4148.60万日元,换算华元为,4471.63万x0.29x2=2406万华元 例3:已知云龙号航空母舰造价为9344.2万日元,试问换算华元造价几何? 查:该舰为改五计划建造航母,造价为1942年编制,物价指数1.912,预计造价8703.9万,实际造价9344.2万。 故:9344.2万/1.91=4887.13万日元,换算华元为2834.5万华元 年……份…………………………指数 明治34年(1901)……|0.469 35年(1902)|…………0.474 36年(1903)|…………0.504 37年(1904)|…………0.530 38年(1905)|…………0.569 39年(1906)|…………0.586 40年(1907)|…………0.632 41年(1908)|…………0.609 42年(1909)|…………0.581 43年(1910)|…………0.588 44年(1911)|…………0.610 45年(1912)|…………0.646 大正2年(1913)|………0.647 3年(1914)|…………0.618 4年(1915)|…………0.625 5年(1916)|…………0.756 6年(1917)|…………0.951 7年(1918)|…………1.246 8年(1919)|…………1.526 9年(1920)|…………1.678 10年(1921)|…………1.296 11年(1922)|…………1.266 12年(1923)|…………1.288 13年(1924)|…………1.336 14年(1925)|…………1.305 15年(1926)|…………1.157 昭和2年(1927)|……1.099 3年(1928)|…………1.106 4年(1929)|…………1.075 5年(1930)|…………0.885 6年(1931)|…………0.748 7年(1932)|…………0.830 8年(1933)|…………0.951 9年(1934)|…………0.969 10年(1935)|…………0.994 11年(1936)|…………1.036 12年(1937)|…………1.258 13年(1938)|…………1.327 14年(1939)|…………1.466 15年(1940)|…………1.641 16年(1941)|…………1.758 17年(1942)|…………1.912 18年(1943)|…………2.046 19年(1944)|…………2.319 20年(1945)…………|3.503 资料来自:日本银行网站 注:1932以后,日本对美元汇率均在0.29左右,1931年之前为0.49美元,19151920为0.50美元 4、造价调整 今日才系统的梳理武器造价,受此影响,今后书中将以合适理由调整武器、舰船造价,并附加人工及效率加成。 第三十七章调停 下午的会面一开始极为苦涩僵硬,但之后却逐渐顺畅起来:从东亚同盟问题到海军裁军问题,再到在美华侨去留问题、中美进出口关税问题,最后到欧洲农产品市场分割、也就是全世界棉花和烟草产量配额问题,这些事前准备拿来让步的东西在会谈中全部过了一遍,翁文灝直白的表示如果能签订海军条约,那么中国将在这些问题上做出大幅度让步。 中国的大度让罗斯福深具好感,若放在平时,其中任何一条都会让选民和舆论对他歌功颂德,但此时美国正处于大萧条中,更具体的说,上一个任期内,政府所施行的凯恩斯主义赤字财政所带来的通货膨胀为幕僚们所警惕——相比于1933年,1937年的物价上涨了31.25%[注157],包括罗斯福在内,内阁全都认为应全力削减政府开支减少赤字规模,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1936—1937年度的经济大衰退,1936年的国民生产总值为七百五十五亿美元,但今年一季度国民生产总值增长率环比下降7%,失业率则同比增加了34.9%,财政部谨慎预计今年的国民生产总值不会超过七百亿美元。 此时政府已经陷入了凯恩斯经济的陷阱——即所谓的滞涨: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交替上升。如果政府继续实行财政赤字,靠超发货币来支撑政府消费进而消除失业、振兴经济,那么物价将进一步上涨,通货膨胀率很可能达到10%以上。长此以往,涨价和囤积将成为商家的主要牟利手段,通胀率又会进一步被推高;而不能进行囤积投机的资本只能转移出美国,因为10%的通胀率等于每过一年美元就要贬值百分之十,造成失业进一步增加。 当然,这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是美元的购买力下降带来的美元贬值。1934年颁布的黄金法案将美元价格从20.67美元兑一盎司黄金减少到35美元兑一盎司黄金,结果就是美元币值贬低40%。本来因为经济危机1934年的物价就比1929年低70%,美元贬值40%仅仅相当于美元被故意压低了10%的汇率,此举不但能刺激美国商品出口,还能吸引大比国际游资前往美国投资抄底,将手中持有的黄金、英镑或其他资产换成美元资产。 可如果每年通货膨胀率达10%,那么物价飞涨下当初美元贬值所带来的出口效应将逐步减少,出口额大幅下降;同时,当初因美元贬值持有美元资产的国际游资和一些手中持有巨额美元储备的国家,眼见美元以每年10%的速度贬值,将会疯狂抛售手中积攒的美元。其结果有二:其一是美国宣布外汇管制,禁止国外美元回流且禁止美元汇兑防止抛售,此种行为等于国家信用破产,其在国外三百多亿美元的投资及欧战债务将全部泡汤;同时对外贸易无法正常进行,除非以物易物或使用黄金交易。另一个结果则是坐等国外巨额美元回流国内、黄金外汇流出国外,此举将彻底引发恶性通货膨胀。 简而言之,美国经济是一个开放性经济体,美元是仅次于英镑的国际性货币,而它又不能像后世那样强制性要求国际贸易以美元结算,并让每个国家央行持有巨额美元外汇及美国国债,以使美联储可通过印钞向全世界征收铸币税。因此,继续凯恩斯赤字财政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它将彻底毁灭美国经济。 但如果不实行凯恩斯赤字财政,失业人口将再次超过一千万,总失业率突破20%。如此巨量的失业工人食不裹腹、流离失所,是非常容易爆发革命的。1932年的退伍军人进军事件、提出‘分享财富’计划的路易斯安那州州长、参议员休伊·朗,这样的事件和人物将层出不穷。届时,罗斯福不左不右的中间路线不得不中止,美国肯定不再是之前的美国。 美国境况如此两难,但不无意外的,学地质出身的翁文灝显然无法看清罗斯福笑容背后的隐忧,他的那些幕僚和下属除了对美国盲目崇拜、对凯恩斯经济大力追捧外也无有益的提示。是以,自我感觉良好的翁文灝临近结束时因为主人的笑容几乎以为自己要被留宿——二楼之上是总统一家的私人起居室,据说一些亲密的访客会被总统留宿,但到最后罗斯福却依旧笑容可掬与他道别。 “真是……”回到下榻酒店的翁文灝使劲摸了一把汗,他全身上下全都被汗水浸湿了,直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才浑身疲惫的坐在沙发上喝茶。顾维钧、徐新六、张嘉璈、吴景超、蒋百里还有驻美公使施肇基等人就坐在客厅里等他开总结会。 摇着头的翁文灝本想说‘刚才真是狼狈’,但话到嘴边只吐两个字,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不妥,是以改口道:“从刚才罗斯福总统的态度来看,最难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翁文灝如此乐观让除顾维钧、施肇基两人以外的诸人一片笑声,徐新六说道:“今天下午的事情想想就后怕。这可是全靠总理忍辱负重、坚持不懈,才说服了罗斯福总统啊。回到国内这一段可是要好好对民众说一说的,和平得来如何之不易!当时那什么……,对,战争部长生威胁说要开战时,我简直是吓了一跳。他这是什么态度?!假使此人真是个唱黑脸的,也不能如此不顾外交礼节啊,中美都是世界强国,怎能说开战就开战能?” “这次确实是全靠总理舌辩罗斯福总统,力促和平的。”徐新六委婉的拍马,张嘉璈这个户部侍郎也当仁不让的跟上,“回去就应该让那些反对我们的代表们看看,他们能在京城提笼遛鸟、能在八大胡同喝酒听戏,全靠总理大人在这里撑起了一片天……” 徐新六和张嘉璈都拍马屁,但翁文灝毕竟不是老官僚,再说他此时想起生的威胁还有些后怕,于是在张嘉璈未拍完之际,看向沉默不语的外交尚书顾维钧,他笑道:“少川今天也出力不少啊。怎么看,少川?你认为接下来的谈判会顺利吗?” “这……”本来顾维钧只想旁观诸人拍翁文灝马屁的,不想话头一转,居然说到了自己身上。平心而论,他对和谈不抱希望——西方的思维不是翁文灝这种虽经西洋留学教育、却未知其精髓的文人所熟知的。国人的和平是思想言谈上和平、和颜欢笑的和平、甚至于卑躬屈膝的和平,而西人的和平却仅指不存在任何实质威胁的和平,其与和颜欢笑无关、与卑躬屈膝也无关,彻底消除威胁才能解除担忧。 对美国而言,威胁是什么?威胁就是日益壮大的大中华国。日本,说的不好听,只是大中华的下人,即便不顾道义将这个下人卖给美国,美国人就放心了?顾维钧与在美日久的老外交官施肇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自始至终对中美谈判都不看好,可外交之本质是要为政治服务的,在战争还未真正开始前,他们都要尽全力阻止战争的发生。 顾维钧沉吟之际,兴致甚高的翁文灝微笑道:“少川,你就不要顾及了,有什么就说什么。这里全都是自己人,” “总理,我还是建议不要与日本交恶,最少不要在日美之间偏向美国。”沉吟了半响,顾维钧如此说道。此时坐在南辕北辙的马车上,他只能提醒车夫小心看路,谨慎前进。 “为何如此?”徐新六想到亚洲银行没有半点原始股给自己的兴业银行,就对亲日派恨的牙痒痒,他巴不得中日马上交恶,然后对日大战一场。现在美国人居然有这样的想法,那他定是要力促翁文灝弃日亲美的。 “因为……”顾维钧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不要与日本交恶的缘由,他想罢只有道:“真这么做道义上说不过去……” “道义?!”他还没说完张嘉璈就插嘴了,他的情况和徐新六类似。“道义值多少钱一斤,现在不交恶日本,美国就要交恶我们,我们何必为了日本……” “公权!”见顾维钧还没有说完张嘉璈就打断他的话,翁文灝当即咳嗽一声,将他拦住。 “……再一个,”顾维钧并不在乎张嘉璈的打断,他接着道:“万一我们交恶日本,乃至于放弃日本,美国还不罢休怎么办?” “还不罢休?!”翁文灝的眉毛又变得一高一低,“此话何解?我们能做的让步已经做了,甚至于他们要求的赔偿也可以视情况接受一小部分,美国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总理,”顾维钧心中叹气,“日本海军虽然比我国强,但国力却比我国弱,钢铁、造船、汽车、飞机,这些工业即便不完全依赖我国,也要由我国提供原料。这样的国家美国并不重视,十五年前华盛顿会议日本之所以同意参加,就是因为日本海军提出的八八舰队耗资太甚,国力无法承受。 但我国就不同了。我国立国之初就奉行藏富于民之策,国家税收极少而民间财富却多,央行黄金储备仅次于美国;农业、工业都发展迅速,竟成总理提倡的通化生产制之效率完胜美国的福特生产制,再得益于低廉的物价和薪资,我国商品普遍要比美国商品数成……” “好了,少川,这些我早就都知道了。”这次是翁文灝亲自将顾维钧打断。他说的这些其实就是帝国日报上鼓吹的‘中美必战论’的翻版,翁文灝知道其中说的不无道理,但他就是认为此言有缪。美利坚是爱好和平的民主国家,是人类文明的希望,怎可能无缘无故对我国开战?‘必战论’看上去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却忽略了最关键的因素:人。 “少川,我想问你,如果我国宣布不发展海军,甚至取消海军这个军种,太平洋会不会有和平?”翁文灝打断顾维钧之后又觉得不妥,是以接下来抛出自己苦心冥想后的一个筹码——拆撤海军。没有海军就不会有所谓的争夺海权,更不会有战争。 “总理,满清在建北洋海军之前也没有海军啊。”顾维钧没想到翁文灝有这样的打算,可还是有一说一。“真正让美国不满的是我国工农业产品在国际市场上与美国产品的竞争。从这点来说,日本和美国并无过深的冲突,反倒是我国商品对美国影响甚巨。”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和美国无论如何都将以战争收场了?”翁文灝吊着眉毛反问道。 “总理,就像一棵树一样,随着生长它自然会把树荫伸到更远的地方。”顾维钧很记得杨锐在柏林荣军公墓前的讲演,这句话让他印象深刻。“我国的农产品,如棉花、烟草、大豆;工业品如家电、电机、车辆、造船、化学品,这些在国际上都是有竞争优势的产品。如果真要强制这些东西不出口,将占有的国际市场让给美国,怕国内政局又要动荡了。” “可我们打得过美国吗?”翁文灝不说话,默不作声的蒋百里忽然道。“我国工业虽然发生迅速,但造的都是冰箱、洗衣机、电烤炉、收音机;车辆虽出口不少矿山车辆,可数量太少,其他就是那些几十块钱能买到、满大街乱跑的两轮摩托车,靠这些怎么和美国人打? 上次战争就表明,今后的战争将是国家整体国力的战争,我们和日本、朝鲜,整个东亚同盟加起来工业都还不到美国的四分之一,这等于四架美国飞机打我们一架,四辆美国战车打我们一辆,我们难道还能以一敌四?当然也不是说我就要对美国屈膝投降,只是避免战争才是重中之重,但真要打起来了,即便迁都重庆拉萨我们也要坚持到底。” 蒋百里虽然不是总参谋长,但他是总理军事顾问,军事上的事情翁文灝基本都采纳他的意见,取消海军也正是他的提倡。并不了解世界经济及贸易的蒋百里认为:‘市场有一定的限制,经不起几百年的互通有无,到没有再通的余地,商业自然是停滞……;海洋…的王冕,从希腊、罗马,经过荷兰、西班牙,而传袭到英国,当然是自然的趋势。但是到了世界市场没有开辟余地的时候,这个王冕就发生问题了[注158]’。因此,感觉‘商业走上了自杀一途、商业文化的破产是一定的,新农业文明的趋势已开始的出现’的蒋百里,自然认为海军大可以取消。 顾维钧不是军事家,也不是经济学家,他对翁文灝受蒋百里影响,取消海军的建议无从评判,他最后只道:“还请总理三思。放弃日本将会对朝鲜、波斯、苏联产生不良影响,特别是波斯和苏联。真要是与美国发生战争,我国仅剩下西域铁路所连接的波斯铁路和欧亚运河两条对外通道,此两国如对我产生异想,后果将不堪设想。” 对美、对日、对苏、对英、对法,前四者最重要,同时以对美、对苏最为棘手。内阁履任之初就有不批准与苏联的反侵略互助条约的说法,但身为外交尚书的顾维钧却力劝翁文灝务必批准此条约。 “好了,少川,我累了。此事还是明天再说把。”翁文灝捶了捶着脑袋,他确实有些累了——对美交涉本就头疼,现在顾维钧又把对苏问题提了起来,他就更加头疼。 “那……请总理多加休息。”顾维钧欲言又止,他见翁文灝真的累了,便与施肇基一起告辞。 “这顾少川,怎么说话和复兴会那些一个口气!”顾维钧前脚刚走,张嘉璈便后脚抱怨。“对美必战、对俄必和、对日必亲,他不就说的这个吗?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个……” 张嘉璈不喜欢顾维钧,但顾维钧是胡适之推荐的,前任外交尚书王正廷深受复兴会信任,是以大家对他的立场并不放心,但顾维钧上台后的策略似乎与王正廷毫无不同,一样遵循着‘对苏和解、对日亲善、对美提防’的外交路线。 张嘉璈抱怨,可屋中之人还未答话时顾维钧又疾步进来了。这让张嘉璈面红耳赤,显然,他的抱怨被折返的顾维钧听到了。 “总理,是电报……”顾维钧没看张嘉璈,只是将两份电报递给翁文灝。 “这是……”翁文灝扶了扶单片眼镜,眉毛再次一高一低。 “德国总理戈林在一次会谈中谈到要在近日进军莱茵非军事区,国际联盟当即表示警告,法国政府致电我国,希望我国能对此表明态度,如果德国真进军莱茵非军事区,恳请我国派出国际联盟维和部队进驻法国。”两份电报一份是杨皙子从瑞士发来的,一份是法国外长发来的,上面有好几层意思,但总的意思就是防备德国违反凡尔赛和约及洛伽诺公约。 “那我们该怎么办?”翁文灝问道,电报内容确如顾维钧所说。 “英德刚刚签完海军协定,德国如此说不定得到了英国的默许……”顾维钧委婉的道。“如果我们和日本不立即表示支持法国,承诺为此派出维和部队,那么……放纵的德国很可能再次挑起战争,国际联盟形同解散。” “那就对法国承诺,警告德国不要违反国际条约。”翁文灝道。 “总理……”听闻翁文灝要支持法国,蒋百里当即站起。他道:“中德之间邦交友好,德国又是欧战的受害国,莱茵非军事区又是德国国土,他们进军无可厚非,” 中华国家党与德国素有渊源,满清的贝子贝勒们本就亲德,蒋百里、张君励也曾留德,在复兴会对德压制时,他们常常撰文给德国说话,被人称为亲德派;而国民党则被称为亲美派;至于复兴会,亲日、亲苏,就是不亲美不亲德。 明白国内党派喜好的顾维钧不惊讶蒋百里为德国说话,他只是道:“总理,站在德国的立场,凡尔赛合约当然是不公平的,但站在国际公法的立场,当初他们既然在合约上签了字,那就应该照章行事。德国在没有修约的情况下贸然进军莱茵非军事区,这是在违反凡尔赛合约,我国对此应该表示反对。” “可英国人都不插手,我们干嘛要凑这个热闹?”蒋百里此时不再看翁文灝,而是盯着顾维钧问。他不由想刚才张嘉璈漏说了一点:‘对德必压’也是复兴会的传统。 “英国是英国,我们是我们。”顾维钧真不想和一个l\'j军官争辩外交策略,他仅答了一句就又朝翁文灝道:“总理,英美一体,上次伦敦条约时,只有法国帮我们说话,这次如果我们帮了法国,那他们也会在海军条约上帮我们说话。” “嗯。”顾维钧的话说到翁文灝心里,他当即嗯了一声,高挑的眉毛开始放下一些。 “德国不压制迟早要再度挑起战争,我们这次支持法国,维护国际联盟的威信,以后中美之间真发生了冲突,国际联盟大可以居中调停;即便调停不成,联盟诸国也会支持我国而不是美国。”顾维钧说出自己的所想,点明国际联盟能起到的作用。 “好,那你就马上以国际联盟理事国的身份发表一份声明,谴责德国支持法国,并向法国承诺:如需要,我国即可派出维和部队。”顾维钧的话句句都落到中美关系上,翁文灝当即点头。 “总理,这怎么能……”见事情就这么定了,蒋百里有些不高兴。“德国曾是我们的盟友,这么一来,中德两国可就真要交恶了。” “百里啊,我们以国际联盟理事国的身份派出维和部队,以维护国际公约,怎么能说是交恶?”翁文灝当然明白蒋百里等人的想法,但这并不是他的立场,“每次国际会议上谈判,我们都是帮德国人说话的,减免债务、裁军谈判、商约谈判,那次不是偏向德国人?可他不能乱来啊。国际联盟确实很重要,真要是和美国交恶,我们也就只能指望国际联盟调停了。” 第三十八章支持 在1936年之前,国际联盟虽曾有过几次出色的表现,但那只是针对一些小的领土纠纷,其中牵扯的利益极为有限,因而纠纷基本都能平息。但1936年的东非战争涉及到常任理事国之一意大利,且当时意大利陆海空三军全线压上,声势惊人,期间牵扯的利益更不少。 阿比西尼亚帝国确实贫瘠,但‘在流经阿比西尼亚几个重要地区的尼罗河流域,英国有着直接和突出的利益’,是以英国从一开始就完全反对意大利入侵该国,可问题是法国对意大利的吞并行为持完全赞同的态度——法国担心意大利会与暗中摆脱条约束缚、打算重新武装的德国结盟,为了示好,法国不但不谴责入侵,反而暗中支持鼓励。 若依照历史,缺少中日干涉的东非战争将以国际联盟对意大利虎头蛇尾的经济制裁而告终,然中日派出的维和部队犹如当年沙皇俄国的欧洲宪兵,极其利落的重创了意大利空军,制止了意大利的暴行。对此,法国虽没有派出维和部队,在口头上对中日也颇多怨言,可心里却是完全感激的,第三者打击意大利真是太合乎法国的心意了; 而英国,在中日苏等国撤离索马里之前她每天都心惊胆战,但撤军之英国国内舆论对国际联盟东非维和行动评价甚高、赞誉非常,至于唐宁街白厅——为了进一步拉拢动荡中的意大利,维护欧洲之平衡局势,他们不断的在国际联盟内部维护意大利。 中日出兵,英法得益。东非战争中所花费的近十亿美元军费最先希望由意大利承当,毕竟当初是她不顾警告悍然发动战争,可墨索里尼‘自杀’后意大利局势一片混乱,生前墨索里尼的指定接班人利比亚总督伊塔诺·巴尔博居然在乘机回国的途中被己方战舰高射炮‘误认’而击落,失败的总参谋长巴多里奥被指控制造了这起阴谋,再之后就是墨索里尼的女婿齐亚诺伯爵在军方的支持下秘密回国,并于三个月前突然发动军事政变,把还未坐热的苏维西等人逮捕,之后,他被国王和议会任命为意大利总理。 半年之内政局如此混乱,不说意大利掏不出十亿美元,就是掏得出也没有稳固的政府代表谈判,而英法也不想过分削弱意大利使其心怀怨恨最终投向德国,是以最后军费和赔偿的解决只能由维和部队占领的意属殖民地承当——国际联盟接管意属索马里殖民地、以及当地的意属资产,由当地收取的税赋、拍卖意属资产所获得的资金作为维和行动的军费和阿比西尼亚的损失补偿,当这一切费用支付完毕后,意属索马里将归还给意大利。 实事求是的说,意属索马里一年也难收三十万美元,但此举让国际联盟最少有了直属殖民地和难得的声望,成员国从四十四个激增到七十四个,全世界大部分人都相信有国际联盟的存在,世界上不会再有侵略战争。 有大部分人就有少部分人,比如德国总理戈林。本来在见识到墨索里尼的‘悲惨遭遇’后,戈林和戈培尔等人曾不约而同的小心收敛,可当国际联盟宪兵之一的中国因忍受不住军备竞赛的压力向美国‘投降’时,觉得时机已到的纳粹又重拾往日的嚣张,在一次对奥地利大使的会谈中,戈林声称近期就要向莱茵非军事进军,因为那里是属于德国的领土。 戈林的言论经奥地利大使外传后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先找到戈林抗议的是法国驻德国大使佛兰索瓦·庞赛。见仅是法国佬单独前来,戈林当时倨傲的表示莱茵兰地区是德国的固有领土,进军是实施国家主权,于是会面的结果不欢而散。 之后的事情则越闹越大——按照洛伽诺公约的规定,法国有权对德军进入非军事区采取军事行动,同时根据这个条约,英国有义务以他自己的武装部队支持法国。只是在法国政府准备采取军事行动时,法军总参谋长甘末林上将如早前历史上那般作答:“一个战斗行动,不论多么有限,都可能招致无法预言的意外情况。因此(政府)不颁布总,就不能遽然采取(行动)。”他所愿意做的和实际能做的:仅仅是集中十三个师布置在法德边界附近,其目的只是为了加强马奇诺防线。 军方要总,此时正处于政党斗争的法国政府无法说服议会颁布总,因此最后的解决之道就是求助于国际联盟——此时国联的第二任秘书长正是法国人约瑟·艾冯诺。于是,下面的一幕就出现了。 柏林,威廉街,总理府。 “尊敬的总理阁下:我谨由国际联盟授权,在此郑重告知贵国政府:如果贵国违反凡尔赛和约、以及1925年所签订的洛伽诺公约,派出军队进驻莱茵非军事区。国际联盟将对贵国施行经济制裁,并且,国际联盟维和部队将立即进入莱茵非军事区驱逐非法入驻的贵国军队……” 总理府高垂的、暗红色的万字旗下,法国大使佛兰索瓦·庞赛站在光洁如镜的总理府接待厅,宣读着国际联盟的正式照会,他流利法语让德国总理戈林、外交部长牛莱特以及其他德国人面色如土。口出狂言十天时间不到,法国人就以国际联盟为名,拉拢了一大票国家与德意志为敌,他们本以为中日因对美谈判,根本无法顾及欧洲。 庄严且傲然的宣读完照会,法国人挺着胸膛,公鸡撒爪般的将照会递给总理戈林,目光上瞄。 “我希望各位能明白,莱茵兰地区是德国的固有领土!”戈林目光扫过法国佬后面站着的一大票各国大使,尤其在中国新任驻德大使郑毓秀的脸上停留片刻,这才含恨说道。 “总理阁下,莱茵兰地区确实是贵国领土,并没有任何国家否定这一点,但莱茵兰地区非军事化是德国政府的承诺,请贵国政府正视这一点。我们……”英国驻德大使尼维尔·汉德逊看了看身后的各国大使——除美国大使威廉·多德、意大利大使阿托利科·伯纳多两人外,几乎所有国家的大使都来了。“……对德国充满善意,但善意的前提是德国遵守既定条约。” “善意?!”从接到各国大使在英国大使馆集会,再到这些大使全驱车到达总理府,戈林的心就像扭成一团的草纸,倍受煎熬折磨,他此时恨透了出这个阴谋的戈培尔——他当时轻松的说要用一次行动来振奋德意志人民的精神,但现在的结果却是他薄的可怜的脸面放在地上被法国佬践踏得粉碎。“如果各国真的充满善意,就不应有这次照会。”戈林坚持道,握着拳头。 “总理阁下,贵国可以在合适的时候向各国提出谈判,我国素来支持贵国谈判而反对贵国蛮干。”这次回答戈林的是中国大使郑毓秀,她是所有大使中唯一的女性,可这不但不妨碍外交事务,女性的直觉还能让她感受到男性外交官感受不到的东西。此时,她就从戈林闪烁躲避的目光里发现问题已全部解决,但问题是戈林需要一个台阶下。“我提议下个月在国际联盟由德国代表提议进行一场针对莱茵非军事区的会议……”她道。 “我反……”法国大使庞赛还没有反对完,英国大使汉德逊就大声喊道:“我同意!” 英国大使一表态,其余大使也出声附和,而戈林土色的脸终于有了些惨白,他知道会谈不会有任何结果,但这已经够了,最少他和国社党的面子算是保住了。“我代表德国政府接受本次照会,并将于下个月向国际联盟派出代表要求重新讨论莱茵非军事区问题……” 清了清嗓子后,万字旗下,额头冒汗的戈林终于做出了决定。这正好印证了历史上希特勒于1942年3月27日针对莱茵兰奇袭在大本营向老朋友吹的牛皮——他当时大声道:“如果不是我,而是别人当德国的领导人,会发生什么情况!随便你们说谁,他都会吓破胆子。我(当时)不得不说谎,但是,我的无可动摇的顽强和惊人的沉着,挽救了我们……”[注159:摘自《第三帝国的兴亡》,P413。转引自《希特勒秘密谈话录》,P211。] 当然,这发生于另一段历史的片段永远不会存在,而一个领袖将影响(或者说是创造)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历史的英雄决定论论也被文青们认为毫无道理。但是事实本就如此,历史、特别是处于十字路口的国家和文明的历史总是有许多方向,虽然在方向上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必然,可同样方向的不同路径选择却会给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带来截然不同的命运。 历史上的赫尔曼·戈林本就是个温和派,他自始至终都认为未来的德国想要崛起、要想称霸世界、要对东方进行一场掠夺战争,就必须先发展(战时)经济,充实德国的军事工业,以充足的经济条件来打赢未来战争;并且,他最喜欢的不是战争,而是军事威慑,他一直认为可以通过军事威慑控制东南欧各国的经济,以使他们向德国俯首称臣。正因如此,合并奥地利后满足现状的戈林才会反对吞并苏台德地区,他担心引发欧洲战争,希特勒当时怒斥其是贪生怕死的‘可怜虫’、是一个‘老妇人’。 而今,这个贪生怕死的‘可怜虫’、‘老妇人’,见要引起世界大战便吓破了胆子,不出意外做出了妥协。听闻戈林的决定,除苏联大使梅利卡洛夫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阁下,您无比英明的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英国大使汉德逊并不高明的恭维道。他说完就鞠躬告辞了。英国人一告辞,其他各国大使也相继鞠躬告辞,不一会,原先满满当当的大厅空空荡荡,只有拿着严厉照会的外交部长牛赖特傻站当场——国际联盟针对莱茵非军事区的会议肯定失败,而为了释放民众的怨气,交涉不利的外交部必要揪出几个替罪羊以息民愤,他,注定是要被解职的。 “殿下,您为何提议要让……”回使馆区后,一下车法国大使庞赛就找郑毓秀诉苦——一战时派她前往英国出任代理大使时为糊弄英国人,她被朱宽肅的叔叔认作干女儿,于是挂了个郡主头衔,因此各国政要都称其为殿下。 “大使先生,我们必须考虑到戈林总理的感受,也要让他对民众有个交代。”郑毓秀对法国人的抱怨早有预料。去年杨锐访法后,本就密切的中法关系越来紧密,法国人已经认定,中国就是当年的沙皇俄国,只有与中国交好甚至是签订军事同盟条约,法国才能在国际上重回欧洲战争前的地位——世界第二大国。 “但这又会给戈林政府带来希望。”庞赛当然知道郑毓秀的打算,可他认为这是在姑息德国。“以后他们会以为每次作恶我们都要给他一次谈判的机会。” “不,大使先生。这次德国并没有作恶,他们仅仅是在口头上宣扬而已,我们今天已经对这种嚣张的宣扬给予了最直接的反击。”郑毓秀笑道。“我相信下一次他们会谨言慎行。” “当然!”想起自己刚才在德国总理府的威风,庞赛就满心喜悦,那一刻,法国又重新恢复了昔日的荣光、胜利者的风采。在自我陶醉后,庞赛方才想起政府的另外一个训令,于是道:“尊敬的殿下,我国政府能希望邀请贵国、日本,还有英国在法国进行一次军事演习。” “军事演习?”庞赛一说郑毓秀就明白了法国人的意图——打算通过军事演习威慑德国,使其不敢对莱茵兰地区再有非分之想。微微转念后,她笑道:“大使先生,我将尽快联络国内以转告贵国的邀请,但我个人认为演习的地点应该放在瑞士。” “瑞士?”庞赛错愕之后有些明白郑毓秀的意思。 “是的,大使先生。这是国际联盟维和部队的军事演习,与会各国都可以派出自己的军队参加,甚至我们还可以将这种演习固定下来,然后每年都举行。”郑毓秀不想演习在法国举办以过于刺激德国,又希望通过演习进一步凝聚国际联盟下属维和部队的实际行动力——她完全明白中日花费十亿华元军费的目的何在。 瑞士就在法国隔壁,一样与德国接壤。在那里举行演习针对性虽然不强,但可贵的是每年都会举行,并且不仅限于英法中日四国。真要这样的话,法德一旦发生战争,联盟七十多个国家都会是法国的盟友。 “当然!”脑子转了一圈之后的庞赛认为郑毓秀的想法更有利于当下,他再次行礼道:“感谢殿下宝贵的提议,我会尽快向国内提出这个建议,请您等候我的消息。” 法国老头按照法国礼仪亲了亲郑毓秀的手才的快步离去,郑毓秀却并未把心思过多放在欧洲,她正通过外交部内部的简报和世界各国报纸判断着新内阁的动向。本届内阁上台之前,中国的外交路线是明确的:那就是继续压制德国、防止其挑起战争;另外与苏联定盟,以免除后顾之忧。虽然苏联对盟约的履行是个问号,但如果真与美国发生战争,在战事不明朗的情况下,苏联断不会轻举妄动。 如此的外交路线极为清晰,虽然压制德国看似给中国带来了额外的压力,但这等于是将中国与欧洲的和平、甚至全世界的和平捆绑在了一起——中国有事则欧洲不宁、太平洋开战则世界不宁。当美国故意在太平洋挑起战争时,她将陷入昔日意大利曾面临的困境:要么服从国际联盟的调停,双方通过谈判解决争端,要么一意孤行坚持战争,最终为世界各国谴责。那怕这种谴责无太多作用,但最少可以使游移不定的英国政府因为国内舆论保持光荣的中立…… 满是幽香的书房里,郑毓秀想方设法的希望让国际联盟、法国、英国与中国的关系更紧密些。她拿着简报一看就是一个下午,待华灯初上时,总理夫人、丽贝卡来了。 “是来谢谢我的吗?”身份并不低于丽贝卡的郑毓秀脸上满是微笑,但她言语上却先声夺人,以堵住丽贝卡的嘴。 “谢谢?!谢谁?”多年过去,丽贝卡还是习惯军服、马靴,军衔也提升为少将——凭借父亲的关系,她总能从中国弄到不少好东西。“你们到底要干嘛?!口口声声说为德国好、为德国好,实际上就是要通过打压德国去讨好法国和苏俄!” “我们只是不想德国挑起战争。”郑毓秀直视着丽贝卡,说出中国的对德外交原则。“德国并不能依靠武力拿回曾经失去的东西。” “别跟我说这些套话屁话!你们到底要什么?”丽贝卡也反盯着郑毓秀。两人虽为勋贵,但都是命运使然,是以在心理上完全对等。 “我们只要和平!”郑毓秀习惯用外交口吻,是以又是套话出口。 “我看不是吧。”丽贝卡蔑笑。“现在稽疑院对美国可怕的要死,做梦都担心美国舰队打过来,要不然那哈巴狗一样的总理怎会当选,又怎么会去华盛顿求情?” “总理夫人请不要侮辱我国总理!”郑毓秀立即抗议,“这关系到两国的邦交友谊。” “呵呵……,这不是我的说法,这是国内报纸上的称呼,我不过是借用罢了。”丽贝卡被郑毓秀逼视的不得不退让,但言语上并不想示弱。“我说的有错吗?用尽国力维系国际联盟,目的就是为了在美国人想宣战的时让国际联盟出面调停吧。” “调停只是为了和平。中华以武立国,败日本、驱沙俄、截德国,逼苏联、救东非,那一次输过!我们何惧于美国?”郑毓秀言辞犀利,‘截’这一字当即让丽贝卡目光一暗——很多德国人都在臆想,若当年德军没有被复兴军截击于凡尔登,历史又会如何? “好了,若是夫人是来吵架的,还是请回吧。”不想唇枪舌战的郑毓秀准备端茶送客。 “我当然不是来吵架的。”丽贝卡是被戈林告知的消息气坏了,中国明明自己有麻烦,却还帮法国人出头,这叫什么事。“我来此是有一个建议,请转告给贵国。” 丽贝卡明明自己有与国内的沟通渠道,却要来大使馆说事,郑毓秀很是不解,但她还是礼貌的道:“请夫人细说,本官自然转告。” “真要美国人开战,那战事仅限于太平洋,打不到大西洋。若国内能支持德国,那德国可以在大西洋上帮忙牵制美国大西洋舰队。”丽贝卡说着德国海军总司令雷德尔出的主意,见郑毓秀的嘴角越来越往翘,便咬牙道:“德国虽没有海军,但却有潜艇。大西洋的宽度只有太平洋的一半不到,美国的工业也集中于东海岸。如果能有一支海军,那怕是一只很弱小的海军牵制美国,那怕只是无限制潜艇战,也能对美国给予极大打击,这样一来太平洋上美国兵力大减,战争更有获胜的希望……” 嘴角渐渐的放下来,郑毓秀满脸严肃,待丽贝卡说完她才道:“我会将这些话汇报给内阁的。” “很好。”丽贝卡满意的点头,她乐于看到郑毓秀严肃的表情,是以再道:“忘记说的是,日本政府乐于与德国结盟以对付美国,我希望国内能好好考虑这一建议,这总比国际联盟里那些只会说大话根本不出力的垃圾国家强。” 丽贝卡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她一走郑毓秀便起草报告将她的提议述之国内。 ‘大西洋宽度只有太平洋的一半……,美国的工业也集中于东海岸……,即使是无限制潜艇战……’。不得不说这个构想极有诱惑力,郑毓秀刚才的严肃正是为此。美国海军的实力倍于中日,但如果大西洋上有个盟友牵制,那怕仅仅是无限制潜艇战,也能起到战略上的牵制。不过德国如果对美宣战,潜艇遍布大西洋,英法两国的态度便要重新评估了。还有所谓的‘支持德国’,什么样才叫支持德国?德国又要怎么样的支持? 第三十九章放心 “他们会同意这个计划吗?亲爱的。”总理府花园里,虽是晚间,可戈林还是携丽贝卡在草地上散步。既然杨锐不愿意共同对付苏联,那么中德结盟共同防范美国则是另外一个选择。从工业规模上看,美国是很强大,但德中日三国也不容小觑。即便英国、法国都站在美国一边,可法国基本能忽略不计,真正能抵德中日同盟的仅仅是英美。 “我认为他们会感兴趣。”丽贝卡挽着丈夫的手臂。花园里满是芬芳,还能听见孩子们的打闹声——儿女成群、夫妻恩爱,总理一家几乎是所有德国家庭的楷模。“他们拿美国没办法。一旦菲律宾的美国空军基地建设完成,美国人如果对南中国进行轰炸的话,即使是潜艇,也只能勉强够到西海岸,可美国的工业基本是在东北部的五大湖地区和东部沿海地区,不打击那里,美国的战争潜就不能削弱,输掉战争是必然的。” “是吗?亲爱的。”戈林看着妻子。在军事上,显然受过贵族博雅教育的妻子才是权威,而他仅仅是个没读完大学的低级军官,一个街头演说家和赌博者。每当想到这一点,他就珍惜眼下奢华的一切,但党内其他人明显不这么想,他们只有对现状、对德国当下现状的不满。 “当然。”丽贝卡点头。她的少将军衔虽然不足以带兵,也不屑于掌管国安局(盖世太保),但对外的军事情报系统正由她在掌握。陆军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没有反对,而海军自她从中国弄来全套的潜艇图纸后,态度也从犹豫转变为全力支持。 “未来的战争就是全机械化战争,工业产能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要素之一,这是叔父的理念。”丽贝卡说着以姐弟之情从杨无名那里拿来的东西——通化大学堂施行的是贵族教育,从来不分专业,国内外有学识的人都会被邀请到学堂讲学任教,其目的是为了培养‘入则为相、出则为将’的文武通才,学堂的军事理论完全领先这个时代。 “战略轰炸是牺牲己方工业能力打击敌国工业能力的战术,如果坚持持续轰炸敌国所有轴承厂,工业最终要瘫痪的。这也正是叔父自立国起就将工业全部建设在北方的原因。菲律宾与大陆相隔一千公里,要想登陆此地复兴军将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甚至可能无法登陆。美国海军的总体实力优于中日两国。” 说到海军丽贝卡就想到了海军部长雷德尔,她有些不悦道,“海军的航母演习何时才能开始?” 听闻妻子说到中国自立国起就提防着美国人的战略轰炸,戈林内心猛然巨震,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受刺激,这等于说从立国起,中国就在策划与美国的战争。他因为走神差一点忘记回答妻子的问题,在妻子摇了摇手臂之际他才转念道:“亲爱的,如果欧洲开战,我们在海上的敌人只会是商船,尤其是英国的商船,潜艇才是最重要的,而航空母舰……,我是可以给海军一些飞行员和飞机,但他们能干什么?我们的敌人全在大陆上,发展的方向也是东方,特别是东南方,建设一支海军需要花费巨大的资金……” “不行,我就要建航母!无名好不容易把图纸偷来了,我们怎能不建?”丽贝卡很不悦。“未来的海战那些铁皮乌龟毫无作用,你要么就只造潜艇,要么就潜艇航母潜艇一起造。” 戈林这个总理还管着整个德国的经济,他自己的贵族生活虽然奢侈,可在国家建设上却是极为节省的,他曾多次呼吁民众将家中不用的牙膏瓶、锈铁钉、乃至于每一块肥料(粪便)都收集起来。中国的新长宁级德国造的话(无复合装甲)需要两亿三千万马克,而且一旦建造就不可能只建造一艘,少着两艘、多则四艘,这可要五到十亿马克,还不包括飞机,德国经济虽然有所好转,可哪有那么多钱。 “亲爱的,海军会反对的,再说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石油。”丽贝卡如此戈林只能苦笑,妻子学习中国军事理论虽然对德国有极大的帮助,但也造成了不少麻烦。海军那里是水面舰艇非航母不造,陆军则是火炮自行化——德国没那么多油,总参谋部认为马匹才是最可靠的。 “不,我们有石油!”丽贝卡出乎意料的低语,“勘探队在北海发现了那个油田!!” “真的?!”苦笑中的戈林忽然全身发硬,这是他今天第三次遭受强烈刺激,且仅次于第一次的烈度。自从杨锐说过北海有石油后,他就秘密组织地质学家和探矿老手在北海找油,然而大海茫茫,勘测了数年也没有个头绪,最后还是妻子接手——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消息,确定油田就在英国的彼得黑得与挪威中轴线偏西南的地方。 这其实是杨无名提供的杨锐摘抄于高考辅导习题里附带的地理题,一道关于北海油田的看图题——北海地形属于(?),A,B两处是北海上的两个油气田,西索尔天然气田是(?),为福蒂斯油田的是(?)。杨锐认为这个时代造不出海上,但他实在太过低估德国人的决心,海上也不是这个时代造不出来,而是因为受制于探勘成本,不走投无路没人去海底找油,既然没有海底油田,那自然没有海上钻井。 丽贝卡深信杨无名提供的地图A位置有油田,因为中国就是这么找油的。她在戈林的基础上又改装了五艘小型探勘潜艇,于是八艘潜艇全部集中于A位置,不断进行海底地震探测。整个北海的油田全部集中于北北海盆地,后世在这一小片地区发现的油气田多达两百五十个之巨,三个月不到,负责探勘的美国人就决定试钻,结果非常乐观,钻出的岩心表明,只要运气好,下一次就要出油了。 “是的!赫尔曼,我们很快就要找到油了。”丽贝卡想到今天上午收到的电报就神采飞扬。“海军!我要一支能保护她的海军!那个盆地会是德国的德克萨斯,那里储藏的石油将超过一百亿吨。” 被丽贝卡一鼓动,戈林满心喜悦,但一会他善于挑错批评的毛病又犯了:“可我们怎么把油弄出来?哪里可是近百米深的海底。勘测船并不固定,海面还有数不清的风浪……” 勘测船只是选择天气好海况佳的时候下锚试钻,但采油却需要一个数年、十数年都能稳定的采油平台,从来没有人制造过这种东西,没人知道怎么造。 “这并不是问题!”丽贝卡比丈夫乐观多了,“之前讨论的最简单办法就是建一座海中的埃菲尔铁塔。”借着灯光看着丈夫吃惊的表情,丽贝卡更是娇笑:“这只需两万吨左右的钢铁,等于八万吨商船的造价。我们只要一百米高,也许可能是七十米,而不是三百米。” “亲爱的,这可能吗?”戈林目瞪口呆,随即又挠耳抓腮——数个德国埃菲尔铁塔沉在北海中央,这是多么壮观的事情,这代表德意志彻底征服了北海。 “当然可能。”丽贝卡明白丈夫的心思,国社党最喜欢就是超大号事物,北北海盆地要是布满了德国的埃菲尔铁塔,最重要的是还能挖出巨量石油,全德意志人会有多振奋。“铁塔可以用优秀的铬钢制成,再刷上漆。就在油井上制造,通过铁塔调节浮力,它可以会一点点的下沉,直达海底。这完全行得通,无非是在埃菲尔铁塔的腰部装一个石油钻机而已。” 丽贝卡还没有说完,戈林就放下她往办公室跑,丽贝卡一把拉住他,问道:“你去哪?” “去给保罗那混蛋打电话,报纸的头版要改成德国海中埃菲尔铁塔!”戈林兴奋道。 “可英国怎么办……,还有航空母舰!”丽贝卡没想到他要马上去找戈培尔。 “亲爱的,我们的勘探行动并不能保密,法国人报纸都说我们疯了。”戈林气愤道,还挥舞着拳头。“我必须要让全体德意志公民看到希望。英国人?英国人从来都不相信我们的宣传,知道那些都是骗人的。这次我们可以报告一个虚假的位置让英国人上当。我现在完全同意建造航空母舰,它的数量最少是四艘。” 戈林说完又要离开,德国在北海发现超过一百亿吨的油田,肯定可以让全国人民振奋,可丽贝卡再次把他拉住,她道:“想出海中钻井的人是一个大学教授,他是犹太人。赫尔曼,我们真的要把他们全都赶走吗?” “当然!”戈林本来还想说要亲自给这个大学教授授勋,可听说是个犹太人,他当即拉下了脸,“亲爱的,不要再给那些犹太人说好话,他们都是德国的蛀虫、出卖德意志的元凶、刺杀元帅阁下的罪魁祸首,我们马上就要通过立法驱逐他们,剥夺他们的公民权!” “可中国人正在招募他们!”听丈夫提起被刺的父亲,丽贝卡又变得沉默。 “那就让中国人把他们全部运走,不过不许带走他们的任何财产,因为那些都是属于德意志的。”戈林简单的交代一句就急急跑开,但走了几步他又返身跑回抱着丽贝卡亲了一下。“亲爱的,你真是我的天使!”他深情的道。 在英国折腾半个多月无望后,未来的以色列首任总统、犹太复国组织主席魏兹曼又随同爱因斯坦再次前往通化,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两个人,犹太复国组织的主要骨干都去通化,他们决定要把事情确定下来。 根据情报局根据魏兹曼行踪的细查,杨锐此时也大致弄明白了犹太人的现状——犹太人势力基本分为两波,一波是早前在德国,南北战争前后移民到美国的德裔犹太人。因为移民的早,这些人在美国有不少已是头面人物,最高大法官布兰代斯就是这五百万犹太人的名义首领。犹太人最喜欢干的无本生意就是律师、银行家以及医生,法律界有布兰代斯,纽约六百三十七个交易所中,有五十五个为犹太人所有,另外还有不确定数目的交易所被犹太人控制。 上次欧战期间,布兰代斯曾借助自己与威尔逊总统的友情,伙同英国的罗斯柴尔德勋爵,为犹太复国协同英法劝说美国参战,加上德国国内的犹太银行家战终时提请停战,于是他们最终成了德国战败的替罪羊。可纳粹显然是杀错人了,集中营死的大多是俄裔犹太人,也就是沙皇解体后的东欧裔犹太人,跟德裔没有半点关系,而两者还曾发生过矛盾——布兰代斯想让美国大法官朱利安·麦克为犹太复国运动的领袖,但魏兹曼坚决反对。 通化已是绿树成荫的夏季,杨锐没想到犹太人会来,他此时正与日本人打猎。 通化二道沟古树参天、溪水清澈、鸟儿欢鸣,黑熊高飞。端着猎枪的伏见宫博恭王被两头在树梢上‘飞’的熊吓了一跳,他下巴掉了好半响才嗡声道:“阁下,这真的是熊吗?” “难道是老虎?”。运气很不好的杨锐半天才猎到几只野鸡野兔,没好气的答了一句。 “那它们……”伏见在日本也打猎,可没见到会窜树梢飞的熊。“日本没有啊。” “日本?”杨锐笑。“造火柴造火柴,日本的树都要被你们砍光了,哪来的熊?!说了不要砍树,大家一起进口毛子家的木头,你们又不……” 杨锐说着话,越后面声音越低,在向导的指引下,他甩开日本人向前疾走,前面林间一百多米远的阴影处,有一只公马鹿在吃草。他举枪、上膛、瞄准……‘砰’的一声,肩膀猛震的同时,那头鹿也一震,它勉强跑了两步,终究不由自主的倒地。 “娘的!”杨锐骂了一句,感觉晦气全无。他把猎枪抛给了徐财根,在日本人惊讶下抽刀上前。那头公鹿虽被击中颈部,却未断气,后面一条腿还在抽搐。随从们装鹿血的同时,他俯下身在鹿的前胸开了道口子,削出一片肉后立马沾了沾随从双手捧上的酱,一张口全塞在嘴里。 “嗯……”看着晚来的日本人,杨锐匕首晃了晃,示意他也来两块,可他嘴里塞着鹿肉不好出声。待整块肉吞下去他才道:“来两块,这东西壮阳。” 伏见年龄也就六十,可他是个爱面子爱干净的人,对杨锐的邀请只是微笑,反倒是他身边年纪更大的闲院宫载仁毫不客气的上前抽出短刀,这家伙也不蘸酱,那么大一块鹿肉直接就往嘴里塞。 “上酒!”公爵大人打猎有十几个随从伺候,牵马的、倒茶的、捧酱的、上酒的、弹曲的……,大人一声吩咐,二锅头就上来了。 “矫情!还是陆军爽快,海军他娘的全是娘娘腔!”杨锐道。就着仍温的鲜鹿肉,痛饮一口火辣辣的二锅头,酒与肉在口中发酵,加上秘制酱料,真是越嚼味越香。伏见见两人吃的畅快,也削了一小块肉尝尝,可他受不了那个腥味,勉强吞下去就不再吃了。 “陆军全是马鹿,也只知道吃马鹿。”伏见反口道,说罢又神经病的大笑。他笑罢指着杨锐道:“公爵阁下被人称为远东之狼,也有人称阁下是远东之狐,可这次怎么千算万算不如老天一算呢?一旦华盛顿谈判成功,我们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去年是杨锐访日,今年是他和闲院访华,目的都是对美战争。去年大家什么都谈得妥妥的,不想万无一失的换届选举却出了纰漏——一个巨额军备能源案让复兴会丢了总理。现在刚上台的国民党完全亲美,翁文灝一上任就去了华盛顿投降,日本人在横滨想拉都拉不住。外交局势如此,再打听到杨锐无所作为,电报上也言语寥寥,两人就急急忙忙的杀过来了。 又喝了一口酒漱口,微醺的杨锐挥挥手,随从们端上椅子便远远的下去了。他看着气鼓鼓的伏见摇头道:“什么白费不白费,你懂个屁!你要偷袭珍珠港我不拦着,有本事去试试啊……” 一到通化伏见就说了一大堆东西,偷袭珍珠港也受当年复兴军晨袭浦盐港(海参崴)俄太平洋舰队的影响提了出来——军令部认为敌强我弱,应该趁米畜军舰还未造完之际抢先出手。可杨锐本就在道义上、经济上将美国人往绝路上逼,他这么一搞,中日就站在道义的反面,是以他对此没有任何评价,只带这两人来老林子打猎。 “不抢先攻击真珠湾,难道要等那群非国民拆散同盟?!”伏见被杨锐鄙视,面子当即挂不住,当即喊叫。不过他虽然贵为亲王,身份却比杨锐低一级,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喊叫而已。 “什么叫拆散同盟?”杨锐反问。“真要铁了心扭在一起,那些人拆得散吗?” “阁下,为何要容忍那些西化分子上台?”闲院打了个饱嗝,他不似伏见那么好对付,沉着的很,问的问题也问在点子上。 “家门不幸还能怎么办?”杨锐想到在华盛顿小丑一样的翁文灝,不屑之后又叹气。虽然这些人心慕西洋、脑塞民主,可从法律上说,他们还是中国人,而且上台完全合法。 “阁下,在日本,这样的人早就……”吃完鹿肉的闲院正用白布清洁太刀。说‘早就’的时候,他脸色一寒,手上的刀做了一个挥砍的动作,“……在下可以派死士办妥这件事。” “不必!”杨锐笑着的脸僵了僵,他正色道,“短期看是办法,可长久看却是在帮倒忙。焚书坑儒的时候,儒家还是很小很小的角色,可仅杀了他们几百人,后世就被捧上天了。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让其作法自毙。” 对军人、尤其是对陆军军人说不得太深奥的道理,闲院不懂杨锐帮倒忙的意思,却知道作法自毙代表什么,他道:“阁下,难道和谈会谈不成?” “美国经济再度下滑,四年来失业人数再次突破一千万,你说和谈会是什么结果?”杨锐问。 “什么结果?”闲院的回答彻底诠释了为什么说陆军全是马鹿,一边的伏见笑道:“米国第三次海军拨款三十亿米元,陆军法案拨款二十二亿米元,公爵阁下的意思是说一旦签订合约,这五十二亿米元的军备费就会撤销?失业人数再次剧增?”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杨锐点头。“美国出口不畅,能进去的市场除了菲律宾,其他都基本被我们的商品占领,剩下的又是英法的殖民地,所以不得不靠政府赤字拉动经济。这五十二亿拨款虽然不能带来多少就业,但却是门可罗雀的军火商难得的生意。若与我们签了条约海陆两军军备计划取消,对经济可是致命打击。五十二亿啊,这能拉高多少生产总值!” “阁下,可我们还没有任何准备,陆军武器也没有全部换装,一旦开战肯定来不及。”闲院此时明白了杨锐的意思,可他还是担心。 “飞行员去年不就扩招了吗?”杨锐感觉闲院陆军本性未改,根本就不懂与美国打的是一场空前绝后的航母大海战。“关外的中华青年飞行会也在暗中选聘飞行员,他们都是贵家子弟,全部自备干粮培训。以青年飞行会八万多会员的底子,还是能挑出万余不错的飞行员的。” “那陆军呢?”飞行员的事情闲院知道,可他还是挂念着陆军。 “亲王殿下,陆军在这场战争中作为有限,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提防俄军南下。”杨锐道。 杨锐这么一说闲院就失望了,但伏见却担心道:“阁下,我最担心就是米国人单独和贵国签约,然后对霓虹发动战争。” “这不可能!”杨锐摇头,“美国最终的敌人是我们,真决心开战他们是不会签约的。” “阁下,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能?”伏见还是不放心,再问,闲院也看了过来。 “打败日本对缓解美国的现状毫无助益,他们必须打败我们,肢解并毁灭这个国家才能解决美国当下的危机。”杨锐之前也担心这个问题,但他感觉自己多虑了。 “米国为何不会先与贵国签约,击败霓虹再找借口与中国开战?”伏见再问。 “因为美国人还没有堕落到失去这点操守。”杨锐答道。“这事情放在意大利身上完全可能发生,放在德国身上……如果他们的领袖是个狡猾的陆军下士,也会发生,但放在美国身上不可能发生。对于年轻人来说,战就是战、和就是和,虽然凶恶但不卑劣;只有老人才会那么在乎谋划和算计,可这虽然聪明,但却下贱。美国是西洋诸国中最年轻的,一旦罗斯福这么做了,我们就真可以放心了。” 第四十章架势 杨锐对美国人行为之解释让日本人有些错愕,他们的榆木脑袋很难与杨锐共鸣,东方讲究‘算’,但更加年轻的西方却推崇‘力’。即便是务实功利的英国,也不会与一个大国签约后又突然反悔开战,何况是更骄傲的扬基佬。以他们的政治操守和邦交传统,即便罗斯福想这样做,国会和舆论也会反对,这毕竟是整个国家的外交行为,不是几个魑魅魍魉就能操纵更改得了的,而等美国人全部转了性子,那战与不战便毫无意义了。 看着日本人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杨锐不得不再次开口道:“要彻底打垮一个国家,不是杀人劫财、割地赔款,而是要让她失去道德操守。具体言之,就是要每个人变得非常聪明,聪明的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而不在乎道德和信仰。他们的国民最好深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最好常常把‘道德值多少钱一斤’挂在嘴边……” 杨锐说的很具体了,可陆军的马鹿看似还是不解,他不得不打了个更更具体的比方,“见过修房子吗?应该是见过的。如果把一个国家比作一幢大楼,那国民就是大楼的砖石。我们把大楼推倒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只要砖石还在,大楼照旧可以重新建立。而以现在的国际舆论,我们无法像消灭印第安人那般把砖石全部毁灭,这就只剩下一个办法:让每一块砖石变得更聪明、磨的更圆滑。砖石必须是方的大楼才能稳固,可一旦他们懂得尔虞我诈,变得聪明圆滑,大楼就要摇摇欲坠。 美国人越狡诈,我们就越该放心。越是聪明人多的国家,内部就越是倾轧。他们的算计不是用在敌国身上,而是多用在自己身上,这样的国家再强大,也仅仅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们没开战,他内部就要乱成一团,开战后略有小胜,投敌者将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而且这都是最聪明的那些人、喊口号喊的最激烈的那些人。大厦将倾之际,他们必会与我们接洽,为自己以后留一条后路。 美国的最终强大不在于工业,也不在于财富,而在于国民的淳朴和对基督的信仰。只要有这样的国民,这个国家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垮的。工业可以重建、财富可以积攒,但淳朴和信仰一旦失去就万难寻回。作为敌国,我们就是要让美国走向这个方向,然后万劫不复。” 杨锐说的是美国,可在稍微聪明一些的伏见宫看来,这似乎说的是中国自己。中国人也是聪明的,还未开战,其内部就倾轧甚重,投敌者已成国家总理。杨锐见伏见目光闪烁,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便笑道:“中国方方正正的国民不少,但圆头圆脑的国民也多,特别是江浙、直隶、山东、河南和陕甘。这次大战就是试金石,必须把那些鹅卵石挑拣出来。作为一个国家领袖,重要的不是一次战争的胜负,重要的是教育国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杨锐的胸怀让伏见敬佩,可他还是担心战前准备不足,特别担心所当其冲的日本遭受空前损失。他道:“阁下,可要是我们输了呢?即使不输,那又要伤亡多少国民?” “我们不会输!”杨锐笃定。“至于国民的伤亡……,一个民族必须用自己的血铸造自己的魂。只要他们死的有价值,那就不会是无所谓的。” 伏见还想再说,却发现身边忽然响起鼾声,扭头才发现闲院亲王已经睡着,老东西吃饱喝足再舒服的一坐,自然就打起了瞌睡。他的副官正给他盖上薄毯,却没想到这名副官盖完毯子忽然对杨锐和伏见鞠躬,他用极为生硬的汉语道:“鄙人石原莞尔,谒见公爵大人阁下。” 闲院和伏见这次来都带了副官,一个是陆军参谋本部的少将部长,另一个是海军军令部次长岛田繁太郎。之前介绍陆军的时候,只说是石原少将,不想却是石原莞尔。 “我听过你的名字。”杨锐看着眼前满脸紧张的小个子说了一声。“不错,可惜……” 杨锐在日本几乎被捧做圣人,七千万人的国家,卖掉的文明轮回论比全中国还多,高达八百多万册,几乎是每个日本家庭一本。小鬼子不但不记恨大正初年的惨败,反而感激杨锐把日本带入了正途。但杨锐很少评价日本人,他此时一个‘不错’让日本人眼里放光,可再一个‘可惜’又让伏见博恭王失望。 “德国人爱钻牛角尖,你不要和他们一起钻死,决战就不必了。”杨锐看过石原莞尔的最终决战论,虽然受自己影响已经与历史原版不同,可还是改不了决战二字。 “请阁下赐教。”决战二字对石原来说只能代表他的最终决战论,他当即再次鞠躬求教。 “决战统一等于秦灭六国,但欧洲的历史告诉我们,没有决战统一的世界会是怎么个模样。我们必须是整个世界的英国,阻止任何国家统一世界,所以不但不决战,还应该阻止决战。”杨锐道。“你能提出这一点是很不错的,这已经达到普通人难以企及高度,即从历史和文明的角度来看待民族和民族战争。但你把方向弄错了,决战是在加速人类文明的毁灭。” 杨锐看过最终决战论,石原也看过文明轮回论,是以对话虽然隐晦,双方却都清楚对方每一个字的意思。待杨锐说完,石原莞尔追问道:“阁下认为不决战文明之毁灭就可以避免吗?” “不能,只能减缓。”杨锐摇头。“借用布尔什维克的说法,世界确实是唯物的,但历史——只有存在人类才有历史,没有人类只有荒芜——却不是唯物的,人类的主观能动性处处在改变着历史。可我也说过,文明犹如高山之泉,它顺着山涧、河道流入大海,最终蒸发消亡。这是高山之泉的宿命,人只能改变其航道,却无法制止其消亡。 比如欧洲,如果德国不在下一次战争中将其统一,那么战后一心祈求和平的各国民众也会想着和平统一,总之,欧洲都将走向统一,这是宿命使然,唯一不同的是由谁统一、如何统一。可太平洋不同,这里的文明年轻的很,野蛮之地多的很,决战只会加速毁灭进程。” 对话似乎变成了哲学讨论,伏见和岛田正听着时,忽然醒来的闲院咳嗽了一声,道:“阁下,独国总理戈林向我国大使密议,希望与我们结盟,太平洋如果发生开战,独国可以出兵打击米国东海岸,米国之造船业全集终于东北部……” “不必了!”杨锐打断。“德国人的最终目的是统一欧洲,夺取生存空间,同盟作战只是幌子。纳粹的秉性和沪上爱斤斤计较市民毫无二致,而且他们还有后者所没有的下贱。” “可米国在菲律宾的长程轰炸机将轰炸我们的工业,我们却对米国的工业毫无办法。”说话的是岛田繁太郎。自去年杨锐提出快速造船起,军令部终于在兵棋推演中全歼了米国舰队,并在之后的战争中压着米国舰队三年,但从第六年开始,米国的工业潜能使其武装起不逊于中日规模的舰队,战争又重新压回到马里亚纳一线。因此,破坏米国工业逼迫其求和就成了军令部和参谋本部的日常讨论。 他们讨论出来的办法有三,其一是直接陆军登陆美国,但即使不考虑国力,登陆陆军也会阻于美国东西走向的落基山脉地区,所以一提出就被否; 其二是跳过夏威夷直接登陆占领巴拿马运河,借助运河并以南美各国的物资为依托,由海军彻底封锁美国大陆。但美国终究是块大陆,更是一个健全的工业国,其飞机产量预估是中日的三倍,在岸基飞机的威胁下,海军最多只能封锁美国与欧洲、非洲、南美洲的正常贸易。 就战略物资而言,美国主要缺少的是橡胶、镍、锡、锑、锰、钨、铬、钴、钒、云母、工业钻石、马尼亚麻,另外铝矾土有很大一大部分也需进口,除加拿大的镍战时肯定会供应美国外,禁运下美国人是不是能找到替代物资、增加国内矿产产量或者开发新矿产,谁也不知道。 另外还有一个严重问题便是:橡胶、锡、锰、铬、钨、钴、钒,这些都是英属殖民地的物产。当年欧战英国在北海强行将运入中立国荷兰、挪威、丹麦等国的物资强买便让英美关系紧张,中日舰队若强买英国运入加拿大的商品肯定会与英国交恶。与英国的本性判断,仅仅禁运军事物资他也许能勉强答应,毕竟此时皇家海军的航母数量不足,但要中断英国与加拿大的贸易,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第三则是老办法,通过数次海上决战大量杀伤美国军人、开展政治宣传攻势,迫使美国投降。 平心而论,这三策只有后两者有效,杨锐最最在意的就是禁止输入刚果的铀,虽然美国和加拿大也有铀矿,但那并不是富矿。 ——岛田繁太郎问话之际,杨锐心中略过日本人提出的三策,他还是不想告之中国已有用砗磲石‘制造’混元弹,每次想到砗磲石杨锐心里就笑,王季同想出来的东西还真是有迷惑性。 “岛田将军不必担忧,美国人的轰炸机炸不到日本,也炸不到天津、葫芦岛、大连这些造船厂,甚至南京都够不着。” “阁下,可我国有确切的消息表明米国正在研制航程达三千多公里的轰炸机。”岛田繁太郎着急道。“并且这种飞机已经在圣迭戈试飞……” “那是联合飞机公司的B24。”杨锐费尽心思研究过美国的远程轰炸机,B17、B24,还有B29、B36,前两者轰炸半径也就只有一千五百公里左右,后者才是致命的,但后者出现的时间很晚,“你们把消息弄错了,真正对我们有威胁的轰炸机只能是波音公司产的。所谓的三千公里的轰炸机,只是B17招标前的陆航的要求。现在美国人把这些东西漏出来,目的就是要让我们铤而走险挑起战争。” 听闻自己获取的情报是美国人故意泄露的,岛田有些捉急,但见杨锐居然连飞机型号都知道,又不得不信。伏见问道:“阁下,消息确切吗?这是我国牺牲了几个情报人员才……” “去年我就说了,对美情报必须合并,你看,白死了人吧。”杨锐很是鄙夷。“美国能生产轰炸机的几家公司我们很熟悉,波音公司创立的时候西厂还入了股,里面有不少爱好和平、愿意无偿帮助我们的美国友人。超远程轰炸机,只要盯着波音、道格拉斯、洛克希德就好,发动机盯着惠普和莱特就行。 另外以我掌握的情报,陆军法案二十二亿中的两亿,就是用于拨款给飞机公司设计新轰炸机的,新轰炸机还在试制,要明年才能看到原型机,竞标后修改,后年才能定型生产。从现在算起,这型飞机真正装备部队最少还需两年,弄不好是三年。” 杨锐说的如此详细,几个日本人全都动容,闲院站起身,双手一振道:“战争最多还有三年?” “差不多。”杨锐点头,情报局和商情局给他的判断也是三年。“如果有意外事件,两年也说不定,主要是看现在在华盛顿的谈判。”他说罢又看向伏见,“贵国的大和何时能建好?” “大和……”即使知道大和与中国的天津卫一样仅仅是引诱美国人上当的饵,可每次想到六万五千吨的排水量和九门460mm巨炮,伏见都觉得心头火热,奈何。如此巨舰只是摆设。他有些黯然道:“也在三年之内,如果要加快,明年初便可下水,后年上半年可入预。” “那就加快!”杨锐道,而后又说了让伏见无比心痛的话:“这种做样子的摆设不必绣花一样造的精益求精,我们还是尽早执行下一步计划为宜。” 虽然明白战列舰已经无用,但日本人本着造了就要造好为念,规规矩矩的设计建造,如此下来速度慢、造价高,而海军设计局和南京造船厂在海军办公室的授意下,能省能省、能快则快,天津卫战列舰今年便可下水,明年九月便可入预,至于何时形成战斗力,这个没人关心。 “下一步计划……”伏见想到该死的诱骗计划后半截,道:“真的要这样吗?” “必须的。”杨锐道。“我们要让美国人乱了阵脚,说的不好听,就是要恐吓美国民众,看看他们知道我们是用钛合金做战舰装甲会是什么反应。还有460mm的炮弹,不单要对民众展示还要当众进行实弹射击——就按计划上说的,架块装甲,再用主炮将其击穿。哪怕废掉根炮管,也要让美国人知道他们的装甲防护不够厚。这种事中国不好做,你们出面为好。” “泥轰一定做到。”虽然不会真废掉一根炮管,可伏见依然肉痛。 “阁下,那陆军呢?”海军最强的武器对民众展示,闲院想到无所作为的陆军,心里难受。“近卫师团装备的贵军喵式重型战车可以对民众展示吗?” “喵式?”杨锐想到这款基本也是摆设的主战战车,道:“这个要考虑,届时再看吧。如果真的登陆巴拿马运河的话,喵式还是要保密的。你们登陆巴拿马运河的计划做出来了吗?”他再问伏见,中美洲的海况、海情情报还是日本人收集的多。 “这……,要看米国轰炸机的轰炸效果和开战时间。”问题再次绕回到原点,伏见宫示意让岛田来回答这个问题。 “阁下,米国第三次海军法案虽然批准建造四艘新式空母,但据情报因为要建造战列舰,四艘航母真正只开建了两艘,另外两艘要等船坞里的战列舰下水后才能建造。单纯海上决战,米军有十四艘空母,我方武藏和黄埔这两艘六万吨巨型空母如能服役,兵棋推演胜利的概率是九成,如不能赶上,考虑到米国有一千一百余架舰载机,而我方只有八百余架,虽然我方有不少优势,但胜利的希望只有六成……”岛田繁太郎道,他的估计还能谨慎。 “推演的结果是我方损伤四艘空母、米方是六艘。得益于补给优势,我方能很快速恢复战力,半个月即可恢复八艘空母、七百余架飞机的战力,而米方受伤舰只必须返回夏威夷或者本土修复,能作战的空母只剩八艘、舰载机不过七余架,需再一次对决后才能彻底获胜。 之后便是双方的造舰竞赛了,按照计划,如果准备就绪且沪上以北不被轰炸,我方十个大型船台一年可建造三十艘载机量为九十架的战时标准空母,但第一年绝对无法完成这个数量,最好的结果是十八艘,甚至可能是十五艘,次年二十到二十四艘,第三年三十艘。 而米国新型空母预计在第一年的平均建造时间是二十个月,第二年十八个月,第三年十四个月。建造数量根据现有十一个大型船坞、二十三个中型船坞计算,第一年只有第三次海军法案剩余的两艘新式空母服役;第二年如果决策得当,可能会有十五至二十艘由巡洋舰改装的轻型空母服役;第三年如果开战即把未造完的战列舰全部拖出船坞,十一个大型船台可建造十一艘大型空母以及十至十五艘左右的轻型空母; 第四年则要根据战时米国造船设施的扩建情况计算,船坞确实建造困难,但船台搭建简单;另外一个因素就是何时才能封锁米国,越晚封锁,英国和欧洲将帮米国提升建造速度。军令部估计如果不进行封锁,第四年米国下水的新型空母将达到二十艘、轻型空母三十艘,以舰载机数量计算,米国已超过我方,并且很可能此时的米国舰载战斗机还占有一定优势。第五年米国下水的空母数量将超过我方五成,第六年达到一倍,此时双方空母总数接近相同。 以这样的估计,战争第二年末第三年初,我方就应该在登陆菲律宾扫除群岛上的米空军后迅速抢占巴拿马运河,切断米国所需的战时物资。其中最重要是锰、铝矾土、石英、金刚石、橡胶和云母。缺少锰就缺少大型舰船所需的高强度钢材,减少铝矾土的输入就是减少飞机产量,缺少石英和金刚石,就缺少优良的砂轮和刀具,机械就无法快速加工甚至不能加工,而橡胶用于轮胎和电气线路,云母则是阴极射线管的关键原料。如果战争第二年我方就占领巴拿马运河,并彻底封锁米国,战争就意味着结束。” “那占领巴拿马运河需要多少兵力和船只?”日本人这算是比较完整的推演,对双方的造舰能力估计的也比较中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占领巴拿马封锁美国以迫使其求和是行得通的,但太平洋上必须要有支撑。 “无法推测米国第二至第三年会在巴拿马运河布置多少兵力,但军令部认为最少需要四个空母编队、四百万吨商船、十万陆军以及十余万当地的皇协军,并且事前要绝对保密我方实际作战空母数量和作战意图,甚至为求出其不意,还应弃菲律宾于不顾。”岛田繁太郎大致说出了军令部的计划,果然是一击必杀、不顾后果昭和参谋之本性。 “四个航母编队?中间毫无休整停顿,一口气去攻占一万五千公里以外的地方?”杨锐乐了。“士兵爬上岸就瘫在沙滩上等着美国人砍头吧?” “阁下,我们可以从马里亚纳出发,这样只有一万四千多公里。”岛田繁太郎道。 “那沿途的补给怎么办?”杨锐笑着再问。“即使出其不意的十万人占领了巴拿马运河,可这些人如何补给?你要花多少兵力用于船队护航?战线拉得如此之长,即便我们能封锁夏威夷,又要花多少航母用于商船队护航?如果美海军航母编队突袭商船队,靠简易护航航母能招架得住?” “阁下,米国海军菲律宾海域再次与我决战后,剩余空母不足五艘,加上第二年下水的两艘,数量也仅有七艘。而米国造船业全部集中于东部,西海岸少有造船厂,若我们能在西海岸各港监视,整个太平洋并无米国空母舰队。”岛田繁太郎道,颇有一往无前的架势。 第四十一章不错 他说完又发觉漏了补给问题,是以道:“补给就以贵国总参提交的冰山计划解决。” “冰山计划只能用在靠北的海域,最好是在北纬三十度以北,但巴拿马明显是在南太平洋,你把冰山拉到赤道,即便不化掉,又要花多少动力去维持?”杨锐再问。 “这点……”岛田繁太郎额头还是流汗,“这点我们还没有详细计算,但如果采取可靠的保暖措施,相信依靠三倍的制冷设备能够勉强维持冰山不化。” “这还需试验后才知道。”说话间,杨锐想象着把一座巨大的人造冰城拖到南太平洋的情形,虽然可以不那么靠南,可夏季南太平洋的水面温度有五十度,二十米以下的水温也有三十度,人造冰城拉到这里真不知道能不能维系。其实总参也有登陆巴拿马的计划,基地是依靠离巴拿马最近的美属贾维斯岛,但从这里到巴拿马也有八千多公里,而且旁边就是英属圣诞岛,以英美同穿一条裤子的德行,船队怕刚一出发,巴拿马的美军就收到了消息。 运输一个一点八万人的三角陆战队师需二十二万吨商船,六个师则要一百三十万吨,换成万吨商船大概在一百五十艘左右,这还不包括给油船、弹药车、运粮船。以四个航母编队突袭八千公里外的目标估计,这一趟烧掉一百万吨油料是最少的,加上商船和油船本身需要的油料,总共大概要一百二十万吨油;再加上作战需要的弹药和汽油、装甲车辆油料、沿途以及作战一个月的给养,这又是三十万吨上去了。油船、货船,再加上航母编队本身的舰只,三百多艘船组成铺天盖地的船队将在海上航行半个月之久,真的难以保密。 正是因为无法保密,总参的计划在内部讨论时才没通过。此时美占巴拿马运河区只有一万多驻军,但那里美军现成的军事基地有十多个,战时肯定会增兵。即使美军无法判断中日是登陆西海岸、还是登陆夏威夷、或者是巴拿马,可依常理,此处的兵力最少也有三到四个美军师。且一旦战斗胶着,美国南方的军队肯定增援,短短一两千里的路程,几天功夫就能拉几个师上来,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战斗机和轰炸机,那时战就难打了。 总参在这之后又做了一个补充计划,那便是派出两支航母编队,在阿根廷的秘密协助下进入进入大西洋破交,先期是假意驶往纽约东海岸,但中途却驶入加勒比海,这算是对巴拿马运河前后夹击了。不过物资补给依然是个问题,虽然按照中立法航母编队的油船可驶入产油的委内瑞纳购买油料、淡水以及给养,可中美洲的石油基本被标准石油控制,万一委内瑞拉不卖、限卖也是个麻烦事。古巴倒是反美的,可问题是古巴不产油只产糖,总不可能烧糖吧。 从古到今所有的作战计划的制约就是后勤补给,在己方航母数量占有优势时限制兵力发挥的也是后勤补给,特别是油料消耗。总后根据东非战役的计算认为在距离基地五千公里左右的海域作战,一个航母编队必须有二十万吨油船随行,一万公里必须要有五十万吨油船随行。庞大的编队不但难以隐蔽,油船还很容易受到攻击。 还有一个麻烦就是这些高速油船增加了造船成本——驱动承载两万吨油料的油船以二十八节至三十节的速度行驶,动力最少要有十二万马力。这就必须是汽轮机,而十二万马力的动力系统那怕是最差的也需三百万[注160],满载两万六千吨的排水量使其造价可能高达六百万。一个编队十艘就六千万,若每年量产三十艘航母,这就是三亿。 鉴于苏俄有意向签订反侵略互助条约,总参从陆军五十亿军费中抽出五亿,从空军和海军航空兵的一百亿军费中抽出二十亿(主要是前期飞机单价估高,修正后为十万元每架),这二十五亿有二十亿拨给海军造舰。其中除用于商船三亿、低速油轮五亿、潜艇五亿、护航编队四亿外(下辖1艘万吨级20节护航航母、2艘1500吨级低速护卫舰),剩余四十二亿绝大部分用于航母作战编队的建造(下辖6艘航母、12艘6500吨级防空巡洋舰、24艘2600吨级驱逐舰、1艘高速给养船、1艘高速弹药补给船、1艘高速修理船、10艘26000吨级高速油轮)。 战争初期肯定造舰不足,但初期募集军费——主要靠增税和发行债券,不够只能通过增发纸币应付——也会不足。以四十二亿算造六个航母作战编队计算,每个作战编队可分摊到八点四亿,这离总后算出来每个作战编队的造价九亿还差了六千万,所以杨锐很纠结复合装甲要不要用在航母上,这东西再怎么省一艘也要三千五,六艘就二亿一。 按日本人的说法,这三千五百万华元都够他们造两艘苍龙级航母了,而总后海军设计局的意思是看菜下饭,前期军费充足时可以铺设复合装甲,后面军费紧张物价高涨,就敷设三点五英寸VH装甲,虽然其只能勉强抵挡五百公斤炸弹,但也聊胜于无。至于这两种航母的分配,总参认为应该按照飞行员飞行时间决定,老鸟用好舰,菜鸟上差舰。 从作战计划想到后勤,再从后勤想到战时军费,最后又想到少得可怜的军费无法让航母达到最价防护水平、开始纠结于航母分配……。杨锐算是走神了,待他回过神来时,正好听到听到岛田繁太郎在抱怨复合装甲太贵,他不由道:“那什么不贵?” “阁下,敝国舰政本部之设计师认为贵国海军设计局提供的造舰普遍偏贵,军舰建造价格也非常高昂,只是比米国便宜一些而已。”岛田繁太郎道:“海战中,空母发出的飞机可看作是战列舰射出的炮弹,炮弹越多那怕命中率很低,也会击中更多的敌舰,在防护上花费这么多钱很值得思量。 敝国舰政本部还认为,以我方优异造舰方法,每艘空母可比通行造船办法可节省百分之三十的工时,而其他配件、钢材的生产效率和成本也大大优于米国,工人薪资更只有米国的七分之一,敝国之苍龙号,造价还不到四千万日元便是例证。 空母作战虽与战列舰作战不同,但飞机就如战列舰射出的大炮,飞机越多胜利的概率就越大。敝国舰政本部认为,应该取消三千五百万之复合装甲、同时各处设计冗余也应进一步去除,载机量不变之前提下,造价肯定可降至三千万华元以下。” 复合装甲是中国力推的,但日本海军上层很多人认为这毫无必要,还不如多造一艘大型空母,而且各处的设计冗余也应该减少甚至去除。杨锐早知日本人对己方航母设计有怨言,去年双方就在新长宁级基础上做了一次修改,弄出了个战时标准空母。可现在还想再减,他有些不悦道:“阁下认为敷设飞行装甲不必要么?” “不是!”岛田断然摇头,“敷设三点五英吋装甲仅增加两百五十七万华元建造费,这不到建造费的十分之一,并不多,只是复合装甲实在太贵,几乎比空母还贵。如果普通装甲空母建造费为三千万华元,那么一个编队的建造费就仅为四点八五亿华元……” “四点八五亿?”这次却是杨锐错愕了,他瞪着眼睛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敝人怎敢开玩笑!”岛田繁太郎中将很认真。“贵国工厂习惯于三年折旧,这太……”他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这一点。这其实是前清时杨锐定下的规矩,那时候朝不保夕,且卖的又是俏货,故商品采取撇脂定价,固定资产折旧压至三年。“敝国舰政本部计算后认为,以我国船厂建造,铺设普通装甲三千万华元足以,另外马力也不必选十七万匹,十五万匹即可。” 动力系统虽然贵,却并不值多少钱,杨锐是坚持马力越大越好,如此机动性强,作战编队一夜千里。此时日本人居然拿出一个便宜一半的造价,他当即追问:“还有这等事?!普通的三千万就够了?” “是,阁下!”岛田点头,“巡洋舰一千万华元足以,驱逐舰只需一半。”他说罢又道:“对比米国,我们不但造船造的快,建造费也只是他们的五分之一。来之前石原桑就曾对此评论道:从数字上看,我方的工业规模虽只有米国的四分之一,但如果计算商品价格,我方工业品产量并不低于米国多少,因为我们商品的价格最少要比米国低一半。” “确实如此,阁下。”石原莞尔又是鞠躬。“我们不能只看经济总额,还应看生产商品的数量。各国都对我们的商品施行高关税,要在外国市场售卖就要支付比本地公司更昂的成本和代价,我们的商品售价实际上只有米国货的一半甚至十分之一。贵国时风公司之摩托车正是因为与米国摩托车价格相差太大导致败诉。受此影响,墨西哥又起诉我们的自転车用倾销,说我们出口的自転车价格太低,仅需五美元一辆……” 此时岛田的话语忽然给杨锐开了一扇窗——确实,他之前一直看生产总值,只对比中美的生产总值,如此认为自己的工业规模只有美国的四分之一,却没有考虑到商品价格。如果算上价格因素,那即便售价是美国货的一半也有美国一半的产量。可是……,机床数字、工人数字并没有显示中国有美国的一半啊!这是为什么? 杨锐想了几圈都没想清楚这是为什么,忽然听岛田说道墨西哥,他温怒道:“墨西哥是个!开国时排华签合约说赔我们几百万两,到现在快三十年了,只给了五十万两,他敢裁定我们倾销,就派战列舰去揍他!” “阁下……”伏见宫见杨锐动了怒,又说派战列舰,明显是把这事情交给日本,他并不认为这不妥,日本自行车的产量本就不比中国少,“要是米国派出舰队保护墨西哥怎么办?” “此事并不好处理。”一心想着巴拿马攻略的岛田繁太郎也表示反对。“阁下,为了巴拿马攻略顺利,我方反而应极力交好米洲国家,而不是和米国一样炮舰相向。米国罗斯福大统领也开始推行睦邻政策,不知是不是担心我们攻略米洲?” 两个人都这么说,杨锐也只有罢手,他正想问岛田舰船造价时闲院宫载仁与石原低语后又道:“阁下,陆军若攻击巴拿马,丛林中最好使用摩托车,这比自転车更机动灵活。” “我国海军陆战队已在用越野摩托车了。”杨锐道。“贵国可以将其购入军中,可以参照我方的价格拿货。其实摩托车很便宜,到时士兵手一辆,丛林里和没声音的自行车交替配合使用,肯定能把对方杀个措手不及!” “呦西!摩托车最适宜丛林战。”老鬼子难得兴奋。他正因为听闻中国海军陆战队新配备了越野摩托车才如此提议——去年末他亲自发电报给总后周思绪上将要了三辆,试过后大赞。这家伙骑兵出身,法国索米尔黑骑士骑兵学院毕业,对骑兵从战争中消失实在惋惜,但越野摩托车让他看到了希望,他本来想在摩托车前装个防弹板,但试验下来却发现装6mm钢甲也有两百多公斤,这才明白这越野摩托为何设计的如此简单,这求的就是速度轻便。 后来还是石原的跟班迁政信发挥日军自杀式冲锋之本能,亲自上阵,他穿上加厚的尼龙防弹衣,对准马克沁机枪阵地高速冲锋,虽然当场被橡皮子弹打了个半死,但根据身上的染色着弹点和多次试验,他居然认为可以进行摩炮(迫击炮)协同,于是将此战术加入丛林战战教案,全军推广,还打算向中国推荐。 其实在摩托车满大街跑时,总参早就看到了它的价值,只是这玩意安不上装甲,除了比步兵快些,一点也不如装甲车,当然,平均下来它比装甲车便宜。它真是能用得着的地方就是丛林,那地方战车不好去,它却很灵活。而175cc、八马力的汽油发动机百公里耗油仅三点五升,重量也轻,卸掉附加件八十公斤保准两个士兵可以抬起,载重也不差,紧急时可载两人,最最一个关键的是价格,七十八块九的中标价比一支半自动步枪都还便宜。 不过稽疑院的老爷们还是嫌贵,说什么大众小汽车才一百九,你三辆摩托就想顶一辆大众?太黑心了吧!一帮人特意去山西二汽调查,看到整车大量使用锰钢和镍钢,发动机不是普通的单缸而是双缸,疑虑少了些。可这些人还是不死心,一出山西厂又拿着山西厂提供的成本明细到其他三家竞标失败的厂走了一圈,最后琢磨打探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算罢休——老爷们心疼钱,就想揪出偷自己纳税款的贼。奈何没有,七十八块九,就这么贵。 “摩托部队是好,但要人人会修、人人会开、还要油料补给正常。”杨锐不知道摩托车中标背后的事情,只记起摩托车的性能。“七升油看上去能跑两百公里,其实丛林里绕的很,最多也就三十公里,甚至还跑不到三十公里。” “阁下,我们到时会让士兵外携十四公升汽油,巴拿马只有八十多公里,这就够了。”石原莞尔道。看起来日本陆海军之间已经沟通过了,并且难得的达成了一致——太平洋海战陆军没戏唱,除了守岛。现在海军忽然说要登陆巴拿马,他们当然一百二十个乐意。 石原莞尔如此说,杨锐只得摇头,昭和参谋果然是一往无后的神勇,他又看了看向伏见,见他也盼望着自己点头,便道:“我们之前也做过巴拿马登陆计划……”他见几个日本人都来劲了,又强调道:“打仗不是赌博,后勤是作战的重心。进攻失败不但死人伤财,还严重打击士气,浪费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必须考虑必须充分再充分。” 他说罢又看了看日本人,伏见是频频点头,而闲院却是僵硬的笑,表示自己也同意,是以他才道:“两位就在这多住几日吧,明日我让季眉过来,大家先简单商议一下,两个方案综合综合,互相挑些错,但更重要的是多提些建设性意见,不要红了脸闹意见。” “这个是一定的。”伏见有些尴尬的笑。自家人知道自己事,不说陆军,即便是海军也有很多军官喝多了会动手打人,起因就是曾在具体事务上闹过意见。而以杨锐了解到的东西,小鬼子高级军官的秉性是得势就骄傲、失势就掀桌子,内部派系之间斗的很厉害,比较明显的就是加藤友三郎代表的条约派和加藤宽治代表的舰队派。 “那现在各位不担心和谈了?”见伏见尴尬,杨锐又问下一个问题。 “不担心。”伏见和闲院对视一眼,有些异口同声。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杨锐改主意,而杨锐又是大中华国的仅剩的三元老之一,另两个和他是一个主意的。只要杨锐不变,人不慌,他们心里就定了,更何况大家都开始讨论如何拿下巴拿马运河,走上国运顶峰了。 “阁……下……”石原莞尔有些结巴道:“砗磲石项目真的失败了吗?”他问。 果然是后世留名的人物,杨锐心中暗想,他故意轻描淡写的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阁下……”石原莞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短腿赶紧走上两步,再问:“请问这就是登陆菲律宾、对付米军轰炸机的秘密武器吗?” “你怎么就说这是登陆菲律宾、对付米军轰炸机的东西呢?”杨锐碍于身份不打诳语,只好反问。 “阁下从来不担心菲律宾的米军轰炸机,却又因为担心米国轰炸机在硫磺岛花巨资建设工事,这显得很矛盾;再则是阁下处事从不轻纵,处处把握,投资十数亿元的项目怎会失败?小职判断此种武器威力巨大却无比沉重,所以己方运输机无法运输至硫磺岛。”石原莞尔侦探一样剖析,居然说的头头是道。 “你太聪明了!”杨锐看着他叹了一句,“但聪明不好。我就问问你,如果要让美国人无法做出同样判断,我们应该怎么做?” “应该……”石原莞尔想了想,“阁下,应该怎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杨锐反问。他记得张实也是这么说的,可他却想诱导美国人一二——随着各国物理学家在各个方面的进展,原子核裂变的秘密真不知道能守几年。很有可能菲律宾一炸,那边就出成果了。 “是的,阁下。不管怎么做都是一种掩饰,掩饰就代表这很重要;而且还会让人常常想起这件事,小职认为还是将它忘记最好。”石原莞尔道。 他说完杨锐不点头也不问话,只是沉吟,可伏见和闲院却看着他,巴望着他透露些什么,不料半响过后杨锐却指着那只打来的鹿笑道:“一出来就打了只鹿,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四十二章同胞 通化大学堂依山伴水的建在哈尼河与浑江之间,古朴典雅的建筑有别于关内的亭台楼阁,反倒有些日式的风味。当然,这是曾多次去日本讲学爱因斯坦的感觉,他在日本见过这种风格的建筑,而苏州美丽的园林以及去北京被朱宽肅召见时所见的紫禁城完全不是这个风格。爱因斯坦在中国呆得久,对中式建设还能分辨一二,与他同行的众人便只能走马观花了,只是他们显然对风景不太关注,反倒对图书馆里一种叫做传真网的东西赞叹不已。 “您确定这是从几千公里外的地方传过来的?”学堂图书馆传真网络室内,坐在类似办公室的办公桌前,拿着一份报纸大小的传真文件,数学家约翰·诺依曼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传真机可以传真照片,可没想还能传真‘报纸’。 “是的,教授先生。就是这样的,传真网非常方便。”犹太人到通化后是杨无名接待的,但杨锐去了打猎,知道父亲看重犹太人的他便带他们来通化大学堂参观。洋人其他并不太感兴趣,却对这传真网兴趣颇大。“全国的学术论文都可在上面查询到,另外还有论坛。” “谈论会?”诺依曼不解,中文的论坛直译成德文就是谈论会。 “是的,教授先生。”杨无名对学校这传真网熟悉的很,之前论坛还办过闲话区,那时水区一开,传真纸就哗啦啦的去,虽然电讯是免费的,但传真纸、传真机、油墨却是要钱的,所以开了一个多月闲话区就关了。“我国曾花费十六亿元、用掉三百一十四万吨铜专门铺设传真线路,目前所有大学堂的图书馆都是相连的,传真一张报纸的时间只需四秒,任何学术问题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最快的解答。” “三百一十四万吨铜?”数学家对金钱不敏感,却对三百一十四万吨铜很吃惊,他如此,他的同事——来自德国哥根廷大学的数学教授们也很惊讶。 “如果长度是五万公里的话,它的直径……,难道有零点二米?”一个聪明已绝顶的数学家稍微一默算,就根据铜的密度和总吨算出了传真电缆铜线的直径。 “这……”杨无名怎么可能知道传真网缆线有多粗,他笑道:“教授,我想如果没有这么粗的传输线路,它的传输速度不会这么快。普通的单路传真机需要几分钟才能传送一张很小的照片,这种高速大型传真机,则需要使用多条线路。您如果在这里任教,每天都可以和爱因斯坦教授在线上见面。”他说罢又指着旁边的电话机道,“这是专线电话,传真上说不清楚的东西可以通过电话交流。” 杨无名极力推荐通化大学堂,希望这些人能留下,但数学家显然并不考虑实际问题,数理逻辑学家库尔特·哥德尔扶了扶眼镜,追问着刚才的问题:“尊敬的先生,我还是对谈论会感兴趣,请问这是一种什么形式的谈论会?” “这是……”杨无名也搞不懂了,他只有求助学堂总办,总办对这种新东西也不是很清楚,最终出来回答的是通化大学堂数学系主任陈建功,他道:“先生们,是这样的,整个传真网是一个延时开放性的网络。延时是因为成本和技术的限制,所以只能由储存中心每隔十分钟传递一次专栏问题目录……” 陈建功说道这里也噎住了,中华大学堂的传真网本就是是后世互联网的雏形,最少是仿照后世互联网建设的,不过因为技术限制,它目前仅仅是一个BBS论坛以供科研人员探讨问题。不过用掉三百一十四万吨铜可不是为国内这一百多所大学服务的,它实质上是一个连接中日朝所有工业、矿业企业的CIMS系统,其总部、数据储存中心设在京畿燕山之下。 任何一个车间车间、矿井的产量与原料损耗都可于当日传递至燕山数据中心,正常情况下,燕山数据中心只对这些数据进行储存,只有在需要调节生产进度时,燕山总部才会直接通知各工厂厂矿更改工艺、调节生产产品的数量、类别以及进度。但如果仅仅是数字,通过电话也能勉强办到,真正关键是图纸。 工部自开国以来就对全国的各种原料、零件进行编码,各类零件的设计图纸、工艺图纸、流程也有定板。可这种东西靠电话是无法表述的,必须使用传真,特别是紧急修改设计的时候,那就更需要传真。所以在之前原始传真技术基础上,实验室又专门花巨资改进了传真机,最终研制出高速(4秒/幅)、大宽幅(572x386mm)、高清晰(36线/毫米,即横向81万像素)、高同步(频率稳定度8小时内不超±1.34x10的7次方,即7500米扫描线不允许偏差1毫米)的‘报纸’传真机。 凭借这种传真机以及遍布中日朝三国工厂的传真网,除了无法在平面纸张上运行CAD软件、以及基于CAD软件的快速成型虚拟加工技术,后世的CIMS(集成制造系统)得以最低标准的实现,这等于是将之前造船厂的MRP(制造资源系统)升级到整个国家,此将使三国所有工业厂矿在生产上协调同步,不但革命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且生产柔性(快速变更产品设计、快速推出改进武器)十足。而在非战时,系统极为空闲,所以各大学、研究院、实验室之间可以通过系统互相交流,甚至能浪费无数传真纸灌水。但此间奥妙一个大学堂的数学系主任是说不清楚的,在他的介绍中,这耗资十多亿元的传真网就是为了中华所有大学堂专门建的。 发帖(提出问题)的限制和规定、数据中心每隔十分钟刷新(传真)一次论坛话题目录的介绍,点击阅读(向数据中心提出传真请求)的限制和规定,阅读后回帖(通过数据中心转发给指定人或该话题所有人)的限制和规定…… 当这些东西由陈建功详细介绍后,大家才明白这其实是一个公告栏,但与公告栏不同,它是隐形的。陈建功也不知道传真线那边的接线员人在何方,只知道一打电话自己需要的内容就会传过来,自己一回复——如果不指定人的话,十分钟不到更新后的回复就回传过来。 “如果全世界的大学都能连起来……”1925年物理学诺贝尔奖获得者、1928年物理学圣药奖(中华青霉素奖)物理学詹姆斯·弗兰克挠了挠头,畅想道:“那该有多好!” “教授先生,虽然听说电话线缆的直径因为技术进步变细了,但我依然认为这最少需要五千万吨铜;这也许不难,但重要的是有人会偷窃铜线,那怕它们埋在地底。”陈建功摇头道,“每公里有六吨多铜,一些人会因此铤而走险的。” 陈建功说此言一出,弗兰克倒意外了。确实,对铜这样的贵金属,即便埋在地下也会引来窃贼。不想陈建功又道:“但如果使用光作为传输手段,用玻璃作为介质,就能避免这个问题了,毕竟玻璃是不值钱的。” “光传输、玻璃?”陈建功终于提起了这些人的兴趣,爱因斯坦道:“但是光传播不稳定啊,现在仅存在的光传输只是医生用的检查身体内部的镜子,这还是灯泡发明后才得到广泛运用的。光的传输需要稳定的光源,还需要减少传输损失的玻璃介质……” “是的,教授先生,我们正在研究怎么制造纯度更高的玻璃。”陈建功微笑,他很想把这一票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留下来,至于爱因斯坦,他最好也能来。 “那么光源呢?”爱因斯坦果然追问。“没有可靠的光源,光传输难以实现。” “光源也在研究。”陈建功道。“已经看到了希望,光纤也是。” “光纤?”这个名词对爱因斯坦来说是新的。 “这是大人提出的词。现在我们已经制造出了30dB(传输1公里后损失99.9%)的光纤,虽然毫无意义,但总算看到了希望。”陈建功道。“只要光纤的传输损耗能控制在20dB(传输1公里后损失99%),那光传输就理论可能。” 他随即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蠢,光纤传输损失是化学问题,这些人是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他正想着学校还有什么试验项目可以拿出来说时,爱因斯坦忽然问道:“陈先生,我两个月前在论坛上看到一个讨论光路闭锁的问题,是……” “光路闭锁……”陈建功很是吃惊,他能进的论坛外籍教授是不能进的,爱因斯坦从哪里看到的,他心里想着嘴上却说,“是的,是我发的,这问题一直困扰我们好久。”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我认为这不是不能解决的。”爱因斯坦道。他按照自己对问题的理解在纸上画了一个坐标轴,又做了简单的标注,道:“本来按照赛格纳克环形干涉仪的设计,还有您在上面提及的公式,即输出拍频、德尔塔纽=纽b减去纽a=四倍的A除以(L)兰姆达,最后再乘以欧米茄,按照这个公式光路是没有问题的,但实际当光的输入角度欧米茄较小时,输出将偏离直线,于是就形成闭锁……” “完全正确!教授。”陈建功答道,他是用了两页纸才表述清楚问题的,但爱因斯坦现在只用了一个简单的数轴就说明白了。 “那是不是能这样解决呢?在输入光线上加入一个恒定转速、即大欧米茄b,比如500度每秒,大欧米茄b远大于闭锁灵敏限,如0.1度每秒。这样,当光线输入角度为小欧米茄时,总转速大欧米茄为:大欧米茄b加上小欧米茄。只要小欧米茄值不过大,并满足以下:绝对值大欧米茄=绝对值大欧米茄b减绝对值小欧米茄,且恒大于小欧米茄L,那么大欧米茄将远离闭锁区。在输出计算时,我们只要从收到的拍频中扣去与大欧米茄b相对应的部分,就能得到德尔塔纽……” 爱因斯坦在两根以四十五度角平分二、四象形、相对而行却在靠近原点时往不同方向偏转的斜线上面画了根竖线,线的位置在右侧第二象限和第三象限上,且垂直x轴,然后又在这跟竖线的底部向x轴起点方向画了跟水平线,以连接y轴,并注明大欧米茄b。他道:“我并不知道光源的特性,但我想如果通过加入大欧米茄b,让函数始终避开两线偏转的位置是能解决的闭锁问题的。” 爱因斯坦说完就罢笔,陈建功则抹了把汗,两眼放光的看着爱因斯坦。激光陀螺仪并不仅仅是光纤闭锁问题,且这个问题很早就解决了,他发帖子只是想在国内大学找到有天分的研究者加入项目。如果爱因斯坦真的是在两个月前看到的这个问题,那么他解决问题的速度是项目组的十二倍——光学实验室花了两年才想处这个解决方案的。 “我会……”陈建功本想说‘我会求大人把你留下来’,但转念之下却改口道:“教授,我会让实验室好好试一试的。”他说完把那种纸接过,但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教授,我们也曾想到过这个办法,但问题是……,怎么才能对环形光路施加一个欧米茄b呢?” “通过机械抖动不行吗?”爱因斯坦问道,这是他最先想到的施加办法。 “不行。欧米茄b必须是恒定的,一旦抖动不准确,就会带来误差。”陈建功道。 陈建功的意见让爱因斯坦点了点头,然后他就沉默不语了。一干人出了图书馆在草地上散步时,他忽然说道,“也许磁场可以。” “磁场?”陈建功猛的一震。这是实验室从未考虑过的,毕竟电与磁有关系,可光与磁也有关系吗? “陈先生,这需要试验。”爱因斯坦笑道。“我现在也不能确定,但根据磁光效应,这是可能发生的。” 克尔磁光效应是1845年法拉第宣称发现的,但之后更多物理学家认为根本不存在这种效益,认为试验时所用的金属表面不平整,这才使光的偏振面发生旋转,根本和外加的磁场毫无关系。而在1877年,英国人克尔也宣称自己发现了磁光效应,但此人并不知名,且他所用的金属也无法证明是完全平整,是以并不完全被认可。 “当然!”陈建功笑着回应,他只是数学学者,而爱因斯坦的知名度在全世界都很高,既然他说有,那就是有吧。 “各位,家父已经回来了……”诸人谈话时,收到家中消息的杨无名笑着对诸人道。“正在等候大家。对了,家父今天猎了一头鹿,说是要给位设宴洗尘。” 东北老林子什么猎物都有,不过,按以前那般,最终什么都会没有。好在关外已经分封,关内的看到一只鹿,大家呼家带伙全上了,可封了地的关外行谁敢打?不要说一只鹿,就是地上一根草也是公爵大人的,谁割了谁吃官司。于是,赤果果的封建作风下,山林里野兽不减反多。上次来的时候,流水宴上爱因斯坦吃野味都吃腻味了,可刚来的数学家们在德国可没有这么好口福,听到吃野鹿,全都笑了。 诸人坐车回到公爵府时,打发小鬼子一边玩去的杨锐已亲自在门口迎着,他对魏兹曼和爱因斯坦微笑,又在爱因斯坦介绍自己这些同事是客气的向大家问候。他眉眼都快笑得看不见了,好家伙,哥廷根数学派,还全来了,这是天上掉馅儿饼吗?而当爱因斯坦说后续会有一千多大学教授从德国迁来,他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得罪阿拉伯就得罪阿拉伯吧,先把中国的学术水平搞上去再说。至于石油,他娘的敢不卖给自己! 一干数学家从公爵府的中门入内,明白在中国开中门代表什么意思的魏兹曼最为激动——奔波这么多年,他总算‘又’看到希望了。让犹太人舌头差点吞掉的晚宴过后,上次没谈完的事情再次开始谈。 “阁下,纳粹准备通过立法剥夺犹太人的公民权,”魏兹曼说着自己面临的严峻局势,对自己的族人下一步遭受的苦难深表担忧。 “他们早就没有公民权了。”爱因斯坦补充道。“这只是为了从法律上光明正大的折磨他们。” “德国那边我想这次是最后一次压制了。等下次纳粹再有动作的时候,只怕我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杨锐正端着一杯龙井,吹着上面的茶叶。 杨锐说的是德军准备进军莱茵非军事区的事情,仅仅一份照会就把他们给吓回去了。不过这也是建立在中日两国充当宪兵、积极维护世界和平的前提下。没有东非之战,谁也不相信居然会有傻瓜居然不为自己的利益出兵。 “阁下,战争很快要开始了吗?”魏兹曼问道,虽然他在美国早就知道答案,可终究还是带着些侥幸——要是中美间的谈判顺利那该多好。 “不知道。”杨锐喝了口茶,然后老神在在的摇头。“希望它不要来吧。我的同胞虽然大部分都能吃饱,都有裤子穿,但他们过的还很差,比日本都不如。一打仗就要出军费,要征税、要死人,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还是说说你们吧,你们准备怎么办?” “阁下,我请求您能帮助我们,暂时收留我们的同胞。我们愿为此付出代价!”魏兹曼说着,他和爱因斯坦、古里安等人都站起来鞠躬,态度极为恳切。德国排犹,欧洲也排犹,美国的经济不好同时还不准移民,巴勒斯坦更是难,全世界也就只有中国这条活路了。 几百万人犹太人的忙真不好帮,但看在这些数学家和一千多教授的份上,再考虑的德国犹太人只有四十万,杨锐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他道:“代价什么的就不要提了,我也不是为了代价才联系你们的。上次在德国看到一些事情、听到一些话,我只觉得犹太人不该被如此对待。你们的事情就这样定吧,德国呆不下去的,想来中国的就来中国,但限于关外。” 杨锐说着,一边的杨无名递上了地图,他道:“两个地方吧。一是北庭,那里亚欧运河今明两年就要开通,从德国过来方便,离你们要立国的巴勒斯坦也近,我会让总督安排你们的。第二个地方就是珲春,这里是我学生陈广寿的封地,可以给你们在图们江和摩崖崴、也就是早前的波西耶特湾划一片地方。这里有煤矿、有森林、有田地,远洋码头也可以帮你们建一个,反正绝不是坏地方,毕竟远来是客吗。不过,你们确信你们在德国的同胞会过来?中国可比不上德国,在很多人看来可是蛮荒之地。” 北庭也就罢了,波西耶特湾确实是一块上好的地方,虽然地图上只能看到空白——什么都还没有,但魏兹曼确定这地方不会差,而北庭那边,就要到了那边看总督安排,不过以杨锐的权势,他相信哪里也不会差。 魏兹曼看着地图一时间忘了说话,待古里安碰了他一下,他才鞠躬道谢道:“上帝一定会保佑您,公爵大人。”他只是道谢,等古里安说在耳边说了一句,他才有些失望的道:“阁下,确实有很多同胞不想离开德国,他们舍不得自己的财产,总认为纳粹政府有一天会下台。” “真是幼稚!”杨锐动气道。“这就和我国的一些人一样,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还想着以和为贵。很多时候不得不想,有些人除了误人误国,还不如死了干净。” 杨锐说的是自己人,但魏兹曼听得却很难受,他有不少同胞不但不相信他的话,还认为他在危言耸听,这些人如此执迷不悟照说不救也罢,可毕竟是自己的同胞,而巴勒斯坦犹太人也太少,他需要这些人才能把一个国家撑起来。 “我不是说你们啊。”杨锐见犹太人垂头,当下解释道。“我是说我国那些害民误国自己却坐享其成的清流。真要发生了战争,这些人肯定跑的比兔子还快,然后又在后方瞎嚷嚷,指责政府卖国、痛骂军队无用。”他说完捶了一下腿,道,“还是不说这些伤脑筋的事情了,你们尽量多救些人吧。无名……”杨锐叫了一声,杨无名疾步把一个准备好的信封递了上来,他接过掏出里面拿张支票,看了看‘1’后面的七个零,又递给魏兹曼:“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帮得上忙。拿着它,拿着它去救你的同胞吧!” 第四十三张总会来的1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居住在德国的四十万犹太人,考虑到不少人不想放弃在德国拥有的一切、中国又只能聘用其中一小部分教授、工程师以及技师,真正来中国人的很可能不到三十万。即便为了整个哥廷根数学派,杨锐也愿意接纳这三十万人,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大学教授和工程师。至于几百万东欧犹太人,欧洲大战前他们是不可能来中国的,大战中不说无法运输,即便能运输,这些人也会被安排到国际联盟直属地索马里,反正他们最终是要去巴勒斯坦的。 犹太人如何处置在杨锐的考虑中大致如此,不过想到爱因斯坦在战后反对原子弹的言论,他又有些担心美国的德裔和俄裔犹太人会最终走向融合,尤其战争初期、中期,中日海军占据明显优势的时候。届时肯定会发生技术外泄、说和、制造舆论、蛊惑中国与美国停战化敌为友一起消灭德国纳粹……诸如此类的事情,其最终目的是让美国的德裔犹太人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诱惑自己做一些傻事。 可这是很后面的事情了,杨锐相信作为暂住民的他们并没有操纵这个国家的能力。同时在与犹太人的不断接触中,他发现几乎所有犹太学者都是国际主义者,反过来,鼓吹国际主义的学者大部分是犹太人这个推论也基本成立。杨锐极端厌恶国际主义,甚于他厌恶美式自由、普世民主以及白左圣母。他的政治理念是:世界要杜绝统一才能使文明更长时间的续存,所以他内心深处排斥犹太学者所说的一切,除了科学和技术。也正因如此,他认为凭这些像反客为主的犹太人是无法蛊惑自己去做他们希望自己去做的事情的,并深信:与其为国际主义、实现世界大同而灭杀华夏文化,不如核平全世界仅剩中国! 杨锐内心如此,但这并不是这些聪明的犹太学者所能了解的,他们目前只看到一个出于无私的国际主义精神伸手相助的东方伟人、大中华公爵阁下,并感觉也许中国就是实现世界大同的希望所在。现在,德裔犹太人把宝压在美国身上,而俄裔犹太人除了之前押宝于布尔什维克俄国,又押宝于中国。这等于说,全世界有能力统一世界的国家,全在他们的影响之内。却不知,杨锐除了极端疼恨国际主义外,还极端痛恨用别人的血、实现自己梦想和报复的策士。这些杀千刀的家伙,聪明的以为自己虽然不拥有一切、却能操控一切,真是比纳粹还可恶。 与犹太人几乎细谈了一夜,待天色转白时,魏兹曼、爱因斯坦等人才又感激又尴尬的告辞——他们居然耽误了公爵大人一整夜。虽然年纪已增,但熬夜后杨锐却丝毫不困,待犹太人走了,他反而有心思在花园里散步,此时,他的两个老婆正在晨练。 “呦,两位,这么早就起来了……”杨锐故意喊了一句,每次看到自己的两个女人在一起,他就感觉还是旧社会好!封建好!后世老婆可以有很多,但是只能偷偷摸摸,分开放置(港商一样,一个小老婆一个工厂),太没劲了。应该像钱一样,堆在一起才觉得壮观、才有男人专有的成就感。 杨锐如此邪恶的想,听见他声音、看见他来的陆眉立即就腻过来了,紧身衣装显得她胸前更加鼓鼓,看得杨锐心头一热;而程莐却撇了他一眼,犹自打拳。 “你也不休息,熬夜多伤身子。”陆眉贴着他手臂温柔道,真是妻不如妾。 “伤身体?怕是我死了还有人放鞭炮呢。”杨锐故意说的大声嚷程莐听见。程莐终于转过了俏脸,瞪了他一下还是不理,奇怪的是一会她便过来了。 “我有事情和你说。”程莐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白毛巾擦着汗,边擦边说。岁月虽然无情,但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腰身依旧纤细,皮肤依然白嫩。 “就在这里说吧。”杨锐和陆眉低语了一句,让她避开。 待花圃里只剩两人时,程莐很认真的问道:“你真想和美国打仗?” “什么叫我真想?”杨锐失笑,“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罗斯福,那才叫问对人了。” “可……”程莐‘可’了一下就愣住了,她当然知道美国人现在是咄咄逼人,而中日两国确实是想消弭战乱。至于中日强大了之后会不会对美开战,这就是谁也说不清的事情了。同时,这种仅存于心中的臆测是不能拿到桌面上来说的,不然就等于事先就认定中日两国是邪恶的,而正义的美国是是在为以后自保开战,他们才是反侵略。 “我们为何就不能退一步呢?”程莐愣住之后突然吐了一句。“战争对谁都没有好处。” 妻子是个五美分杨锐早就知道,可他就是喜欢他这个女人,尤其喜欢在床上彻底征服她,让她怀上自己的种,生下一个个孩子。此时见她美分神经病发作,他不怒反笑,逗她道:“为何不是美国人退一步?他们离我们最近的机场就建在吕宋半岛最北端,离台湾直线只有五百五十多公里,而他们背后的太平洋却有一万公里。要说退,他们退的余地比我们大多了。” “竟成……”程莐跺了跺脚,“我是担心你才这么说的。真要打仗,输了怎么办,你怎么办?” 程莐眼中满是关切,见此杨锐不由心软道:“退无可退仅剩投降,那与其投降就不如战死。这对男人来说是一件好事,你担心什么?” “不行,我不要你死。”程莐终于腻了过来,抓住男人的手臂,样子似乎比陆眉刚才还可人。 “女人之见!”杨锐心中高兴嘴上却不饶人。“男人在外奋战,战死是最光荣的。真要是开战,那我就要去京城,你就在家里安心等我吧。” “你……”程莐不悦,但知道男人决心下了十头牛也拉不回,只得叹气。 ——其实她让如此是因为昨天看了报纸,说是中日美三国在华盛顿的海军会议之前期会议陷入了僵局,美国已经宣布增兵珍珠港,大战一触即发。对此的解释,中华时报上是说美国欺人太甚,得寸进尺;而京津泰晤士报上则说是日本人故意破坏谈判,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想与中国解除盟约,所以百般阻挠;较为中立的新闻报则说起因是美国代表提出日本要像中国一样承诺定期全部撤侨,日本代表才全部离场以示抗议的。 中国在美侨民大部分是自营洗衣店、中餐馆的工人,生活在唐人街,而日本侨民大多数是农民,在西海岸各州购买或租赁土地从事农业。前者因为杨锐执政时期就有意压制,官方记录的侨民人数已不足五万,即使算上偷渡,也不过十万;而后者官方记录的侨民有十二万四千人余人,算上偷渡,实际超过二十万,所以一旦撤侨,之前巨资购买的土地 (日侨所拥有土地官方登记数量是6.9万英亩,但为了规避美国法律限制——不少日侨与美国人成立皮包合资公司,或以自己在美国出生的未成年子女为名、或以已经成为美国公民的日裔人士为名——购买土地,实际日本人拥有的土地远超过官方登记数,大致估计为三十五万到四十万英亩,即200240万中国亩,耕种总面积很可能超过500万亩)和各种投资将血本无归。 对日本而言定期撤侨的经济损失是极其严重的,而如果撤侨的时间期较长,日侨就有足够的时间变卖土地,但要像中国承诺的那样三年撤侨完毕,他们只能低价抛售农场。实际利益是一个,另外与中国万众期待不同,日本外交官本就倍受国内指责谩骂。加上前几天加尼福尼亚又发生日侨被杀事件,所以面对咄咄逼人的美国,他们不得不暂时退出谈判以示抗议。 谈判的实际内情外界不说难以一清二楚,即便清楚,也有很多人出于各种目的故意曲解。日本代表抗议退场后,谈判就此中止,当日美国政府即宣布将大西洋舰队大部调至圣迭戈和珍珠港两个海军基地,而太平洋舰队早就调往珍珠港了。 各报虽然对谈判陷入僵局的解释不同,但诸多报纸全都认定战火一触即发,素来知名的帝国日报军事版主编张绍曾认为:海上作战非常讲究技术和战术,此时美海军似乎正准备将大西洋太平洋两支舰队合编成一支,以求在即将爆发的海战中配合协同,彻底全歼中日联合舰队。再考虑到菲律宾的美军海空军基地正在紧张建设,竣工时间估计不超过三年。综合这个两个因素,太平洋大战将在三年内爆发,政府如果还不马上加造战列舰,那六艘薄皮航空母舰一开战就会被美国海军叮咣五六给干沉。 公爵府花园里杨锐正与女人执手散步,紫禁城文华殿内,同样看过帝国日报的的总理翁文灝放下报纸问自己的秘书:“这张绍曾是什么人?” “是前清陆军贵胄学堂的教员,虽是个少将衔,但后来得罪人被开革了,鼎革后满清一倒就变成丧家之犬,却不肯食后明的俸禄,只能沦落到给报纸撰文过活。可究竟是科班出身,靠自己的学识写些军事评论还是很得人心的,后面就被帝国日报高价聘做军事版主编了。”秘书吴景超当然听过张绍曾这个人,更看过他的一些文章,比如东非之战。当大家说陆军久疏战阵、不如早前复兴军能打时,他却说此时我国军队的战斗力比早前更强,可谓是和德军并驾齐驱,其理由是陆战队两个师曾有连续两天的推进距离超过八十公里的记录。 “美国人真的要想打仗吗?”翁文灝看过张绍曾的文章也觉得说的有些道理,不是热血愤青之流,再听此人不食后明俸禄(满清遗臣称呼中华为后明),更觉得他说的那些未必不可信。 “美国……”翁文灝这么一问,吴景超心中极为忐忑。他也是认为美国想开战的,但自己这些人却是因为鼓吹美国人不想开战、和谈有望而上台,所以当下只能活马当死马医了。 “听说是美国今年经济再度恶化,还出现负增长,罗斯福总统对此束手无策,另外改组最高法院之事也倍受阻碍,可能是为激起民众反对才这么做吧?”他道。“美国的情况比我们难,罗斯福先生这么做怕是有说不出的苦衷啊!” “可我们该怎么办?!”翁文灝神情严峻,他访美成功回京时稽疑院代表对他可是热烈欢迎,四百多名代表围着他拍手拍了十多分钟才歇,都称赞他带回了真正和平,除帝国日报、关东日报、中华青年报几家死硬报纸还在说风凉话外,大部分报纸都对他访美成功赞誉有加。可如今华盛顿谈判陷入僵局,他就觉得深深内疚,感觉对不起一直信任自己的稽疑院代表和亿万民众们。 “总理,总是会有机会转圜的。”吴景超这个芝加哥大学博士、教会学校金陵大学教授不得不出声安慰。中国和日本肯定是打不过美国的,作为曾经在美国、最重要是在五大湖工业区畔繁荣的工业城市芝加哥生活多年的留学生,他对此深信不疑。因此与其和美国开战战败后赔款,不如现在赔偿美国人的造舰损失,然后签一个并不太糟糕的和约。 不过,虽然翁文灝潜意识里也认同他的这个想法,但负责外交的顾维钧等人却碍于清名非要一点一点谈。看!现在谈出事情来了,谈判中止了,真是清流误国!想到这里吴景超忽然心血来潮的叹了一句,“总理,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吴景超抹了把额头,虽然没汗。 “我会看牢海军的。”翁文灝会意道。“禁止他们这段时间下广东、出太平洋。” “空军也得看好,特别台湾那边。美国新修的机场就在吕宋半岛北端,离台湾的太近了。”吴景超提示道,他怕复兴会鼓动军队在此时走火惹事,真如此,那战争就真爆发了。 “我知道。”翁文灝点头,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事情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四十四章总会来的2 神武二十六年五月廿四,凶日。宜:沐浴、扫舍,余事勿取;忌:诸事不宜。 午时,即耶稣历1937年7月2日新几内亚当地时间九点五十五分,莱城机场。一架银色的洛克希德公司生产的伊莱克特双引擎飞机正缓慢的驶出几内亚航空公司的机库,即便驾驶舱密不透风,女驾驶员艾米莉亚·埃尔哈特和她的导航员弗里德·诺南也能感觉到外面的热浪。毕竟是赤道的夏季,自清晨太阳一出来,外面就是滚烫的热浪。 气温虽高,但飞机一驶出机库,草皮跑道一侧站在太阳底下的人群就在欢呼,在新几内亚航空公司总经理埃里克·蔡特的指挥下,员工希德·马歇尔打开一台标着汉字的16毫米电影摄像机,开始记录‘飞翔的实验室’起飞时的场景。这是飞行女王艾米莉亚环球赤道飞行的最艰难一站,在之前的四十多天里,女王已经飞了三万两千多公里,此时只要再飞越一万一千公里宽的太平洋,就可以返回他们的出发点——加利福尼亚,完成全世界首次女子环球飞行。 全美国、甚至全世界都在等候这个消息。为了支持艾米莉特,她的朋友罗斯福总统专门下令拨款在豪兰岛建造一条三百多米长的机场跑道以供飞机降落,美国海岸警卫队也特意派出了多艘舰船、设备和人员支援她安全飞过莱城到豪兰岛的这最艰难的一站。 人群的欢呼飞机上的艾米莉特并没有听见,为了多装燃油,此时飞机已经超载百分之五十,油箱里有四千一百多升汽油,其中有小部分是真空石油公司提供的一百号航空汽油,其他则是八十七号航空汽油。超载的飞机缓缓滑向跑道的西北端,到达顶端时,机舱内已热得像一个蒸笼。做完起飞前最后一次检查后,飞机的两台发动机猛然嘶吼,开始起飞。 和所有人一样,航空公司总经理埃里克·蔡特紧盯着正在加速的飞机,当看飞机驶过中点烟雾弹时速度依然不快,他不由在胸前划起了十字——飞机太重了,以至难以用正常的距离起飞,而这条跑道的尽头就是绝壁,底下是波涛翻滚的休恩湾,鲨鱼常出没于此。 正如蔡特预料的那样,飞机直跑道尽头一百码的地方也没有飞起,人群里嗡嗡声一片,正当大家要祈祷时,飞机在距跑道尽头五十码的地方挣扎着冲上了天空,只是它的高度还是很低,紧贴着海面飞行。“真是感谢上帝!”人群不约而同的庆幸,此时蔡特先生看了一下腕表,时间是十点整。他匆匆走向机场电台室,吩咐发报员巴尔佛,“赶紧给豪兰岛发报。” “先生,情况似乎不太好。”发报员此时在接受夏威夷发来的电报。 “怎么回事?”蔡特先生拉了拉紧紧的领带,将它解开,然后走到空调下方。“该死的。”他骂道。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还好电台室装了空调——便宜、可靠却又让人厌恶的中国货。 “先生,”巴尔佛看着‘霸占’了空调的上司,眼睛眨了一下,他报告道:“珍珠港的托伊少尉来电,说高空逆风比之前估计的高。”他递上电报,“大概是二十六英里每小时,”他看了正在看电报的上司一眼,再道:“而之前我们收到的报告是不到十五英里每小时。” “嗯哼。”正在享受冷气的蔡特随便应付了一声,他的眼睛确实看到了数字,但他还未完全冷却的脑子却没有运转。 看到上司如此,巴尔佛再道:“先生,如果高空逆风增强,那么艾米莉特小姐的速度将变慢,大概只有一百三十四英里每小时,而这里到豪兰岛的距离是两千五百五十六英里,这要比他们之前预计的十八个飞行时间多一个多小时。” “这并不需要担心。”对着冷气口吹了一会的蔡特脑子终于有了些反应,他道:“他们有一千一百加仑汽油。这些汽油足够他们飞二十一个小时甚至更多。当然,我们也应该把逆风增强的消息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担心的话,可以返回。” “明白了先生。”巴尔佛点头,在他发报通知飞机高空逆风增强时,蔡特也起草好了启程电报:‘紧急伊塔斯卡号布莱克图图伊拉电台转艾米莉亚·埃尔哈特当地时间7月2日10时离莱城19小时后抵豪兰岛新几内亚航空。’ 新几内亚的十点便是京城正午。前门外五道庙堂子胡同,帝国日报编辑部冷冷清清。虽然报纸销量已突破八十万份,可作为社长的陆鸿逵就是不想挪地方,按他的话说,堂子胡同风水好、敞亮,离了这地钱再多也找不到更好的。 午饭时分,编辑部的伙计全在隔壁的四合院里吃饭。迄今为止,报社还没有独立的印刷厂,稿件一般是发到各地中华时报的印刷厂代印——两份报纸的观点较为较近,甚至帝国日报还要偏激一些,不过大中华言论终究是不完全自由,诸如‘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又或‘用中华的剑为中华的犁取得土地’都是被礼部宣传司所禁止的东西。而中华立国之基、镇国公大人的文明轮回论,以及立在稽疑院门口石刻的洪范九畴也不支持这种言论,是以,在西化分子眼中素来顽固、腐朽、封建、专制的帝国日报,吹鼓的仅仅是‘用中华的剑保卫中华的犁’,仅此而已。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麻烦找上门。 “谁是张绍曾?![注161]”一个声音在四合院大门口高叫。报馆伙计此时在院子里凉棚下面吃饭,先生们则在屋里吃饭,只有一个提前吃完的伙计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些年轻人。 “几位少爷,请问找张老爷什么事?”伙计招呼着,他感觉这些人来者不善。 “看看!这就是他写的文章!”为首长得白净的年轻人拿着昨日出版的一份帝国日报抖了抖。“他到底收了那些战争贩子多少昧良心的钱,尽给他们鼓吹要军费……” 年青人一开口伙计就知道是读者找上门来骂了——政界、报界、学界、商界,自去年起就全是和谈的声音,生怕和美国打仗,所以才选了吊眉总理去和美国人和谈。坊间都说此人长的像跪在岳爷爷庙前的秦桧,就是没胡子减短了头发。 “各位少爷,您报纸要看的不好,敝馆赔您钱便是……”伙计陪笑,这是报馆处理这种事情的成例。 “我们不差这几个钱!”为首的白净年轻人后面,一个人黑脸膛瓮声瓮气说道。“我们就是来找张绍曾理论,他凭什么在报纸上说那些胡话!他到底拿了那些战争贩子、死亡商人多少钱!” “各位少爷,小的还是给您赔钱吧,您着买了几份报纸……”伙计见这几个年轻似乎想往院子里闯,当即想拦住,可他身板太小,被那瓮声瓮气的黑脸膛一推就闪一边了。 “谁是张绍曾?!”转过照壁,闯进庭院的黑脸膛大喝一声,此人粗壮的很,一喝整个院子里的伙计都看了过来。在他要喝第二句时,一个身着暗色细绸衫的老头站在正房门口,拿着一把白纸扇对着几个人抱拳,“老朽就是张绍曾,各位是……” 六十多岁的张绍曾打扮并无特意之处,但几个年轻人还是看出了端倪,此人留着一根花白短秃的辫子,黑脸膛当即骂道:“原来是个鞑子,你的主子早就死了!哈哈……” “我的主子是死了,可你的主子又在哪?”张绍曾反驳道。 “我们是自由之人,不是奴才,没有主子。”为首的白净脸怒斥。“张绍曾,你为何要在报纸上妖言惑众,鼓吹中美开战?又要鼓吹中苏结盟?你到底收了战争贩子多少黑心钱?” “各位请回吧,军国大事不是你们能看得懂的。”对方一开口张绍曾便知道是些没家教没伦理的‘愤青’,要不然就是有人故意挑拨来闹事的。 “什么叫看不懂,上面黑字白纸写的清清楚楚!”白净脸身侧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抓着报纸在空中挥了挥,他是通读过文章、查找过资料才来的。“张绍曾,你上面说美国是我国最大之威胁,其大西洋舰队和太平洋舰队合二为一,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歼灭中日之联合舰队,‘舰队一失去则海权尽失、门户洞开,吾中华就此危矣’。还说什么,‘此一战乃太平洋归属之战,吾国唯有西与俄人结盟、东与日人连横,举国上下同心竭力,方能有少许生机……’” “呵呵,我说的有错吗?”听闻小后生很认真的读自己写的文章,张绍曾一改谢客的心思,反而想教育教育这几个后生。是以打开了扇子,悠哉的问起话来。 “当然有错,大错特错!”单片眼镜又大力挥舞着那份帝国日报。“美国是民主文明之国,即便菲律宾殖民地,也在大前年给予其十年之后独立的机会,它又怎会与我国交战?而苏俄乃野蛮专制之国,即便有我国支援粮食,国内饿死的人每年也不下百万,且国内还共产共妻、专制度独裁,这种国家我们怎能与之结盟!你在报纸上如此鼓吹,到底是何居心?” “我没有什么居心,我只是看不得朝堂衮衮诸公一厢情愿、掩耳盗铃而已。”张绍曾傲然道,“美国是民主还是文明、俄国是共产还是共妻,我都管不着。我只是看到大战将至、山雨必来,想提醒诸公早些批准中苏条约罢了。对了,你说美国给予菲律宾独立,那为何不让檀香山独立?” “屁话,那是檀香山人自愿加入美国的!”黑脸膛瞪了张绍曾一眼,又紧盯着他的辫子。 “是这样吗?”张绍曾笑道,他提起另一个说法,“我只知道当年是檀香山的美国侨民囚禁了檀香山女王,逼迫女王退位最后加入美国的……” “胡说八道!”黑脸膛看了为首的白净脸一眼,见他眼光一闪,当下便闪电般伸手扭住了张绍曾的辫子,提起沙煲大的拳头就朝他头上猛揍,一边打还一边骂:“我让你胡说!我让你忽悠!我让你骗军费!我让你中苏结盟!打不死你这个贱鞑子、狗奴才……” 四五个年轻人忽然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伙计们开始都很警惕,但一会见他们在与张先生在理论,也就坐下了。此时见来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一干人吓呆后又马上要上前劝阻,可没想到随来的后面两个一直不说话的年轻人忽然掏出来一个东西。 “谁敢动我打死谁!”一个梳着时髦分头的年轻人喝道,他拿着一把左轮枪。 自十年前部分放开枪禁,只要是纳税人,家世可靠、缴纳保证金且服从巡警局监督,是有权购入枪械的。可平头百姓谁买那东西?此时见来人掏出了枪,大家都吓慌了,唯有两个机灵的跑去正房里去喊救人。那边在喊救人,黑脸膛却在猛打人,张忠召第一拳就被打懵了,之后糊里糊涂倒地,黑脸膛跺了几脚还嫌不够时,白净脸一把拉着他,道:“好了,快走!” 白净脸可不是说打够了,而是说隔壁报馆的事情办好了——两团带着火苗的黑烟从隔壁编辑部瓦房冲上了天,气温正高的响午,还有些风,那火腾出屋子,一吹烧的就更加旺。“走!走!回学校。”白净脸再道,说罢第一个出了门,之后是打人的黑脸膛和眼镜男,持枪的两个人最后走。这些人显然计划周全,走的时候还把四合院的大门一关,用事先带着的锁把它给锁上,最后伙计们还听见一记枪声,估计是警告诸人不得出来救火。 就像后来接待来人的伙计王维三录口供时说的,整件事儿全发生在须臾之间,谁也没想到对方会行凶打人,更没想到对方打人放火还把报馆一把火给烧了。这几个年轻人一跑,四合院全是救火救命的叫喊。 帝国日报是全国大报,总办陆鸿逵虽是湖南人,可因为杨度的关系,加上人比较老派(岷王朱宽肅也是湖南人),所以自始至终都帮着复兴会鼓吹捧场,但他与国民党的关系也匪浅。此时报馆编辑被打、报馆被烧,如此大事自然是牵动四方。再说京城无小事,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持枪行凶放火,这是把朝廷三府十八部当无物吗?! “找到线索了吗?”九个小时后,廷尉府督察院衙门,并未早逝的督察御史龚宝铨看着前来汇报的京师巡警厅长章宗祥问。 “是学生干的!”章宗祥凭着陆家的关系,终究是做到了当年毓朗贝勒的位置。帝国日报案是大案,火一起全城皆惊,他不得不亲自前来督察院汇报案情。“去年的下半年伦敦谈判完,帝国日报专门写了几篇文章,因为立场强硬,当即惹得舆论大哗。当时燕大的几个学生买光了市面上所有帝国日报和复兴杂志,全部拉到郊外放火焚烧。还拉了‘为中华民族放火烧专制媒体帝国报系’、‘声讨愚民专制报系’之类的横幅。太原、沪上、南京、杭州、广州也有学生这么做,还专门拍了照。此事影响甚大,可因为不违法,所以没有追究。” “我猜也是学生干的。”龚宝铨点头。“持枪、打人、放火,这么不计后果却毫无利益的事情,只能是学生。” “大人,我们已经找到一个嫌疑人——我们拿着画像去几个可疑的大学问过后,有不下五个人说领头的是燕大学生会会长王华之,他曾多次在京师学生联合会上做过激进讲演,很多人都认得,但燕京是美国教会学校……”章宗祥在京几十年,两朝风云都清楚的很,那燕京大学是教会大学、美利坚合众国办的教会大学,前任校长司徒雷登据说在美国政界影响巨大,所以他不得不专门提醒龚宝铨这是燕京大学、美利坚合众国南北长老会办的。 “那还等什么!?”龚宝铨问道。“难道燕京大学办在美利坚?” “这……”章宗祥尴尬一笑,他忽然从身下拿出一叠文书,道:“龚大人帮忙把这些文书准了,下官就是抓人。” 接过他的那些文件,龚宝铨最先看到的是两份逮捕令,另外还有一份搜查令,授权巡警可搜查大学任何可疑所在。 见龚宝铨的目光落在这份搜查令上,章宗祥再次尴尬一笑,“学生也不傻,那两把没有登记的黑枪肯定会藏起来。我们在胡同里找到了放火的煤油桶,还找到了一滩血迹、一条沾了血的手帕,还有一颗9mms手枪弹头,估计是他们匆忙逃走时不小心走火所致。” “嗯,”龚宝铨点头,但他提着笔却在搜查令上写道‘仅限本案’,这才拿出督察院的打印,稳稳当当的在上面盖印,“学校里都是学生,尽量不要动枪,以免误伤。”他最后叮嘱。 “这个当然。”章宗祥只看着那几份东西,他本以为因为牵扯到燕京大学要明日才拿到搜查令和逮捕令,不想龚宝铨当场就准了。待接过他又笑道:“如今非常时期,我会很小心的。” 章宗祥这边憨笑着出门,一转身当着下属就板起了脸,他把手上的文件一拍,道:“马上交给下面去吧。趁夜抓人!交待下面,要快!切忌不可误伤无辜。” 与此同时,燕大社会系男生宿舍。 看着躺在床上呻吟的眼镜男姚克安,学生主席怒视走火伤人的黄政,这让黄政很是局促,不断的用手捋自己的中分头——大家都是第一次拿枪,院子里还能稳住,一说走就慌了,这一慌就忘了卸下扳机。 “好了,别叫了!那狗奴才被我打得可比你惨多了。”黑脸膛的王志毅说完又问从护理预科请来张辉贞,“他没事吧?” “只是贯穿伤,不要手术。休息两天就好了。”张辉贞挽了一下头发,又看了自己的男朋友王华之一眼,责怪道:“你们去哪里了,神神秘秘的,怎么就……” “我们烧了……”王志毅刚想说却被王华之给拦住了,他只得嘿嘿一笑,“我们去了为民除害、保卫Peace,百分百的爱国行动。你明天看报纸就知道了。” “反正感觉不像好事儿。”张辉贞笑了一下,站起身道:“好了,没事了,多喝些盐水、注意每个四小时更换一次卫生棉就行,包扎的时候不能太紧,夏天闷着很容易伤口感染的。”她说完再度看了自己男朋友一眼,“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寝室了。” “嗯。你回去吧。”王华之知道她想自己送,但此间的事情未完,很多东西还要交待。 “哦。”张辉贞见他不理自己,只得开始收拾东西。出门前王华之只把她送出门口,道:“事情千万要保密,传出去了巡警一定会找上门来。” “我知道。”张辉贞答应着,她见走廊里没什么人,脸一红忽然的靠近他,踮起脚小声道:“你亲我一下。” “啊……”王华之还没有从刚才的紧张中回过神来,对女孩突如其来的浪漫有些不知所措。在女孩拉了两次后,见四下没人,他终于飞快的用嘴唇在她雪白的额头上点了两下,然后女孩就走了,这一生再也不见。 “几位,这里就是才字楼,请问你们到底要找谁?”从校门口一直陪巡警陪到这里的门卫警惕的问。这些人不穿警服却对自己亮明了警徽,说是要来才字楼,他不得不一边让人给老校长司徒先生打电话,一边亲自陪了过来。 见到这里就是才字楼,为首刀疤脸警长用力扔掉自己抽着的烟,旁边的便衣忽然亮出一张逮捕令,“我们正依法执行公务,逮捕帝国日报社伤人纵火案之嫌疑犯,请不要妨碍公务。” 中午帝国日报报馆被烧一事没事爱听广播的门卫早就知道,他扫了那张逮捕令一眼,虽然不怎么识字,可上面督察院的大红色官印却昭告着这绝不是开玩笑。见门卫傻楞的挡在门口,又见其他地方也出现同僚,便衣巡警再道:“嫌疑犯就在这栋楼里……” 一干男人在谈话对于刚被男朋友亲了两下的张辉贞来说不值得关注,她还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中,但‘嫌疑犯’三字却触动她的耳膜,待她再看时,路灯下却有几个人扯去套在警服外面的衣服,戴上了警帽,那龙形警徽闪烁着的光芒让她的心跳加速百倍。 她潜意识的转身,几步之后就扔掉手上的东西跑了起来,待跑进才字楼走廊、她当即用尽全身的力气弯腰高喊道:“华之,快跑!华之,巡警来了,快跑!华之,快跑……” 一个女生匆匆跑回才字楼并没有让巡警警惕,毕竟他们要抓的几个嫌疑犯都是男生,但听闻她的喊声,刀疤脸警长当即觉得不妙,他当下喝道,“快!快!”又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老门卫,招呼着下属往里冲。可张辉贞这个聪明的姑娘选择在门口报信是有原因的,在她大声报信的同时,进出才字楼的对开大门被她死死关上。怎奈动作还不够快,在她要找根横木拴住大门时,巡警就冲上来了。 “马上让开!我们在执行公务……”当前的巡警见是个俊俏姑娘,心一软便开了口,但这姑娘却固执的摇头,想凭一己之力撑着两扇大门。 “撞开它!”上来的刀疤脸警长对燕京大学的女子最是厌恶。十多年前封校的那次,一个女生还用砖头重伤了自己的队长。见下属还想再劝,他大喝:“磨蹭什么!撞开,马上抓人!” ‘砰……’的一声,几个巡警同时发力,门不但被撞开,门后的姑娘也被弹开——她急速的向后倒地,后脑却撞在墙边灭火器柜的红色棱角上,然后再也没了声息。 第四十五章两难 燕大贝公楼里灯火通明。巡警突然闯入校园逮捕大肆逮捕学生,还重伤了一个女生,代理校长陆志韦交涉无果下,不得不召集校评议会紧急开会。此时正是夜里十二点,其他教授都到齐了,唯有胡适未至——打电话去他家说他去了朋友那里打牌,再打电话去朋友那又说出去了喝酒,谁也不知道他在那。 贝公楼大礼堂内,陆志韦简短的将情况通报了一遍,历史系教授顾颉刚第一个发言:“巡警夜间大肆搜捕学生,还打伤了一个与此事毫无干系的女学生,不管他们有什么理由,都应该抗议。燕大本是读书之地、自由之所,当局如此,这……这……,诸君,京城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顾颉刚的最后一句让诸人深深点头,他本人也颇有得色的道:“对!我们一定要向当局抗议,要他们马上释放被捕的学生,中止这种!”文学院教授吴宓也道。本来这时候应该胡适在场,可胡适却……,其他人不知胡适在哪,他却知道胡适此时应该在八大胡同喝花酒,他两个老相好就在胭脂胡同。 “当前国际局势风云叵测,那帝国日报本就是胡说八道之报,我担心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挑拨中美之关系,尤其是华盛顿谈判受挫之时。”政治系教授萧公权扶了扶眼镜,说出这么一个假定。“各位,我敢肯定此事与日本人有关系,他们无时不刻想破坏华盛顿谈判,这焚烧帝国日报报社、殴打编辑之事肯定是他们和当局某些人的阴谋! 大家想想,中午十二点帝国日报刚刚出事,晚上……晚上九、十点就到燕大抓人,而且一抓一个准,就说是燕大的学生干的,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巧?!破案如此神速?!前年紫禁城失窃案到现在都还没有破,这次倒好,九个小时,九个多小时案件就告破……” 毕竟是学政治的,萧公权的假设让评议会诸人深思,可同时莅会的美籍教授谢迪克却道:“先生们,我想知道那些警察有逮捕令和搜查令吗?” 洋教授的想法和华人教授不同,陆志韦沉吟了一下,道:“有的。在他们搜查的时候,我亲自去了才字楼,带队的那个警长给我出示了督察院的逮捕令和搜查令。” “So……”谢迪克耸了耸肩膀,“我认为事情非常清楚,他们拿着检察官批准的逮捕令和搜查令,这是合法行为,我们应该给被捕的七个学生聘请律师。” “教授……”看着洋人这么天真,萧公权不由站了起来,他大声道:“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这一定个阴谋!中国的事情你不明白,这显然是!!” “那我们如何证明它?”谢迪克摊着手,蓝眼睛很认真的看着萧公权,在他看来事情非常简单,学生涉嫌烧毁一家报告,然后被警察逮捕,他们拿着检察官许可的逮捕令和搜查令。 “阴谋是无法证明的,只能靠想象。”吴宓拍了拍激动的萧公权,让他坐下。同时和声的向谢迪克解释:“在中国,事情所表现出来的东西与实际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和美国正在谈判,但日本人却反对我们和美国谈判,所以他们要制造破坏。大家都知道燕大是美国办的学校,这件事情就是一次破坏中美关系的阴谋,通过诬陷学生烧毁报馆来制造舆论。” “这真是太复杂了……”谢迪克看了着吴宓,又看向代理校长陆志韦,见所有人似乎全认同这种观点,他摊着的手只得无奈放下,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应该抗议!教授。”萧公权坐下之后又站了起来,他脸上满是愤恨,“我们要联合全国所有学校对当局表示抗议,揭露他们的阴谋、阻止他们的迫害。” “先生……”萧公权正激动间,陆志韦的秘书忽然出现在门口,“先生,兆贤部长来了。” 兆贤就是蒋梦麟,新内阁的文部尚书,郭秉文是侍郎。在自由派内部,尚书侍郎一词都是落后封建的代表,所以大家全呼之为部长。陆志韦当下撇开众人出去迎客,走到大厅却见蒋梦麟身着睡衣,明显的,他是紧急赶来的。 走到陆志韦的办公室,关上门蒋梦麟才开口:“志韦兄,有个事情你要知道,就是那个受伤的女学生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死了。” “什么?!”陆志韦本来以为蒋梦麟来此是帮忙商量对策的,不想却告之自己一个噩耗。“这可是真的?!就这么被他们那些……那些……那些……”陆志韦浑身震颤,他凝噎了一下才道:“……被他们打死了么?” “来之前我打过电话给京师警察厅,大致的情况是死者是首犯王华之的女朋友……,这应该是警厅审问之后的才知道。当时死者看到巡警准备进才字楼抓人,而她刚刚从王华之处帮伤者处理伤口后出来的,所以判断这些巡警是来抓自己男友王华之的。所以出了才字楼的她又折返回去报信,同时把大门关上,试图阻止巡警进入。在与巡警冲撞中,她不慎撞到了灭火器箱,所以……” 蒋梦麟用低沉的声音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但正处于震惊和激愤中的陆志韦根本没心事听下文,他只知道:巡警打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学生!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问道,“打死她的巡警叫什么?” “不知道。只听说带队入校抓人的巡警队长叫杜杀,辽东人,复兴军转业,背景很硬。十七年前巡警入燕大封校时,就是他当众开枪打伤了一个女学生,事后虽然降了职,可还是没事。”蒋梦麟简单的向陆志韦介绍此人,又道:“我问过了,如果情况真是巡警厅说的那样,这个女学生顶住大门阻止巡警入内,他还是没责任,最多是降职,也许连降职都不要。” ‘砰!’一声巨响,陆志韦手突然砸在桌子上,茶水四溅,他大喝道:“难道我的学生就这样白白死了?!她才多大!她才多大啊?!他们怎么能如此狠毒!他们怎能下得了如此毒手!!” “志韦兄,冷静些,人死不能复生……”见陆志韦激动,蒋梦麟劝道,“学生焚烧报馆打伤编辑一事影响甚大,很可能会激起一些人的动作,此时可正是中美谈判关键时期,总理的意思是,能忍就先忍一下!” “我忍不了!!”陆志韦激愤的背了过去,充满怒意的手大幅度的挥着,“我不能看着我的学生被打死无动于衷!我不管他的背景有多硬,杀人者偿命,那怕是杨竟成亲来!” “志韦!”陆志韦的态度让蒋梦麟很不满意,同为留美兄弟会的一员,此时却要为一个妨碍公务的女学生坏大事,他不得不明言道:“学生烧报馆一事可大可小!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把事情闹大对我们没一点好处。这反而会给那些保守党们借口:你看,你们不是要言论自由吗,现在你们烧了帝国日报报馆,还怎么个言论自由……” “放屁!帝国日报不该烧吗?!!”陆志韦此时已经气疯了,平日藏于内心的思想突然爆发出来,他转身打架一样用力舞动手臂,“帝国日报早就该烧掉!这种宣扬迷信、专.制、封建的愚民报纸,早就应该全部烧掉!可惜去年我们烧得仅仅是报纸。它现在在鼓吹什么?鼓吹中美必战!鼓吹新十字军东征!鼓吹三一教徒要严防基督教的阴谋,要与基督徒为敌!这种言论就是法西斯!就应该烧掉!如果真是王华之他们干的,他们做的一点也没错,他们做的再对不过!” “志韦你不要说疯话!美国的报纸也吹鼓,也说要提防黄种人的阴谋,可美国有哪家报馆被烧了?”见陆志韦如此,生怕闹出大事的蒋梦麟不得不反驳。 “你都知道那是美国!!”陆志韦更大声,“那是自由之国、是民主之国、是文明之国。我们这里是什么?有什么?只有无穷无尽的专.制!只有无穷无尽的愚昧!只有无穷无尽的迷信!我恨不得美国军队明日就打过来!恨不得他们早一日占领北京!他们早一日获得胜利,我们就早一日解放!早一日成为真正的自由之人!你不也这么想的吗?兄弟们不都这么想吗?我们当初的理想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不都是为了那一日早些到来吗?!” “可这要策略!”蒋梦麟也被他说的心头火起,而且还觉得全是委屈。“我们有四千年的文明,要全部抛弃去拥抱新的文明,怎能一蹴而就?不说复兴会、不说那些宗族,就说民众。民众会支持我们吗?他们会赞同我们吗?以日本为例,日本到现在都还在用旧历,还在过旧节,可她已经维新六十年了,我们又维新了多少年……” “那你怎么不说印度?怎么不说菲律宾?对于不信仰民主、愚民入骨的民众,完全可以用刺刀用强权让他们顺从,他们不是早就顺从习惯了专.制吗……”陆志韦反驳着。两人的话题逐步陷入了兄弟会内部一个长久不惜的争论。即:革命说和改良说。 前者的观点认为:按照当下的情况,中国是永不能实现民主的。因为封建保守势力在逐渐壮大,他们会扼杀一切民主的萌芽,会让中国永远变成专.制愚昧之国。这种观点是以已皈依基督接受洗礼的成员为主。作为基督徒,他们能感觉到教友在日益减少,传教事业日受压制。作为对策,他们认为应该在中国发动一场真正的革命,即鼓动学.潮、制造流血,借助国际压力下迫使政府废除国教、改写宪法、摒弃封建、提倡民主。 而后者的观点显然要务实理智,或者说他们没有教众成员那么狂热。他们的看法是中国的事情绝不是自己这一辈人能够解决的,自己能做的就是保留民主的火种,并通过残参政议政,以退为进、曲折不屈的改变国内愚昧迷信之气氛;认为过于激烈必定会引起保守势力的反击,特别是关外勋贵集团的反击。 两派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去年伦敦海军谈判失败、中美关系日趋紧张后,双方又有了新的变化。前者认为应该对美国投降,让美国以占领菲律宾那般彻底帮助中国实现民主,而后者则认为投降会引起全国民众的反感、更会激起民众的反抗,最好的办法是借助美国施加的巨大压力逐步迫使国内往民主的方向转型。 本来此时双方应该趋于一致的,但革命派依旧不满,认为仅仅如此还是不能看实现民主。此时最应该做的是引起中美大战,让关外勋贵比如忠于杨竟成之流的军队死于美军之手,投降后由美国占领军出面彻底摧毁封建势力,如此民主共和才能真正实现,且永绝后患。为此还专门为该计划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Phoenixplan。 对于革命派的激进幻想,改良派不得不提醒:即一旦杨竟成这些人全部死光,关外之地肯定全部为苏俄所占,说不定以后苏俄的大炮就列于长城之下,从此国将不国。当然,这种说法是不能说服那些心怀上帝的基督徒的,他们对美国大兵登陆沪上的念想比期盼上帝显灵还要强烈;至于苏俄,他们相信美国的教友会保护自己。 激动中,陆志韦说了一大通激进派的观点,而蒋梦麟显然是个忠实的改良派,他得为大局考虑。在陆志韦又指又划后,他点了根烟,也递了一根给陆志韦,抽了好几口后,他才道:“志韦兄,我们其实是殊途同归,只不过一块一慢而已。你们说的都对,菲律宾和印度也实现了民主,但他们被西班牙和印度统治了多少年?你们非要把人家几百年才做成的事情在中国几十年做成,代价就是死伤无数。” 抽着烟、打开办公室的窗户,半夜里清凉的微风让陆志韦炽热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他浅笑道:“想要民主,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以我看,即使死上一半人也是值得的。而且去打仗的、会死在战场的都是勋贵和三一教众,再有就是宗族。我相信,血和死亡会告诉他们不信上帝是什么后果!这个世界终究是要民主的,我们越早实现付出的代价越小。” “一半人?!”蒋梦麟看着抿着嘴抽烟的陆志韦,“我只听说杨竟成说过,即使死上一亿人,中国也要强大。你倒好,一半,三亿人就没了。” “那又如何?”陆志韦眉头紧皱,“按照以往,不信上帝的就是异教徒,异教徒杀了再多也是无罪有功。当然,他们在死之前会有一个机会皈依上帝,但必须虔诚。这么多年来我算看清楚了,只有耶稣基督才能救活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也只有自由民主才能给予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新的生活。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你不能既要这个,又要那个,你只能选择一个最重要的东西,然后舍弃其余。 换而言之,总要有人来做这个刽子手的。你们说改良改良,其实是缺少真正改变的勇气,且对以前的盆盆罐罐太过留恋。那有什么好留恋的?真的民主后,不说那些破文物,就连整个紫禁城、这个专.制的象征物也应该一把火烧掉。 你们怕死人,你们一边向往民主一边却又自豪于四千年腐朽和专.制留下的那些破烂,认为这是民族骄傲的资本,请问这到底是唱哪出啊?!真以为稽疑院那套、真以为洪范九畴那套就是民主啊?根本就不是!我们只有把这四千年来留下的一切腐朽印迹、包括语言文字全部抹除,才能轻装上阵、才能获得新生,才能变成真正变成自由之人。 这才是民主的路,才是自由的路。四千年啊,实在太长了!那些(腐朽)的东西已经深深印刻在我们的骨髓里,你不把它们全部抹除,一不小心它就要复辟。从杨竟成那时起,他就对考古非常注重,商代的朝歌被挖掘了,夏代的偃师也被挖掘了,还有什么石昴古城。他和章疯子为什么要做这一切?这其实和当初他们死保文言文的道理是一样的,为得就是增强中华文明的传承。 愈是与远古相连,愈是发掘那些文物,趋向保守的人就会越愈多,自由民主——这种外来的文化就愈会受到排斥。东方和西方两种文明我们只能做一个取舍,要么选择东方,也就是继续愚昧封建;要么选择西方,从此实现自由民主,绝不可能两全其美。像张之洞说什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种东西是老官僚拿来糊弄朝廷的,怎可能信?对这些,杨竟成可是看得很清楚的,他以前的一篇讲演就驳斥过张之洞的这种观点……” “你说东方和西方文明只能做一个取舍,可为何杨竟成能把科学融入他的文明论中?”蒋梦麟也知道那篇讲演,那是同济大学堂建校时说的。 “科学精神并不能完全代表西方文化,西方文化的根是基督而不是科学。古代西方能有发明创造,东方也有发明创造。只不过就像杨竟成说的,名家白马非马后,中国就缺少思辨和逻辑的传统。再看牛顿那样的大科学家,后半生居然一直在研究上帝,所以说科学和宗教并不存在本质矛盾,所谓的布鲁诺因宣传日心说被烧死只是一些人捏造的传说。 你们啊,总是自己骗自己,认为情况会越来越好,可我看到的就是情况愈来越坏,退教的人愈来愈多,传教愈来愈难;燕大、还有圣约翰这些教会学校毕业的学生愈来愈难找到工作,即便找到工作,也多是在教友自己办工厂的工作,有一些人只能成为一线工人;报界对基督言论也愈来愈不认同,以前我们可以在报纸上布道、在学校里布道,现在我们只能在教堂里布道……” “总会越来越好的。”蒋梦麟敷衍道。陆志韦说的都是事实,这二十多年来教徒、特别是基督徒越来越少,信教的年轻也越来越少,即便大学堂这块主阵地,因为中学和小学不能控制,保守的学生还是占绝大多数。记得有一次上课他简要介绍中华的政治体制,指出皇帝仅仅是名义上的,当即就有学生起立退场。可这又怎么样?现在棘手的是政治,不是信仰。 “学生的事情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敷衍完,蒋梦麟再次想起自己的任务——就是要燕大、或者说学界保持冷静,不要惹出事端让保守势力有发力借口,现在是中美交涉的关键时期。 “那你们得让警察厅把那七个学生放了。”见蒋梦麟如此说,因女学生之死而激动、又通过发泄渐渐冷静的陆志韦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还有那个巡警叫什么杜杀的,一定要扒了他那身狐假虎威的虎皮。” “杜杀也许可以找个借口革职,但要放学生恐怕……”蒋梦麟苦笑,“你知道的,咱们国家的司法完全独立,廷尉府自立国起就自成一统,连司法学校都是他们自己在管着,谁也插不上手,总理府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况且打人放火是刑事案件,督察院那边不松口,人肯定是放不了的。” “这我不管,死的是我的学生,被抓的也是我的学生,我怎么对其他学生交代?要我说他们的同学就这么白死了吗?”陆志韦说到这里心中又很不舒服,他直截了当道。“要想学生不游行抗议,这两条必须办到!” “我试试。”见陆志韦如此,蒋梦麟不得不点头,而后才有些沉重的离开了燕大。回家后他马上把电话拨到了翁文灝家。 “总理,是我…,兆贤啊。……对,对。”已经是后半夜了,蒋梦麟对着电话低语,“志韦就是有两个条件,说是一要巡警局马上放人;二要带队抓捕、打死学生的那个……,对对,是,是,就是他……,他要我们把那个叫杜杀的巡警队长撤职……,是,是,他说这两条必须办到,不然就要……” “我知道了!”电话那头,睡着后又被抓捕燕大学生之事惊醒的翁文灝挂断了电话。蒋梦麟事情是办完了,可现在所有问题都堆着他这里。督察院、巡警厅,前者在法律上形式上就完全独立、总理府拿他们根本没办法;而后者,很多巡警实则都是复兴军军官专业的,这杜杀虽不知道来头,可肯定和复兴会同气连枝,真动了他,说不定就……。 但事情不办,陆志韦那边又要鼓动学生闹事,这可不是燕大一所学校,清华、协和、辅仁、南开、圣约翰、沪江、金陵、……,这些教会学生是不多,可能量却不小,真闹起来刺激又要影响华盛顿谈判。真是两难啊! 第四十六章滚雷 1937年7月2日,周五,国际日期变更线东侧,船舶时间10:13分。 “呼叫KHAQQ!呼叫艾米莉亚·埃尔哈特!呼叫KHAQQ!呼叫艾米莉亚·埃尔哈特……”豪兰岛东南侧美国海岸警卫巡逻艇队伊塔斯卡号上,报务员不断的呼叫一个呼号,那就是昨天上午从莱城出发的艾米莉亚。 自艾米莉亚8:43分最后一次发来信号后,一个半小时内报务员贝拉兹上士再也没有听到无线电里有任何声响,而二级报务员弗兰克以500千赫、3105千赫、7500千赫三个频率不断呼叫艾米莉亚也不见回应。而更要命的是,为此次导航准备的三台高频无线电测向仪一夜之间电池全部用光,没人能准确判断飞行女王驾驶的那架伊莱克特双引擎飞机到底在哪,而7:42分艾米莉亚已经报告飞机只剩1.5小时燃料且无陆地降落。 “先生们,我想知道情况有多糟糕?”伊塔斯卡号的艇长室里,艇长汤普森中校紧急约见了海肯纳少校和执行官贝克少校。 “长官,她应该就在附近,两百哩之内的某个地方。”执行长贝克说道。所有人都在为寻找艾米莉亚忙得不可开交,贝克此时才有功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先生,我们应该马上进行搜索并通知夏威夷。”肯纳少校建议着。“艾米莉亚小姐最后一次报告说,她正处于157度到337度位置线上,我们在东南方,所以她很可能位于西北方向。” “但是天气预报说西北方向积云密布。”放下抓在手上的笔,艇长汤普森深思。艾米莉亚是美国的大人物,更是时尚界和舆论界的宠儿、女权运动的领袖,把她弄丢真是一件再倒霉不过的事情。 “长官,我们可以请求夏威夷派水上飞机来。豪兰岛上有为艾米莉亚小姐准备的燃料。”贝克建议道。“我们必须马上展开搜索。那怕……那怕她降落在日本人那里。” 日本人那里就是马绍尔群岛,在豪兰岛西北方向大约六七百海里处。艇长汤姆森有些差异道:“可能吗?日本人离我们有六百多哩远……” “先生,存在这个可能。不要忘记西北方向积云密布,在不知道自己位置的情况下,艾米莉亚小姐很可能会往西北方向偏航。而她的导航员诺南先生也应该知道,如果找不到豪兰岛,那就只能往西北方向碰碰运气,那里岛屿众多。如果飞往那边,以刚才两百海哩和一个半小时的油料以及逆风计算,如果之前就偏航,一个半小时的油料和滑翔足够他们飞向马绍尔群岛。”肯纳少校也说出了同样的判断,但加了不少脑补。 深深的看了看自己的下属,又在看了看故作正经的肯纳少校,好一会汤普森中校才道:“好吧,我会马上下令搜索,同时向夏威夷总部发报,让他们派卡洛琳娜水上飞机来。”说到此他看了看望着自己的下属一眼,有些生硬的吞了一口烟,最后补充道:“我会把艾米莉亚小姐有可能降落在马绍尔群岛的信息加上去。” ‘6002艾米莉亚07时42分报告仅剩1.5小时燃料且无陆地降落位置未知06时40分报告相距伊塔斯卡号100哩但无相对定位信号08时43分报告位置线157度~337度但无相对豪兰岛之参照点预计最迟12时整飞临若届时未至将展开搜索豪兰岛西北最可能区域海面平静垂直能见度9级强预计她可滑翔至10时15分有可能降落于马绍尔群岛……’ 船舶时间10点18分,海岸警卫队巡逻艇伊塔斯卡号向檀香山的夏威夷分区总部发送了一份电报。除报告大致情况、要求海军部派遣一架水上飞机协助搜救外,艇长还在最后加上了肯纳少校和执行长贝克少校的判断——艾米莉亚小姐有可能迷航降落至马绍尔群岛,请有关部门联系日本政府协助搜救。 这封从伊塔斯卡号巡逻艇发出的电报很快就到了夏威夷,半小时后,电报又到了美海军第14军区奥瑞恩·G·莫芬上将手里。 “日本人……”上将拿着电报,看到最后那几句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是的长官,存在这个可能,我们应该报告华盛顿请求日本海军协同搜救。”副官怀廷少校已经看过了电报,他也赞同伊塔斯卡号的判断。 “好吧。”上将点头,他知道华府对艾米莉亚的重视——从上个月开始,海岸警卫队就在忙活这件事情了,另外总统还特意在只有零点六哩大的豪兰岛上特意修了一条跑道。“把电报发给海军部和内政部,这件事情总统先生应该知道。” “是的,长官。”随着上将的命令,电报再次发往华盛顿。美国东部时间7月2日19时(船舶时间12时30分),电报转到海军部时,海军部正在开会。此时海军作战部长不再是自以为是的斯坦德利上将,而是倍受总统赏识的威廉·丹尼尔·莱希(李海)上将。 作为十多年的旧识(罗斯福曾任海军部助理部长),莱希上将当然知道总统的心意,只是相隔一万多公里的海战并不是那么好组织,即便在夏威夷、关岛、菲律宾有基地支撑。另外陆海军的意见再次不同——从总统和国会那里获取信任和资源的菲律宾联邦顾问麦克阿瑟元帅认为海军能够防止中国军队登陆马尼拉即可,剩下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陆军,确切的说是陆航。他扬言只需一千架B17轰炸机就能把中国佬炸个底朝天,他将和三十六年前一样,在天津大沽口等待中国佬向他投降。 不说海军部,即便是陆军部也没有多少人喜欢这个飞横跋扈的自大狂,但在西太平洋地区,菲律宾确实是个极为重要的据点。麦克阿瑟能让菲律宾人服从他,并用国会每年拨给的一亿美元组建一支人数为八十万左右的菲律宾军队,确实是战争的一大助力。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没有海军参与,即便菲律宾有一千架B17或是其他更好的飞轰炸机,陆航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弹药和油料输入不会被中日海军切断。而如果海军舰队进驻菲律宾,短时间内甲米地海军基地有无法建设的像夏威夷这样庞大,足以容纳整支舰队。 如果是这样的话,舰队依旧要从夏威夷出发,或取中太平洋,即:沿着马绍尔群岛——马里亚纳群岛——菲律宾这一路线推进;或走南太平洋,即:澳大利亚——新几内亚——菲律宾。总之,海军很多舰艇的航程虽然超过五千公里,但推进依然需要一条进攻轴线。 如果有英国人的协助,最佳路线当然是南线。这可以借助澳大利亚的现成资源,海军只需派入带着成捆的现金到澳大利亚即可,但问题是英国碍于在华利益众多,不想参与这次战争——五分钟前,莱希上将的部下詹姆斯·理查森少将已经介绍了他与英国海军交涉的结果——英国并不希望美国海军入驻新加坡港,更明确表示不愿会同美国对中日两国施压。 “先生们,日本人正在扩建他们的船坞……”参谋们发言完毕,西奥多·凡·威尔金森少将开始说话。“虽然他们并没有铺下龙骨,但这也是一件值得警惕的事情;还有中国的大连造船厂,我们并不知道这家新建的造船厂有多个大型船坞。” “那就派人去了解!”莱希上将命令道。“我们必须了解对手的一切,并找出其破绽。目前的证据表明,他们想以质量优势取代数量,天津和大和级就是这种想法的产物。十八英吋的火炮、六万多吨的排水量,都说明他们希望建造多艘这样的巨型战列舰。以日本人的本性,也许不止是四艘战列舰下水而是六到八艘。” 上将有着自己猜测,可这种猜测让人深切动容,参谋们窃窃私语间,理查森少将说道:“将军,陆军有一个建议:就是是在这战战列舰下水前击沉它。” “如何击沉?”莱希上将饶有意思的问道。 “用轰炸机击沉它。”理查森少将说着来自菲律宾的主意,“天津号战列舰就在沪上江南造船厂建造,而沪上号则在南京造船厂建造,B17轰炸机如果轻载勉强能够得着,但要是有一千架轰炸机的话,那轰炸效果会很显著。麦克阿瑟将军认为应该在下水当日在所有人中国人面前将它们击沉,还有广州造船厂建造的那些巡洋舰、驱逐舰,也应该击沉。” “这么说,道格拉斯希望在天津号下水那天对中国宣战?”莱希上将眯了下眼睛,想着那个尽爱惹麻烦的麦克阿瑟,若有沉思。 “是的,长官。”理查森少将答道。“一艘这样的战列舰已经很麻烦了,六到八艘更加麻烦。而只轰炸一艘第二艘就会加强防备,所以最好是同时轰炸两艘,把他们全部炸沉在船坞里。中国人如果缺少超级战列舰,我们消灭日本海军之后他们就会投降。” “道格拉斯是想偷袭吗?”莱希上将忽然笑道,他感觉这不想道格拉斯的作风。 “他并没这么说。”理查森少将也笑,“但他说过,不要跟那些养黄皮猴子讲道理。狠狠揍他们他们反而会感激我们。” 微笑间,莱希上将想着麦克阿瑟说的那个时间节点。天津号和沪上号是去年一前一后铺下的龙骨,这也就是说两艘战列舰的下水时间会非常近,甚至有可能沪上号还要早一些——南京造船厂毕竟是军用造船厂,还是二十多年前恒柏利钢铁公司帮助建成的。当然江南造船厂也不差,这两家都是中国的顶级造船厂,其次应该就是大连造船厂和天津造船厂。两舰是去年下半年铺下龙骨,也就说它们会在明年年底或者后年年初下水,即最迟不超过1939年6月。 想到对方有是超过十八英寸的主炮,而己方只有十六英寸主炮;再想到传说对方使用了钛合金作为装甲,而己方仅是普通的镍钢装甲;最重要的是——自己在那个时候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以目前海军的实力,与日本海军的决战有八成希望获胜,决战后战争就彻底结束了。 心思电转间,莱希上将最终点头道:“那我们就按照这个时间设定计划。” 陆海军素来是矛盾重重,不想这一次上将却是无条件答应陆军的要求,以麦克阿瑟定的时间点为开战时间。见局长们都很是惊讶看着自己,莱希上将笑道:“我只是不想同时面对四艘巨型战列舰而已,就像飞机最好消灭在机场一样,战舰最好消灭在船坞。先生们,我们大可以将具体的开战时间设定在1938年圣诞节前后,因为中国人的战舰将在这个时候下水。” “是的,将军!”莱希确定时间线后,下属们开始有一种紧迫感,这意味着离战争只有一年零五个月二十八天。 “将军,夏威夷发来电报……”敲门之后,副官接过外面传送进来的电报递给莱希上将。 “马绍尔群岛。”莱希上将读到最后,不由动容念了一句。他随后问向情报部长威尔金森少将,“西奥多,我们对马绍尔群岛有多少了解?” “我们一无所知,将军。”威尔金森很遗憾的耸耸肩,“日本人最擅长隐蔽自己,马绍尔群岛被他们接管以来,从来没有人到过那,谁也不知道他们在上面干了些什么。有几次我们的水上飞机试图掠过该地,但日本人非常警觉,他们对准靠近的飞机警告射击……” “现在也许就有一个侦察的借口。”莱希上将将电报递给威尔金森少将。 “哦,上帝。”看到居然是艾米莉亚失踪,想到她巨大影响力的威尔金森少将低语了一句。他奇怪的问,“仅仅是侦察马绍尔群岛吗?” “难道你想占领它?”莱希上将笑问,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为什么不能占领它,长官?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理查森也持威尔金森少将的观点。“如果马绍尔群岛被我们占领,那么珍珠港的舰队可以更快的支援菲律宾——假设关岛得以存在,我们在马里亚纳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 “但战争很可能提前爆发。”上将说着自己的顾虑。“我们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最少菲律宾没有,那里的基地扩建最少还需要一年的时间,海军最好也需要一年时间做各种调整。” “长官,中国人并无意宣战。如果中国不宣战,日本人很可能也不会宣战。”威尔金森少将说着自己的判断,他再次强调道:“马绍尔群岛非常关键,它就像一根骨头卡在我们喉咙里。” “你们的看法是……”上将有看向哈罗德·斯塔克,罗亚尔·英格索尔上校等人,他们一直在消化1938年圣诞节这个开战节点所带来的信息,这意味着整个作战计划要从新调整。 “把日本和中国分开考虑是应该的。”作战计划局的英格索尔上校点头,“我相信本届中国政府不会开战,他们一心想着和谈,那怕他们和日本人有盟约。他们更可能把这个问题提交给国联,然后……,然后等有了结果他们会再做一些抗议,直到我们轰炸中国大陆为止。” 英格索尔毕竟是专门研究过中日两国情况的计划局参谋。他如此,会议室内的其他人也都点头。见此情形,莱希上将最终点头道:“我会将此事汇报给总统先生。” 美国东部时间19时40分(船舶时间13时10分),华盛顿海军部秘书克劳德·A·斯万森起草了一封电报,发给美国海军第14军区司令官,同时转发给美国珍珠港海军航空基地美国舰队司令、美国海岸警卫队司令、空军基地司令。电报内容如下: ‘0002调用一切海军设备在任何可能海域搜救埃尔哈特小姐19时40分’。 华盛顿的指示如此,夏威夷当然不敢怠慢,一场大搜救如同历史上曾发生过的那样展开,近万军人全为一个女人忙碌。而东亚的北京,同样是为了一个女人,在数日交涉无果后,一场盛大的追悼会正在燕京大学进行。 无数花圈堆满了大礼堂,死于四日前的张辉贞正脸带微笑的永驻于黑白相框之内。这不是专门拍摄的遗照,而是一个花季少女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遐思。肃穆的灵堂内,遗照上她生前灿烂的笑容让每一个到场者心碎。 坐了一夜火车、来自杭州、南京、沪上、山西、天津的女同学们听闻张辉贞母亲的哀嚎后禁不住失声痛哭,这个本不相识的美丽女子仿佛就是她们的同胞姐妹。女同学痛哭,男同学不少也在默默流泪,但更多的人在咬着牙、忍受着要焚烧肺腑的怒焰。 父母、同班同学、师长一一上台讲话,他们回忆着张辉贞平日的点滴细节,痛斥当局的野蛮执法、草菅人命。礼堂内愁云更甚,在胡适简短说完后,主持追悼会的陆志韦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了主席台。他笔直的站在主席台上,面色阴沉,头深深的垂下,脸上的肌肉在抽动。礼堂内一片肃穆,足足两分多钟的沉默——这种沉默让全体与会者透不过气来。突然,陆志韦用嘶哑悲痛的声音说道:“我……我讲不出来!因为我这里……”他以拳拼命捶胸,“……好像有一大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我相信,不仅是我,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同样的压力!” 陆志韦如此说话,让刚刚说完话的胡适心头有不悦。他是要求同学们相信法律,耐心等候当局处理、耐心等候大理石审判结果的,可陆志韦明显不这样想。 又是一段足以窒息的沉默,学生们看着站在讲台上的校长,都能感受到他的哀痛。 “死者有一颗善良的心。她追求真、善、美,但是她却被假、丑、恶给毁灭了!”陆志韦声音埂塞、热泪盈眶,再一次让全场所有女生痛哭流泪,“她……向往美好的境界、向往正义、友谊和幸福,可她得到却是黑暗、不义和残忍。 当局向我解释说这只是一场意外,可在这个专横独断的世界,这种惨剧却是一种必然。即使是死亡,给我们的依旧是压抑的死亡、黑暗的死亡。我们不能伸冤!我们无处伸冤!我们无法伸冤!我们……”陆志韦手虚指着,却颤抖着,好一会他才蠕动着嘴唇说道:“因为这本就是压抑、禁锢的世界,我们每个人都被黑暗所笼罩着、被烈火煎熬着。今天,我们失去张辉贞,明天我们很可能就要失去王华之、失去姚克安、失去……” 陆志韦最终忍不住悲痛放声大哭出来——这十多年来燕京可谓是在夹缝中生存的,每一个男学生都是他的儿子、每一个女学生都是他的女儿,现在一个女儿死了,又如何让他不伤心欲绝。 台上陆志韦一哭,台下男女学生、中外教员也哀痛大哭、甚至连老校长司徒雷登也老泪纵横,他并未觉得陆志韦是在危言耸听——王华之、姚克安、黄政……,这七名学生因纵火焚烧帝国日报报馆、打伤编辑,被京师督察院以纵火罪、故意伤害罪、非法持有枪械罪提出公诉,虽然学校出面请了律师,但情况很不乐观,判刑是一定的,领头王华之等人数罪并罚刑期很可能在十年以上。 哀声遍场的礼堂内,众人凝噎之际一个学生擦干泪后突然振臂高呼起来:“严惩杀人凶手,爱国之举无罪!” 哭声中他的声音是如此微小,但短短两句却穿透所有人的心,微微停顿后,更多的学生杂乱无章的呼喊起来:‘严惩杀人凶手,爱国之举无罪……’,这个声音越来越整齐、越来越高昂,宛如夏日里的滚雷。 第四十七章和比战难1 燕京大学大礼堂的呼喊很快就变成了京师巡警总厅门前的呼喊,只不过口号从十二个字变成了八个字:‘严惩凶手,爱国无罪’。 帽儿胡同四十五号,前清的九门提督府、今朝的京师巡警总厅,厅长章宗祥很是坐立不安。他实在是搞不懂这巡警执法怎的就变成凶手,还有打人放火的怎的就变成爱国了。真要是这样,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不过西化民主分子脑回路总是独特的,毕竟民主自由高于一切,他们说谁是凶手就是凶手、他们说谁是爱国就是爱国,无可辩驳。 “外头怎么回事?”秘书出去瞻望了一下,虽然知道只是学生闹事,可章宗祥还是想知道有多少学生在外头,事情到底有多大。当然,作为镇国公泰山大人陆定的昔日同窗好友,靠山在背的他倒不怕上头会找自己麻烦,就那个破内阁,顶多一年就得倒台。 “大人,外头全是学生,有好几千人,堵到了胡同口了。他们说是来请愿的,说是要咱们放了前几天抓的那几个燕大学生。”秘书也没出院子,只是在院子问了门卫。 “胡闹!”章宗祥一屁股坐下。这几天打电话要他放人的不少,但都被他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每次一听到这种电话,他就反要对方作保——十三年前律法改革后,作保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而是一旦作保就要负全部法律责任,甚至可能是担保者坐牢枪毙代过。燕大那几个学生全是刑事犯,万一逃走,担保者就要被判替代坐牢,所以谁也不敢担保。 挥挥手让秘书退出去,待门一关还觉得吵闹,他又不得不起身亲自将窗户关严。如此吵是不吵了,可大夏天关窗户闷热的很,即便开了风扇也不行。好好的政府衙门,却被学生闹得像蒸笼一般,章宗祥颇为泄气,他倒很想知道民部那边是否也有学生闹事请愿,那些国民党到底是怎么对待请愿学生的。 章宗祥挂念着民部,民部其实并没有学生请愿,唯有司徒雷登、胡适、陆志韦、梅贻琦等人和民部尚书罗隆基在亲自交涉。这个走红的政治学博士,曾经是清华大学的学生领袖。 “各位师长,事情真的很难办啊!”看着司徒雷登胡适梅贻琦等人,罗隆基也束手无策。“案子已经立案了,巡警抓捕的时候又找到了颇多证据,帝国日报社那边又有诸多认证、物证,案子据说下个月初就要开庭审理……” “可他们只是学生!”这是燕大校长陆志韦第一次出来亲自交涉,之前都是胡适等人在想办法,此时听闻罗隆基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执拗的性子又犯上了。 “陆先生稍安,学生也在想办法啊,可他们都已年满十四周岁了,这……”罗隆基言语一顿,对着清华校长梅贻琦、陆志韦直摊手。“我国其他都不好,可这司法……,还真是独立的。总理为此曾亲自与督察院交涉过,可人家就是不买账啊!” “什么司法独立?”陆志韦很是不屑。以前他曾为此自豪,但后来他也就看透了。“定的全是腐朽的法律,一人犯罪全家受审,这种法律下,司法独立等于残民害民。” “志韦!”胡适见压抑不住激动的陆志韦,不得不喊着他。昨日追悼会上他挑唆学生,今日又非要请愿,做的已经很出格了,这些做法让本届内阁承受极大的压力,翁文灏也颇有怨言。胡适叫住陆志韦后,他又看向罗隆基,“那些学生都关在哪?我们能见吗?” “这……”没想到胡适要见那些学生,罗隆基有些诧异。“监牢困顿之地,适之先生怎可……” “他们被捕之后我这个做师长的还未见过,现在是否能探监?”胡适问道。 “这个……,探监是可以的。”大家都是兄弟会的,有什么能不能的。罗隆基当即放下身边琐事,陪着胡适一行人前往帽儿胡同。此时太阳底下喊了半天的学生很是困顿,一见各位师长前来,学生们顿声又来了精神,各个‘适之先生’‘校长先生’喊的急切。屋内的章宗祥没想到民部尚书罗隆基亲自来了,虽不情愿,但他还是出门迎着。 “章厅长这里好逍遥啊!”看着整装出来相迎的章宗祥,罗隆基皮笑肉不笑,他身边站着的民部侍郎主管巡警的朱家骅也是如此。本来朱家骅想坐国安局局长这个位置,但碍于‘国安局叛徒’的身份,他不得不去了民部,统管全国巡警。 “学生请愿不止,哪有什么逍遥啊。”章宗祥看着一干党(坊间流言国民党中多,故戏称之为党),又再看了看洋人司徒雷登,行礼后一样皮笑肉不笑。“大人有事打电话吩咐下官,下官照办便是,怎敢劳动大人亲来啊。” “呵呵,既然如此,那章大人就把那几个学生放了吧。”见章宗祥打官腔,罗隆基当即吩咐。 “那请大人帮忙画押担保……”章宗祥看了看来的人,又道:“洋大人是不能算的,如此连大人在内,下官可放出个把学生。” “担保就担保!”说话的是陆志韦。他最恨官僚作态,尤其得知章宗祥是留日生后。 “担保也要看够不够格。”见有人怒视自己,而且还是个穿西装的,章宗祥当即笑答,“户口本上就一家几口人,更没有产业财物,这样的人担保了说不定比嫌疑犯跑得还快。” “放肆!”罗隆基性子素来大胆火爆,内阁任命他为民部尚书,目的就是要他压住场面。此时见章宗祥暗讽陆志韦人丁寡少、无产无业等人,当即发飙。 “呵呵,得罪了。”章宗祥客气的当即拱手致歉,他不愧是老官僚,做什么都给足样子。 “闲话就不说了,今日来是要见那几个……学生,能见吗?”罗隆基爆喝后又温和起来,毕竟是来探监的,县官不如现管,他不得不亲自开口。 “这……”章宗祥看着来的几人都盯着自己,那‘东厂叛徒’更似有威胁之意,当即哈哈一笑,道:“大人就为这种小事来的,哈哈……,这等小事一个电话吩咐就是了。” 章宗祥直打哈哈不说能见不饿见,罗隆基摸不着头脑,他道:“别打哈哈,到底能还是不能?” “大人您都亲来了,哪还有什么能还是不能的。”章宗祥道,他说罢却停了停,一会才道:“只是这外面的学生老是请愿也不是办法,实在是太吵了,让人无心坐班啊。” “你把人放了学生自然不在此请愿。”陆志韦又道。他越来越看不惯章宗祥的官僚作态。 “各位怎么看?”罗隆基完全站在内阁立场,但又不好得罪陆志韦等人,究竟是先生长辈。 “学生应该回去上课,请愿是不务正业。”胡适出言道。“再说太阳这么热,病了怎么办?” “我同意适之先生的观点。”司徒雷登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他并不认为学生被捕是阴谋或者迫害。 “那也要等我们先见到人再说。”陆志韦是司徒雷登任命的,既然老校长都不赞同请愿,他也只能作罢。 “学生先走再说。”章宗祥和陆志韦算是拧上了。由前朝到今朝,从警这么多年,他太清楚这些活动家的德行了,是以要打算让学生提前离场。 “你!”他这么坚持罗隆基当即不高兴了,这等于不把他这个民部尚书放在眼里。 “大人我是放心的,学生我是不放心的。他们年纪轻,只要有人稍加蛊惑煽动,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学生不走,监真的不好探。万一里面传出什么话,又刺激到学生该怎么好?”章宗祥苦笑道,“到时候不管是我被学生打,还是学生被巡警打,都不太好。” “探监按律都是可以的,怎么到你这就有了条件?!”章宗祥说完一干人都气鼓鼓,本在一边旁观的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这个斯文人也气不过了。 “这位先生,家属亲朋按律探监是可以的,但每旬只能探一次,本旬的这次早就过了。讼师虽不在此列,可诸位又不是嫌犯的讼师。”章宗祥解释道。“其实我们巡警只是按规矩捕人,根本不敢生事,真要请愿应当去廷尉府,可……,反正是柿子捡软的捏,我也就认了。” 本来认定巡警总厅是坏人,但听章宗祥这么一说自己反倒成了坏人。斯文的梅贻琦尴尬的扶眼镜,强硬的陆志韦则恨其颠倒黑白,而罗隆基则拂袖,章宗祥如此作态真是太不给他面子了。几人僵持中,胡适却和司徒雷登在用英语交谈,一会司徒雷登便站起说道:“我去劝学生们回去。” “先生……”大家都不想做当局的说客,反倒是洋人站了出来,让几人又惊又喜。 “我相信廷尉府的法律,也相信大理石法官的审判……”司徒雷登说着中文,当下就出去了。司徒雷登是老校长、又是个洋大人,所以一站出来说话燕大的学生自然退去。燕大的学生一退,清华、辅仁、协和、南开以及连夜北上的其他院校学生也退走,只是所有学生都不知道为何司徒雷登先生要为当局说话。 几千名学生从帽儿胡同退回燕大时,文华殿当即收到了消息。听闻吴景超的回报,翁文灏舒了口气,道:“总算没出乱子!” “哎!只要那个死了的学生未下葬、北上入京的学生没南下,终究是个隐患。”吴景超道。 “这京城的住宿费不是别处的三倍吗,那些北上请愿的学生到底住哪?难道有人暗中资助?”翁文灏想到了京城住宿费是沪上三倍的暗中规定,以前感觉这太过离谱,现在却感觉再好不过。 “大夏天的,那里不能住。”吴景超摇头。“听说这些学生都住在燕大、清华、辅仁、协和的校园里,吃饭也吃学校的。我看得让兆贤出面早日把他们送回去,我们掏钱给他们买一等车车票都行。这么多学生待在京城绝非好事,万一再出个什么事情……” 吴景超真是个祥瑞,他这话太过灵验。他说这话的当日晚上就出了大事——在南太平洋搜索艾米莉亚·埃尔哈特的美海军舰队与驻守在马绍尔群岛的日海军驻岛部队发生激烈交火。当睡眼朦胧的翁文灝从床上起来时,外交部侍郎蒋廷黻、秘书吴景超、军事顾问蒋百里已驱车赶至翁府,而他们刚刚下车,标有虎头鹰徽的军车也急急停在大门口,总参谋长徐敬熙中将和海军办公室沈鸿烈中将也到了。不过这些人都没有情报局的张实到的早,他们进屋时,张实的茶已经快喝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翁文灝衣服是换上了,可头发没梳好,一蓬头发高翘着,像个鸟巢。 按照内阁惯例,总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最先开口应该是情报局局长张实,但本届内阁的规矩,却是外交部最先做答。是以张实还是喝茶,唯见蒋廷黻清咳后说道: “总理,四天前美国女飞行家艾米莉亚·埃尔哈特小姐为进行环球赤道飞行,自新几内亚的莱城起飞,准备着陆于四千公里之外的美属豪兰岛,但意外的是从莱城起飞十八小时后,埃尔哈特小姐的飞机就失踪了,迎接她的美国海岸警卫队巡逻船根据最后几则电文判断,认为她的飞机应该偏向了西北方向……” 蒋廷黻毕竟是干吏,自得到消息后,他还找了份中、南太平洋岛屿的地图,一边说一边指着地图好让翁文灝知道这些地方的位置。 “美国海军搜索时可能发现埃尔哈特小姐的飞机迫降于西北方向的马绍尔群岛,提出上岛搜索请求被日方拒绝后,双方发生了激烈交火。” 大半夜紧急来电就是为了一个女人,翁文灝原本紧张的身体当即松懈下来,他以为是开战了。“这只是人道主义救援啊,日本为何不答应?”他问。 听闻翁文灝说出这样的话,徐敬熙上将看着咫尺之遥的那个鸟巢就想把它拧下来当球踢。可此人毕竟是大中华国名正言顺的总理,他当即重重的喷了一口气,道:“总理,马绍尔群岛是中太平洋的咽喉要地,拿下这里,美国海军就能从夏威夷毫无阻碍的直接连上关岛,进而顺利推进至菲律宾。不管失踪之事是真是假,日本都不能让美国人上岛!” “可人家只是搜索,不是占领。”总参谋部和内阁不对付早就是公开的了,奈何新内阁立足未稳,拉北洋系又没拉住(唐绍仪拒绝了副总理提名),所以只能忍耐。此时见徐敬熙驳斥总理的观点,内阁军事顾问蒋百里当即出声。 “笑话!防御工事岂能随便搜索的。”看到出声的是蒋百里,徐敬熙不屑。他觉得此人虽去了德国留学,可学到的尽是些腔调和花架子——有一次他忽然问他:欧洲大战中,德军一个团如分成两队进攻,展开后队伍有多长?蒋百里竟无言以对! 由此可知,此人虽是正规军校出生,但对军事细节、战术、数字并不注重。他和那些嘴炮党一样,干的全是哗众取宠的事情:只会科普转引一些西方较为流行的战争战略思想,根本不研究具体的步兵战术、炮兵战术细节——那种不要计算考究、光靠嘴皮子就行的军事科普文当然是文人和报栏军事家的最爱,真正的军事技术和机器零件一样枯燥肮脏,素来文雅的文人又怎会与肮脏的机器零件打交道? 仿佛看出徐敬熙的不屑,蒋百里扭头不说话,唯有翁文灝问道:“那现在双方交火,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肯定是美国人的试探,我们按同盟条约行事即可!”徐敬熙上将道。 “绝对不可!”蒋廷黻、吴景超、蒋百里三人异口同声,蒋廷黻道:“昔年欧洲大战爆发就是因为德国给了奥匈一个空头支票。若我们宣布将谨尊同盟条约,那得了保证的日本就会将事情越闹越大,大战说不定明天就要爆发!” “大战已经开始了。”一直不动如山的张实放下了茶杯,从口袋里拍出了几张照片,“四日前,美太平洋舰队的科罗拉多号战列舰、列克星敦号航空母舰,还有得雷顿号、拉姆森、库辛驱逐舰离港时可是满载弹药和油料的。搜索女飞行员有油料就够了,却不知他们为何要加装弹药?” “他们这是小心从事,提防和日海军发生交火。”虽然照片是给翁文灝的,但蒋廷黻还是看到了上面的东西——正吊装炮弹的科罗拉多号战列舰,这让他觉得背心冒汗。他这时才想起了关于张实的一些传闻,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就好笑了。他一艘战列舰、一艘航空母舰、三艘驱逐舰居然还怕日本人马绍尔的巡逻艇?!难道美国人都是属兔子不成?”徐敬熙笑看了张实一眼,又对蒋廷黻挖苦。 “他们……”蒋廷黻实在是找不道反驳的理由,他只有放弃辩论看向翁文灝,“总理,千万千万!不可在此时纵容日本啊!!” “总理,这件事情还需看日本方面如何应对……”蒋廷黻理屈词穷,吴景超这个总理秘书也不喜欢总参谋长徐敬熙咄咄逼人的作风,有意帮蒋廷黻打圆场。 “总理,鉴于马绍尔群岛的重要的战略意义,日本是绝对不会退让的。如果任由美国海军在马绍尔群岛搜查,那岛上的防务将形同虚设。马绍尔一失,紧接着就是马里亚纳群岛了,那里本就有美属关岛,第三次海军法案又说要在岛上建设机场和码头。一旦美国海军了然马绍尔的布防,那他们可以从夏威夷一直打到菲律宾。换而言之,美国海军越早了解马绍尔群岛的虚实,就会越早发起战争……”总参谋部和内阁不对付,身为海军办公室的沈鸿烈中将只得委婉行事。他的观点倒让翁文灝的眉毛又一高一低吊了起来(这是翁文灝认真、思考、担忧的表徵)——是啊,如果美国真要打过来,马绍尔让其不得逞也是一个延缓战争爆发的办法。 见翁文灝有些意动,吴景超生怕他一时糊涂,当即道:“总理,顾少川还在华盛顿谈判,王儒堂先生也在伦敦参加英国新国王登基仪式。如果我们就此对外发表强硬声明,那和谈的机会就此葬送。稳妥起见,还是先问问少川和儒堂先生如何应变吧。” “是啊,总理。少川才是外交部长,如此大事当然要询问他的看法才对。”吴景超说完,蒋廷黻也当即附议,他知道此时翁文灝是被张实那几张照片震慑了,以他的软耳朵短见识——这也是当初大家决定推他而不是别人上台组阁的最终原因——肯定会改变主意的。 路灯下徐敬熙气呼呼的走出了翁府,此时得到消息急急赶来的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参谋迁政信少佐、日本海军参谋宇垣缠大佐、朝鲜特情局局长金九三人正远远的看着他走近。与日本人的紧张不同,金九瞟了一眼徐敬熙的胡子,就大致猜到了会议的结果;而迁政信看到徐敬熙手握佩剑的角度,也仰天叹了口气,唯有表现最为呆傻的宇垣缠待徐敬熙走近眼睛还巴望着,鞠躬后他关切问道:“阁下……” “阁个毛!”徐敬熙上将双目一睁,瞪了宇垣缠一眼,随即大踏步上了自己的座驾。 徐敬熙上车,之后是沈鸿烈中将,不过车只是发动并未开走。远远的见情报局张实来,徐敬熙让司机按了下喇叭,两人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隔着窗子细谈了好几分钟车子才开走。徐敬熙的车开走后接着是张实的车,两人都走了在路边深鞠躬的日本人和朝鲜人才上车离开。不过轮到他们时却是互不相让,最终还是金九配的军用猛士马力大,油门一踩,‘轰’的一声便抢在了日本人前头,几下功夫就把日本小豆丁甩的影子都不见。 一干军人在自己家门口如此作态,此时已经进了书房的翁文灝等人看得一清二楚。 “军阀误国啊!”刚才吃瘪的蒋廷黻见此情形摇着头低叹了一句,“在他们眼里,哪有什么国计民生?哪有什么和平生命?有的仅仅是自己的功名爵位。长此以往,这国家终要被他们拖到战争里去。”说到这里他转身看着翁文灝,饱含深情的道:“总理,要想打战是很容易的,可要和平却是很艰难的。还是适之说的对,和比战难啊!” 第四十八章和比战难2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战争似乎开始了。通化的杨锐此时并未入睡,他还在用心审视各实验室、各项目组的研发进度报告——唯有他才更清楚什么是什么、能用来干什么,也只有他知道究竟哪个实验室、项目组的研究最为关键。另外,只要能说得上来的东西,他都能提些意见,这些意见大多是有益的,即便不能给研发带来实质进展,也最少能指出了一个正确方向——后世就是这么样的。不过,和一开始相比,他的意见越来越少,而且大多集中在武器研发上。 此时,他阅览的正是去年访日后提出的天眼计划,即侦察卫星计划——以火箭实验室之前的报告,将卫星送上天火箭是能做到的,但上天之后并不等于完事,还有一大串问题需要解决。照片定位只是后面的问题,最少那个时候手上已经有卫星照片了,现在面临的问题是照相机,此时的高空照相机分辨率太低,装在万米高空侦察机上的相机精度可达一点五米,但装到卫星上,精度大概只有二十多米,这只能看清航母无法看清飞机。 因此在火箭改进(经过计算,并不需要用丁型火箭发射卫星,只要在成熟的丙型火箭根部加装四具捆绑式推进小火箭便可)的同时,照相机精度也在想办法改进。除了相机精度,还有卫星设计问题、高空中金属热胀冷缩问题、胶卷保护问题,空间温差问题、胶卷本身韧度问道、胶卷换卷问题,卫星小角度变轨问题、遥感问题、高空动力问题、胶卷回收问题…… 问题确实很多,但从去年秘密立项开始,这些问题都在解决中,实验室预计明年七月可第一次发射。除去卫星以及火箭改进上的投入,每次发射的费用超过一千五百万,高达一千八百万之巨——四氧化二氮的成本是液氧的四倍,而偏二甲肼的成本更离谱,居然是煤油的一百倍!看到燃料成本如此高昂,杨锐很是后悔照抄后世长征火箭。唯一能聊以安慰的就是四氧化二氮和偏二甲肼两者都不需繁琐复杂的冷藏设备和高压密封设备、也不需点火装置,火箭因为结构简单,可靠性好了不少。从总体上说,这又降低了研发费用;再则是不需低温冷藏的燃料装填比液氧迅速,这点对军用火箭尤为重要。 在火箭实验室天眼计划进展报告上写下‘已阅’二字,下面一份报告则是新一代战斗机的设计报告,主要是基于两千马力的机体设计——发动机虽然没出来,但设计却是提前的。报告如此之厚,而杨锐对战斗机所知道的如此之少,以至于他当即把砖头一样的报告书放在了一边,而后拿起下一份。 如此几份报告下来,再阅过喷气发动机的进展报告,最后一份报告倒让他有些振奋,这是海军的‘佛垫’项目,实质就是陆战队的气垫船项目。这是去年杨锐在东非时与陆战队的陆挽讨论登陆作战时应景而发的东西。气垫船虽然是二战后才出现的东西,但主要是理论障碍而不是技术问题。报告中,项目组用五台飞机液冷发动机做动力,两台向下吹风负责气垫船的提升,三台水平向后负责前进,速度居然达到了六十节,但正因速度太快,第一次没跑两哩就翻船了,变成落水狗自然不好,但最少证明气垫船是可行了。 陆战队有气垫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能以六七十节的速度快速登陆,让敌人防不胜防;更意味着二战大片拯救瑞恩的登陆场面不再出现,当时登陆主要是因为德军在海滩设置了大量永固型工事,必须靠血肉步兵炸开工事、清除水雷,如此物资、大型作战设施才能登岸,进而向欧洲大陆推进。 但有了气垫船,奥马哈海滩那些钢铁拒马可以直接无视飘过,德军埋设的水雷、地雷也可以直接飘过,甚至可以选择对方意料不到的地方登陆——传统的登陆艇登陆和气垫船登陆对海滩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前者不但对近海水深有苛刻要求,对登陆场的是否平缓宽大也有规定,这就使得当年盟军登陆欧洲大陆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诺曼底、要么是加莱,再无其他更好选择。可若使用气垫船登陆,在掌握制空权的情况下,几乎可不用船只,盟军直接从英伦三岛开向欧洲大陆,无须停顿。 杨锐想着气垫船的好处,再看到它用的是飞机液冷发动机,当即感觉它的价格不算太过昂贵,既然如此,那造它个一两千艘,夜间航渡、拂晓登陆夏威夷或者巴拿马又会如何? 杨锐正畅想着千艘气垫船登陆夏威夷的大场面时,杨无名在外面敲响了门,“父亲,急件!” “出了什么事?”杨锐放下‘佛垫’项目报告,打开门看着穿着睡衣的儿子。 “马绍尔群岛发生了交火!”杨无名有一丝紧张,虽然太平洋战争这个词在父亲嘴里听过很多,但真来临时他还是有些意外,这等于八九亿人口卷入了一场无比浩大的战争,规模和战场面积远大于上一次欧洲大战。 “马绍尔?!”杨锐眉毛拧了起来,前几天他就收到了张实的报告,说美国海军搜救女飞行机艾米莉亚的过程中可能会有异动,没想到这种猜测果然成真了。 “是,主要入夜前两国军机在交战,不过岛上的无线电台似乎被击毁了,后续的情况未知。”杨无名念着电报,念完后直接把电报递给杨锐。 这边正看着电报,外面的狗却叫嚷起来,杨锐估计是日本人来了,果然,三分钟不到,门房就说是有日本人求见。 “请他们进来。”杨锐背负着在屋子里想着当下局势。情况很明显,那就是对中日而言,一切都没有准备好——以一千六百马力为动力的新一代舰载机还在测试。这可能是后续机型的初始型号,战争中时间紧迫,即便有更大马力发动机,也只能将就直接在初始机体上改;第一代喷气式发动机还是研发,不弄出第二代发动机喷气式飞机只是画饼;分段造舰的船厂管理人员和电焊工还在紧张培训,且和造船设备相关的工厂还在扩建;再则是海军飞行员数量严重不足,培训一个标准海军飞行员需要两年之久,此时中日能打的就只有两千人不到的老飞,以及正在培训的两千多菜鸟,大规模培训生要一年后才能接茬……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他认为最好的情况是战争三年后爆发,但罗斯福显然撑不到那个时候,因为三次海军法案和一次陆军法案,美国的经济急剧恶化,再等三年国债超过七百亿,不说政府信用,国内通膨也会让失业者造反。另外还有一个关键的考量便是:蒙大拿级因为船坞数量限制,只有四艘开建,如果中日四艘天津级下水,那在六万吨级的战列舰上,美国海军处于劣势,于是在四艘天津级下水前动手就成了他们的最优选择。 杨锐想着这些东西,日本特意安排在通化的海军大将永野修身被杨无名领了进来。以伏见博恭王的安排看,下一任海军军令部部长就是此人。他虽是海军将领出生,但口才却不错,不然不会成为去年伦敦海军谈判的全权代表。 “深夜打搅,请阁下赎罪!”永野修身深鞠躬后,说着客气话。 “请坐吧。”杨锐对他也算客气,并没有摆谱,还递给他一支烟。“事情如何了?” 因为担心日本人挑起战争,张实的情报并没有事先透露给日本人,而以他们在珍珠港的情报效率,显然未曾想到一次大规模的人道主义救援会变成一场交火。 “阁下,”永野手上接着烟,却没有点着,他满脸仇恨的道:“六个小时前,米国海军一架卡洛琳娜水上飞机飞临埃尼威托克环礁上空,被我巡逻飞机发现,警告后它继续往东飞进,我国飞行员遂将其击沉……” “击沉的对!”杨锐对马绍尔群岛的情况也了解,即使不用地图,他也能知道埃尼威托克环礁在群岛的西北角,它的正东方向就是美国人曾大做核试验的比基尼环礁,再往东则是朗格拉普环礁,朗格拉普环礁的正下方就是整个群岛中心的夸贾林环礁,而这一票环礁因为在东经170度以西,是以叫做日落群岛,170度以东从北到南还有一大串环礁,那叫日出群岛。 见杨锐如此赞同己方的行为,永野修身很是感激,他就担心杨锐会和中华内阁一样,是个胆小怕事之人,真要那样,那日本就全完了。而在杨锐看来,虽然他很想算计小日本一次,让他单挑美国一段时间。但考虑到美国这个巨无霸对手,中日绝不能使用舔油战术,必须从一开始就团结一致、用尽全力将其打懵,从而让战争进入己方设定的节奏,用科技升级和战术升级不断获得优势,最终将美国赶出亚洲,获得战略纵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一切都是值得忍耐的。 “阁下,我国击沉米国飞机后,米国海军明码要求上岛检查,后又派出舰载机侵入各岛屿上空。马绍尔群岛此时我军并无多少飞机,想来天黑前数小时战斗后,我军飞机已全部殉国玉碎。米国陆军此时估计也登上了马绍尔的一些岛屿……”永野修身说的无比悲愤,双手捧着的烟在不停的颤抖。 他说话时,杨锐却下意识看了会客厅的日历一眼,忽然全身发怔。那份专用的公务日历上,最上方是农历五月,中间是廿九,但右侧却写着耶稣历——1937年7月7日。杨锐发怔后又细看了一下,发现真写的是这个日子。他如此,杨无名则以为父亲发现了什么,但看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你娘!小日本也有今天。”杨锐完全忘记永野修身在说什么,全身处于一种兴奋和燥热中,他把抽了一半的烟灭掉,又抽出一支新的点着,而后又灭掉,再抽了一支。 杨锐如此表现,当即让诉苦的永野修身惊异,不过一会他就自己脑补了——公爵大人在为牺牲玉碎的日军飞行员而激动。其实杨锐只是觉得老天真是太神奇了,后世的这一天日本人借口失踪一名士兵要求进入宛平城搜查,而此时他们倒变成了华北守军,美国变成日本——美国海军借口搜救艾米莉亚,要求进入马绍尔群岛搜查。真是世道轮回,报应不爽。 “啊!”杨锐禁不住低喊了一句,骂道:“的!”之后他的心绪才平复下来,“对不起,我真是太激动了!” 杨锐如此,会错意的日本人连连鞠躬。“阁下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接着说吧。”杨锐兴奋的什么都没听,只好把话圆了回去。“美国如此挑衅,贵国怎么办?” “我国准备……准备对米国宣战!如果他们占领马绍尔群岛的话。”永野修身来之前读过国内的电报,天皇的御前会议上,虽然文官要求国际调停,但军部却要求宣战, “什么宣战不宣战啊,战争已经开始了!”杨锐狠狠的抽了口烟,他现在的愤恨又落到了扬基佬头上。这个表面上正义、实则是侵略成性的国家,第一次大规模侵略就是南北战争,而后是美西战争。前者是北方满负荷后,为抢夺南方的原料和市场而开战,后者是整个美国满负荷后,为抢夺亚洲的原料和市场而开战。 一战的发生和美国无关,但二战却使美国资本跳出了满负荷的美州市场,侵占了全世界。从此,世界都是殖民地,苏联的崩溃更让他可以奴役所有人。但如今,这种历史可以更改。每个民族都可以有自己的活法,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的存活空间,她们不必在全球化下逐渐消解灭亡,然后所有国家全变成美国的藩属、所有人都变成美国的域外臣民。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四十九章和比战难3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杨锐脑子里乱哄哄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永野修身又道:“阁下,贵国……,翁氏已经否决了明日清晨在文华殿发表遵守东亚同盟条约声明的提议……” 永野修身说着京城传来的消息,他相信杨锐也应该知道这事情,他这边话音刚落,又有几封电报传了过来,其中一封是王季同的,还有一封则是贝寿同的,他们此时都在京城。其中贝寿同提到了翁文灝内阁对此的反应。 “这反而是好事。”杨锐看罢电报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国的退让只会让美国人得寸进尺。贵国不也是有很多人呼吁和平吗?美国人得寸进尺最终将引爆战争。” 杨锐这么一说,日本人倒也觉得没错,但他再一转念,又道:“可贵国翁氏……” “贵我两国相比于美国,很有些不值一提,毕竟国力有很大悬殊。可正因如此,贵我朝三国必须众志成城,战争才有赢的希望。从这一点来说,一旦战争爆发,现任内阁是要倒台的,民众终究会明白靠这些嘴炮救不了他们。”杨锐道。“只是要民众看清这一点,需要费不少时间、出不少血的代价。我本人也乐意看到他们经历这种转变,这是一种教育,他们需要教育。在这个过程中,贵国就多承担些,我国终究不会背盟的!” 杨锐话中的意思让日本人困惑,大战当前还要教育民众,日本人很有些想不通,但最后杨锐承诺不会背盟,永野修身倒鞠了一躬——翁氏越是妥协,杨氏就越是重要。 日本人鞠躬的时候,杨锐再道:“战争既然已经开始,那我们就开始正式备战吧。从这个角度说,宣战不宣战并不重要。打仗总是要檫枪的,等我们擦好枪,美国人就打过来了。” “阁下的意思是……”永野修身很不明白杨锐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鉴于很多事情没有准备好,所以我们并不要急于宣战,但不宣战不等于我们不打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为战时大规模生产武器做准备,为开战后歼灭美两洋舰队做准备。”杨锐看着困惑不解的日本人,笑问道:“永野大将认为战争就是宣战、进攻、决战……,这样几个简单的过程吗?” 见日本人摇头,他再道:“宣战之前要扩建工厂、培训工人、训练士兵、船员、飞行员,调整整个国家的工业生产和国民经济。如此,前线士兵手上的武器、弹药、舰船才会越打越多、越打越强,而不是像德国人那般越打越弱。” 杨锐一提独国在上次大战中的表现,永野修身便什么都明白了。不想多废话的杨锐直接道:“请转告贵国,派企画院的重要官员、还有参谋部负责后勤的军官出来,就到……,就到平壤吧。到那里集中开会,讨论战时工业生产、资源配置事宜。” “嗨!”见杨锐如此吩咐,永野修身当即大喝了一声,音效动人。 摸了摸耳朵,杨锐再道:“按照以前讨论的,三国参谋部也应该建立有效的沟通指挥机制。我们这边不方便,就让贝季眉上将参加吧,总参谋长徐惺初上将也会派人参会,但鉴于我国目前的情况,此次会议必须保密,不可大肆声张说是备战,就能说是讨论三国防务。还有三国情报系统也应该整合,最少要做到彼此情报沟通交换……” 生产、资源、军事计划与指挥、情报,说到这里杨锐又想起原定于今年发行的亚元,心下觉得此事还要与银行的张坤等人讨论。 “阁下是认为我们应该暂时对米国退让……”见杨锐只着眼于以后,对现在的事情根本不做预案,永野修身不得不明确问道。 “不退让还能如何?”杨锐反问,“难道要在马绍尔群岛给美国人上一课,教会他们怎么使用航空母舰?我们花费近四亿元,还沉了一艘航空母舰,才让美国人往战列舰上跳,你们倒好,要把美国人引到正路上来?这几乎与卖国通敌行为无异。你转告贵国,为马绍尔决战可以,但不要派出航空母舰,更不能使用我们日常训练的攻舰战术,不然就是卖国通敌!” “嗨!小职明白了。”这次是永野修身被杨锐的嗓门吓了一跳,他再次鞠躬。 “就这些吧,请你转告贵国吧。”杨锐做了一个总结,他再次看了那搞笑的日历一眼,道:“七月七日,历史会记着这一天的。” 会见完永野修身,杨无名那里来的电报更加的多。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他生怕永野修身这个家伙只给海军军令部发电报,海军那些主战派不把自己的意思转给裕仁,于是又让杨无名起草一封电报直接发到东京二重桥。 此时虽是深夜,但二重桥的灯光并未熄灭,御前会议文官和军部虽然没有讨论出个像样的结果,但大致的方向就是宣战和寄希望于国际调停。两者其实在于中国的态度,当翁文灏的反应传到皇宫后,文官们全体振奋,会议大致选了国际调停这条路。 会议虽然结束,但裕仁却无法睡着。作为东乡平八郎亲自教导出来的学生,他当然知道局势已经非常严峻——马绍尔群岛如果真的失去,那所谓的‘太平洋上的直布罗陀’之特鲁克也将失去其大部分战略意义,这等于是防线直接退到了马里亚纳群岛。而正如中国说硫磺岛是中国的生死线一样,马里亚纳则是日本的生死线。 碍于经济实力和未进入战时状态,即便硫磺岛交给中国海军经营建设防御,日本也只能在马里亚纳三岛上分别建立上中下三层、自带巨大油库(火电系统)和冷藏库(粮食补给)的防守工事,马绍尔这个前沿阵地从一开始就是被忽略的,岛上只有两个简易机场和数个水上飞机场(设立于环礁内部),驻守官兵加起来还不到一个联队,且分散在九十七个岛屿上。如此单薄的兵力,米国海军不是不能攻占的。 裕仁沉思间,外面忽然想起了脚步声,一会秘书长何井的声音便低低传了过来,“陛下,华国杨氏发来急电……” “拿进来,快!”裕仁有些焦灼的道——只有与中国一起才能对抗米国很早就成为日本政局的基本共识。当翁文灏不准备就此强硬表态时,文官一提石油和钢铁就让将军们哑口无言。 裕仁看完电报还在想电报中的关节,伏见宫博恭王却去而复返的求见,他也带来了杨锐的电报。“陛下,杨氏认为战争已经开始,要求备战!” 伏见神情兴奋,他从来没觉得日本海军有今日这般强大——掌握海战之精髓空母技术、掌握造船之精髓分段造船技术、掌握攻击之精髓领先各国的飞机制造技术,更与一个人口六亿且源无穷无尽的帝国结盟,即便是英米一体,也未必不能打赢。 “唔,我知道了。”在伏见面前,裕仁倒是老神在在,他亮了亮通化发来的电报,忽然问出一个让伏见惊讶的问题,“如果杨氏……如果翁氏一直在位,没有倒阁,杨氏会怎么做?” “陛下,杨氏肯定会把翁氏赶下台的。不过……”他想起永野修身电报里说的东西,顿了一下才道:“不过,杨锐说为了教育他的国民,需要付出时间和血的代价。” “杨氏真的打算和米国开战吗?”裕仁问道,而后他又问,“他的身体是否安康?” 政治家的身体健康是影响政局的关键要素,是以裕仁又问了一次杨锐的健康。伏见不得不道:“杨氏每日晨昏都勤练不息,生活简单清苦,除了抽烟,并无其他不良嗜好。每旬还上山打猎,身体健硕、奔行之快不输年轻人。”伏见回忆着在通化所看到的一切,再次作答,“当日我们打猎,他猎了一头马鹿后还似野人般生吃鹿肉……。陛下,不少人认为他能活到一百岁。” “那就好!”裕仁深深点头,他就担心杨锐意外早死,日本为中国所抛弃。 “杨氏对米作战之布局很可能在中日战争前便开始。”伏见继续回到裕仁的问题,“前次与贝季眉大将讨论攻略巴拿马计划时,总参谋部所掌握的巴拿马湾和整条运河详细之水文资料绝不是近年才收集的,有些比如降雨资料可能要追溯到大正元年。记得去年登陆摩加迪沙时中国海军并无当地水文气象资料,但却有巴拿马之详细水文气象资料,可见杨氏对米开战用心之深!陛下,华人顺从之辈、苟且之辈甚多,若贸然对米开战,反对者甚众。杨氏只能等米国飞机投掷的炸弹落地,才能激起民众的斗志。” 伏见宫博恭王与杨锐交涉最多,对中国也较为了解。翁文灝内阁之所以上台,乃是西化民主份子利用了民众对战争的恐惧,真正在中国是没多少人信他们那一套,一旦米国进攻,这些人不但要倒阁,更要身败名裂。 “可要是米国只对我们宣战呢?”裕仁问了一个伏见宫问过的类似问题。 “杨氏说米国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伏见敷衍道,他当日是问米国与中国签约而后对日开战。“他们有武士之风,不会做这么低贱的事情。而且战争并不仅仅只针对泥轰,而是针对整个东亚大陆。” “武士之风?”裕仁笑了,“现在借口失踪女飞行员而要上岛搜索,这也是武士之风?” “陛下,这是米国大统领罗斯福搞的鬼!他绝不是什么武士,仅仅是一个政客。”伏见对米国了解的实在不深,但他说的没错,这确实是罗斯福这些捣得鬼。 当日海军作战部上将莱希上将将艾米莉亚失踪之事报告给他,罗斯福非常震惊。全国人都在翘首以待飞行女王的赤道环球飞行获得成功,没想到飞机居然失踪,而且还可能迫降于日属马绍尔群岛。换做以前,罗斯福能做的仅仅是请求日本政府协助搜救,但此时太平洋局势紧张,利用这一事件或许是一种最好的选择。于是,在当日海军部发电至夏威夷后,罗斯福的电报也发到了夏威夷,电报和前一封并无不同,但却多了‘不惜一切代价’六字。 如同中国官场一样,美国海军对总统电报里的‘不惜一切代价’完全心领神会。搜救队有意思的让搜索飞机靠近马绍尔群岛,直至从岛屿上空直接穿过。如此行径自然引起驻岛日军抗议,而后双方飞机交火、击落,接着列克星敦号的舰载机奉命支援……。对于仇美情绪甚重的大日本帝国海军,双方发生交火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裕仁和伏见于东京深夜对答之时,华盛顿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正在开会。不被罗斯福信任却常要在外顶缸的赫尔正在抱怨,“总统先生,日本大使刚刚在外面进行了强烈抗议,谴责我国海军的侵略行为,认为这将挑起战争……” “我们仅仅是在搜救一个可怜的失踪女性!”轮椅上的罗斯福理直气壮。“而他们却悍然在公海上击落了我们的水上搜救飞机,这才是真正要挑起战争的行为。” “那接下来呢?”赫尔看了沉默的霍普金斯一眼,余光又扫过海军部长斯旺森和作战部长莱希,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是否要登陆马绍尔群岛?” 罗斯福没有说话,海军部长斯旺森说道:“如果认为埃尔哈特小姐真的迫降于这片岛屿,我们当然要登岛检查,但这不是占领性质的,我们仅仅是想确定埃尔哈特小姐在不在上面。” “这就等于跑到人家家里去寻找自己丢失的东西?”赫尔打了一比方,让海军部长更显尴尬。“如此侵犯一个国家的主权,我想全世界都会谴责我们!” “不!科德尔。”罗斯福不得不开口,“现在搜救指挥官认为埃尔哈特小姐很有可能被日本人杀害。要知道那里是军事禁地,长久以来任何飞机只要靠近日本人就会开火驱逐。当时因为燃油已经耗光了,埃尔哈特小姐只能选择迫降,然后被日本人击落。这虽然只是猜测,但有非常大的可能。”说到此罗斯福看着已经目瞪口呆的赫尔,又道:“是的,我同意你的观点:一个国家的主权不容侵犯,但人权高于主权,为了救援埃尔哈特小姐——那怕她已经死亡,我们也应该竭尽全力找到她和导航员诺南先生的遗体!” 罗斯福的眼睛盯着赫尔,赫尔的目光也瞪着他,好一会儿赫尔才道,“可这将意味着战争!” “不,这仅仅是为了正义和人道!”罗斯福反驳着。“我们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人道。我相信每一个美国人都会理解海军的行为。如果真的发生战争,我们也是在进行上帝的事业——摧毁远东专.制而愚昧的邪恶帝国。” “一切都决定了,是吗?”赫尔忽然感觉手脚冰凉。总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战争恨快就会发生,而且是对远东三个帝制国家。 “不,没有决定这个说法,有的仅仅是上帝的旨意。”罗斯福道。他此时又点着一根骆驼香烟,香烟夹在他细长的手指上,烟雾寥寥。 胡乱的说了几句什么,赫尔最终逃也似地离开椭圆形办公室,他走后罗斯福看着剩余的内阁成员——主要是海军部、战争部、以及财政部的官员,开口问道:“先生们,如果明天中国、日本还有朝鲜对我们宣战,将会发生什么?” “总统先生,现在开战,在海军到达菲律宾之前,马尼拉存在被中国军队登陆的风险。”战争部长史.汀生说道。麦克阿瑟的对华轰炸计划是他首肯的,这也符合美国的对华战略——不需登陆,即可毁灭这个新生的工业国家,轰炸加封锁,世界市场又将是美国的。 “不要只看到菲律宾,”罗斯福目光看得更远,他道:“英国人是如何答复我们的?我们两个英语国家必须在这件事情上协调一致。如果缺少英国,那么中国难以封锁,他们会从波斯湾、中东方向获得战争所需物资,也可以从那里运出他们商品。” “总统先生,皇家海军基本拒绝了我们的要求。”海军作战部长莱希上将汇报道。“主要是因为英国人不想惹火上身,他们在华利益众多、香港的发展也极为迅速,另外缅甸、波斯、中东、甚至是印度都在中国陆军的威胁之下,他们不敢开战……” “莱希将军,我们的看法是他们必须对中国和日本宣战。”说话的是陆军计划部部长斯坦利·恩比克少将,“我们需要澳大利亚、新几内亚的资源,支援菲律宾需要借助这两个地方,而不能仅仅依靠中太平洋上的那些岛屿。” 海军属意中太平洋路线,而更需要陆地支援的陆军则希望走南太平洋路线——也不是说走中太平洋路线不行,而是走中太平洋路线就没有陆军的戏份了。恩比克少将说此话时,罗斯福总统身边的霍普金斯瞄了海陆两军部长一眼,见两位部长都不说话、一脸紧绷,顿时想到一个问题——是不是所有国家的海陆两军都是敌人而非战友? “亨利,我们是否真的拿英国人没办法?”罗斯福见海陆两军都不说话,只得自己开口。 “总统先生,并不是没有办法。”战争部长史.汀生道,“对付英国我们有很多办法,爱尔兰正筹划采用新的爱尔兰宪法,以成为一个独立国家,但是没人对此表示支持……;另外德国宣布在北大西洋,也就是英格兰和挪威之间发现海底油田,现在两国关系日趋紧张,我们可以支持德国,并给予一些贷款;另外最重要的是,战争胜利后我们将有一支世界一流的舰队,皇家海军也必须惧怕它,英国在亚洲乃至世界的殖民地和霸权是否保留,必须看我们的态度。可以这么说,如果他们不站在我们这边加入战争,那么战后亚洲的所有殖民地都将面临独立……” 战争部长就是陆军部长,史.汀生提的这三个东西,特别是最后一个很值得深思。等于说英国必须在中美之间做出选择,必须站在胜者一边才能保证其战后利益分配,这恐怕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就像上一次大战一样,法俄和德奥是彼此消耗了,但英国也卷入了战争,并付出了惨重代价。 “很好!我们应该让英国人明白这几点,特别是战后利益分配问题。”罗斯福对此评价道,“我们不能让英国人袖手旁观。我记得当年华盛顿条约签约时,正是他们在充当中日两国的说客。如果当年就要求中日不得结盟,那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了。” “是的,总统先生。英国必须在战争中做出一个选择,而不是简单中立。”海军部长斯旺森对此表示同意。“如果英国站在我们一边,那么海军可以入驻新加坡海军基地,加上正在扩建的菲律宾甲米地海军基地,舰队足可以保卫菲律宾不受威胁。” “陆军也能从澳大利亚、新几内亚方向对菲律宾增兵。”陆军总参谋长马林·克莱格上将强调道。“许多作战物资可直接从澳大利亚购买而不需本土运抵,这能节省很大一笔费用和商船吨位,并且快速。” 海陆两军都赞同拉上英国人,罗斯福只是频频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这个议题大家算是达成了一致,只等会后实施跟进。 “那我们准备好了吗?先生们。”罗斯福再问道。 对此问题,海陆两军对视了一眼,海军作战部长莱希上将道:“总统先生,我们必须等菲律宾的海军基地建设完成,最少大体上完成,这需要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 “总统先生,菲律宾的机场正在建设,当地军队也在紧张整编,大致上我们还需要一年到两年时间。”陆军参谋长克莱格上将也如此说。 “但时间又不能晚于中国的天津号下水。”莱希上将补充道。“这两艘巨型战列舰正在江南造船厂和南京军用造船厂船坞内紧张建造。麦克阿瑟将军认为应该在下水之前、最好是在下水当日击沉他们,B17轰炸机轻载勉强可以够得着这两个地方。这样在正式开战时,中日联合舰队就只有大和、武藏两艘巨型战列舰,当然也可能是三艘,但绝不会是五艘。” “也就是说,战争明年年底或者后年年初就会爆发?”罗斯福平静的追问了一句。 “是的,总统先生。”克莱格和莱希几乎是异口同声,在开战时间上,海陆两军难得的达成一致。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五十章和比战难4 开战时间的确定无疑让办公室内的气氛变得凝重,在以前,战争仅仅停留在纸面上,可现在,战争已经迫在眉睫,和平即将逝去。 夹在指间的香烟缓慢燃烧,罗斯福想吸又放下了,他看着诸人脸上的严峻,道:“如果战争真的发生,我们也不应该忘记,这是一场保卫自由和正义的的战争,因为有违自由、民主和道德的邪恶帝国必须被摧毁。如果不能这么做,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海权,还有整个自由世界乃至神圣的信仰。我们大可以试想一下,如果任由东亚同盟再发展二十年,将会发生什么?” 罗斯福停顿一下,目光在将军和文官的脸上扫过,接着道:“中国是一个经济奇迹!她勤劳的人民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将这个曾经无比落后的国家建设的焕然一新。而得益于他们低廉的工资,中国货销遍全世界。塑料、电器、汽车、摩托车、电机、军火、还有说不清的化工产品和各种小东西,这些商品每年都给中国带来巨额外汇。 但是这些外汇并没有购买我们或者欧洲的债券,而是进一步投入道工业生产中,于是他们就有了更大的工厂、更多的机器,总有一天中国会取代美国成为世界工厂。这并不肯怕,可怕的是这样一个国家,人民却得不到应有的权利,他们正被独裁者统治着。除了少部分人,大部分人都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也没有信仰自由——不能以自己的方式来崇拜上帝,甚至还会因为信仰上帝受到歧视和迫害;更没有言论自由,所有报纸都被政府控制,人民只能看到假象和谎言;最最可耻的是:家庭中的某一个触犯法律,整个家庭都要接受审判!” “我从来见过如此无耻的法律!”罗斯福的声音高昂起来,“这等于让人民每天生活在恐惧之中,毫无安全保障。先生们,我一直认为人类有四大自由:即言论自由、信仰自由、不虞匮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 在这个产生经济奇迹的国家,即便是不虞匮乏的自由,我也难以看到——总是贵族和独裁者们享受一切经济成果,而人民依然贫穷。这样一个日渐壮大的黄色邪恶帝国是比红色苏联更可怕的存在,因为总有一天无法满足的它会挑起战争,将整个亚洲乃至世界吞为己有。事情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整个自由世界的毁灭将无可避免。先生们,放下对和平的幻想吧,我们正在与一个强大的邪恶帝国作战,它最终的目标是毁灭整个自由世界。” 罗斯福简短的讲演让与会的官员们脸色通红,唯有他的亲信霍普金斯有些不安。总统这番激进言论如果被国会议员得知,不知道又会激起怎样的波澜——总有一些然看不清形势,比如那些‘美国第一’的孤立主义者,好在事情涉及的是美国本身,而不是美国去援助某个国家。 “好吧,先生们,告诉我这场战争将要打多久,我们的财政是否能支撑战争开支?”罗斯福喝了一口茶,而后再问:“还有,除了说服英国,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 “总统先生,联合委员会认为战争应该在两年之内结束。”战争部长史丁生道。“如果有英国皇家海军的协助,那么战争将更早结束——两国舰队可以以新加坡和马尼拉为基地,直接开往台湾、冲绳或日本沿海,逼迫中日朝联合舰队进行决战。虽然他们有巨型战列舰,但其他战列舰仅仅只有十艘……” “亨利,我担心是航空母舰!”罗斯福说着自己的见解,虽然第三次海军因为资金所限仅仅批准了十万吨航空母舰,可事后他又做出了调整,再增加了十万吨。只是因为船坞所限——船坞里全都塞满了战列舰,除了两艘航空母舰,其他都没有铺下龙骨。 “总统先生,上一次演习表明:俯冲轰炸机投掷的那怕是一千磅重型穿甲炸弹也不能击穿战列舰的水平甲板;而鱼雷轰炸机投掷鱼雷时高度不能超过两百英尺,且速度必须低于一百节,这种高度和速度的飞机只能被战列舰防空武器消灭。”海军作战部长莱希上将直言道,“航空母舰并不能对抗战列舰,更何况中日航空母舰大小加起来只有十一艘,而我们,即便没有英国参与,航空母舰在数量和性能上也优于对手。” 总统喜欢航空母舰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莱希上将不得不告诉他航空母舰取代战列舰的时代还未到来。其实即便是中日,也有不少资深人士对航空母舰深表疑虑,特别是日本的舰队派。但去年的硫磺岛演习宣告了航空母舰将已经能够取代战列舰,特别是之后中华海军的鱼雷轰炸机可以做到在两百米高度、以一百七十节的速度投掷鱼雷,这才让那些对中方黑夜取巧攻击的日本海军将领彻底闭嘴。 然而对美国海军来说,即便因为战争新近装备海航的SB2U守护者俯冲轰炸机和TBD鱼雷轰炸机性能优异,但依旧不能彻底击沉有舰船护航的战列舰。唯有二战中后期通过对MK13鱼雷不断该进,使其能在一千米高空以四百多节速度投掷,或由俯冲轰炸机投掷八百公斤或一千公斤穿甲炸弹,装甲厚重的战列舰才面临真正威胁。 罗斯福当然知道航空技术的限制,但他总是担心己方会在航空母舰上吃亏。即便知道己方在航空母舰数量上占有优势,他还是固执问道:“那么中日两国的飞机性能如何?” “总统先生,我们只有中国海军的情报。”坐在最后方的海军情报部部长西奥多·凡·威尔金森少将答道,“他们的俯冲轰炸机数据上并不比我们优异,也只能携带一千磅炸弹,而鱼雷轰炸机投掷速度只有八十节,高度在二十米以下。” “情报准确吗?”罗斯福饶有兴趣的问。 “完全准确,总统先生。亚丁湾海战中中国飞机无法击沉意大利巡洋舰的原因就在这里;另外他们的海军飞行员训练手册也标明不可在高度超过二十米、速度超过八十节的情况下投掷鱼雷。”威尔金森少将道,“日本海军的情况我们所知甚少。不过根据可靠消息,中国海军已经弃用自己的舰射、潜射鱼雷而使用日本鱼雷,而日本海军则弃用自己的航空鱼雷而使用中国鱼雷。这足以说明相比于日本,中国的航空鱼雷较为领先,但舰射和潜射则相反。” 中日两国居然在鱼雷上达成了交换,这不得不让人吃惊于他们的协同程度。罗斯福点了一支烟才消化完这个信息,他接着问道:“那么战争将以一场大规模海上战列舰决战作为结束,就像三十二年前的对马海战一样?” “是的,总统先生!”莱希上将和斯旺森部长齐声答道,之后斯旺森说道:“不过与那次海战不同,我们的舰队和英国皇家海军舰队——如果他们参战的话——将在台湾外海或者冲绳外海和中日舰队决战,之后我们可以登陆台湾或者冲绳。 就中日两国的情况看,登陆台湾的伤亡会大大低于登陆冲绳的伤亡,和日本人相比,中国人是根本不敢战斗。如果决战后我们获得了西太平洋的制海权,台湾或许仅仅派一个团登陆便可占领,还有中国沪上也是如此,民众不但不会阻止我们,反而会欢迎我们,毕竟我们代表的是正义和自由。” 见斯旺森拍罗斯福的马屁,战争部长史丁生当即咳嗽了一声,他插言道:“接下来就是陆军的事情了。正在研制新一代超远程重型轰炸机对此至关重要,B17轰炸机并不能威胁满洲和山西,而中国的工业设施又大部分集中在这两个区域。或许海上封锁也许可以让日本屈服,但却没办法让中国屈服。我们必须拥有能轰炸整个中国内陆的远程轰炸机,毁灭所有城市才能促使中国投降。” 海上封锁、空中轰炸,对罗斯福而言并非难以想象这种作战方式,而且后者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既削弱了中国的战争潜力又打击了中国制造业,等这些工厂重建时,美国资本大可渗入其中。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纽约对外关系理事会成员、地理学家赛亚·鲍曼教授和汉密尔顿·菲什·阿姆斯特朗教授强烈建议肢解这个巨大的国家,并让六亿黄种人在基督的光辉下享受自由和民主。 “如果中国坚持不投降呢?”罗斯福问道:“我们毕竟不能轰炸她的每一片土地。” “在彻底轰炸后,我想陆军可以从沪上登陆扬子江地区。我们可以团结一些崇尚自由的中国人建立一个民主政府,珠江流域、华北、满洲地区也能如此。”陆军计划部部长斯坦利·恩比克少将说道。“我想中国如果一直坚持下去不投降,他的西北地区、蒙古、甚至满洲都会被苏联吞并。我们无法猜测杨竟成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是与苏联军队交战,还是彻底对苏联妥协?但不管怎么说,中国都被肢解了。我们只要在台湾、冲绳、朝鲜三地登陆并在当地扶持民主政府,战争就结束了。” “先生们,千万不要忘记中国沪上黄浦江畔的亚洲银行金库,那里据说有一万吨黄金。”财政部长小亨利·摩根索忽然开口,之前他一直在聆听将军们的作战纲要。 ‘一万吨黄金’,连罗斯福都诧异的看着他。摩根索道:“根据确切消息,从六年前就开始筹备的亚洲银行下个月将正式发行亚元,中日朝三国国库的黄金都将运至亚洲银行金库以供人参观、据说此举是为了提高亚元信誉。日本和朝鲜的黄金大概在两千吨左右,中国黄金存量变化很大,七年前还不到四千吨,除去每年自产、收购苏联黄金以及减少外币储备增持黄金这三个黄金来源外,有大约两千吨左右的黄金来源不明。” 看着依旧目瞪口呆的诸人,摩根索再道:“中国户部也不清楚这么多黄金是怎么来的,国家银行对此解释说是皇室宝藏,但皇室对此表示缄默。” “Shit!这群小偷!这肯定是从美国走私的黄金!我们必须拿回这些金子!”史丁生声大叫道。走私黄金案是联邦调查局和海军携手负责的,可笑的是什么都没有找到,除了一个光屁股的中国偷渡客。当时整个太平洋舰队都出动了,但依旧让中国潜艇带着黄金安然逃走。 “黄金就在中国沪上黄浦江右岸亚洲银行大楼底下,金库设置于十米深的地下,上面还有十米厚的混凝土。”摩根索介绍着亚洲银行金库,“如果可能,最好能在战争开始后不久就占领这个金库。” “这不可能。”刚才说要拿回金子的史丁生听说要在战争初期占领金库,当即表示做不到。“陆海军都不可能在战争初期登陆沪上。” “魏德迈上校告诉我只要占领台湾,陆军轰炸机就能彻底覆盖沪上。如果速度足够快,轰炸机能把银行大楼以及附近的建筑全部炸毁,还有附近的码头和铁路以及所有街道。此时我们已经获得制海权,登陆沪上不是不可能。”摩根索带着犹太人对黄金的执着,说着财政部怀特先生构想的夺金计划。“先生们,如果失去这些黄金,亚元就会变成一张废纸,而亚元又是中日朝三国调动各自资源协同作战的重要工具,要想战争早日结束就必须摧毁亚元。” 阿尔伯特·C·魏德迈上校是陆军计划部部长斯坦利·恩比克少将的女婿,因此摩根索提到他的名字时,将军们都看向恩比克少将。不过接着他们就被摩根索的说辞打动了,黄浦江右岸的浦东陆家嘴离海不到三十公里,舰队决战后迅速登陆台湾并轰炸沪上,确实能阻止黄金内运一段时间。届时空降也好、登陆也好,说不定真能把黄金给抢过来。真要是那样,那失去经济能力的东亚同盟将不得不投降。 在罗斯福的支持下,财政部长摩根索终究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只是他满意的回到财政部后,一份电报迅速从华盛顿发出,最终抵达红色帝国的首都莫斯科。当日,内务人民委员会委员、国家安全总局局长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叶诺夫这个正当红的政治明星在汇报完电报内容后,又向总书记同志道:“……通过这次会议,怀特先生认为战争已经迫在眉睫,时间大概在明年年底某个时候。” 提出一个子计划,而后通过其与主计划的切合判断整个计划,美国财政部的怀特先生确实是一个间谍天才。只是,总书记同志对这条情报并不吃惊,早在去年他就已经判断中日和美国势必会在太平洋上开战,去年杨锐正是为此而来。 “那中国和日本方面呢?”斯大林摘下了自己叼着的烟斗。 “中国和日本方面……”提到中日两国的情报收集工作叶诺夫就要抹汗,日本排外氛围非常浓烈,不说情报部门,就是警察都很难对付;而中国的情况则完全相反,政府好像筛子一样任人渗透,但问题是政府掌握不了国内的真实数据和情报。在不设防、杂乱的表层之下,还有一层坚固的组织,但这层组织不说外国人,就是中国人都难以渗入。 “日本方面一直希望与美国开战,只是中国的态度未定。中国本届内阁几乎全是留美兄弟会和基督教青年会成员,他们只想一心与美国和谈,这充分展现了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叶诺夫敷衍道。 “呵呵……”斯大林笑了起来,即便是笑也带着种寒意,逼得叶诺夫只想后退。“杨竟成他到底想干什么?”钢铁同志再问。 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叶诺夫苦涩道:“他……他好像什么都没干,就在自己家里。” “哼!”斯大林将拿着烟斗敲了敲,把烟灰都扣在烟灰缸里。对华情报工作一向难做他是知道的,最关键的是中国人并不像美国知识分子那般崇尚苏联的一切,他们大多信仰腐朽的封建思想,而中国的小资产阶级份子只会艳羡美国的自由,对苏式民主、共产主义不感兴趣。 另外资金输入也是一个麻烦事。在主流大众对苏式民主、劳苦大众文化不感兴趣时,报纸、电影、小说难以销售,这就需要对知识分子进行额的补贴,可这种补贴又被中国国税局和中国金融系统严密监控,以致大多数报纸和杂志难以生存。 没有营造出劳苦大众的文化,就难以有新鲜血液加入到共产主义事业中来。即便加入的那些人也只是小户口(只有一家数口的户),更多的则是单户口(单身或单亲户)。唯有完全脱离社会体系、被主流排斥之人才会投身革命成为中坚份子,他们加入后又以师长身份蛊惑晚辈学生之流——当然期间卢布不能少,如此才能使革命队伍扩大。但拿这种户口本的人到哪都不受信任,文部教师聘用基本采取本地原则,所以他们的生存空间更加狭小。 、资金流、传播途径,三者都受制的情况下,即便有内应,布尔什维克份子也难以完全渗入国家的机体,更何况是关外。 把烟斗里的烟灰扣到烟灰缸,擦干净烟斗后钢铁同志又填上烟丝,之后用火柴点燃,烟雾再次在办公室升腾起来。斯大林一只手拿着烟斗,另一只手背负在身后,开始在屋子里度步。比领袖矮一截的叶诺夫当然知道总书记在思考,所以小心的不说话、不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烟雾的升腾,斯大林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他道:“我们应该让帝国主义自相残杀,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当他们受到严重削弱时,无产阶级工人同志才能挣脱锁链,最终获得解放。” “是的,斯大林同志!”叶诺夫一边点头一边记下总书记的重大指示。 “美国方面,我们的同志、特别是舆论界的同志、好莱坞的同志应该马上行动,顺应罗斯福等人的愿望,把中国和日本宣传成邪恶国家。不是说江苏北部的地主享有佃户女人的吗?我看可以让好莱坞专门为此拍摄几部电影,每家电影公司拍一部,揭露这种毫无人道的剥削和欺压,激起美国民众对中国的仇恨。总之,要想尽一切办法丑化中国和日本,让大资产阶级支持的罗斯福政府的开战主张获得更大范围的支持。 而中国方面……”斯大林转过身,眉头紧锁着,一会才道:“应该指示中国的同志反对翁内阁的和平主张,宣传战争迫在眉睫。这样才能团结一大批爱国主义份子,然后在不断的运动中同化他们、教导他们革命的真理,最终让无产阶级事业在中国获得壮大……” “是的,斯大林同志。”叶诺夫一脸崇拜的模样,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构想。 “那条运河现在修的怎么样了?”斯大林指导完政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据说马上就要开通了。”叶诺夫对中国的事情不清楚,但对运河的进度却是完全了然的。“斯大林同志,需要我……” “不,不需要。”斯大林摇头道。“运河必须继续开凿,甚至应该尽快通航,这样巴库的石油才能运抵欧洲换取外汇,但对中国船只的通航可以找借口拖延。一旦战争发生,这条运河的价值将急速增加——既然中国政府已经拒绝签署中苏反侵略互助条约,那中国人以后就需要支付更高昂的代价才能使用它。” 第五十一章一大半 中苏反侵略互助条约自去年谈妥,待苏俄讨论通过传回国内已是第二年。稽疑院换届选举后,诸多代表对这份引起美国敌视的条约畏之如虎,加上一些西化亲美份子、亲德份子鼓噪,条约在稽疑院表决时居然没有通过。 只是不与苏俄签约,对美谈判依旧失败。这次马绍尔冲突,不少报纸都谴责日本毫无人道主义精神,击落美国搜救女飞行家的水上飞机。当然,这次报界并不只有大公报、益世报、申报的声音,焚烧后再次出版的帝国日报特意请了几个资深海军、空军军官,以美国公布的资料为基础,详解失事飞机可能迫降的位置。最终得出的答案1.5小时燃油、即便有四十多英里的逆风也不可能迫降于六七百海哩外的马绍尔群岛。 飞机最多迫降于豪兰岛西北方向三百至四百海里之间,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真正按艾米莉亚于8:43分的报告——此时她距离伊塔斯卡号只有一百海哩,而燃油只剩半个小时,她只能在豪兰岛西北方向五十海里至一百五十海里的区域迫降。硬要把近在咫尺的地点说成远在一千公里之外的马绍尔群岛,这显然是一出政治阴谋。 帝国日报被烧是新闻、再出版也是新闻,加上一出版就详细报道热门事件,指出美国女飞行家迫降于马绍尔群岛实质是一场政治阴谋,当即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普通人看报纸怎会对着大平洋地图?豪兰岛和马绍尔群岛有多远,大公报、申报这种公知报纸根本就只说大概,他们详加描述的是日美交火而不是失事飞机。此时帝国日报把中太平洋地图印在报纸上:出发地莱城、计划降落地豪兰岛、贝克岛、马绍尔群岛、吉尔伯特群岛、马里亚纳群岛一一标明,如此读者才明白豪兰岛离马绍尔群岛到底有多远,也才能知晓马绍尔群岛到底有多重要。 美方对失事飞机迫降地的错误估计、马绍尔群岛的战略意义,两相结合不得不让人认可报纸上的观点——女飞行家失踪确实应该人道救援,但硬把飞机的迫降地西移近一千公里,说她就迫降在马绍尔群岛上,只能说是不安好心。 “这帝国日报啊……”六月初一休息日,翁文灝就在宅邸,一栋户部提供的前清贝子府。因当日帝国日报洛阳纸贵,他还是从拜访的胡适手上看到上面的论述文章。文章确实推断的合情合理,可这却与内阁所期望的方向相反。 “学生们烧帝国日报报社虽然违法,但他们的初衷却是好的。”胡适端着一杯茶,今日他找翁文灝为的就是被捕学生一事,两个休息日一过,后日京师大理寺就要审理纵火伤人案了。“有些事情却是实事求是,但这些事实堆砌起来却另有目的。这就象砖瓦一样,可以盖学校、也可以盖监狱,所以建筑师的意图才是最重要的。 帝国日报很早就鼓吹中美必战。虽然没有明说,可从总编到栏目编辑,自始至终都认为中日应该把美国舰队驱逐出亚洲,好建立一个属于中日的亚洲经济圈。这想法真的很不现实,中日朝三国工业规模加起来也不到美国的四分之一,硬去打,只能是国破家亡……” 胡适说话间,翁文灝一直想着初三日稽疑院的提案——提案的内容就是中国单方面退出东亚同盟条约,以免因为条约被扯入日美太平洋大战。理藩院那些代表肯定是会反对的,但他们席位只相当于八个省,人数还不到两百,只要关内代表决意想退出同盟条约,这些人是拦不住的。但关内十九省中,两广、福建、江西、湖南、山西、台湾大部分代表是倾向结盟的,其他省的诸多代表也在观望。 若马绍尔群岛那边越打越大,内阁就可以宣扬是日本有意挑起战争,但现在帝国日报这篇文章一出,人道主义救援居然说成是一场政治阴谋,而且还说的有理有据,这肯定会改变一些代表的立场,到时候表决不通过,事情就办砸了。 放下初三日退出东亚同盟提案之事,翁文灝喝了一口茶后问道:“适之有什么办法吗?” “就当下看,只能是加强舆论宣传,”胡适扶了扶眼镜,一副学者模样。“帝国日报礼部能想办法暂时查封吗?” “帝国日报是大报,查封肯定会引起舆论指责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翁文灝细想了下,感觉这似乎没有可能。“适之不觉得现在我们封了帝国日报,就不怕他们上台之后查封大公报和你的独立评论吗?” “这倒也是。”胡适笑。“不过我倒没有考虑到那么远,当下局势步步关键,如果稽疑院初三表决不通过,那我们可就真要被日本拖入战争了。” “可如果马绍尔那边真是美国人的阴谋,我们是怎么避也避不了的。”看完帝国日报,再结合组阁以来对美交涉的情况,翁文灝难免有些感慨。 “咏霓难道泄气了?”胡适笑容更掬。他对翁文灝太过了解了,知道此人最受不了激将。 果然,听闻胡适这么说,翁文灝当下一挥手,凛然道:“我怎么可能会泄气,我只是觉得美国人实在是不近人情。少川那边都那样了,他们还是不满意。他们到底要什么?要我们把所有的海外市场都交给他们,不让我国的商品出口?这可能吗!” 对翁文灝,第一是要激将,第二则是要在他激动时诱导。见翁文灝的脾气上来了,胡适再笑:“这不是因为我们的条件不好,这是因为我们是和日本一起谈的。日本的情况你也知道,他们是铁了心要拉着我们和美国人打一仗。他们如此咄咄逼人,美国人怎能和我们好好谈?很多看似刁难的东西,也是美国人找不到拒绝理由,不得不提出来的啊。” “真是这样?”翁文灝吊着眉毛问。对美沟通的另一条线是胡适通过太平洋国际学会在进行,从他这里获得了不少有益的情报,最少华盛顿对华态度是了解了不少的。现在胡适再吐内情,翁文灝顿时又生希望。 “当然是这样。”胡适重重点头,“美国人菲律宾都准予其十年之后独立,还在乎吞并我们的国土?再说美国国内政坛一向标榜正义和自由,又怎可能因为利益忽然侵犯另一个大国?咏霓你千万不要被那些仇美份子给骗了,他们仇视美国、诋毁美国只有一个用意:那就是保住我国现有的政治体制、保住自己的权位和既得利益。 咏霓啊。当今世界也就只有美国能制衡东亚同盟了。借用杨竟成话说:世界文明的走向将由太平洋来决定,实质就是由中日和美国决定。如果中日赢了,那整个文明世界将永堕入黑暗,自由和民主永不可实现。好在中日各方面都不如美国,战争真发生,结局是肯定的。” “可如果给我们二十年时间,我们未必不能赢啊。”接着胡适的话语,逐渐了解国内工业规模的翁文灝忽然说道。 “但咏霓想这样的国家赢吗?”胡适狡诘反问:“一个贵族专权、法律残暴、百姓愚昧、民主和科学无立锥之地的国家。这样的国家获得世界领导权,只会给全人类带来无尽的苦黑暗。” 话题又落到科学上去了,翁文灝不得不叹气,他和丁文江的理想就是国人个个都懂科学、用科学,通过科学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但显然当下不是这样的,大学招生十多年前就停滞不前了,当初沪上黄任之听杨竟成的话,说要搞什么大学城,最终不了了之。唯有技校招生日渐扩大,农家子弟初中毕业分数上线便可就读技校,毕业则进工厂做工人,工资当然比种田好,可赚大钱的依然是工厂主。 工厂多了、工人多了、有钱人多了、汽车多了、高楼大厦多了,还有就是窑姐也成倍成倍的增加,这便是开国二十多年来翁文灝所感知到的一切。百姓过的是不是比前清更好?当然更好——大江南北、关内关外,只要不懒、不遭灾,百姓基本能吃饱;而穿戴,破烂也好、缝补也罢,基本家家户户都有衣服穿。但和从前,他们相对于有钱人其实是‘更穷’了,并且让翁文灝心焦的是,这么贫穷的百姓,每个月还要去寺庙里捐香油钱。 有人大致计算过,说每年百姓捐的香油钱不下十亿,这基本是政府取消农税后的数额。据说有不少百姓抱着这个心思,那就是皇上开恩不要纳税,咱百姓也得有良心,这税就交给庙里供奉三圣吧。于是乎:‘神州处处起庙宇,和尚个个比猪肥’。 “哎!”翁文灝失神后重重叹了口气,他真是想不通杨竟成京城叛乱后怎么就走到邪路上去了,在政改前,他对这个国家是抱有极大希望的,可后来,却越看越揪心。整了整思绪,翁文灝道:“适之,就不说这个伤脑子费神的事情了。你就说吧,学生那边你想怎么安排?” “学生这边可能在初三举行一次游行。”胡适知道又把翁文灝劝回来了,神情舒畅。 “游行?这个时候游行?!”翁文灝想到前两天学生们在京师警察厅前请愿,差点就出事。 “是。就要在稽疑院表决之前游行。”胡适道,“咏霓不要谈游行色变嘛,这只是一场反战游行,是要发动全国的和平力量迫使稽疑院代表慎重考虑退出东亚同盟这一提案。你大可把提案推后到初四表决,游行从初三早上开始,中午结束,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游行有多少人参加?”见是反战游行,翁文灝吊着的眉毛放了放,“口号是什么?” “京城这边,粗略估计有三千余人。另外天津、南京、太原、沪上、杭州、厦门、广州、武汉、这些城市都会有游行。”胡适一开口就是全国,当即让翁文灝呆了呆,只听他再道:“口号就是:反饥饿、反战争、反迫害;要吃饭、要和平、要自由。” 口号其他几个倒还好,可一听‘反饥饿’翁文灝就笑了,“你这太过分了吧。现在还有吃不饱的学生?东北那边听说都喝上牛奶了!” “东北是东北。最少关内一些地方学生吃的并不算好。”胡适道。“既然是游行,总要给些好处吧,学生能吃饱不等于能吃肉啊。”说到这见翁文灝还在笑,胡适再道:“咏霓,我们唯一能依靠也就只有这些进步学生了,这支力量执政的时候不培养,难道要等下台再来培养?即便不打算以后,这也能让在华美国友人看到我们的对和平诚意吧。” “可万一闹出事情来怎生是好?”对于游行,翁文灝实在是忌讳。 “你让民部勒令各地巡警不得干涉游行,还能出什么事情?”胡适反问。 “可……”翁文灝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再一想那退出东亚同盟的提案,他只得道:“那好,只是你那边千万管好学生,千万不要那个出什么乱子。” “我保证这是一场文明的游行!”胡适见翁文灝终于答应,当即欢笑起来。他深信经此一次,保卫和平的力量会迅速壮大、而黑暗的力量将会大幅减弱。如果初四退出东亚同盟的提案真的通过,那基本可以断定发生战争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有人竭力避免战争,同样有人尽心筹划战争。初一是休息日,除了目标太大的徐敬熙,前一天晚上王季同、周思绪、陈广寿、张坤、张实等人就塔机前往通化。早饭刚过,一干人就在开会讨论备战问题,其中重点是战时物资、战时人力,还有战时资金。前者由周思绪主持、后者则由前任吏部尚书陈广寿和国家银行张坤主持。 不过在通报战时物资生产情况前,周思绪拿出海军设计局一个新方案。 “先生,海军设计局的考虑是,既然油轮的速度要达到三十节,那索性将它改成简易航母,如此也能增加舰载机数量。”周思绪一上来就拿出一份油轮设计图,讲述着新方案。“修改后的油轮虽然只能装一万五千吨油料,但上层甲板仍有一百六十三米,宽二十米。将驾驶台主机等移至尾部,搭建一个简易机棚、装上弹射器,大概能搭载十二到十八架舰载机。” “嘿嘿,你们……”杨锐看着新的设计图,感觉这肯定是海军办公室沈鸿烈的主意,油轮上甲板确实平整,不想他连这点平整也不放过。他问道,“之前是每个作战编队配十艘两万六千吨级油轮,你这么一改怎么配?每个编队的造价上升多少?生产的过来吗?” “之前是每个编队二十万吨油,修改后也配二十万吨,不过因为每艘只装一万五千吨燃油,因此要配十四艘。每艘造价……,设计局与日本海军省舰政本部对船型做了充分试验,更改了很多设计,全面加强后造价还是六百万一艘,这就等于每个编队预算超了两千四百万。其实这很划得来,多出一艘简易航母的钱,却有两艘航母的载机量。另外生产的话因为吨位小,速度要比大型油轮快。” 周思绪和稽疑院老爷打多了交道,他那么一比,杨锐果然只有点头。但他下一句话又让杨锐头疼:“先生,只是海军办公室新的计算表明,二十万吨油是不够的,特别是油轮本身也耗油料,所以……,每个编队现在要求配二十艘一万五千吨级油轮。总的估计每个编队造价要增加六千万,刚好是两艘简易航母的价格。” 周思绪最后一句把杨锐弄得哭笑不得,他问道:“这样一个编队要多少钱?” “一共七点六八亿,不超过七点七亿。”周思绪道。“用于造舰预算在四十二亿,每年五个编队,也就是三十八点五亿,总的看来还是有盈余的。” “和苏联的条约没签,照说陆军那五亿是不能动的。”杨锐想着那份反侵略互助条约,“减去这五亿钱就不够了。还有每年三百亿军费只是初估,万一只能收到两百五十亿怎么办?” “那航母就只能铺设三英吋镍钢装甲。”周思绪道。“这样每个编队的造价可以减少一亿八千万,总价在五亿九千万以内,五个编队就是二十九亿五千万。要是钱再少,就只能减少驱逐舰和巡洋舰数量了,这样一个编队能压缩在五亿以内,五个编队就是二十五亿。学生的想法是这样的:宁愿护航舰只少一点,油轮也不能少,海上作战,机动性第一重要。” “作战编队是这样,那后勤编队呢?”杨锐简要记下作战编队的造价,又问后勤。 “暂时的编制是这样的,两个作战编队组成一支作战舰队,每支舰队安排一个补给基地,也就是冰山基地。其中包括一个油料储存基地、一个维修基地、以及一个潜艇基地。”周思绪道,他拿出冰山基地图纸——其实看上去与普通船舶无异,杨锐分不清哪个是油料储存基地、哪个是维修、哪个是潜艇基地。 懂得杨锐心意的周思绪把三张简图摆在桌上,道:“为了便于航行,冰山基地设计成船只的模样,只是尺寸更大。油料基地长六百米,宽六十米,吃水二十四米,可装载五十万吨燃油;维修基地长六百米、宽七十米、高三十米,分为两层,上层负责飞机维修,下层负责船只维修。它其实是一个连体船,下方正中、也就是船头和船尾各有一个宽三十五米、高二十米的入口,航母可以从这个入口驶入,不过考虑到船坞难以承重,这只能是浮坞; 潜艇基地大小类似,但入口更小,宽度只有二十二米、高十二米,可以并排停靠两艘潜艇,一百一十米长的大型潜艇可停靠十艘。考虑到潜艇吃水浅、重量轻,这个倒是船坞,维修时可以把海水抽干。” 说完性能,知道杨锐对价格敏感的周思绪又开始说造价:“木浆和冰水并不值钱,只是混合冰需要不断冷却不然就会融化;并且温度只有低至零下十六度,船体才不会变形下坠。这就使之前预估的七百万根本不够[注:冰航母最开始的预计是七十万英镑,而后因为要维持负十六度低温,价格后面增至250万英镑——Brown,Andrew(2005).J.D.Bernal:The.Sage.of.Science.Oxford.University.Press.ISBN.0198515448.],现在造下了,包括十二万匹马力发电船在内,每个基地造价在三千万以内。” “不算贵。”杨锐听到只是一艘简易航母的价格,当下非常放心。 不想周思绪接着道:“不过这只能在高纬度地区使用,如果要在赤道附近使用,十二万马力肯定不够,冷气机也不够,船璧内外的隔热层也要加厚,整个造价预估在六千万。” “怎么翻这了一倍?”杨锐想到之前才三千万的。 “先生,冰山基地的造价全在隔热材料、冷气机、冷气钢管、支撑铝合金还有发电船上。即便这样,也还是不能在夏季将其移至赤道,务必要避开气温较高的那几个月,不然温度达不到,船体很可能会变形,一旦变形就难以复原了。”周思绪道。“单艘确实是贵,但摊在两个作战编队上,那就不那么贵了。 后勤计划上,补给基地以东,由作战编队配属的高速补给船负责;以西,则由低速商船和低速油轮负责。以最远的作战地点巴拿马为例,从日本出发直线距离在一万三千五百公里,以航线算,则在一万四千公里左右。商船平均速度为十二节,三十天不做停留可航行一万五千公里,也就是运输时间刚好一个月。 一支航母舰队下辖两个作战编队,每月消耗物资大约五十万吨左右,这就需要五十万艘万吨商船,加上回去的,一共是一百艘。另外还有修理的、装货卸货耽误的、被敌方潜艇击沉的,保守估计一支航母舰队需要配一百八十艘万吨商船,也就是一百八十万吨。每年建造二点五支航母舰队,也就需要四百五十万吨商船。 目前我们的计划是每年建造三亿元低速商船、五亿元低速油轮。商船造价一百元每吨、油轮造价两百元每吨,等于每年建造三百万吨商船和两百五十万吨油轮,一共五百五十艘万吨船。这五百五十艘船需要五十五个护航航母编队护航,每个护航编队下辖一艘万吨级护航航母和两艘低速护卫舰,造价在七百万以内,五十五个护航编队总造价为三亿八千五百万元。 这么算起来一支航母舰队从作战到后勤运输,一共需二十亿零两千两百万。里面航母是按照六千五百万每艘算,补给基地是按照三千万算的。对了,还没有算潜艇。潜艇每吨造价估计在三千到三千五百之间,如果全是两千吨级的,那每年能造八十三艘,如果更小,则要另当别论了。”周思绪算到这里,忽然问道:“先生,潜艇应该不随航母舰队活动吧?” 周思绪算数,杨锐也在算数。军费、造舰费、造价,这一类东西只要没有旁事打扰,他能算三天三夜。在杨锐看来其他都是假的,数字才是真的,当然还要善于发挥这些数字的人。此时听周思绪问,他放下笔道:“当然是独自活动。不过有补给基地的话,潜艇可以造小些,一半对一半吧,一半两千吨,一半七八百吨,这样数量就有一百二十艘了吧?” “差不多有。”周思绪点头。他说罢又看了张坤一眼,笑道:“我们其实就是差钱,不差工人。船坞除了航母,其他船只都在平地建造,只要一个下水的浮坞即可。”他说完又接着之前的话题再道:“那这样从前线到港口,一支舰队就是二十亿两千两百万,一年两点五支舰队则是五十亿零五千五百万,加上潜艇的五亿,总共五十五亿五千五百万,五五五五。” 仿佛老牛回嚼一半,周思绪又把造舰费用另一种方式算了回来,他算意正酣,再道:“算上二十艘高速油轮、十八艘护航航母,每支舰队需飞机两千两百至两千三百架。二点五支则需五千七百架。作战消耗难以预料,但仅以二点五支舰队算,全年一万架飞机足矣。只是这不涉及更新换代,如果涉及到更新换代,到我们有十支舰队时,空军军费就要顶不住了。情况如果调整的好,这将在第五年发生,调整的不好,第四年军费就会捉襟见肘。” 说到这里周思绪不得不清咳一声,郑重强调道,“先生,我的意见是最好不要打陆战!总的看来,陆战是最贵最贵的,单单一亿发炮弹就需要五十亿,基本就和造舰的费用相当,这还不包括枪支、战车、卡车那些东西。若仅仅是海战,战争最少能撑六年,但是一旦打陆战,不要说四年,很可能三年都撑不了。” 周思绪的观点要是被陆军听到,肯定要生气,但他说的完全是事实。航母海战即便是最贵的鱼雷,也难用一万枚,三万一枚也才三亿,其他什么航空炸弹不值钱;防空用的最多的是20mm高射炮弹,可几年下来也难消耗一千万发,价格还不到一亿。 只是战争不能完全掐着钱打,也不能完全不顾军费打,是以杨锐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先生,占领夏威夷美国人会和谈吗?”周思绪问。王季同他们听师徒俩算了半天帐很是没劲,现在听周思绪说这个问题,全都看了过来。 “很难!”杨锐点上烟,还给诸人都发了一支。“我们的战略目标很明确,菲律宾不需提,夏威夷和阿拉斯加最好独立……” “阿拉斯加?”周思绪想着那个化外之地,有些不解。 “阿拉斯加离我们很近,火箭打过来不需多远,甚至比夏威夷还要近一些,特别是那条岛链,那就更了近。”杨锐道。“夏威夷和阿拉斯加最好独立成国,永不成为美国的军事基地,这是一个;第二个就是赔款,这和上一个问题一样,很是棘手。按我们花了多少军费赔,美国人肯定会像德国那样赖账,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搬黄金最实在。他们现在国库里有七千吨黄金,最少要赔给我们一半。” “难!”王季同道。“如果仅仅是阿拉斯加和夏威夷非武装化,然后再赔一百亿美元,这也许会简单些。” “那就没有意义了。”杨锐摇头,“像德国莱茵非军事区一样,屁用都不顶。其实最好是阿拉斯加和夏威夷我们都占了,不过各国又要唧唧歪歪就是。” “先生,要是占领夏威夷美国还不和谈怎么办?我们能单方面休战吗?”张坤问道。钱其实是他负责筹,他认为三百亿军费最多撑四年,加上启动的一年,战争也就打五年,再打下去就要革命了。 “不能休战!”杨锐和周思绪异口同声。周思绪道:“美国人不和谈我们就只能在加利福尼亚和巴拿马任选其一进攻。从后勤的角度看,最好是选巴拿马。加利福尼亚近海确实有油田,但在撤退前美国人一定会炸掉,巴拿马则不同,油田在委内瑞拉,如果周旋的好,油田是能保护下来的。作战物资有八成是油料、这些重油可直接从委内瑞拉购买,粮食给养同样可以本地购买,只有弹药、武器、飞机、汽油从国内运来,这样后勤压力就大大减轻了。 另外选择巴拿马还有一个好处是此处是地峡,地峡就摆不下太多陆军,而且陆军作战极受制海权的影响。虽然美国的陆基飞机可以保住墨西哥湾的制海权,但加勒比海地区的海权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难以控制的,这就能最大程度节省军费。” “委内瑞拉有多少油?”杨锐问道。 “神武十七年曾出口一亿多桶,现在很多油田减产。管理的好产量应该可以达到两千万吨。节省一些,可供四支舰队使用。”说到这里周思绪又笑:“如果我们真的把美国整个东海岸封锁,那全世界的石油就要涨价了。看来德国人的北海油田要早点出油。” 见周思绪说到德国,杨锐只是轻轻一笑,他真没想到德国人能找到北海油田,他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委内瑞拉离美国还是太近了,不说佛罗里达、就是乔治亚州、亚拉巴马州起飞的远程轰炸机都能够得着。” “那就只能从北庭运油了。”周思绪显然早有考虑。“从北庭到大西洋只有七千余公里,这比从东北走太平洋运油近一大半。” 第五十二章挑事 “如果英国或者意大利破坏呢?”被新内阁从吏部尚书位置上踢出来的陈广寿开口问道。他虽然不参与战事,但具体的战略却影响到战时人力资源规划。“英国和美国的关系不必多说,意大利自上次东非之战后,对我们就很不友好,德国……”他看了一眼杨锐,“德国是谁支持他称霸欧洲谁就是他的朋友,我们与法国日渐交好、与德国交恶,战时他的潜艇说不定会从北海出入北大西洋,也许其他不必担心,但德国潜艇……” 战前的外交策略和战时外交策略总是不同的,杨锐自始至终都是亲法俄远德意。稳住俄国确实必要,但德国也未必应该全部得罪,欧洲的和平中日两国应该置之不理——这种想法在内部几乎是主流意识,甚至还有联德以压制英美法的建议,怎奈杨锐‘固执己见’。此次是内部高层会议,除总参外,其他部门都到期了,所以陈广寿有此说话。 “德国戈林是不是有胆子派潜艇出来还是个问题呢。”杨锐打断陈广寿的发言,开始坦白着自己的对德主张:“如果德国是容克掌权,那联合德国并无不可,可纳粹……”他冷笑道:“几乎和布尔什维克一样下贱!戈林夫妻亲华没错,可他底下那帮纳粹可不是亲华的,当年他们怎么做掉施特拉塞的、怎么干掉罗姆的,以后就会怎么做掉戈林。” 明显的,杨锐再次拒绝联德之策,如炬的目光让陈广寿和张坤低头,只是他还未说完,略略停顿后杨锐再道:“布尔什维克说白了就是少数异端知识分子、流浪汉、罪犯、土匪、流氓无产者、底层工人;而纳粹除了工人、流氓无产者,还多了一些小有家财却爱见风使舵的小市民;法国则是大杂烩,什么东西都有,现在政局乱成一团也是这个原因。 纳粹现在很多事有分寸,比如排犹要先立法,不是纳粹有道德,而是德国国防军还有一大批容克贵族,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才立法的。什么时候国防军彻底被纳粹驯服了,什么时候纳粹的下贱面目就暴露露出来了。布尔什维克说下贱也不太恰当,布尔什维克是只把全世界工人阶级看成一家,我们这些贵族、有产者、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对他们来说全是敌人,对敌人要讲信誉吗?李宁同志说不必! 和布尔什维克签约仅仅是一种表明立场的举措,并不指望他们真能遵循条约,所以稽疑院不批准中苏反侵略互助条约并不太重要。要打你就是要打你,签了条约也还是能找到借口开打的,就像那条运河一样,如果我们势弱,俄国人会找不到办法搞我们? 如果真像刚才光庭说的那样,最好不要打陆战,那决定战争胜负的地方必定在北大西洋——北美和欧洲的航线上。支持德国称霸整个欧洲,那么欧洲乃至全世界其他国家都要背我们而去,因为这不再是反侵略战争,而是争霸战争。千万别忘了我们是黄种人,一大帮黄种人跑到白种人的地盘去搞海上封锁,一不小心就会惹起众怒。 我们必须很小心很小心,不但要对外坦诚自己的战略目的,还有交好欧洲国家、南美国家,让他们与我们一起反对英美,而不是让白种人联合起来反对我们,这是一场宣传战。宣传做的好,全世界都会在道义上支持我们,这样亚元才会有人用、我们的国债才会有人买、战争所需的物资才会有人卖;而且,英美在全世界的利益大家可以一起坐前来分,你有我有他也有,然后再开个会,让杨皙子鼓吹什么重建美好世界、再铸世界和平云云,人家才肯相信。 德国什么德性全世界都清楚,即便不清楚,只要我们一联德、德国人以盟友身份一开战一抢劫,那什么都知道了。为一个德国失去其他几十上百个国家,这真的划算?德国海军能干的事情,法国海军一样能干。至于意大利,以他的德性,你打他一耳光反手给颗糖,他也会叫你叫大爷。非洲那么多殖民地,连没有油水的阿比西尼亚都要抢,这什么德性?!” 杨锐分析着联德的利弊,说到意大利诸人全笑了。他再道:“逻辑很简单,一种是这样的:身为世界警察的我们,家里突然来了土匪。大家如果跟我们去打土匪,那不光人身安全有保证,打来的好处还能均沾;另一种则是:身为警察的我们为了打土匪,忽然和欧洲的土匪纳粹凑到一起,你说,我们是警察还是土匪?欧洲因为人种关系肯定会把我们也看成是土匪,南美应该是半信半疑,只有非洲还会把我们当警察,可有用吗? 德国海军真正能打仗的就是潜艇部队,他们和英国签订海军条约后,考虑到外交关系,我们曾赠送过一套潜艇图纸给他们,但那全是旧式潜艇,连通气管都没有。在有厘米波雷达的情况下,我们不认为德国海军能做什么。且从大势上讲,在我们解决美国之前、在外贸不被封锁的情况下,德国参与这场战争根本没有好处。以纳粹的德性,即便美国人收买,钱也不是拿去造潜艇,而是拿去造大炮。美国人越是收买德国,德国以外的国家就越亲近我们。 我们真正要忌讳的是英国。在我看来,当我们打得美国人落荒而逃的时候,她就会出来调停,调听不成她肯定要对我们宣战。英国的加入是另外一个变量,它的造船业衰败近二十年,还能发挥出怎样的能量是个值得细究的问题。” 杨锐说到这里停顿,旁边王季同道:“竟成这次说多了……” 按规矩开会素来是下层先发言,而后高层在定板,没想杨锐一激动自己就先拍了板,这等于束缚了下层的思路。杨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多言了,大家接着说吧。” 外交策略杨锐这已经是拍板了,好在仅仅是外交。周思绪清了清嗓子道:“先生刚才判断的没错,对美国这样面向两洋、重心在东海岸的国家,只有在大西洋与其交锋才能最终迫其求和。封锁大西洋就不可能漏掉加拿大,所以说英国或迟或早都会对我们宣战。 从这个角度说,陆战其实又不可避免,特别是苏伊士运河、马耳他岛、直布罗陀海峡三个战略要点,甚至为防止英国用轰炸机轰炸地中海船队,也许我们还要登陆英国本土……” “这不可能吧!”刚才低头的张坤说道,“登陆要花多少军费?” 张坤是主管军费的,他一开口周思绪不得不解释道:“如果美国制造出航程达六千公里的轰炸机,那几乎整个地中海商船都在这种轰炸机的威胁下。还有大西洋上的封锁舰队,美国人很可能用单程飞行的方式对舰队进行轰炸。再就是战略物资封锁,如果把这种轰炸机改为运输机,一些重量不大、比如工业钻石将通过运输机运输,使封锁部分失效。总参认为登陆美国东北部就不如登陆英国本土,只要登陆,英国的抵抗肯定要弱于美国。” “那如果这种轰炸机是从德国起飞呢?”张坤再问。“就没有遏制这种轰炸机的武器?” 他这个问题只能由王季同回答了,在众人看过来之际,王季同道:“有,且不止一种,但还不成熟,需要时间试验。” “需要多久?小徐先生。”周思绪追问,美国远程轰炸机是他最为头疼的东西,特别是单程穿梭轰炸,这使得远距离封锁完全失效,且对封锁舰队杀伤极大。 “大概在三年五年之内吧。”王季同来了一个约数,答了比没答更折磨人。 杨锐听闻他说要三到五年,能想到的武器就是对空火箭、使用第二代发动机的喷气机、以及使用激光陀螺仪精确制导的弹道火箭和巡航火箭。杨锐想着间,王季同看着一脸痛苦的周思绪,又道:“美国人远程轰炸机出来时,我们的反制武器也应该差不多出来了。”他说完又看向杨锐,“地中海航线我看最难的还是亚欧运河,条约稽疑院不批准,什么时候才能通?” “先生,大概在今年年底运河可勉强通航,明年年中正式通航。”情报局张实开口道。“苏俄现在正准备开始第三个五年计划,其重点就是将前面两个五年计划的一些项目改成军工项目,所以急需外汇购买机床。” “苏俄想干什么?”王季同转头看向杨锐,他不为运河通航而喜,反为苏联扩大军工而忧。 “还能干什么?”杨锐并不在意,“无非是欧洲德国在大肆扩军,斯大林急需戒备;再就是我们这边——如果输了,可以反咬一口。你就放心吧,他们没机会的。我们不与德国结盟,德国一定打他,他那时候反而要求着我们。” 杨锐回答完王季同,刚想问周思绪说的机床,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道,“你还是对情况做个简要介绍吧,不然这样有一出说一出,什么时候才能算完。” “是,先生。”周思绪答应着,他道:“总后基本沿袭了之前的物资计划,即将主要资源向海军和空军倾斜。现中日朝三国合计:舰船方面每年务必建造二点五支航母舰队及相应补给基地、一百艘大小潜艇、五百五十万吨商船和五十五个护航编队;海空军每年需生产大小飞机四万架,培训四百小时以上飞行员四万名;陆军,除海军陆战队扩编到十个师外,其他部队不做扩编,但十个装备新式战车的装甲师、十五个摩步师、三十个三角标准师的规模仍需保证。 涉及的战略物资在最高峰时,预计将消耗油料七千万吨,其中军用油料四千万吨;消耗各种钢材四千万吨,其中军用钢材一千五百万吨;消耗铝材六十万吨,其中军用铝材五十万吨;消耗铜八十万吨,其中军用四十万吨。另外每年还需消耗锰矿九十万吨、锌五十万吨、橡胶三十万吨、铅三十万吨、铬十五万吨、锡八万吨、石棉七万吨、镍四万吨、锑两万吨、钼一万五千吨、钨八千吨、镁五千吨、钴一千五百吨、钒一千吨、汞一千吨……, 以上物资除锰、橡胶、钴、云母外,矿物都能自产;除橡胶、锌、锰矿石外,其余矿物都建立了五年战时储备。只是石油规划产量和炼油产能距离最高峰时还缺一千至一千六百万吨,钢的规划产量与最高峰时所需也缺五百万吨…… 截至到去年,中日朝三国机床保有量为一百三十万台,除少于德国的一百三十五台外,已高于美国的一百一十万、苏俄的七十万和英国的五十万;机床年产量去年为十万零五千台,低于德国的十七万台,但高于美国的八万、英国的五点五万和俄国五点一万台。[注163] 数字上不占劣势,但我们的机床有三成是重量在两吨或两吨以下的小型机床,十吨以上机床不到四成,相比德国和美国,在机加工上处于劣势。好在经济危机时我们购买储备了大约十五万台各国库存机床,加上去年在德国订购的十八万台机床今明两年将全部到付,这两批机床将大大充实各厂的机加工能力。另外沈阳和山西机床厂都在扩建,战时机产量将达到二十万台。 极端制造方面,万吨以上水压机六台、五千吨以上水压机八台;卧式有色金属挤压机两台;两百毫米薄钢连轧机五台;十至八十毫米钢管冷轧机三台;八十至一百五十毫米钢管冷轧机三台;一千五百毫米合金薄轧机三台;一百一十二吋冷热铝板轧机三套;三万吨锻模水压机两台,另外还有一台五点八万吨锻模水压机正在沈阳机床厂试制……” 原料、机加工能力、技术、人力、资金,这五样总后勤部只能管前面两样。技术是王季同负责的,人力归陈广寿、资金问张坤;至于张实,主要是他可以见缝插针的将国外道听途说的消息传过来,权作一个参考。 周思绪花了三十分钟简要介绍战时后勤后便开始提出问题,他道:“当下有三个问题比较棘手:一个比较紧迫的问题就是高品级航空汽油,现在最好的汽油只是九十号,空军和海军都很关心汽油的品级,我在此请教先生,我们的汽油品级能不能再做一些提高?;再一个就是造船工人数量,军舰的工人培训前年就开始了,但商船的工人呢?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资金,行健那边能不能给一张大致的军费数目表,有了具体的军费数目表,总后也好统筹安排。” 三个问题分三个人,王季同是长辈,他最先答。 “高品级的汽油当然有,只是很贵。”王季同道,“主要是要用铂做催化剂,更好的催化剂还在改进。非战时虽然没有供应高品级汽油,但发动机厂、设计院机型定型试飞用的都是一百号汽油以及一百一十号汽油,所以汽油问题不必担心。” “还有……还有一百一十号的?”周思绪听的两眼放光。 “嗯。”王季同轻轻点头。高品级汽油和发动机一样是实验室重点,他相信在这方面中国绝对不会比其他任何国家差。 王季同答完轮到陈广寿,他笑道:“造船厂工人确实存在问题,但问题是人太多而不是人不够。分段造船后,一万电焊工每月可建造二十艘以上的万吨轮,年产近三百艘。五百五十艘商船分给两个造船就够了,可现在武汉、沪上、厦门、广州、九江、南京……,对还有日本、朝鲜,有资格建造万吨商船的造船厂超过十二家,到时候这些人肯定要打破头。” “啊!”周思绪只知道航母最快能四个月下水一艘,真没想到商船一个月下水二十艘,他看了看陈广寿,发现他不在开玩笑便又看着张坤,张坤倒明白他的意思,道:“军费上的事情……,很复杂,一句两句真的说不清楚。到明年,中日三国生产总值将超过一千亿华元,很可能达到一千一百亿或者接近一千一百亿华元。 税收上即便存在偷逃税款——总有些人要钱不要命,但想来大敌当前,这样的人还在少数——所以开战后第一年的税收肯定在两百亿华元以上,剩余部分可以通过债券和增发钞票的方式筹集,不够最好不要增发钞票,这会导致诸多问题。第二年因为战时经济刺激,生产总值极速增加,税收肯定超过三百亿,加上债券,军费可以超过四百亿。之后就不好说了,这要看当时的形势……” 张坤一个两百亿就把周思绪弄懵了,后面听说第二年应该可以超过四百亿,下巴就一直没合上——这是他第一次和张坤就军费问题做正式讨论,以前都是假定每年军费在三百亿的规模,谁想到第二年军费就超四百亿。其实这也是之前对经济增长判断失误,当时判断开战时生产总值只有八百二十亿,但现在都要到一千一百亿。 周思绪迷糊间,张坤接着道:“……大致判断,第三年开始,军费应该可以超过五百亿。在此期间大义很重要,就像先生说的,如果大部分人感觉我们是警察,那么世界各国都会有人买我们的债券。比如美洲各国久久雌伏于美国的盛威之下,如果我们能占领巴拿马,他们肯定要买我们的国债——美国在美洲各国都有投资,战时没收完这些美属资产后他们总是要花些钱保险的;还有就是欧洲各国,只要我们能证明自己有能力也有意愿保证欧洲和平,法国、瑞士、还有北欧各国肯定会大笔买进我们的债券,亚洲各国也是如此。 中庸估计,如果战争是美国主动挑起,那么第一年的军费应该有三百亿、第二年肯定超过四百亿、第三年看战况,如果能占领巴拿马,那肯定超过五百亿,债券卖得好,说不定要到六百亿,第四年以后还是要看战况,正常应该不会低于五百亿。” 张坤最终还是给了大致的预计,他嘴里吐出的数据让周思绪坐立不安,但还有更刺激的,张坤咳嗽了一下再道:“其实在我看来,我们的工业产能已开始超过美国了。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工业产能不能看金额,而应该看产品数量。我们的东西卖的便宜,自然金额比别人少,但金额少不等于数量少。从军费的角度,我们一艘航母仅仅是美国半艘航母的造价,且这个价格还是因为使用了特殊材料,若是相同性能的航母,我们造价仅仅是美国人的四分之一。 航母如此,其他军工产品的价格也仅仅是美国的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这就是说五百亿华元的军费相当于美国五百到七百五十亿美元军费。美国的生产总值去年是七百五十亿美元,今年因罗斯福政府缩减赤字财政规模,生产总值估计只有六百九十亿美元左右。以这个经济规模,即便华尔街在世界金融市场上占据优势,敌我双方的物资也是基本相当的。现在就看矿藏资源的争夺了,如果海战不顺利,有些东西想买也买不到。” 张坤最末一段话很是启发,杨锐之前好像也听日本人说起过数量、金额之类的话。其实不管什么金额数量,中日朝和美国的GDP已经很接近了,一个是五百五十亿美元上下,一个在六百九十亿美元左右,相差仅仅一百四十亿。想到这里杨锐又觉得不对,他问道:“行健,如果说工业规模不相上下了,那为何我们的钢产量还不到两千万吨?” “先生,美国前几年的钢产量正常情况也就只有两千万吨,要不是政府赤字财政大搞基建,产量不可能到四五千万的,比如今年,他的钢产量又要掉到两千多万吨,更何况美洲各国都进口他的钢材。”张坤对杨锐问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他不好直说钢材只是工业规模的一个衡量标准,但不是全部。比如美国铝产量繁荣时也就只有十万吨,可中国那时却已接近三十万吨;还有化工,美国硫酸产量只有三百多万吨,但中国超过六百万;纯碱也是如此,一个两百多万吨,一个五百万吨;化费、塑料差别就更大;再有就是那些用料少、单价高的机电、电器产品,这些东西可不是卖钢铁的。 杨锐倒没想张坤肚子还有话没说,只听他说美国的钢产量正常也就是两千多万吨,顿时感觉被什么东西劈了一下。在他的认知里,美国的钢产量似乎是其他几个国家的总和,具体的数量更是要接近一亿吨,不想此时的真正需求才两千多万吨。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悸动——要是这么说的话,中国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从明年开始,每过一年国力就强上美国一分? 难怪他娘的现在挑事!杨锐咬了一下牙,恶狠狠的想。 第五十三章起飞 大家还在消化张坤从经济上得出的推论,不想他肚子里的东西还没有说完,他再次用语言刺激诸人的神经。“其实除了国内税收、销售国债,还有一个办法也能募集一百亿左右的军费。”张坤神情自若的道,像在谈一场生意,而不是尸山血海的战争。 “以去年的数据为例,全世界的石油产量为二十二亿多桶,也即是三亿一千多万吨。其中美国一亿八千五百万吨、我们四千五百万吨、苏俄三千一百万吨、委内瑞拉一千九百万吨,这几个是大头;剩余的荷属东印度八百万吨、罗马尼亚七百万吨、墨西哥六百万吨、波斯六百万吨、伊拉克四百万吨。再就是比如德国这种年产五十万吨的小产区,可以忽略不计。[注164] 如果我们能登陆巴拿马并封锁大西洋,自然就能掌握两亿吨的石油供给。要是英国也对我宣战,那么波斯和伊拉克的一千万也在掌握,加上我们自己的四千五百万,等于全世界八成以上的石油被我们控制。此时应该与苏俄、罗马尼亚一起抬高石油价格,美国每年出口石油一千多万吨[注165],墨西哥和委内瑞拉的两千多万吨也是基本出口,如果石油每吨能抬高到四十块,那便能额外收入十五亿。” 张坤好不容易弄了个大手笔——控制全世界的石油,谁料搞了半天才弄到十五亿,真是让人泄气。其实他也是临时起意而已,他也才刚刚知道总参是想在两大洋封锁美利坚,所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控制全世界的石油。仅仅算原油价格当然不高,要是出口的是成品油,那增收自然不会十五亿。不过既然将增加一百亿军费的话喊出来了,那自然就不能落了面子,是以他再道:“石油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项,除了石油以外,北美的粮食、棉花、烟叶、肉类、糖也是大项。这其中之价值也不会少于十亿。 最后一个就是上次欧洲大战的老套路,控制世界航运了。”张坤终于找一个能站得住脚的东西,心下大慰。“全世界贸易额每年(出口)货物大概在五百四十亿华元[注166],这些贸易虽不全在大西洋太平洋,但最少有七成贸易涉及到两大洋。英国此时有远洋商船一千七百七十万吨、美国有一千一百五十万吨,再下来就是我们和日本八百五十万吨,德国四百二十万吨、法国两百九十万吨、意大利三百三十万吨、苏俄一百三十万吨[注167]。 如果英美远洋商船退出航运,那上次大战时运价高涨的情况将再现;而刚才广寿说现在担心的不是造船工人不够,是造船工人太多、造船量太少。既然如此,那每年为何不多投入十亿元、一年增造一千万吨商船呢?这些船不但能商用,还能军用。这投入的十亿元,回报肯定要超过五十亿。” “增加一千万吨商船就是增加七百万吨钢材。”听闻张坤的主意,周思绪开始仔细思考,“还有一个就是增加一千万吨商船肯定要增加石油消耗。不过如果这些船烧煤,那……”思考了一会,周思绪点头道:“烧煤的话增产商船大致可行,钢铁那边再次增加产能便是,就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多船员?” “商船编队航行,船员肯定不是问题,无非是进出港麻烦些。”陈广寿答道,他转而到提出另一个问题,“就是军舰,每年建造三十艘航母、六十艘巡洋舰、一百二十艘驱逐舰,还有五十五个护航编队以及一百艘潜艇……。增造的一千万吨商船如果是自用,那就要增加一百个护航编队:一百艘护航航母还有两百艘护卫舰,这里就需增加十二万人,主力舰队加上补给基地、潜艇部队每年也才二十二万人。这么看,海军军官的数量是紧缺的。”他最后强调。 “就不能快速培养?”张坤追问道,他记得以前革命时有半年期的速成军官。 “很难!”陈广寿摇头,“不过可以看看日本有没有办法,再就是我们的其他盟友,比如法国、阿根廷、智利等国有没有人才,护航的事情可以交给他们。”他说罢又强调道:“现在人力资源方面,看最棘手的是两种人:一是合格的海军军官,初略估计每年需要一万七千多名海军军官,这个数字恐怕会不够;二是海军飞行员,这个问题不在数量,而在于飞行时间,海军办公室认为四百个飞行小时是最低上舰要求,但舰队却认为上舰最少需五百个小时……” “你就不要把他们惯坏了!”杨锐忽然出声。“现在老飞的飞行时间当然最少在七百个小时以上,有些甚至已经超过一千个小时,身体几乎与等重黄金齐价。美国海军对飞行员的要求仅仅是三百个小时,我们人数少,多一百个小时无可厚非,但要多两百个小时实无必要。 上次欧战的时候,飞行员五十个飞行小时即升空作战,第一年损失百分之七十,剩余的那些第二年又损失百分之三十,再剩下的那些第三年再损失百分之二十。好了,剩下的全是王牌。我们规定四百小时已经比美国人多了一百小时,剩下的就让战场来决定把。” 杨锐说完飞行员,又建议道:“行健那边既然把预算拉高了,那总后和总参就应该好好想想这些多出来的钱怎么花。是多造航母、还是多造潜艇,还是找一块合适的地方登陆美国。这些都可以好好考虑。” 听闻杨锐居然提登陆美国,即便王季同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杨锐却笑:“行健之前那番话对我触动很深。既然我们与美国已经是旗鼓相当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整个战争计划应该全部改写而不是简单的修改。我也要好好想想,这场战争真打起来,我们的战略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太平洋大家相安无事,显然是不应该了。” 没想到杨锐的意思是要改变战争的战略目的,大家顿时面面相觑。可他却旁若无人,只接着道:“以前我一直以为我们战争潜力只有美国的三分之一,可现在几乎是一比一,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他说罢拿着刚才做的记录,看着周思绪道,“石油就先将就,但商船能烧煤就尽量烧煤,尽量节省油料;钢铁产量四千万明显不够,最少要有六千万吨,你回去马上制定计划,全力扩建钢铁厂;铝的话……,在新计划出来之前就先这么定吧。这个锰……,”他抬头问道:“这个锰是干什么的?锰钢吗?九十万吨要这么多?” “先生,是高品质锰铁,含锰铁在百分之七十八到百分之八十二的锰矿石主要用于炼钢时脱氧脱硫,缺少锰铁那么钢的品质难以保证。”周思绪说完又附带道:“因为需求多,我们的锰矿砂有四分之一来自苏俄,其余大部来自北庭和贵州。美国国内基本没有高品质锰矿,日常需求主要是从印度、非洲巴西进口。” 杨锐扫了扫下面的那些东西,发现大部分中国都有,只是橡胶仍需进口,但己方开战不久就能夺回西太平洋制海权,所以战略物资实际上是不缺的。既然如此,他便开始细问美国人了,“美国还缺什么?日本人有一次跟我说他们缺的东西很多,所以强烈建议封锁美国。” “先生,美国缺的东西确实不少,但考虑道他能用远程轰炸机运输,因此一些万吨以下的东西不必太过考虑。”周思绪道:“美国缺的东西……,首先一个就是铝矾土,他现在的年产铝还不到二十万吨,虽然国内有很多铝土矿,可一旦开战要开采肯定来不及,所以进口是一定的。美国人的思路一般是不管国内国外,哪里便宜就用哪里,以全世界的产地看,荷属圭亚那产量最高,他们进口铝矾土一定会从这里进口。 除铝以外,橡胶美国也是要完全进口的……”周思绪一说橡胶杨锐便打断了:“橡胶不要考虑了,实在不行美国人可以用人造橡胶。” “那接下来就是铅,这还要看他和墨西哥的关系,墨西哥是产铅大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也是,但如果墨西哥会出口,再加上加拿大,铅就基本不缺了;铅下来就是铬,南非、土耳其、罗得西亚(津巴布韦)三地产量占全世界的七成,对了,我国北庭西北部探明巨型铬矿,据悉该区铬储量占全世界储量四分之一。”周思绪骄傲了一下,而后道:“美国的铬产量很小,只有一千余吨,加拿大的产量也只有一千吨,如果封锁,铬美国肯定要缺的。 再下来就是锡,上万吨的产地除了玻利维亚和尼日利亚,基本在南洋一带,主要是印尼、马来亚、泰国,还有我们。去年十八万吨的总产量中,这四地占了十三万吨,玻利维亚去年两万五千吨、最高产量是四万七千吨;尼日利亚也就一万吨。 石棉加拿大占全世界产量三分之二,这个(美国)不缺;镍因为有加拿大也不缺,但用作减摩轴承和弹头的锑,美国去年产量只有六百八十五吨,战时开采估计难到五千吨。加拿大听说发现了锑矿,可又说储量很少,战时估计这点产量是不够的,墨西哥去年倒有七千吨的锑产量,所以美国有没有锑,还要看与墨西哥的关系。 钼矿美国不缺,钨矿美国前几年发现几个,但产量只有一千四百吨,战时也许能到三四千吨,但肯定不够;钴主要用作刀具还有电机磁体,加拿大去年产量为四百零三吨,但据说矿源很快就会枯竭,现在主产区是比属刚果、摩洛哥、被罗得西亚,。基本就这些了。”周思绪总结道,“剩余云母、石墨之类,要想封锁我们只能看紧产地,不让这些东西流入美国或者英国手中,只是要做到这一点比较难。” “铀矿也要看紧!”杨锐在记事本上写上锰、铝、铅(墨西哥)、铬、锡、锑(墨西哥)、钨、钴,忽然想起了铀矿,历史上美国人就是用非洲的高品质铀矿制造的原子弹。 “这个…学生明白。”周思绪迟钝一下才道,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混元弹到底是什么,知道这是铀矿石做的,不是什么砗磲石。短短的沉默间,想到什么的周思绪忽然全身一震,他脸涨红,抚掌道:“多出来的军费我想……”他凝噎了一下,道:“应该用来买远程轰炸机!” 杨锐正在点烟,根本没看到他的兴奋的模样,只有些奇怪道:“为什么不是航母?” “先生,如果我们有远程轰炸机,那美国就会缺油!”周思绪声音有些大,诸人都看着他。他却快速在纸上画了一张美国地图——很简陋,四四方方不说谁也不知道是美国地图。地图靠近东北角的地方,他画了一个横跨几个州的大圈;又在地图中下偏右的位置,其实应该是墨西哥湾,沿着海湾画了一个香蕉形状的图形,香蕉的左上,又以四十五度线为中轴,再画一根更肥些的香蕉,而后两根香蕉——这个时候图案已经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了,两个翅膀间又点上了几点;接着在整张地图第四象限靠近原点的地图点了几块,最后就是地图的左下边缘,看样子是加利福尼亚,又圈了几块地方。 地图画的惨不忍睹,几近幼儿园涂鸦,大家看着都笑。周思绪不要意思道,“这就别笑了,我这个计划极为重要!”他这么说大家更笑,待一会才安静下来。 轻咳一声,周思绪指着地图道:“这其实是美国的油田分布图。这里……”他指着地图东北角,“是美国最早的产油区,比如宾夕法尼亚州、伊利诺伊州、密西根州。因为开采的早,东部的油田大部分已经枯竭。现在美国的主要产油州在这里,”他指着那只蝴蝶,“墨西哥湾沿岸,还有德克萨斯和俄克拉荷马州,另外就是加利福尼亚靠近海岸的地方。 至于中部,”他指着第四象限,“怀俄明州、科罗拉多州、蒙大拿州的产量是五个产油区中最少的,我记得的数据是怀俄明州两千一百四十一万七千桶、科罗拉多州一百三十九万一千桶、蒙大拿州五百六十九万一千桶,”周思绪终于展现自己能耐——对数字的天生敏感和超人的记忆力,“而东北部,印第安纳州是最少的,只有一百四十四万三千桶、俄亥俄三百一十五万六千桶、西佛吉尼亚州三百五十八万桶、密西根州两千两百七十九万九千桶、伊利诺伊州最多,九千一百三十万零三千桶、肯塔基州五百五十八万一千桶、宾夕法尼亚州一千七百三十三万桶七千桶、纽约州五百九十六万一千桶[注168]。 东北地区石油产区总产量为一亿五千…一百……一十……五万九千桶,加上中西部三个州,共计一亿七千……九百六十五万八千桶,也就是两千五百六十六万五千四百二十八吨!!” 周思绪念着的数字牵动着大家的心,待他算出是两千五百多万吨时,杨锐只觉得脑子忽然‘嗡’了一下——美国人的命门终于找到了! “轰炸它!说服墨西哥政府,鹏式从墨西哥起飞,可以覆盖美国最重要三个产油区!”周思绪很是激动,不过一会他又语无伦次的否定,“不!不!只要封锁墨西哥湾就行,对。这里一亿两千多万吨石油九成五要靠油船运至东海岸各州炼制。东海岸是老产地,炼油厂非常密集,美国有一千一多万吨商船却要靠外国船进行对外贸易,就是因为这些商船有不少是油轮,它们就是造来运油的,所以才会远洋商船吨位不够!” 并不在意周思绪的激动,杨锐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美国的战略储备石油有多少?” “战略储备?!”周思绪傻了一下,而后重重摇头,“先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想那么周到,美国人根本就没有战略储备这种东西!!它们最多只有临时储备、还有就是军事储备,除了各个军港的油库,海军还在加利福尼亚有一个埃尔克山油田,可那根本不是战略储备,美国根本就没有战略储备石油!” “那加拿大呢?产量多少?”杨锐忽略周思绪的马屁,又追问加拿大石油产量。 “加拿大?有,但很少,”周思绪细想道,“只有十九万吨。” “那东北部和中西部战时石油能增产多少?”杨锐此时不再激动,他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美国哪里都有油田,而且石油工人、采油设施、采油技术、勘探队伍都是现成的。如果他是罗斯福,油田被炸肯定会勒令全国停止对汽车供油,以此节省出军用油料,另外将加紧勘探、并增产老油田。二战苏联靠着一千多吨石油都挺过来了,美国人没道理过不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石油匮乏将使美国难以支撑一支大舰队——一个航母作战编队(6艘航母)一个月就要二十万吨油,一年是两百四十万吨。十个作战编队就是两千四百万吨(60艘),二十个就是四千八百万吨(120艘)。空军要用油,生产也要用油,私人更要用油,从每年消耗一亿七五百千万石油忽然降到二千五百多万吨,短时间内肯定是难以适应。即便压缩消费量、勘探新油田、增产老油田,美国也不可能维持一支规模大于中日的海军。 “这好像没什么好考虑的了,”想到这里杨锐决断道,“额外增加的一百亿军费应该全部投入到空军,以建立起一支战略轰炸机部队。另外铝的产量还要增加,对空火箭、喷气式飞机的研发也要加快;情报局也要整理收集临近墨西哥油田的资料。” “早就交给总参了。”张实微笑的着答了一句,“甚至还有飞行上拍摄的影像资料。油田其实很好炸,德克萨斯州东部、也就是五年前发现的那个大油田,一天就能产九十万桶,只要炸掉这个,德克萨斯州的产量马上下来。” “很好!”杨锐想了想再问,“墨西哥政府如何,好打交道吗?” “墨西哥政局有些乱。”张实想了一下道,“现任总统卡德纳斯老成干练,去年就把送他上台、妄图控制他的前总统卡列斯等人用飞机送到了美国。如果我们许诺帮墨西哥收回他在美墨战争时失去的领土,同时卡德纳斯又了解到了我们的实力,肯定会对美宣战。他对美国从来就没有好感,现在就在计划将外资、也就是英美资本控股的墨西哥石油公司国有化。 还有一个情况是,墨西哥虽然左翼盛行,但他和苏俄没有多大的联系,反倒是对托洛茨基欢迎之至,现在托洛茨基就在墨西哥。对,先生,卡德纳斯据说…还很崇敬先生……” “咳咳……”杨锐正在喝茶,忽然听说一个墨西哥人崇敬自己,一下子没忍住呛了一口。他咳了好几下才在笑声中道:“什么跟什么。这个卡德纳斯肯定是个精明却又有分寸的人,这种人不会放过机会,但也不会轻信机会。好也好,不好也不好。”他说完又问:“墨西哥军队战斗力如何?有多少人?” 见杨锐问道墨西哥军队,张实大幅度摇头,“基本不用指望,墨西哥生产总值最多九亿比索,也就是九亿华元不到,比朝鲜还不如,根本就没钱养军队。想来我们借墨西哥轰炸美国之事不能外传,一旦美国得知,他们很可能会带着前总统卡列斯打回来。” “这件事情你提交个详细计划吧。”说到这里杨锐又顿了顿,道:“美国打过来也不是不好,如果卡德纳斯确实想依靠我们拿回以前的失地,那只要他人活着,一切都好办。就怕他死了,然后下任总统一个劲亲美,那就没办法了。” 轰炸与墨西哥息息相关,见墨西哥情况如此复杂,周思绪问道:“先生,那我这边轰炸机……” “鹏式最远能飞多远?”杨锐忽然问。他感觉自己的轰炸的腿似乎短了些,可现在要再研发新轰炸机,时间上又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换发发动机,轻载的话轰炸半径有两千两百公里。”周思绪答道。 “去找一张地图。”杨锐转头吩咐一直再做会议记录的陆眉,待地图找来细细量过,他将手拍在古巴的位置,道:“就这样定吧,实在不行从这里起飞。” 第五十四章种海藕 “竟成,你真想打到美国去啊?”第二天会议结束,公爵府花园里,王季同和杨锐在夜风中散步。不比关内夏季的炎热,镇国公封地上有禁伐令和水土令,夏天凉爽的很。 “他能打过来,那我们为何不能打过去?”自昨天被张坤刺激后,杨锐又拿来了中美各自工业数据,对比之后发现工业实力确实不比美国弱多少 ——钢产量今年为1870:2880,另外中国西北进口苏俄220万吨而美国出口268.5万吨。这样看差别不大,但去年美国钢产量为4853万吨,经济危机前,也就是1928年钢产量为5237万吨,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双方差异极大,但值得安慰的是这个差距并非不可弥补,总后也好,总参也好,都有战时钢厂扩建计划。 另外如果控制制海权,还能进口各国钢材,这等于是拥有全世界的资源(当然,前提是军费充足)。战时价格虽然高昂,可当世界航运掌握在手且提前与各国生产商签约,杨锐不认为钢价能涨多少。这点可以想想一战,如果中国没有打败日本并保持一支巨大数量的潜艇部队威慑日本海军,不说航运利润,就是商品利润也要被日本人拿掉大头。 石油双方是4500:18500,另外中国每年还进口苏俄1000万吨。除此以外,中国还有战略石油储备近1.9亿吨——经济危机时期美国的热油(大萧条时美国石油消费剧减,因而各州达成限产协议,但却仍有厂商超采,此种石油被称作Hot.oil,只能走私销售,价格低至12美元/吨,而正常价格为810美元/吨)涌现时,中国连续三年采购了1.6亿吨。 煤碳双方是5.1:4.4,和济危机前美国的5.22亿吨相差不多。但发电量却败了,双方发电量对比是1360:874。即使加上日朝也才只有1047亿度。究其原因还是中国人多,现在交通便宜地区的家庭都烧煤,拉高了用煤量,不过嘴炮党们却认为是美国政府英明神武建胡佛水坝、开动田纳西州水利工程之缘故。真是…… 粮食产量(谷物),双方是3.72:0.82亿吨;化肥2310:137万吨,水泥2688:1952万吨。金属冶炼方面(单位:万吨),铝28.4:13.28;铜60.37:59.26;锌47.36:52.22;铅45.12:33.83;锰矿砂67.73:12.12。 化工方面(单位:万吨):塑料697:2.4;食盐1493.3:800.9;硫磺(包含天然硫磺和副产硫磺)751:302.6;磷石灰812:351.8;硫酸695.9:376.1;盐酸84.3:11.2;硝酸152.7:15.96;纯碱589:255;烧碱229:87.88; 而机加工方面,车床(10吨以上的大型车床)保有量比为70:110。可因为普遍使用碳化钨刀具。切削速度是美国超高速刚75米/秒的2.1倍、主轴最高转速为超高速钢500700转/分的两至三倍。另外小规模试用的陶瓷刀具使加工速度更快,主轴转速可达三千转/分。 还有值得一提便是激光对机床加工的影响。因为激光的单色性和相干性,激光测量技术得到飞速发展,采用激光测量技术后,长度计量已可达0.01微米的精度,刻线尺精度已可达正负0.5微米/米。具体到生产上,以坐标镗床定位精度为例,在激光运用前精度一般为1015微米,使用激光技术后,精度猛降到23微米。其他车床的加工精度上。高精度外圆磨床加工件椭圆度可达0.25微米,光洁度德尔塔14度;高精度平面磨床磨削可达1.5微米/1000毫米;高精度精密车床加工椭圆度可达0.04微米,坐标磨床磨削椭圆度可达1微米,光洁度德尔塔10度。 落实到具体产品,以战车柴油机为例,加工精度的提高使喷油泵压力增加一倍,达到120Mpa,发动机功率增加5%,油耗减少3%;同时增压器、发动机寿命延长15%、故障率减少42%;体现在航空上,除火箭外。活塞发动机、螺旋桨、涡轮增压器性能都得到加强,而喷气式发动机之所以快速推进,超精度加工功不可没。 当然普通机床性能并不关键,极端制造装备才是大国重器。水压机数量与美国不相上下,但模锻水压机却是美国人没有的东西,也就英国有一台一万两千吨级,但这并不足以支撑战时飞机制造,更何况分属两洋。战机以后是越来越大型化、重型化,缺少足够压力的模锻水压机。零件不但不能一次成型,需焊接成型。实验表明再好的焊接也只有原强度的85%,要想保持原有强度,就要增加15%的材料,这就等于增加15%的重量。重量对飞机性能的影响不言自明,另外焊接、铆接还浪费工时,不利于战时快速制造。 从所有的数据中,杨锐都看到一个不逊于美国的世界性强国。至于苛求她的钢产量,那应该先看看她的塑料产量——这种只有钢密度六分之一的材料已经各个行业全面取代钢铁,甚至有人很有先见之明的预计:不需二十年前,塑料产量将会高于钢产量。正是因为有巨大的塑料产能,中华的钢产量才不到两千万吨。 这样的一个国家,民众虽然顺从愚昧但却极为淳朴,更不要说他们的勤劳,假以时日确实会成为世界的中心,让整个世界的繁荣东移。她不需要融入英美世界体系,也不需要签署WTO协议,她可独自带领整个亚洲以及被她巨大市场所吸引的国家,重建一个新国际体系。 中国仅落后美国五至十年,而有中国这个庞然大物在,并且以她压制欧洲战争的趋势和决心,美国根本不可能通过一次世界大战重铸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体系。既然美国无法重铸世界体系并从这个体系得益。那么他就会被中国超越,同时最致命的是:以中国的发展,没有人能超过中国,除非整个欧洲融成一体。这便是中美之间必须一战的原因。也是美国人要抓住这几年的‘优势时光’赶紧开战的原因…… 杨锐想着这些,根本就没听见王季同在说话,以致走在他身前侧的王季同等了半天没反应,又转过头问:“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只是……”杨锐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并不仇恨美国挑起战争。任何国家都有战争的权利。不过他对战略轰炸极为反感,这种不分军民的杀伤,早在南北战争的亚特兰大就有体现,也是美国这个清教徒共和国的最佳体现:所谓的正义,其实是耶稣基督的正义;所说的自由,其实是信仰上帝的自由,谁要是违反这种基督正义和信仰自由,那就是魔鬼,就应该下地狱, “我只在想战争应该进行到那一步。”杨锐心思转了一圈最后才答道。 “你不是想登陆美国吗?”王季同说道。两天的会议让他完全了然杨锐的心思。他问只是想引起个话头——他还是坚持之前的底线,即:双方平分太平洋海权。 “当然,不光从哪个方面看,精英还是普通美国民众,都只有登陆美国本土才能给予其重击,迫使其签订和约。海上封锁一百多年前英国人已经干过了,没什么软用。”杨锐道。 “可我们也打不到东海岸啊,更不要说火烧华盛顿了。”王季同没在乎杨锐脏字,只感慨了一声。“军费再多,也就只能撑四五年。四五年后,国力肯定是要走下坡路的。那什么蒋百里说的好,‘胜也好、败也好,就是不要同他讲和’。美国人如果这么对付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办?” “这就要我们拉上墨西哥的原因啊。”杨锐道。“我们登陆只能登陆落基山脉以东的加利福尼亚,美国人肯定会对整个山脉严防死守的。但有墨西哥就不同了,陆军可以从墨西哥绕开落基山脉,从他的腹部、德克萨斯往上打,这样一来等于是侧翼包抄。落基山脉肯定失守。 落基山脉如果失守,撤退后的美国人无法在中部的大平原上从容布置工事。平原上也没办法布置什么工事,美国交通又好,后方石油又不缺,再也没哪里比这里适宜装甲集团军驰骋了。”杨锐说到这里感觉有些怪异——他总算为‘喵’式战车找到了战场,可却是个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的地方。“最后一道天险应该就是横贯美国南北,从加拿大流入、新奥尔良流出的密西西比河了。” “可这需要多少军队?”王季同早知道杨锐是这么想的,此时并不惊讶。他倒有些怨恨张坤了,是他提醒杨锐要注意单价、数量、经济总量的关系,在此之前,杨锐只看经济总量以为只能打一场有限战争。“这又要花多少军费?国力能承受的了?” “正是因为承受不了,才要打闪电战,如果美国人不求和的话。”杨锐道。“有一句话说的好,战争一旦开始,就很难结束。”他说罢又笑:“我只是对美国的国土感兴趣!抢哪里的地都没有抢美国的地舒服,这是谁都没干过的事情,我想干干!” “可我们已经对外公告过,不在纳一寸土地。”王季同有些傻眼,他没想到杨锐是这个逻辑。 “那我就再立一国!”杨锐很是豪气干云,说白了就是信心爆棚、脑袋发热。“就叫做美洲大中华国吧。和墨西哥以旧金山纬线为界,北面归我们,南面归他们,和美国……就以落基山脉为界吧,也就是他从法国手上买下的路易斯安娜为界。 这样的国土面积是不大,可还有加拿大啊!加拿大加拿大,不就是大家拿吗。他人口只有一千万出头,面积却有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移民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杨锐在夜里对着空气大挥了一下手,“这样这个国家就真的立住了。美国既然不想和谈,那大家就慢慢打。他越是拖我们在北美的力量就越是强。要知道被封锁的是他们,我们占领了沿海还有巴拿马运河,太平洋等于是我们的内湖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护航。再等喷气式飞机出来。战争就没什悬念了。” “你这可是……抢劫!”王季同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词,最后只能用抢劫来形容杨锐的理想。“不说什么中华礼仪之邦,你一个公爵,去抢北美的地。就不怕掉身份?” “这又什么掉什么身份的?”杨锐诧异,“战争是他们挑起的,自然得接受惩罚;况且我们实在光天化日下抢劫,不耍什么阴谋诡计,混元弹都不用。全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光荣的很。小徐你可不要行什么妇人之仁,杜绝和美国再发生战争的办法就是把他打回大西洋去,不要让他涉足太平洋一片海草。” “那你陆地上就不冲突、不开战了吗?”王季同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素来注重道德的公爵居然这种想法、这种嘴脸。“你和墨西哥占了美国那么多地方,还有大家拿……,不对,是加大拿,……,哎呀……。”王季同被杨锐一句‘加拿大、大家拿’弄乱了,气得有点想跺脚,他干脆跳过,道:“你占了英美那么多地,他们肯定会恨之入骨。他们打仗可没有说要割我们的地。” “那是因为我们人太多,实在是没哪里好割。”杨锐道。“说起割地,我都饿了。一起吃点吧。”他说完吩咐左右安排宵夜,而后又道:“小徐你可不要被人给骗了,既然是贵族,那就要有贵族的道德。贵族的道德是什么。就是像老虎猎豹一样用爪牙获得食物,也像狼,不够狼弱些,成群结队才能捕食。不似虎豹那样独来独往。 虎豹生来就是吃肉的,他们不可能去地里种出肉来,所以咬到谁就是谁倒霉。怪它们吗?不怪。以科学的分析,他们捕食的往往是老弱病残,再根据鲇鱼效应,虎豹出没之处的羊群肯定要比没有虎豹出没处的羊群健康。这再残忍也仅仅是生物链的一环。 可有人就是要逆天而行。宣扬民主啊、和平啊、平等啊、人道啊,这乱七八糟的狗屁东西!这种绵羊道德和处世之道全是垃圾!我一直坚持不能拿羊的道德要求老虎。羊吃草,老虎也能吃草? 纵观人类历史,从上一个文明到这一个文明,整个人类思想史的交锋,本质上就是虎豹道德和绵羊道德的交锋。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人,对这两种道德或者思想都有不同的描述。有的时候前者叫做贵族派,后者叫做平民派;还有的时候,前者叫做专.制,后者叫做民主;还有的时候,前者叫做保守主义,后者叫做自由主义…… 不管叫什么,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所有民族的伟业和财富都是前者积攒的,而后者只会以民主为名、自由为名、平等为名,把前人积攒的财富消耗一空,边享受还以他们的绵羊道德进行批判,什么屠夫、什么独裁、什么刽子手、什么几数千万。听得我不是发怒而是好笑,森林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羊来当家作主?他们做主菜还差不多,就是膻味太重。” 说着说着对美战略,不想杨锐却说起了思想史。可王季同知道如果不能思想上说服他,那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他以退为进道:“那布尔什维克呢?他们算老虎还是算绵羊?” “布尔什维克……”杨锐没想到王季同问这个。不过也是,世界经济危机一起,全世界的知识分子都对卢布张开了大腿,全推崇起共产主义来了。他道:“布尔什维克当然只能算羊,却是一群发了疯的绵羊。他们为了实现羊类的共同理想,打算披着虎皮、模仿老虎的方法行事,结果……,最后羊还是羊,发了疯也依旧不改羊的本色——外厉内荏不说,且很容易退化成虚伪狡诈、不敢负责的官僚。从斯大林到……” 赫玉米的名字从杨锐心中淌过,他转折道:“托洛茨基倒没有什么羊膻味,革命再革命,一直革命到死。这也算革命贵族吧,即便不是贵族也应该是骑士。” “纳粹又如何?”王季同听杨锐唠叨,走累了的他找了张路灯下的椅子坐下了。 “纳粹?”杨锐也坐下、点烟,他抽了一口才道:“纳粹打个比方,其实跟堂吉诃德最像了。他或许是贵族,最少是破落贵族。可问题是他不但脑子有问题,衰败的门第也让他没能得到传承,反而学会了一些下贱招数,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就变成了一场表演秀。这是一只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爪牙、没有强者做派的老虎在发神经病。也是被绵羊道德淹没的老虎最后之挣扎;再之后,老虎就绝种了,只剩下一张皮和一些或好或坏的传说——当然是坏的多。” 说完纳粹,杨锐又说美国,“美国共和党是老虎。民主党是绵羊。讲法理、说民主,肯定是民主党赢,但打起来却是共和党能打。” 杨锐终于说完了,王季同道:“竟成,老虎有老虎的想法,可想法再好,也要羊来做。国力有限,要是打下去下面的羊觉得仗不能再打了呢?” “那就看到底是真的国力不行,还是羊的懒毛病又犯了。前者见好就收,后者那就要好好教训了!”杨锐咬着烟蒂。他忽然反问道:“小徐,你知道为何有些人生下来就是羊,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老虎?” “我不知道。”王季同笑,他感觉杨锐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 “两者唯一的差别就是绵羊会忍辱偷生,但老虎不会。”杨锐也笑。他继续道:“国内现在有种思想极为危险,那就是西洋传进来的自由主义、进步主义、民主主义。要想打仗,这些人就要全部清理,要不然战没法打。再就是信仰基督的正宗香蕉,这些人虽然不会传播毒素,可与前者几乎是一体的。” 十多年前之所以没有做的一些事情。是因为要营造法制环境,同时还要顾及国际影响,可战争期间就不同了,以战争为名清洗这些西化分子在正当也不过。杨锐需要一个少有西洋毒素的东方世界。至于什么西洋人文和科技相互促进的论断。他根本不信呢——既然基督教可以融合实证科学,那东方文明为何不能?信仰宙斯的古希腊人一样有科学家。 杨锐如此说,王季同神情却凝重了。清洗代表什么他很清楚、十多年前杨锐为何忍让他更是清楚。他本来是担心外战不受控制,不想十多年的内战又翻了出来。心中焦急的他站了起来,挥手道:“竟成,你可别忘记了。那些人也是我们的同胞,是大中华国的国民!你怎么能违宪……” “不拜祖宗、不穿华服,言必称希腊、笔必书民主的人不是同胞!”杨锐没站起来,但双脚一张,大马金刀的坐着了。“宪法……,宪法是可以改的。下次修宪必须注明,不拜祖宗不信教的人没资格成为大中华国民!” “可信仰是自由的,连罗斯福都说必须保证信仰自由。再说这些人已经是大中华国民了,有身份证有户口簿,你要怎么修宪?取消他们的国籍吗?”王季同激烈道。 “ThesecondisfreedomofeverypersontoworshipGodinhisownwayeverywhereintheworld。”杨锐忽然背咏出罗斯福四大自由演讲中的一句,而后笑:“人家说的是不管以任何方式、任何地点,人民都有信仰上帝的自由,可嘴炮们却故意译成‘信仰自由’,好给自己张目,到了极点!罗斯福这个时候在国会说这番话是有所指的,他明显是在指责我们三国的宗教政策,谴责我们排挤基督徒。” 说到这里杨锐牙齿咬了又咬,最后烟蒂一扔,坚定道:“我不管谁拦着、不管以什么代价,反正这群杂碎都要种海藕!” 第五十五章一个样 杨锐叫嚣着要把所有西化分子种海藕,而京城东单大街三号,京师基督教青年会总部——这栋大门基石上刻着‘非以役人,乃役于人’基督教青年会会训,原本红砖砌成、盖了三楼却又不得不改为一楼的欧式建筑里,一干人正在开会。 居中说话的是京师青年会总干事徐宝谦,他在叮嘱明日的‘反饥饿、反战争、反迫害’大游行的注意事项。三.反里头,‘反迫害’其实指的就是政府、三一教、宗族以及社会各界对基督徒的迫害——二十多年来,基督教人数已经降到了谷底,人数只在七万至八万间苦苦挣扎,天主教徒虽然没有刻意被针对,但人数也降至十六万,而且这些教徒要么在五十年上百年以上的老教区,要么就只在城市。这意味着除沿海地带外,全国农村教徒基本绝迹。 在以前,为了不引起国人的反感,基督教根本不敢光明正大的组织集会和活动,可现在是自己人执政,希望国大总统罗斯福又公开强调要保证‘任何地方、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信仰上帝的自由’。如此,他们才敢站出来游行诉苦。 “……就是这些了。”徐宝谦道。这个早期的同盟会员对革命失望后迅速投入了上帝的怀抱,因为表现优异,他赢得了赴美进修的机会——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宗教教育。他说完又强调道:“切记一点,游行必须文明,必须让世人知道基督徒并不像某些人说的那么可怕。” 会议开了半个小时,仅仅是通报民部和燕京大学发来的注意事项而已。徐保谦说完宣布散会后十几个人要离开时,徐宝谦身边坐着的余日章道:“还有一点,游行务必避开积水潭。” 余日章可是基督教青年会的老领导,又是太平洋国际学会的执行委员,历史上更是宋美龄的证婚人,他的话比徐保谦重要的多。与会诸人刚听说积水潭还有些错愕,但想到积水潭南边的前清德贝子府——大中华国总参谋部。当下便默然点头了。 诸人走后,徐宝谦问道:“先生,这是……,难倒会出什么事吗?” “六吉啊……”余日章道。“这些年来教友越来越少,再不做些什么那可就不行了。我们不是不爱国,只是不想爱一个专.制的国家。新内阁上台后,整个国家都气象一新,这时候是该做些什么了。不做的话又要回到过去那种老样子。” 余日章淡淡的说着这些话,满脸愁困。他此时还在想昨天在学校教堂布道时那个安息会牧师的话:‘我不爱中国,所以不许你们同其他学生往来……,我要你们服从我们,同我一样的来爱我们的美国。’[注169]。这种言论当然要比前燕大校长司徒雷登的‘我爱中国、我也爱美国’激进的多,但以当下的形势论,如果进步力量没有压制住专.制力量,那必定会遭到他们的反噬——一旦中美开战,天主教徒还好,基督教徒、特别是基督教青年会、太平洋国际学会。必将会腐朽势力的惩处,甚至是屠杀。 “愿上帝保佑众生吧。”余日章吐了这句话后便离开了青年会总部。 次日一早,再次从天津赶来的‘爱国’学生挤满了京师的大街小巷,没有人知道这些学生是哪里冒出来的。唯有运部的官员最清楚,为了在一夜之间运这些学生赴京,京津塘地区的铁、公路客运全停,犹显不够的情况下,凯申物流的货车也拉着学生从高速路摸黑直奔京城,而那些早就得到命令的交警,只有无奈的对货车放行。 “怎么有那么多人?!”总理翁文灏早上一到文华殿就给游行指挥部燕京大学打电话。接电话的是陆志韦而不是胡适。“我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学生?!”翁文灏气愤道,可不知道是电话故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再说话的时候电话已经断了。 ‘叭’的一声,电话狠狠的被他摔到座机上。他吊着眉毛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是说只有几千人,怎么现在冒出来几万人来!他胡适之想干什么?造反吗!” “总理……,”吴景超迟钝了一下,傻子都看得出来翁文灏在发火。 “总理个屁!”翁文灏骂了自己一句,他转而瞪着吴景超,“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男的是兄弟会、女的是姐妹会。翁文灏虽然知道底下这班人都是拉帮结派的。可却拿他们没办法,他能上台除了复兴会‘砗磲石发电丑闻’,靠的全是这帮人的支持。这也没什么,大家都是心向和平追求进步,可今天这样乱来显然是翁文灏不能接受的。 “总理……”吴景超想了一下才道:“我们现在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复兴会的力量虽然在稽疑院里被遏制了,但军界却依旧是他们一手遮天。如果不能在军界将他们遏制住,那战还是迟早要打起来。特别是现在,美日在太平洋上冲突,说不定日本明天就宣战,日本一宣战,他们就会要您按照条约跟着宣战……” “可明天不就是要通过提案,退出东亚同盟吗?”翁文灏跳脚大叫道,看样子他快疯了。 “总理,可这不够。”吴景超看着猴子般上串下跳的翁文灏,显得愈发冷静。“只有把总参谋长换下去,和平才能保证。” “你们!你们!”翁文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总理,我们只想要徐敬熙上将主动辞职。”吴景超终于说出了游行的真正目的。 话音未落,翁文灏脸上一片死灰,他抖了几抖才道:“你们……,我们派谁接任?” “段芝泉上将去年因胃病入院,手术后不是出院了吗。”吴景超委婉道,他很聪明的不提其他人,只提北洋出身、欧战在法国首战就打出名声的段祺瑞。“他如果出来主持大局,那军中应该没人不服吧?再说如果不行可以在总参谋长头衔上加一个代字,表示几年后等威胁解除,总参谋长的位置仍会还给复兴会。” “那为何不……”翁文灏说到这里又愣住了。段祺瑞出来主持总参谋部之事大家是讨论过的。可那时段祺瑞还未出院,事情当然不好提,当时很多人还说他可能熬不过这一关,礼部更暗自筹备国葬。现在他出了院。可换总参谋长之事就不好再提了,毕竟从来没有这个惯例。真要贸然讲徐敬熙解职,说不定就会闹出个中华版‘五一五事件’来——由复兴青年会蜕变而成的华青会、大中华退伍军人联合会、大中华武士会、大东亚协会……,这些狂热的好战份子对新内阁的政策抨击的很,所以最好还是让徐敬熙主动请辞。 翁文灏想着鹰派徐敬熙上将主动请辞。可徐敬熙却在读着周思绪的信。周思绪去了平壤,但会议记录的副本却由他的部下护送回来,目的是要他第一时间知道会议内容。 看了周思绪推荐的蔺毓荣一眼,读信完毕的徐敬熙盯着他问:“小子,你想下部队?” 蔺育荣被徐敬熙一看全身挺立,他很担心自己的马靴没有擦干净,虽然来之前他已经擦了两遍。“报告将军,下官只想去前线做个连长,杀敌卫国!”他大声道。 蔺育荣的简历周思绪在信中已经说明了,京师士官学校步兵科第30期毕业;陆军大学辎重科第28期毕业。成绩极为优异。军衔做团长也勉强可以,但问题是专业,他在总后是专业对口,转到一线部队带兵打仗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先去装甲教导3师学校学习怎么做个连长吧。”徐敬熙拧着眉头道。他本不愿安排,可想到周思绪在信中提到此人是杨锐点名要进装甲教导师的,又不得不忍着原则破例答应。“不过你要是不够格,那就滚回总后去!”他心有不甘的警告。 “是,将军!”蔺育荣听说是去装甲教导师,全身振奋,答话几乎是在喊。惹到办公室外的参谋们都看了过来。 “出去吧。”徐敬熙有些差异的看了他一眼——瘦的跟猴子一样,没想到声音这么大。 打发完蔺育荣,徐敬熙才打开后来被世界史学家称为决定世界命运的‘六一会议’的会议记录。没看两页他就起身走到北美地图前对照,同时用铅笔在东北部产油区、中西部产油区、墨西哥湾产油区、德克萨斯—奥克拉荷马州堪萨斯州产油区、加利福尼亚产油区这五个产油区上虚画。 确实。只要鹏式远程轰炸机能打掉后面三个产油区,剩余前面两个产油区两千五百万吨的产量无法让美国既支撑陆军又支撑海军,更何况国内工业民生也要用油。可这样是不够的。徐敬熙从北美矿产资源地图夹里翻出一张美国煤炭资源分布图。与石油一样,煤炭也有五大矿区,且其中最大的三个就在密西西比河以东。 煤变油技术德国人有,中国也有——最后之工业基地包头缺少石油。要想保证军事供应,除战略储备外,煤变油是必须的。可想而知的是,真到了危机关头,美国人不可能不使用煤变油技术生产石油。虽然做出来的航空燃料性能不佳,但做工业、军事车辆油料却是合格的。 石油不像会议上说的那么重要,而要打一场陆战,以美国的人力,即便一千两百万黑人和加拿大相抵消,也应能募集到一千两百万士兵。本土作战,以战六后四比例计算,作战部队人数大概在七百二十万人。海军如果放弃的话,陆军作战人数肯定超过六百万。己方陆军不说人数上超过美军,就是相当,参考上次欧洲大战时、战四后六的跨洋作战比例,陆军规模将达到惊人一千五百万,甚至可能达到两千万。 虽然中日朝三国有七亿人口,加上海军空军兵员额度也不到人口的百分之五,可如此庞大的军队该如何管理?还有军费,五十亿肯定是不够的,每年最少需要两百亿。 徐敬熙想着突如其来的变化,很是凝重。他不知道军工厂的武器报价还能降多少,如果不计较什么三年折旧,并且大规模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生产,采购价格能低至多少。还有最头疼的美国空军(陆航)。对于一个年产汽车五百万的国家来说,生产作战飞机那应该是以十万来计数的…… 沉思间,拿着的北美矿产资源地图夹里忽然落出一页文件,徐敬熙草草扫了一眼。愣了一下又迟疑的放回去了——这是北美有色金属分布图,和‘致命的’石油一样,北美大部分有色金属都分布在西部,也就是落基山脉一带,主要在与墨西哥接壤的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往上的犹他州和科罗拉多州、再往上的爱达荷州、怀俄明州、蒙大纳州。这是一条有色金属矿带,如果陆军登陆加利福尼亚,那么远程轰炸机自然能轰炸机这些矿山。 但这还不是致命的,全世界产量超过百万吨的铜、锌、铅虽然是战争必须,但这三种金属加拿大也有,虽然产量不到美国的一半,但谁能保证战时不会发现新矿?还有锰,说是说炼钢必需,但据说用铝也可以达到脱氧效果,只是钢铁质量会大幅下降而已。倒是铬比较致命。铬在军事上的用途不必说,缺铬就没有合格的枪炮、合格的刀具、合格的轴承。 想着铬的重要性,正将文件放回夹内的徐敬熙余光忽然扫到了什么,可待文件放回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于是文件又被他抽了出来,然后目光紧紧盯在墨西哥湾路易斯安娜州上方的阿肯色州发呆。半响之后他才有些忙乱的找来圆规,量了三次才确定此地离古巴只有一千七百公里,完全在鹏式轰炸机的轰炸半径之内。 真是这么巧吗?他不敢相信的又仔细扫视整张矿产资源地图,确定整个北美大陆就只有这一个矿区;最后他又再看了一下日期,发现这是去年年底更新的资料。终于,他激动起来。铅笔重重戳在阿肯色州中部。命门!美国人的命门!就在这里!! 德胜门大街上,数不清的学生举着横幅标语浩浩荡荡。当中一个犹带稚嫩的声音高喊道:“我们要吃饭!”马上,一群声音哄然回应:“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和平!”前面的声音再道。紧跟着,更多人高喊:“我们要和平!!”“我们要自由!”“我们要自由!!” “同学们。这里就是参谋部了,我们要让他们听到…我们的呼声,我们要大声些!”领头的声音高叫道。不过他的话太长,一口气没赶不过来停了一下才喊完。但这已经够了,早有安排的学生顿时全部嘶喊,一群落在屋脊上的鸽子顿时被吓着。哄然纷飞。 太尉府虽然是在紫禁城武英殿,可那里显然不能乱架天线乱打地洞,所以虽然那里有一个挂名的办公室,但总参谋部还在积水潭边的前清德贝子府。新内阁不合徐敬熙的味道,所以他除了每个月初三,基本就不到武英殿去。 此时游行队伍从德胜门大街的德胜桥前往左拐弯,走过豆腐巷和高庙,路的南面就是总参谋部。游行队伍顿时将总参谋部与积水潭夹成三角形小广场挤的满满当当,前排学生甚至紧贴着警戒线内侧卫兵的刺刀。但打了鸡血的带头学生毫不畏惧,他转身看着有些茫然学生,拿着电广播再叫道,“同学们,这里就是好战份子的大本营,他们就是想破坏和平。我们更要请愿!我们更要抗议!同学们,跟我喊:打到战争!” “打到战争!”人多胆壮,带头学生喊完,一群学生不由自主的跟着呼喊。 “保卫和平!”领头的声音又喊。 “保卫和平!”这次的声音整齐了,而后这学生些像刚留声机一般,反复的喊着口号。 众人呼喊间,一块三十多米的白布被几个学生扯了出来,带头学生不分由说咬破食指,在白布上开始血书,而后,最激动的一幕出现了:他旁边的学生抽出一把匕首,他接过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左手尾指切了下来。 拿着自己的手指、举着带血的左手,带头学生脸色发白的高喊道:“同学们,我们要破坏和平的徐敬熙辞职!” “好!”或许是受了血的刺激,一干学生比刚才更加兴奋,他们纷纷咬破食指要上去白布上写血书,更有些激烈的也要学着带头学生的模样刀切手指,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被要求辞职的徐敬熙此时正让手下的参谋核查刚才那张北美矿产资源分布图,沉浸于找到美国人命门喜悦中的他根本不知道门口正在上演一场切指闹剧,等到一干混乱学生恢复些秩序,联合更多后来的学生一起高喊“徐敬熙辞职”时,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徐敬熙一手握在紫砂茶壶上,一边问自己的副官。 “将军,外面有学生在请愿。”副官很是局促的报告,他已经进来一天了,可看到徐敬熙在忙,他不敢打扰,而且外面的喊话也不好汇报。 “学生请愿?跑到这里来请愿?呵呵。”徐敬熙不明所以,反而有些好笑。有冤情应该去中华门或者廷尉府,或者是去稽疑院总理府,跑这里来干什么,找错门了吧。他这边说,外面的喊声却愈加激烈,终于,透过半开着的窗户,他终于听到那群学生喊什么了。 “放肆!”徐敬熙大怒。直呼他这个开国元勋的名讳不说,就说他的官职又岂是一群学生可横加指责的。学生不喜欢谁就要谁下台,那天下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叫巡警来,把这些人全给我赶走!”徐敬熙道。 “将军,打过了……”副官有些晦气的说,“京师巡警厅熟悉的全派去沪上开会了。剩下的那些拖拖拉拉,推三阻四,全都做不了主。” “那禁卫军……”说了半句徐敬熙说不下去了。此时禁卫军统领可不是之前的吴佩孚,而是西点军校毕业的温应星。“传令下去,不要让学生冲进来了。”徐敬熙想起十多年前的冲击总理府事件,当下吩咐,而后再道:“出去的时候把窗关上。” 中华是法制国家,虽然喊声吵闹,但报警无用下,徐敬熙只好关窗忍耐,而总参谋部门口的值日官却不能无动于衷。接到内部的命令后,一个连的士兵忽然把拒马搬了出来,以防学生冲击入内。喊口号的学生本来见总参谋部内突然冲出一百多士兵大吃一惊,可看到这些大头兵仅仅是搬拒马、设障碍,胆子又壮了起来,一时间喊声更烈。 “我们要见徐敬熙!”喊了半个时辰,带头切指的学生见众人都有些累了,不得不再制造些话题。他隔着拒马河铁丝网对着里面的值日官喊话。 值日官是个个子矮小、带眼镜的斯文少校。如果走进看他军服上的名牌,肯定能看到‘廖耀湘’三字。只是双方隔着拒马铁丝网,带头学生根本就看不清。不过,这种丘八素来是崇尚自由之人的鄙夷对象,即便能看清他会也不会喊。 廖滚筒是湖南人,如历史那般,中学毕业后读大学非其所愿,因而报考军校。二十万考生中他名列第十三,可复试时候居然由步兵科调换到了新设立的装甲兵科。不明就里的湖南倔骡子拿着录取通知书就到校长办公室求问,校长杨国弼不得不给他看了一张手令:‘廖耀湘经吏部特别考核,宜转入装甲兵科学习。竟成。五月廿四。’ 看到最后的落款廖滚筒脑袋简直炸了,若是别人他还以为这是恶作剧,可杨国弼显然是一脸微笑——他不是第一个这样调配的学生。经此之后,廖耀湘奋发向上、毕业时成绩只排在邱清泉之后。此次回京成为总参的值日官,也是为以后打基础,毕竟要与总参的人熟悉以后才好升官。 “后生,别闹了,徐上将是不会见你们的。”廖滚筒一开口就是湖南腔,和他同乡彭大头一个样。 PS:  注169:《基督教与中国近现代教育》,P116。多份资料记载此言为广西梧州建道学校美牧师所说。 第五十六章胸膛 下面岗亭正在对话,里面的门窗紧关着,徐敬熙正召集骨干人员开会,以图对之前防御性的作战计划做一个根本性的调整。此时,只有副总参谋长郭弼上将在会议室外的办公大厅给总理府打电话——巡警局打电话过去说游行已经报备,属于合法。打到民部说是上面安排的,目的是为了配合在华盛顿的和平谈判,郭弼最后只得打去总理府。可电话一直就要不通,若不是大门已经被堵住了,他真想跑去紫禁城找翁文灏那个混蛋加软蛋问个明白。 “……仔细的说,构想大致是可行的。”会议室内,前西北战区总参谋长、现作战部部长黄宗邠中将对周思绪的构想表示基本赞同,此时他还不知道徐敬熙又找到了美国人的另外一个命门。 “……开战以后,造船打海战的时间、登陆巴拿马的时间、占领古巴的时间,还有对油田进行轰炸的时间。陆军除了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征召士兵、整训部队外,基本是没有战事的,除非英国人也对我们宣战。如果他们宣战,也就缅甸、波斯这两处会发生战事。借此契机,陆军正好可以驱逐在波英军并拿下伊拉克油田。而后,应当继续往西推进,一直打到地中海沿岸,直至占领苏伊士运河和埃及。” 黄宗邠用木杆在墙壁地图苏伊士和埃及的位置指了指,再道:“地中海有三个战略要冲,苏伊士运河、马耳他岛、直布罗陀海峡。在海军获得制海权、登陆巴拿马之前,我们最少应该拿下苏伊士运河和马耳他。如此当舰队在大西洋实施对美封锁时,只要再拿下直布罗陀,那么从北庭到地中海的航路才有通畅的基础。 苏俄的态度也相当重要。油轮货轮从亚欧运河经过地中海到大西洋只有八千公里,但如果亚欧运河不能通行,那么即便是用波斯和伊拉克的油料——我们估计还要在当地建大规模的炼油厂,那就有一万千多公里,两者相差四千公里。弹药和给养倒是可以通过临时修建铁路,从地中海东岸到巴格达也就只有两千三百多公里。可以铺上三到四条铁路。沙漠地带缺少淡水,届时则应该使用少用水的内燃机车。 在海军夺取巴拿马前,我们不必担心陆军进攻的进度,因为一旦海军获得制海权。掐断敌军的后勤补给,那苏伊士运河、马耳他群岛、乃至直布罗陀都唾手可得,只要我们控制了石油。另外还有一个好处便是:这些地区的驻军将大大减少我们登陆美国西海岸的难度。美国人如要说动英国参战,那他们就必须出兵增援中东、印度、南洋等易受我军攻击之地。美国军队出动越多,那么西海岸反登陆作战时。他本土的可以作战军队就越少。 从这一点来说,敌军资源和敌军兵力是成反比的。”黄宗邠说着自己的思考。“我们越晚登陆巴拿马运河,那从美国本土倾巢出动的美军就会越多,而当彻底失去制海权后,这些分散于世界各地的美军将变成鱼腩——要进攻,没弹药油料;要防守,没给养物资。所以从世界大战的角度来说,海权就是战场主动权。缺少海权的军队要想出击,只能依靠铁路而不是船只。 这是作战,但从生产的角度看。那就是越快拿下巴拿马运河越好。在西太平洋海战失利后,美国人虽不会想到我们能在一年之内建造二十艘航母,但他肯定会担心自己战略资源的供应,特别是那些北美没有的矿产。晚一天占领巴拿马,他们今后的物资就会多支撑一天、用于运输重要物资的远程运输机就少一架、用于作战的飞机就多一架……” 徐敬熙的思路一直放在北美,不想从世界角度来说,美国人如果出国作战,那与当年日本人在东北作战的下场差不多——一旦失去制海权,海外缺少补给的军队虽说不会饿死,但有等于无。于是他笑问道:“以海军占领巴拿马的时间表计算。美国人能派出多少军队?” “海军的时间表……”黄宗邠想着当年那个未被通过的作战草案。当时的估计是开战第一年建造十五艘航母、第二年二十四艘、第三年三十艘。以美国的航母数量、作战飞机性能判断,开战的第一年底第二年初,己方就能完全获得太平洋制海权,可登陆巴拿马这样的防守重地是要做前期准备的。加上此地地处赤道,气温奇高,所以最佳的登陆时间是在开战第二年的年底或第三年年初,这就有两年至两年半的时间。 “美国人是很懒散的,两年时间他派不出多少人。”黄宗邠想到上次大战,知道美国大兵的作态。断然摇头。“而如果我们要让他有自己还握着一定制海权的假象,就不能登陆澳大利亚、新几内亚这些要害之地诱敌;诱使他们前来菲律宾也不行。两年的时间,我看就只能在中东吸引三四十万吧,毕竟苏伊士运河是战略要地。” “那我们就给美国人加码,开战后全力抢攻苏伊士运河以及埃及。苏伊士运河对英国的意义不下巴拿马运河对美国的意义,我们派出数百万军队抢夺苏伊士,英国陆军兵力不够肯定会要求美军增援。”徐敬熙想着这一点,端起茶杯笑道:“从这里看,英国还是宣战的好,不让我们无法调动美……。” ‘哐当…’他正要喝茶时,会议室窗户上的玻璃忽然碎了!一个石头‘砰’的一声落在地板上。一边的副官见石头还在冒烟,吓得以为是手榴弹,急忙喊了一句‘卧倒’,把徐敬熙拉压在地上。这边急急忙忙,那石头冒完烟却很小声的‘叭’得一炸,原来只是个绑在石头上的鞭炮。 副官算是眼疾手快,可徐敬熙却是狼狈了,茶水溅湿整个衣襟不说,横摔在地上全身还发疼,他站起正要大怒,不想又有几颗绑着鞭炮的石头扔进院子。 “这是要造反了!!”徐敬熙豹眼怒睁,佩剑几乎又要拔出来。 一边的黄宗邠也大怒,堂堂军机重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实施‘炮击’。他大声道:“来人呐!把敌人抓起来!” 黄宗邠这边喊,外面的廖耀湘已经在抓人了——他不愿接学生的血书代学生通报自然惹怒了这群学生,刚开始石头还砸在门前的岗亭,后来拿石头直接越过屋脊。飞进院子里去了。自己吃亏也就算了,可石头扔进院子里那性质就不同了,眼疾步快的廖耀湘一挥手,当即带领士兵越过拒马抓人。不料广场的学生早就看着,士兵一出去便有人大喊:“当兵的打人了!当兵的打人了!!”场面一片混乱。 可廖耀湘这个黄埔六期的湖南人后世能混到兵团司令。显然不是拍马屁拍出来的,他已经瞅准了那几个扔石头的混蛋。在他的带领下,几十把白晃晃的刺刀一路直捅过去,学生当即像暴风雨后倒伏的稻子那般趴向两边。学生怕刺刀急忙闪避,那几个学生想逃跑可却被人挡住,几十秒的功夫,几个无处可逃的学生被士兵逮个正着。 不过这种人群之中的逮捕最难的不是抓人,最难的是如何带着人离开。此时见丘八抓了学生,又见他们的刺刀只是吓唬人,根本上没捅人。一干学生又来了精神。 “凭什么抓人?凭什么抓人!”有人大喊道。“同学们,他们不敢伤人,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听着这喊声,刚才软趴趴的稻子这时像吃了一样挺立起来,学生们对着士兵又拉又打,更揪住那几个被士兵扭着手的学生不放,之前开出的路全给堵上了。 “剁脑壳!”廖耀湘用土话骂了一句,而后一挥手,“我命令:各班滚筒式后退,不能乱!” 滚筒式后撤就是各部交替掩护。后世奈何果军太渣,滚着滚着变全军溃散。可现在廖滚筒手下只有五六个班的兵,对手又没枪,于是长官一下令会意的士官马上‘滚’了起来。 学生本就是乌合之众。手上更没家伙,何尝见过这种滚筒式战法?一时间这一小队士兵带着俘虏像泥鳅一样又滚了回去,根本就拉不住。待最后一个兵越过拒马,数千名爱好自由的进步青年愤怒了!他们手上只要有东西,全都往士兵身上砸,一时间石头、钢笔、硬币、钥匙、皮带、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雨点般的落在警戒区和总参谋部的大门上。 “放人!放人!!放人!!!”愤怒的学生激扬起来,丝毫忘记自己刚才在刺刀下的缩卵。前面的那些更激动的掀翻警戒区外侧的拒马。眼见学生就要冲进来,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廖耀湘一挥手,‘砰砰砰砰……’,一个班的士兵忽然对天鸣枪,人群杂乱惊呼后,他对着学生大声警告道:“若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轰轰烈烈的学生被枪声震的脸皮发白,胆小的已经准备往后撤。不想廖耀湘只是警告,不是真的开枪,于是短短几秒沉默后,几个声音又开始打气:“同学们,不要怕!他们不敢开枪!他们不敢开枪!!”“同学们,营救我们的同胞!冲啊!!” 喊话的人藏在人群中,言语力量和刚才的恐惧顿时转变为歇斯底里。最前面学生不顾铁丝网上的荆刺,疯狂推开眼前一切阻碍,领头的几个已冲进黄线以内的警戒区。 “他敢不敢开枪?”犹自带着狼狈的黄宗邠正站在窗外,看着大门外暴乱的学生。他这么问是觉得那个少校果敢而机智,是个可用的人才,现在就看他有没有胆气了。 “哼哼……”徐敬熙轻笑,他还没笑完便听到外面成排的枪声。尖叫嘶喊中,学生们刚才的勇气全变做逃跑的力气,人群海水退潮一般的极速后撤,除了人推人、人踩人,更有无数人被挤出栏杆,掉进了积水潭。血案,终于发生了!! 紫禁城,文华殿。 总理秘书吴景超挂完电话便匆匆往殿内疾走,小心的他居然接连撞翻两个进出的文书,雪白的文件当即撒了一地。可他还是不管不顾的跑到翁文灏身边,既焦急又兴奋对着翁文灏小声道:“总理,积水潭那边出事了!” “真出事啦?!”翁文灏不自觉的道,话一出口才察觉太对于是急忙掩口。好在四周没人,他这才放心低声急道:“快说!” “学生们本在外面抗议,但不知怎么就和总参谋部的卫兵发生冲突。卫兵冲入学生中抓人,被激怒的学生于是就冲进警戒区救人,然后……”吴景超停顿了一下,扶了扶眼镜低语道。“然后卫兵就开枪了!” “打死了学生?”翁文灏坐着,吴景超躬着身子站在。听闻卫兵开枪,他当即吊着眉毛歪头看着吴景超,带着不安又带着急切。 “学生们往里冲,卫兵又对着人群开枪。怎能不打死人!”吴景超道。 “那赶快救人啊!”翁文灏毕竟心善,胡适等人策划学生游行之事他只能默认,但现在既然达到了游行目的,那他就觉得应该马上救人。 “不行啊,总理。”吴景超说话的声音更低,“要是我们打电话出去,那大家就会怀疑我们……” 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吴景超这是担心计划被人识破,因而想装着毫不知情。可翁文灏毕竟是一片公知的心。他使劲的摇着头,皱眉道,“让学生去冲击总参谋部,这已经很……已经很……”他长叹了口气,又道:“我怎能任由学生们留血伤亡!” “总理,那也要等半个小时。”吴景超不得不退让,“最少也要等其他地方报信的电话打过来才能下令救学生啊!” 吴景超说的有道理,可良心倍受折磨的翁文灏却坐立不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更好、民众更好,可为了这个目的却不择手段的让学生去面对专.制者枪口。这将会使他一辈子内疚。他站了起来,在大殿内热锅蚂蚁一样乱窜,终于,十数分钟后。电话响了起来。只是他快步上前要接时,手却被吴景超按住了——电话是五号线打进来的,他是总理,怎能亲自去接五号线电话。吴景超考虑的仔细周到,翁文灏只得让他接,可目光焦灼的看着他。 “喂……。嗯,是、我是吴景超。”吴景超故作轻松的说话,不一会他的声音就高了起来,“什么?!有什么这样的事情!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向总理汇报。” “快!快给医院打电话啊!”翁文灏在他身边命令道。 “总理,不是学生!”吴景超放下电话说道。“是外交部那边,美国海军陆战队今天早些时候登陆了马绍尔群岛的多个环礁,与日军驻岛部队发生激烈交火,双方各有死伤。” “什么、什么?!”翁文灏的眉毛猛然放下,而后吊的更高。之前美日之间仅仅是飞机交战,现在却是登陆交战。群岛虽然不属于日本领土,只是国联托管地,但托管地的一切主权为托管国所有,美军悍然登陆已经可称之为入侵了。 “外交部怎么说?!”翁文灏急问,不想这时候电话再响,吴景超只好先接电话再作答。这次才是报告学生被总参谋部卫兵枪击致死的电话。接完电话的他在翁文灏的示意下马上打给医院和京师警察厅,让他们马上救人善后。 总参谋部门前一片血迹,皮靴、帽子、游行学生打着的横幅杂乱无章的扔在早前站满学生的三角广场上。这些东西并不刺眼,唯独倒在警戒区黄线之内的六具尸体很是触目——在宪兵未到之前,来不及逃走的重伤者已被总参谋部的医疗室收治,而尸体因为是物证,所以并未挪到。 看着死者年轻稚嫩的脸上带着的扭曲和恐惧,下令开枪的廖耀湘少校一脸麻木,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又觉得自己做错了很多。恍然间,外侧警戒的卫兵突然喊道:“不许拍照!” “凭什么不能拍照?!凭什么不能拍照!!”数个带着眼镜、胸前挂着记者证的人大叫道:“宪法规定大中华新闻自由!” “说了不许拍照就不许拍照!”卫兵也不是傻瓜,见记者刁滑更是一直挡着镜头前,而他身后的记者趁着混乱,忙把拦着记者的卫兵还有地上的尸体抓拍进去。 “还拍!”闪光灯连闪,卫兵猛然伸手抢过抓拍记者的相机,三下两下就把胶卷抽了出来曝光,惹得记者大喊不止。 “你们还有没有法律!”一个满是正气的声音远远传来。诸人看过去,却见是一个身着正二品官袍的人在数十名巡警的簇拥下出现在积水潭一侧。卫兵们不认识这些人是谁,可记者们却认识——正是他,七年前为民请命。不顾自己的乌纱帽,抓了勾结外人、洗劫国人的国家银行行长张天王张坤,怎奈专.制势力官官相护,他的作为不但毫无结果。反而丢官去职。可即便如此,百姓们还是感激他的正直和良心。 “敢杀人不敢拍照?!”气喘吁吁,疾走过来的民部侍郎、巡警总长朱家骅痛斥。“我大中华是文明之国,民众对任何事件都有知情权。” 朱家骅说着,剩余的记者一边叫着‘朱大人’。一边给他拍照。朱家骅对着闪光灯毫不在意,他大义凛然的道:“刚才谁报的案,现在这里已经被京师警察厅接管了!” “军事警戒区内巡警没有管辖权!”刚才恍惚的廖耀湘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只是他不太敢直视朱家骅凛然的双眼。 “放肆!”朱家骅温怒,“只要是在京城发生的命案,就应由京师警察厅负责。”见对方只是个少校,朱家骅又挺直了身子,一边往前一边再道:“马上去回报你的上司,就说这里已经被警察厅接管!” “站住!”廖耀湘失血的脸显得异常苍白,但手势却不慢。在他的命令下,一干开过枪的士兵又把步枪齐齐举了起来,黑通通的枪口正对着朱家骅等人。 “你敢!”朱家骅嘴上不屑,可眼睛一扫,见到士兵们摄人的眼神神色还是呆了呆。这是之前开过枪的兵,既然敢对学生开枪,那就敢对他开枪,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可问题是他带来的巡警全都在看着他,越来越多的记者也期盼他能再次为民请命。 “哼!”朱家骅硬着头皮迈开刚才停滞的步子。他一边往前一边挥手大声道:“有本事开枪打死我。” 见朱家骅带着人越走越前,廖耀湘整个人陷入一种不由自主的状态,他撕着嗓子再次喊道:“各就各位,预——备……” 情形再次千钧一发。正当所有人都提着胆子、几个胆大的记者更想抓拍士兵开枪的枪火时,一个声音大声道:“全体都有……,听我口令:下枪,立——正!” 命令就是一切。听着熟悉的口令,十几个举着枪的士兵顿时下枪立正。此时门口出来的是副总参谋长郭弼。他命令完卫兵又对着朱家骅道:“这里是军事警戒区,巡警无权管辖!” “这是恶性命案。巡警自然有权接管!”背心全部湿透的朱家骅大声道,声音带着些不自然。 “我再说一遍,这是军事案件!归军队管辖,退出去!!”郭弼声音更大,而且眼神带着些藐视——刚才他报案的时候,巡警推说游行合法,现在闹出命案,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巡警又主动跑出来负责,所有一切都让他觉得这是一起策划好的阴谋,虽然不知道策划者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这里由巡警负责!”既然对方不敢开枪,那有亿万民众撑腰的朱家骅还有什么好怕的,他当即走当郭弼面前与他对视,身后的巡警和记者也拥了上来。 “放肆!”两帮人对峙间,几辆军用五吨卡在三角广场急刹车停下,轮胎重重的磨出数道印记。车上此时下来近百名宪兵,带头的范安中将早在车上看到了一切,是以一下车就大喝。“这里是军事管制区,更是军事案件,无关人等马上退出!” 宪兵一个个荷枪实弹,手上的冲锋枪当即对准突入管警戒区的巡警和记者。被卫兵打死也许可以喊冤,被宪兵打死只能自认倒霉。不光巡警明白这个理,素来刁钻机灵的记者更是明白。此时见宪兵要玩真格的,这群人马上退出警戒区。记者一退,巡警也拉着朱家骅后退,整个警戒区顿时被宪兵围了起来,六具刺眼的尸体顿时被他们遮挡的看不见。 “大中华是一个法制国家,更是一个文明国家。”无奈退出的朱家骅只好在三角广场上对着记者们和若干重新回来的学生讲演,他神情悲伤、满脸肃穆。 “但在这个文明的国家,却出现这么让人痛心疾首的一幕,这是为什么?!”看着越来越多的学生,朱家骅大力的捶着自己的胸。“诸君,同学们,是什么吞噬了这五个年轻的生命?宝贵的生命?是什么让这个文明的国家出现如此丑恶的一幕?无耻的一幕?” “是专.制!是独裁!是法西斯!!”朱家骅嘶喊着、大手连挥。“是它们在抹杀年轻的生命!是它们在践踏民众的自由和尊严!是它们在制造这最丑恶、最无耻的一幕!那六个生命、年轻的生命、宝贵的生命、拥有美好未来的生命、处于人生最美好的生命!就这么……就这么的消逝了、不在了……” 随着朱家骅的讲演,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而他,悲伤间突然留下了眼泪。看着他的泪,人们痛哭起来,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愤恨刺痛着在场着所有人的心。 “诸君,我们绝不能任由这种血案再次发生!”擦完泪的朱家骅接着道,“我们要洗涤这个充满专.制、充满罪恶的国家!我们更需要联合起来,向总理府、向稽疑院、向全国民众请命。不但要让全国、全世界知道这起血案、不但要严惩制造血案的刽子手,更要彻底葬送那种血腥残忍的制度! 诸君,不要怕!同学们,不要怕!自由和文明是杀不死的!!他们有枪,我们有胸膛!!!” PS:  说明一下,果军将领按照北朝月军门评价出现,无关作者喜好。具体为;杜聿明、郑洞国、范汉杰、黄百韬、胡琏、邱清泉、廖耀湘(月军门补充过此人)、欧震,此为兵团级;傅作义为统帅级。赤军因为考虑到和谐关系,适当化名出现;日军将领视情况而定。 第五十七章刺骨 夕阳落下的时候,海军陆战队司令托马斯·霍尔库姆少将乘坐一艘希金斯登陆艇踏上了马绍尔群岛的主岛——夸贾林环礁。此时战斗已经全部结束了,凌乱的滩头上除了被舰炮打死的海鱼、横七竖八的尸体、运输物资的船只,再就是一些抛锚的M2中型战车和LVT1鳄鱼履带式登陆车——这是少将强烈要求装备陆战队参加这次实验性登陆作战的。它们中有几辆确实是抛锚,但有几辆却在燃烧,燃起的黑烟被习习海风吹散,薄雾一般的弥散在整个狼藉的登陆场。 “情况真是糟透了……”之前的陆战队总部作战与训练总监,现在的陆战队第一旅旅长霍兰德·史密斯上校对着霍尔库姆少将抱怨,这个有疯嚎男之称的陆战队作战指挥官在早上和中午已经嚎叫了无数次,但余嚎未消的他见到长官仍有嚎叫的意思。 “战车上装的一点四五英寸炮实在太小了……”疯嚎男第一个就抱怨战车。其实在海空军都占有据对优势的情况下,希金斯登陆艇也表现正常,也就只剩下战车可以抱怨了。“它对日本人临时修筑的工事根本无能为力,甚至还被他们炸毁了六辆。”疯嚎男停顿了一下,眼中闪光一种难以名状的担忧,而后又接着道:“如果华盛顿那些养的想用以前的库存物资来打赢这场战争,那就让他们见鬼去吧!” “霍兰德……,一切都不会变好的!”霍尔库姆少将抓住了这个容易激动的下属,他知道这个亚拉巴马州出来的小子是一个尽职尽业的优秀军官。他所提出的这些问题在之前的训练中就曾经提过——M2战车的火炮口径太小,无法在登陆作战中有效击毁敌军滩头简易工事,这使得抢滩的时间和伤亡大增;同时,在上一次大战中使用过的浅色卡其军装、1917型钢盔并不能很好的将士兵掩护在滩头阵地,反而会将他们凸显出来,成为敌人的好靶子; 更糟糕的是,士兵们还在使用上一次大战的斯普林菲尔德M1903(春田)式步枪以及M1918式勃朗宁自动步枪。前者性能的确优良,但和日本人装备的神武二十三式半自动步枪的改型、昭和四式半自动步枪相比。射速上立见差距;勃朗宁自动步枪虽然可以弥补火力,可这种枪有十六磅(7.25kg)重,连发射击时不宜控制精度,而且装备的也少。对于实际作战杯水车薪。真正能增强火力的是M1919A6式7.62毫米轻机关枪和上次世界大战中最常用的马克沁水冷重机枪,可它们实在是太重了,登陆时往往落在最后。移动也困难,日本人的迫击炮和掷弹筒找准了机枪阵地打,一旦失去重火力。结果就是灾难性的。 问题早就存在,也多次向上反馈过,但身为陆战队司令的霍尔库姆少将却知道华盛顿的官僚们并不重视海陆陆战队。性能不逊于日本人半自动步枪的M1式加兰德步枪去年就定型生产了,可问题是这种步枪必须先装备陆军才能轮等陆战队。还有其他装备,陆军部自始至终都认为应该给海军陆战队供应库存装备,所以下发下来的全是上一次大战的东西,连头盔都是二十年前的。 海军陆战队本就是被‘特殊’对待的部队,为了获得陆军的支持,海军部从来就默认陆军对陆战队的轻视。好在即将发生的战争是在广袤的太平洋,这里有无数岛屿需要陆战队进攻和守卫。只能能获得优良的战绩,霍尔库姆少将认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霍尔姆,情况怎么样?”通过信任的目光让下属恢复平静后,霍尔库姆少将开始询问战情——战前所有人对日本人都有一种难以说明的忌讳,有人说他们其实是被魔鬼洗礼过。 “非常糟糕,将军。”史密斯上校有些艰难的启口。“日本人放弃了滩头阵地,或者说我们的炮击并没有有效摧毁他们的工事,下一次登陆作战火力最少要增加三倍。” “是的。”越往前走少将就看到越多己方士兵的尸体,他们有一些是和矮小的日本兵纠缠在一起死去的,双方胸腹部都被残忍的炸烂。“我们伤亡了多少人?”少将问道。 史密斯上校对上司的问题沉默。过了一会见部下不回答,霍尔库姆少将不得不再问道:“霍尔姆,我们伤亡了多少孩子?告诉我!” “大概……”疯嚎男脸带苦涩,不过最终他还是答道。“大概有一千人……”少将凝重的脸色正要恢复正常时,上校却又让他变得无比凝重,“将军,大概有一千一百名士兵阵亡,一千六百人受伤……” 瞪目结舌半天之后,霍尔库姆少将难以置信。“可……可侦察飞机说日本人只有二千多人!” “是只有二千多人,但平民也参加了战斗。”史密斯上校道,“他们……他们打得很顽强、是的,非常顽强!” “那我们俘虏了多少人日本人?”少将沉默一会再问。他本以外为经过几天轰炸,陆战队一登陆日本人就会投降,然后事情可以按照华盛顿的想法‘和平’解决,不想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没有俘虏!”史密斯上校再次给出意想不到的答案。“连平民也没有,包括女人和孩子。” “为什么?!”连女人和孩子都没有,霍尔库姆简直难以置信。据他所知,岛上是有几百名日本移民的。 “女人自杀前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史密斯忍着恶心说道,“本来有一些日本伤员被我们收治,但他们无一例外的用暗藏着的手榴弹或匕首杀死了医务兵。将军,他们应该是撒旦的军队!是来自地狱的魔鬼!更是一切基督徒的死敌!!” “哦,上帝!”霍尔库姆少将情不自禁在胸前划起了十字。他从来没想到情况会这样。 “将军,我认为应该趁现在、趁那些魔鬼没有准备,华盛顿要马上对日本宣战!”史密斯说着自己战后的第一个想法。他认为不要扯什么搜救艾米莉亚小姐的幌子,应该马上开战。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感觉很不好的霍尔库姆少将说道:“霍尔姆,我会把你说的每一字都汇报给华盛顿……,但是。”他微微摇头,“但是,华盛顿有自己的计划,国会当中依旧有不少反对战争的声音。所以,这一次我们只能在马绍尔群岛搜救艾米莉亚小姐。” 因为靠近国际日期变更线,马绍尔群岛的时间比东京快三个小时。当驻守夸贾林环礁的第30联队联队长仪我诚也大佐在战斗最后一刻,用从半好半坏的无线电发出的玉碎辞别电报经特鲁克转发至东京后,得知消息的东京民众全体沸腾了!要不是东京警察厅近千名警察恰巧在十分钟前把米国大使馆保护起来。愤怒的人群恐怕要将这栋建筑炸为齑粉、所有米畜将全部撕碎。 事情确实让人感到无比愤怒! 在米国女飞机家埃尔哈特失踪后,他的伙伴、在旧金山等候她凯旋归来的乔治·波德曼先生曾向旧金山日本领事馆提出搜救要求,而后美国国务卿赫尔先生也对日驻美大使斋藤博提出协助搜救请求,日本海军当时也拟派一艘海洋考察船和神威号水上飞机母舰前往协助搜救。 可忽然美国人的语调就变了,非说飞机是迫降于马绍尔群岛。美国舆论也声称美丽的飞行女王因为靠近了马绍尔群岛,所以被可恨的日本人击落在那片岛屿,如同六年前被日本军人杀死的伟大的喜剧影星查理·卓别林一样。之后美国正式提出要登岛搜索的请求,此项要求自然被东京严词拒绝,紧接着双方便发生冲突了。而从美军一登陆便抢占夸贾林环礁的动作看,这哪里是在搜索女飞行家啊。这根本就是有目的在抢占马绍尔群岛! 整个东京人浪震天,但二重桥内的松之阁却安静如冰。御前会议正在召开,内阁总理大臣犬养毅躬着身子、他身侧的是他的长女婿、外务大臣芳泽谦吉;天皇这边,则是海军军令部总长伏见宫博恭王、陆军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以及主动进宫的西园寺公爵。 会议的议题很清楚,就是如何处置米国强行登陆马绍尔群岛一事。亲王们当然是要求内阁马上对米宣战,但西园寺公爵和犬养毅却力主暂时退让,把这个问题交给国际联盟调查解决,如果国际联盟调查后米国还不退出马绍尔群岛,那么再行宣战不迟。 内阁这样的表态当然被军方怒斥为软弱,但天皇显然有天皇的考虑——中国的翁内阁正准备退出东亚同盟。表决的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是在中国稽疑院表决之前对米宣战,以趁同盟条约有效时将中国拉入战争?还是先暂且退让一步,就如犬养说的那样把事情交给国际联盟调查,等调查报告出来后再行解决或宣战。如此。不要马上面临选择的中华稽疑院很可能会否决退出东亚同盟提案,待局势变化,等杨氏等人再次组阁再对米宣战? 两个选择一急一缓,可都充满着变数。杨氏确实可以信任,在很久以前他就在做对米开战准备,但可气的是台上的国民党诸人大多是西化份子。他们正在破坏神圣的东亚同盟。 裕仁正权衡这两种选择间,隐隐约约的,皇宫边日比谷公园内的要求帝国马上对米宣战的狂喊声开始传入内廷,而宫内秘书河井也疾步跑了进来,他手上捧着一块沾血的白布,白布里裹的全是激愤年青咬断的尾指。 “陛下……”河井双手是血。此时二重桥外已是一片混乱:激动的人群除了咬断手指,更有十多人在二重桥前剖腹自裁。情况如果再得不到控制,那么米国大使馆、在日米侨一但被民众攻击,那宣战决定将不是由东京来下,迫于舆论压力的米国将会先于日本宣战。 “陛下……”河井手上的血还印在裕仁的眼中,侍从长铃木铁太郎却从后殿进来了。他看了诸人一眼,又躬身对裕仁道:“杨氏长子杨无名刚刚抵达东京,望陛下召见……” “纳尼?!杨无名……”裕仁正想着杨锐为何不来电报,不想他已经派长子亲来了。 “是的,陛下,他从通化紧急赶来,就在殿外。”铃木铁太郎抹汗道。他也是收到消息急急赶来的,杨无名乘坐的汽车一入城就被激愤的人群堵死,赶时间的他只得亮明身份让两个警察带自己步行前往皇宫。 “马上宣杨无名觐见。”裕仁有些焦急道,根本未察觉此时的日本一举一动都要仰人鼻息。 在诸人的注视下。身着空军少校军服、捧着一盒东西的杨无名出现在殿前。虽然极力克制,可他走路依旧一瘸一拐。例行见礼后的杨无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陛下:家父今日听闻美国海军登陆马绍尔群岛,特疾书一封呈现陛下。” 杨无名什么也没说只奉上一封信,在诸人的焦灼目光下信很快被裕仁展开。信只有两页。虽是汉字,但裕仁是看得懂的汉字的,更何况他已经学会了的华语。 匆匆读毕,裕仁将信抓在手上,出声问道:“贵国内阁据说明日要表决退出东亚同盟,公爵阁下是否知晓此事?” “回陛下:家父早已知晓此事,但表示对此将不做干涉。”来前杨锐明显交代过一些事,所以杨无名如实照答,只是答案让殿内的日本人一阵不满。 “为什么不做干涉?”裕仁气急反笑,他早就感觉到国民党翁氏上台是杨锐有意放纵。如此才造成今日同盟解散之危机,他难以想象杨锐胸中到底在谋划什么。 “回陛下:家父说我国自强的晚,西洋毒素渗入的多,且民风不如贵国……不如贵国…野…蛮,”杨无名禁不住擦了把汗,可来时他老子当时就这么说的。“……所以需要教训。太平洋开战将是旷世大战,决定今后数百年世界霸权归属及最终命运,此非血战数年而不得成功。若民众不被教训,开战后艰苦之时我国民心动荡,必重蹈俄国当年覆辙。如此坑害盟友、作践自己。非坦荡贵族之所为。唯有中华民众受到血之教训,大战中最艰苦之时才可坚持,战争才能最终获胜、贵我朝三国之军旗才能插遍北美大陆。” 军旗插遍北美大陆之语说得主战派浑身振奋,可看过信的裕仁也不是傻子。他追问道:“如果国际联盟调查后米国不听劝告撤出马绍尔,日米开战而贵国依然如故,那又当如何?” “回陛下:家父说此次美国发难,真正的目的是要摧毁我国而不是贵国,贵国只是地处东面代我国受过而已。我国政要不明此理却一味与虎谋皮、以邻为壑……”杨无名说到这里再次擦汗,最后硬着头皮道:“…如此掩耳盗铃。…死了…也活该!” “家父还说:他确实可以扭转当下之局势,可仔细考虑却觉得他即便能守护民族几十年,可文明之路漫漫,以后几百年、几千年华夏又有谁来守护?性格决定人之命运,德行决定民族之命运,既然我国民众背盟卖友、无德无义无信,那就应该任其毁灭。不然即便获得世界霸权,也不会有美好未来,反而会招致更大灾祸。 而贵国与美国之战已无可避免,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其中原因有贵国与美国太平洋争夺西太平洋海权之故,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与我国结盟所致,所以家父承诺保证贵国在此战能中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贵国不对米宣战,一吨石油、钢铁都不运入我国,公爵阁下如何保证我国不败?”说话的是伏见宫博恭王。杨锐的话确实坦荡,更让人心存敬意,但他宁愿赌中国民众的觉醒也不肯站出来扭转局势,这让一心扑在战争准备上的伏见很是气愤。在他看来,这已经是背盟了。万一中国民众永不觉悟、永不对米宣战,缺钢少油的日本岂不是要迅速被米国击败而彻底奴役。 “家父说可以用这个保证!”进来的时候杨无名就捧着一盒东西,却未交给内侍。 “这是什么?”裕仁看着那盒东西,忍不住问。 “家父说这是一种武器的影像带,有此武器,绝对可以保证贵国不败。”杨无名道,不过再在把电影胶带交给内侍时他又补充道:“因涉及事情实在重大,还请陛下独自观影。” “哼!”伏见一听说是种武器,自然想到当时在通化杨锐面对石原莞尔避而不答的东西,此时东西出现在眼前,他当然好奇的很。谁料自己居然不能看。当场气得胡子发抖。 “伏见,不可无礼。”裕仁也知道中国有一种秘密武器,正因为要保密才使复兴会丢掉了本届总理之位。是人总有私心,可刚才杨无名转告的那番话却使得他对杨锐心存敬佩。这样的人才是他希望的合作者。也只有与这样的人合作日中之间才能真正共享世界霸权,不然,击败米国后接下来发生的将是日中内战。 裕仁起身带着杨无名前往后殿,两小时后他才神色如常的回到松之阁。此时伏见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裕仁出来。一干人又再行鞠躬、等候圣裁。 “河井……”裕仁并不对其他人说话,只吩咐自己的秘书长。 “是,陛下。”外面天色已暗,可怜的河井此时还捧着那堆尾指。 “出去告之国民,朕明晨八时将亲向全体国民告之马绍尔之事应对方略,以安帝国国民之心。”裕仁一说将亲向国民告之,大臣们就有些慌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将是天皇第一次玉音放送,而之前对民众的宣传说的是天皇是现世神,不会开口说话。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伏见、闲院甚至犬养毅和西园寺都一起阻拦,犬养毅道:“陛下真有决定可由臣对国民宣布。” “国民如此激愤,一旦由内阁宣布请求国际联盟调停调查,内阁诸大臣将会被民众戕害。”裕仁坚持道。他或许是为了保护内阁诸臣,但更有一种把握天下的自信——哪怕这种自信的力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见诸臣还想阻拦,裕仁再道:“朕心意已决,退下吧。” 天皇真要玉音放送,担心此举会损害天皇威信的伏见和闲院气得直抖脚,他们想怒视杨无名时发现这家伙在后殿根本就没出来,最后只得悻悻而归。而犬养毅和西园寺虽然也不满天皇站到前台。他们担心的是这会损害内阁威信,可毕竟天皇选的是不宣战,将米国登陆马绍尔之事交由国际联盟调停,这就等于说和平暂时保住了。 按以前国际联盟调查的惯例。如此重大的案件最少要调查半年以上,如果再暗中作梗,那很可能要调查一年。有这一年时间,局面肯定存在扭转的可能——并不是只有中国有西化分子,日本同样也有避战妥协的西化份子,只是这些人隐藏的深。不在台面上罢了。 ‘天皇圣裁已下,明日玉音放送。’二重桥外,日比谷公园、东京街头巷尾……,激愤的人群被这两句话震的五内剧颤,但随急这些人便又跳又闹大呼‘天皇板载’。虽不知道最终是什么结果,但最少天皇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呼声。 美国海军强行登陆马绍尔群岛是震惊世界的大事,此时日本政府的反应最为关键,各国外交官听闻日本天皇将于明日亲自宣布决定,当即将这条轰动的消息急急发往国内。太平洋是否开战,明日清晨便知道结果了。 东京的外交电报线路异常忙碌,而这些电报中,有一封经过重重转发,最终到了京城总参谋部。会议室内,自中午得知美军登陆马绍尔后徐敬熙就很是担心,以常理论日本在未经中国允许情况下是不能宣战的,可万一小鬼子想赌一把怎么办?再有一个:日本民众饱受尊皇教育几十年,此次居然被人家打上门了,还死了那么多人,参照六年前的滨口内阁,不宣战本届内阁肯定要全部死光光,死光后新内阁若还是不宣战,同样要全部死光光,然后一直死到下下下……任内阁对美宣战为止。 “是先生让无名紧急驾机去东京的!”副总参谋长郭弼在徐敬熙耳边小声说道,“要不然怎么可能玉音发送。” “嗯。”听到天皇明晨玉音放送那一刻徐敬熙就一屁股坐下了。天皇要出来说话显然是内阁压不住阵,之所以会压不住阵自然是不会宣战。日本不宣战他就放心了,他最担心的就是日本宣战——所有一切都没有准备好。 “外面怎么办?”郭弼看着外面冲天的灯光——民部那个侍郎明显是在鼓动学生继续闹事,而总理翁文灏此时推说正在医院慰问学生、告慰亡者,一直不曾来总参,其意自明。 “先生怎么说?”徐敬熙问。现在日本的事情解决了,外面的聚着的学生显然不好解决。 “先生的电报只有三个字:不干涉。”郭弼摇头——只要杨锐准许,即便稽疑院不同意,军方也可在一夜之间接管京城。 “哎!”徐敬熙也摇头,他随后道:“既然这样……,那就调一个装甲团进城吧。”他这么说郭弼很是吃惊,但他又解释道:“不是政变,我是想把这里的重要文档统统带走。”说罢他又道:“今天开枪不开枪都是一个样,他们总会挑起事情来的。目的就是要把我从总参谋长的位置上赶走,好让他们的人接手。既然如此,那我就半张纸也不留给他们。” “一个装甲团够吗?”想着总参谋部的资料,郭弼感觉一个装甲团根本就运不走,而任何一份资料留下落地美国人手里,后果都是灾难性的。 “现在那帮人肯定担心我们搞政变,以保护总参谋部为名调进来一个装甲团已是极限了。至于带不走的东西,全部烧了!”徐敬熙冷笑,眼里全是刺骨的寒。 第五十八章铁疙瘩 总参谋部外的三角广场灯火辉煌,黑压压的学生们正在倾听一个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的激烈讲演。每当教授讲到激烈处,三角广场上都是一片学生的呼喊和掌声——他们已经将总参谋部彻底的包围起来,口号除了要徐敬熙下台外,还要求枪决那几个对爱国学生开枪的官兵。 又一次火辣辣的掌声停下,台上那个在夏天也围着围巾的清华教授继续嘶喊:“……你们杀死了六个学生,就会有千百万个学生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百万的人民!你们看着我们人少,没有力量?告诉你们,我们的力量大得很、强得很!看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我们的力量!此外还有广大的市民!我们有这个信心:人民的力量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存在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反人民的势力不被人民毁灭的! 、墨索里尼、不都在人民面前倒下去了吗?翻开历史看看,你们还站得住几天!你们完了!快了!快完了!我们的光明就要出现了!我们看,光明就在我们眼前,而现在正是黎明之前那个最黑暗时候。我们有力量打破这个黑暗,争到光明!我们光明,恰是反动派的末日!(热烈的鼓掌和欢呼) 现在司徒雷登出任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是教育家,他生长在中国,受的美国教育。他住在中国的时间比住在美国的时间长,他就如一个中国的留学生一样。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学者,是真正知道中国人民的要求的,这不是说司徒雷登有三头六臂,能替中国人民解决一切,而是说美国人民的的舆论抬头,中国才会有转变。 学生们的血不会白流的!他们赔上了性命,我们要换来一个代价。‘五·一五’烈士倒下了,年轻战士们的血换来了专.制者退出历史舞台;现在六个学生倒下了,他们的血要彻底给这个国家带来民主与和平!(热烈的鼓掌)我们有这个信心!(鼓掌) 正义是杀不完的。因为真理永远存在!(鼓掌) 历史赋予我们的任务是争取民主与和平,我们的青年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像他们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长时间热烈的鼓掌)” “闻教授讲演的真好!”朱家骅一边使劲鼓掌,一边对身侧陆志韦道——死的学生里面有四个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他这个校长不得不来。 “讲的好有什么用!”陆志韦对灯火通明的总参投去仇恨的目光,现在巡警和宪兵一起把学生和总参谋部隔绝了,那个下令开枪的少校和开枪的卫兵已被宪兵带走询问。学生的尸体也被他们运走了。这一切看上去再正常不过,可陆志韦却坚定的认为军队中官官相卫,杀人凶手得不到正义的惩处,他们最终要逍遥法外。 想到这点,陆志韦忽然叹道:“哎!总理为何就不能……就不能……,不能让禁卫军接管京城呢?!然后宣布解散稽疑院,重新大选、重新制定宪法……” “以什么理由解释稽疑院?军队打过来怎么办?”陆志韦是公知,可朱家骅却是官僚,他想得比一般人深多人了。比如现在,他只在广场上拉上电灯。自己却躲在背后——不管是不是爱惜性命,冲锋陷阵还是让学生们去为好。如此冲进去了是胜利,被打死则是光荣。 “他们敢!”说这么忌讳的事情陆志韦当然是低着声音,可现在见朱家骅提到军队会打过来,他当即拉高了嗓子。“有千百万人民支持我们,还有市民,他们怎么敢……” “嗯……”见陆志韦真是一个书呆子,朱家骅本想反驳却又忍下了。什么人民市民,全国的农民九成九拥护皇上、感激复兴会;全北京八十多万人口,有一半多是革命时期、对日战争的烈属。与复兴会比人多。那是老寿星上吊。现在的这些学生,也是靠蔡孑民先生当年的余脉、以及兄弟会成员在各所大学二十多年苦心经营所得。按今天全国各地游行的情况看,进步的力量也就一百万人上下,这里头还有不少是在老师带头、学校组织茫然中裹挟进来的。 “我说的不对吗。骝先?”见朱家骅嗯了一下就不啃声,陆志韦当即转头追问。“纵观各国革命,大多都是少数进步青年努力所致,而且首先占据京城,而后宣布革命成功的不在少数。葡萄牙如是,奥斯曼如是。即便当年满清倒台,还不是杨竟成一开始就占领这里。” “这个……”陆志韦越是说,朱家骅就越是否定,待他终于说完,这才道:“陆校长,这件事太过重大,还要看总理、还有适之先生等人是怎么考虑了。” “还要考虑什么?机会明明摆在眼前!”陆志韦见素来大义凛然的朱家骅把问题推到翁文灏和胡适那里,他当即不快。可问题是掌握全国巡警的是他而不是自己,他只得跺脚转身,前往翁文灏的寓所,此时胡适等人应该就在那里议事。 陆志韦猜的确实没错,胡适以及内阁诸人此时正在翁文灏的寓所开会。不过他们讨论的是国际局势以及日本天皇明日一早的广播讲话。没有人能确定明日那日本天皇到底要说什么——也许是把事件提交国际联盟?也许因为美国是大国,天皇要亲自壮胆宣战?真的宣战,那中国的情况就尴尬了,不跟着宣战就是违反同盟条约,宣战又…… “明日能不能让稽疑院提早开会?”外交部的蒋廷黻出了一个聪明主意。“在天皇进行广播前通过提案,这样日本大使通知我们宣战时,我们就能以提案已经通过为名不对美宣战。” “这样真的合适?”翁文灏心中一阵不快,可想到这样可以避免对美宣战,他又忍下了。 “从时间上来说是无懈可击的。”蒋廷黻道,“日本天皇八点广播,但不可能准时,即便准时,等日本那边发电译电,最少也要半个小时到四十五分钟。其他地方再耽误一下,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只要稽疑院能在这一个小时之内通过提案,想来被人指责也是有说辞的。” “这么说稽疑院要早上七点开会?”吴景超在一边问,他记得东京比北京早一个小时。 “是。必须在早上七点准时开会,一个小时通过提案后东京的消息刚好传过来。届时我们大可以对日本大使说我们稽疑院认为同盟条约会惹起战争,所以宣布推出。”蒋廷黻道。 “理藩院的代表怎么办?他们肯定会投反对票的。”教育部长蒋梦麟道,他本来是来商议血案的,可现在战争一事比学生被杀更为棘手。 “可以通知一部分人……”张君劢答道。“特别是那些反动派可以不通知或晚通知。只要大会有合法人数,那通过的提案就是合法的。” “可我们又怎么让稽疑院提前开会?是让王小徐还是让吴景濂?”徐新六笑。“这两个都是复兴会的人。通知代表提前开会是要由他们两个议长通知的,我们怎么能瞒得过复兴会那些代表?再说,我们有什么理由让他们提前通知开会?稽疑院可不归总理府管的。” 徐新六一番话,当即把蒋廷黻的主意给否决了,可到底还是聪明人多,张东荪却道:“大家看这样是否可行?就说因为要慰问学生、平息事件,总理府还有其他十二部明天都晚一个小时上班,等稽疑院那边提案通过再行上班。日本宣战我们毫不知情,也未与我们商量。反正就是不作数。现在稽疑院又通过提案,所以……” 张东荪自以为得计,不想还在外头的陆志韦却先声夺人的大声道:“咏霓兄,现在我们要想的不是对日之事,现在我们要做的是马上让禁卫军和巡警接管京城,解散稽疑院后宣布大选,重新建一个自由、民众、博爱的共和国!” 陆志韦不请自来、且一来就鼓动政变,这让翁文灏很是不快,可看在他是燕京大学校长的份上,翁文灏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反倒是刚才在静听的胡适有些责怪的看着他,“志伟,你怎么来?你不是在积水潭那边……” “我为什么不能来?”陆志韦大踏步走近,却不坐下。“咏霓兄。我是来为民请愿的!现在正是我们接管京城最好时机,是建立民主共和的最好时机,为何不马上行动呢?!” “志伟兄,还是请先坐下吧。有话慢慢说,不要激动。”吴景超见陆志韦这般模样,当即站起要把他拉到一边坐下。不想陆志韦却挣脱了他的手。更加厉声道:“我们还等什么?!还等那些人再杀学生吗?流血是要有代价的!这些学生的血的就白流了吗?” “志伟!”胡适本来听陆志韦来就觉得没好事,可翁文灏本着体恤学生之意却让他进来了。“现在专.制的力量还很强大,事情到这个份上,能把徐敬熙逼下去就好,不能再多要求什么了。” “适之!”陆志韦见胡适也反对自己,心中更加不快——他认为学者就应该有别于官僚的,更要有正义的力量和勇气。“此时徐敬熙等人被学生围逼得没办法只能缩在屋子里。他们又什么力量?他们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专.制者在心虚、在害怕!他们害怕学生、害怕人民,他们不敢再做天怨人怒的事情……” “志伟兄还是坐下吧。”这次是翁文灏亲自过来扶陆志韦坐下,他还给他递了一杯茶。“志伟兄,学生的事情我也很心疼,可谴责凶手是一回事,改变国家政体又是另外一回事。不是专.制的力量在害怕,他们根本不害怕。他们之所以什么都不做,那是因为我们做的都没有违反法律,也就是在杨竞成之前划定的规则之内。可一旦我们接管京城、宣布重新大选,那就是在规则之外了……” “可我们有人民……”陆志韦犹自强辩,这次是吴景超将他的话打断了。 “志伟兄,杨竞成从来就不把人民当回事,以前他只是利用人民、代表人民,可后面五·一五大屠杀一出,他没办法再愚弄人民、代表人民,就退到关外去了。从通化大学堂传出来的消息。这十多年他在那什么文明论的基础上弄出一套更专.制、更恶毒的理论。其他我就不多说,只提一句就够了。” 吴景超说到到深深吸了口气——每当想到这句话,他总是不寒而栗。“话是这么说的:‘……衡量美德的唯一标准就是勇敢,而关系统治的基本条件就是武力。换而言之可以这么说:有勇气。才有美德;能杀戮,方能统治……’” ‘哐’的一声,陆志韦茶杯摔在地上,他激愤的站起,不敢相信的问:“他……真的这么说?” 包括翁文灏在内。所有人都第一次听说如此血腥残暴的统治宣言,大家全看着吴景超,翁文灏问道:“这真是杨竞成说的?他真敢这么说?!”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是通化大学堂里转抄出来的,杨竞成每月都会去那里给贵族子弟讲演一次,他的讲演每次都有人传抄出来。从语气和思想上看,这几乎就是他的原话。”吴景超肯定道。“文章不止这么几句,可大概的意思就是这个。 上面还说自古以来所有思想的交锋都可以归结为两种:一种是远古部落武士精神的传承,另一种则是不能打猎也不能打仗文人的流毒。前者以勇敢为美德,后者以心机为依仗;前者以武力保卫部落、统治部落;后者用口号挑唆庸人、横夺利益……” “够了!”果真是又专.制又恶毒。翁文灏实在听不下去了,但为了让大家能真正了解杨竞成其人,吴景超还是道:“文章最后还说:文人因为太过聪明,所以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服,但他们却认一种东西:那就是暴力。前明东林党看似大义凛然,可满人一来全部剃头跪安,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不同?因为前明的暴力是假暴力,满清的暴力是真暴力……” “够了!够了!!”翁文灏不忍听却又很想听,等最后说到东林党的例子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关外的那个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头会噬人的兽。 “他杨…杨竞成真的敢不依法杀人?”感觉大家都吓慌了。张君劢在沉默中问了一句。 “他做的出来!”胡适脸色发白,指节紧紧捏在一起,眼镜更是扶了又扶。“从哲学上说,这是一种最久远最落后的保守主义。神武十二年五·一五后。整个国家就转到这方面来了/。小政府、自由经济、宗族、国教,都是这种思想的直接体现。从这点来说,杨竞成要杀人很简单,他甚至可以宣布反对皇帝、反对国粹的就是敌人,春秋时代就有尊王攘夷了。” 胡适脸色发白,蒋梦麟则是背心全湿。但他却有些不信道:“可整个世界是趋向进步和民主的,他难倒能逆世界潮流而动、能让这泱泱大国再次闭关锁国?” “按照杨竞成的文明论,我们的嘴里的进步就是他书里的没落或者堕落。为了应对‘人性’这个词,他居然创造了‘族性’这个词。他认为正是因为人性的释放才造成‘族性’的阙如,而‘族性’的阙如又正是民族毁灭、文明衰亡的根本。用他的话说:大家都提倡人性,那么个人死了,民族也就没有了;可如果大家都尊重‘族性’,那么个人死了,民族依然能繁衍生息。” 胡适说到这里总结道:“可以这么说吧,杨竞成的恶毒专.制思想不但在我国肆虐,还在全世界广为流传并饱受追捧。国外很多学者和报刊记者都常将他与俄国革命家李宁相提并论,认为他身上具有一种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 兆贤说杨竞成要闭关锁国实在是太低估杨竞成和这个国家了。之所以大家认为自由民主是世界的潮流,那是因为上一次大战协约国打败了同盟国,如果德国赢了大家会不会这么认为?以西方的说法,战争就是上帝的裁决,如果下一次战争自由国家打输了,那么情况就……” 胡适话没有结尾,但他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只是大多人都不信,张东荪干笑道:“适之怕是多虑了吧。真要打仗也是打海战,中日怎能打得过美国?不要忘记他可是世界第一大工业国,更是世界第一富国,其他不说,光汽车他就有三四千万辆,几乎是每四个人一辆。要不是想着国家二十多年建设不易,不少时候觉得就中国的情况最好还是打一仗,打输正好可以让美国人帮我们建设民主……” “那东荪可知我们又有多少辆摩托车?”吴景超见张东荪如此无知,不得不提醒。 “这……,我就不知道了,还请告知。”张东荪转头看向他。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数量不会比美国的汽车少多少。”吴景超摇头道,“现在乡下小媳妇迎亲都要有摩托车而不是十块钱自行车,存量可想而知。”他说罢又转到因陆志韦而岔开的话题,道:“总理,对日本我看还是按东荪说的办法办吧,明天各部要员晚一个小时上班,就说去探望学生了,稽疑院那边更要想办法保证提案通过。” “嗯。”翁文灏还在沉浸在杨竞成‘能杀戮,方能统治’的恐惧中,对吴景超的建议只是简单的点头。忽然,电话铃——的响了起来,他的心当即一紧,这么晚能有谁? “我是翁文灏…,对……,什么?!调兵?调什么兵?!”接电话的翁文灏大吃一惊,他的惊呼传到客厅,厅内坐着的一干人全部惊的跳将起来。 “怎么了,咏霓?这是怎么了……”胡适的轮椅推在最前。秀才是最怕兵的,所以他最为关心调兵。“是徐敬熙那些人要调兵入城吗?” “嗯。”沉重脸的翁文灏点头,他看着满是惊慌的大家,涩笑道:“是禁卫军司令部鹤孙打来的,他说总参谋部刚刚给了他一个通知,有一个团的部队将连夜从锦州开赴京城。” “一个团?真是一个团?”有人难以置信,刚刚才说杀戮,所以一说调兵入城大家心里都发毛——以前土改时复兴军镇压地主的时候、孙汶勾结俄人在昆明叛乱的时候,都杀的是血流成河、死尸成山。复兴军是撤销了,可复兴军的人大多还在。 “鹤孙说通知里就是一个团,一个装甲团。”翁文灏道,他说罢又故作轻松的笑:“估计是徐敬熙被学生堵得没办法,要派些战车进城壮壮胆吧。” “难倒就不能不放行?按照宪法,太尉府不也是要听总理命令吗,这样擅自调兵岂不是违法?”陆志韦适才神情激昂,现在听到调兵入城瞬间脸色发暗。讲课、写文章、做学问他都拿手,可就是不会打仗杀人。 “可按分封法,贵族可以随时调动自己的私人卫队,只要卫队和卫队不结伴而行,且向沿途军区通报并无害通过既不违法。”吴景超这个总理秘书最熟悉律法,对各种调兵权限记得极为清楚。“徐敬熙当年策划对日战事有功,加封的是侯爵,他的卫队能有一个团。” “腐朽的贵族!”陆志韦骂了一句。他的心逐渐放了下来:只是一个团,禁卫军可有好几万。 “总理,我看徐敬熙调兵不会是壮胆这么简单吧。”吴景超低声问,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那他想做什么?”翁文灏问。“一个装甲团又能做什么?不就是几辆铁疙瘩吗。” 第五十九章滚! 虽然太尉府早就将军队编制明细报备到了总理府,但上任一月以来翁文灏并没有细看那些复杂浩繁的文件。他终究是个文人,既是文人那从骨子里就厌恶军事和战争、崇尚民主与和平,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一个装甲团到底有多少辆铁疙瘩。 此时,山海关高速入口处,黑暗中收费站的职员正听着远处的响动发傻——越来越近的声响显示,明显有一列火车朝这里驶进,可这是高速公路哪来火车?钢铁摩擦声、发动机嘶吼声,只等最前面一辆车驶入路灯下,大家这才看清是一辆狼式战车——从神武五年大阅兵始,虽经过几次大改,可国人几乎全认识狼式战车和比狼小一圈的犲式战车。 ‘东北军入关了!’第一辆狼式出现后,紧接着第二辆狼式也出现在路灯下,再接着是第三辆、第四辆……。见这么多战车,诸人第一个反应就是关内恐怕是出事了。另外还让人觉得怪异的是,黑灯瞎火的,这些战车全没开灯,难倒军队的司机练的全是猫眼? “姑娘,横杆拉起来。赶紧的!”见收费站的女职员还在发傻,第一辆狼式炮塔舱盖哐当一开,一个军官拿着个电广播喊了一句。这么一喊大家才缓过神来,可‘姑娘’的反应还是晚了,战车不得不在横杆前做了一个急刹,那喊话的军官当即瞅着大玻璃窗内的女收费员。 正当大家以为此人要发火时,此人却大咧咧道:“长的真他……水灵!姑娘你许了有婆家没有?没许要不就嫁给俺,俺包你一辈子过好日子……” 战车上军官喊出的话让女收费员面红耳赤,无奈她瞪了他一眼表示抗议,可这正常的举动却出人意料的让丘八更加兴奋,他中奖似的大叫:“哎呀妈呀!她瞅俺了!她瞅俺了!哈哈……” 军官如此癫傻,这让原本担忧东北军入关的人全都掩嘴窃笑。真是当兵去三年,母猪赛貂蝉。本朝军人地位虽然提的极高,可这些丘八还是狗改不了。 收费站的人在笑,后面战车探出脑袋的同僚也在笑。而且每辆战车驶到收费岗亭都要来个减速,驾驶员从驾驶窗,无线电员从无线电窗,车长、炮手、装填手从炮塔盖。全探出脑袋来看这个连长嘴里的‘水灵姑娘’。好在这就十九辆战车,战车一过去除了能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其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但这短暂的几分钟足以让夜里加班的男男女女打起了精神,他们全在聊刚才发生的事,更有几个女职员带着艳羡打趣那个被当众求亲的女收费员。关外比关内富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再加上那人的是个军官。虽没看清品级,可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对于她们这些中专学校毕业的女职员来说,嫁军官总比嫁个同是中专毕业的同学、或家里介绍的人家好不少。 一干女人嘻嘻哈哈,不料火车轰鸣再至。大家不由往刚才战车去的方向看,以为那个军官回来求亲了。可收费站的另一边,刚才战车来的方向再次冒出了黑影,又是一长列战车驶入收费站。好笑的事情出现了:另一个出入口上,想如法炮制的某女在一辆军用猛士急刹后当即挨了一顿臭骂:“干什么!我们在执行公务,横杆拉起来!” “吼什么!”见自己司机冲一收费站的姑娘吼。宋得胜上校不得不训了一句。本来他还在闭目养神的,此次总参命令装甲团入关,却没有说什么事,只说要多带卡车。 卡车自己是有的。按照装甲师的最新编制,装甲部队的合成度已经达到团。即装甲团由一战车营、一自行炮营、一摩步营,外加侦察连、防空连、舟桥连、油料连、通讯排、勤务排协同编成。这样的好处就是部队可以像搭积木一样分分合合,将进攻时受地形限制的因素减到到最小;并且,一旦战时扩编,这些团长立即可以升为师长——一个装甲师有四个装甲团,十个装甲师就是四十个装甲团。等于有四十个装甲师。 与前面侦查连十九辆战车相比,这次过去的战车有四十五辆。自行炮营因为不打仗,营内司机开的全是军用五吨车,摩步营也是如此。除了本有的一百辆卡车,又向其他团借了一百辆卡车,于是,四十五辆战车、四百多辆大小汽车足足十分钟才全部过去。这些车辆一过去,那个因东施效颦而挨骂女收费员就破口大骂,惹到收费站又充满了笑声。 装甲团向京城匆匆开进。翁文灏府上密谋的人群也各自回家睡觉,总参谋部门前三角广场上闹了一天的学生终于也困乏了。吃过‘好心人’免费送来的高档夜宵后,他们全坐在地上、人靠人的休息。唯有总参谋部内还在忙碌——低阶参谋带着人正在整理资料档案、以方便明天搬上卡车,而高级参谋们则在继续完善对美登陆计划。 唯有徐敬熙、郭弼、黄宗邠三人是闲着的,他们一边喝茶一边简要聊着整个对美作战计划。此时,作战部部长黄宗邠中将对周思绪的一些观点表示否定,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石油消耗。 “……登陆美国作战部队最少要有一千一百至一千两百万部队,总计六百个师。以装甲师、步兵师平均每日消耗四百吨物资计算,每天需要的物资就有二十四万吨,这还不包括修建工事的物资、空军物资。保守以每天三十万物资计,每月就需九百万吨。 太平洋三条航线,保险起见只能走中或南线,夏季可走北线。平均算,沿海各港到洛杉矶基本在六千五百海里左右,十一节的航速二十五天到港,来回一点也不能耽搁就是五十天。这么算,假使每艘船都不耽误、不击沉、不损坏……,海上也没有风浪,一切都平安无事,那也要一千五百艘万吨标准船。但这是不可能的,战场上、特别是海上什么都可能发生,我们最少要把这个量翻上一倍才有基本把握,也就是三千万吨商船是登陆最起码的要求。 光庭要商船烧煤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可不是沿着太平洋岛屿而是依靠补给基地直接驶往美国西海岸的,这中间哪里有煤站加煤啊?按煤耗算,它载的一万吨煤拉到了美国也就差不多烧完了,要是那边不能加煤。那就有去无回。这只能是烧油,最好是烧柴油。两千五百匹马力一天也就十二吨柴油,一来一回才六百吨,这才能运货。 可这里问题又出来了,一艘船一年跑六个来回。那就要三千六百吨油,陆军三千艘、海军一千艘、加上其他什么船,匡算四千五百艘,一年就需一千六百多万吨油。仅商船就要这么多,海军除了作战编队还有伴随舰队机动的高速补给船。我看啊,每月二十万吨油是少算了,单凭马力算油耗就要三十万吨。一个作战编队每月三十万吨,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万吨;每年建造五个编队,那就是一千八百万吨,三年下来就是五千四百万吨。 海军五千四百万吨。陆军呢?每月九百吨物资里面一半是油料,这同样是五千万吨。空军暂且还没有加上、国内也还没有加上。就这些,不管怎么节省,军事上所需的油料也要超过一亿吨。我们现在石油产量只有四千五百万吨,算是伊拉克、波斯、委内瑞拉的三千万吨,也就只有七千五百万吨。苏俄每年出口两千多万吨、荷属东印度八百万、墨西哥八百万,这些我们暂且还不知道能不能为我所用的石油加起来也才一亿一千万吨左右。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石油储备了,算上今年新入库的大概在两亿一千万吨左右。如果让全国的车辆都停用,把油都省出来军用,我们大概能顶四年。第五年就要没油了。” 随着机械化军队的建设,物资补给对军队越来越重要,其他黄宗邠不担心,他就担心物资补给不足。在提出油料不够这个问题之后。他再道:“之前的计划是海军作战,陆军为辅,现在陆军要作战,那钢铁肯定是不够的。三千万艘商船就要两千一百多万吨钢;六百个师,每师两千辆自重三点五吨卡车,这就又是四百二十万吨钢; 还有集装箱是个大数。三千艘船,每艘船五百个柜,这里又是三百万吨钢,而且集装箱肯定不止船上用,部队肯定会截留一大批集装箱自用,加上损坏的、滞留的、起码要六百万吨钢;最后就是炮弹了,这个相比之前那些量要来的小,每年一百万吨应该就够了。这些核算核算平摊到每年,仅陆军每年消耗的钢铁就超过一千两百万吨。” 说完油和钢,黄宗邠再提到一个棘手的问题,“现在还未开战,假设明年国际联盟调停后开战的话,那距离登陆我们大概还有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钢增产是没问题的,油就要看先生能不能再用金手指点一下,找出个产量和大庆一样大的油田了。另外我还担心美国那边的港口和铁路。我记得旧金山这样的大港,每年的进出口也才五六百万短吨。我们一天就三十万吨,一年就是一亿零八百万吨,这么多货肯怎么卸货? 再就是美国的铁路,当然这是登陆上去立住脚之后的事情。美国的铁路是东密西疏,虽然铁路的性能不错,甚至普遍比国内的要好——货车载重达四十九吨之多,头等铁路占九成五以上,但还是太少了。为了节省油料,我们到时肯定要大建铁路……” 黄宗邠说了近半个小时,所有的话其实就再说两个字,那就是物资!物资!物资!!登陆美国将使一切军事物资的消耗翻倍,最最明显的就是油和钢。 待他全部说完喝茶时,徐敬熙笑道:“钢确实是少了,每年的钢产量最少要达到六千万吨以上,等于是现在的产量翻两倍。油应该问题不大,山东营口那边去年就正试勘探了,听说已经打出油来了,规模估计是年产四千万以上的特大油田。如果东北再增产一部分,那算上北庭,仅全国就应该有一亿吨油了。 登陆才是大问题。美国人肯定是严阵以待的,全国兵力估计有八成会集结在西海岸,大概就是四百多万人甚至更多些。这么多兵力,仅登陆一个港是不够的,应该是同时登陆几个相近的点。组成一个面,不然的话部队多了摆不开,少了又站不住。 这么看的话,那登陆场就只有三个。一是旧金山、二是洛杉矶,二是波特兰和西雅图。再往北加拿大那边全只是小港口,几十万人能上可几百万人根本摆不开,港口设施、铁路也不行。这么说起来墨西哥就很重要了。”徐敬熙也在反复思考登陆场选择的问题,千万大军虽多。上不了岸也是抓瞎。可登陆场就这三个,美国人肯定会死命防着,而东海岸、加勒比海沿岸,也不是说不能登陆,可那片海域不能阻绝敌方的潜艇和航母。 且北大西洋的气候海军不熟悉,亚欧运河也是个大麻烦——即便运河能支撑每日三十万吨的货物通过,可石油还是要从东海岸运。因为油田主要集中在东边,人员、物资生产更是基本在东边。最后苏俄的态度也很重要,运河毕竟是在他土地上经过,万一运河紧要处塌方怎么办?所以美国东海岸只可以作为牵制。登陆是要完全放弃的…… 黄宗邠想的是物资,徐敬熙想的就是登陆。这两个问题要是解决了,那战事就再也没有什么难题。此时下面具体的计划还没有提交上来,可战该怎么打三个人心里却有数。照实说,登陆美国是很牵强的一次计划,物资够呛、资金够呛,唯有人力是足够的。可周思绪的计划明显是得到了先生的首肯,甚至很可能就是先生要求的,所以几个人不得不往这方面策划,等方案做出来、所有的计算完成。如果是确实不行,那总参谋部将如实相告了。最终做决策是先生,他们只负责计划和执行。 总参谋部的灯光亮到东方发白,此时沉睡的千年古城早已苏醒。昨日发生的一切若不是看到报纸上血腥的标题怕酣睡一宿的人早已忘记。六条人命——报纸上如是说/头版文章语言激烈,照片也是极为模糊的,并且最要的是,大部分报纸都将叙述重点放在卫队开枪上,为何开枪只是一笔带过,在何处开枪那就更是一笔未提。 唯有帝国日本和顺天时报情绪温和。他们重点叙述学生之所以被抓,是因为学生扔了爆炸物入内;而卫队之所以开枪,是因为学生不顾之前的鸣枪警告冲进了军事警戒区。报纸是照实叙述,可其中的意思却是责怪学生被人指使,故意制造冲突以制造血案。帝国日报头版社论文章更是认为:将学生扯进政治斗争,以学生之血达成政治目的实在可耻! 帝国日报大家本就知道它极为反动,可这次居然敢如此污蔑学生运动、诋毁进步青年,这让在三角广场蹲了一夜的学生再次如家禽抢食般躁动。一个梳着中分头的学生迅速抢占昨天闻教授讲演的高台,他乱着头发、挂着眼屎的开始挥手鼓动:“同学们,烈士的血还未干,专.制者的狗就在狂吠。我们不能放过他们!我们绝不能放过他们……” “同学们,烧了帝国日报!”下面有人抓了份帝国日报高举着当众撕得粉碎。这顿时引起了在场学生的呼应。“对,烧了帝国日报!烧了帝国日报!” 年轻人说干就干,这边一喊叫,那边就迈开了步子,几个在此潜藏指挥的燕大学生想拦都拦不住,见事机灵的一个当即跑去燕大报信。 按照昨天晚上的安排,京城中的游行学生今日是有安排的。第一个就是稽疑院。早上八点稽疑院将就退出东亚同盟之提案进行表决。因为大部分代表都不想打仗,所以即便理藩院还有复兴会骨干份子投反对票,他们也很能用‘战争迫在眉睫、退盟家国平安’来说服诸人投赞成票,估计提案是可以通过的,但万一不通过呢?所以,必须派大批学生前往稽疑院呼喊助威,让这些代表看到‘民意’。 第二个就是总参谋部。血案发生后,徐敬熙并未如诸人判断的那样请辞,这脸皮就已经厚到家了。他更调亲兵前来护卫,那就应该再制造几起血案,好让他名誉全毁。武夫的名声,那是报纸说好就是好,士人说坏就是坏,只要全国的士人都说徐敬熙不好、说复兴会军人残暴,那这风评也就定了。舆论如此。史书更是如此。 “什么?!又去了烧帝国日报?你们怎么不拦着他们!”燕大贝公楼里,幕后总指挥胡适大怒。烧帝国日报可就不是游行请愿了,这是刑事案件。“快!快打电话,让巡警拦住他们。” 胡适如此着急。看了帝国日报后气得没吃早饭的陆志韦却道:“帝国日报不该烧么?早就该烧掉了!!看看!看看!”陆志韦拿着一份帝国日报挥舞,“看看他们是怎么诋毁烈士的!这种恶毒的报纸就是犯死罪也应该烧掉!” “志伟!”胡适看着蛮横不讲理的陆志韦气的差点吐血,他指着陆志韦想骂最终还是忍下了。但当他一个人推着轮椅来到电话边摇了摇把手开始拨110时,走过来的陆志韦却笑:“适之你还是别费这个心思了,今天巡警厅是不会出警的。” 陆志韦如此说。那边接通的胡适却伸手要他住嘴,只是那电话一直嘟嘟嘟没人听,他打了三次都是如此,最后不得不问向陆志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陆志韦看着他如此焦急,忍不住大笑,“你忘了吗?昨天晚上不是说过了吗。为了行事方便,今日出什么事巡警局都不出警。” 陆志韦这么说胡适倒想了起来,可他却依旧厉色质问:“不出警那也只是针对学生抗议那几个地方,可这为何就不接报警电话?” “要是打电话报警就是总参谋部、稽疑院呢?”陆志韦看着胡适如此心情大悦。“所以巡警厅还不如一律不接警,省得事后被人指责。” “这可是……。这可是……违法啊。”胡适终于感觉事情不对了。 “所以我说还不如趁现在接管京城。”陆志韦说道。“事情做到这一步以后复兴会上台早晚要查出来的,我们不动手那以后就是他们动手了。” 陆志韦如是说,胡适只是摇头固执的推着轮椅出了校长办公室,他这是要亲去前门那边拦住那些烧报馆的学生。但他还是晚了一步,他人还没有出前门,五道庙堂子胡同的烟又升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却和上一次不同了。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别乱来啊……。我们是学生……”最先赶到报馆泼油点火的十几个学生被一伙身穿大褂、手持步枪的汉子在堂子胡同里拦住了。因为早有交代,巡警学生是不怕的,可对方恰好不是巡警。 “什么乱来,放完火就想跑?!都有了。抓起来送衙门!”一个领头的瘸腿汉子扯着嗓门道。在诸人扑过去抓人时他还很是愤恨的骂:“妈拉个巴子的,上回就让你们跑了,这次还敢来,信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二三十个蓝大褂堵着胡同抓学生。慢了一步的其他学生见此情形当即大喝,他们显然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 “妈拉个巴子的,又来了一伙烧报馆的?!”瘸腿汉子转头看见学生们提着的煤油桶,当即明白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他抡起步枪就砸了过去,“我打死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我打死你们这些烧报馆的!” “打人啦!打人啦!”瘸腿汉子状如疯虎。只会嘴炮喊口号的学生哪里抵挡的住,没两下前排几个就被打到在地,煤油桶也倒在地上,煤油撒了一地。而后面那些想跑却又被胡同口越来越多的学生堵住,无路可退下他们只得跪地求饶。 “都捆起来,回头交杜杀换酒喝。”见后面的学生没拎煤油桶,瘸腿汉子见好就收,他招呼完身后又拿枪指着那些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的学生,他大声喝道:“都给老子滚出这条胡同!下次再来见一次打一次!滚!” 第六十章猜着了 烧报馆的学生居然被人抓了,胡适这个备受进步学生敬仰的燕大教授当然要被前往解救,只是稽疑院那边马上就要表决,缺了学生助威将有碍之前的计划。最终,权衡后的胡适让随同自己前来的学生带着多数学生去稽疑院,自己则前往堂子胡同救人。 堂子胡同就在骡马市大街以南、菜市口和虎坊桥之间,刚好被果子巷、粉坊琉璃街这两条南北走向的街夹着。胡适被十几个学生簇拥着来从粉坊琉璃街这边进来,到了地方就看着几个汉子端着枪在胡同口守着。这些人长得三大五粗,戴旧毡帽,着蓝大褂、灯笼裤,脖子上还搭了条白毛巾,衣衫缝缝补补、毛巾也脏兮兮,一看就是火车站的苦力或者京城常见的人力车夫。 微笑着看了这些汉子一眼,胡适想等他们问话,可这些人却不搭理他。他不得不清咳了一下,开口道:“请问诸位这……”他忽然感觉不知道怎么问好,最后只得假装不知情的道:“请问诸位可看见鄙人的几个学生?” “鄙人?呵呵……”一个汉子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噢,原来就是你这老王八羔子指使那些小王八蛋来烧报馆的是不是?”他这边说,那边却道:“兄弟们,正主儿来了,捆起来!” “你们!你们怎么……”胡适一听他们居然要绑人,当即脸色大变。这时候陪着他一起来来到学生也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叫道:“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 学生们想理论,可莽汉那管的了那么多。上次报馆被烧,殃及池鱼下半个胡同都遭了殃,纵火者是被抓了,可问题是这些人——上教会学校的学生家庭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未必能赔的出这个钱,大伙也没买保险,好在报馆老板陆鸿逵良心发作接济了大伙一些钱(其实是得了算卦先生‘越烧越旺’四字批语高兴的),这事情才算勉强顶过去。此次学生再来烧报馆,胡同里的住户当然愤恨。谁想抓了学生来了老师,那就就更要捆起来。于是乎,十几个学生也没有拦住这些汉子,胡适狗一样从轮椅上拖了下来。和之前那些学生关到一块去了。 “适之他……”湖州会馆里,正躲着日本大使的翁文灏听吴景超说胡适被人抓了,明白原委后的他不由有些恼怒。上午的事情很关键,胡适怎么能可为几个学生坏事! “总理,还是让骝先带几个巡警去看看吧。”吴景超建议道。对付坊间粗蛮之人也就只能借政府的一身官皮了。可现在巡警不出警,那就只好让管全国巡警的朱家骅亲去了。 “不行!”翁文灏断然摇头,“稽疑院那边正是关键时候,万一通不过怎么办?骝先必须看着。适之那边就等一等吧,那些人只是绑人又不是打人。”翁文灏在意稽疑院的提案,吴景超也只得放下此事,心随翁文灏一起飘到稽疑院去了。 稽疑院里还在为退出东亚同盟之事辩论,听得无聊的王季同总感觉哪里不对:早上来稽疑院的时候后半个皇宫已然被学生堵上了,地安门大街、东安门大街……,凡是学生能进去的地方。都被他们占满了。稽疑院里,议长吴景濂刚宣布开始讨论,一干国民党议员就捶着桌子鼓噪着要马上投票,不然日本政府一宣战那就要陷中华万劫不复之地云云。 杨无名急飞东京之前杨锐是和他讨论过混元弹秘密外泄之事的,后来杨无名从东京发来的电报也表明赶去的目的达到了——日本政府将选择请求国际联盟调停而不对美宣战。国民党鼓噪明显是想借此威吓那些畏战如虎、守财如命关内士绅,好达成退盟之目的…… 坐在理藩院席位上的王季同想着其中的关节,又想着杨锐改变主要要登陆北美大陆,慌神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待秘书提醒他时,稽疑院议长吴景濂已经在捶木锤问是否还有人发言了。 下意识的。王季同举了一下手,不过刚举他就后悔了。在稽疑院日久,他已经看透了关内代表恶心的嘴脸,也许正要想杨锐说的那般。给他们一些血的教训才能让其彻底警醒。 “我……”王季同对着坐席上的话筒说一个字就顿住了,半响的犹豫后,他还是好心提醒道:“诸位,现在已经是八点三刻,按说日本天皇之讲演已经结束,可为何一直没人通知这里呢?” 王季同没有说退盟不退盟。只说日本那边已经做了决定,这话像凤一般的吹过整个稽疑大厅,一干代表又叽叽喳喳起来。“对啊,照说日本天皇已经讲完话了,可为何还没消息呢……”一人说接着便是百人说,看到场面又变得乱哄哄,议长吴景濂当即捶了捶桌子,对着勤务人员问道:“日本那边的消息为何还没有传过来?” “议长大人:我们收不到消息啊!”被问的是通讯处处长,他正急急忙忙从通讯室下来汇报此事。“从早上开始电就不通,打电话去供电局又说线路没问题……” “胡扯!”吴景濂用木棰指着头顶灯光,“这不是有电吗?怎么你那电就不通了?!” “大人,这只是两项电,咱们的电台是超大功率电台,要三相电才能用,现在还缺一相……”通讯处长辩解着,他随机又说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大人,咱们的应急发电机也坏了,电话也接不出去……” “你下去吧。”听说应急发电机也坏了、电话更不通,吴景濂当即对情况心知肚明。 “议长大人,我看这辩论……,从昨天下午开始辩到今天,诸位代表的意思也已了然。当下日本国作何选择并不重要,关键是咱们自己作何选择才是重中之重。”湘籍代表罗杰忽然站起来说话,他的话一说,当场就说一片附和。 “对,关键是我们自己选什么,不是日本国选什么。”东方杂志总编陶葆霖第二个发言呼应。“当今太平洋之紧张局势,正因东亚同盟条约而起,诸君要想消弭战乱,那就应投票退出此同盟。如此才能保黎民百姓一片安宁。” “你们这是卖友背盟!”理藩院席位上一个蒙古人站了起来,说话是内蒙代表鄂博噶台。他居然带着马鞭,说话的时候马鞭抽在桌子上,气势很是吓人。“长生天会降灾于我们的!” “肃静!肃静!”这次是王季同在敲桌子。鄂博噶台说的没错,可他没遵守发言程序。 鄂博噶台还想说话,可听王季同一敲桌子,又只好坐下去了,但他还是不忿。是以马鞭一抽,官袍一扒,光着膀子在席位上大口出气。陶葆霖见他如此只是蔑笑,稽疑院说话是有规矩的,那些蒙古人杀人喝酒没人能比,可比钻空子说话,怎比得过汉人。他心中如此想,嘴上却着紧道:“我再次提请两位议长宣布开始投票表决。我国到底是与日本一起走向战争,还是退出同盟消弭战祸,各位代表大人心中自有公道。” 辩论昨天下午就开始了。今天本来就是投票的,虽然也许能等到日本的消息,可……。想到这里议长吴景濂看向王季同,不想王季同也正看向他,目光交错中彼此的心意知会后,吴景濂敲着桌子道:“现在,我宣布,退出东亚同盟一案开始表决。” 吴景濂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国民党议员就起身前往投票箱投票。那带头的罗杰在把票放下时还要停一下,待在场的记者给他拍完照才微笑着把票放下。国民党代表投过紧接着就是国家党代表。双方加起来也才一百三十八票,可因为他们抢着先投,是以票赞同退出同盟的票数一直居高不下,待复兴会代表投票时。反对退出同盟的票数才慢慢上来。 可此时的复兴会不是十多年前的复兴会了,虽在是一个组织,但在战与不战这件事情上复兴会代表内部分歧很大。打仗就要增税,这是最基本的,而且打仗还要征兵——按照中华兵制,征的可不是贫民破落户。那些人没资格当兵,真正去打仗的还是有产人家的子弟。不光出钱还要捐命,这事情谁爱干谁干,反正代表老爷们不干。 在王季同等人起身投票时,赞同票数已经上升到四百一十五票——关内几乎绝大多数代表都赞同退出东亚同盟,但他心中还是笃定不惊的。按照重大提案必须三分之二代表多数通过原则,这显然还不够。本届稽疑院代表为六百三十人,如果要想通过提案,那就必须有四百二十票赞成,现在只有四百一十五票,还差五票。 “还好没丢人。”王季同上前投票时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他回到席位上时却看到俞子夷神色大变,他见王季同回来,低声道:“小徐先生,我们的人不够啊!” “不够?!”顺着俞子夷的目光,王季同看向左边最后面的一排位置——代表虽然离席去投票了,可席位上的台灯却应该是亮着的,可那边却又几盏台灯不亮,这明显是人没来。 “有多少人?”王季同沉着脸问,他也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 “大概有……有十八人没到。”俞子夷刚才全场仔细数过,共有十八盏台灯没亮。 “这么多人!”王季同大讶,睡过头的事并不少见,可昨天他明明交代大伙要早些到齐的,可这十八人却置若罔闻。 “小徐先生,其他人不来也就算了,但辜鸿铭先生不来是不可能的!”俞子夷说着以南洋华侨代表入选两届稽疑院的北大英文教授辜鸿铭,此人虽然不喜开会,但到会素来准时,他也不来着实让人感觉奇怪。奇怪虽奇怪,但一会两人便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异口同声的道:“那些学生!” “肯定是那些学生将他们拦住了。”俞子夷道。“早上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原来是这样。先生,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叫院警去拉人进来。”王季同终于有些动气。他随即敲了敲木棰发言道:“诸位代表,诸位来之前想必看到了宫墙之外的那些学生,现在复兴会有许多代表、特别是理藩院代表被学生堵在门外无法入院。”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见王季同此时将外面学生的企图揭破,站起来说话的便是国家党的党魁梁启超。他获得议长吴景濂的准许后发言道:“小徐先生,要是这些代表是自己不来呢?我们总不能等到明天再宣布表决结果吧?!在此我建议大会破例等候十五分钟,若十五分钟后迟到的代表还是未至,那就宣布投票表决结果。” “对啊!总不能等到明天吧。那以后表决怎么办?每天都表决?”有些代表起哄道。 “任公糊涂啊!稽疑院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哪有等十五分钟的,我看一分钟都不用等。”又有人大声道,他说后一干又附和。 “肃静!”见场面再次混乱,吴景濂这个议长不得不大力敲着桌子。待场面平静下来,他才开口道:“稽疑院是没有等候迟到代表的先例,但这次事出例外,诸位来时想必已经看到了堵在门口的那些学生,我建议派除院警前往各门保持进出道路通畅。” “议长大人:派出院警维护秩序是一。但我们总不能一直等着吧?稽疑院也从来没有等候迟钝代表的先例,此列一开以后还怎么表决,大家都说己方的人没到,拖个没完没了……”说话的是国家党的张君劢,他和他老师的意见根本不一样,只想抓住良机马上宣布表决结果。 “好了,就十五分钟!”坐在另一侧的王季同大声喊了一句,他此时真有破罐子破摔的愤恨——迟到几个代表并不重要,但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玩起了花样。 吴景濂本来还准备争取三十分钟的,但王季同那边说了话。他只得附和道,“那就十五分钟。从现在开始计时,十五分钟后宣布表决结果。” 从地安门也好、两侧的东安门、西安门也好,稽疑院三个出入口任何一个进来都在一公里以上。紫禁城只能步行、不能驱车,景山地势又高,道路为了美观又修的曲折,这一公里多路即便是跑,以那些年老体衰代表们的腿脚,十五分钟也是跑不过来的。但院警是听两个议长大人指挥的,他们风也似的跑向最近的东安门。果然,辜鸿铭几个代表座驾被潮水一般的学生堵着,那几辆挂着铭牌的汽车好像是怒海里的礁石,不断的被海浪拍击。 “让开!让开!都让开!”为首的院警见到车驾就知道自己选对了路。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刺刀只有警棍。学生们见他们来反而围了过来,一个个大喊着‘保卫和平’! “让……开!”一个身高马大的院警把学生推开一条缝,自己卡在缝隙里让同僚通过。只是,越往外学生就越多,更有一堆人围代表乘坐的汽车周围,车根本就开不了门。 “同学们。不能放他们过去!”一个声音大喊着,人同时死死的挤在车里,不让里面的人开门。一个学生如此,其他学生更是如此,十几个院警拿这些学生根本就没办法。 “车窗……”车里的辜鸿铭着急的敲着挡风玻璃示意。从七点五十分开始,他就被学生堵在这——显然,学生们看了车外的铭牌知道车里是谁,更知道他的立场。之前他还想和这些学生理论,可之后他就只能生气吹胡子了。现在,他刚让司机打开些车窗说话,那些学生就把手挤进来了。 代表大人都下令砸车窗,院警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两个院警当即跳上车前盖,用警棍狠狠的砸挡风玻璃。汽车、特别是稽疑院代表的配车都是价值上千的高档货,学生们之前只想到堵,没想到院警会砸。他们想上前阻拦时,车下的位置也就被院警站住了,最终只得无奈看着他们砸玻璃。很快,没砸几下挡风玻璃就‘砰’一声全碎,玻璃沫子溅了一地。 “快!块!”辜鸿铭官帽已经掉了,可他顾不上这些,只想马上进稽疑院投票。 “别让辜鸿铭跑了!”见堵了半天的人要跑,学生们又躁动起来,拦车变成了抓人。 稽疑院内,中间最低处的座钟正在滴答作响,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待到十四分钟的时候,原本有些担心的国民党、国家党诸人终于吐了口气——赞同票数是四百一十五票,在场代表是六百一十二人。只要赶来的复兴会代表不超过九人,那自己就赢了。 梁启超一边张望着门外、一边看着座钟,在他正要放心的时候,一阵呼喊传了过来。最先脱困的六名代表被院警背着跑了过来。 “老师!”梁启超身边的张君劢见此很是不安,六个能来那就等于十个也能来。 “不用担心,我们赢了。”梁启超的位置靠近稽疑院的中央过道,他能看到正对着门的那条路,此时路上已经没人了。 “议长。时间已经到了。”梁启超微笑间,湘籍代表罗杰又站起来发言,时间还差五秒。 瞪了瞪罗杰、又看了看那面座钟,吴景濂举着锤子的手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在秒钟走到十二点位置时敲了下去。“现在宣布表决结果……” 他这边话音一落,那边早就知道结果的书记官有些木讷的道:“关于退出东亚同盟提案之表决结果……,赞同票四百一十五票,反对票一百八十三票,弃权票二十票。本次投票票数超过三分之二,即。本次提案获得通过……” 书记员越说到最后越不是滋味,而此时刚刚走入稽疑院,且只穿着半片官袍、双赤着脚、散着辫子的辜鸿铭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堂堂大中华国稽疑院代表,即便是总理、各国大使见他也要礼让三分、客客气气,可今天却被学生堵在稽疑院外一个小时之久;而且进来的时候,拉扯间学生不但将他的官袍撕破、官靴也丢了、辫子也差点被扯断……书记官一说提案获得通过,稽疑院里满是欢呼声,但辜鸿铭的出现却让这些呼喊的人噎住了声音。 “辜先生……”看着衣不遮体的辜鸿铭,吴景濂赶忙从席位上下来。扶着踉跄的他前行。但辜鸿铭显然不想去自己的位置,他只想说话、他只想要发泄、他只想骂人。 “大中华开国二十六年有余,民生、经济、国势、处处都胜过我大清,我这个前清余孽不得不佩服这个国。更感觉当年复兴会诸公革命确实是革对了,可今天我才知道。这泱泱大国、这东亚大邦,除了钱多了些、人多了些,终究还是不如我大清啊!” 辜鸿铭最后那一句说的大声,这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可正是这咳嗽、这副衣不遮体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忘了起哄。 “我大清素来不会做这种卖友求荣之事,更不会……”他撩起自己前胸还挂着的半片官袍:“更不会以如此下作之手段阻拦一个堂堂国会代表!这是什么?这又在做什么?今日敢唆使学生拦住代表、不让代表进来投票,那以后是不是那个代表不听话、不合意,就要像当年屠夫蔡元培一样,让这些学生拖出去枪决?无耻!简直是无耻之尤!我辜鸿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无耻下作之手段! 我很想问那些幕后指使之人:这个国家到底是在座的六百多名稽疑院代表做主,还是外面那几千名学生做主?要是学生做主,那各位还是请回吧,把这稽疑院让给他们,他们爱怎么表决就怎么表决;要是是咱们这些民选代表做主,那就不要行此下作之手段! 多行不义必自毙,玩火者必自焚。此乃古训,各位好之为之吧。” 辜鸿铭话说完,便又赤着脚裸着身子往外走,根本不顾及正在给他不断拍照的记者和不听叫着他的吴景濂。他这边话说完了,可后到的那十二名代表正气得脸色发青——书记官示意他们投票已经无效。 “诸位,还是坐下吧。”王季同出声劝着他们,他此时已心如止水。国民党挑唆学生拦住反对议员的手段是很下作,但问题关键在于他们能拉来四百多张选票。退出不退出东亚同盟不重要,重要的是关内代表除了山西广东两地几乎全在站在他们那一边。 ‘炸弹不落到头顶上、不流血国人怎会长教训?’杨锐当日的话又回响在王季同耳边,他长叹了口气,真是一切都被他猜着了! 第六十一章立威 总参谋部内,总参谋长徐敬熙上将正睡得朦朦胧胧,鼾声也渐起渐落——这一夜他考虑得的东西太多,以致人非常困倦,吃过早饭收到车队的来电后,他便靠着椅子睡着了。他的梦是带着血光的:一会是从己方航母舰队起飞的舰载机与美海军飞机在太平洋上做殊死之战,几万架军机遮天蔽日;一会又是陆军数万艘登陆艇如潮水般涌向北美大陆,那边海岸上,战机缠斗、巨炮嘶吼、黑烟滚滚…… 战火对其他人来说是恐怖的,但对他这个总参谋长来说却甘之如饴,他甚至还梦见先生也到了北美、到了洛杉矶,在那里的中华大戏院……,不!不是中华大戏院,是一座比大戏院更雄伟、更壮观的城楼——城楼下头是一个巨大的广场,站满了来听先生讲话的人;城楼上面则铺着红色地毯,同样站满了人。 梦里,先生就站在那一排大大的红灯笼底下。他对着话筒,挥着手、用响亮的声音向全世界宣告:“我们胜利了!”这一句话刚说完,整个广场就立刻沸腾,欢声雷动、旌旗挥舞。 虽然是在梦中,徐敬熙上将依旧不由自主微笑起来,但很快,美好的梦境就消失不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叫唤着,他不得不带着遗憾醒来。 是副参谋长郭弼在叫他,他和作战部长黄宗邠,以及海军办公室的沈鸿烈正站在他身前。放弃回味梦境的徐敬熙当即抹了一把脸,他哑着嗓子问道:“是车队来了么?” “不是。”郭弼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后道:“刚刚传来的消息,稽疑院那边通了退出东亚同盟提案,现在外面的学生正在庆祝。” 郭弼一说提案被通过徐敬熙心中美好的梦境残影便消失不见,他再细听外面,这才发现堵着门的那些学生正在放鞭炮,更有几个尖利的声音再喊‘和平万岁!’ “荒唐!”徐敬熙站了起来,负着手在办公室里犹如困兽度步。本来他觉得自己辞职那些人就应该满意了,不想那些人要的是彻底拆散东亚同盟。真是一群卖国贼!想到这里徐敬熙握着佩剑的手就抓的越发紧,牙也在狠狠咬着。可沈鸿烈中将的一句话却让他所有的怒气都消散了。 “据说此次赞同退盟的票数有四百一十五票之多……”与一个多小时前电话频频故障不同,此时的电话通畅无阻。稽疑院的表决结果一公布,总参谋部这边马上得到了消息。 “惺初。既然民心如此,那么我们还是算了,请辞吧。”郭弼黯然道:“他们爱怎么就怎么,咱们不伺候了,今日欢呼的这些人不需两年就要后悔的。” “先生那边有消息吗?”郭弼如此。徐敬熙还是寄希望于杨锐。 “先生来了电报,上面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郭弼无奈答道,“先生还说我和你可以辞职,但总后那边、还有下面的人不能辞职。” “还是‘不干涉’?”徐敬熙再次抹了一把脸,刚刚得知提案通过时他是恼怒的,可再听到赞同退盟的居然有四百一十五人,他便悲凉起来——在路上去吓一只狗,那狗大骇后退的同时也会撕牙咧嘴、对着这人狂叫几声,可现在大战临头国人居然自断臂膀。真是比畜牲都不如! “是!不干涉。”郭弼点头,他似乎是想摸出香烟点着,可摸出的却是一包抽光了的,激动中他把所有不满和愤恨都发泄在那个已空的烟盒上,揪成一团扔掉后他又带着哭意带着笑意的道:“我郭弼他娘的活了大半辈子,现在终于知道前明是怎么亡国的了!” “车队到了没有?”徐敬熙终究要比郭弼冷静些,他一会就恢复了平静,打算着下一步。 “还要三个小时。”作战部的黄宗邠道。“已经到宝坻了,距这里不到一百公里。” “那东西都收拾了吗?”徐敬熙再问。他相信自己终究要回来的。 “都收拾好了。”黄宗邠道,“自毁系统彻底检查过了。能用,剩下的资料将被彻底销毁。” “那就好!”徐敬熙点着头,刚才走着的他此刻又坐下了。“就按先生说的吧,我辞职。不过,”他看向郭弼,“奇远你还是留下吧。这里总要有一个级别高的,好拦着他们胡来。” “我同意。”郭弼已经是心如死灰,留与不留在他看来都无关紧要。 见郭弼如此徐敬熙想说什么又忍下了,他转而看向自己的副官。“去找个文笔好的,给我写一份辞呈吧。不要说什么学生什么的,就说是因为惊闻稽疑院背盟弃义而请辞。” “不如干脆提一句学生吧。”黄宗邠建议道,“据说表决之所以通过是因为有人故意破坏了稽疑院的电台,还让几千名学生在宫墙外拦着那些投反对票的代表,这才让提案以三票的微弱优势通过。真要被拦住的那十二名代表进去了,提案根本就没通过的可能。” “居然有这等事?!”徐敬熙再次惊讶,这种手段不但下流,已经是违法了。 “是。”沈鸿烈也道。“稽疑院已经将此事通报给督察院,要求督察院调查局马上彻查此事。”他说完又带了一句,“从这两天看,巡警已经靠不住了。” “这些都是后事了。”徐敬熙不自觉说了‘后事’二字,可此时谁也没在意。他再道,“日本那边呢?天皇玉音放送了吗?后果如何?” “放了。”黄宗邠道,“据说之后东京街头哭声一片,但既然是天皇说了话,全日本没人敢不从的,就是又有几个海军将领在二重桥前剖腹请愿。” 黄宗邠这边说完,沈鸿烈当即补充道:“都是些老将,没有航母编队的将领。可要是我们这边退盟的消息传过去,恐怕就……” “别恐怕了,先生既然早料到了今天,那自然会对日本天皇有所交待。”徐敬熙并不在乎日本那边的反应。他摆摆手道,“就这样吧,马上把辞呈写好,学生的事情就像刚才说的。加一句,不要太重,也不要太轻,点到为止即可。” “明白了。”副官看着他道。转个身就去了。 两个半小时候后,这份辞呈送到了文华殿。此时,刚刚礼送完暴跳如雷的日本大使和朝鲜大使的翁文灏正满心轻快。这东亚同盟一退,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大中华实现民主自由更是指日可待。他这边还没欢喜完。吴景超又笑着跑过来报喜:“总理,徐敬熙请辞了。” “真的?”翁文灏迅速接过那份辞呈。除了痛斥学生那几句外,他没什么不满意的。“那就马上回个文书过去,批准他辞职吧。”看罢后翁文灏吩咐着,说完他又颇为自得的道:“其实这复兴会专.制是专.制,可还是明事理重承诺的,要不然我们这几步棋跟本走不了。” “这只能说他们那些人迂腐吧。”吴景超也想不到日夜筹划的事情就这么一上午全办完了,他臆测道:“再一个就是杨竟成也担心打不过美国。想想吧,我们连一艘战列舰都没有,美国人现在有二十艘。船坞里还有十六艘,我们算上日本也才只有十四艘。如此看来适之之前定的那个方向是正确的,就要借助美国压着复兴会这些顽固势力,唯有这般,这个国家才有救,百姓也才有希望。” 两人高兴着,好在吴景超毕竟是做秘书的心比较细,他想起那些撤离稽疑院后又围在总参谋部的学生,道:“既然徐敬熙主动请辞,那些学生就应该回学校了。” “是。不能再出事了。”翁文灏当即表示同意,嘱咐吴景超去办。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觉得自己捍卫了世界和平、又保卫了国家安宁的学生已经疯了。在他们看来,退出东亚同盟一事完全是他们的功劳。现在再听传话之人说徐敬熙主动请辞,就更以为‘世界是我们的’。这些人不但不退,反而向总参谋部外军事警戒区一侧的宪兵逼近,一个个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狂吼着:‘徐敬熙滚蛋!复兴会滚蛋!胜利永远属于人民……’ 宋得胜上校的装甲团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入城的,侦察连王士铮中尉选择的是从西北方向德胜门入城。这德胜门一进来右手西边就是三角形的积水潭,积水潭南面就是总参谋部。一个三角形一个类长方形。于是积水潭的南面、二条、三条胡同的东面,总参谋部的北面,就有了一个面积不大的三角广场。 像赶庙会一般,三角广场、二条、三条胡同之间,以及总参谋部西侧的火药局、东侧的高庙和豆腐巷,全塞满了学生。唯有正对着德胜门的德胜门大街保持着畅通,再就是西面与之平行的新街口北大街较为通畅。 “连长,咋整?”头辆车里,与王士铮同期毕业的副连长李子梁挠着脑袋问。他也被蚂蚁般的学生给震了一下——难怪总参谋部紧急要自己入关,原来是被敌人包围呀。 “什么咋整,电喇叭伺候!”王士铮早就知道关内的学生全都跟一个叫做‘胡说’的残废洋教授学坏了,现在居然敢包围总参谋部,心中很是恼怒。“他妈拉个巴子的,真当战车是拖拉机啊!前进!”他骂了一句随机命令开车往前。怎奈狼式是老车,虽然保养得当,可从绥中入关一夜功夫奔行三百多公里,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战车在半路掉队,剩余的这些半数都有些故障,刚才走着没事,现在一停车再踩油门就抛锚了。 “这车……”王士铮摇了摇脑袋,他不能说这车不好,只能怨它坏的真不是时候。“让后车顶开它。”王士铮对驾驶员嘱咐了一句,出去的时候又道:“想办法马上修好!” 一夜在车里颠簸,刚落地的王士铮顿觉得腿软,走了几步方才正常起来。他回到自己本该乘坐的猛士,让士兵拉响警报并打开喇叭往前开。军车喇叭和警笛声响根本就不一样,不但声音刺耳,声音也大,一开喇叭积水潭边的鸽子全吓跑。学生们此时还在哈哈大乐,被这尖利的声音一刺,当即全转过来了。 “他们调兵来了,他们调兵来了!”一干学生起哄道。紧接着又是一些人大叫:“同学们。不要怕,胜利永远属于我们!”这熟悉的口号一起,众人的胆子又上来了。 沿着德胜门大街,猛士开过德胜桥要右拐时。路已被一干学生当中堵上,一个带眼镜伸开双手的学生手朝德盛门大街划了划了,大声道:“这里在游行……” ‘吱’的一声急刹后又是‘叭!’的一声巨响。学生话还没有说完,猛士急刹车的同时高音喇叭便按响了。因为贴的太近,喇叭里发出的声浪甚至吹乱了眼镜男时髦的中分头。他人也被这一喇叭彻底震傻,耳朵里全是高音回想,脑袋也想打了一棍似的剧痛。 “让开!!执行军务!”王士铮中尉抢过电广播怒喝一句,明白他心意的司机当即放了刹车,缓缓的往里,打算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猛士往前,后面的战车则紧跟,不用一分钟就开到了豆腐巷,只要再开过高庙就是总参谋部门口了。见这边车来,那些维持秩序的宪兵也挤过来维持秩序。双方的距离相隔不到一百五十米。可被早上胜利刺激的全身振奋的学生死死堵在高庙门前怎么也不肯让,仇恨的眼光还投射到车里——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王士铮几个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你娘!”王士铮算是见识了所谓的人民大众的力量,但他一个关外军人与关内的学生毫无瓜葛,此前更是看不起这些只会闹事的学生,现在被死死堵着,不但高音喇叭猛响,电广播也严厉警告着,甚至右手已经摸到枪套上了——他才不管学生为何游行请愿,他只知道自己命令就是前往京师总参谋部。并为后续部队开道。 “士铮……”一边的副连长李子梁伸手把他摸枪的手给按住,“就用高音喇叭,开一声进一步。”李子梁早就发现相比于喊话和警笛,学生怕的是会震晕脑袋的高音喇叭。是以出了个主意。他这么说司机当即照办,开一声喇叭震开人后车就迅速往前耸进。这办法果然有效,猛士一下子开到了高庙和总参谋部的夹巷,但前面开着道,后面没喇叭的几辆狼式战车却被堵上了,它们不可能像猛士这么灵活的一开一停。车与车之间总有空隙让学生插进来。 “你娘!”看着后面被学生淹没的车队,王士铮忍着怒火又骂了一句。但他的声音随即被学生们的怒叫所遮盖——高音喇叭确实杀伤力惊人,前面的学生都大声唾骂。有几个还伸手过来想把他拽上下车。 “往前开。”打掉伸过来的几只手,王士铮决定还是往前,他必须前往总参谋部报告。 积水潭边发生的一切,总参谋部这边全看的一清二楚。看着那辆猛士终于开进军事警戒区,徐敬熙笑着道:“还算不错,最少是冲到了门前。” “冲到门前又怎样?”郭弼看着那些学生,恨不得搬挺马克沁重机枪过来全给突突了,他就不信血肉能扛得住钢铁。怎奈这些人从法律上来说都是同胞,军队又怎能肆意屠杀同胞? “最少人是来了。”徐敬熙对前来的装甲团长宋得胜上校充满信心,他觉得宋得胜这小子总能找到办法解决的。 “报告!”王士铮被带动徐敬熙办公室后,敬礼的同时看着总参谋长、副总参谋长有些发傻。 “宋得胜呢?”徐敬熙没在意他的失礼,只是问起了宋得胜。 “报馆大人:团长还要……”王士铮放下敬礼的手快速看了一下表,道:“……按照计划已经到了,此时应该就在德胜门外。” “稍息吧。”看着紧张的装甲师中尉,徐敬熙语气柔和了些。但郭弼却转身看向窗外,没发现有战车,只看到几辆工程车,但一会他就发现确实是装甲团到了——那几辆工程车开到积水潭对面停车立桩,在起重机吊篮的帮助下,一个士兵已开始剪断电线杆上的电线。 “他们这是要什么?”郭弼看着那些士兵,根本不懂这些人的意思。 “应该是……应该是……”作战部长黄宗邠连说两个应该,最后失笑道,“我知道了,每个装甲团都有一个舟桥连,他们现在是准备在积水潭上架桥。” “是这样……”郭弼此时也看到后面两辆浮箱车直接开进积水潭内,摆好位置后将身上托着的浮箱向两侧一展,桥墩便出现了。之后就是起重机吊桥面。一百五十多米宽的积水潭,三下两下桥面便铺好,甚至为了避开三角广场上的学生,那桥下来的时候还往总参门口斜向下横了二十多米。距离军事警戒区还剩六十多米。宪兵们当即会意的围了上来,把学生堵在这条凭空出现的道路两侧。 舟桥部队的能耐不要说学生,就是军人也难见。眼看着在短短十多分钟里士兵这么利索就架好了一座桥,在场的学生全都看傻了。就在他们议论纷纷时,宋得胜的猛士第一个过桥。他车一停就往总参谋部内疾走,见到徐敬熙后立正敬礼,大声道:“第5装甲师19装甲团团长宋得胜向徐总、郭总参谋长报道!请恕下官来迟!” “什么迟不来迟啊,三百六十公里,用了十七个小时……”说到此徐敬熙又问道:“你六十四辆战车,现在还有几辆能战?” “报告徐总,职部还有四十六辆能战。”宋得胜和之前一样大声答道。 “还好,不算差。”徐敬熙点了一下头,并不算是表扬。他随即道:“有多少辆卡车?” “报馆徐总:职部此行共带来四百三十五辆五顿卡。”宋得胜再道,“另有二十五辆猛士、二十三辆舟桥车辆。全团官兵共计一千三百余人。” “炮营呢?”黄宗邠突然问道。他知道战车、炮营、摩步三者已经合成到团,对宋得胜没有炮营很是奇怪。 “是我下令让他多带卡车的。”徐敬熙回头解释,之后又道:“这京城虽说是禁卫军的地盘,可也不会有什么战打吧。好了,别磨蹭了,整理好的那些东西马上装车吧。” 总参谋部附近的道路、以及整个德胜门都被装甲团临时接管了,那些五吨卡依次沿着搭好的铁桥,在摩步营士兵和宪兵的协助下驶入军事警戒区,资料都已经打包好了,装车是很快的。三四辆卡车并排装车,没几分钟就有一辆装满。 积水潭这边如此大动作,当然会有人把消息汇报到文华殿。 “拆了积水潭两边的护栏……”翁文灏念叨着吴景超汇报来的消息,“还把总参谋部的东西往车上装?”他看着吴景超。“知道那是什么吗?” “这……”吴景超不好说自己不知道,他道:“这事情还是等鹤孙过来才知道。” 他这边刚说温应星温应星就来了,敬礼后温应星道:“总理,总参谋部这么多年来资料怕积累了不少。徐敬熙既然辞职,那想来是要想把那些资料都带着。” “他敢!”翁文灏还没有激动,吴景超倒是激动了。他一下大声把翁文灏吓了一跳。 “总参谋部的资料又不是私产,他徐敬熙怎能说带走就带走。”吴景超见自己吧翁文灏吓了跳,当下解释着原委。 他激动可翁文灏却不激动。在他看来今天的事情都办完了,徐敬熙要带走资料就带走吧,有什么大不了。“还是算了吧,再说我们怎能分清哪些是公家的、哪些是私人的。” “总理,这……”吴景超不好说话,温应星当即会意:“总理,徐敬熙虽然辞职了,可如果没有那些资料,我们也无法掌握整个总参,不掌握总参也就没办法掌握军队。” “是这样?”翁文灏还是有些疑惑,他觉得自己是总理,自然掌握着全国军队。根本没去想他的掌握和温应星所说的掌握根本是两个意思。 “他们只有一个装甲团,最好要把那些资料截下来。”温应星建议道。 “打起来怎么办?”翁文灏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总理,稽疑院已经站在我们这边,美国也暗中支持我们,民心更全向着我们,此一时非彼一时啊。”吴景超在一边鼓动。 “我要考虑一下。”翁文灏对他们这般步步紧逼有些难以理解, “总理,不能考虑了,再考虑人都要走了。等出了禁卫军管辖范围,那就拦不住了。”吴景超着急着。其实他并不在意那些资料,他在乎的是要借此向世人宣告:复兴会在军中的势力已一去不复返了。唯有如此,那些被复兴会排挤的、一直观风的将领才会主动投靠过来。以国人望风而动的禀性,这是必须要走的一步棋,不如此,他们怎会相信复兴会已被新内阁踩在脚下?简要说,这叫做立威。 第六十二章乱下去 总参谋部的资料室很快就被士兵搬空,这并没有多少东西,考虑到卡车足够,副总参谋长郭弼还想将作战条令库、部队编制库、三军武器库、人事资料库搬空,可徐敬熙认为搬原始资料就够了,按照计划全军本该在今年彻底做一次革新,特别是关内各师,可碍于本届内阁没有马上编制。当最后一辆卡车关上车门驶离总参谋部时,徐敬熙正在对诸人进行告别讲话,参谋们还好、那些低阶女书记员、打字员、勤务员又不少在垂泪。 “……说来说去这世上只有一条理:那就是能打才能活。细想洋人的今天,他们繁荣是怎么来的?是勤俭持家来的?是比黄种有能耐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都不是,全是抢来的!可惜有些人就是看不透这个理,以为那些洋人爱好和平、爱好文明。 真要这么,去年意大利就不会侵吞阿尔巴尼亚了;那些殖民地……,印度、安南、缅甸,非洲各邦,这些地方早就该独立了。可那里照旧是起义一次镇压一次,不得不变成洋人的庄稼地。放眼当今世界,是殖民地十亿牲口般的百姓在养活西洋四亿文明举着的洋人;放眼当今世界,也就只有咱们、日本、朝鲜、还有苏俄这四个国是自己养活自己。咱们为何要和日本结盟?不就是不想用百姓的民脂民膏,像满清那般去供奉洋大人。 咱们过咱们自己的,可洋人就是不让。六亿人口的大国,国力一天比一天强、钱财一天比一天多,他们就担心有一天,这世界要被咱们打个稀巴烂,他们的庄稼地会变成咱们的庄稼地,他们的世界全变成我们的世界,这才要拆散东亚同盟、这才要搞什么海军裁决谈判。洋人自己都不信的事情,我们这边一个比一个信。他们以为自己放下枪,洋人也会放下枪。那是做梦!所有情报都表明,不出两年,最迟等美国人新飞机入役,战争就要开始。 各位有些是革命时就入的伍。有些是开国后,最晚的是去年军校毕业刚刚分到这里的。在此我徐敬熙就不以总参谋长的身份,就以个人的身份提醒诸位:别忘记是咱们这些人在看护着这个国,任凭再大的困难,再多的阻碍。这两年都要想办法做些什么。” 短短的话说完,徐敬熙对着礼堂内诸人庄重敬礼完,不待大家回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此时,后方资料库的火已经烧了起来,烟雾弥漫在各处,可就是没有人去救火。 出到门口的军事警戒区,徐敬熙在摩步营士兵的保护下坐上一辆全防护的军车猛士,顺着临时架起的铁桥驶过积水潭,可心血来潮的他过桥之后却让司机停车——在京二十六年,他想再看一眼这个呆了二十六个春秋的地方。 总参谋部后房的烟越冒越大。甚至那些因见徐敬熙离开而兴高采烈的学生见此也有些惊慌,他们以为这火是自己人放起来的;而在新街口北大街路头,一辆刚刚在士兵准许下开进城的银色雪佛兰轿车忽然猛然刹车急停,一个身着法兰绒西服、歪戴礼帽的年轻人下车后指着左前方烟中带火的总参谋部幸灾乐祸大笑,“哈!哈哈……,这,这是着火了啊……” “二小姐……”司机是在年轻人命令下停车的,不想停车就是为看火灾,他当即开门上去劝阻,“二小姐。老爷怕正在家里等二小姐回去呢,不能在这里耽误啊……” “不要拿老爷来吓我!”和成功男士一样梳着大背头的二小姐瞪了司机一眼,她瞪过眼睛回转却看到汇通祠前正站着两个军人,其中一个是身着将帅服的将军。金色的领证甚是耀眼,但因为隔得有两百多米远,她看不太清那人的相貌。 “这就是下令屠杀学生的徐敬熙吧?”她自作主张的猜测,脚撩开跟着自己下车的哈巴狗后,随身带着的勃朗宁手枪拔了出来,虚指着那个将军。 二小姐十三岁起开始玩枪。平时就会掏枪吓人,甚至还听说对人开过枪。司机一见她拔枪脑子就‘嗡’的一声要炸。拿枪指着总参谋部的将军,那还了得。他赶紧冲过来想把二小姐拦住,不想着急中踩到了哈巴狗,哈巴狗急了也会咬人,剧痛踉跄间他的手正好打在二小姐胳膊上,于是——,‘叭’的一声,枪,居然响了! 仿佛与枪声同步,正准备上车的徐敬熙忽觉得胸口一麻,身子摇晃两下就要倒下,身边与他一同下车的副官也听见了枪声,他赶紧扶住徐敬熙,再一边大叫救人。 所有的一切都乱了,副官一边按着徐敬熙冒血的胸口一边喊救人,奔过来震惊无比的宋得胜见状再看着积水潭那边的学生,目眦尽裂的大喊抓人。而等总参谋部内诸人闻讯带着医生跑来时,徐敬熙半身军服早被血染红了。眼见如此惨剧,郭弼忍着泪紧紧握着他的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他已经麻木了。 郭弼念念叨叨,担架上拧着眉毛的徐敬熙却费力的伸进自己军服的内侧口袋,一份沾着血的白纸上被他塞到了郭弼手上。见他想说话,伏过去的郭弼只听得他隐隐低语:“……美国人…的…命门……” “惺初!惺初啊……”即便身旁异常嘈杂,可郭弼还是感觉徐敬熙在话说完那一刻一瞬间就走了。他失去理智的大喊起来,双手激烈的摇晃着徐敬熙的身体,可却没有丝毫回应。只等之后医生悄然告之他上将已经死亡时,他才勉强恢复些冷静,只是依旧紧抓着徐敬熙的手,不肯放下。 神武二十六年六月初四,刚刚请辞的总参谋长徐敬熙上将被人刺杀于京师积水潭汇通祠侧。这则消息向风一样的卷向京城,再刮向全国各地。高兴了一上午的翁文灏此时终于有些害怕了,他打电话急急把胡适叫了过来,但来的却是郭秉文和朱家骅。 “事情绝不是我们做的。”郭秉文算是兄弟会的老人,他可以确保刺杀不是自己安排的。 “真的,你保证不是学生开的枪?”翁文灏并不相信,他知道学生一旦被鼓动起来,就会变得难以控制,比如早上再去烧帝国日报社就是明证。 “当然是真的。”郭秉文有些不满翁文灏的态度。可事情毕竟重大,他又解释道:“最少我们没有这样的计划。但现在买枪并不难,很多学生家里就有钱,学生那边怎么敢保证?” “那现在怎么办?”翁文灏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大多是学生只是临时鼓动而来,因为昨天的卫兵开枪事件,今天学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万一他们想报复呢? “总理,这种刺杀案件依法律办理即可。不必担心,关键是要把那些学生救出来。”朱家骅道。“再说我们昨天死了六个学生,今天他们才死了一人……” “糊涂!”说话的是刚刚赶到的徐新六,他见朱家骅如此不分轻重,当即训斥。“徐敬熙是总参谋长,今天稽疑院又刚刚表决退出东亚同盟,这几件事情加在一起闹兵变怎么办?咱们现在是在悬崖上走钢丝,一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 徐新六说完自己的意见,又道:“总理,这事要处理。您应该马上去总参谋部那边祭奠。那些将军此时的反应很重要,不安抚好一定会生乱。” “司徒雷登先生那边、督察院、廷尉府那边都要马上找人站出来说话表态,一起营造一种以法律解决的舆论……”吴景超也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出主意。 “可那些学生怎么办?”郭秉文见他们都在商量徐敬熙的事,有些气愤提到学生。 “鸿声,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学生,说不定现在关外东北军已在集结准备南下了。”刚刚跑进文华殿的蒋廷黻见郭秉文还在不知轻重的提那些学生,当下苦口婆心、拉长语调的描述出一种最恶劣的形势,这才是诸人最怕的。 “总理。北海说的对,应该马上营造出一种局势,好让此事法律解决,再则是应该马上探望慰问。安抚各个将领。再就是稽疑院那边的代表,能拉几个是几个,人越多越好,让他们也去总参谋部。”蒋廷黻当即说了几个办法,都是上上之选。“还有就是学生。既然之前的目的都达到了,那就应该让这些学生马上回家。不能再闹下去了,再闹说不定要出大事。” “是,总理,这就马上要做的。”吴景超感激的看了蒋廷黻一眼,他说的那些确实很要紧。 “好,好。”翁文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我马上去积水潭。司徒雷登先生那边就交给绶章,稽疑院和廷尉府就由北海安排,学生,学生那边……”翁文灏这次看向郭秉文,“学生的事情就交给鸿声了,学校不在京城的学生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翁文灏话说的轻而易举,来时就气愤大家不顾学生的郭秉文又气愤道:“学生怎能说走就走?现在积水潭那边被军队以嫌疑犯名义扣了几千学生,有几个因害怕想跑的学生更被士兵开枪打伤,这……这简直就是军阀!是草菅人命!!”他说罢一挥手,“要学生回去可以,但要先把扣着的学生都给放了,最少要绝大多数放了,不这么做那些学生怎肯回家?!” “那就先让京城的学生回学校!”翁文灏也知道郭秉文说的是实情,可问题是学生扣了也就扣了,真要是关外那伙人怒了,就真是大难临头了。“告诉他们被扣学生的事情政府会想办法妥善解决,让他们暂时不要上街游行。” “我做不到。”郭秉文剧烈摇头,他来之前就知道,早上兴奋满满的学生得知积水潭那边学生被抓被打,已全体愤怒,这才是胡适没来的原因。现在不说要学生回来,在学校的那些都很可能拦不住要去积水潭抗议。 “做不到也要做!”翁文灏也开始生气。“你们惹出来的事情就要想办法善后。” “什么叫我们惹出来的事情?”郭秉文见翁文灏这么指责,语气也变得极为不满。“没有这些学生提案能通过吗?徐敬熙他会主动请辞吗?现在事情办成了,倒埋怨起我们来了。” “可有哪一件事是与我商量过的?”翁文灏气愤之余更有一种委屈,“是你们说游行会很文明很文明,结果呢?冲进军事警戒区惹得卫兵开枪!还有稽疑院的事情,不是说了只是喊口号示威吗?结果代表的衣服被学生扯烂,还不让他们进去投票。我真……” 翁文灏越说越气愤,他感觉自己彻彻底底被这些人绑架了,想到着他忽然把头上的官帽抓下一扔,坐回到椅子上道:“这事情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吧,大不了倒阁。” 之前是翁文灏着急,现在他撂挑子就轮到别人着急了。蒋廷黻等人正想劝,可明白他脾气的吴景超却使了个眼色。再道:“快去请适之来。” “那积水潭那边的学生怎么办?”问话的是朱家骅。听闻积水潭那边士兵扣押了学生,他就想派几百名巡警前去救人,可又怕拿不准分寸,所以来文华殿讨个主意。 “既然涉嫌谋刺,那就先扣着吧。等查清了嫌疑自然会放人。”吴景超看了郭秉文一眼。还是坚持道。“你可以让巡警厅想办法和军队交涉,看能不能把这案子接过来。” “明白了。”朱家骅答应着,走了两步想回头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匆匆走了。 总参谋部的烟火已被扑灭,积水潭周边更被军队接管了,而之前听闻徐敬熙被刺高喊着报应的学生早乖乖蹲在地上。照说加上宪兵一千多人未必能控制的住这些学生,可当几个想跑的学生被士兵直接开枪打倒后,余下的这些学生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全在畏畏缩缩的坐在地上。 最先来的总参谋部的是王季同,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府里读一本佛经。闻讯便匆匆来了;第二个到的是督察院的龚宝铨,这两天学生闹得厉害,上午学生居然敢阻拦稽疑院代表不让其入院投票,而下午则惊闻总参谋部长徐敬熙上将遇刺,生怕再闹出什么大事的他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抓住凶手了吗?”刚进来的龚宝铨见王季同和郭弼等人全立在徐敬熙遗体一侧,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 “都在外面!”王季同他们几个没说话,倒是海军办公室的沈鸿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是的,都在外面。枪响之后,宪兵、装甲团士兵,还有这一片街区的住户——大多是早前移居入京的烈属和军属。一干人很快就把整片区域给封锁了,十分钟后,整个京城也被封锁,这是当年预备役的力量。 感觉到自己的问话很不合时宜。龚宝铨当即沉默。过了大约个把小时,大理寺的章士钊莫名跑来了,他却并不如龚宝铨这么识趣,草草瞻望过徐敬熙遗容后,他开口道:“列位,逝者已逝。外面那些学生就这么扣着也不是办法,还是交给巡警厅较为妥当……” “滚出去!”黄宗邠中将狠狠瞪向他,与他一起瞪过来的还有一干参谋。 “你们……”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恶语相向,章士钊像是被打了一拳,脸涨的通红。他确实是被国民党人所托前来这里做说客的,本想事情很容易解决,不想却吃了钉子。“小徐先生,这事情怎不能就这么僵下去吧?中华是法治国家……” “我看就是个!”说话的是宪兵司令范安中将,“军队的案子,凭什么交给巡警?你说的那些巡警和学生其实是一伙的,昨天报警巡警根本不来,今天干脆连报警电话都打不通。杀了人被抓了,这才开始唱什么以法治国!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这……”章士钊也知道这两天学生闹得的实在过分,可他还是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道:“学生的事情也一样要依法处理啊,再说军队抓人审人,这结果……民众如何信?” “我们不在乎别人信不信!”沉默良久的郭弼突然开口。“我们自己信就行了。” “这怎么能行?”章士钊无比惊讶的看着郭弼,而后又看向王季同。他知道杨锐一直推崇依法治国,不想他的学生今日受此刺激,居然不在乎法律和公义。 “这怎么不行?!”还是一开口就出言不逊的黄宗邠,“大不了做一回满人。满人当年杀的人头滚滚,今天不照样有人忠贞不二。” “小徐先生……”实在是劝不下去了,章士钊只好看向王季同。 “行严,这件事情你就别操心了,这是军事案件,理应由宪兵调查、由军事法庭审理。”王季同道。“如果有学生被起诉,他们可以请律师。” “这……”王季同说的是实话,可章士钊却知道徐敬熙一案涉及到两党斗争,如果交给军队这边。不说合不合法制,万一他们故意屈打成招以求让国民党内阁下台,国民党肯定会不服,双方闹起来怎生得了。 “为取信于民,还是让督察院参与进来吧。稽疑院也应该派各派几名代表参与。”一边的龚宝铨道。“这样不但各方都有个交代,民众舆论也相信结果。” 龚宝铨的建议也算不坏,可王季同还没有答应外面又传来了学生的喊叫声——得知积水潭数千名学生被抓后,全城的学生都赶了过来。他们才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他们只知道军队正在迫害进步青年。至于死了的徐敬熙,那是他的昨天杀学生的报应。 德胜门大街与三不老胡同路口,王士铮的侦察连正驻守于此和东面的李广桥,学生们高举着横幅、喊着口号黑压压的从东南边气势汹汹的来,可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只有一边的士兵用电广播警告道:“这里是军事管制区,不可通行!这里是军事管制区。不可通行!” 这两天电广播响的太多了,有上面的吩咐,学生们什么都不怕,他们听到警告不但不停步反而走更快。见这些人如此冥顽不化,王士铮对一侧从炮塔露出头的战车车长命令道:“前面三十米的街面,开一炮!” “是!”车长低低的答应一句。紧接着炮塔转动、低垂,‘轰’的一声,车体震动间一颗三公斤57mm高爆弹打在前方三十余米的街面,猛烈爆炸溅起无数碎砖沙石,砸在街边的屋子和瓦片上。宛如下了一场冰雹。 昨天仅仅是开枪,现在却是开炮,炮声一起慷慨激昂的队伍便当即大乱,王士铮见他们还不跑又命令道:“打远一些。开两炮!” 不趁势将学生的士气打垮说不定被人一鼓动还要冲过来,车长虽然不解连长的意图,可还在照着命令连开两炮。第一炮隔自己有几十米远,大家也就吓一跳,有人还鼓劲说他们不敢杀人。现在炮越打越近,最后一发炮弹似乎就在身边爆炸。游行队伍终于彻底崩溃,学生不管不顾一个个往后逃命,数分钟后,大街上只剩下三个不大的弹坑和学生逃走时扔下的横幅标语,写着民主和自由的白纸犹如满地鸡毛。 “一群傻逼!”王士铮见街面上逃散一空的学生,当即放下了心。他这边放心可听到炮声的人个个都不放心,最近的是正在总参谋部坐着的和事佬章士钊,响第一声炮的时候他就跳起来喊:“怎么能对学生开炮?他们只是学生!” 章士钊的喊叫甚至连王季同也不搭理;稽疑院、养心斋、文华殿也都听见了炮声,最惊慌的莫过于文华殿,刚才撂挑子不干的翁文灏闻声之后又戴起了官帽,他失色的朝吴景超问:“谁…谁在开炮?打起来了、是打起来了吗?禁卫军在哪?” “禁卫军就在城里啊!”吴景超心中也忐忑不安,他就担心复兴会会武力接管京城,要是那样,一切可都完了。说罢他又摇头,“绝不是禁卫军开的炮,一定是那个装甲团。”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要打过来了吗?”确定是复兴会的人开炮,翁文灏猛的从位置上跳起来,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不知道。”吴景超也拿不准,他再想到当下的形势,特别是那些被抓的学生——如果军队从学生口中问出这两天自己这边策划的一切,那一切也全完了。是以他犹豫好几下才最终道,“最有可能的是兵变。总理,安全起见,还是让禁卫军接管全城吧,把那些学生救出来,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 第六十三章西厂 杨锐的专机当夜在南苑机场降落时,京城内禁卫军已经与第19装甲团对持了,只是,这仅仅是象征性的对持——听完对面19装甲团的广播通告,禁卫军没有一名士兵再往前挪动一步。总参谋长被学生杀了,还让自己去救那些杀人学生,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禁卫军全体官兵抗命不从,温应星这个空降禁卫军司令只得作罢,他若要强硬坚持,禁卫军说不定就要反到总参谋部那边,真要这么,新内阁就全完了。 听完在机场等候的俞子夷简要介绍京城的情况,杨锐想笑又笑不出来。徐敬熙死了,这是军队最大的损失,而若不计较所谓的理性损失,情感上便是他的一个学生又走了。这个时代的学生读书晚,排除老师学生的这层身份,当年随他一起去南非的四十三名学生有几个几乎与他同龄。革命时牺牲的、肃贪叛逃的、二十多年来病死的,到如今,这些学生还剩下不到三十人,徐敬熙一走,就只剩下二十六人了。 “去京城吧。”感觉自己又老了几岁的杨锐很是默然,半响后才命令道。 “大人,为安全计,应该绕路换车。”卫队长徐财根心里很不乐意杨锐亲来京师。最先一个,这里从黄昏时就两军对峙,一旦大规模交火指不定就会伤到大人;第二个,在飞机上他与卫队其他人根据事情经过仔细分析了徐敬熙被刺一事。照说提案通过了、徐敬熙主动请辞了,国民党那些人应该鸣金收兵才是,可偏偏在徐敬熙离开时开枪刺杀,这无异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这次刺杀不太可能是国民党指使的,是不是不敢不确定,但应该不会。 既然不是国民党策划的,那刺杀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游行的年青学生急于报复,擅作主张开的枪。这倒没什么,此时学生已被装甲团全部控制。可还有一种可能却让整个卫队心思沉重。那便是有人想借此机会故意挑起两党内乱,让装甲团和禁卫军交火,甚至杀徐敬熙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大人引至京城,然后在进城的途中刺杀大人。真要是这样。那从机场到京城的这一段路就危险无比。 徐财根眼里带着焦灼,而特意在此等候的装甲团团长宋得胜上校之前也与他做了交流,此时也劝道:“大人,职部兵力不够,入城又有十数公里之遥。还请大人绕路换车吧。” “好。”杨锐并不在意坐哪辆车、怎么走。既然卫队长强烈要求绕路换车,他便带着陆眉换了一辆车。只是徐财根好像多虑了,这一路并未发生意外,二十分钟后,他赶到了总参谋部。 “竟成……,”看到他来,王季同和皇叔朱访纶明显是松了一口气;而郭弼、黄宗邠等人敬礼的时候却渗出了眼泪。 “惺初呢?”大厅内气氛很是压抑,杨锐简单的回礼后便问徐敬熙。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让他参加前几日在通化举行的会议,如果前几去了通化,那说不定就避过了这一劫。 看过内堂已经冰冷的徐敬熙。杨锐出来的时候脚步忽然有些踉跄。他回忆起爱国学社、回忆着南非军校、回忆着日俄之战、回忆起对日对俄战争……,三十多年来,他太习惯徐敬熙在身边了,此时他忽然不在,就像心头被人割走一块肉。 杨锐的悲伤只有王季同能看懂,他抓着杨锐有些冰冷的手道:“节哀啊,竟成。惺初之前是痛楚,可最后是含笑而去的。” “先生,惺初临去……前交给我这个,然后他就放心走了。”郭弼隐约间见杨锐眼中闪着泪光。怕他太过伤心,当即顺着王季同的意思道。 沾血的白纸折了两折,展开是一副美国地图。阿肯色州的中央的位置画了一个圈,除了这个圈。更有一道不规则的曲线标注在地图西北角,且一直延伸到海岸。再之外,纸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杨锐看过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惺初说这是美国人命门。”郭弼并未看过纸上写着什么,此时才知道那是一份简要标注的美国地图。这一圈一线必定事关对美作战计划,可惜的是徐敬熙不在了。仅靠这一圈一线,其他人未必能理解他的意思。 “放下吧。”杨锐当然知道这是对美作战构想,但他此时没有半点兴致谈对美作战。 “是,先生。”郭弼小心的把地图折好,小心的放在怀里。 “竟成,因刺杀扣押的学生太多,还是要想办法处置才是,不然要出更大的事情。”王季同说着了当下的事情,杨锐来了才能真正压得住阵脚,所以他想马上把处置办法定下来。 “惺初都死了,还能出什么大事?!”杨锐不好太扫王季同的面子,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我倒是见有人担心我们查出什么阴谋,千方百计的想把这些嫌疑犯抢回去。” “那怎么办?”王季同也知道内阁那边打得什么主意,他只是不想再死人了。 “不怎么办,血债血偿便是。”杨锐低沉的、一字一字的道。他这边说着,外面却有一个声音在叫‘我要见公爵大人……我是稽疑院代表……’。听声音倒像是虞洽卿,想到此人和内阁总理翁文灏是同乡,杨锐嘴角抽笑,道:“好像是阿德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不再连任沪上市市长的虞洽卿自然做了稽疑院代表,以他墙头草的本性,年初便谢绝了翁文灏的入阁邀请,专职做起了稽疑院代表。对于退出东亚同盟提案,他也识趣的两不相帮,投了弃权票。此时京城出这等大事,他当然要出来做和事佬,只是他的技术比章士钊高明的多,这才没有被赶出去。现在见杨锐来,他便马上求见,好让事态平息。 虞洽卿被人带了进来,他一开口就开始叫屈,“这巡警也太玩忽职守了,不光任由学生围着总参谋部、也围着稽疑院。早上进场的时候,我也差点被那些学生拦着。要是慢了一步,怕也要和辜汤生一样,被他们剥个精光……” 虞洽卿说个没完,只说那些学生不好。又痛斥巡警渎职,根本不说新内阁如何,待大家都听得倦了,他才道:“现在国失栋梁、军失巨擎,当举国哀悼。稽疑院诸多代表都表示:惺初将军当行国葬、加爵一等。凶手更要依法严查彻查,直到找到血手为止。” “阿德是怕我造反吧?”见虞洽卿唠唠叨叨半天,最后又开出国葬及加爵的条件,唯在‘依法’二字上重重吐音,杨锐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是以反问。 虞洽卿被杨锐戳中心中所想,人顿时一怔,可既然杨锐揭破,他也不再装了,道:“大家确实是有这个担心。下午的炮声谁听谁害怕。竟成你说吧,各位也说说,这事情到底要怎么处置才满意?只要我阿德做得到,什么都行。” 虞洽卿等于是帮翁文灏他们开条件,王季同、皇叔朱访纶、以及参谋们都看向杨锐。前者担心他提的要求太过分,后者又担心他太过慷慨放过如此良机。 诸人的注视间,杨锐有些不悦的道:“我来只是看看我的学生。若要说提什么要求,那我就有一个要求:让惺初活过来。”听闻杨锐就这个要求,虞洽卿当即苦笑,根本不知如何作答。幸好杨锐自己答了。“你们能做到吗?你们做不到,其他人也做不到。要说拿惺初的命去换什么条件,那其实是玷污了惺初的血。现在我要的、大家要的,也不过是找出真凶罢了。 阿德担心我。还不如担心那些人。这学生是谁鼓动的?是谁将他们拉到京城来的?又是谁指使他们围总参谋部的?这两天他们又都做了些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真是人至贱则无敌,不过那些信奉此理的人不要忘了,靠嘴是打不了天下的,靠嘴也毁不了天下。” 杨锐说完便什么沉默,他这根本就没提什么要求,也没有切实表态。尴尬间虞洽卿只好在硬着头皮问道:“竟成的意思这事情依法办理即可?” “现在不就是在法办吗?”杨锐反问。“难道有什么地方违法了?” “这……”虞洽卿当然不知道军队哪里有违法了,他强笑道:“那……那些学生呢……” “查清楚了没有嫌疑的自然会放人。”杨锐道,“有嫌疑的当然会提起诉讼,不过是在军事法庭罢了。稽疑院要是不放心,可派人过来监督。当年遁初的案子是怎么办的,那现在就怎么办。” “好,好。”虞洽卿终于放心了,他一怕杨锐兵变夺取,二怕查案时军队屈打成招。现在杨锐一提宋教仁当年的案子,他就完全明白意思了。 他这边放心,外面徐财根却突然冲了进来,他的消息让人震惊不已:“殿下、大人、诸位大人,雷将军的车队在进城的路上被人炸了。” “什么?!”一屋子的人都大惊。徐敬熙遇刺杨锐前往京城,各地的战区司令也齐齐赶往京城,刚才杨锐进城时故意绕路,不想后到的雷以镇却被人炸了。 “雷以镇呢?”杨锐站起来急问,他不想死了一个学生后又再死一个学生。 “幸无大碍,听说只是受些轻伤。”徐财根的话让杨锐放下了心,也让其他人放下了心。而虞洽卿则高兴起来,真凶自己跳出来了,这次刺杀完全可以证明前一次刺杀和国民党、与新内阁没有丝毫关系。 “布置抓人了吗?”杨锐一屁股坐下后又问,接连不断的刺杀基本可以断定是孙汶余孽所为。想到这他不由决定要让张实好好动一动。 “宋团长和禁卫军都过去了,县城各乡各乡也都通知了。”徐财根道,说罢便出去了。 “又是孙汶余孽干的好事!”徐财根一走虞洽卿就来了精神,可他没说两句见诸人神色不对,便识趣改口,“殿下、竟成、小徐兄、各位将军,若是没事,鄙人便告辞了。” 虞洽卿行了个礼就匆匆去了,本来还想杨锐提更多条件的黄宗邠等人见雷以镇也差点被杀,便不在生闷气了。很明显的,陈其美又回来了——此时,隐于京城一角、听闻暗杀失败的负责人居正有些黯然。计划极其周密的,不想杨竟成竟然毫发无损。 “到底怎么回事?”居正有火没处发,可还是瞪向负责实际操作、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的犹太人那鸿·艾丁根。他干暗杀是一流好手,历史上托洛茨基便是死于他策划下。 “非常简单。情报不准确。”艾丁根知道居正的身份,他并不在意他的质问,因为他没这个资格。“机场那边电报发送的太晚,行动也很仓促,我想我们无法判断目标到底坐在那辆车里。居。我想知道你们怎么逃出去?整座城市已经被封锁了。” 自己质问俄国人,不想俄国人却担心自己被捕泄密,居正冷哼了一句,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倒是你那边别走漏了消息才是。” “我,不用担心。”艾丁根笑道,“我是外交人员,不会有人敢拿我怎么样。我现在担心你,你的朋友能帮你逃出去吗?如果被逮捕,你还有的你的人能保守秘密吗?”艾丁根说着。却忽然看向门口,笑道:“哦,你的朋友来了?” 京城确实被封锁了,而在城外执行暗杀任务的那个小组估计无法逃脱追捕,他们一被捕说不定就会查到这里来。居正这边想着如何脱身,却听艾丁根说自己的朋友来,心思电转间他不但没有转头看向门口,而是快速掏出了枪。 果然,艾丁格的正想抽枪对着他,只是他恰巧慢了一步。可犹太人一点也不担心。他抓枪右手没动,左手却缓慢把嘴上吸完烟拿下,他笑着问:“居,你要杀了我吗?” “哼!”刚刚命悬一线的居正此时满头是汗。刚才要是他转了头怕自己早死了,可艾丁格说的也没错,作为寄人篱下的自己,根本不敢杀他。 小心的将艾丁格手上的枪取过,又在他身上摸了几下,确定他没有其他武器的居正还是不敢放下枪。他端着枪道:“我是不能杀你,但我会向上面写报告。” “随便。”艾丁格见他如此说心下大定,他又缓慢的掏出一支烟点上,道:“还是商量一下你的逃跑计划吧。” “不许你费心!”居正警惕艾丁格的所有举动,他小心的退到门口,取下自己的中式礼帽后便关上门快步出了四合院,很快消失在一片昏暗的胡同里。半个小时后,他回到了自己在京城落脚的孔府,只是还没进房便隐约听到孔祥熙在大吼,另外还有女子的哭闹声。 “我让你玩枪!我让你玩枪!!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一人犯法全家连坐,一家人都要给你陪葬……”孔祥熙喘着粗气,手上的棍子刚打着孔令伟,孔令仪和宋霭龄就使劲拦着,他顿时把气发在大女儿和老婆身上,“你们还宠着她呀?这个家都要被她拉进棺材了……” “父亲,妹妹说了不是她打的人,怎么会有错?”孔令仪争辩道,回来吓的脸色发青的孔令伟已经把事情的经过都和她说了,特别强调当时枪响的时候还有另外一记枪响,再就是她和那人隔了两百多米,以勃朗宁手枪的射程,根本就打不着。 孔令仪争辩,宋霭龄当即拿了把绣花的剪刀塞到孔祥熙手里,撒泼道:“女儿是我生的,你就杀了我吧,你就杀了我吧……” 母女都逼了上来,孔祥熙只得罢手,可这时总管家姚文凯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后,孔祥熙这才恢复镇定,手上的棍子也放下了,还当着宋霭龄的面点了支烟。 “啥事情?”宋霭龄见他面色数变,当即明白京中有变,于是赶紧让孔令仪带着孔令伟回房,而后也不在乎丈夫抽着的烟,用英文问什么事。 “雷以镇上将入京的时候差点被人炸死……,前面杨竟成的车队因绕路幸免。”妻子用英文问,孔祥熙也用英文回答,“看来积水潭的事情和珍娜没关系。” “早说了不是珍娜的错,”听闻又发生了刺杀案,宋霭龄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可事情显然没完,孔祥熙又道:“这接连的刺杀案只能是……”他说罢又停下,道:“二妹介绍的那人可靠吗?” “二妹……”宋霭龄素来精明,只是对女儿关心太切,现在想来二妹介绍来京的这个陈有德确实有些古怪,他只说来京城处理一笔生意。却不见此人丝毫半点生意人的做派,反倒是神神秘秘的。想到此她大惊道:“你是说……” “嗯。”孔祥熙重重点头,“京城各处对外来人查处的极严,二妹又是……。这人来了的也巧,刚来京中不久便连发大案。” “那怎么办?”突然想到那人常常拿着的公文包,感觉里面就是炸弹的宋霭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年她才是孙汶的‘贴心’英文秘书,可二妹仰慕孙汶的紧,居然跟自己发脾气抢孙汶。并最终不顾家人反对与孙汶结婚。怎奈世事难料,孙汶客死他乡,二妹独自守寡。正因感觉二妹是在替自己受过,她才接了那份信,收留了那个人,不想却…… “还是让他走吧。”孔祥熙无奈道,“要是真被抓了,那就一口咬定我们全家都不知情。”他说完又强调:“我们本来就不知情嘛。” “好,好。”论精明宋霭龄不比孔祥熙差,她眼见一转就有了主意。一会。知趣的居正便带着行李匆匆离了孔府。 漫漫长夜不知何往,看着街面上越来越多的巡警和士兵、市民,居正一咬牙就去了崇文门内的羊肉胡同。居正来的倒轻巧,可听闻管家通报他夜里到访的常凯申却倒抽一口凉气,京中发生的事情他当然知道,现在策划暗杀的凶手上门,这让他怎么办? “志清啊,前几年凯申公司要破产的时候……”居正察言观色,见常凯申一百个不愿意接纳自己,不得不提起了旧事——几年前经济大危机恰好是凯申物流大举扩张之时。那时候凯申公司被银行催贷行将破产,正是布尔什维克国际的卢布救活了公司,所以他必须提一提这些旧事,好让常凯申有所顾虑。 “觉生兄哪里的话啊。我常凯申对革命、对布尔什维克事业完全是忠诚的。”常凯申屏退下人后激昂说道。这时孙晓云刚刚从楼上下来——拜陆眉求情所赐,她并未在牢里呆多久,反而借着陆眉的关系不断想办法帮衬着丈夫的物流生意。 “觉生大哥可不要生分,就把这里当家好了。”孙晓云察言观色,感觉居正今日的神色有些狼狈,却不知道他已成了丧家之犬。 “我就不废话了。”居正直接了当的提出要求,“现在全城戒严,志清得想办法送我出去,而且越快越好。” “我晓得,我晓得。”常凯申一见居正上门就知道他已无路可走,可此时全城戒严要送人出去实在艰难。不过他干运输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哪里有空子可装。于是道:“觉生兄大概有多高?有多重?” “高大概在一米五七左右,重有九十多斤。”居正见他说到正题,想了一下才答。他是湖北人,并不高大。 “那就好办了!”常凯申兴奋的拍了一下大腿,喜道:“觉生兄要是不怕脏,可以藏在卡车油桶里出去。那种油桶高虽只有九十三公分,可直径却有五十八公分之多,里面因装过柴油,气味大,警犬是嗅不出来滴。” 常凯申不愧是专业干物流的,集装箱卡车有那些部件几乎是刻在他心里,他现在眼睛一转就想到了办法,还连笔带划,深怕居正不上车。幸好居正也见过汽车那种大油桶,当下点头道,“那你公司什么时候有车出去?” “公司天天都有车出去。”常凯申赶紧答应,他一刻也不想居正留在这。 “那现在就走。”居正也看出了他的意思,可越晚离京就越危险,尽快出京才要紧。 “好,马上就走,”常凯申看了一下钟发现时间并不晚,当即同意。此时戒严仅仅是不让人出城,不是户户搜捕。“我马上让人送你去外城的货运公司。” “不,你送我去公司。”居正担心他出卖自己,要他随行。 “也好,那我去换件衣服。”常凯申此刻穿的是睡衣,要出们总要换衣服。不想居正也紧跟着他入内房看着他换衣服。只是他再怎么小心也没办法阻止常凯申临出门去亲自己的老婆,而正当常凯申亲吻孙晓云面颊时,两个字从他嘴里悄悄吐出来:西厂。 第六十四章稀巴烂 夜色越来越淡、总参谋部内到达的将军则越来越多,大厅里弥漫的烟雾也越来越呛人,待天明时分,随着郭弼的一声立正,大厅里散乱的将军和稽疑院代表们当即起立,手上的燃着的香烟也尽数踩在脚底。一夜未睡,杨锐却无丝毫倦意,他环视诸人一眼后,往侧面抬了抬手对范安道:“开始吧。” “是,先生。”宪兵司令范安中将的声音有些大,却能让有些被烟雾熏昏了脑袋的众人提起精神。只听他道:“经连夜排查审讯,隐藏于学生中的刺杀凶手已找到,系燕京大学无政府同志社小组王永其、麦増、顾得凰、张德花、杜汉英、牛文茵六人所为。其中张德花、杜汉英、牛文英三女负责外侧掩护警戒、王永其负责现场指挥、麦増和顾得凰负责开枪。” 范安这边说,一侧的宪兵便将从学生手中收缴的凶器当众展示,凶器外表看就是一根粘绑示威口号的长木棍,唯有被白纸细细裱裹的尾部较大,但当宪兵当场破开木棍,里面的枪管和枪机便当场裸露了出来,这其实是一把改装过的步枪。 “六犯已经供认此次刺杀由无政府同志社上级指示,目的是制造混乱,但连夜逮捕到的京城学委书记李声焕供认,本次刺杀是为了挑起两党内乱,并吸引先生赴京,好于机场至京城途中暗害先生。刺杀先生之行动同志社另有特派员指导负责,此人已于昨夜暴露,正在追捕中;负责城外暗杀的五人则于天亮前逮捕四人,还有一人外逃。 另,本次案件还侦破出整个京城的无政府同志社组织网,其主要存在于燕京、清华两校中,现两校已逮捕学生讲师一百四十三人、整个京城逮捕一百八十一人,其中包括两名美籍讲师、两名美籍记者、一名美籍校务办公人士。案件侦破就此基本结束,不出意外明后两日将向军事法厅提请上诉。” 案件牵连出无政府社的也就算了,还逮捕了五名美国人,早就得知结果的杨锐对此无动于衷,但在场的将军和稽疑院代表却表情各异,前者心中更加恼怒,后者则担心这会激起中美外交事件,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局势又会因此变得更加严峻。 “请问这李声焕可是沪上人士?”之前离开、之后又以稽疑院代表身份回来的虞洽卿问了一个别人没注意的问题。 “是。”通报完案情的范安看了虞洽卿一眼,而后道:“其父为李汉骏,其伯为李书城。李声焕作为京城学委总书记,本次暗杀是他和俞大伟等人一同负责。另,俞大伟之祖为俞明震。” “什么?!这怎么可能?”一干代表吓了一跳,李书城作为国民党骨干就不是了,俞家更是绍兴望族,国公章太炎就是俞樾的学生不提,其祖俞明震曾任江南水师学堂总办。三十多年前的苏报案,在满清要抓捕爱国学社诸人时他曾暗地里通风报信,章士钊、吴稚晖、邹容(后又被章太炎邀请自首与满人对博公堂)等人就是因此逃脱,不想他的孙子居然是个乱党。 “请问范将军,是否要依法将俞家与李家诸人全部逮捕?”作为大理寺代表的章士钊最先跳出来问话,他关切的是绍兴俞家。毕竟当年如果不是先生提醒点化的话,他可能也与邹容一样死在牢里了。 “已经通知浙江巡警厅、沪上巡警厅全面抓捕!”范安瞪了他一眼,冷冰冰的答。 “这怎么……这怎么可以……”章士钊着急的很,他虽然知道新法改为以户为基本的连坐制,可对当下的事实就是无法接受。 “子不教父之过,行严有意见?”杨锐看着激动的章士钊,故意这么问了一句。 “可是…可是启动先生当年……,”章士钊本想说是当年俞明震救了大家,可杨锐当时早就带着一干学生离开了,救的是仅仅是自己,好在王季同当年也是逃走的一个,他才道:“小徐兄,复兴会难道真的要恩将仇报吗?启动先生当年可是救过我们大家的啊。” “违法必受审,启动先生当年是救助过复兴会,复兴会也会请法官考虑到当年之事,斟情审判,但俞大伟之事……”说到此王季同摇了摇头,俞大伟作为刺杀的策划人和无政府同志社的京城总负责人,也许可以格外开恩免于死刑,但两个无期徒刑是免不了的,这辈子大概要老死在监狱了。 章士钊就担心案子牵连到整个俞家,现在见王季同说会向法官求情,当下稍微有些放心,至于李书城那边,怕是吃不到好果子了。 “这……咳……”熬了一夜的稽疑院议长吴景濂咳嗽了一声,他道:“李晓圆这是……,”他再次咳了一声,终于道:“李晓圆是稽疑院国民党代表,刺杀之事他是否知晓?” “李晓圆并不知晓刺杀案,但李晓圆知晓其弟李汉骏很早就信仰了无政府主义!”范安答道。 “宪兵一夜之间就侦破此案,不免有些太快了吧?”一直不做声的国家党代表张东荪忽然来了这一句,调子很是怪异。 “阁下是想说宪兵刑讯逼供?”范安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调子很是不满,直接反问。 “我有这样的怀疑。”张东荪见诸人的目光、特别是杨锐的目光都盯着自己,背上顿时冒汗,但话既然开了头,他就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不过他转而把众代表都扯了进来,道:“我相信大家也有这样的怀疑……” “那就敢问还有哪个代表还有这样的怀疑?”看着他开始‘代表’众人说话,杨锐忽然出声问向众人。和他想象的一样,大部分人都避开他的眼神,唯有张东荪身边那几个除外。 “不要动不动就把大家扯到你的套子里来,不说你没有这本事,你那变来变去、今天哭着尊皇、明天喊着自由的师傅梁启超也不够格!”杨锐温怒道。“要是有宪兵刑讯逼供的证据,那就在法庭上拿出来,不要在这里唧唧歪歪!” 不说在场的将军,光杨锐一人的气势就足以压垮张东荪,被杨锐怒斥后他脸色不忿,但嘴上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好了,案情通报到此,各位代表熬了一夜,请回去休息吧。”见场面无人再有异议,范安当即宣布送客。他这么一说,一干代表便拱手告辞了,对他们来说,自己虽是熬了一夜,但事情总算是落了地,没有发生两党相残之事,此为国家一大幸事。 “竟成,俞家的事情……”唯有章士钊未走,他还在挂念着俞家连坐之事。 “行严也累了一夜了,还不回去?”杨锐步入内堂喝茶,今天他看章士钊是越看越烦。 “当年先生……”他又提及俞明震,感觉非要杨锐承诺些什么似的。 “你想干什么?”杨锐不怒反笑的看着他。“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还是当作惺初没死?” “这,同志社总不是一个人负责吧。不是还有那个李声焕吗?”章士钊不依不饶的道。 “李声焕只是京城学委书记,俞大伟是京城总书记。刺杀命令是他下达给李声焕的,宪兵连夜抓捕时从李声焕家里搜出了他亲自签名批准的命令文件,估计李声焕也是怕事情暴露最后追责,所以没有销毁。你是要宪兵销毁证据吗?”杨锐怒问道。 “这,”章士钊‘这’不出什么来,他也是学法律的,不可能不知道此次证据链已极为完整,既然有俞大伟签名的文件,那刺杀的主要责任自然在俞大伟而不是李声焕。不过他想到俞大伟仅仅是京城总书记,是以道:“可这也是同志社上面安排的呀,他的命令也是杜雯、陈其美之流下达的啊,不是说还有个特派员吗?” “行严你还是不要再闹了。”王季同见章士钊如此急切,当下劝道:“此案要过几天才审理,事情还有没有转机要过几天才知道。竟成也不是主审法官,即便是法官现在答应你万一后面的证据又变了那该如何?总之,从这次抓捕的京城同志社骨干来看,有不少都是名流子弟,这些人管束不好自己的子女,那自然要法庭帮其管束。” 王季同的性子是温和的,他都不耐烦了,章士钊当即知趣的离开,他一走王季同就问道:“抓了这么多同志社的人,可他们大多对刺杀并不知情,这该如何处置?还有安如那边该怎么处置?” 安如就是早年爱国学生的学生刘亚子,此人当时曾报名参加革命,后来听说要去海外,又转而说身体不适反悔,待杨锐等人在东北打出名声,又靠了过来说要参加复兴会,可杭州一举义,又不见了踪影。之后革命局势越来越好,他才开始支持革命——所谓的支持革命也就是组织一帮南社诗人为复兴会、革命军写诗。开国后又想自荐为杨锐的秘书,却被杨锐直接的给否了,之后就在沪上一边办报一边发牢骚,没想这次居然牵出了他。 他确实不是无政府同志社成员,可经济危机报馆收益减少后,同志社用大笔卢布供养了他以及沪上其他报馆杂志社,而这些报刊杂志又供养了一批非无政府同志社成员、却有无政府立场的知识分子,杨锐熟悉几个民国大师就廉不知耻在里头。这些作家拿着卢布、或由卢布兑换来的华元不但写作,还成立一个叫做民权保障同盟的组织,基本是打民主之旗、行无政府之实。 这些人在社会上、特别是在舆论界有极大的影响力,逮捕也好审判也好,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杨锐并不在意这些浮在表面的东西。他在意的是暗处那些巨额卢布是如何运作的?是谁在主持这个资金网?谁在全盘掌管一切?以及更进一步的是:苏俄现在与无政府同志社的是什么关系?斯大林是抱着什么目的下令刺杀的? 杨锐没回答王季同,王季同也没问,他此时想的是杨锐终究没看错布尔什维克那些人:狡诈、下贱、毫无信义。只是想到‘毫无信义’时,王季同又想到昨日早上稽疑院通过的那个提案,说苏俄下贱、毫无信义,国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先生,张实来了。”郭弼这个副总参谋长客串了杨锐的秘书,他报告张实来了后又道:“外交部的一个侍郎和美国大使司徒雷登也来了,他是为燕大的学生和被捕的美国人来的。” “司徒雷登?”杨锐笑了笑,“让范安去见他吧,他是宪兵司令,我不是。” “可他就要见先生。”郭弼道。 “那告诉他,我很困,要见的话下午睡醒再说。”杨锐不在乎的道。随即看向刚刚进来的张实,道:“那边审的怎么样了?” “全审完了,先生。”张实亲自拿着一个卷宗,同志社特派员居正被运输大王常凯申关在柴油桶里,而后交给了西厂。为了保密,刚才范安并未对外宣布此人已经被捕。 “此人叫居正,原名之骏、字觉生,湖北武穴人。神武前六年保送日本政法大学预备部学习。同年加入同盟会,是同盟会最老的一批会员之一,参与云南叛乱,在城破前逃脱。本次是持孙汶遗孀宋氏的书信至户部侍郎孔祥熙府上留宿的,所以之前没有被查出来……” 说到这里张实忽然浅笑了一下,插言道:“孔祥熙事后大概是察觉了他的不对,将其逼出孔府后又立即亲到京师巡警厅报案,基本将自己失察之罪抹的一干二净。 他还供出一个叫Nahum.Eitingon的俄籍犹太人——我们拿了苏俄大使馆人员的相片给他辨认——此人明里是苏俄大使馆的三等秘书,实则是苏俄对外情报局INO的间谍,来京的时间不到两个月,对先生的暗杀就是他筹划的。居正的供诉虽然完整,但我感觉他有故意将我们往苏俄上面的引的企图,这个叫艾丁格的俄国人到底在刺杀中持何种态度还未可知。再考虑到苏俄国内正在大规模肃反,驻华大使鲍格莫洛夫并不是斯大林嫡系看,斯大林对此是如何态度我们难以判断。” 听闻张实说到苏俄肃反,对苏俄情况不太明了的王季同道:“苏俄现在的情况很乱?” “是的,小徐先生,苏俄现在内斗的厉害。”张实解释道:“现在是斯大林主政,他正在以新培训出来的布尔什维克替代老一辈打天下时期的布尔什维克,像我们熟悉的季诺维耶夫、布哈林等人都已被枪决。但苏俄老布尔什维克遍布各个岗位,他们依然趋向托洛茨基所谓的世界革命政策,有些像鲍格莫洛夫这样的人暂时还没有受到牵连。” “那个案子呢?是托洛茨基的余党做的,还是斯大林下令的。”王季同又问。 “这个很难判断。”张实在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前,并不敢擅自判断情况,这毕竟关系到两国邦交。他见杨锐也看着自己,只好道:“我的猜测是苏俄正有意将我们和日本往对美战争上推,这点从好莱坞各电影公司的突然转变能判断出来——这两天几乎所有的电影公司都说要拍中美、中日战争的片子,而美国诸多报纸、特别是好莱坞电影公司几乎全被布尔什维克渗透。我国现在是国民党执政,他们主张和谈,如果刺杀了先生,那兵变恐怕难以避免,我会后自然会推动对美战争……” 见张实提到兵变,杨锐突然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按此计划,为何苏俄能确定刺杀后必会发生兵变?是否各将中有人已被他们收买或掌握?’ “这……”张实一时语塞,刺杀杨锐是一件惊天阴谋,从中能折射出很多让人望而生畏东西,见杨锐提出此点,张实顿了一下才道:“先生,我想事后待情报完整,我会提交完整的分析报告。情况虽不至于悲观,但也不至于太过乐观。” “同志社那边是什么情况?”杨锐点头将这一点紧记心头,又问起另外一个事情。 “同志社的总部表面设在香港,但实则却是在沪上。”张实道。“沪上银行众多,资金调集迅速,国际账户往来不易被追踪。而支持大局的根本不是中国人,而是持有欧洲各国护照的外籍人士。本次根据居正的供诉,他在沪上领取活动经费时曾暗中跟踪过对方,对方的办公地点是在大都会贸易公司。” “他为何要跟踪对方?”杨锐好奇的问,这种行为在纪律森严的布尔什维克里是绝不容许的。 “先生,居正此人根本就不信无政府那一套,他也很清楚苏俄支持无政府同志社的目的是为了颠覆这个国家,使中国最终成为苏俄的附庸,所以他对俄国人极为戒备。从这点看,此人应该是反苏的。”张实道。“只是他上了船根本没办法下船。” “既然如此,那可以考虑放他回去。”杨锐道,说完又有些后悔,“可这么一来沪上那边就不好动手抓人了,能有其他办法吗?” “先生,我也认为放他回去为好。”张实道,“沪上那边并不要急于捉拿,我们最好是摸清其中的关系、渗透其内,以不打草惊蛇为第一要务,待对整个苏俄间谍网彻底了解后,再在适当的时候聚而歼之才是上策。” “能做得到吗?”杨锐看了他一眼,并不确定的问道。“我们鱼现在都还在鱼缸里呢。” “技术上能做到。”张实听闻杨锐提鱼缸里的鱼,神色有些凝重——情报局二十年前派了十八名留学生前往法国勤工俭学,这些人断粮后在法国入党、最后不出所料全进入莫斯科东方大学、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这算是整一个间谍班了。但苏俄那边对待同志社较为慎重,并未将这些人派至中国,反而因为肃反、派系斗争死了不少。而之前中华革命党中的内应又被同志社排挤出党,这就使得情报局对同志社暂时失控。 这次既然通过居正重新找到了线索,自然要紧跟。虽然没有内应,但按以前交手的情况看,这些无政府主义者对理想并不坚定,他们唯一的依仗不是自己有多坚强,而是认为中华是法制国家,组织上派来的律师帮自己打赢官司自己就会没事。 同志社的成员信仰不坚定是一,得以于晶体管造出的小型窃听设备则是二。张实认为只要在大都会贸易公司负责人家里和办公室装上几个窃听器,那就能在短时间侦破整个间谍网。 “另外……”张实提到技术之后又道:“孙汶遗孀暂现在居于沪上,借助于沪上教会还有宋家的人脉,她正在操持着一个民权保障同盟,这该如何处置?” “她不是基督徒吗?”杨锐忽然道。“居然是基督徒,却嫁于有妇之夫,特别是在孙汶还未与前妻离婚前就与孙汶姘居在一起,不管怎么说都违反基督教义吧?中华革命党我记得有不少人被杜雯清了出来,大理寺最终赦了他们的罪,你就让他们写几篇文章——不需造假,实话实说就是,见报后她还有脸在外面抛头露脸?” “对!他们的婚礼好像也没有牧师见证。”张实被杨锐一提醒当即醒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孙汶遗孀此时的灵魂籍慰就是耶稣基督,活动的能量也来源于基督教会,如果直指她违反基督教义,那不单能摧毁她的关系网,还能摧毁她的精神依仗。 “那就这么办吧。”杨锐淡淡的道。“沪上放过,香港那边那个空壳不能放过,不然整件事情显得太过平静会让人感觉很不正常,还有那个苏俄大使馆的三等秘书,弄死他!” “竟成!”王季同吓了一跳,“那可是有豁免权的外交人员。” “他们总要付出代价!”杨锐扭头道。“对苏俄,只有比他更强硬更凶狠他才会老实,软弱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他说罢又转头看向张实,面目变的有些狰狞,“直接在大街上,不!就在苏俄大使馆门口,用冲锋枪打死他!用几支冲锋枪打死他!!” “明白!”张实知道放过居正已是杨锐的极限,报复总要落到其他人头上。 “香港那边有炮就直接上炮,没炮就装一卡车炸药冲进那个报馆,不!”杨锐又激动的否决这个提议,他怕同志社那些人如法炮制的对付自己,他改口道:“火箭筒不是出来了吗,装几十支到香港,把那栋破楼给我轰个稀巴烂!” 第六十五章下次 昔日的镇国公府杂草丛生,十年前杨锐离京时虽有不少下人留守于此,但也难以维护整个府邸,是以十年下来,墙头地缝、道路屋檐,各处都长满了野草,此时正值盛夏,这些野草郁郁葱葱,好不茂盛。 晨间进宫觐见过朱宽肅后,杨锐便转至这里休息,而在他睡着这段时间,他早上吩咐的事情很快办完——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苏俄大使馆门前发生凶杀事件,一名大使馆三等秘书被有‘芝加哥打字机’之称的汤姆森冲锋枪扫射致死。当时在大使馆门前执勤的卫兵恰巧被一块行人抬过的大招牌挡住视线,枪声响过大街上只留下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大概在同一时间,香港民声报馆也被袭击,但这次就不是芝加哥打字机了,一门75mm山炮不知怎么被暴徒移至报社对面的凉茶店,四十八发炮弹打完,两层楼面的民声报馆立即变成一堆瓦砾,向来事后才到场的香港警察只从瓦砾里挖出二十多具尸体和三名重伤员,即便是三名重伤员,也于送往医院的途中被人打死。 两起事件看似毫无牵连,但稍微知情的人若看了早上帝国日报关于徐敬熙上将刺杀案的号外,便肯定会猜到这是军方的报复行动。无政府同志社与苏俄的关系不明不白,而香港民声报又是同志社的喉结,军方报复他们在顺理成章了。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受此牵连的苏俄和英国却异常恼怒。凶杀案杀的是苏俄外交人员,炮击案发生在大英帝国领地香港,是以两国大使都不约而同一起向中华总理翁文灏抗议,要中方做出解释、缉拿凶手。 英俄都是大国,因洗净嫌疑而全身一轻的翁文灏虽然也知道这肯定是复兴会干的好事,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只好婉言相劝,答应一定会彻查真凶。这边打发完英俄大使,翁文灏转身就赶到镇国公府,只是,杨锐还未起床。苦等一个小时后,会面才开始。 “国公大人可知下午京师苏俄大使馆门前的枪杀案和香港民声报馆炮击案?”翁文灏在外头等得焦急,见杨锐此时会客却穿着睡衣吃面,毫无待客之道(他与美国大使司徒雷登一起前来),当即不悦的直言相询。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杨锐正在吃大排面,他的牙口无比锋利,即便隔得远,翁文灏和司徒雷登也还是能听到猪骨头被牙齿咬裂的声音,杨锐吃饭的架势就像一头撕咬猎物的豹。咬食的间隙,杨锐又嘟囔一句。“有督察院的逮捕令没有?” 京师和香港两件案子都做的滴水不漏,翁文灏哪有证据去拿督察院的逮捕令,可他还是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于苏俄大使馆门前谋杀苏俄外交人员、在英国领地炮击民声报馆,这种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命不好被打成马蜂窝、风水不好被轰塌楼,这种事情怎么怪到我这里来?”杨锐放下筷子让下人把碗端走,又接过另一个下人递给的毛巾擦了擦嘴,而后,第三个下人奉上了漱口水,漱口后吐到第四个下人端的水盆里,最后再接过第五个下人沏好的茶,这才开始看着翁文灏说话。 此人戴着一个单片眼镜,眼神像鴉片鬼一样毫无神采,眉毛一高一低,而身材……,真是糟蹋了那花了三百八十六两银子做成的官袍。带着不屑,杨锐扫视完只是喝茶。翁文灏却被他的话和不屑的目光刺激的很是恼怒。好在此时他身边的司徒雷登开始说话。“公爵阁下,我想知道军事法庭将会怎么对待那些学生?我希望您能看着他们都是学生的身份上,赦免这些孩子。” “军事法庭的事与我无关。”司徒雷登国语很是地道,只是他吉普赛人式眼眉让杨锐对其无丝毫好感,并且他发现司徒雷登身上也找到半点扬基佬惯有的大大咧咧和朴素。 “但是,阁下,军事法庭认为所有在积水潭前游行的学生都应受到审判,他们有几千人……”司徒雷登早上是会过宪兵司令范安中将的,那个斯斯文文的将军示意所有人都要接受审判,而不仅仅是那六个凶手和幕后策划主使。 ‘扑哧’的笑了一下,杨锐放下茶杯:“大使先生什么时候认为法律应该根据嫌疑犯的人数而改变?人越多罪责就越轻,所谓法不责众是吧?” 杨锐的反问让司徒雷登语塞,看来杨锐不吃中国人惯吃的那一套。他转而道:“可他们只是学生……” “大使先生还认为法律会因为嫌疑犯的身份而改变?所谓刑不上读书人?”杨锐再次反问,而后答道:“宋明以降,读书人就应该全部处死了,我看不是刑不上读书人,而是邢要重办读书人,那些清流嘴炮最好全部死绝,国家才能落个清静。” “国公大人,我国正与美利坚进行和平谈判,若审判不公……”司徒雷登见杨锐根本就不给面子,当下沉默。见他如此,与翁文灏同来的外交部侍郎蒋廷黻当即开口帮衬。 “法律是法律,外交是外交。不要把你干不好的事情怪到其他人身上。”杨锐虽然不知道蒋廷黻是谁,可见他把外交谈判扯进来,当即反驳。 “竟成先生是必定要挑起中美矛盾吗?”气了一会的翁文灏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当场质问。 “去拿电话来?”杨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对下人说话。 见杨锐吩咐下人拿电话,翁文灏和司徒雷登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大致摸透了他想法的总理秘书吴景超却叹了气道:“国公大人何等伟人,今日又何必如此?” “那是因为有人实在太贱!”杨锐笑看吴景超一眼,答道,又觉得自己的意思翁文灏不太明白,再道:“有些人以为可以用他们精心编织的道德罗网束缚所有人、绑架所有人,那我在这里可以非常明确的告诉这些人:这是做梦!华夏民风虽然不比日本野蛮、不比俄国强悍,但也还没有堕落到那种被绵羊道德捆绑的境地。那些想以文制武的人。可以先在脑子上开一枪看是自己的脑袋硬,还是枪子硬。” 杨锐这边说,电话已经被下人移过来了,他直接拨给总参谋部,待让人叫来范安后,他笑着大声问:“有人说,依法审判就是破坏中美和平,你怎么看?” “先生:屁的和平!说这种话的人肯定是美国间谍,应该抓起来细审!”虽然电话没有免提,可范安的声音还是能落到翁文灏和司徒雷登的耳朵里。翁文灏脸色转白,司徒雷登则暗呼上帝——没有人相信中美和平,那战争就不远了。 “抓起来有那么简单吗,没证据拿不到逮捕令怎么抓人?”杨锐笑,他笑后又道:“不过既然是这样,那这学生我认为判的越重越好,但务必要合法,省得有人说是非法审判。” “哦,上帝!那可是两千多人……”司徒雷登没想到来此求情却起到了反效果,当下极为不满的站起来。而本就满怀怒气的翁文灏想到杨锐的那些话,脸色开始由白转黑、继而黑的发紫。他一直认为两党斗争应该有一定的克制,最少在外人面前要勉强保持一致,不要针锋相对,更不能把脸撕破,但此时杨锐却不顾中美邦交,让他的肺几乎气炸。 “好了,我的态度就是这样。”挂完电话的杨锐似乎没看到两位主角的脸色,故作轻松道。 “历史证明,独裁者最终会在人民的面前垮台。”压抑不住怒意的翁文灏直接骂人,但骂的很非常斯文,非常文明。 “你说的非常正确。”诡异的是,杨锐居然赞同他的观点,“但他们绝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人民而垮台,垮台那是因为他们自甘堕落。这种堕落的具体表现就是他们沉迷于绵羊式的个人享受,同时被绵羊式的道德束缚,忘记了自己豹的身份,更忘记了如何使用自己的爪牙。 以人类文明看,堕落是必定的,但绝不是现在,也绝不是中国,这点你大可以放心。我现在只想劝告有些人:既然上了独木桥,那每一步都要看好,一旦掉下去不说自己,家人、朋友……,还有其他几十万人、近百万人,都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说到此杨锐再笑,“如果我是这些人,怕早就找大使先生申请美国绿卡保安全了。” 威胁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过,翁文灏起身大叫道:“你敢?!” “尊王攘夷而已,有什么不敢?!我想当那几十万不敬祖宗、不穿华服,开口自由民主、闭口人权博爱之人被吊死在电线杆上时,全国六亿百姓将敲锣打鼓、拍手称快。”杨锐不以为然的道,“日本、朝鲜都有过先例,华夏几千年来这种事情也不少。也就是一群夷化了的香蕉人而已,不说只有几十万,就是有几百万也被会被碾成渣!” “你……”翁文灏彻底失控,他的手正指着杨锐,全身颤抖。胡适之前就警告过要当心复兴会搞‘尊王攘夷’,不想这事情真的在杨锐嘴里说出来。 事后他也想过这所谓的尊王攘夷,可根本就找不到破绽——复兴会从成立到现在都推崇国粹,他一举起攘夷之旗,那只要是外来的政治思想,全要被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现在的中华,头顶有皇上、乡里间士绅、各处有庙宇,封建思想已牢不可破。也就只有港口城市好一些,但即便是沪上,家家户户也是老思想多。总而言之,清末行将入土的东西又被复兴会给救活了,并且得益于那个牌匾一般的假皇帝和复兴会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保守势力几乎要恢复到往日盛况。 “公爵阁下这是威胁吗?”司徒雷登见两党的斗争白热化本不好再开口,但听杨锐说要吊死那些‘开口自由民主、闭口人权博爱’之国人,本着基督的良心,他不得不开口。 “这只是劝告。”杨锐盯着他道,“而且很快、很快就会发生!希望大使先生在此之前可以说服贵国国会和华盛顿政府,让这些人移民美国。” “公爵阁下,这是我听过最野蛮、最残暴的威胁!”司徒雷登朗声道:“贵国宪法明文规定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因为信仰而不同被处死,这是…这是义和团的行径。” “哈哈……”杨锐见他聪明的将问题往义和团上引,当即哈哈一笑,他道:“大使先生国语流利,可对中国的历史还是知之甚少。尊王攘夷、搜杀夷奸,是每个中华国人应尽的义务,和不顾待客之道袭击外国友人的义和团怎会相同。难道说这些人全是美国人?真这样那这些人全移民到贵国,我中华也落了个清静。 至于宪法上明文书写的信仰自由、言论自由,这当然会得到遵守,但必须牢记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些人要是中华国民才行。开口自由、闭口民主的人拜祖宗吗?不拜,他们说这是迷信;他们穿华服吗?不穿,他们说这不时髦;信国教吗?不信,他们说这是迷信。 当然,我仅仅是举这几个例子,还有更多的例子没有举。其实谁是中华国民,谁不是中华国民,即便不提他们过往,就凭他们的谈吐做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对这些人,如果到时没有那个国家愿意接纳的话,我相信他们死后在国内肯定找不到墓地掩埋,最后只能吊在电线杆上风干,雨淋日晒,腐烂成灰。” 杨锐话说的很是自得,但司徒雷登却整了整衣襟,很正式的道:“公爵阁下,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美利坚合众国政府,还有全世界各文明国家的政府,绝对不允许此事发生!你真要这么做了,后果将不可想象。这是我给您的忠告!” “大使先生拉上全世界干什么?”杨锐并不在乎司徒雷登的忠告,“当年俄国革命也没见全世界怎么样,意大利入侵阿比西尼亚也仅仅是我国和日本力主干涉。当然,贵国素来有插手别人家事的传统,对此我并不怀疑,但,如果贵国愿意拿出两千万条人命的话,那可以上来赌一赌,不过如果输了……,下场会很悲惨。——送客!” 杨锐最后叫了一句送客,自己就头也不回的回内房,翁文灏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在吴景超的提醒下和司徒雷登一起出了会客厅。此时外面已经全黑,他出二重院门的时候没注意门槛,一不小心居然拌了一跤。 “翁,你没事吧?”见翁文灏刚才摔倒,回到汽车上司徒雷登关心的问。 “我没事,我只是……”被吴景超扶上车的翁文灏摇着头,满脸痛苦。他荒不择医的问:“大使先生,为什么一个伟人会变得如此专.制?如此野蛮?如此喜欢杀戮?他难倒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就是要让人民享有他们天生便具有的权利吗?” 没想到翁文灏会问这个问题,司徒雷登忽然感觉他像是一只得不到主怜悯的可怜羔羊,是以用牧师布道的口吻道:“那是因为他认错了方向。杨认为民主是人类堕落的方向,而退回以前的专.制时代才是保存文明延续的最好办法。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人民好,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被魔鬼迷惑了双眼。” “真的是这样吗?”司徒雷登的解释说进翁文灏心里,但他还是想不通杨锐为何会变成这样。 “是这样的,翁。伟人如果认错了方向,那带来的劫难将比普通人迷路可怕一万倍。”司徒雷登一边说一边划着十字,“唯有上帝才能保佑我们不受魔鬼的诱惑。”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司徒雷登的话让翁文灏思虑良久,待到了美国大使馆,他也随同司徒雷登上楼叙谈——如今,新内阁唯一能依靠的力量也就只有美国以及文明各国了。 “如果中国再次发生类似义和团那样的暴乱,我想文明世界会一起出兵制止的。”司徒雷登也在考虑着新内阁下台之后被处死自己该怎么办,此时见翁文灏问起,在得不到华盛顿保证的情况下,他只能笼统推测。 “可如果他们仅仅是……”翁文灏想起刚才杨锐的威胁,以杨锐的手段,根本就不会动各国在华侨民,真正要杀的是自己这些他嘴里的‘夷奸’。“……仅仅是中国人呢?” “如果受害的仅仅是中国人,那我想大多数国家只会袖手旁观。”司徒雷登无奈道,他刚才对杨锐的忠告仅仅是忠告,据他所知,国会、华盛顿以及美国民众,绝不会为了他国国民的悲惨遭遇而出兵。 “翁,国民党为何就不能有一支军队呢?”想到中国这几十年的变迁,明白武力重要性的司徒雷登建议道。 “这完全不可能。”翁文灏摇头。“这不是技术上不可能,而是没有人加入这支军队。整个国家绝大多数人都饱受封建迷信思想的毒害,即使有这么一支军队,只要复兴会举起尊王攘夷的大旗,士兵们也会调转枪口对付我们。” 说到这他忽然有些激动:“在一个满是封建、迷信思想的国家,那一点点宝贵的进步力量只会被黑暗吞噬。之前的二十年,我们做的工作太少了。当初立国的时候,就不应该同意前明宗室复辟,成为国家的象征。在这种铁箱一般的禁锢里,任何进步思想都得不到发展! 对!杨竟成早就算计好了一切,那时候正是他要立什么岷王的。他知道,一旦立了岷王,使之成为国家的象征,封建主义便牢不可破。对!还有那个什么Y大师,什么三一国教,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一切外来进步思想的。不管是民主自由、还是布尔什维克共产主义,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夷!他只要轻轻一挥手,说一声‘尊王攘夷’,不需复兴军出动,仅仅靠各地的三一教徒和乡间士绅,就能摧毁一切、残杀一切……” 越想越可怕的翁文灏此时得了失心疯,可司徒雷登却并不认为他在胡言乱语,以他对中国的了解,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当年的义和团是怎么样的,今天的‘攘夷’就会是怎么样的。并且,今天的复兴会并不是当年没有战斗力的拳民,他们是现代化的军队,即便全世界联合起来,也难以彻底击败她。 “总理阁下,如果……”思考之后的司徒雷登谨慎说道,一字一顿,“如果迫于形势,贵国政府邀请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出兵相助,那么我想,在可能的情况下,华盛顿和国会也许会派出舰队和海军陆战队帮贵国维持秩序。”他说完这一点,又急忙补充道:“我会竭力说服华盛顿派出军队,但不能保证人数。” “感谢您,大使先生,您的友谊我永远铭记于心。”疯发完的翁文灏开始恢复理智,他道:“如果他们举得是尊王攘夷的大旗,那么求助于贵国更会让我们陷于不义之地。”他说完这个理由便起身告辞道:“非常抱歉今天没有帮到忙。” 美国大使馆谈话完毕,国公府上杨锐和陆眉的对答却未完。见自己的男人说要把那些人吊起来弄死,女人总有些不忍,是以待客人一后撒完娇她就开始问东问西了。杨锐只想着白天的两起报复、特别是对苏俄的报复会引起怎么样的反应,于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可这些零零散散的话却被陆眉推测出个大概,她道:“也就是说,这其实是吓唬吓唬他们的,并不是要真的吊死他们?目的是让他们紧张下犯错?” 苏俄的反馈不可能这么快来,杨锐见女人穷问,当下放下心思道:“差不多吧。真理、不管是什么真理,其实都是用尸体和鲜血凝成的。尽可能的情况下,不要给对手有足够的尸体和鲜血构筑自己的真理。特别是那些有些声望的人,让他们死得大义凛然,只会激励后面的人前赴后继,而让他们变成行尸走肉、暴露出下贱卑劣,那他们宣扬的真理就只是谎言了。” 说到这里杨锐感觉自己有些犯糊涂,跟女人说什么这个。他在女人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佯怒道:“去上床,记得把那套衣服……”可再想徐敬熙这边还没过头七,他当即毫无兴致,意兴阑珊道:“算了,下次吧。” 第六十六章绝尘 从美国大使馆出来的翁文灏并没有直接回家,他与秘书吴景超一起去了徐新六在钱粮胡同的掩蔽居所,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徐新六正带着一个女人在此姘居。 自胡适回国后起,他就与蔡元培等人就在努力周刊上发表‘我们的政治主张’一文,提出要做一个‘好人’,并认为只有好人从政吏治才能清明,国家才有希望。当时正值督察院查处沪上贪污窝案,这则声明一出当即被舆论追捧,其对复兴会的影射之意极为明显。不过身为杨锐学生的费毓归被判处死刑后,这波舆论才将将过去。但之后,当初在文章上签名的诸人便开始做一个‘好人’。谁想,这些人里头最受舆论赞誉的中华圣人徐新六,居然养了外室。 “总理……”徐新六穿着睡衣来到客厅和翁文灏叙话,知道他这么晚来此肯定是有事的。 “有些烦,就上你这来坐坐了。”夜色已晚,翁文灏本想再次召集诸人开会,但他见徐新六带着个女人在这,又担心自己此举会让徐新六丢尽脸面。 “哦。”徐新六扶了扶眼镜,他大概能猜到什么事情,是以道:“是杨竟成拒不配合吧。既然这样,那我马上找适之他们来这里商议好了。” “哦,方便吗?”翁文灏禁不住问了一句。他觉得自己不约而来戳破了徐新六的隐私。 “有什么不方便的。”徐新六有些尴尬,他转而道,“我马上去打电话。” 翁文灏下午是亲去国公府和杨锐就游行学生一事交涉的,只是他出了国公府没有回府邸而去了美国大使馆。在这段时间里,好十几通电话打到他寓所找人,现在大家听说他在徐新六私宅,一干人很快过来了。待吴景超将下午的情况一说,诸人全都沉默不语。‘吊死在电线杆上,死无葬身之地’——这算是杨竟成最直接的威胁了。大家本以为他怎么也会顾及一些颜面,没想此人就像是一把刚刚屠过人的刀,凛凛然杀气逼人。 “对美谈判到底何时才能重启?”胡适没说话,倒是吴宓问了一句,他是礼部侍郎,主管文宣,尊王攘夷的杀伤性有多大,他最是清楚。 “我们今天刚刚通过退盟提案,少川和子文那边总要有些时间活动吧。”顾维钧不在,外交部就全靠蒋廷黻撑着,今天京城和香港连续两起恶性事件,他被两国大使、特别是苏俄大使逼的是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美国人真的有谈判诚意嘛?”见蒋廷黻推说时间,土部尚书丁文江问出了翁文灏的心声。“他们借寻女飞行家为名,强行登陆马绍尔主岛,还杀了那么多日本人,真的很不文明。” “在君不要被日本报纸给骗了,美国人登陆前已经通知日方他们将和平进入,但日本政府和驻岛日本军队概不接受,这才引起大规模交战。据美方报道:岛上日本士兵和国民非常野蛮,他们甚至迫使女人杀死自己的孩子然后自杀。基督教箴言报上就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野蛮的民族!’”见丁文江质疑美国登岛的正义性,胡适当即出声解释,还引用了美国媒体对驻岛日本人的评价。 “日本人再野蛮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美国此次登岛是侵略行为。日本军民守卫自己的国土战至最好一人,不但责无旁贷,更可敬可叹!”理科生出身的丁文江爱认死理,他一句话就把胡适东拉西扯所营造的美国正义、日本野蛮之形象毁于一旦。 “这怎么能说是侵略呢?”胡适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人道主义是没有国界的,而日本人所表现出来的野蛮正表现他们很可能杀害了艾米莉亚小姐。我一直认为,对人民的暴政除了独裁者,还有就是国与国之间隔阂和歧视。比如这次,明明只是一次人道主义救援,可却因为国与国之间的隔阂和歧视死了五千余人,这本就不应该发生的。” 会议本就不是讨论日美之间谁对谁错的,可却被丁文江和胡适歪楼,吴景超见此咳嗽一声道:“好了适之,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该如何应对杨竟成的威胁,以他一贯的作风,这话绝不是说着玩的。下次复兴会上台组阁时,他们肯定会提出尊王攘夷的口号。” “我还是那句话:人道主义是没有国界的,如果复兴会真这么做,肯定会引起世界各国的谴责和抗议!”确实是被丁文江击中了要害,胡适的心绪一直亢奋,现在还停不下来。 “谴责和抗议有什么用?”刚刚带女儿自首、并化解掉全家牢狱之灾的孔祥熙出声道。“当世界报纸谴责杨竟成时,我们已经被挂在电线杆上了。世界各国难道能吃了杨竟成?” “杨竟成怎么敢置世界文明各国于不顾?”胡适文青,比胡适更文青的文部尚书蒋梦麟站了起来。“稽疑院、全国人民又怎会让他为所欲为!” “神武五年杀地主的时候,镇压昆明叛乱的时候,全国民众又如何?”孔祥熙反问道。“我倒不担心我自己,我只是担心全国各地的那些进步青年。一旦杨竟成举起尊王攘夷的大旗,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孔祥熙是孔子的后裔,除了信教,平时的作风还算中派,祭拜祖先不是,也从不说什么自由民主、人权博爱。他相信复兴会是不会自己动手的,但在座的这些人就很难说了。 “我们……”见大家都一筹莫展,吴宓只得把希望寄托于美国,他道,“既然适之说人道主义是没有国界的,那假设我国届时发生大屠杀,美国会派舰队过来救我们吗?” 吴宓天真的问题一提让诸人更加失望,即便是胡适,也非常清楚美国绝不会为自己这些人出兵的,这根本不符合美国的孤立主义传统,而一片沉默间翁文灏当即知道这次会议算是白召集了,他当即咳嗽一声,带着吴景超就没入暮色里,头也不回的去了。 随后的几日,赴京军人越来愈多,京城的旅馆都被他们挤满。幸好此时已开始暑假,陆军大学一些先考完试的院系开始放假,军官、退伍老兵不少被安排在陆军大学的宿舍里。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些放假的学生并没有回家,他们住在校园草坪上——所有学生都认为要参加完徐敬熙上将的葬礼才回家。 考虑到中元节在即,他们并没有等多久,神武二十六年六月十二,盛大的国葬开始。当日,包括换了新大使的苏俄大使馆在内,所有大使馆一律降半旗致哀,整个京城完全变成黑白世界,内外城居民和从全国各地赶来的退役军人和学生,总计约为两百万人为徐敬熙上将送葬。看着这黑白世界,包括翁文灏在内,新内阁诸人再次惶惶不安。 他们知道复兴会并未将此次葬礼作为一次示威,反而对外电告京城无法容纳更多人,不断要求各地实行遥祭,但这显然无法阻止前来哀悼的国人。京城无法住下他们就住在天津、通州等地,或者干脆睡在野外,特别是那些从全国各地年青学生,更是连觉都不睡,要为将军守灵。 而之所以如此,是帝国日报一改国内舆论对复兴会早期革命史的隐晦,直接将徐敬熙开国前的革命经历公布于众。报纸上哪怕仅仅是片言只字,对单纯激烈的青年学生来说,也已足以激起他们的愤青之情。在确定徐敬熙的出殡时间后,这些人通过暑期学生火车免票优惠(当年收回全国铁路路权、长江等水道航行权后,杨锐亲定:暑期时期大中专院校学生可凭本人学生证免国营火车轮船三等票款,以畅游祖国山河;改制后此款项纳入全国教育经费预算,由国库支付),潮水般的涌向京城,内外城进不去他们就聚于出城送殡的道侧。 葬礼上民众如此狂热,让包括司徒雷登在内的西化分子对隔日的审判异常担忧,可在审判当日,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了。 军事法庭设在陆军大学能容纳三千多人的大礼堂内,法官就是早前总政部长的范况上将,而在他要宣布判决之前,徐敬熙之父徐从云提请说话。老人家一开口就是求情的:“法官大人,老朽虽见识浅陋,但也知学生仅仅是被人指示而已。他们虽已成人,可究竟年轻,难免被人蛊惑,还请法官大人念其年青,从轻发落。” 桥段都是安排好的,徐从云求情之后,书记员宣布审判前的最后一道程序,“法庭辩论结束,下面由被告人做最后陈述。请各位被告依次起立发言。” 因为涉案人员众多,本次审判审判为刺杀案之审判,被告除了六名学生,五名城外爆炸案嫌犯,还有俞大伟、李声焕等数人。在法警的帮助下,最先站起来的是是同志社京城总书记俞大伟。他站起,他身后因此牵连的俞家老小也都站起,俞大伟眼光中带着闪避,不安的看向高台上坐在的法官和公议团诸人,好一会他才哑声道:“各位…大人,公议团的父老们,大伟实则有罪!”俞大伟一说就有罪便泣不成声,他叫道:“……我实不该贪图钱财被同志社抓住把柄,最终被他们胁迫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没想到最顶头的上司都背叛之前的理想,本来还显强硬的同志社诸人当即色变,唯有执行刺杀任务的燕大小组负责人王永其站起破口大骂道:“叛逃!你这个背弃当初誓言的叛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个怕死鬼……” 王永其是燕大今年刚刚毕业准备留校的讲师,正是他负责执行此次刺杀任务的,作为出身贫家的同志社中层骨干,他比上层那些玩票性质的富家子弟坚强百倍,此时见俞大伟在法庭上当众忏悔、背叛理想,他当即忍不住站起来大骂。 “肃静!”范况上将敲着法槌,王永其身边的法警当即将其按回到座位上,不过此时俞大伟已经流泪忏悔完了。而第二个起来做最后陈述的李声焕同样是忏悔,虽然没有流泪,却让王永其再受激烈刺激——李声焕正是他的入社介绍人之一,是以这次他无力站起,面如死亡的摊在座位上。 “下面由被告人王永其做最后陈述。”书记员待李声焕发言完毕,念出第三个主犯的名字。 在律师的帮助下,王永其大概早就准备好了最后陈述,可因为前面两个上级的背叛,他开始的声音有气无力,但几句话之后,他的声音才回复正常,只是他说的东西在场的诸人大多听不懂,但当他用布尔什维克宣言作为讲演的最后结尾时,整个大礼堂才变得寂静,只剩下一个癫狂者在歇斯底里: “……同志社人到处都支持一切反对现存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的革命运动。在所有这些运动中,他们都特别强调所有制问题,把他作为运动的基本问题,不管这个问题当时的发展程度怎样。最后,同志社人到处都努力争取全世界的民主政党之间的团结和协调。 同志社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的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无政府同志社革命下勉强发抖吧。无产者在这场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王永其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可碍于彼得堡和约,他不敢直截了当的说出‘布尔什维克万岁’五字。 或许是王永其的激昂刺激了另外数人,参与刺杀和爆炸的十个人中有四人也慷慨激昂的俱不认罪,那个叫麦増的学生更是大叫:‘我没罪,是你们有罪,是你们被统治阶级绑架操控。看着吧,终有一天你们会被人民审判……真理是杀不完的,杀了我麦増,还有后来人!’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十五名主从犯陈述完毕,法庭宣布休庭,十五分钟后,法庭重现开庭,范安照例通读条文后,开始宣读审判书:“本庭认为,被告人俞大伟、李声焕、王永其、麦増、顾得凰、张德花、杜汉英、牛文茵……等十五人,以刺杀徐敬熙上将、雷以镇上将、前总理杨锐大人为目的,勾结党羽、私用枪械,其行为均构成谋杀罪;又以推翻大中华国现有政治制度为其目的,鼓动仇恨叛乱、制造政治阴谋,其行为均构成谋反罪……” 新修的中华律中,谋反为十恶之首,此罪一出全场惴惴。而范况则继续念到:“依照大中华刑法第三条、第十四条第之第一款、第五十三条、第一百三十条,判决如下: 一、被告人俞大伟犯谋杀罪、谋反罪,然念其为同志社胁迫所致,对犯罪行径供认清楚、且认罪服法,又念及俞氏昔年之功,故判决其有期徒刑五十年,连坐罪免。 二、被告人李声焕犯谋杀罪、谋反罪,然念其对犯罪行径供认清楚、且认罪服法,故判决其有期徒刑四十年;其父母、兄弟、子女凡十四岁以上者,处流刑,流于西域。 三、被告人王永其犯谋杀罪、谋反罪,且当庭拒罪、蛊惑众人,故判处死刑;其父母、兄弟、子女凡十四岁以上者……” 范况念到这里故意抬头看了看王永其,见其身姿傲立躯体却颤抖,当下低头再道:“其父母、兄弟、子女凡十四岁以上者,剥夺大中华国国籍,限时驱逐出境! 四、被告人麦増犯谋杀罪、谋反罪,且当庭拒罪、蛊惑众人,故判处死刑;其父母、兄弟、子女凡十四岁以上者,剥夺大中华国国籍,限时驱逐出境……” 户籍连坐制度看上去可怕,但一般仅处于流刑或罚金,唯有家中切实享受犯罪得益之人才会被判入狱。只是没想到这次军事法庭破天荒的剥夺了被告家人的国籍,并驱逐出境,这顿时引起当场记者和旁听市民的大哗。剥夺国籍的判罚之前对孙汶的中华革命党也用过,不想这次更牵扯到了被告家人。 记者们正要提问,在场的市民却激烈鼓掌,作为军属和烈属,他们完全赞同法庭的判罚。 “本判决为最终宣判,判决书将在三日内送达。闭庭!”范况最后重重的敲了一下法槌,当即宣布闭庭,只留下一干喊着不服的被告和全场如雷的掌声。 次日,在对无政府同志社京城分部的审理中,一百八十一名被告除五名美籍人士外,其他多数认罪伏法,最终得以轻判,家人免于流刑;而中元节后对另外两千一百六十九名学生的审判中,绝大部分学生都被免于刑罚,最严重者也仅仅是拘留十五天。 如此判决,舆论对此俱无苛责之言,反赞军事法庭有仁者之心。唯有独立评论认为法庭对那些信仰无政府主义、又未能当庭认罪的学生判罚太过严厉——那十七个学生连同家人全部被剥夺国籍、驱逐出境。兔死狐悲下,这让胡适等人看到了自己以后斗争失败的下场。作为无国籍人士,虽然持有国际联盟颁发的南森护照,可拿着这个护照除了去南洋哪里也去不了,但去了南洋又如何?国人从来不用这种罪民护照,只用正式的红色烫金护照,这种护照一拿出来,懂的人一看就知道此人犯了谋反大罪,避都来不及,就不要说帮忙了。 只是,即便知道本次审判极为恶毒,可在那两千多名学生还未审判前,诸人也说不出什么东西。等两千多人几乎全部无罪释放,再炒作之前的审判又已经过时了。此时,国际联盟正式接受日本的申诉,拟派调查组前往马绍尔群岛实地勘察,以了解冲突的真实起因和经过;同时,中断已久的华盛顿海军谈判又重新开始,但这次仅仅是中方代表谈判。马绍尔交火后,日本代表已尽数回国了,两国的外交关系也由大使级降低为代办级,世界各地的报纸都有这样判断:一旦国际联盟调停失败,美日立即会陷入战争状态。 时近八月,通化的山林里越发阴凉。与杨锐在老林子里转了一天,夕阳中骑马回府的路上,王季同想起这段时间来的国际形势,犹自坚持道:“战争真的无法避免了?” “是啊!”杨锐抽着烟,有些惆怅的道:“我也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快。” “我们要打到北美去?”王季同再问,仿佛老人在唠叨。 “是啊!”杨锐抽着烟,再次惆怅的道:“不打到北美战争没办法彻底结束。” “我们能打赢吗?”王季同再再问,这已经不是在唠叨了。“时间赶得这么紧,很多工程都不能在战前完工。” “最少不会输吧。”杨锐把烟放下,仰天长吐了一口。“毕竟该安排的都安排了。” “那国民党那边呢?”王季同还是问,没完没了。“别忘记了我们已经退出了东亚同盟,我们以什么理由对美国宣战?” “美国人会对我们宣战的。”杨锐把烟扔掉,勒住马指着前方一公里处道对王季同道:“小徐,看到那棵大红松了吗?” “看到了,”王季同不明所以,“你想干什么?” “比赛啊。”杨锐笑,“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脑子要坏掉。我们比赛,谁先到那棵大红松谁就赢。赢的就不说了,输了的晚上回去灌一瓶二锅头,怎样?” 杨锐满脸都是笑,王季同听后感觉自己确实是入相了,再想到杨锐糟糕的骑术,他当即道,“行。不过肯定是你输。” “那就来啊。”杨锐看了卫队长徐财根一眼,道:“你来发令。” 不想他这边才叫徐财根发令,那边王季同却笑:“别发令了,开始!”随即重重抽了马屁股一鞭,居然提前抢跑了。 “你娘!”落后一步的杨锐大愤,他赶紧拍马向前,然后一边跑一边大骂道:“姓王的,王八蛋。抢跑非好汉,赢了也不算!”他的叫骂声随着急急马蹄,一路绝尘而去。 癸卷终。 第一章拖下去 烈日焦灼的整个大地,滚烫的空气混合着路易斯安娜南方州州独有的潮湿,将人全身裹的紧紧的,汗水像是雨水从身躯各处流向军靴。带着钢盔的第7骑兵团团长乔治·巴顿上校此时正骑在马上,带着自己的部下跟随第7机械化骑兵旅装甲团的M2轻型坦克一共前进——迂回蓝军第4军的侧翼。 “那帮天杀的狗娘养的!”上校在马背上大声咒骂。这次糟糕透顶的演习彻底唤起了他在欧战时期对坦克的记忆和兴趣,也正因为实际发生的种种问题,他开始排斥骑兵总监约翰·诺尔斯·赫尔少将、以及华盛顿某些大人物对骑兵和装甲兵的看法,更不喜欢当下这种编制,即骑兵和装甲兵混合,比如现在的第7机械骑兵旅。 在军中,所有人都知道上校嘴上任何时刻都挂着脏话,是以他此时的咒骂并没有引起部下的注意,大家都被太阳晒的病恹恹的,而机械化骑兵旅旅长丹尼尔·冯·沃利斯准将则正站在一辆M2A1坦克的炮塔里——这是一种新坦克,有一门五十六倍径的37mm炮——他正举着望远镜,似乎在跟踪那些冲在前面的轻型坦克。 此时,远处蓝军步兵阵地前的铁丝网被坦克快速捣毁,坦克一越过堑壕,便在蓝军的阵地上横冲直撞,用机枪不断的消灭敌军步兵。与此同时,防守步兵抛出的面粉袋如冰雹般的砸向这些坦克,37mm反坦克炮也陆续开火,在这样密集的反击中,裁判们不断吹响军哨,以判定坦克被击毁、击伤。或者判断某些步兵已经阵亡,场面变得一片混乱。 在这种难以评判的混乱中,巴顿上校的第7骑兵团正沿着坦克破开的道路快速冲入敌阵,笔直向前的骑兵刀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很快,刚才还生龙活虎扔面粉袋的步兵就被判全体阵亡,蓝军的侧翼被第7机械化骑兵旅突破了。 “NICE!”在另一个角度观察这次战斗的骑兵总监赫尔准将高兴的放下望远镜,对一边站着的陆军部副部长马歇尔准将、陆军总部司令麦克奈尔准将、以及德国陆军的冯·希尔上校等人笑道:“先生们,这就是机械化骑兵!我们不能被误导,让没有经过检验的机器取代已经被证明有用的马匹。当然,我们也不能忘记坦克、或者中国人所说的战车,它有强大的火力、良好的防御性和战略机动性;同时也有不少缺点:机械的不可靠性、只能依赖固定的补给线,对特殊地形的要求。但如果将这两种结合的话……” 骑兵总监赫尔准将此时似乎忘记了炎热,骄傲的把手伸向前方战场:“……那一切就完美了!它,第7机械化骑兵旅既有骑兵的灵活性和战术机动性,又有坦克的火力和良好防护,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组合更完美了。” “嗯哼。”马歇尔准将不置可否的应付着,并没有说好或者不好,但特邀来此观看演习的德国陆军上校冯·希尔却与身边的阿尔伯特·魏德迈少校在密切交谈。只是他们说的是德语,其他人都听不懂他们在谈什么。 “我想我们应该去前面看看。”马歇尔准将转头看了看和德国人交谈的魏德迈少校,而后对身边的麦克奈尔嘟囔了一句——这次演习主要是检验由方块师演变成三角师后步兵师的作战能力,更或者是为了验证师属火炮的配置,机械化骑兵的战斗仅仅是一个附加节目。 “他在说什么?”前往蓝军阵地的陆上,马歇尔特意将魏德迈少校叫道身前。他很想知道冯·希尔上校对第7机械化骑兵旅这次战斗的评价。 “简直是糟透了。”魏德迈少校自从被马歇尔拉进自己的办公室后,便对他忠心不二。德国人的评价虽然不中听,但他还是要如实反馈。“上校认为装甲部队和骑兵混合编制简直是糟透了。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取消骑兵,将步兵变成战车骑兵——让步兵搭载在战车上,需要时可下车战斗,就像二十年前中国人做的那样。” “取消骑兵……”马歇尔想到骑兵总监赫尔准将骄傲的表情,当下摇头苦笑。美国陆军作为一支古老的陆军,骑兵部队的地位在军中是无可撼动的。不像中国陆军或日本陆军,没什么骑兵传统。正因为此,陆军不是骑兵就步兵,装甲兵简直无地容身。 ——步兵总监认为坦克应该编入步兵师,以支援步兵战斗;骑兵总监则认为装甲兵其实就是机械化骑兵,他们有更强的火力和盔甲,但却有骑兵所没有的脆弱性和局限性,所以,将他们混合编制才是最终解决这些问的最好办法,这其实也是他们喜欢轻型坦克而不是中型坦克的原因,其策略就是把坦克当作重装骑兵使用,希望它能快速突击。 但以往的战例,即便不提世界上第一次真正的装甲战——1914年中国复兴军装甲师在满洲漂亮的围歼俄国西伯利亚集团军,就以上次欧洲战争时期中国远征军装甲师和德国装甲师那两次震撼世界的经典战例看,装甲师并不仅仅是骑兵师的机械化升级。然而遗憾的是,凡尔登战役的资料少之又少,巴黎战役也已经过去二十年,德国人谈的更多的是如果雷奥·威廉元帅没有被刺杀那战争的结果会是如何,而法国人并不想提及巴黎曾经被德国人占领过的历史,他们乐观的已经把这一切都忘记了,只记得凡尔赛的荣耀。 也许明年还要举行这种演习,以检验出真正的装甲师,马歇尔准将心里嘀咕了一句。之后,他再次问向魏德迈:“上校还有其他什么观点?” “上校还认为我们的坦克实在是太糟糕了。”魏德迈少校言无不尽。“特别是火炮和装甲。以西班牙的情况看,他认为30mm的装甲显然不够用。中国走私军火商祸水公司销售给西班牙交战双方的RPG火箭筒可以瞬间穿透这种装甲……” ‘啊屁击’火箭筒一用英文就重现变回‘RPG’,虽然本名不再是Rochet.Propelled.Grenade,但最少大名是回来了。这种武器号称可以击毁全世界所有装甲战车,而那些反对装甲制胜论的人当即以此为武器,认为坦克或者战车只能成为步兵的辅助武器,根本不能成为独立军种。特别是中国陆军宣布将逐步取消装甲师后,这种论调基本成为各国军界的主流。 确实,那种重量只有十三磅、口径只有60mm的新武器,可以在一百五十码的距离上破开三英寸的均质钢板,如果改进弹药或者增大火箭弹口径,那么破开四英寸均质钢板也不在话下。这等于是宣告了坦克的死刑——装甲厚度再怎增加也无法赶上火箭筒的破甲威力,而一旦坦克装甲厚度增加到100mm以上,那以现在的发动机技术,坦克将变成爬虫。另外,一支火箭筒仅售三十亚元,约合十五美元,而一辆M2中型坦克却超过三万美元,这笔钱可以购买两千支火箭筒。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清楚装备坦克不如给步兵装备火箭筒。 “那他们是如果看待RPG火箭筒的?”马歇尔第三次提问,这是他最为关切的一个问题。 “基本分为两派,大部分机械化部队的军官都坚持坦克部队独立编制的重要性,他们认为在开阔地带快速进攻时,步兵即便装备了一定的RPG火箭筒,也只能击毁一部分车辆,更多的坦克将突破敌军防线直插后方,戈林总理的妻子也持这种态度。”魏德迈道。 “就是那个中国女公爵?”马歇尔想到那个把戈林迷得神魂颠倒的混血黄种女人。 “是的,将军。”魏德迈点头,他在德国留学时有幸见到过这个传奇女士并仰慕不已。 “她难道没有从中国人那里获得些有价值的消息?”颠簸的汽车内,马歇尔点上一支烟,还递了一支给魏德迈。在整个陆军彻头彻尾崇尚法军时,他需要魏德迈给他说一些新东西,特别是德国陆军现在的情况,这对他眼下紧迫的工作有巨大的帮助,比如三角师的编制就基本抄袭了德国步兵师的架构,而不是法国步兵师。 “我想上校并不清楚这一点。”魏德迈遗憾的答道。和马歇尔一样,他也清楚战争将会这几个月内爆发。从去年日本政府将马绍尔问题移交给国际联盟后,日美两国就已进入备战状态——去年七月陆战队占领夸贾林环礁后,陆战队员索搜过程发现了一个女性鞋跟,经过仔细辨认,这被认为是埃尔哈特小姐皮鞋上的一部分。由此不难推断,埃尔哈特小姐被日本人残酷的杀害了,尸体也被彻底隐藏。 “那真是太遗憾了。”汽车已经停下了,马歇尔下车之前嘟囔了一句。 “将军,大部分坦克都被步兵击毁了。”一见马歇尔出现,骑兵旅的旅长沃利斯准将就上前向他报告一个不好的消息,他此前应该和先下车的陆军总部司令麦克奈尔准将说了这个消息。炮兵出身的麦克奈尔准将是马歇尔从第2野战炮兵旅抽调来的,他精明能干、见识独到,是组建新陆军的最好人选,唯一的缺点就是耳朵有些聋。 “都被击毁了?”马歇尔重复了一句,“看来我们低估了步兵反坦克武器的威力。” “是的,将军。”沃利斯准将满脸沉重,他之前对第1机械化骑兵团抱有很大的期待,“特别是那些面粉袋,他们几乎击毁了所有坦克,但步兵们还不满足,他们认为如果使用RPG,他们可以在几百米外安全的击毁坦克……” “我知道了,丹尼尔。”马歇尔扶了扶准将的肩膀,自己也有种说不出的失望。之后,他走到麦克奈尔准将身边,大声的道:“你怎么看?” “什么?”麦克奈尔显然没注意马歇尔过来,为了听清他的话,他把那只好的耳朵侧了过来。 “我说,你怎么看?”马歇尔再次说道,声音更大,手也指着那些被判定击毁的坦克。 “一切都糟透了!”麦克奈尔准将摇着头,这个二战时负责全美陆军编制和战时条令的人也对坦克部队失去了信心。“坦克需要更厚的装甲,但那样它就太重了。我想我们也应该仿制中国人的那种武器,最好是购买它的生产专利。” “这是不可能的,”马歇尔回答着准将的后一条建议,“我们只能仿制。” “那要尽快!”好一会之后,麦克奈尔准将才叮嘱道,“我听说国际联盟马上就要公布调查结果。”他说罢又笑道:“这一次据说是真的。” “呵呵……”麦克奈尔笑,马歇尔也笑。自去年七月日本政府将马绍尔问题提交给国际联盟后,明白此事重要性的国际联盟派出了庞大的调查团,一共反复调查了三次,但迄今为止都没有做出最终报告——所有人都知道,在找到埃尔哈特小姐遗体前,美国海军绝对不会撤出夸贾林环礁或马绍尔的其他岛礁,而日本人自始至终都认为美国占领马绍尔是一场阴谋,若不是他们的天皇下令要全体国民等待国际联盟的裁决,战争早就打响了。为此,给美国足够的时间找到遗体,进而将此事转化为一场普通的谋杀案是全世界大多数人的心声。 国际联盟主席是法国人,他深知欧洲的和平得益于中日两国的保证,一旦太平洋开战,中国有很大的可能也会被卷入战争,而中国一卷入战争,那么无人压制的德国就会彻底撕毁凡尔赛和约,再次发动战争,这是每一个欧洲国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可以说,全世界的和平都在那份马绍尔调查报告上,只是这份报告已经拖了近一年时间,它还能再拖下去吗? 第二章胜利 “总统先生,根据日内瓦的最新情报,日本外务大臣松冈洋右已经对国际联盟拖延马绍尔调查报告表示不满,他声称如果本月国际联盟还不公布最终的调查报告,日本政府将放弃国际联盟的仲裁请求,以独自行动……” 华盛顿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内,国务卿赫尔向罗斯福汇报着国际联盟的最新情况。他说本月的时候,总统罗斯福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日历——1938年7月27日,星期二。 “那么,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吗?”罗斯福转过头看向与会的其他人:战争部长亨利·史丁生、陆军总参谋长马林·克来格上将、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亚洲事务专家斯坦利·霍恩贝克,以及总统的心腹哈利·霍普金斯和军事顾问埃德温·沃森准将。除了海军部长不再是查尔斯·爱迪生外,其他人并无什么变化。 “先生,这一年来日本人和中国人都在疯狂的进行战争准备,”海军部长诺克斯道,“除了大笔购卖战争所需的资源外,日本人还在全面扩军,特别是海军。各大造船厂日夜灯火通明,但因为拉了幕布,没人知道里面在建造什么。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日本经济已全面进行统制,战争一触即发。 中国人则在开发他们在山东省新发现的超大型油田,并扩建国内、特别是满洲地区和山西省的各个钢铁厂,另外他们在蒙古地区也建了一个超大型钢厂;飞机制造厂也在全面扩建,但因为这些公司都是私人所有,我们的北京朋友并不清楚扩建后的产能到底有多大。 满洲的大连、葫芦岛、安东造船厂也在成批量的建造货轮和油轮,军用造船厂则和日本一样全天二十四小时加班,也没有人知道里面正在制造什么,满洲的军队也在大规模整训……” “我们的北京朋友什么都不知道?”罗斯福有些遗憾问,“哪怕满洲正在大规模整训军队?” “先生,满洲是贵族的私人领地,北京政府除了监督税收和法律外,其他事务都由贵族直接管辖。并且按照法律,他们可以拥有一部分军队,而且整训目前只限于军官和士官,并不是全国军队。”诺克斯介绍着满洲地区和关内地区的不同,带着一种不明的担忧。 “可我知道中国经济并未进入军事管制状态。”国务卿赫尔关切道,他很了解中国是个庞然大物,对与将和中国发生战争让他深深不安。“扩建工厂是正常的商业活动吗?” “先生,”说话的是亚洲事务专家霍恩贝克。“我们所了解的是:日本政府正用本国的巨额资金帮助中国进行大规模的工业建设,所以满洲和山西不必靠国家税收即可扩建工厂。我们必须明白的是,虽然去年我们的朋友让中国退出了东亚同盟,但仅在退出东亚同盟次月,亚元便开始正式发行,考虑到中日朝三国已基本取消了关税,我们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就是在经济、军事技术以及军事工业上,这三个国家已经连为一体。 如果我们与日本交战,那么即便中国和朝鲜没有参战,可在使用同一种货币的情况下,日本政府可以从容的借助中国和朝鲜的一切,毫无阻碍。我们的朋友虽然说服稽疑院退出了东亚同盟,但他们漏了亚元,这才是最致命的东西。在亚洲银行的调控下,日本的战争潜力就整个东亚同盟的战争潜力,这等于中国没有退出东亚同盟。” “那如果我们要求中国和朝鲜中立呢?”赫尔还是不死心的道——对日本仅仅是一场规模有限的海战,但对中国却要打一场类似欧洲战争的世界大战,他不想美国彻底划入战争深渊,不管纽约外交关系协会那帮人怎么怂恿。 “先生,这是不可能的。”霍恩贝克似乎了解国务卿的苦心,但他回之的只有苦笑。“与朝鲜接壤的满洲地区是杨竟成等人的私人领地,北京政府没有办法控制这个地区的进出口。即便宣布局外中立,北京也不可能控制满洲的钢铁和石油流向日本。 而且中国承认双重国籍,现在有很多拥有中日两国国籍的商人在满洲和关内地区投资,他们只要经过汨罗或者波斯做转口贸易——这仅仅是货运单证上的转口,以中国和汨罗、波斯签订的贸易条款,这些货物出海后可直接运往日本而不需真的运到汨罗或者波斯。 除非北京政府能取消亚元,并完全与日本、朝鲜断交,更改与汨罗、波斯以及其他国家的贸易协定,不然他肯定会在战争中资助日本。就目前的情况看,这是不可能的。中国人虽然不喜欢战争,但他们喜欢钱,并且视财如命。亚元在发行初期虽然遭到了挤兑和炒作,但整个东亚外贸出口非常强势,国际收支黑字一年比一年扩大。现在,整个东南亚地区、甚至印度、中东地区都在小规模使用亚元、以及持有可随时兑换黄金或其他外汇的亚元。有如此巨大的利益,我想北京政府难以说服稽疑院废除亚元,强行废除的结果就是现内阁倒阁。” 霍恩贝克那句‘视财如命’让与会诸人发笑,这几年来经过报纸和电影的广泛宣传,中国人肮脏、邪恶、恶毒、视财如命的特点已是人尽皆知。在今年年初放映的一部电影里,为了四分之三盎司的白银,一个叫做机器小子(机器仔)的人居然和商人勾结贩卖了自己的兄弟,他用欺骗的办法将兄弟装进邪恶商人的笼子里,但这还不是最让人痛恨的,真正让人震惊的是卖掉自己的兄弟后,机器小子又把兄弟的妻子也卖到了妓院,从而将自己变成一个体面人。 当然,如果这仅仅是电影的话,那么在众多诋毁黄种人的电影里它并不能给美国民众带来震撼,它能让每美国人记住完全因为这是一个真实故事——电影开头和结尾都是以一个黄种老人、也就是故事主人公的回忆开始和结尾的。用基督教箴言报的评论来说,那是一片不被主光辉照耀的沦落之地,所有人都是邪恶的。更让人恐怖的是,它还在快速的野蛮化,幸存的基督徒大规模减少,而它的工业、军队、经济正在快速壮大,一旦有一天——这一天并不会太远,被西方武器武装起来的黄种人将像几百年前的蒙古大军一样席卷全世界。 电影和报纸的宣传、权威人士的预言,这已让所有美国民众都陷入一种难以言状的焦灼和恐惧中,甚至有人公开在报纸上列出哪些进口商品是由东亚生产的,他们声称:每购买一双丝袜,就等于让黄种人多生产一颗炮弹;每购买一辆皮卡,就等于让黄种人多生产一挺机枪;每购买一根塑料管,就等于让黄种人多生产一支步枪;每购买一剂用后会下地狱的魔鬼毒药(青霉素),就等于让黄种人多生产一辆坦克…… 三十三年前的抵制美货运动让美国商人担心自己的商品无法打入中国市场,三十三年后,这些担心抵制商品运动的商人却半公开或公开支持抵制东亚商品运动,这个运动甚至还波及到整个美洲地区——南美的纳粹党徒也发起类似的运动,怎奈中国和德国一样大规模施行易货贸易或对等贸易,抵制东亚商品进口就是抵制本国商品出口,是以收效不大。 但美国的贸易政策是只卖不买、或者多卖少买,所以无法接受易货贸易,大规模抵制东亚商品的结果就是有些产业,比如丝织业损失惨重。失去欧洲出口市场后,各地的丝织厂大量倒闭,可这不是什么大事了,军事工业、军事相关工业、以及军队的征召,让去年一千多万的失业人口迅速降低到一千万以下,减少到八百多万的规模,而一旦战争爆发,失业工人的数量还会减少,陆军作战部制定的登陆计划时,还抱怨可征召的兵源太少,只能占领中国的沿海地区而不能深入她的内陆。 “好了,先生们,也许战争明天就回爆发。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们准备的怎么样了?与英国的谈判进行到什么程度?”罗斯福取取下原先叼着的细长烟嘴,问到自己所关心的问题。 “先生,英国政府为了确保战后利益,原则性已经同意对中国和日本宣战,不过他们有许多要求……”海军部长斯塔克答道,对英交涉一直是他和海军作战部计划局局长罗亚尔·E·英格索尔上校负责,谈判很艰难,但最终还是达成一定共识。“他们希望我们彻底减免上一次大战时所欠下的战债,同时要求我们派出不少于五十万的陆军保卫新加坡、印度以及波斯南部,另外,皇家海军因为要压制德国——特别是考虑到储量巨大的北海油田,所以只能派出一部分舰艇前往远东协助作战……” “难道他们和德国关于北海油田的争端无法协调?”罗斯福弹了弹烟灰,不解的问。在无法说服苏俄的情况下,考虑到中国强大的陆军,他甚至有把德国拉入同盟的想法。 “是的,先生,完全不能协调。”斯塔克回答的时候看了看国务卿赫尔,赫尔对他的观点是完全认同的,而他也知道总统想拉拢德国的想法,于是不得不补充道:“和中国人只能在苏俄和德国之间做出选择一样,我们也只能在英国和德国之间选择英国。 先生,我们并不需要皇家海军派出多少舰队,我们只需他们负责封锁波斯湾和地中海航道,另外就是新加坡和香港海军基地非常重要,以及情报方面的支持。” “我们的蒙大拿级下水了吗?”提到舰队,罗斯福再次想到令人生畏的天津级,为了提高国民士气,日本人在横滨当众展示了与天津级同级别大和号的主炮和钛合金装甲,在英国海军舰炮专家的见证下,460mm主炮的威力和钛合金装甲的防护力得到认可。虽然这种主炮的寿命只有两百发、装甲的造价也极为昂贵,但它的威力和防护力是无以伦比的,日本人宣称:四艘这样的超级战列舰就可以击沉整个美国舰队。 另外,日本人还展示一样划时代的东西,那就是电驱动技术——一种不需要旋转机构的交直流转换技术,它瞬间让笨重昂贵的电传动进入工业并实用化。让人担忧的是,这并不仅仅涉及到海军,陆军情报部门通过北京的帮助也发现,中国人正在研制一种重量超过一百吨的超重型坦克,它的主装甲推测超过两百毫米,可抵挡那种叫做RPG的反坦克火箭筒,这也正是中国人全世界低价倾销RPG火箭筒的原因。 “先生,在纽波特造船厂的努力下,两艘蒙大拿级战列舰已经下水,今年圣诞节之前便可投入现役,它特别增厚了装甲,对重点部位加强了防护,可以抵御天津级的460mm主炮。”斯塔克回答道,他转而看向陆军,又道:“虽然我们不知道日本的情况,但中国天津级的首舰天津卫号,已经确定在九月十九日,也就是中国的月亮节下水,中国方面将举行规模盛大的下水仪式。对于中国海军即将下水的天津卫号,陆航司令部和麦克阿瑟将军已经制定了严密的轰炸计划,但为了提防中国人提前下水,他们希望能在八月就对中国宣战。” “先生,以中国人传统,中国历的七月是一个不吉利的月份、一个祭奠死人和祖先的月份。这个月所有的庆祝都会取消。所以中国人如果真的会让天津卫号提前下水,也只能在九月五日之后,九月五日是中国历八月的第一天。”亚洲事务专家霍恩贝克再次插言,好在中国历在座诸人都了解,之前他就已经解释过,“另外,从中国FengShui以及中国幸运日这两个因素考虑,在九月十九日之前,最近的只有九月九日是适宜‘出行’的日子,其他日子都不幸运,所以真正截至时间应该是九月九日。” “九月九日?”中国幸运日在座诸人也被科普过,邪恶的黄种人行事往往会考虑易经、FengShui、以及幸运日,在不幸的日子里他们什么都不做。 “是的,先生。”霍恩贝克保证道:“天津卫号是中国建造的第一艘战列舰,也是一艘举世瞩目的战列舰,中国人不管提前还是推后,都会找一个幸运日进行下水庆祝。” “先生,不管如何,我们都必须在九月九日之前对中国宣战。”海军部长斯塔克看了霍恩贝克一眼,提出了自己请求。“日本外务大臣敢于向国际联盟提出那样的要求,说明日本的大和号和武藏号超级战列舰已经下水,下个月或许下下个月就能投入现役。而我们只有两艘蒙大拿级,即便到年底,也不可能有四艘蒙大拿级。击沉天津卫号、还有仍在南京造船厂船坞内的沪上滩号非常有必要,广东众多造船厂内的巡洋舰也应该同时击沉……” “可我们又以什么理由呢?”罗斯福看向国务卿赫尔,在坐的人当中,只有他反对对中国交战,但就像之前分析的,不对中国宣战是不可能的。不管是从战争潜力还是从超级战列舰上,与日本交战后都必须马上对中国宣战,尤其要在九月九日之前。 “总统先生,我认为如果中日可以和日本断交的话,应该给中国人一次机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国务卿赫尔艰难的开口。“假设下个月月初我们和日本互相宣战,那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和北京交涉,如果可能的,应该尽量避免与中国之间的战争。” “先生,请恕我直言,这是不可能的。”霍恩贝克遗憾道,“我们不与中国签订新的海军条约,北京翁内阁就无法说服稽疑院与日本真正断交,这还不考虑北京是否能有效保证满洲和关外地区接受这一决定。我们认为即便北京宣布和日本朝鲜断交,满洲的钢铁和石油依然会源源不断的输入日本。我必须承认,相比于复兴会广泛的民意支持,国民党仅仅大海里的一朵浪花,他们无力改变现状。” “先生,海军情报部门所了解到的是:有大约超过一万名中国人、也许是蒙古人,在日本的军事学校里学习,他们可能是飞行员、军官、或者某种技术工人。我们认为一旦开战这些人就会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日本军队与我们作战。还有关外贵族的私人部队,他们完全可以通过非正常途径前往日本。”海军部长斯塔克看着赫尔郑重的道。他理解国务卿先生对和平的向往,但只对日本宣战而不对中国宣战这是不可能的,正因如此,海军一直反对与中国签订为期十年的海军裁军条约。 “可是……”赫尔看着众人双手一摊,束手无策的道:“该如何向中国人解释这一切?他们的内阁完全寄托在海军裁军谈判上,我们已经拖了整整一年,要谈的东西已经基本谈妥。我难道能告诉他们:‘嗨,很抱歉,我们不想再谈了,马上开战吧!’” 一直负责和中国人扯皮的赫尔一脸无奈的看着大家,最后又把目光移向罗斯福,“总统先生,我认为这其实是一场欺骗。本着对上帝的良心,我不能对那些满心期待和平的中国人这么说,我做不到!”他痛苦的眨了一下眼睛,最后道:“如果真的要告诉中国人这一切,我将就此提出辞职。” “科德尔,我理解你的难处,”赫尔看着罗斯福,罗斯福也看向他,他不得不端正了自己的身子,开始长篇大论:“但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就是国民党内阁无法控制那个巨大的国家,他们只是偶然跳上猛兽背上的孩子,完全无法驾驭当前的一切。而中国,我知道,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要让自己的六亿人民富裕起来,让他们过上体面的生活。可这个世界非常狭小,一个崛起的东方势必会与整个文明世界产生冲突,这正是很多人不愿真正面对的一点。 更可怕的是,他们并不认同文明世界的一切,他们专.制、邪恶、贪婪……,每次想到整个文明世界要屈服在他们邪恶的皇权专.制下,不能自由的信仰上帝、不能自由的拥有独立的思想、自由表达自己的观点、不能免于恐惧、不能避免物质的匮乏,我就认定这场战争是正义的。 就像一个日本军官在他的著作里所说的那样,这将是一场东亚和北美的决战,是一场世界决战,更是释迦牟尼和上帝的对决。如果获胜的是他们,那么整个文明世界将不复存在。先生们,我们不得不承认,时间明显在他们一边,我们、还有整个欧洲都在日益衰落。 我知道,我们的很多作为并不完全符合上帝的意志和做人的良心,但不朽的但丁告诉我们:上帝的审判是把冷酷者的罪过和热心人的罪过放在不同的天平上称重。我们宁可在善行中偶尔犯错,也胜于在持续的冷漠中懈怠。 人类活动中有种神秘的循环。几代人可能获益良多,而其他几代人则要损失惨重。这代美国人和命运就有个约会。 在我们的世界里,在其他国家,有一些人在过去为自由而生存奋斗,可现在似乎已经厌倦了继续奋斗。他们已经将他们的自由遗产出卖给了生活的假象,他们让民主卑躬屈膝。 我们真心的相信,只有我们的努力才能唤醒他们古老的希望。他们将知道,在美国,在整个太平洋,在全世界,我们将进行一场伟大而艰苦的战争。它不只是针对贫困和经济衰退的战争,它远胜于此,它是一场保卫自由和民主的生存之战,我们是在为拯救整个文明世界而战斗。我希望能和你们一起携手努力,参与并坚持这场战争,获得最终的胜利。” 第三章回天 飞机降落的时候,宋子文将沉睡良久的顾维钧唤醒。此刻,历时七天、途径一万两千公里的艰难旅程终于结束,两人平安的从纽约抵达京城南苑机场。相比于年青六岁的宋子文,顾维钧醒来的时候却浑身酸痛疲惫、咳嗽鼻涕不断。 他素来是从从容容,从没有像这次这么马不停蹄——先是从华盛顿连夜飞到纽约,而后乘坐高速邮轮横渡大西洋抵达英国利物浦,飞往伦敦小歇一晚后,第二天清晨便上了专机直飞北京。飞机不比邮轮舒适,气流引起的颠簸更让人难以忍受,而且高空飞行温度极低,巴格达降落时当地天气又炎热,如此骤寒骤暖,他当即得了感冒。 只是,这么紧急回国实在是迫不得已。当翁文灏收到他于华盛顿发去的电报,告之美国政府最终决定不与中国签订新海军裁军条约时,他便收到了北京要他和宋子文两人紧急返京的紧急训令。显然,留守京城的蒋廷黻在外交事务上并不得翁文灏的信任,他需要这个自上任以来就一直在华盛顿负责谈判的外交大臣马上回京商谈应对之策——前日,华历六月廿三,耶稣历7月30日、周五下午四时,国际联盟最终公开了马绍尔日美冲突的调查报告书。 “请问顾大人对国际联盟此次报告有何看法?” “请问顾大人,马绍尔报告公开是否意味着日美即将开战?” “请问顾大人,日美开战我国将如何自处,是否将严守局外中立……” 两人还未下飞机,一干消息灵通的记者就把舱门堵上,顾维钧不但咳嗽,身体也疲倦的没精神说话,同行的宋子文只好越俎代庖,婉言将这些记者劝散,待坐上机场内总理府派来的迎接专车后,两人才算松了口气。 “北海兄居然亲来?!”看到加长公务车里面坐着的是总理秘书吴景超,顾维钧和宋子文吓了一跳,难怪刚才这车车门紧闭,原来是吴景超在内。 宋子文和顾维钧都比吴景超年长,听两人称呼自己为兄,吴景超忙说不敢当,他道:“两位实在是幸苦了。刚才小弟我本想上机迎接,可那帮记者在我真不好出面,不然我这张脸一上报,那全天下都知道总理着急了。” 咳嗽了两声,顾维钧忍者头晕和不适强笑道:“北海哪里的话。你能考虑得这么周到,那是总理没看错人。咳咳…咳咳咳……”他这一句刚刚说完,又咳上了。 “少川兄感冒了。”宋子文用英文说道——两天时间忽然从欧美回到北京,他还不习惯说国语,况且他熟悉英语胜过国语,说英语才是家常便饭。 “这怎么是好……”吴景超手背在顾维钧额头上量了一下,确实感觉有些烫,他有些急切的道:“少川兄可千万不能病倒啊。这几日国际形势大变,总理要你们回来,就是想知道对美交涉的细节,再就是想问如今这形势我们到底该如何应对。” “马绍尔的报告书出来了吗?”顾维钧只是强笑,宋子文却问那份报告书,报告书公布后,他们在巴格达并未看到原始文件。 “出来了。”吴景超点头,他来之前就把报告整理好了,全是英文版。他一边递给两人一边道:“国际联盟也是煞费苦心啊,他们给出的方案是将马绍尔群岛交给国际联盟维护部队驻守三年,期间美国政府仍可以继续在岛上调查女飞行员的下落,但三年之后如果还找不到线索,那马绍尔群岛就将交还给日本政府。 这基本上还是把事情往后拖。”吴景超对此评论道。“不过为了稳住日本,报告书认真分析美日冲突详细经过后,仲裁法庭的十五名法官有十三名判定美国海军陆战队强行登陆马绍尔群岛违法国际公法,所以报告书要求华盛顿向日本政府正式道歉并赔偿日方实际损失。对这份报告书,国际联盟大会以七十九票赞成、英国一票反对,通过了国联委员会关于接受报告书的决议。” “咳咳…,华盛顿是不会……咳咳……”顾维钧想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但他没说完就咳嗽不止,待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气后他才低声道:“华盛顿是不会理会这份报告的。美国舆论普遍认为因为中日两国曾答应保证法国和欧洲各国的安全,因此声称这份报告写满了虚伪和功利,每一页都是老欧洲狡诈和腐朽的味道。特别是此时国联秘书长艾文诺先生是法国人,法国和我们以及日本的关系非常融洽,且此前他就表示过美日大战将会引起世界大战…” “这么说……”吴景超说话的时候又看向宋子文,见他也点头,心便一直往下沉,他道:“这么说美国政府不会向日本政府道歉……” “也不是撤出马绍尔。”顾维钧接着补充,他再想说什么时,话到嘴边又强自忍了下来,他道:“事情千头万绪,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说清楚,就不知道总理什么时间能见我们?” “总理现在就在等你们。”吴景超不愧是做秘书的,刚才阴沉的脸此时又微笑起来。“我们将直接前往文华殿。” 听闻吴景超说总理已经在等,顾维钧放心点点头,他道,“那我就失礼先睡一会。” “少川兄请便。”吴景超答道,他随后打开隔窗对前面的司机说了几句什么。 汽车缓缓的从永定门入城,进紫禁城的时候并未停车,而是直接开进到紫禁城内。顾维钧醒来看见文华殿眉头不由再紧锁几分,看来总理确实是着急了。果然,他一入殿还未行礼,翁文灏就向他和宋子文急问详情。 整整一年未见,翁文灏真是消瘦了,官袍穿在他身上空空如也,脸色也异常发苦,眉头还是老样子,左边那道高吊着,样子极为严肃。车上那杯浓茶和小歇给了顾维钧说话的力气,他朗声道:“总理,美日之战恐怕是难以避免了。” “嗯。”早就有此猜测的翁文灏低低应了一声,然后示意顾维钧接着往下说。 “另外华盛顿认为,我们虽然退出了东亚同盟,但实际上和日本在经济、工业、军事上仍是一体的,即便宣布局外中日,我们也不能保证石油、钢铁、粮食这种军事物资流入日本,所以他们最终认为无法和我们签订新的海军裁军条约。”顾维钧道。“除非……” 看着顾维钧开开合合的嘴,翁文灏的心只往下沉,但那一句‘除非’像一根稻草一样被他紧紧抓住。“除非什么?”感觉自己显得太过急切,翁文灏笑了一下,而后再道:“少川,你是外交部长,你的看法非常重要。你就说吧,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战争?” “是,总理。”顾维钧这几天也在想如何避免战争的问题,只是他离开华盛顿太急,并未与那些知情者交谈,所以此时说的仅仅是自己的猜测。 “美日如果开战,考虑到日本是个岛国,所以美国应该不希望我们对其输入与军事有关的商品,也不愿意我们购买他们的商品,”或许是感觉这样说还不准确,顾维钧停顿一下才道:“换句话说,就是需要我们彻底断绝和日本的一切经贸来往,甚至是两国断交。第二个便是亚元,美国舆论认为,亚元是将中日朝三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重要锁链,退出东亚同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废除亚元。” “第三个是什么?”顾维钧说完之后停顿,翁文灏则追问第三条。 “第三就是政府要收回关外贵族的封地,因为美国舆论认为关外独立于北京政府管辖的那些地区会暗中资助日本,特别是满洲地区。”顾维钧道。“第四就是要断绝与朝鲜、汨罗、波斯、还有欧洲诸国的贸易往来,因为这些出口商品很可能被商人转口出口到日本。” “还有吗?”翁文灏似乎是心沉到底了,所以显现出一种类似绝望的沉稳。 “没有了。”顾维钧摇头,但宋子文却补充道:“我看还必须废除双重国籍,以免拥有中日两国国籍的人志愿前往日本协助日本军队作战。” “然后呢?”翁文灏苦笑的点着头,追问然后。 “然后?什么然后?”顾维钧和宋子文有些不解,这五条已经基本将美国人的担忧都说全了,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然后美国人就会和我们签条约是不是?”翁文灏声音带着些可怜巴巴,他满脸期盼的看着顾维钧和宋子文,但得到的依旧是失望。 “总理,这是我们根据美国报纸和广播整理出来的一些美国最为担忧的问题,并不是华盛顿政府直接给我们的要求或者暗示。”顾维钧没说话,宋子文开口解释道。 “这也就说……”翁文灏终于有了些激动,他连连扶着眼镜,失声道:“就是说上面那些即便我们都做了,华盛顿还是不考虑和我们签约?” 短暂的沉默后,艰难的,顾维钧无奈点头道:“总理,确实是这样。国务卿赫尔先生最后拒接我们时的理由非常含糊,他并未说如何才能签约,只说考虑到当下的国际形势,总统和内阁都对中美签约表示反对。” “那你们这一年都在干什么?!”翁文灏终于愤怒了,他站起的时候带倒了椅子,“美国人又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这一年来干了些什么?美国人到底想干什么?顾维钧当然知道,他一年前就知道了。只是,身为留美派、作为兄弟会的一员,他很清楚自己所了解的现实是不会被其他人接受的。所以他只有花一年时间,祈求上天给自己、给中国一次机会,以彻底改变太平洋走向战争的趋势,然后,老天并没有给出机会,随着美国经济形势的恶化,战争与革命之间,美国人最终选择了战争。 “总理……”见翁文灏怒喝,在旁的吴景超忙将椅子扶起,又扶着翁文灏想让坐下,不想翁文灏正在气头上,被他一扶脾气更大。“你们都告诉我,要和谈!要让步!要让步!要和谈!这一年来我们让的已经够多了,能让的都让了出去,就差直接向他们投降了!华侨、那些华侨都指着我翁文灏的脊梁骨骂我扑街短命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签约?! 罗斯福到底想干什么?要开战吗?要开战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们,我们是落后、是专.制,可我们哪怕是输,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可现在他们什么都不说,你们也什么都不说,全拿着一些套话、一些空话来骗我。早知道如此,我这个总理就该辞职!!” 翁文灏的声音穿透木板,在整个文华殿里回荡。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说辞职了。去年徐敬熙葬礼之后,处处制肘的他喊了无数次辞职,但每次都让吴景超和胡适给劝回来了。 “少川,你们还是先下去休息吧。”吴景超见翁文灏情绪一时冷静不下来,便自作主张让顾维钧和宋子文先下去休息,待两人走后,他才道:“总理,少川他们也是没办法啊。杨竟成把我们和日本捆的是那么紧,美国人怎么敢签约?上次英国大使都说了,日本航空学校里有一大半是中国人,如果开战,这些肯定会加入日本军队与美国作战,这……” 吴景超摊着手,一副不是我军太无能、全怪土军太狡猾的模样。待见翁文灏似乎听见去了,他再道:“刚才少川那些建议也不是不好,特别是收回关外封地一事,正好可借此施行啊。” “先不管杨竟成他们会怎么样,要是做到了那五条……”想到那五条,特别是断绝对外贸易这一条,翁文灏使劲摇头,“对外贸易是绝对不能短的。” “那就只断交与朝鲜和日本贸易。”吴景超折中道。“对其他地方的贸易严禁武器出口便是。” “那要是美国人还是不签约呢?”翁文灏再此问到那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总理,我们只有这么做了才有谈判的基础,如果还不签约,那就说明还有哪里没做好。”想到什么吴景超忽然笑道:“不正是可以借此机会做一些我们之前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吗?我想在战争压力下,稽疑院那些代表肯定是我们说什么就答应什么。理藩院那边如果不同意,则会被舆论攻击为误国。 “这样真的好吗?”被吴景超一提醒,翁文灏也想到了另外一条路。这是胡适等人一直劝他要走的一条路——那就是放弃一切抵抗,让美国来帮助中国实现真正的民主。 “总理,您应该问现在这个国家好吗?”吴景超不答反问。“立国不到三十年,虽然此前给农民分了地、免了农税,让他们吃饱穿暖。可专.制之下,民众迷信、愚昧,经济的发展不是让他们变富了,而是他们越来越穷。京广沪的妓院青楼里,富者一掷千金,可贫者却无立锥之地,所谓纳税才有选举权根本就是一个骗局,因为穷人永远不用交税,不交税就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不能改善自己的境况,永远是个穷人。 人与人的平等也是个笑话,各省的大学堂里,那些富家子弟有多少是靠分数而不是靠关系考进去的,里面又有多少人是穷家子弟?复兴会鼓吹的所谓教育分流、和谐社会、其实就是让有钱人永远有钱,穷人永远变穷的愚民把戏。 二十七年来,我们只看到这个国家是如何专.制、如何迷信、如何落后,根本找不到他半点进步、半点可爱的的地方。我们真的不必对这个国家过分留恋,而是应该尽快的打碎她,重新建一个自由、民主的共和国。” 照说作为秘书的吴景超是不应该如此长篇大论表述自己的观点,可现在他深知中国的命运就是翁文灏的一念之间。在这个关键的历史转折点上,吴景超也好,胡适也好,兄弟会的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翁文灏的思想和情绪,生怕他真的一怒之下辞职。 “北海,你就老实告诉我,”吴景超说完后翁文灏认真的问,“如果不管我们做什么,美国人都不和我们签约,而是要彻底占领整个国家,甚至是奴役这个国家……,你们、你们那些人会是怎么想的?以这样的方式去实现民主,值得吗?” 翁文灏话说的很慢,神情很是认真,以吴景超对他的了解,知道他是真心想知道兄弟们诸人所想。他先是点头,而后肯定道:“值得。” “为什么?!”翁文灏不解的问。“难倒你们想中国变成美国的印度?” “咏霓兄,美国治下不会有印度,只会有菲律宾。菲律宾都独立了,中国也必定会独立。”吴景超认真道。“我们并不是没有骨气、并非不知道廉耻,可问题是这片土地上长不出自由之花,民主之树!我只能希望美国人带来自由和民主种子,在这片专.制的土地上播种育苗。为了这个,我们什么代价都可以出!” “可要真像杨竟成说的那样,民主其实是文明的堕落呢?人如果仅仅为自己,那谁去担负那些要担负的责任?我们不说一个民族,就说一个国家,如果人人都自私,那不管这个国家有多民主,她始终都是要被毁灭的。”翁文灏拧着眉毛反驳着——这一年来他看了不少杨竟成写的东西,并不觉得他说得那些有多离谱。 “就比如法国,她是全世界第一个实现民主的共和国,她的人民享有充分的自由,可现在法国人都不想工作只想福利,不想生孩子只想单身。她的人口是负增长的,政府为了鼓励生育问题想尽了办法,但民众就是认为人这一生应该只为自己活着,生孩子是人生的负累。就这样,一个曾经强大的国家,到现在居然要靠我们和日本保证她的安全,我真……” 翁文灏的话让吴景超目瞪口呆,以致他一时间居然忘了反驳。待他提到法国,他才回过神道:“咏霓兄,你一定是看了杨竟成写的那些东西。你难道不觉得杨竟成写的那些东西带着明显的主观色彩吗?他自己就是一个贵族,当然要为贵族说话。所谓的民主是文明的堕落,根本就是那些达官贵人维护自己专.制权力的一个借口。”他说罢又对着翁文灏摇头,苦口婆心的道:“咏霓啊,杨竟成的东西很邪恶,你以后还是少看为好。” “我只是随意翻翻。”不知如何,承认自己看过杨竟成写的东西让翁文灏感觉是一种罪过。 “随意翻翻也不行。”吴景超坚持道,“他的东西带着一种毒,多看几眼就会彻底毒化。我认为在新的国家,一定要禁止杨竟成这一套理论流传。”似乎感觉自己说的太多,吴景超又道:“哎,不提这些了。我和适之还是以前那句老话,和,比战难。这个国家以后变成什么样,全在咏霓你一念之间了。” “我知道。”翁文灏点头,而后他又自嘲:“说的好听是和,说的不好听是投降,我真是……,说不定以后跪在岳飞庙前的就有我?” “所以适之说非有大智慧、大魄力伟人不可担当。”吴景超鼓励着。“就当下这种时局,此任非咏霓你莫属。以古观之,哪次不是成王败寇?人民终究会理解的。” “可万一杨竟成他们……政变呢?”翁文灏再次回到现实,说着自己最担心问题。 “不会的。这几次下来,杨竟成的底线就是法律,只要我们不违法,一切合符法律程序……” 吴景超话还没说完,翁文灏又问:“可法律没有规定我们可以投降啊?” “那要是稽疑院全体代表的一致决定呢?”吴景超反问道。“不管美国人以后会做什么,只要美国军队占领了沿海各地,那些人再怎么反抗也是无力回天了吧。” 第四章汇报1 “民主国家所谓的三权分立、或者说所谓的制度决定论其实是个笑话。就像你没办法用鹅卵石砌成一栋大楼一样,你也没办法让一群完全自私的人建立一个稳固的国家。即便建立,国家也是摇摇欲坠的,一旦有外力冲击,这栋看似雄伟的大楼就会土崩瓦解……” 通化大学堂内,每月都要来上一课的杨锐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只是,碍于当下形势,几个学生高举手提问,其中一个得到准许后起立道:“请问先生,您说的是我们中华吗?” “你看我们像吗?”杨锐笑着反问,这些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在他看来幼稚的很,但却不乏年轻人勇气和聪慧,相信悉心培养后,这一代人将具有真正的美德。 “学生以为非常像。”年轻人一本正经的点头。“稽疑院和内阁诸公与虎谋皮、以邻为壑,定会重演当年宋金海上之盟,日本一去,沿海诸省无险可守、膏腴之地旦夕不保。” 学生的回答并不出人意料,杨锐追问道:“那你说说,为何京师诸人会重蹈宋人覆辙而不自知,反而认为自己做的非常对。” “这……”对于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来说,这个问题显然太深了。虽有几个学生起立答‘京中诸公太自私了,’‘那些草包害怕了’之类,杨锐还是摇头。见学生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他只好叫上来一个老实学生,低语两句再让刚才那个提问的学生也站上来,之后就笑退一旁了。他这边笑,先上来那个学生突然打了提问学生一耳光,‘啪!’的一声,声音异常响亮,提问学生嫩脸当即红的发肿。 “你!你干嘛打人?”抚着自己红肿的半边脸,被打的学生怒指对方,又委屈的看向一侧的杨锐。他越是这般,打人学生继续扇耳光,再吃一记耳光后,反击才开始。 “停!”杨锐喝了一声,鞭子也打在讲台上,‘砰’的一声四座皆惊。“这只是一场试验。”杨锐解释道,却并未让两人下去。“这场试验解释了刚才那个问题——为什么当今朝堂诸公会重蹈宋人的覆辙。不是太自私、不是太草包、太怂,而是他们和宋人一样,忘记自己野兽的本能。简而言之,就是他们只懂用脑子思考。 与金国签海上之盟的宋人是这样想的:辽国欺我久矣,而金国却是他的敌人,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因而宋金结盟合乎逻辑常理、说不定南北夹击下,自己就收复了燕云十六州。而金国确实比辽国能战,可我有燕云十六州在手,何惧金人? 思考、理性;理性、思考……”杨锐重复着这两个词,又看向被打的那个学生:“这让人感觉无比正确的东西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害人害己。比如刚才:你吃第一记耳光的时候就打回去,那绝不会吃第二记耳光。为何如何,因为你的头脑在思考:他为何要打我?我平日里并未惹他、他居然在老师面前打人,打人要被学堂开除的……” “想的是这些吗?”杨锐说完对着那个被打的学生问。 “是,先生。”一会功夫,白嫩脸蛋此时肿的像个馒头。“我就担心被学堂开除……” “那我问你,打架被开除的规定是谁定的?”见他还是心有制肘,杨锐再问。 “是师长们定的。”馒头脸再答。 “我再问你:老林子里有规矩吗?”杨锐继续问。“当今世界国与国有规矩吗?” 眼睛眨了几眨,馒头脸终于开窍了,他想笑却又痛的撕牙咧嘴,“没有规矩,先生。” “因为考虑别人定下的规矩而忘记自己的本能,这就是你的教训。”杨锐看着他和蔼的赞许,而后看向课堂里的学生,“你们记住:祖宗赐予我们的本能比我们自己的脑袋好用百倍,但总是有人傻瓜的认为理性万能。理性真正能做到事情仅仅是在你选择之后,而不是在你选择之时。另外,天下没有别的规矩,除了这三条: 第一,就是勇敢。一个怯弱的人永远不值得信任,他就像河边的鹅卵石一样四面光光,平日里这些人温文儒雅、知书达理,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为了能活下去,他什么事情都说得出来、都干得出来,所以我一直说勇敢是美德的基础。 第二是虔诚。如果说勇敢就是美德,那亡命之徒显然要另当别论。并不为自身利益的勇敢才是真正的美德,而要做到不顾私利的勇敢,只能是虔诚信仰。死确实是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结束,可谁有能否定死不是下一个世界的开始? 第三则是守诺。唯有勇敢而虔诚的人才能守诺,那些鹅卵石想守却受不住,亡命之徒为了私利又不屑于守。这就回到之前我们那个话题:所谓的权力制衡和制度决定论。在一个满是鹅卵石的世界,权利无法制衡,因为找不到支点;同样,在一个满是亡命徒的世界,再精巧的制度也等于虚无,因为根本没人遵守。国民的品性和美德才是国家的未来,这样的国家需要三权制衡吗?不需要;需要精巧的制度吗?也不需要。 因此我们可以说,当一个国家把希望寄托在所谓的三权制衡或者制度上时,她离彻底崩塌那一天已经非常近了。制度之所以还能建立,是因为她的国民还没有完全卵石化,还能提供一个较为牢固的支点让权力互相制衡,但这离国民彻底卵石化不太远了……” 刚刚好说到这里下课铃就响了,王季同意外的出现在教室门口。待杨锐出去,他笑着道:“竟成你又在忽悠年青人……” 没想到王季同居然会直接跑到学堂里来,不知道他听了多少的杨锐不好意思的笑:“老儿不死是为贼。这哪叫忽悠,这叫启蒙懂不懂?不教育他们以后走错了路怎么办。”他半真半假说罢又道:“你怎么来了?有急事难道。” 王季同本还想取笑几句,见杨锐问正事,当下道:“确实有急事。” “嗯,说说。”杨锐负着手和他走向校园深处,徐财根几个在一边跟着。 “大公报出了一片文章,主要是分析美国不与我们签约的种种原因。”王季同递给一张报纸,“说的那几条我看就是两点,第一是美国担心我们无法真正的局外中立,第二则是我们这个国家还不够民主。这两条都直指关外封地。” “呵呵……”杨锐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把报纸还给了王季同,这大公报实际上已成了大中华的公知日报,倍受嘴炮们追捧,宛如后世南方。“顾维钧被美国人赶出了白宫,他们又开始把问题往我们身上推,我怎么越看这些人越觉得他们缺德啊。” “确实挺缺德的。”王季同同意,去年六月发生的事情真是让他对国民党诸君另眼相看,他们和陈其美之流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直接派人杀人了。“不过现在他们正在舆论造势,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正式有人向稽疑院提交收回封地的议案。” “嘛,老套路了。”杨锐走在林荫道上,四处都是绿意。 “那我们……该怎么办?”王季同倒没他这么闲适,转头紧紧盯着他看。 “这还不简单,先下手为强好了。”杨锐道,“你回京后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就说如果美国真同意签约,理藩院这些人,关外这些封地,都可以交换给国家。但那时候话也要说清楚,如果人家根本就不想签约,内阁只是拿着美国鸡毛当令箭,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可以这样?”王季同来的时候很是担忧,没想杨锐当场就答应了。 “怎么不可以这样?”杨锐反问,“这个球他踢过来我们不好接,不同意那些嘴炮又咬鼓噪说我们不顾国家安危、国计民生了。可如果我们抢先踢过去,那他们就要被动了。上台一年,谈判一年,盟也退了、侨也撤了,嘿嘿,美国人的屁都没有带回来一个。” “可这要怎么做?”王季同还是不清白如何操作。“就开新闻发布会就行了?” “全国通电啊。我带头就是了。”杨锐想到一个民国常用的招数。“你回京后就联系各大报说要开新闻发布会,内容先别说,待人来了,我们这边再联名通电,内容大致就是为了签约,我们的封地可以交换国家,但要强调,封地交出去后,谁来保证美国人签约?要知已经有前车之鉴了,去年退出东亚同盟,美国人不照样不和咱们签约。” “你是真交还是假交?”王季同有些迷糊,“要真签约了呢。” “真交假交都一样。”杨锐道,“真交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就放心吧,除了蒙古那边有些麻烦外,东北这边没有麻烦。真要靠封地挣钱,真就小看了我们了。” “可他们还说岷王也不能留……”封地是一件事,岷王则是另外一件大事。“还有国教、亚元也要废除。” “亚元不是问题,现在市面上华元并未兑换完,亚元和华元混用,反正都是一比一。”杨锐道,“国教也没问题,朱宽肅那边倒有些麻烦,不是让他退位麻烦,而是蒙藏回三地麻烦,这个国家的关外部分可是全靠朱宽肅得以维系的,他们是对朱宽肅这个假皇帝效忠而不是对汉人效忠,朱宽肅一去,蒙藏肯定会想着独立。” “竟成真的要一退再退?”王季同见杨锐神色认真,感觉很是不信。 “不是我一退再退,而是他们一逼再逼。”杨锐道:“如果像上次那样稽疑院三分之二代表赞成,我们不退就是违宪。他们也看准了这一点,所以用战争要挟稽疑院。这和当初孑民用枪毙威吓代表毫无差别,不过一个是自己举枪,一个是狐假虎威,再辅以和平的名义。” “那我们就接着退?”王季同点头,他认同杨锐的观点,和平在那些嘴炮手里倒成了一件攻城拔寨的武器,谁不同意谁就是反和平的好战分子。 “都可以退。”杨锐手举起来,但没有挥。“包括朱宽肅退位。”他说完又带着些愤恨,“若不是我们已经有了计划,我倒想退到美国海军陆战队重新占领北京,然后再看他们怎么强奸城里的女人和学生。” “竟成又何必和那些人怄气。”王季同知道杨锐动了真怒,出言劝解。“不过,你说兄弟会那些人怎么这么不知礼义廉耻呢?” “他们要民主啊。”杨锐冷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为带路党,美军入驻后,国内各大势力洗牌完毕,他们就是这个国家的贵族了。我们能到今天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他们凭什么?就凭他娘的那张嘴?真是下贱!” 感觉杨锐火气越来越大,王季同当即转而问道,“好了,不说这事,京城那边就交给我吧。对了,我听说整个战争计划已经做出来了?你要怎么打?我这边又要怎么配合?” “怎么打?”杨锐四周环顾一眼,见已经身在密林里了,护卫们在远处若隐若现,可他还是指着不远的溪水道:“去那边说吧,凉快些。”待走到溪水旁他才道:“今天是周日,明天周一日本政府就要对华盛顿白宫下最后通牒了。” “真的?”虽然感觉战事迫在眉睫,可听闻就是明天,王季同还是吃了一惊。 “是。最后通牒的时间是七十二小时。七十二小时之内,美国海军必须撤出马绍尔群岛,并向日本政府正式道歉、以及赔偿一切损失。”杨锐道,“美国人肯定不答应的,所以日美宣战就在四天以后。” “那我们呢?”王季同关切道,“我们怎么办?” “我们?京城那班人肯定会宣布局外中立了。”杨锐道。“之后就是不管他们做什么,美国人都会打过来,然后就是倒阁,我们上台,最后中美互相宣战。”说到这里杨锐想到在菲律宾的麦克阿瑟,这个历史上十三年后犯境东北的人,到时候肯定会犯境台湾。“这个时间大概是今年年底。也就是说,神武二十八年是战争的第一年。” “嗯。”王季同此时已经从震惊只能回过神来,他追问道,“然后呢,要打几年?” “总参的计划做到神武三十四年,也就是七年。”杨锐道。 “打这么久?”王季同记得之前说的只是五年,不想这却是七年。“我们的国力能承受得了?” “那要看怎么打了。”杨锐道。“如果整个亚洲和南美洲都拿下来了,以战养战是完全没问题的。总后光庭的意思是单凭东亚三国能打五年,第六年国力就要明显下降了,国内物价也会飞涨。如果我们能控制南美和亚洲,那么亚元或者军票便能在这些国家广泛流通,这将让战争得以维持下去,直到最后的胜利。” “不是打算用混元弹么?”王季同当然明白军票代表什么,不过他想到的是混元弹。 “混元弹将会让这个世界一直持续和平,对文明不利。”杨锐道,“对我们也不利——一个屁大的国家只要有混元弹,我们就不好用强,只能任他胡作非为。以后的世界,我们是领袖,谁做错了就要教训谁。如果大家都有混元弹,那要教他们做人就很不方便了。不过也不是真不用,”杨锐有些反复道,“只是不对人用。” “不对人用?”王季同诧异,他忽然想起了一份报告,道,“你是要空炸?” “是,空炸。一炸底下的电灯电话、电报蝙蝠就全完蛋,登陆时肯定要用。”杨锐道。“这样混元弹在高空炸,美国人最多看到火光,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省得他们仿制。” “那菲律宾呢?”王季同再问第二个问题,这也是之前说好要用混元弹的地方。 “只要我们夺取了西太平洋制海权,菲律宾就是一块死地。”杨锐道。“他们只能炸沪上以南的城市,炸不到北面。按既定的计划,明年春天我们就将和美国海军还有皇家海军在菲律宾海域决战。” “皇家海军……”王季同这次真的是吃惊了,他差点跳了起来,“英国人真的要参战?” “美国海军上个月就在新加坡和香港设岗了。”杨锐道,“犹太人那边的消息是:如果英国不参战,那么战后美国将在整个亚洲推行门户开放政策,包括印度在内的英国各殖民地都会独立;而如果参战,这些利益可以保留。” “原来是这样。”王季同无奈道,此前大家都认为英国会中立,不想她居然被美国要挟。 “就是这样。”杨锐苦笑道,他之前也以为狡诈的英国人会中立,可滑的怕横的,英国不想下场也得下场。“那就要看英国人派多少航母来了。以现在的估计,明年决战我们将有十四艘航母——日本人今年会偷偷造四艘,美国人也就是十四艘,英国那边航速三十节以上的……,勇敢、光荣、皇家方舟,还有马上要下水的光辉。” 第五章汇报2 “这可是两个世界强国啊!”王季同还是没从英国也将参战的震惊中恢复正常,叹了一句。 “小徐啊,真没什么好怕的。”杨锐笑,“先一个,这两个国家都认为这仅仅是一场局部海战,英国根本就没有动员,美国动员也三心二意;再一个,只要我们控制了海洋,那么英国真的不足为惧,唯一担心的就是美国。他们也许知道航母是海军的未来,可如何打一场新的海战、怎么应对一场新海战,不管他们清不清楚,就当下看他们差的还很远。最后一个就是,总后新编制的战争预算表中,我们的国力完全可以支撑这场战争,无非就是艰苦些。对了,晚上光庭会到,你就和我一起听听他的汇报吧。” 杨锐前面说的两点王季同完全赞同,但说东亚三国可以单独击败英美,他是怎么也不信的,不过,待他看到战争军费总预算预算表时,又感觉有些迷糊,这并不是制式表格,而是一张军费总表,显然,周思绪已经把那两个保险柜里的账册数据全汇总了。 ……………………28年……29年…30年……31年……32年…33年…34年…(亿) 甲、人员用度 01、军饷:………10.4……20.8……46.7………46.7……46.7……46.7……46.7 02、给养衣具:…17.2……34.4……77.4………77.4……77.4……77.4……77.4 乙、装备 03、陆:…………35………45………50………40………30………20………20 04、海:…………30………60………60………60………30………20………10 05、空:…………100……140………200……200………200……200………200 丙、弹药 06、陆:…………20………20………40………60………75………75………75 07、海:…………5…………5………5…………5………0…………0………0 08、空:…………05………10………10………15………20………20………20 丁、油料:………15………20………30………30………40………40………40 戊、抚恤:………00………01………01………10………05………05………05 己、其他:………80………80………80………65………55………55………55 军费总计:………317.6….436.2……600.1……599.1……574.1…554.1……544.1 将军费简明总表递交给杨锐和王季同后,周思绪道,“根据联合参谋部的作战计划,学生这边基本推断出了各年所需的作战军费,只是基本的设定数据来自上一次大战、还有东非之战以及先生的诸多提醒,所以得出的数据只是一个大致的参考,并不确切。不过相信即便有误差也在我们可控的范围内。 总表中军费最高的年份也就是神武三十年和神武三十一年这两年,但最高也就是六百亿,由此可知就三国国力来说,战争是可以独自承受的。唯一的担心就是神武三十二年后,每年的军费还在五百五十亿以上,战争久拖下去国力恐怕难以支撑。” “你这有多少人?”王季同并不似杨锐那般清楚每一个数字的含义,最基本一个他连军队规模都不太清楚,只看到后面几年每年的军饷都是四十六点七亿。 “先生,预计所有领军饷的人加起来有两千七百万。”周思绪答道,“其中不少于六百万是民工。另外占领地领军票的人不在其内。” “这么多人?”王季同惊讶了一声。 “是的,小徐先生。”他说罢又看了一下杨锐,道,“除去六百万月饷八块的民工,剩余两千一百万人平均月饷为十五块,再就是还有一个月的恩饷。” “十五块?!”王季同吓了一跳,之前复兴军士兵月薪才三四块钱,现在一下子跳到十五块。“那岂不是人人都要跑去当兵?” “是,”周思绪低头,他含笑不语的看了杨锐一眼,道:“小徐先生,十五块是最高平均数,根据作战地点、作战次数、战果的不同,实际下发数肯定到不了四十六亿点七。再说士兵薪饷很早直接存到士兵银行户头上了,这些钱未必实发。” “小徐就不要在乎薪饷了,发多点士兵才卖命。日本人就说这饷高的离谱,可反正这钱亚洲银行那边会如数拨给他,日本兵发多发少是他们自己的事。”杨锐知道的一定会喝兵血——官僚国家哪有不喝兵血的?只是他不在乎也管不着,“还有吃穿用度我们这边也定的很高,比如吃,士兵每天的伙食费为五毛,我本来还说要每天一块的……” “竟成,你这不是打仗,是行善吧?!”王季同终于坐不住了。农业繁荣、交通便利,全国的食品价格都极低。就拿军队说,此前每个士兵伙食费正常不过两块,自己到京城馆子里吃三十个肉水饺、叫一盘爆羊肉、四两老白干,也就一角五。这还是京城,其他地方顶多就一角。现在士兵伙食居然每天五角,这一个月下来岂不是要十五块!他站起后觉得失态又再坐下,可嘴里却道:“这么高的薪饷、这么高的伙食,稽疑院代表肯定要反对的。” “不止高薪饷、高伙食,还有高用度。”杨锐不以为然的笑。“每个士兵每年的装具费为八十元。第一年因为要发装具和新型防弹衣,这钱不多,但后面每年就多了,这钱还没想好怎么花呢,但总之就要让士兵花好、吃好、穿好。” “八十块是多了,一套上好的四斤棉衣都才七八块钱。”王季同道。他没听清是‘每年八十块’,不是一次性八十块。 “小徐先生,先生是要给每个兵发呢制大衣,还有防寒羽绒衣,根本就不要棉大衣。”周思绪在一边苦笑道,不知道是火上浇油还是诉苦。 “你懂什么!”杨锐鄙夷,“不让当兵的有个人样,觉得这辈子不曾白活,军队怎么会有荣誉感?要有钱花、要吃的比一般的财主好、更要穿的漂亮、体面,这兵才让人觉得当得值!死得也值!日本人愿意穿的破破烂烂、吃那种咬也咬不动的什么鱼干,那就随他去。咱们的兵出去就一定要想个人样,也不想想对士兵不好你给再多武器也白搭。” 说完周思绪,杨锐再看想王季同,“军饷就不说了,伙食五毛确实高,可要把鲜肉、水果蔬菜用冷藏柜运到北美,还要让士兵天天都有烟、有茶、有糖、有酒、有家乡小食,这钱并不高。还有穿,装具里头也就二十六块五的新型防弹衣贵一些,再就是呢制大衣要二十三块一件,作战靴十三块也贵,其他什么钢盔、防毒面具、野战服、橡胶鞋都不值钱。羽绒服考虑到不在寒区作战,可以第二年再装备……” “先生,是每年八十块!”周思绪提醒道。“最早入伍的五百多万人登陆美国时,已经有三个八十块了,另外五百万人也有两个八十块。” “不要你提醒。”杨锐没好气,他有些不悦周思绪在士兵用度上支持日本人。“小徐啊,吃穿用度这么多,可稽疑院代表还是会同意的。你看表下面,全是装备弹药油料,你说这和那些代表有关系吗?唯有吃穿用度那些代表才能接到若干订单捞到钱,他们会同意的。” 杨锐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军队购置的装备、弹药、油料,普通商家确实难以得利。王季同这边想,周思绪已经开口继续解释了,他道:“给养衣具这个项目里还包括每人每年二十块的医药费,这个……”他本想说这也太多了,可见杨锐目光看过来,他连忙说下一条。 “陆军作战部队总计有六百个师,共计九百余万人。其中步兵师四百个,摩步师一百个,装甲师一百个。武装这六百个师费用总计一百零二亿八千八百八十八万。另外还需四十五亿的商船、十五亿的卡车、四亿的登陆舟艇、四亿的后卫部队枪械,五亿的集装箱以及相关卸装机械,总计陆军装备实为一百七十五亿八千八百八十万,匡算成一百八十亿。” 周思绪边说就边递过来一份手写的陆军武器单价表,大规模装备武器的价格都在上面。 陆军武器………………价格………………弹药(单位:元) 手榴弹………………………………………1.7/枚 火箭筒………………………………………20/支 半自动……………………68………………40/千发 冲锋枪……………………25………………25/千发 MG34机枪………………130………………60/千发 掷弹筒……………………85…………………6/发 六〇迫……………………210………………12/发 八二迫……………………350………………15/发 二〇高炮…………………3000………………2/发 八五高炮(兼反战车炮)15000……………60—80/发 七五野炮…………………5000………………27/发 一零五野炮………………7500………………40/发 一五零野炮………………11000………………65/发 自行七五…………………15000 自行一零五………………17500 自行八五高炮……………25000 装甲车……………………16000 狼式战车…………………37500 喵式战车…………………59375………………60—150/发 鼠式战车…………………126000……………100—120/发 猛士………………………600 五吨卡……………………3000 半履带卡…………………4500 杨锐其他不看,只看战车和装甲车,再就是步枪。他见半自动步枪已降到六十八块便不再说什么了,所需枪械数量确实巨大,但实际上配置枪械并不要花多少钱,真正贵的东西是卡车、装甲车、战车。再看到喵式战车价格被压到六万以下,他笑道:“喵的价钱总算被你磨下来了。” 喵式之前是每辆八万,狼式的两倍半,不管杨锐还是总后,都认为这个价格太高。杨锐认为必须降到六万元以下,于是旷日持久的谈判便开始了。想到艰难的谈判,周思绪连连苦笑,他道:“当时即便以十万辆的总数平摊折旧,价格还是超过六万,最后又想了不少办法,简化了一些工艺,这价格才降到六万以下。” “那质量和性会有下降?”杨锐追问。喵式的设计原则就是易于生产,再简就不知道要简到哪里去了,所以他担心性能下降。 “没有。”周思绪摇头。“折旧摊下来就是六万一千多一点,简化的那些工艺并影响性能,再就是工厂让利了一部分,减了一个利润点就少六百块。” 折旧平摊到订购总量上后,军工厂的利润也确定在百分之十五。见只是减了工厂一个点的利润,杨锐倒没说什么,他问道,“陆军装备总计一百八十亿,可你这张总表上……” 总表上的陆军装备费用每年就只有几十亿,所以杨锐倒有些看不懂。不想周思绪还没有说话王季同却道:“这是打算每年装备一部分吧。”他说罢又道:“是不是神武三十一年登陆美国?” 经王季同一提醒杨锐转过神来了,明显的,战争前四年的陆军装备费加起来为一百七十亿,考虑到战前本就有不少军械,相差十亿并不是问题。不想周思绪却道:“是的,小徐先生。总参的计划是在神武三十一年夏登陆北美。” “夏天?!”杨锐和王季同都惊讶了。王季同惊讶是夏天正是台风多发季节,总参为何选夏天登陆?而杨锐惊讶的是夏天登陆,那这一年四十亿装备费最多只能算一半,一百四十、一百五十亿部队怕是要装备不齐;再就是登陆时间放到神武三十一年,这战争都打了四年了,难怪总参认为战争要打七年。 了解两位先生的担忧后,周思绪先回答王季同,他道:“小徐先生有所不知,东太平洋的季节和我们正好相反,我们是夏天多风暴秋冬风平浪静,他们是冬天多风暴而夏天风平浪静。再考虑到北美偏北,夏天气温也不是太高,所以和登陆巴拿马不同,总参认为应该在夏天登陆北美。” 他回答完王季同又回答杨锐:“先生,总参考虑的问题是部队上去之后摆不开,所以装备不并不是大问题,有三百个师上去了那就谢天谢地了,后续的三百个师可以先缓一步……” “既然这样那为何要放到神武三十一年?”杨锐追问,“多给美国人一年时间,登陆难度就增加一倍。拿下巴拿马后美国人见我们还在大规模造船、肯定会知道我们要登陆北美,这事情瞒不了的。” “先生,提前一年那就后劲不足了。”周思绪道,“国力受限下,我们只能用四年时间武装六百个师。总参的认为是宁愿多准备一年,也好过交火之后多给美国一年或半年的反应时间。必须一交火就势如破竹的往前打,不能等。喵式也只能在登陆北美时使用,之前只能使用狼式和鼠式战车,还有就是闪电战战术登陆之前最好也不要用。” “我同意。”听到鼠式杨锐就笑了,这是一款重达百余吨的电驱动战车,目的就是要将世界各国往歪路上引——缺少可靠电驱动技术的各国,造出来的只能是速度奇慢、爬坡奇差、稳定奇糟的步兵式战车,而喵式85mm战车炮发射的钨芯脱壳穿甲弹可以完爆这些重型战车一百或一百五十毫米的前装甲。只是杨锐还有一个担心,他道:“就怕德国抢先开战啊。他在欧洲打出个闪电战,美国陆军肯定装备装甲师的。” “先生,即便美国有装甲师又如何?”周思绪反问道:“没有经历实战就无法掌握装甲战的精髓。就以美国第7机械化骑兵旅将战车和骑兵共同配置的情况看,他们怕连装甲师的正确配置都不能掌握,作战条令更是……” 作为老人,周思绪非常清楚己方在装甲战上花了多少心血。以他看来,作战就是武器、配置、方法(条令)、资源的最优整合。装甲师的作战条令就是工厂管理中的SOP标准程序文件,其对各种情况都有成文的应对措施,而每一道作战条令,都靠血、汗、尸体凝成的。 不断的试错才能得到正确的方法,最终演变成一道道作战条令,可单有条令还不够,这只是士兵以个人的努力在应对战争。陆军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对战争的应对不仅体现在个人上,还体现在武器、配置以及资源上,换而言之,这是整个战争系统对战争的积极应对。 为了更好的体现这一点,此时军队的结构设置更像一个工业公司而不是单纯的军事单位。以装甲师为例,除了作战军官和后勤军官外,军队中还有特别的生产经理、质量经理,以及在整个战场游走的产品经理。前两者与参谋人员、各级军官一起讨论‘五个为什么’,并以管理视角分析历次作战、行军,为部队编制新的SOP文件(条令);后者则负责实地收集自己所负责产品的使用反馈,这些反馈汇总交由工程师分析后,得益于传真网连接起来的柔性生产体系,绝大部分建议都能很快的体现在新产品中。 计划——执行——检查——纠正,PDCA循环所构成的质量圈使得整个军队成是一个有机体,它能不断调整自己庞大的骨骼(武器)和动作(条令),反复给对手以致命打击,而美国陆军有什么? 从欧战结束到神武三十一年,他们总共只投入了16.7万美元到装甲部队。同时,从欧战结束到神武三十四年,美国陆军仅仅只生产了三十五辆战车。除去这些数字,就以美国骑兵、骑兵总监对装甲师的掣肘、整个军界的官僚风气、以及各军工企业的各行其是,它就不可能有好的装甲师,更难以在成堆的尸体出现前形成一个战争有机体。正因如此,总参才决定准备好了再登陆,他们认为在一百个装甲师狂风暴雨的打击下,年底装甲师就能在密西西比河洗刷自己的军靴。 周思绪微微走神时杨锐想到的则是二战中的凯塞林山口战役,这次将美国陆军打醒的战役对美国陆军之后装甲师建设起了巨大的作用,这让他更坚持自己的观点:有些战赢了也是输了,有些则相反,输了却是赢了。 “陆军的装备如此,弹药的话……”周思绪继续解释总表,不过没有说接着海军装备,而是一下子跳到了陆军弹药上。“我们估计登陆开始后每年将消耗两亿发各种口径的炮弹、同时消耗九十亿发各种枪弹。以大小炮弹平均三十块计算、枪弹五十块每千发计算,每年将消耗六十亿炮弹和四点五亿枪弹,再考虑到其他如手榴弹、炸药、火箭弹、巡航火箭等武器,基本确定陆军每年作战弹药费为七十五亿。登陆因为是在夏季,所以当年计为六十亿。” 弹药单价也在武器价格表上,而登陆前几年也有弹药费,所以杨锐点头道,“没问题。” “海军装备费每年额定为六十亿,而之前算得的是五五五五,五十五亿五千五百万。不过航母装甲因为借鉴了冰山计划,所以现在正在用冰装甲替代原来造价昂贵的复合装甲,以后复合装甲将用在战车和飞机上。”周思绪道。显然,这里有一个好消息。 “冰装甲?”杨锐笑道,他也讨厌三千多万的复合装甲,不想这里冒出个冰装甲。 “就是冰山基地之所以能防弹、防鱼雷,是因为有厚厚的坚冰保护,所以日本人就想着把把这种特制冰放到飞行甲板以下当装甲。冰的密度只有零点九,为钢的八分之一,但它的硬度和温度有关,如果能把特种冰冻到零下四十度,那么它的硬度能达到四,零下五十度达到六。不管硬度是四还是六,反正它的密度只有钢的八分之一,三英寸的钢装甲变成冰装甲就是二十四英寸,也就有六十厘米,这么厚的冰哪怕一千公斤炸弹也不可能穿透。” “居然是这样……”杨锐想起了三十年前他看过的日俄之战的一张照片,280mm炮弹打在被冰雪覆盖的俄军工事上,不但不炸,还弹了起来,那时的气温也就是零下三十多度吧。 “是的,先生。”周思绪道,“日本舰政本部已经试验过了,他们选取了三十公分的冰装甲,飞行甲板下面装一道,主装甲装一道、底层甲板也有一道,只有对锅炉的防护还是钢装甲。电力的来源是将八台锅炉中的两台由机械传动变成电传,平时分配一部分电力让冰装甲保持在零下三十度,交战前则全力供电,使冰的温度接近到零下五十度,这样的防护力就大大超过复合装甲了。” 方法是挺巧妙的,杨锐却笑:“要是忽然断电了呢,那岂不要裸奔?着火也麻烦,还有两台锅炉一去,航母航速也掉得厉害。” “这……”周思绪也笑,“先生,三道冰装甲加起来有一米厚,电路保险起见船头船尾船中布了三道,所以断电是不太可能的。着火,只要炸弹扔不进来、防护到位,着火是很难的。航速确实是个问题,但冰装甲都有厚厚的保温措施,规避敌机时停半个小时电,温度也不见到会升到哪里去。最关键还是便宜,一年建造三十艘航母,一艘如果省三千万,每年就省下九个亿。海军对此完全表示同意,还有今年日本造的四艘航母装的就是冰装甲。” “好了,你们用的好就行。”杨锐淡淡的说了一句,他于没听过的东西素来不信,好在日本人先试,那就先看看再说。他随后指着空军装备道:“空军装备里包含了海军飞机吧?” “是的。舰载机、舰载飞行员的训练费都包含在内。”周思绪道。“我们从新计算过了,每架作战飞机,也就是单引擎飞机归单引擎,双引擎、四引擎另外计算,不再凑到一起算总价。大致是单引擎作战飞机每架六万、双引擎运输机十万、四引擎轰炸机二十五万。 军费调整后,预计每年将生产五万架作战飞机,培养三万名飞行员,计为七十五亿;四引擎轰炸机每年生产一万架,飞行员六万名,计为六十亿;最后就是双引擎运输机四千架,飞行员一五千万名,计十五亿。剩余五十亿用于雷达、机场设施、备品配件以及喷气飞机。” 他说到这里看向王季同,“小徐先生,试验场那边预计第一代喷气机在三十年装备?” “不是三十年就在三十一年。”王季同点头,他随即道,“喷气机也不贵,最多是单引擎战机的一倍。只是,”他看向杨锐,“不是说要等第二代一千五百公斤推力的发动机出来后再入役的吗?现在单引擎推力不过一千公斤,航程也不足……” “第一代生产一万架,拿来培养飞行员总是要的吧。”杨锐解释道。“螺旋桨战斗机培训一个飞行员十五万,价格翻一倍的喷气式飞机飞行员的价格,啧啧……”杨锐顿觉肉痛,再道:“反正第二代喷气机出来每年最少要装备一万架,飞行员也要充足,钱不够就砍螺旋桨。而且航程要足——从美国西海岸到东海岸,也就是只有三千八百到四千公里,登陆后距离更短,我们可以穿梭轰炸,轰炸机在冰山基地上降落,我认为最好是由喷气战斗机护航。” “太着急了。”王季同见杨锐的要求这么高,当下摇头。“三十一年登陆,按进展第二代发动机最少要三十年才能成熟,哪怕机体设计同步,三十一年试飞,运气好也要三十三年才能入役,如果运气不好估计要等到三十四年了。这时候陆军推进到哪里了?怕已经不要穿梭轰炸,直接飞过去再飞回来就是了。” 王季同说的周思绪微笑,他赞同道:“等陆军占领了阿肯色州,怕天上没多少美军飞机了。” “美国的铝土矿真的就集中在阿肯色州?”虽然早知方略,可王季同还是有些不信。 “惺初看的没错,”杨锐解释着,“美国国内的铝土矿就集中在阿肯色州中部的利特尔里弗,而且非常集中,更是露天矿。只要轰炸了这里,那么战时他的铝产量将会大减。也不是说其他地方没有铝土矿,旁边的乔治亚州、亚拉巴马州都有铝土矿。可我们不能忘记这个事实:这两个州离古巴更近。 一旦美国人感觉制海权不保,他们就会开发本国铝矿,也就是阿肯色州含硅较高的铝矿——之前美国铝业不用,是因为含硅高不好提炼,战时阿肯色州铝业肯定会大量开采,可当我们占领古巴或者进入墨西哥开始轰炸后,阿肯色州这边只能放弃,乔治亚、亚拉巴马也在轰炸机的航程之内。矿是有矿带的,现在已经查明,这条铝土矿带就在美国南方几州。这一年来情报局已针对这几州的铝土矿设了点,哪里开矿轰炸机就炸到哪里,保证让美国人最后只能用木头飞机!” “加拿大就没有铝土矿?”王季同看向周思绪,见他毫不犹豫的摇头,又再问道:“那就不能从欧洲空运,他们航程六千公里的轰炸机出来了可以改成运输机啊。” “小徐先生,要三吨铝土才能炼一吨氧化铝,两吨氧化铝才炼一吨纯铝。这还是富矿,如果是贫矿,那很可能要四到五吨铝土才能炼一吨氧化铝,五十万吨铝就需要五百万吨铝土,空运是运不来,何况美国还需要比如锰矿、铅这些物资。再就是造飞机要铝,如果铝产量忽然下降,那么是造战斗机保卫铝矿,还是造运输机到欧洲运铝土,将是一件难以权衡的事情,不管美国人怎么选,铝产量上不来都是要害。 至于从欧洲运铝,我们不能控制的只有苏俄和德国,德国是没有铝矿的,当然他占领匈牙利又另当别论了。除了匈牙利,欧洲的铝土矿基本在法国、意大利还有南斯拉夫,炼铝则在英国、瑞士、意大利、挪威、法国和德国。其中也就德国铝产量超过十万吨,法国是三万多吨,英国、瑞士、挪威、意大利都在两万多吨,苏俄产量不明。[注170] 英国缺少原料生产不出铝、法国则站在我们这边,意大利和南斯拉夫很好收买,且又在地中海一侧,不行可以出动空军轰炸当地铝土矿。而德国和苏联,我们肯定德国一定会乘机开战的,戈林最终的目标就是苏俄,两边真打起来,那整个欧洲也就是只有瑞士这个中立国可以独存。他的产量小不说,我们还和对方签了供销合同,不行就砸钱抬价了。” 不光是北美,周思绪还将欧洲的铝土矿和铝冶炼介绍了一遍,听闻是这么个情况,王季同终于点头,他笑了一下,道:“惺初没错,铝的确是美国的命门!” 第六章必要 之前王季同还担心与两个世界强国交战,而此时面对现实,终于改变了态度觉得东亚三国确实可以与之一战。杨锐见此并没有说话,不过喝茶的他却带着些笑意。最少在纸面上攻略北美是可取的,接下来就是如何在实际中完成它。和纸上无比顺畅的计划不同,他相信实施过程中必定有无数障碍,比如在墨西哥和古巴找到立足点就非易事,再则就是找到立足点后轰炸南方数州的铝土矿更非易事。 美国人当然知道铝土矿的重要性,失去铝土就失去空军——以杨锐记事本上真假难辨的数据:二战苏联即便有盟军援助的二十八万吨铝,加上自产的二十六万,平均每年也只有十二万吨铝,这种铝产量只能用木头飞机;日本算是抠门的了,飞机造的又小又轻,整个战争期间四十万吨铝只造了一万四千五百多架双发轰炸机、四万架战斗机;而德国,开战当年铝产量就有十九万吨,最高时为二十六万吨,就这个铝产量,也仅仅只够打造一支战术空军。 动了美国人的铝就是动了美国人的命。轰炸的初期美国陆航肯定会拿命来拼的,就不知道空军这边能不能顶得住。想到这里,杨锐开口问道:“每年五万架作战飞机,一万架轰炸机,这个数量够吗?能不能再增加一部分?” “先生,这个就看有没有额外的军费来源了。”周思绪道。“银行行健那边是想出了不少赚钱的法子。还有一个就是登陆巴拿马之前,我们必须拿下南洋,登陆巴拿马之后最好能拿下印度以及西亚、非洲等地。这样除欧洲和苏俄外,全世界的资源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除了资源,亚元也可以在这些地区广为流通,这样的话,每年的军费肯定超过六百亿,达到七百亿甚至更多。 现在的情况是,多增加一万架单引擎作战飞机,大致需要增加二十一亿左右的军费,其中有四亿是更换配件的费用。这其中飞机和飞行员的比例是五比三。如果是一比一,加上机场设施、雷达地勤,那就需要二十六亿。只是战斗机每年都在升级换代,我们大致判断新飞机只能使用一年,最多不超过两年,所以这么看飞机飞行员五比三的比例是绰绰有余的,到时候一定是新飞机不够而飞行员太多,很多新飞行员只能驾驶用过一年的飞机作战。 轰炸机这边飞机和飞行员的比例倒是一比一,后续虽有增加机枪手的型号,但机枪手并不会让培训费用上升多少,所以每增加一万架四引擎轰炸机所需的军费大致在七十五亿,每千架则是七点五亿。不过和一年就过时的单引擎飞机不同,四引擎轰炸机使用起来耗费惊人。以现在的测算,即使不计算军饷、弹药、油料、机场设施,一万架轰炸机每年也要用掉八亿左右的配件费,特别是更换发动机。这么算,每增加一千架轰炸机则需要八点三亿。” 周思绪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道:“其实除了增加费用多造飞机,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缩短航程。从美墨边境起飞,轰炸阿肯色州铝土矿只有一千两百公里,而从古巴起飞,轰炸亚拉巴马州和乔治亚的零散铝矿也只有一千二百公里。这样的航程轰炸机不但可以满载,战斗机可以护航,这种增益比单产增加飞机重要多了。” “这就是说墨西哥和古巴都要拿下。”杨锐思考道。“而且陆军还要将战线推至美墨边境。” “是的,先生。从制约对手角度考虑这是必须的。一旦航程缩短到一千两百公里以内,那么空军的四万架飞机就能和美国陆航全面交战。一旦交战,考虑到他们缺少铝材,飞机是打一架少一架,打到最后就只能使用木头飞机了。” “木制飞机和铝制飞机飞机相比,它的性能到底差在哪里?”王季同这个旁观者忽然发问。 “木制飞机主要是机体强度不够,而要想达到这个强度,飞机又会显得很重,造成机动性不足;再则是木头并不是均质的,要使用胶水粘合,所以制造过程品控极为关键,以美国工厂的生产品控,这显然是要出问题的; 最后就是产量和型号,木头砍伐后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处理,最重要是要让它自然失水,同时考虑到木制容易变形,不管怎么小心,机体寿命都很难超过一年,甚至是半年,特别是在潮湿的南方作战,木材变形更甚。这两个因素将大大增加木制飞机的量产难度,而量产压力加剧更会使生产品质失控,进而形成恶性循环。 除了这个,木制飞机也就只能制造单、双引擎飞机,四引擎轰炸机考虑到机体强度是没办法造的。这等于说美国人只会有一支战术空军,而且这支空军的作战飞机性能将远落后于我们。”周思绪解释道。“基于以上考虑,空军轰炸机部队即便全军覆没,也要强行压制美国南方的铝土矿产量,确保他们的铝产量只在五万吨以下,甚至是几乎为零。” “好了,说说下面吧。”杨锐心中铭记,嘴上却不以为意。他指着总表道:“弹药海军怎么到后面就没有了?” “先生,海军需要的弹药本来就少。”周思绪道,“我们预估海军每年弹药费在三亿左右,登陆巴拿马后美国石油产量剧减,她只能把有限的石油给陆军使用,海上的交战只会发生在潜艇以及航母和陆基飞机之间。另外后期海军装备也可以大规模削减,现在表上三十二年海军还有三十亿装备费,三十三年有二十亿、三十三十年有十亿,这只是一个预估。就实际看,我认为登陆之后海军装备费可以减至十亿元以下。” 说完海军弹药费和装备费,周思绪接着说其他,“空军后期每年都有两百亿的装备费,弹药费主要考虑到战略轰炸,所以才逐年增加,最高就是二十亿。油料是按照石油产量来计算的,最高四十亿是一个估算,实际应该不用——化工产品主要是前期投入巨大、技术投入也高,真正的生产费用却不高。而前期石化工业的投入已经列在‘其他’这一栏了,每年大约有四十亿左右的基建、生产扩充费用。 抚恤的标准阵亡为一千元、伤残为五百元。这是当时下发的,后续每年还有抚恤金,不过这些就不体现在这里了。登陆的当年,我们预计将有一百五十万的伤亡,其中阵亡五十万、伤残一百万,之后的预计是每年阵亡二十五万、伤残五十万。” 数字极为轻描淡写,但真实却很残酷。杨锐沉吟了一下道:“如果墨西哥可以早些邀请我们,那么我们也许可以在墨西哥上岸,这样登陆的伤亡就少了。” “先生,我们判断为了防止我军登陆,整个墨西哥都会被美国占领。而考虑到准备时间,即便墨西哥总统邀请我们入驻,面对美国陆军的全力压境,我们也只能束手无策。所以前期轰炸只能希望于古巴。那里与大陆最近的港口迈阿密相隔有两百六十多公里,潜艇部队完全可以隔绝美军的海上补给,而且古巴反美情绪严重。这里才是登陆前要夺取的地方。” “可惜古巴政府还是亲美。”杨锐想到情报局对古巴政府的分析,可惜了一句。 “可古巴民众并不亲美。”周思绪补充道。“我认为在夺取古巴前,鹏式轰炸机最好不要大规模使用。或者就登陆巴拿马和登陆古巴同时进行,最少要在古巴楔入一根钉子,好使大军登陆时有一个落脚点。这个建议我已对总参提过了,大家的认为是登陆军队不是不能,担心的是缺少补给的情况下陆军如何在古巴当地坚持,去的人太少会被美军绞杀,人太多又维系不住。” “拿下巴拿马确定在哪一年?”杨锐问道。 “预计在神武二十九年年底。”周思绪道。“也就是后年年底。” “这个时候补给还不能维持吗?”杨锐奇怪的问:“陆军这边不是要造三千万吨船吗?他们又暂时不登陆,征调过去不行吗?” “先生,我们主要担心巴拿马运河船闸被在夺取时被美军炸毁。一船闸被毁,我们最少要耽误半年的时间,而这半年地中海、直布罗陀也未必能拿下,所以绕过南非好望角的补给航程将超过两万五千公里。而当年的资源、军费也不知是否能维系大军在古巴作战……” “能补多少就补多少。”杨锐交代道。“古巴不需要装甲师,山地师即可,这样油料也就省下了,剩下的给养也可由当地解决,只有弹药需要补给。这事情可以交给日本人,他们打战不是素来节省吗?到时我们从太平洋方向登陆巴拿马,他们从大西洋方向登陆古巴关塔那摩。如果准备不足,整个登陆可以延后半年。” 见杨锐真的下定决心要同时拿下巴拿马和古巴两地,周思绪咋舌后道:“还是不要推迟了,越推迟美国人准备越充分。我们必须在神武二十九年拿下巴拿马,封锁全美。” “那就这样定吧。”杨锐点头,“与陆军战术是否保密相比,夺取古巴轰炸美国南方的铝土矿更加重要。喵式战车如果需要,可以在古巴使用,古巴一用,巴拿马这边也就可以用了。” “学生回去会交代总参更改这一部分的作战计划的。他们其实不是担心喵式,而是担心佛垫提前暴露。”周思绪笑道。总参大概是陆军军官出身的多,所以在做计划时,不由自主的多考虑陆军,特别是战术、武器的保密,但有先生这句话,那就再没什么顾虑了。 佛垫就是气垫船,借鉴神话里的阿拉伯飞毯,项目组取了佛垫这么一个名称。以气垫船登陆确实会让美军防不胜防,可万一武器被美军缴获并仿制,即便不仿制仅得知其性能,也会对后续大规模登陆不利,有提防的美国人肯定会让己方在登陆时流足血。 “暴露就暴露吧。”明白如何取舍的杨锐很肯定。“宁愿陆军登陆时多牺牲五十万人,也要尽快的、全面的压制美国铝的生产。登陆也许真的会损失惨重,可一旦登陆,掌握制空权的我们战就好打了。不说这会少牺牲多少人,关键是北美战事能尽早结束。可不要忘记了,北美之战只是整个整个世界大战的一部分,我们在北美打的这几年功夫,怕德国早将整个欧洲都吞下了,苏俄估计也已经被他打了个半死……” 说到这里杨锐又想到没有美援的苏联单独对阵德国将会是怎样的结果?见过太多苏粉说美援是四十三年之后才抵达的,美援并不影响战争云云。但就从军费上看,卡车无疑是二战陆军最昂贵的装备,编制表预计初始装备费用是四十五亿,一百二十余万辆;其次是装甲车二十四亿,十五万辆;之后才是战车的十八亿,三万两千辆。没有足够卡车的苏军即便能咬牙守住防线,也难以将战线反推。苏德战争如果打成僵持,工业基地全在西边的苏联很可能无法坚持,钢铁同志真要抓狂了。 想到这里杨锐不由发笑——美利坚一去,果然要靠我大中华才能力挽狂澜、主持世界正义。他这边笑的莫名,王季同嘴却长得能吞下茶壶,他道:“啊?!欧洲那边也要打?这是什么时候定下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见王季同惊讶,周思绪笑而不语,杨锐却道:“小徐兄。以美国人视角,他最怕三种情况出现:其一,德国统治欧洲并占领苏俄大部,其实就是获取苏俄原料;其二,苏俄占领中欧,也就是德国和法国;其三,中日联盟,或者苏俄统治中日。这三种情况是美国人最担心的,换做我们,彻底占领北美大陆后,也要担心第一种和第二种情况,尤其是第一种情况。 德国虽然是法西斯,可他只排斥犹太人和劣等人种,对经济只是管制而不是毁灭性侵占,这种政治体制是可以维持的,无非是要不断对外掠夺罢了。就欧洲来说,我们宁愿看到苏联占领欧洲也不愿德国占领欧洲,所以为了杜绝将来的隐患,德国是肯定是要打下去的,最少南欧、东欧部分他要吐出来。” 杨锐说罢地缘关系,再道:“与美国交战时,我们除了需要控制亚洲、非洲、南美洲的资源,还需要欧洲的资金和前期的一些配合,代价就是我们保证他们国家的安全。即便他们亡国,我们也要支持他们建立流亡政府。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管是战时还是战后,这都是极为必要的。” 第七章祸首 晚上的商议大概在十点半钟结束,考虑到王季同和周思绪都要连夜返京,议完后的杨锐当即吩咐下人上宵夜。简单的白粥端上来时,王季同又有些心事重重:他从不知道打完美洲还要打欧洲,这样战争就绝不是七年了,九年十年都有可能。如果战争真的持续十年,不是经济,就是最热血的士兵也会厌倦了吧。 王季同想着心事,周思绪却有些扭捏,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白粥,扒完一碗后便说吃饱了。杨锐没管他,只与王季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待几句话说过,周思绪咳嗽几声之后却道:“先生,既然轰炸是战争的关键,那轰炸机的性能就至关重要了……” “嗯。”喝粥的杨锐简单的应了一句,并不清楚他要说什么。 “既然轰炸机重要,那鹏式……”周思绪故意停了一下,见杨锐不问话,只好讪笑着道:“先生,鹏式是不错,航程也够、载弹量虽然小一些,但数量一年有一万架,也是无虞的……”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看到周思绪如此,杨锐没好气的道——这准是有什么难事了。 “先生,”见杨锐开口,周思绪赶忙从随身文件匣里拿出一份文件,道:“先生,山西厂那边也想生产轰炸机,这是他们的设计草图……” 为了便于杨锐观看,周思绪已将飞机的三视图放在最上。不看还好,一看杨锐却‘咦’了一句,道:“居然是……六发。” 语言很多时候并不能实时表现所想。让杨锐惊异的不是六发,而是——居然是混合动力的,而且两台喷气发动机的布置很奇怪:它不是在机翼上和机身有一定距离,而是直接粘着机头;且位置也在机翼之上、不是之下;尾部的喷口也不在机翼后,而是对着半边机翼。如果杨锐能回忆起后世苏俄的安—72、美帝的YC14,当即明白这种造型的作用,但他显然对此并不了解。 在他的眼睛里,这架六发轰炸机其实就是鹏式的改进版,得益于两个喷气发动机紧粘着机头,它也仅仅是机翼加长了一小段,原本靠近机身的两个螺旋桨发动机往外侧挪了一挪,好让两个喷气发动机塞进来,其他并无什么大的变动。 “先生,这是山西厂的新构想。设计之初的主要考虑两点,第一是鹏式七千高度时,最大速度只有四百八十公里,这个速度太慢了,很容易被敌方战斗机截击;第二则是鹏式一万米的升限还不够,要想躲避地面的高射炮,最好要有一万四千米的升限,但这显然不太可能,所以只好将升限预定在一万两千米至一万三千米之间,这样除了少数128mm重型高炮外,其他高射炮都不能对其造成威胁……”周思绪解释着,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杨锐打断了。 “喷气发动机非常耗油,而且发动机也大概有……,有多重,小徐?”杨锐看向王季同,王季同道:“单个净重在四、五百公斤左右。” “对,两个喷气发动机就一吨,加上油料,你这飞机能飞多远?”杨锐问道。 “先生,是这样的。”周思绪道:“这两个喷气发动机平时不工作,它们只在起飞时和进入目标区时工作,起飞工作是为了带更多油料和炸弹,起飞后发动机将熄火。就引擎轰炸机来说,它对发动机失效或者推力减少并不敏感,所以我们可以用四具螺旋桨引擎作为巡航,当进入敌区,喷气发动机会再次点火工作,目的是为了爬升和加速,这样不但能让敌方战斗机追之不及,还能躲避地面高射炮火。” 说到此周思绪又拿出另一张设计三视图,道:“这是另一种发动机布置方案,这就比较正常了,喷气发动机采取吊舱式布置,并不紧靠机头,也不在机翼之上。但缺点就是机翼要延长许多,机翼延长机体也要延长,等于整架飞机的重量都要大幅度增加。如果机体重量增加太多,那么巡航时四具螺旋桨引擎会很吃力,最大速度和升限也上不去。所以还是前面一种方案好。这主要是借用了康达先生提出的附壁效应……” “就是那个罗马尼亚人?”杨锐知道这个康达先生,不过记住他不是因为什么附壁效应,而是因为这个人居然在中华专利局申请了飞碟专利。飞碟杨锐是不信的,但大中华皇家科学院有的是钱,各国的航空专家、发明家都成了科学院的门客,这个康达居然也得到了项目资助金,真不知道他怎么说服评审组的。 “是的,先生。”周思绪一听杨锐说飞碟就笑了,耗费几百万元的项目最终啥也没捞着,只得了几仓库的数据表格。为了增强杨锐的信心,周思绪强调道:“先生,康达先生神武前一年就提出了利用附壁效应制造飞机的构想,并制造了柯恩达1910,该机曾在当年的第二届国际航空沙龙上展出,只是限于没有喷气式发动机,它只是个模型。 飞碟项目虽然失败了,可对附壁效应的研究却非常成熟,用第一代喷气发动机,我们已经验证了这种设计的可行性……” “什么?!”杨锐吃了一惊,他又看向王季同,“这怎么回事,喷气发动机不是绝密的吗?” “竟成,亨利·康达十年前就入了华籍,汉名改叫做康大亨。”王季同道。“我们是承认双重国籍的,所以他同时还是罗马尼亚籍。犹太人那边也一样,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放弃德国籍,打算纳粹倒台之后再回去,所以只入了华籍。” “居然叫做康大亨,这名字!”杨锐见对方已经入了华籍,心中的顾虑稍小。 周思绪见此插言道:“先生,康达先生的父亲是罗马尼亚的将军,母亲是法国人,自己之前则是炮兵军官,出身良好、品性端正,是可以信任的,中罗两国也关系密切,特别是运河通航后更是如此。山西厂也是考虑到康达先生对附壁效应深有研究,这才让他加入鹏六项目组的。” “项目组?”杨锐再次拉高了声音,“山西厂自己就哼哧哼哧干起来了?” “是…”周思绪弱弱的答了一句。他又急忙道:“这是山西厂自己出钱搞的,总后这边没有拨款。哎,事情是这样的:当初包头厂借用了山西厂的人和技术资料研发了鹏四,研发完成山西厂的王总工觉得这轰炸机其实还能造的更大,就开始自行研发鹏六。去年惺初被稽疑院质询后,厂里又讨论如何应对敌方轰炸机,最终的结果是自己的轰炸机必须飞的高、飞的快。这就请康达先生入了项目组,把原先的鹏六改成这样。 这样的考虑除了为了缩小机体、不对鹏四做大改动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附壁效应可以使飞机在更短的跑道上起飞。比如鹏四,起跑最少需要一千二百米,但鹏六,按照功率计算起飞距离不到七百米,着陆滑跑不到三五十百米,对机场跑道要求也很低,一般野战机场就可以起降。” 听闻起跑距离只有鹏式四发轰炸机的一半多一点,杨锐终于有些了兴趣。如果是这样,那么六七百米的冰山基地就能起降这种飞机,这等于是多了一个古巴机场。他随机将怪模怪样的鹏六三视图交给王季同,道:“你知道这个项目吗?” “知道一些。”王季同点头。“利用附壁效应的表面吹气增升技术,在花了几百万研究飞碟后确实比较成熟了。现在的问题是喷气发动机喷口出来的尾气温度奇高,喷口后的机翼材料必须使用镍基耐热合金才行,我不知道山西厂在这个问题上解决的怎么样了。不过时间上看还是来得及的,飞机将用第二代喷气发动机,第二代发动机出来都是神武三十年了,飞机机体设计如果顺利,当年能生产,最早年底能入役,晚的话最多推迟一年,约莫能赶上登陆。” 王季同介绍情况时,周思绪正紧张的看着他。在总后看来,有两个厂家互相竞争才是最佳情况;而总参和空军那边的意思则很清楚,他们在乎飞机的短距离起降能力,也希望轰炸机能飞的更高、更快以减少战损;最后一个用处就是预警机,要是用鹏六做预警机,航程达到一万公里不说,还不怕敌机截击。只是资源是有限的,研发费用、制造费用不提,万一像飞碟一样泡汤怎么办,因而王季同的意见就很重要了。 王季同只是有一说一并未加入主观评判,杨锐却转头问道:“飞机用多大的螺旋桨引擎?” “老成起见先用一千六百马力的,但设计机体时会考虑两千马力。”周思绪道。“如果是两千马力发动机,两千公里作战半径载弹量将超过三吨,比鹏四多不少。” “那要花多少钱研发?”杨锐问道。“研发完成后又要多少钱才能装备?再就是你这边有了鹏六,鹏四的采购量一定会下来,人家还能二十五万的白菜价给你?当年包头厂可是巨额投入的,就靠鹏四回本呢。还是你又要用那什么鱼雷俯冲轰炸机骗人家?” 鱼雷俯冲轰炸机就是拿来搪塞包头厂的,见杨锐提到这个,周思绪不要意思道:“骗人也是没办法啊。稽疑院不给钱,空军又追着屁股要飞机,这……”他说着双手一摊,再道:“先生就放心吧,反正包头厂的折旧我一定加给他们。鹏六潜力巨大,空军和总参都认为应该装备,山西厂估计研发费用在二十亿左右,定型后生产不算折旧大概要四十万一架,加上折旧如果能订购一万架的话,价钱应该在四十五万之内。” “这钱呐!”鹏六的三视图又从王季同那里回到杨锐手上,他也希望有一款低战损、短距起降的重型轰炸机,可这飞机万一又想飞碟一样泡汤呢? 似乎是看出了杨锐的顾及,周思绪道:“康达先生说他将以自己祖先的名义保证,飞机一定可以设计成功。” “他以前设计飞碟的时候是不是这么说的?”杨锐笑着问王季同。“小徐你怎么看?项目会不会失败?万一失败怎么看?” “这……”王季同在周思绪的期盼下,终于开口,“不管成不成,总要试试吧,钱不多。即便失败了,那也能积累这方面的经验。管实验室这么多年,我倒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研发和赌钱差不多,赢了是你欠庄家的,下次要还;输了是庄家欠你的,这次拿不回来总有下次,只要输的够多总有一天都会赢回来的,只要时间够长,输赢都是定数。” 王季同这算是亲身感悟了,见他这么说,杨锐终于勉强点头,他道:“如果项目现在就启动项目资金从哪里来?空军经费里面压缩吗?” “空军经费已经花完了。”周思绪道。“这只能是国家银行那边想办法了。也就四五个亿,行健总会有办法吧。” “‘也就’?”杨锐瞪着他,“行健那边今年的预算也已经用完了,日本人那边抠门的紧,除非是抵押借款,要不然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提到小日本杨锐就来气,混元弹两亿一颗还嫌贵,还要拆开来看,更要具体的生产技术。明知道这项目光稽疑院拨款就花了十四亿,再算上自己点拨的价值,加起来最少值三十亿,他出四亿就要看全套,门都没有。 杨锐想着小日本抠门,听说没钱的周思绪却苦笑,他道:“先生,如果项目要等到明年启动,那等轰炸机出来就晚了啊。” 他这么说也是,杨锐又只好看向王季同,“有办法没有?” “没有。”王季同很干脆的摇头。“今年研发的钱春天就拨完了,最多还剩七八千万。” “你跟山西厂具体谈过没有?”杨锐只好再问周思绪,“启动到底要多少钱?” “最少四亿,不够就三亿。”周思绪有些语无伦次,“总之先动起来,没办法两亿也好。” “那回头去问问杨增新吧。北庭和西域一直不交税只拨款,该剪剪羊毛了。”杨锐想了想,实在想不到什么去处,只好让周思绪去找杨增新。可再想到杨增新那边也要年底才有钱,只好道:“还是去找侨商银行暂借吧,明年还了就是。” 侨商银行是面对海内外华侨的,资本极为雄厚,银行里随时都能拿出几个亿来,听闻杨锐说去找侨商银行,周思绪终于是放心了。 一顿夜宵居然吃出个二十亿的轰炸机,杨锐送走了人也苦笑不已。可短距起降和低战损的诱惑实在太大,既然王季同说输赢总是定数,那就赌一回吧。 杨锐回房后整理完这次会议的笔记才睡下,待第二天起来在研究整个作战计划时,杨无名却匆匆来了,他脸色混着兴奋和不安,道:“父亲,日本政府对华盛顿发出最后通牒了!” “是吗?”杨锐放下记事本和计算器,淡淡的答应一句。他点上一根烟才道:“刚刚的事?” “是的,广播很快就要插播这条消息了。”杨无名说着,随即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播的是中华英烈传的评书。 评书听了一会,不想没等插播新闻,程莐和陆眉来了。前者手里紧抓着一份电报,后者手里则拿着数份电报。程莐手里的电报是夏威夷华侨发来的——北京早上八点是夏威夷下午两点,日本对美最后通牒一发,作为热点地区的夏威夷就知道了,华侨的电报也马上打给程莐。虽然这是日本政府的最后通牒,可美国人分不清华人和日人,且在在城市居住的华人更容易受到攻击,所以华侨急匆匆的来电。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程莐脸色很不好看,夏威夷就是她的故乡,但现在这个故乡随时可能被战火所吞没。 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杨锐还是装傻道:“什么怎么回事?日本发了最后通牒而已。” “什么叫而已?!”程莐几乎要哭了。“最后通牒就七十二小时,华盛顿如果不同意,那接下来就是日美宣战。我们是不是也要和美国宣战?” “我们已经退了东亚同盟,只要美国不打我们,怎么可能会开战?”杨锐最看不得女人哭,见她的模样不得不将头转向一边。 “你以前不是答应我不打战的吗。”程莐真的哭了,梨花带雨的惹人可怜。 “打不打战我怎么能答应你?我哪次答应你了?”杨锐奇怪问道,他记得自己从来没说过啊。 “你还说,你让我和小曼一起给你……”程莐脸忽然羞红了脸,当着儿子面,床笫之事怎可直说,何况是那种事情。不过她一说杨锐和陆眉也都红了脸,那真是的一夜。 “嗯嗯……”杨锐假装正经的看了儿子一眼,道:“无名先出去。” “是。”还不知道什么事情的杨无名正在劝慰母亲,他只有一个老婆,哪知道老子的。 “好了。我又不是日本天皇,他去年三四千人死在马绍尔,这口气忍了一年总要出吧。”待儿子走后,杨锐把书房门关上,将程莐拉坐在怀里,又怕冷落陆眉,另一支手也拉着她。 “那就要打仗死更多人吗?”程莐抹着泪,“檀香山那边怎么办?” “檀香山……”此时才恢复正常的杨锐想到檀香山确实不好办,政府撤侨撤的仅仅是美国本土的,檀香山几万人都没动。“不行就接过来吧。辽东地方反正大的很,多少人都塞得下。” “就不能不打仗?”程莐追问道。她忧心同胞是一,厌恶战争是二。 “我又不是日本人天皇。”杨锐无力道。“美国人做的也太过分了,没事干嘛冲到人家岛上杀人家三四千人,这事情……” “人权大于主权啊。”程莐的美粉本性又露出来了,“谁让日本人不让人家上岛。你说,要是我掉到别国岛上不见了,你会来找我吗?” “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和小曼。”杨锐拉了陆眉一下,不得不给出标准答案。“不过日本人这事我真的管不了,国联那边通过的决议也是要美国海军退出马绍尔,找人的那些人可以留下。美国人真要没有坏心,那这通牒也就没什么啊。” “国联还不是向着我们和日本。”程莐果真是无可救药,这是屁股问题,不是智商问题。“真要日本人心里没鬼,怎么死也不让美国人上岛?还有找到的那个鞋跟,明明就是……” “嗯嗯……”杨锐再次正经,他将程莐从怀里缓缓推了出去,道:“好了,待会我就让人派船去檀香山接人回来。”说罢就要出书房去密室。 “你去哪啊?”程莐有些莫名,明明在男人怀里被男人哄着的,不想忽然就变了脸。 “我很忙,好多电报要看。”杨锐并不回头,带着陆眉就出去了。 电报大部分是各国华侨代表发来的,基本是寒暄后便直奔主题,还有是就国内虞洽卿这些熟人,他们搞不懂形势会怎么变,所以特来问讯。匆匆浏览了这些电报,杨锐看着正准备拿笔记录回电的陆眉道:“都别回了,没什么好回的。” “是。”陆眉认真的合上电报本,等着杨锐的其他吩咐。 “就让张实那边密切关注美国人的反应吧。”杨锐叮嘱道。“那些大权在握的人对此有什么反应要详细记录下来好好研究,也许以后有用。” “是。”陆眉又翻开电报本,开始草拟电报,写完交由杨锐过目签名,这才发了出去。 日美冲突已有一年,去年当全世界都以为日本人要宣战时,他们却死死踩住了刹车,将事情交给国际联盟调查,这让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士都建议今年的诺贝尔颁给日本天皇。可当最危险的时刻过去,国际联盟做出了决议,日本人居然发出了最后通牒。 这基本是宣战的节奏了,虽然通牒内容和国际联盟的决议并无出入,但明明可以长时间交涉的事情日本人却要压缩在七十二小时完成——你都忍了一年了,还在乎多忍几个月?!带着这样怨念,日本的最后通牒竟然被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士大为指责,似乎,日本才是和平的真正破坏者。这不由让人想到上一次大战,当时奥匈也是拖了半个多月才报复塞尔维亚的,不想却成了战争的罪魁祸首。 第八章祝愿 建于1793年的国会大厦是美利坚合众国真正的心脏,这里见证着这个伟大国家的诞生、成长,以及不知道何时到来的毁灭。 8月1日上午,离通牒时间还有五十九个小时截至,在这个长约两百三十余米心脏的左心室内,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在儿子从搀扶下走上了演讲台。伴随他的除了参众两院议员的掌声,还有记者们不断闪耀的闪光灯——面对日本政府的咄咄逼人,总统要在国会发表讲话,以明确合众国政府的政策,并团结所有美国人民。 和历史上最著名的那次一样,罗斯福的演讲也是用‘Yesterday……’开头,但是考虑到不能暴露航母的价值和作用,日本海军并未偷袭珍珠港,所以之后的内容就完全与历史不同了。 “……日本政府对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发出了最后通牒,他们希望我们彻底放弃寻找艾米莉亚——这个伟大却不幸的女飞行家,更希望我们对他们的暴行熟视无睹。 在收到日本政府的最后通牒后,我们中间的一些懦弱之辈,他们建议我们必须以任何代价来维持和平——否则我们就将永远失去自由。对这些人,我要说:在世界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国家,竟会由于成功的保卫民主而丧失其民主。我们正在抵抗一种威胁,绝不要被这种威胁所吓到。我们的自由已经证明能够在战争中保存,但绝不会能在投降中保存。‘我们唯一值得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 而我,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美利坚合众国第三十二任总统,当我将手放在圣经上当众宣誓那一刻起、当我缅怀合众国建国以来的先贤起、当我想到一亿三千万美利坚人民起,我就不得不牢记一个事实:艾米莉亚·埃尔哈特小姐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是全世界所有女性的骄傲,更是我们每一个美国人的姐妹。我们不能对她的遇害无动于衷,我们必须找到凶手并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并不仅仅是对一个美国公民的遇害做出的正常反应,更是对自由、民主的保卫——日本的武装征服阴谋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它并不仅仅是一项追求生存空间的政策:这项计划包括征服远东和太平洋岛屿的各个民族,以及通过日本陆海军控制北美、中美和南美的西海岸进而支配整个太平洋。 这一野心勃勃的阴谋的逐步发展,表现在1894年的对华战争;随后对朝鲜的占领;1904年对俄战争;1920年以后对太平洋托管诸岛的非法设防。不能忘记的是,1914年对华战争失败后,两个臭味相投的独裁者制定了更加邪恶的计划:在东面太平洋方向,他们携手建立了一支强大的海军,准备随时侵占菲律宾、澳大利亚、夏威夷以及整个美洲;而在西面的中亚,他们携手侵吞了原属于俄罗斯帝国的合法领土,杀害那里原住民并对那里大肆移民。 如果我们妥协,我们不难想象有一天俄罗斯草原总督区的遭遇会在合众国的土地上重演。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远东的独裁国家利用文明世界的友善五十年来飞速发展,在他们的军靴踏上美利坚国土之前,他们的经济套索已经套在我们头上——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工业品和农产品。我们的出口一天天在减少,他们的出口一天天在增加;我们的工厂一天天在减少,他们的工厂一天天在增加;我们的农场每天都在倒闭,而他们的农场每天都在建立。 自由贸易?公平竞争?胡说!!在那里,没有工会!在那里,没有最低工资!在那里,没有最长工时!美国的劳动者正在和远东的奴隶劳动相竞争,那里的工资和工时是由独裁者决定的。在这样的不公平竞争中,美国工人和农场主的尊严、力量和生活水准会逐步丧失直到彻底失去。职业工会成为历史的陈迹,集体谈判则会成为笑话。 农场收入?没有外贸怎么处理剩余农产品?美国农场主的收入这二十年来一直在减少,他们的所得取决于远东的独裁者愿意让出多少。农场主将面对着明显的灾难和严密的控制。 关税壁垒也不会有效。贸易自由对我们的经济生活是不可或缺的。我们吃不了我们能够生产的全部粮食;我们也烧不完我们能够从地下提取出来的全部石油;我们用不完我们能够制造的全部商品。关税壁垒不会是抵制远东商品的美国壁垒,而将是封锁我们的奴工壁垒。 我们所熟悉的生活运转的机体——商业、制造业、采矿业和农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就都会受到伤害,并且已经受到致命伤害。然而,即使维系那样一种残缺的独立,也需要长期征用我们的人力、剥夺我们可以用在教育、住房、公共工程、水利、卫生的经费。并且,面对越来越强大的远东独裁国家,我们将不得不长期地把我们的资源用于武装方面;一年到头,夜夜地守卫着我们的城市使之免遭毁灭。 是的,我们信仰的权利将会遭受威胁。独裁世界除了皇帝和异教之外不承认任何上帝,他们的法律比历史上任何独裁者都残酷无情。在用独裁、野蛮和皇权作为衡量道德标准的异教徒世界里,宣讲人类尊严、人的灵魂崇高的宗教能有什么地位?我们的孩子们不会也精神错乱,踏着鹅步去寻求新的神邸么? 随着经济的一天天强大,独裁者们征服世界的计划正在一点点完成。今天他们只有数艘六万吨级巨型战列舰,那么十年之后,当他们快速取代我们成为世界头号工业国时,就会有近百艘六万吨级、甚至是十万吨级巨型战列舰出现在太平洋上。整个世界特别是美洲都会被他们占领,就像二十年前的俄罗斯草原总督区一样,原住民将会被他们大规模杀害和限制,数亿黄色人潮会像海啸一般涌入我们自由、民主、富足的家园。 今天,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全世界有人的奴役和人的自由之分——异教徒野蛮行为和基督徒理想之分。 我们选择人的自由,更选择保卫人的自由和生命——这就是基督徒的理想。 我们任何人都不能在勇气或信仰上有即使一时的动摇。 我们绝不接受一个有独裁者支配的世界,更不接受独裁者对自由和生命的侵蚀和威胁。我们只接受忠于言论和表达自由——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的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的世界。 这样一个世界是达不到的么?《大宪章》、《独立宣言》、《合众国宪法》、《(奴隶)解放公告》,以及人类进步的一切其他里程碑——都曾经似乎是达不到的理想——然而现在都达到了。 在我们取得独立时,作为一支军事力量,我们曾经是软弱的,但是我们成功的抵挡住了专.制统治者,他们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已经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了。那时,力量的差距对我们并无所谓。现在有了这一切潜在实力,难倒我们反而迟疑不敢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来维护我们美国人的自由么? 我国人民和我国政府不会在接受这种挑战上有所迟疑。 作为统一的有决心的人民的总统,我庄严宣称: 我们重申将对艾米莉亚·埃尔哈特小姐的搜寻坚持到底,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我们重申国际联盟已经被独裁国家绑架,他们做出的决议充满着谎言和欺骗! 我们重申人的四大自由不可侵犯,并坚信人的权利永远高于一切国家权利! 我们美利坚人将自行确定是否以及在何时何地我们的利益遭受到进攻或者我们的安全遭受到威胁! 我们正把我们的武装力量置于战略性军事地位! 我们不会对使用我们的武装力量去打退进攻有所迟疑! 我们重申:对于我们根据宪法产生的共和国,作为自由、忍让和信奉上帝旨意的永恒基地,我们毫不动摇地相信其生命力。 因此,深刻地意识到对我国同胞和我国事业的职责,我已在昨天晚上发表公告,宣布全国处于非常状态,并且要求竭尽我们国力和授权的最大限度去增强我们的防务。国家将期望所有个人和所有集团都充分发挥其作用,大家都要毫不惜力,毫不利己,毫不怀疑我们的民主必将胜利地生存下去。 请允许我重复一遍《独立宣言》签署人的话——那一队爱国的人,长久以前在力量的绝对悬殊情况下战斗,然然而和我们现在一样坚信最后的胜利——‘坚定的依靠上帝保佑,我们以自己的生命、财产和神圣荣誉做出相互的保证’。” ‘哗哗哗……’。演讲结束后,掌声像雷鸣般扫过整个众议院。看着全场五百多名议员绝大部分都在鼓掌,演讲台上罗斯福终于放心——或许艾米莉亚和对自由的保卫不足以打动所有议员,但中日两国的经济索套足以让两党绝大部分议员赞成开战。自大萧条起已近十年,这十年中,政府已经用了所有能用的办法,但低廉的中日工农商品使美国商品在国际市场上一败涂地,出口急剧减少。 美国商品之所以还能出口,大部分是得益于政治影响以及对外援助性贷款,但当去年的贸易赤字超过三亿八千万时,华盛顿再也没有人能坐的住了。战争已经成了舆论讨论的焦点,在生存境况日益退步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人支持战争而不是和平。 这仿佛如上次大战的英国——在商品竞争不过德国的情况下,战争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唯一有所缺憾的就是:英国于1895年委内瑞拉危机起开始针对德国实施围困,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通过五年惨烈的世界大战毁灭德意志帝国;而此时,美利坚针对东亚同盟的围困只有短短两年,虽然海军完全占据优势,但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毁灭远东那个庞然大物呢? “愿上帝保佑美利坚!”罗斯福心中默语了一句,在儿子的搀扶下走下了演讲台。比他上台时更热情,议员们看着他来就站起身激烈鼓掌,而记者则在他前面几米的地方拍照。‘人的权利永远高于一切国家权力!’这是伟大的罗斯福总统对美国自由、民主重新定义。人、曾经无比卑微的人,被放到了神圣的国家之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时刻了,这完全可以说是自文艺复兴以来人性的进一步伸张和尊重。 并且,今天的演讲等于拒绝了日本人的最后七十二小时通牒,战争即将开始。不光是从现实还是从意志,美利坚都将获得战争的胜利,而这场战争的起源仅仅是为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女人。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好定义人的权利了,这不但是美利坚的胜利,更是人性的胜利。 沸腾的议员、沸腾的国会山、沸腾的华盛顿,在广播的传送下,总统罗斯福的声音传遍整个美国、并传向全世界——日本内阁总理大臣犬养毅收到讲演全文后不动声色起身前往二重桥;中华总理翁文灏收到讲演全文后,仔细阅读数遍才焦急的把电话打向燕京大学;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斯大林看到演讲全文并不激动,他只是叼着烟斗在办公室内开始度步,带着如有若无的微笑;而柏林德意志帝国总理戈林看到演讲全文则是说不出的兴奋——日美如果宣战,那么中美也很快会宣战,当他们打成一团时,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复兴时刻悄然到来。 唯有不列颠白厅是最平静的,一个紧急会议在华盛顿向日本政府发出拒接最后通牒的公文前召开。在去年五月出任首相的张伯伦面前,依次坐着外交大臣艾登、财政大臣西蒙爵士、国防协调大臣英斯吉普爵士、海军大臣斯坦普诺勋爵、空军大臣斯文顿勋爵、海军情报局局长特鲁普中将、以及内阁秘书汉基。 最先开口的是首相张伯伦,他狮子狗般的眉毛和胡须不断的抖动,他道:“华盛顿已经通知我们,六个小时后他们将向日本的最后通牒发出回应,所以……” 张伯伦此次召集众人仅仅是想向大家通报内阁将按之前的英美协定对日本发出最后劝告,如果日本拒绝收回最后通牒并向美国开战,那么不列颠也将向日本宣战。这是经过一年外交斡旋后由外交大臣艾登争取到的权利——考虑到中国已退出东亚同盟,英国将仅向日本宣战而不是中国。当然,如果中国最终加入日美战争,那么对华宣战事宜也会提上日程。 “阁下,我只是想知道内阁将用什么理由去说服下院和人民?”和其他人不同。财政大臣西蒙还是觉得陷入日美战争对不列颠不利,不说南洋殖民地、澳大利亚和印度全然在中日军队的威胁之下。去招惹这两个国家,实在是太愚蠢了。 “爵士,我们参战也是为了和平。”张伯伦无奈道。“更是为了保护不列颠政府在亚洲的财产和利益。如果我们置身于战争之外,那么不管谁赢了,遭受损失的第一个就是我们。” “阁下,这是胁迫!”约翰·西蒙憎恶道——虽然他早就知道对美外债的减少事出有因,可与那些可以拖着慢慢还的欠款相比,战争将花费更多财富。 “不,爵士,这只是与盟友的战略呼应。”张伯伦坚持道。为了让财政大臣放心,他又道,“即使对日本宣战,我们做的也非常少。皇家海军派往远东的舰队,只有六所战列舰、两艘航空母舰、二十艘巡洋舰、六队驱逐舰和二十艘潜艇。另外就是将开放澳大利亚、新加坡、香港的海军基地给美国海军使用。就是这些,非常非常简单。” “爵士,日本帝国海军完全不是美国海军的对手。”首相话说完后,海军大臣斯坦诺普勋爵开口补充,“海上的战争也许半年时间就会结束,即便不结束,我们也仅仅是出动海军。尽管有些启齿,但现实就是我们必须在中日两国和美国之间做一个选择,就当下的形势来说,美国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爵士,对比其他国家,我们的军备建设已经很落后了。”国防协调大臣英斯吉普爵士忽然接口。精通圣经的他一上任就说他上任前的那段时间是‘被蝗虫吃光的年代’。“如果不能借助这次战争获得军事拨款,那么不列颠最终将被世界所抛弃。” 接连两个大臣帮腔,约翰·西蒙爵士有些犹豫。张伯伦对他颔首道:“先生们,为了不列颠的未来,这是我们必须做的。” 数个小时后,在美国驻日代办处代表到达霞关之前,英国驻日大使罗伯特·克雷吉抢先一步将最后劝告的外交照会送至外务省。外务大臣芳泽谦吉匆匆浏览了一遍照会,倍受震惊的他连说话都有些颤抖,他已经忘了外交准则,直言道:“阁…下,贵国难道…要向我国宣战么?” “阁下,我只是按照白厅的训令转交政府的照会,后面会发生什么,我并不清楚。”克雷吉按照外交准则体面的答应道。“但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贵国不应该那么着急的发出最后通牒,这样的结果除了战争将再无其他选择。” “这……”克雷吉说完芳泽谦吉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是满脸苦笑。他和内阁当然不希望发生战争,可国内、特别是军方排外声势极大,民间也有不少人吹鼓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而去年三千多贤良国民在马绍尔群岛玉碎,更是激起全体国民的愤怒。岩浆早已孕育,缺的仅仅是喷发的机会罢了。 “阁下,我将在大使馆等候贵国的正式答复,希望明年樱花开放的季节贵国还是和平之国。”在芳泽谦吉欲言又止时,克雷吉礼貌的告辞了。而当他前脚刚踏出霞关,美国驻日代办处代表约瑟夫·C·格鲁后脚便赶到了。他带来的是华盛顿对日本政府最后通牒的最终答复。 “阁下,我谨代表美利坚合众国就贵国之最后通牒做出最终答复:在埃尔哈特小姐的遗体找到前,我国海军拒绝撤出马绍尔群岛各岛;基于同样的理由,我国政府也拒绝向贵国政府正式道歉并赔偿有关损失……”格鲁手上拿着正式公文文本,嘴上则宣读公文的内容。排除拗口的外交辞令外,公文的答复除了拒绝就是拒绝,再无其他。 有些木然的接过美国人的最终答复,芳泽谦吉很是遗憾的道:“希望贵国政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样的结果只能是战争。” “阁下,我国总统罗斯福先生认为:人的权利永远高于一切国家权力。哪怕埃尔哈特小姐已经死亡,我们也要找到她遗体,并查清事情的真相。”格鲁也极为遗憾的道,他在日数年,已经习惯这里的一切和人民,也不希望战争真的发生。 “不,代表先生。”芳泽谦吉忽然感觉一些愤怒,他反驳道:“确切的说:是美国人的权利永远高于一切国家的权利!如果不是这样,贵国海军又怎会不顾国际公法,悍然登岛并杀害我国军民三千七百八十九人!贵国国民的权利永远高于一切国家权力,而日本的国民呢?他们就应该死在马绍尔群岛吗?!” 芳泽谦吉的反驳让格鲁哑口无言。是的,整个冲突的事实就是为了一个美国人死了三千七百八十九个日本人,他们中还有一些是孩子。可是,谁让他们是黄种人呢?谁又让他们不是基督徒呢? 在格鲁自我安慰时,芳泽谦吉却一改之前的失礼,他鞠躬道:“抱歉,是我失礼了。阁下,我国政府将在二十四小时后对此做出最终答复,但愿世界永远和平!”他最后祝愿道。 第九章也要去 地安门米粮胡同四号是胡适的家。照说,如此大的庭院、附有汽车间、锅炉、热水汀、浴室,且不比京城那些天棚鱼缸石榴树传统庭院,这装有空调、电灯电话自来水的摩登寓所显然不是胡适这个燕大穷教授住得起的,但胡适早在这已经住了五六年了。 来这里吃饭叙旧每一个客人——如新月社的叶公超、徐志摩、马君武、李孤航、罗隆基、潘光旦;又或者是早前的同学、学生,如任叔永、周枚生、蒋廷黻、陶孟和、傅斯年、罗尔纲、顾颉刚;再或是民权保障同盟的同僚,如宋庆林、杨杏佛、林语堂、胡愈之——都会禁不住夸奖这个院子的摩登,让江冬秀这个女主人满心欢喜。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摩登的寓所,今日却一片忙乱:屋内胡适的书架已经清空,书都装在一个一个大木箱里。卧房也是一片狼藉,衣橱里的衣服在江冬秀的指挥下全被下人翻了出来,也装在一个个红木箱里;金银首饰、支票存折则由江冬秀亲自收拾,这些并没有放入保险柜,而是放入她贴身的内衣袋里。 手忙脚乱中,电话又铃铃铃的响起来,江冬秀深陷于富态圆脸的眼睛一眨一眨,她努努嘴,让下人阿梅去客厅接电话。待阿梅挂了电话再进来,她追问道:“谁来的电话?” “太太,里面没说是谁啊,我说先生不在她就挂了。”阿梅说话时眼光有些闪烁,但江冬秀能保住正妻之位那是何等的精明干练。她嘴上禁不住骂了一句:‘准又是那几个骚狐狸打的!’,说罢才去书房去找胡适。 “适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要急急忙忙的搬家?”江冬秀虽然精明,可毕竟是个女人,于公事和政治完全不通,更何况最近那个叫夏蕴琇的不要脸女中学生时不时打电话来,更有一次她还在信上见她问胡适要钱,而且要的理直气壮[注171]——男女之间发生了什么女人才敢这么理直气壮的问男人要钱,江冬秀当然知道,但她管不住胡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这个家。 书房里除了胡适,还有胡适的堂弟胡成之在帮忙把书籍装箱。见妻子又来问东问西,头上全是汗的胡适带着她出到门外,他摘下眼镜用毛巾抹着汗,道,“你就不要问东问西了,让你走就走,望祖和思杜他们也走。” “望祖和思杜也走?”江冬秀大吃一惊,而后她就神色大变,“你这……,你还是把我们娘几个都毒死吧。这样家里也好落个清静,好让你那些骚狐狸住进来。” 江冬秀如此胡适一时大急,这都什么时候了,女人还在吃醋闹脾气。他急道:“什么跟什么啊!日美马上就宣战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胡适一下子扯到日美宣战,可江冬秀还是带着怀疑——她对那些骚狐狸的防备已经是思维定势了,她倔强的嘟着嘴道:“日本人打仗和我们离京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胡适真是要被她气死了,要不是他是个不打女人的文明人,早就往江冬秀的脸上抽几记耳光了。他忍住愤怒大声道:“日美开战,就等于中美开战!中美开战杨竟成那帮人就会!我们这些人、咏霓他们就要下台!去年杨竟成就说过:他要把我们这些人全吊死在电线杆上晾干、腐烂成灰!你想望祖和思杜吊在电线杆上?!” 丈夫如此气愤的说话并不多见,被他喷的如梦初醒的江冬秀听到儿子要被挂在电线杆上,终于有了些惊慌:“杨竟成……,这不是违法吗?大理寺,廷尉府……” “什么违法不违法!”胡适毕竟是好好先生,怒气很快就被压抑住了,他道:“去年审的刺杀大案,被剥夺国籍逐出国门的那些人,大多死在南洋了,妻女全被人骗卖到窑子里。我们……”胡适眼色中闪过几丝痛苦——当着妻子的面,他不好说这一年来兄弟会都做了些什么、给了美国人些什么。就算督察院、西厂查不出那些事情,可只要剥夺了中华国籍,那全家的死和一只蚂蚁在路上被车轮碾死毫无二致。他,不想那样死! “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沉默了一下的胡适接着道。“记得我去年你们出去的那次旅游吗?你先回老家,稍微安置后就去沪上,再从沪上搭机去香港,然后坐船去法国……” 去年的旅游是江冬秀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她本以为这是丈夫对自己愧疚的补偿,而之所以去法国,丈夫的说法是受世界经济大萧条影响,法郎汇价大跌、花销便宜,没想到却已经在安排逃亡之路了。想到这里江冬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有些害怕的道:“我一个人去,这么远,我和孩子……”她更不安的拉着胡适的衣袖:“那你呢,要留在京城吗?要是杨竟成他们杀人,你、你怎么办?” “我当然要留在京城。”胡适此时将眼镜又戴上了,如此模样才是堂堂大学教授。“你就放心吧。我就担心你和孩子,只要你们到了法国,那我就放心了。” “不行,我要留下。”刚才惊慌的江冬秀此时无比镇定,她道:“我们既是夫妻,那就要生共枕、死同穴。我不能抛下你一个人在京城不管。” “糊涂!”胡适的脾气又上来了,“那孩子怎么办?谁照顾他们?!你这是……”胡适一说孩子江冬秀眼泪忽然下来了,她呜咽着道:“适之,我不清楚你们在干什么。可杨竟成,杨竟成也不是狠毒的人,他当年说要杀尽几百万士绅,最后也是没杀呀!你就、你们就不能不和他斗嘛?你那民主自由,就没这个家重要?” “哎!”胡适彻底无语,这其实也是他不喜欢江冬秀的地方——她是一个封建落后家庭出来的妇女,三从四德、勤俭持家外根本不知道自由为何?民主为何?他半抱着她道:“你就不要担心我了,实在不行我可以去美国大使馆……” “可你……”江冬秀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你不是说我们也要和美国打起来吗?” “那我就去……”想到那个平常绝不愿提的去处,胡适最终咬牙道:“那我就去苏俄大使馆。以前的一些朋友正在苏俄,他们能帮我。杨竟成既然要和美国开战,那背后的苏俄是不敢得罪的,我去苏俄大使馆可万无一失。” “真的!”江冬秀大约也知道中国、美国、苏俄之前的关系,虽然丈夫说的让她放心,可她忽然又不安起来,道:“可你以前说了不说苏俄的坏话啊,他们会不会……”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胡适默然道。“再说,说不定在中美宣战之前我就能离京呢?你就带着孩子安心在法国等我吧。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到了巴黎直接给千家驹打电话就是,他此时还在巴黎做访问。我早年对他有恩,他会善待你们的。” 千家驹去年去巴黎的时候江冬秀见过,她虽然不愿离丈夫而去,但想到没人照顾的孩子,又不得不含泪点头,只是手却把胡适的身体紧紧抓住,一刻也不想放开。良久,胡成之过来时,她才不得不放开丈夫转过去抹泪。过来的胡成之则小声道:“大哥,汽车来了。” “好。打开大门,马上把东西都装上去。”胡适点头,随即走向了院子准备指挥下人装车。可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这小货车倒车居然被另外一辆货车给堵住了。胡适出去看的时候,冷不防穿着黑绸衫的孔祥熙冒了出来。 “呀!这么巧,适之先生也搬家啊!”胡适叫的是小汽车,孔祥熙叫的三辆凯申物流大货。照说这种事情孔祥熙应该让管家出面,可看到胡适,他还是冒了出来。 “啊!”胡适猛然一呆,但他终究是聪明之人,解释道:“京城实在是太热了,我太太体胖怕热,这里真是呆不住,还是回老家度夏为好……” 胡适这边还没有说完,进不去大门的货车边,一干下人没拿住木箱,‘轰’的一声一个箱子砸在地上,里面的书全抛了出来。他想过去却又忍住了,解释道:“家里的书也太多,放也放不下,就想让太太带一些回去……” 看着胡适牵强的解释,孔祥熙心里只是发笑。日美局势一紧张,且看形势马上要宣战,大家可都吓坏了。这一年来新内阁做了些什么、做成了些什么,究竟能不能消弭战祸完成所谓的理想,聪明的那些全看在眼里。即便不去看这一年来新内阁的‘成绩’,就以罗斯福在昨日在国会的演讲,大家心里都清楚中美之战避无可避。日本能造近百艘巨型战列舰?日本的工农商品能在世界各地挤压美国商品,让美国工厂和农场每天破产倒闭?笑话!只有中国才能做到这些,日本人吃的米面油粮还全是进口中国的呢。 美国看上去是为了那个女飞行家,实则就是要毁灭中国、最少是要毁灭中国的工农业。如果不毁灭,世界头号工业国的头衔将被中国取而代之。那时的美国除了卖石油、卖粮食、卖矿产,其他什么都卖不出去,除非中美之间的劳动力成本基本相同。但这可能吗?即便不去算汇率差价,哪怕亚元和美元一比一,美国工人能接受每个月干二十六天、每天干十个小时以上、且工资还在十美元以下?他们真要接受那就不会有经济危机了! 每个月工作二十六天、每天最少十个小时,新人月薪三到四块起底、上不封顶。币值稳定、物价低廉下,这样的薪资除了京广沪在哪都能过上好日子。且不用担心工厂解聘,每年不出意外便能按部就班的加薪——当然,工厂效益不佳则要减薪,工厂账目盈亏并不对骨干工人隐瞒。每个人都知道不拼命不说加薪,工厂说不定还得倒闭。 仿佛是深海里的一条渔船,不但要想办法多打鱼,更要想办法躲避不知何时到来的风浪。处处用心、全体用命,不说待遇如何,光是几百上千人亲如一家、不离不弃,就让那些从农村出来的中专毕业生激动不已。美国人能做到这样?能做到这样就不会有今天了。 战争是必定的!这点孔祥熙非常清楚,他本来不想走,奈何妻子天天在家里哭哭啼啼、撒疯卖泼,逼的他没办法才决定让妻子子女先走的。可他没想到道貌岸然、满口自由的胡大教授居然也做着此种打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胡适随口解释,孔祥熙只是微笑,他正想哈哈时,一个女子忽然出现在胡同口。这女子二十七八岁光景,浅白色衣裳,打扮得极为得体。虽然不算柔美,却是英气逼人,特别是圆润的额头和黑亮的眼睛,让阅女无数的孔祥熙眼前一亮:此女必定不凡! “适之先生……”女子一口苏州官话叫着胡适,孔祥熙心中当即叹了一句可惜,然后转过身走开了。 “哦……”胡适刚才还在尴尬中,可一见到女子当即用上了招牌式的微笑。“是健雄啊,真想不到,你信里不是说你要去关外工作吗……” 见胡适居然还记得自己要去关外工作,吴健雄之前的不安顿时转化为喜悦、甚至是雀跃。“想不到适之先生还记得呀!我这次去关外就想来京看看先生,可惜打了几个电话都说先生不在。”吴健雄说罢又看了看眼前搬家场面,笑道:“适之先生这是……” “啊…”胡适悄悄的打量了吴健雄一眼,嘴上却说着刚才应付孔祥熙的话,“这是你师母回家避暑要用的东西,还有一些我的书籍,这里用不着就先让你师母带回家去了。” 胡适被北京大学解聘后曾经做了一段时间中国公学的校长,那时候吴健雄是他的学生,在一次清朝思想史的考试中,她的试卷被胡适打了两百分,由此他才主意上这个聪慧无比的苏州女子。而在吴健雄的记忆里,她十六岁就读苏州女子师范学校时胡适来苏州的三次演讲让她毕生难忘,因为每次都坐在第一排,是以第三次演讲时她居然被胡适提问并当众表扬。少女情怀加上对资深权威教授的仰慕,那神秘的感觉到现在都刻骨铭心。 “适之……”江冬秀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院子门口。她嘴里喊着适之,目光却警惕的看着吴健雄。这个女子并不漂亮,但身上却有一种让人爱护亲近的吸引。若不是吴健雄目光坦荡的迎向她,且年龄不合,她几乎要把此女当作那个不断问丈夫要钱的女中学生夏蕴琇。 “哦,”胡适眉头皱了下,但他还是故作持重的道,“健雄,这是你师母。” “见过师母。”吴健雄当即向江冬秀行礼。她这边行礼,胡适则快速的对戒备森严的妻子道:“健雄是我在沪上中国公学任教时的学生,后来不知道怎么忽然就转去同济大学堂了,读的还是物理系,现在已博士毕业。她马上要去关外一个研究所工作,经过京城刚好过来看看。” 随着丈夫的解释,特别是同济大学堂的物理系博士头衔终于让江冬秀放下了些许的戒备,但她还是没有请吴健雄去里面喝茶,只是假笑的看着吴健雄。 “适之先生、师母,既然你们忙那我就下次再来。”吴健雄虽然年青,但也看出了江冬秀隐藏的敌意,当即委婉告辞,不过她来找胡适却不仅仅只是为了见胡适,所以当着江冬秀的面拿出一份东西,道:“适之先生,您前次问我砗磲石之事,我这几个月查了一些资料,也做了一些猜测,大概的答案都写在这里面了。” 在妻子注视下,胡适有些僵硬的接过吴健雄手中的东西,可嘴上却没有挽留,他只道:“今天你确实来的不巧,下次你冬天回家时来,我请你吃刷羊肉。” 胡适客套的说,吴健雄鞠躬之后则飘然而去。待进了院子的胡适要看那份东西时,江冬秀却道:“怎么时时都有女学生找上门来,我这一走我们这家……” 妻子这么说胡适只好把那份东西暂时放下,安慰起妻子。而离了米粮胡同的吴健雄则失落的回到了自己住的旅店,她本以为这次相逢能再次聆听适之先生的教诲,不想她敬爱的适之先生却被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当首饰一样严密管。坐立不安中她不自觉坐下开始写信给那个资助自己走到今天、回信素来是寥寥数语的神秘先生。她不知道他为何要为自己做着一切,但数年来她已渐渐习惯将这个恩人当成一个沉默寡言的知己。 信刚刚写了一个开头,吴健雄便听到外面一阵莫名骚动,她起身要去关窗子的时,听到的声音彻底让她乱了心神——日本宣战啦!日本人宣战啦!!旅馆下面几个声音疯喊道。 “仰承天佑,继承万世一系皇统之大日本帝国天皇昭示忠诚勇武之尔等众庶曰: 朕兹向米国宣战,陆海将兵奋其全力从事交战,百官有司,克勤职守,全国众庶各尽本分,务须亿兆一心,彻底发挥国家之总力,以达成征战之目的。 夫确保东亚之安定以利世界和平,实为列祖列宗之宏猷,朕所拳拳服膺无时或忘者也。而与各国敦睦邦交,同享万邦共荣之乐,亦帝国一贯之外交方针也。 今兹不幸与米国肇启兵端,洵非得已,岂朕本愿哉。实为米国海军妄自滋事,戕害帝国贤良臣民三千之众于马绍尔;且日夜修战备,其舰艇频出没于东亚之海洋,帝国及与国之通商贸易致受威压,极东之和平将濒子危殆。朕饬政府通过和平谈判恢复事态,已先使朕之政府以诚意劝告米国政府,然至所定之日期,而朕之政府终未得其应诺之回牒。 长此以往,帝国多年来争取东亚安定之努力,势必化为泡影;三千臣民之冤屈,更不得声张。帝国之存在,亦将濒临与危殆。帝国势逼处此,为生存与自卫计,惟有毅然奋起,粉碎一切障碍。皇祖皇宗之神灵在上,朕深信尔众庶之忠诚勇武,心能恢弘祖宗之遗业,铲除祸根,以血三千同胞之大耻,确立东亚永远之和平,以保持帝国之荣誉……” 收音机里反复播报着日本政府对美宣战诏书,翁文灏每听一遍眉毛便高吊几分。昨天得知英国政府对日发出最后劝告后,他还以为日本政府会悬崖勒马、息事宁人。谁想日本人居然宁与世界两大强国交战也不愿屈服,他不由想到杨锐之前对日本人的一个评价——野蛮。 “总理,大家都到齐了……”吴景超见翁文灏一遍又一遍听日本政府的对美宣战诏书,不得不在一侧提醒,大家已经等了很久了。 “嗯。”翁文灏终于回过头看向在做的内阁阁员,目光最后落在顾维钧脸上,他道:“你们都说说吧,下面会怎么样?” 见翁文灏看着自己,顾维钧不得不道:“接下来将是英美对日本宣战。我想战争打不了太久日本就会战败,接下来……”顾维钧先看了与会诸人一眼,而后才道:“我们很危险。” 顾维钧这句‘我们很危险’说的非常巧妙,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在兄弟会诸人听来,我们很危险就是英美下一步将对华开战,而关外那些人很可能借此夺权,所以大家很危险;但也可以被理解成‘我们国家很危险’。 “那外交上我们应该怎么应对?”翁文灏眉头挑动几下,问出了问题。 “最好是派一个可信任之人去美国接替植之。”顾维钧道。“他前天已经来电请辞了。” “什么?!”驻美大使施肇基居然辞职了,翁文灏不悦道:“他为何要辞职?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有多少事需要他与华盛顿沟通商议!” “总理,我们对美谈判失败,植之感觉自己罪责深重,这就请辞了。”施肇基辞职当然不是这个理由,他只是不想做国家罪人而已。 “那我们能派谁去接替他?”翁文灏难以接受这个解释,但不接受也没办法,人家已经请辞了。 “我们……”顾维钧开了却说不下去,他也不清楚能派谁去。 顾维钧沉吟,翁文灏的目光又转向户部侍郎宋子文,道:“子文能去吗?去年到现在你对美国那边也熟悉,美国舆论和民众也熟悉你……” 见翁文灏让自己去做驻美大使,宋子文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在美一年,他完全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他正苦于没有理由推辞这一任命时,和他升息相通的孔祥熙却哈哈了一笑,“不瞒各位,我倒有一个人选肯定比子文好。” “是谁?”翁文灏当即转头看向了孔祥熙。 “胡适之呀!”孔祥熙击节道。“适之是我国思想界的自由明灯,这是美国报界都知道的事情;他还是杜威教授的得意弟子,杜威教授在美国的影响力可大得很。而且他还不是政府的正式官员,只是一个大学教授,这在美国人看来完全能代表我国的民意——美国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他们看重民间人士的态度,而我国则看重政府官员的态度,所以美国人信任民间人士甚于官员,这一点子文就是八匹马也赶不上……” 孔祥熙一席话几乎要把胡适捧到天上去,当翁文灏问向蒋梦麟时,蒋梦麟道:“从各方面看适之确实是一个较为合适的人选,就不知道适之自己的意思。” 孔祥熙说了胡适很多优点,就是没直说胡适在兄弟会的身份。虽然胡适的意见还不知,但翁文灏心理却定下了人选,他手拍着桌子道:“现在国难当头,适之的意见并不重要,他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 第十章所在 内阁会议刚刚确定新的驻美大使人选,正在商议中国宣布中立后如何严守中立时,外面大殿却报说是朝鲜大使求见,且此人居然不听劝告蛮横的闯了进来。 朝鲜自独立后一向是感佩天恩,对中国的各项内外政策也都是亦步亦趋,从来就不曾如此无礼过。可今天却不顾劝告直闯总理府,这让与会诸人很是奇怪,翁文灏放下开会的心思,拧着眉头带着不悦:“这朝鲜人想干什么?” “大人,他……”翁文灏的另一个秘书、早前商务印书馆的王云五此时脸色很不好看,他说的有些结巴道:“大人,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多事!”翁文灏不耐烦的说了一句,但人还是去了正殿。可在见到朝鲜大使朱进秀时,他也被此人的打扮弄的哭笑不得——朱进秀身上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贴满了黄纸,甚至帽子上、额头上也都粘着这些东西。纸上无一例外的画了些谁也不认得的鬼符。除了这种打扮怪异,他带来的几个随从还抬进来一个红色的长木箱,箱子被大红布包裹着,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朱大人这是……”翁文灏忍者笑意指着朱进秀的打扮问了一句,慢了一步的王云五想阻止却来不及。 “禀总理大人:近年来贵国京都妖氛太甚,下官为求自保,不得不去寺庙求了些神符护身。每次外出便粘于身上,以免为妖所惑,忘记吾王陛下和列祖列宗是谁。”朱进秀严肃着脸答话,还正正经经的对翁文灏施了一礼。 “妖氛?!”翁文灏虽然留洋出身,但少时读的也是古书。他的脸顿时涨红起来——这朱进秀就是来羞辱自己的,但他知道朝鲜是一个比日本还专.制的国家,里头尽是一些尊王攘夷的狂生,自己如果马上将他赶出去,那只能成就他的名声,是以他强忍着不悦道。“大使阁下今日为何而来?怎可不听人员劝告,强行闯入?” “禀总理大人:下官确有急事,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见谅。”朱进秀又拱了拱手作为赔礼,然后整理衣襟正色道:“小邦国王陛下见美利坚国欺凌日本,夺其土、屠其民,感同身受;又念及日本为小邦盟国,其已对美利坚宣战,小邦自当同仇敌忾……” 朱进秀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翁文灏打断了,他已经忘记了愤怒,只有深深的诧异。他道:“贵国难道也要向美国宣战?”他说罢又强调道:“难道贵国忘记了当年日本曾倾吞奴役过贵国……” “禀总理大人:前事之师,自不敢忘,然既已结盟,自当守诺重信,不如此,国当何以立?人又当何以立?且美利坚人狡诈凶暴,不顾公义、欺凌黄种,小邦又岂能袖手旁观?兄弟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故小邦亦将对美宣战,吾王陛下特遣下官前来告之母国。” 朱进秀身上黄纸飘飘,说话又是一副宋儒士子、气节最大的模样。翁文灏虽然心中虽不赞同其行,却因此爱护其人,当下再无怒意,只认真问道:“贵国如此国力,对美宣战无疑是以卵击石,难道……难道贵国国王陛下就不怕战败吗?” “禀总理大人:小邦若不宣战,在道义上便已战败。士可杀之,不可辱之,小邦愿死不屈。”朱进秀说的大义凌然,这让想再说什么的翁文灏当即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好吧,我知道了。贵国有充分的外交自由。”翁文灏有些无力的道,当下就想送客。 见翁文灏如此,朱进秀再道:“下官此来还想送总理大人一件礼物。” 朱进秀一说礼物,翁文灏旁边的王云五又是使劲摇头,示意他不要收。可翁文灏现在是豁出去了,他不在乎被朝鲜人如何嘲讽,心中自有自己的理想,是以大声干笑了两句后,他道:“好。那就打开,看看是什么礼物。” 翁文灏一说打开,朱进秀就示意随从打开木箱。只见红布褪去,木箱里露出一块旧旧的石碑。与王云五想的不一样,这并不是朱进秀特意刻的碑文,以用来侮辱翁文灏。但这却是一块朱进秀特意选的石碑,上面大大的汉字右起竖写道:‘洋夷侵扰、非战则和、主和卖国’,再左侧两行则是:‘戒我万年子孙。丙寅作、辛未立。’ “这是……这是……”王云五这个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副所长、四角号码检字法发明人,古书终究要比翁文灏多些,他‘这’了两次后,终于指着石碑大声道:“这可是斥和碑?!” 带这些微笑,朱进秀傲然稽首道:“这正是小邦国宝:斥和碑。下官苦求吾王陛下良久,才得了这么一块敬赠送于总理大人。” 只看上面的字翁文灏不知道是什么,但王云五一说斥和碑,他脑子里的记忆当即涌了上来——此碑碑文为朝鲜大院君于1866年丙寅洋扰期间所写,所以称丙寅作;丙寅洋扰是法国,美国人于辛未年再来,占据江华海峡打算模样英国截断朝鲜的漕运,以让朝鲜求和,大院君当即令人将丙寅所写的十二个字刻成碑文,竖立于汉城的大街小巷,此为辛未立。 丙寅洋扰和辛未洋扰都以洋夷败退而告终,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甲午后中国日受瓜分之祸,朝鲜的往事常常被老学究和热血青年拿来做激励,直到庚子后整个大清不管官府士人都从斥洋变成崇洋,这段故事才渐渐被人忘却。翁文灏生于1889年,少年时自然听过老学究讲述这段‘气节’往事,但后来则渐渐遗忘了。 朝鲜大使朱进秀送往礼便告辞了。在他看来,中华毕竟是上邦、是母国,朝鲜再造全赖母国倾力相帮——虽然神武四年中日和谈后还剩下不少利益在日本手中,但中日瓜分俄罗斯草原总督区的背景之一便是日本承诺放弃在朝鲜的各项权益和既得利益,如此才获得四十多万平方公里领土。日本资本走了也不是说中国资本就进来了,杨锐不但勒令国内资本禁止操控朝鲜实业,还贷款帮朝鲜自我发展,关税同盟也留了不少时间给朝鲜。 此再造确实是毫无私心的再造,不是你抢我夺尔虞我诈。带着这样的尊敬,朱进秀即便讽刺嘲弄也仅仅是点到而止,而他这边走了翁文灏却看着那块斥和碑伫立不动。碑文上那‘主和卖国’的四个大字与胡适等人老在他耳边说的‘和比战难’四个字,同时出现于他的脑海里,四个字打四个字,战的是难分难解,是以翁文灏当场石化了。 “总理,里面还在开会呢?”有些明白他心思的王云五提醒道。 “哦,开会啊。”翁文灏良久才答应了一句,最后道:“还是散会吧,我想静一静。” “这……”王云五早在胡适出国前就读中国公学时就与其相熟,辛亥那年又差点成了孙汶的秘书,而后被蔡元培聘为文部官员,蔡政变身死去职后又靠胡适的大力吹捧方才入了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如此的经历,让没有留洋入兄弟会的他也成了一个忠诚的自由主义者。翁文灏的思想变动是兄弟会关注的重点,此时见他因朝鲜对美宣战、送斥和碑而迟疑,王云五当即快步回到内室将事情告之诸人。 “什么!朝鲜也宣战了?!”顾维钧大惊。朝鲜虽然无足轻重,可这会让内阁在国内倍受道义指责,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外交部长。 “朝鲜想以卵击石、螳臂当车,那我们就听之任之吧。”文部蒋梦麟无所谓的道。 “朝鲜对美宣战……”礼部张东荪不断摇着头,而后断然道:“这肯定是受了杨竟成的指使。” “朝鲜是基于条约宣战,虽可怜,却可敬。”土部丁文江意见和其他人不同,大致是赞许。 “朝鲜如果对美宣战,我们就更要抓紧时间宣布中立了,总理呢?总理怎么……”工部马君武道,他这么一说大家才发生翁文灏不在。 “我去看看他。”运部詹天佑道,他之前是沉默不言的。可吴景超对他使了眼色后,他便站起身出外去找翁文灏。 “朝鲜除了说要对美宣战,还送了块斥和碑。”前往大殿的过程中,吴景超说着王云五告之的消息,颇为担心。“咏霓看来是犹豫了。” “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詹天佑不解,但随即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顾,两者皆可抛。” 见詹天佑这个耶鲁老兄弟会员居然还有心情吟诗,吴景超不得不苦笑,他道:“我就怕咏霓一时看不开,掉到酸儒的气节中去了。所谓气节,就和贞操一样是封建统治者用来束缚人性的东西。一个真正自由的人是无所谓气节和贞操的,他只有自由和人性,而为了人和人之间互不干涉彼此的自由,于是就创造了民主这个与众相处的方法……” 吴景超也唠唠叨叨说了一堆东西,待他和詹天佑走到大厅时,翁文灏已经让人将那块斥和碑给收起来了。他道:“总理,今天的会议……” “今天的会议就先散会吧,我想静一静。”被唤起儿时排外记忆的翁文灏默然道。 “那我们何时宣布中立?”吴景超追问。“现在朝鲜也宣战了,我们不中立不说美国会误会,就是稽疑院那边也过不去啊。” “稽疑院……”翁文灏才想起稽疑院那边的态度。是啊,稽疑院大部分代表可是想着和平的。“那就把这块碑送到稽疑院去吧。”他恶作剧似的道。 “咏霓可是有心结?”见翁文灏如此说,詹天佑单刀直入的问。 “确实是有。”詹天佑是长者,身份和地位比胡适还高,翁文灏见他相询也就直言相告。“朝鲜人认为和就是卖国,这让我感触良深。这段时间我老是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这些人自作主张的去给予民众自由,这种强加行为难道就不是一种专.制?他们习惯了头顶上有一个皇帝、习惯了三纲五常、习惯了老黄历,我们贸然的、不与他们商议就想着变更国体,这真的是对的吗? 有人说,国家不民主就发展不了经济的,可我们的经济增长速度世界第一,不到三十年就超过了列国,仅仅逊色于美国;有人还说,国家不民主科技就无法发展,可这一年来我看科学院的科学报告,并没有觉得科技无法发展啊。” “咏霓啊,我以前也有这样的疑惑,不过最后我得出了解释:那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被专.制的太久了,他们已经习惯被奴役。对突如其来的自由一时间当然会难以接受,但不需多久他们就会习惯于这种自由。你没看到燕大的学生么?他们就是专.制国家里最自由的一群人。”见翁文灏说出心中的疑惑,詹天佑当即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说着。 “我知道燕大的学生,可这到底是的放纵还是精神的自由?”翁文灏反问道,“就我所知,燕大的男女生是最……”他不好说‘Yin乱’这个词,停顿一下才道:“说实话,我对燕大的学生并无好感,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最反叛的一群人。” 燕大男女关系之乱全国都是有名,但詹天佑却笑道:“这是因为他们不信教。咏霓啊,即使是杨竟成,也认为西方文明中,独有希伯来、希腊这两希文明最值得关注。基督就起源于希伯来,自由如果得不到宗教的抑制,那就是你说的放纵了。” “可为何儒家的三纲五常就被斥之为封建和落后,基督教的抑制就称为进步?”翁文灏问出了一个邪恶的问题,这个问题并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杨竟成书上写的。“当然,我不是说我赞成三纲五常,我只是在想,排除进步落后之分,我们是不是忽视了些什么?” 翁文灏的问题让吴景超大骇,就思想而言,他感觉翁文灏已病入膏肓了。自由和民主说到底其实是一种信仰,既然是信仰那就容不得半点怀疑和质问,因为哪怕一丁点怀疑都会动摇整个信仰,这全然不是科学,而是宗教。 吴景超大骇,詹天佑眼睛则眯了一下,他和蔼笑道:“看来咏霓确实要静一静了。不过在你想清楚之前,我还是要说,纵观人类历史,西方都是人类进步的策源地,西方文明是优于东方的文明体,这点怕杨竟成都不敢否认。鸦片战争以后我们为何要一直学习西方,就是因为他们比我们先进……” “不!不!不!”翁文灏一连说了三个不,因为他脑中忽然想起了杨竟成著作里的一段话,他为了不忘记所以要马上说出来。“英国辉格派史学家麦考莱就曾说过,西方世界的所有艺术、科学和文学都无可匹敌,那里的人民也礼仪优雅、洞察入微、随时准备无中生有,他们宽容、和蔼、人道,但几乎完全不具备勇气和诚实。 他们仅仅是作为被征服者而存在的,真正的征服者们勇敢而果决,忠于承诺,深受宗教的浸淫,同时,他们愚昧、武断、残酷。因而,每一个粗野的百夫长都可以安慰自己,他虽然智力低人一等,但知识和品位所造就的,不过是无神论者、懦夫、以及奴隶。” 背咏完这段记忆中的文字,翁文灏再道:“眷城先生,西方确实是人类文明的策源地,他们的艺术、科技和文学也确实无可匹敌,可这有怎么样呢?他们最终将被愚昧、武断、残酷的征服者所毁灭!我们学习西方,追求自由和进步,难道是为了步他们的后尘吗?” “咏霓!”吴景超带着深深的怨恨看着翁文灏,“你不是答应我不再看杨竟成的书吗?你这是……。我早就说了,杨竟成的思想有毒!有剧毒!他这是反文明、反进步、反人道……” “但他不!”翁文灏不知为何突然反驳。“他只是认为进步、自由是人类毁灭之源。他说人类文明史其实是一部人从自然中剥离出去的剥离史。起初的人并无自我,而后开始渐渐懂得自我,但却依然受到宗教、政治、迷信的束缚,最后通过宗教革命和文艺复兴,人性才真正摆脱一切束缚。之后,人创造了举世无双的文明、灿烂夺目的文学、哲学、还有音乐,可这仅仅是他们欲望的自我满足罢了。当每个人都只为自己而活时,文明便开始走向终结……” 翁文灏说着杨竟成的观点,吴景超却气的脸色发青。在他看来,这全然是一种背叛!而老成的詹天佑则一直沉默,待他把所有的话说完他才道:“咏霓啊,可现在的世界是西方正在征服我们,全世界的殖民地都是他们的。”他说的翁文灏一愣后又道:“北海的建议我看还是有用的,杨竟成的东西确实少看为妙。他的理想说到底是要让这个文明世界演变成一个野蛮的杀戮世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法西斯,但它肯定比法西斯更邪恶。” 翁文灏无法解释为何西方还统治世界这个问题。他毕竟不是杨锐——在杨锐的时代,欧洲已经基本衰败光了,如果没有美国领导的北约,他们早被苏俄推平。这种推平不只是军事,更是一种元气的败亡。就像是一个拿着AK47的老人面对一群拿着火绳枪的年轻人那般,武器的代差并不重要,年轻人可以流血、可以死,但最可怕的是他们可以等。 而自由灯塔美利坚,宗教延缓着他的衰老,移民充实着他的人口,美元石油体系保持着他的福利,可他也仅仅比欧洲年轻二十岁而已。唯一可怕是他不但在经济上奴役着全世界、享受着全世界奴工的供奉,还攫取着全世界的精英人口。如此,美利坚的衰亡就是整个世界文明的衰亡。而那些异于美利坚的国家或民族坚持的越久,世界文明便延续的越长;反之,当全世界都美利坚化后,丧钟已然敲响、文明末日悄然而至。 然而,在后世,总有几个能看清文明脉络的人偏要喊着解体分裂,以使自由民主的光辉照耀全人类。他们全然忘记战国时那些希望各国永消战祸、天下一统之人最终得到的是什么?假设当时能有一股外来力量让七国保持均势,不让整个华夏进入绝对帝制的循环,华夏古典文明绝不会在东晋时期差点灭亡。 翁文灏没有纵观世界百年的本事,而杨锐也没有必要在自己的著作里(真的是他自己的著作里)向世人描述那个堕落世界——对他而言,世界历史将是崭新的,是由他带着无数人创造的。 于是,在詹天佑的逼视下,翁文灏终于点头,他叹道:“最近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心里面总是会跳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随机摘下自己的乌纱帽,伸手抓着头发苦笑道:“我每次洗头都掉头发,一次比一次掉的多。哎,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成秃子了。” 翁文灏头顶上的毛确实少了,更有一小块地方像癞痢头一样全光。放下心来的詹天佑道:“咏霓这一年来确实是辛苦了,但切不可忘记我们的理想。我想只要再苦一年,说不定半年,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说完这个又提到今天的正事,再道:“日本和朝鲜都对美国宣战,我们应该马上宣布局外中立才是。我们不宣布,稽疑院那边也会让我们宣布。” “好,宣布,马上宣布。”翁文灏像一列差点脱轨的火车,在詹天佑这个铁路总工程师的努力重新纳入既定轨道,奔向一个他自以为无比光明的所在。 第十一章一回 海波拍着鸟海号重巡洋舰的侧舷,激起朵朵细碎的浪花。它的身后是整个第7战队熊野、铃谷、最上、三隈四艘重巡。战队正被第3水雷战队的十一艘驱逐舰护在当中,十五艘军舰按照夜间作战编队条令,排成一个长方形阵列在月夜里往前高速航行。 “阁下,我军已在指定时间到达预定位置,是否立即展开行动?”灯火管制的鸟海号上已经全员戒备,舰长五藤存知大佐向舰队司令官及川古志郎中将以及第7战队司令官清水光美少将等人报告位置。按照计划,行动马上开始了。 “嗯。”及川古志郎这边点头,一侧的清水光美却喋喋怪笑,“米国人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出现在他的眼前吧。阁下,请立即下命令吧!第7战队愿玉碎以报陛下皇恩之万一。” “不,还需等待一小时!”并不理会清水光美狂热的求战,及川古志郎只是看了看怀表,而后才命令道:“米国电探海面探测距离不到二十海里,只要保持在海岸二十海里之外即可。另外务必注意军港外米海军的巡逻船只。” “嗨!”五藤存知大佐鞠了一个躬才出去下令。作战室内只留下两个舰队司令官和数个参谋。 整支南遣舰队从决定对米宣战后便于本土出发,数日来昼伏夜行,靠飞机电探才摸到了这个位置,可到了地方司令官居然还要等一小时,真是让百思不得其解。 须知按照计划,炮击苏比克米国海军基地后舰队就要立即西撤,在南中国海迂回后方能返回本土。多等一个小时,天亮后离菲律宾就近三十多海里,被米国岸基飞机找到的概率也就多好几分,甚至有可能会被米国海军围困在南中国海,然而司令官既然要求多等一个小时,那舰队只能在苏比克湾外海多等一个小时。 秒钟滴答,当时钟指向一点二十三分时,假寐良久的及川古志郎方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眼前有些焦急的诸人,这才正色命令道:“开始吧。” “嗨!”一干人早就等不及了,他这边一说开始,清水光美少将立即命令舰队转向正东。借助舰上电探以及水上机电探帮助,舰队于三十四分钟后的01:57到达苏比克军港外海。很快,被烟雾团团笼罩、一字排开的五艘重巡中,鸟海号三年式203mm前主炮最先开火。第一发仅仅是试射,即便如此,主炮开火的轰鸣以及其给整艘军舰带来的巨震依然让全体官兵高呼板载——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年零二十六天,此刻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 苏比克湾是美国海军最中意的菲律宾海军基地,奈何当初陆军缩卵胆怯,不敢完全保证军港的安全,是以菲律宾海军基地只能建在马尼拉湾的甲米地。决心对中日开战后,为了追求建设速度,海军又不得不扩建已有一定基础的甲米地,但苏比克湾也没有忘记,这里相当是已经无比强大的亚洲舰队的一个附属基地。 炮击编队距离海湾内的海军基地有二十五公里,离海岸仅有十一公里。主炮发射后足足等了三十九秒,炮弹才在海军基地外围的一片荒地里爆炸。一百二十五公斤炮弹的爆炸犹如惊雷将整个海军基地都震醒了。舰队司令官哈里·E·亚内尔上将刚从床上跳起便问自己的副官,“是日本人的飞机吗?” “不,将军,我想应该是炮弹,八英寸的巡洋舰主炮或者战列舰的副炮,我想应该是巡洋舰,将军。”此时鸟海号已是第二次试射了,炮弹的落点离基地越来越近,而一百多公斤的八英寸炮弹和一千多公斤的十六英寸战列舰主炮炮弹完全不同。 “天哪,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上将疑惑的对副官发问。自三年前就任亚洲舰队司令官以来,亚内尔就一直担心日本或中国的飞机会空袭菲律宾或者珍珠港,历史上他对日本人将空袭珍珠港的判断完全正确,但这一次他却错了,日本飞机没来,来的是炮弹。 “不知道,将军。”副官完全无法得知日本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将军,刚才参谋长打电话来,建议您请求布洛赫上将对我们进行支援?” 太平洋舰队西移后,整个舰队便由克劳德·布洛赫上将指挥,驻守于马尼拉湾的甲米地海军基地。而原来的亚洲舰队则变成一个先遣舰队,驻守于苏比克湾海军基地。因为保障设施不够,苏比克基地仅有巡洋舰,所以在担心对方有战列舰的情况下,参谋长史密斯上校希望请求甲米地派遣战列舰分队的支援。 “不!”已经完全整理好衣装的亚内尔上将毫不犹豫的否决这个建议。“中国人的孙子兵法上有一个计谋叫做声东击西。也许他们的潜艇或者战列舰正等着我们的战列舰出港,我们应该等待天亮,但驱逐舰和潜艇应该出动……” ‘轰轰轰……’宛如火山喷发,天地都在摇晃,亚内尔上将站都险些站不稳。这次应该是整个舰队所有主炮在齐射,五艘重巡共计五十门203mm舰炮,炮弹的密集爆炸让人分不清有多少战舰在港外轰击。而就在这时,急急赶过来的参谋长史密斯上校猫着腰出现在门口,他大声道:“将军,日本人打中了基地!他们打中了基地!” 日本海军的炮弹当然打中了基地,要不然炮击不可能如此猛烈。亚内尔见到参谋长便一手拽着他,大叫道:“我们的岸炮呢?我们的岸炮呢?为什么不开炮?!” “不知道,将军!不知道。”史密斯上校对己方岸炮不开火也是满头雾水,即便是黑夜,日本军舰开火也会因为火光暴露位置,可现在诡异的是岸炮居然不响。 两人说话间,又有一轮炮弹密集袭来,这一次落弹点显然更远一些,但一连串爆炸响过后,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不远处一艘巡洋舰的弹药库居然殉爆了。看着泊位上腾起的火光——那是之前亚洲舰队的旗舰休斯顿号,上将大叫了一句,“该死的!他们是怎么打中的?” 休斯顿号的殉爆让上将恼怒,却让二十六公里外的日本人狂喜,听闻炮长在广播里通报敌舰休斯顿号击中起火,一干鬼子又野兽一般的嚎叫。 “阁下,撤离时间到了。”舰队参谋长草鹿任一少将不得不提醒道。 “不,阁下,我们应该等待甲米地的米国军舰出航。”打炮打的正爽的第7战队清水光美少将撇了参谋长一眼,请求继续炮击。 “蝙蝠三号已经报告,甲米地米海军主力并未出击。”草鹿任一的目光毫不闪避的迎向清水光美,他极为肯定的道:“米海军全是一群懦弱之辈,根本不敢出战!” “那我们就更应该炮击,彻底打垮这些米畜!”清水光美吼叫,似乎不如此兽性就无法发泄。 “继续炮击舰队如何回航?”草鹿任一大声反问,矛盾显然就在他与清水光美之间。 “第7战队全体玉碎即可!”清水光美傲然道,“三千同胞之血要米畜三十万鲜血奉还!” “这是陛下的舰艇,不是你玉碎的陪葬!”草鹿任一叫得更大声。 “八嘎!”及川古志郎刚刚还在思考米国人的反应,一恍惚两个下属居然吵起来了,当下大喝了一声。他随即教训道:“我们都是帝国的财产,没有命令不得玉碎!你的明白?!” “嗨!”及川古志郎是三十一期,清水光美则是三十六期,且又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他不得不点头屈服,只是即便垂着的头,他脸上的肌肉依旧抽动——日本这一年来的国耻宣传很不错。通过红十字会从马绍尔拉回的三千多具大小尸体都没下葬,全在东京的庙里供着。无数军人和热血青年对着那些棺材起誓,要让米畜百倍千倍偿还血债。 及川古志郎压服了清水光美,却并没有完全同意参谋长的立即撤退的意见,他道:“既然米国海军不出动,继续炮击五分钟后撤退。” “哈伊!”司令官一下令,一干鬼子都大喝。命令传到炮塔时,已经有些力竭的炮手呀呀嚷叫起来,开炮的速度居然又神奇的上升到每分钟五发。 烟雾中的炮击编队自然安全,可外围不在烟雾保护内的第3雷击战队却不是那么回事了。虽然看不到敌舰开炮的火光,但苏比克基地的岸炮已经开始对海盲射。对吃水不到两千吨的驱逐舰来说,十六英寸炮弹只要中了一发便将毙命。夜路走多果然遇到鬼,02:08分,刚刚用火炮鱼雷齐射逼退一艘巡逻舰,一发十六英寸炮弹便带着火车的轰鸣顺着炮口火光而来,这发炮弹险险擦过时雨号驱逐舰的顶部桅杆,落在不远的海面上。看着漆黑的水花冲天而起,时雨号舰长横井稔少佐以下两百余人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 时雨号是幸运的,可离它不远的村雨号就倒霉了,第二次往这个方向射来的一发十六英寸炮弹正中它的舰舯,击穿其薄弱的装甲后在锅炉房附近爆炸,村雨号当场被炸成两截,无数鬼子瞬间玉碎。 “啊…啊!”横井稔少佐感觉村雨号是代自己中弹的,因而不顾海面上只剩半截的村雨号燃着的火光,当即下令本舰前往救援。 村雨号中弹沉没,可苏比克海军基地已被五艘重巡五十门203舰炮犁了一边,泊位上的重巡轻巡驱逐舰沉了一片,甚至几艘来不及下潜的潜艇也惨遭厄运。泊位如此,基地房屋、船坞、造船厂、指挥所、营房都炸的四分五裂。此时被副官掩护在防空洞里的亚内尔上将并不知道基地的惨状,可素来聪明的他足以确信附近有日本人的间谍。 不然,他们的炮火为何打得如此之准确?必定有人在基地附近借着月色和炮击火光观察炮弹落点,并汇报给日本军舰使其修正炮击参数,炮击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日本人射击的方式上将已经猜到,甚至他还迅速的锁定了嫌疑犯——基地外那两家中餐馆和三家洗衣店。 中餐馆和洗衣店躺着也中枪,不过这都是后话。过了不知道多久,轰隆隆的炮声终于停歇了。但上将几乎被震聋的耳朵还在嗡嗡直响,待潜艇部队司令约翰·威克斯上校找来时,一行人才确信炮击已经停止,这才出了防空洞。 “将军,简直是……”灯光管制下看不到约翰·威克斯上校的面容,但他的声音却非常沮丧。“我的部队几乎全被击沉了。” “日本人走了吗?”参谋长史密斯少将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也许。”威克斯上校并不确定的道,他背着码头上、泊位上燃烧着的火光说话,是以能让人看到他回答时在耸肩。“但已经有二十分钟没有炮击了。” “损失有多严重?”亚内尔上将看到码头上的火光心就开始抽搐。自从日本政府发出最后通牒后,他就担心日本人会派飞机来、会派潜艇来,可没想到既不是飞机也不是潜艇,而是最原始的对岸炮击。苏比克是新建基地,很多设施还不完善,所以当即损失惨重。 “报告将军,情况非常糟糕。”值日官温莱特少将此时也出现了,他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悲凉。“将军,日本人一定有人指引!泊位上的船大部分都被击沉了,码头、船坞、修船厂、营房,都遭到了致命打击,我们…我们全垮了!” “先救火吧。”亚内尔听到两个下属的汇报,在看到远处的火光以及若有若无的惨叫,心早就凉了个透。他并没有忘记之前他想到那些嫌疑犯,当下道:“日本的间谍就在基地外面,就是那几个中餐馆和洗衣店,马上抓捕他们!” “是,将军!”没想到上将的第一个命令居然是抓人,温莱特少将迟疑了一下赶紧点头。 “马上灭掉火,救助受伤的人,另外能动的船都派出去,但不要驶离岸炮的射程。”亚内尔上将接着下令,而后才道:“我要马上去向布洛赫将军汇报情况!” 苏比克基地离甲米地基地直线距离仅仅七十多公里,中间只隔着巴丹半岛。苏比克海军基地炮击没多久电话就打到了甲米地海军基地以及马尼拉城的马尼拉饭店。前者是太平洋舰队司令官布洛赫上将的住所,后者则是驻菲美国陆军麦克阿瑟中将的驻地。 日军既然炮击苏比克湾,就很有可能同时袭击甲米地,所以布洛赫上将并没有派出舰只救援苏比克,也没有追击日舰,这就为他日后辞职埋下了伏笔。不过这仅仅是借口罢了,日本海军既然敢炮击苏比克基地,那自然对甲米地有所布置,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这一点,但面对舆论压力,华盛顿和海军部不得不有所行动。 苏比克的炮击不到三十分钟就停了。准确的说,加上试射所用的时间,总共炮击了十五分钟,五十门203舰炮在这十五分钟里对苏比克基地倾泻了一千四百五十发一百二十五公斤炮弹,基本将整个基地从陆面到水面都轰了一边。击沉包括休斯顿号在内的十四艘舰艇,因为炮击过营房,因此打死士兵八百三十四人,伤六百四十六人。炮击过后,整个基地一片狼藉。 布洛赫上将此时并不知道苏比克基地的惨状,当他集中起所有军官开会时,苏比克那边来电话说炮击已经停止了,日本人很可能已经撤走。 “日本还在附近吗?”在副官通报完苏比克基地的情况后,布洛赫上将看着诸人询问道。此时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一旦天亮,不说海军战列舰,就是陆航那几百架B17轰炸机便可对日本舰队发动致命打击。 “日本人早就逃走了。”从马尼拉城赶来的麦克阿瑟中将咬着烟斗,很不屑的道。他的话明里是在说日本人,可神态却有些鄙夷海军面对袭击不敢出动,哪怕对方仅仅是几艘重巡洋舰。 “日本人确实应该逃走了。”战列舰舰队司令威廉·派伊中将并未听出麦克阿瑟的话外之意,他道。“是的,我们应该马上追击,防止他们逃走。” “夜里追击非常危险。”布洛赫否定了他的建议,“我们只能在三个小时后出发。另外,我希望陆航在天亮后能索搜整个南中国海,一定要找到日本人。” “当然。”远东陆航司令刘易斯·布里尔顿少将点头道。“我一定会让把这些黄皮猴子揪出来的!只要他们还在这附近。” “我们应该报复日本人!将军。”说话的是航母编队司令、有蛮牛之称的小威廉·弗雷德里克·哈尔西少将。他的眼睛此时是瞪着的。日本政府于昨天下午三点钟宣战,晚上日本舰队就来袭击,显然一切都是预谋好的,他认为应该对日本人还以颜色。 “会的,威廉。”布洛赫赞许道。“但我们应该把它们先找出来。你的部下天亮能出航吗?” “当然!”哈尔西感觉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应该问。“那些小子已经在船上准备了,如果不能出航,我一定踢烂他们的屁股!” “那就好!”布洛赫上将笑道。“我们天亮之后就把日本人找出来,不管他们藏在哪里!哈里那边还告诉我一件事:就是这次日本人炮击的如此准确,是因为有间谍在岸上观察弹着点。他已经命令抓捕那些中国人,所以……”布洛赫上将有意无意的看了一下麦克阿瑟,道:“我们也要清理基地旁边的中国人,还有身边的中国人。” 见布洛赫忽然看着自己,麦克阿瑟奇怪道:“你说中国人是间谍?” “不。我并没有这么说。”布洛赫还是笑。“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让他们离我们远一些。最少不能再身边。” “我会重视这个忠告的。”麦克阿瑟终于想到了什么——他的女仆就是一个中国女人,叫做阿珠。如果不提醒,他只会将这个阿珠混作菲律宾人,反正她们长的都一样。 “好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布洛赫上将总结道。“找到日本人、远离中国人。下面的事情就交给参谋们吧。” “先生,我们何时报复日本人?”哈尔西不放心的追问。“我们必须给日本人还以颜色。” “不,威廉,现在这个时候还太早了。”布洛赫摇头道。他随后道,“我认为我们最少应该等待雷达装上舰艇之后再行动。从今天晚上日本舰队的表现来看,他们显然是装备了雷达找到了巡逻舰的空隙,这才钻了进来。” “但陆军已经装备了雷达……”哈尔西看了麦克阿瑟一眼——每次出入科雷希多岛时,他能看到山顶上那床垫似的雷达电线,是以很不解海陆两军为何装备雷达的时间全然不同。 对此麦克阿瑟只是嬉笑,布洛赫则有些为难的道:“陆军雷达是信号公司生产的,而我们的雷达是无线电公司生产的。它在今年年初刚刚通过测试,所以晚了一些。先生们,我不能忘记海上的情况比陆地上复杂的多,海军的雷达必须经过严密测试才能安装在军舰上。”解释完哈尔西的问题,布洛赫上将再道:“好吧先生们,我想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天亮后立刻出发搜寻日本舰队。” 凌晨05:45分,天色初亮。回到旗舰的哈尔西少将刚刚和参谋长迈尔斯·勃郎宁中校商议完舰载机搜索程序,便听到船舷外一种骚动,当他以为是日本飞机来轰炸时,却听到有人大喊着“鱼雷”。急急的冲到舰桥一侧,哈尔西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数艘类似鱼雷艇大小的潜艇在微亮的港区海面上以三十节以上的速度疾驰,它们除了疾驰,还对停泊在港区内的军舰发射鱼雷。 此时各舰正生火待发,狭小的港区内本停满了军舰,对这些鱼雷根本就避无可避。而各舰的枪炮长也似乎还没睡醒——半夜两点紧急戒备了一次,但随之却解触了戒备,很多人都没有睡好,因此只有寥寥数挺20mm厄利空防空炮在对它们射击,但船毕竟不是飞机,即便中弹,射完鱼雷的潜艇还是对准数艘战列舰、航空母舰直撞过去。 “板载!”潜艇上一个头绑白布的日本军官在撞击前站起身歇斯底里的大叫。‘轰!’的一声巨响,哈尔西旁边的好人查理号航空母第一个中撞,轰响之后哈尔西却见查理号舰身像波浪般荡漾,而后在撤移中发出叽叽嘎嘎龙骨肋骨扭曲声,最后舰上一片混乱。 好人查理号中撞之后接着是萨拉托加号——这是最外侧的两艘航母,但这次日本人明显偏航了,他们只撞到萨拉托加号的船尾,‘轰!’的一声后,萨拉托加的铜质螺旋桨从水底飞了出来,它飞过哈尔西眼前,在航母的另一侧砸出一朵大大的浪花。 日本人如此疯狂,吓坏了的水兵疯狂的用防空炮、副炮对准还未完成撞击的几艘日本小潜艇仓惶射击,他们已经不管会不会误伤友军了,炮弹一直打到己方舰艇的船舷。 “小心!将军!”参谋长见一道火舌射来,大骇中急将哈尔西拉开。也幸亏他眼疾手快,他一拉开哈尔西,20mm炮弹就击碎舷窗,在舱内墙壁上凿出一排深洞。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日本人,将军……太可怕了!”虽然被救的是哈尔西少将,可勃郎宁中校却被当前发生的一切吓坏了,他变得语无伦次。 “不!他们并不可怕,只是一支被撒旦洗礼的邪恶军团!”刚刚经历生死一线的哈尔西并不惊慌,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根本就不畏惧死亡,他只是觉得雷达装上后要狠狠的报复日本人一回。 第十二章生乱 甲米地海军基地里十艘甲标的微型潜艇发动自杀式冲锋时,整个南遣舰队已经在菲律宾两百公里之外了。虽然行动前各舰的动力系统都经过全面检修,但三个半小时的狂飙还是让一些老舰逐渐掉队。考虑到再怎么跑也没办法跑出米国飞机的搜索范围,司令官及川古志郎中将拂晓时分下令减速,并命令各舰组成防空阵型以十二节的速度往西北方向航行,同时,备有的水上蝙蝠机升空警戒,造云部队准备造云。 及川古志郎中将大概是想模仿当年联合舰队攻略东非时完美躲避意大利空军的战术,但他这边一下令,造云部队那边便传来不利消息——空气湿度不够使得水气不足,即便喷洒佛尘(气凝胶、盐粒、干冰)也无法形成足够厚的云层遮挡整个舰队。 造云难以实施,那剩下的就只能靠天照大神保佑了,好在整个上午蝙蝠预警机都没有传来警报,可就在中午收拢完掉队舰只时,伴随着预警机的警告,一个黑点从北面飞来。及川古志郎正要下令弹射机起飞将以其击落,参谋长草鹿任一少将却有不一样的看法,他道:“阁下,从这个方向上飞来的,很可能是华国飞机。” 参谋长一提醒,从上半夜就紧张到现在的及川古志郎倒也清醒过了。他举起望远镜仔细看了足足半分钟,这才分辨出来的确实是华国老式陆基双发鸿雁侦察机,看机翼下龙虎兽的徽标,它应当隶属于华国南海舰队。 及川古志郎细看间,那家侦察机越飞越近,机翼下方的龙虎兽标识也越来越清晰,这让本以为是米军侦察机的官兵大大松了口气,有些不明所以的水兵居然欢呼起来——他们依旧以为华国是日本的盟国,在这片离本土一千余海里的极南之地,盟国飞机的出现给紧张数日他们带来不少希望和振奋。 鸿雁侦察机围着舰队绕了一圈就回去了,但下午二时二十分它再来时,却以极低的高度掠过整个舰队上方,同时洒下了一堆纸片。 “阁下,他们应该是想让我们去中沙群岛。”草鹿任一道。他拿着水兵拾上来的几张纸片,参谋们发现上面只写着一个坐标,那就是距离不远的中沙群岛。 “中沙群岛……”中沙群岛在正西方向,而舰队此时的航向是正北偏西三十度。或许华国海军可以给舰队补给一定的物资油料。可在米国飞机的封锁下,整个南中国海就是一座监狱。唯有往北擦着华国大陆、经台湾海峡舰队才能安全返航,往西、往南都是不行的。 袭击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此时米国海军、英国海军应该派出舰艇四下搜寻了。只要舰队被他们的侦察机找到,那围捕下舰队唯有前往华国港口解除武装才有一线生机。这虽然可以挑起华国和英米之间的矛盾,可却不是舰队全体官兵之期望。他们希望自己能够安全返航,然后继续与米国海军作战、继续杀米国人,被华国政府扣押绝不是什么幸运之事。 本来在电探的优势下,己方是可以不断与米国海军夜战并获得胜利的,但整片南中国海是一个狭窄的水域,米国海军基地又在菲律宾凹陷的腹部,这就使夜战舰队不但难以逃脱米国飞机的打击,更难以离开这片密闭之海。 司令官犹在深思,草鹿任一却再次进言道:“阁下,即便我们不在中沙群岛逗留,也应该将舰队的伤员交给他们。中沙群岛上一定有华国海军的病院,即使没有,伤员也能尽快转移到广州或者三亚,很多士兵都能因此得救。而且这片海域是华国南海舰队的辖地,他们对这里的情况一定比我们熟悉,有他们的帮忙,舰队一定更有返航之希望。” “好吧,就转向中沙群岛。”及川古志郎中将最终被参谋长说服了,下令舰队掉头往西。命令传达下去后,底下的水兵一阵欢腾。 “我顶你个肺耶!”中沙群岛以东五十公里处,南海舰队司令陈策中将正藏身于一条小小的渔船内。这船是临时征用渔民的,此前不但用来打鱼还用来住家,船老汉虽然极力伺候,可一个风浪打来,陈大将军端着的茶水还是泼在了自己的军礼服上。 换在平时这根本无所谓,可等下他要见的是日本人——这些昔日的死敌居然把美国菲律宾海军基地闹了个天翻地覆。仅他所知道的消息:这一夜日本人击沉了美海军一艘航空航母和两艘战列舰,另外还有数艘战列舰航母受伤,其他被击沉的巡洋舰、驱逐舰、潜艇更不在少数。 战果是如此之辉煌,但对陈策刺激最深的是日本人用甲标微型潜艇突入军港做决死冲锋,这不由让他这个曾经的潜艇司令思考一个问题:要是在自己的部队里拉人搞决死冲锋,那些兔崽子是否也能达到这个效果? “大人,日本人来了。”在副官帮着他擦拭茶水时,外面收到旗语的信号兵钻进来汇报道。 “好。”陈策抬抬手、整了整衣襟才道:“把老子的将旗升起来,见狗.日的不能堕了威风。” 靠近中沙群岛时,南遣舰队前方海面忽然冒出来两艘潜艇,潜艇的出现让舰上官兵大吃一惊,但他们随机升起的华国海军龙虎兽军旗却又让所有人安心。之后的事情就越来越怪了,距离中沙群岛三十海里左右的海域,几艘渔船中的一艘渔船居然升起了南海舰队司令官陈策中将的将旗。显然,南海舰队提督陈策中将就在那艘渔船上,并且,他不想在华国领海内与己方会面,这一切似乎都是公海上两国舰队的偶然相逢。 十五分钟后,陈策登舰。 “贵军夜袭敌军,让在下由衷钦佩,只要是我陈策能帮得上忙,尽管开口。”与陈策一同登舰的只是他的副官和两名没有军衔的老兵,而日本人这边则是及川古志郎、草鹿任一、清水光美以及鸟海舰长五藤存知等人。陈策这边人数上不但处于劣势,戎装也唯有他一人穿着。 “将军阁下是代表华国海军吗?”面色自得的清水光美傲然问道。他对华国政府背信弃义痛恨无比,若不是见身为南海舰队提督的陈策亲来,他说话绝不会这么客气。 “我只代表我个人。”陈策不以为然的答道。他又转身介绍身边的两个潜艇艇长,“他们之前是我的部下,现在已经退役,潜艇也只是海军退役出售的老式潜艇。” “那阁下如何帮助我们?”清水光美还想说话,可及川古志郎却将其拦住了,他见陈策是以个人身份登舰,不由好奇他是如何计划的。 “将军难道不奇怪自己为何能平安航行一整天么?”陈策笑问,而后再道:“贵军伤员可放心交由我方,待他们伤愈后自然全数归队,继续打美国佬;再则是将军是准备在这南海里继续闹下去,还是准备即刻返航?” “当然是……”草鹿任一刚开了口,及川古志郎便用眼神将他止住,及川道:“请问阁下对我军有何建议?” “我的建议是尽快返航。”陈策道:“现在已经不是舰艇的时代了,是飞机的时代。我即便能帮你们瞒过美国人一天,也没办法瞒过两天。再在停留补给后将军可直接往北至台湾,待明天天亮时进入台湾海峡后,贵军便彻底安全了。” 自己能平安航行一个白天而不被米国飞机找到,确实让及川古志郎很是不解,但听陈策的意思是他帮忙所致,他当即站起向陈策鞠躬道:“感谢将军阁下仗义相助。” “没什么相助不相助的,你们打美国佬就等于我们打美国佬。我只想说,京城那帮丢人现眼的东西绝不能代表我中华六亿同胞!你们袭击菲律宾的消息一出,广州的报纸全都出了加急号外,民众拍手称快,鞭炮更是像过节一样响个噼里啪啦……” 苦熬数日,对外根本不曾联络的日本人一听自己的壮举让华国民众如此高兴,当即激动不已。之前激动的清水光美也站起身对陈策鞠躬,以表示对刚才失礼的赔罪,他还道:“阁下,贵我两国应该迅速携手,将英美白畜赶出亚洲!” “我也想啊!”陈策重重的放下茶杯,“可我国开国晚,崇洋媚外不要祖宗的东西数倍于贵国。先生又一直遵循律法办事,这就让那些西化分子占尽了便宜。可美国佬在菲律宾的轰炸机可不是对付贵国的,而是针对我国的……真是一群瞎了眼的东西,死到临头还要拉人垫背……” 陈策这边说,副官却在时钟响了一响后提醒道:“大人,时间不早了……” “嗯。”见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陈策也停止了废话,道:“还是马上转移伤员吧。油不够的船马上到前面岛上加油补给,虽不够你们到日本,但最少能到台湾。到了那边就是另外一拨人接应了。再就是虽然仓促,我还是让人备了一桌饭菜给各位壮行,祝诸君凯旋回国。” 舰队外出作战最消耗就是燃油,日方虽安排了补给油船给舰队加油,但海上补给需要打破无线电静默不说,加油也颇费时间。现在见这里可以陆上加油,还全程安排了补给,一干人鬼子都大喜过望,及川古志郎当即带头向陈策鞠躬道谢。 然而当中沙群岛附近陈策与日本人欢笑一堂时,黄岩岛以南两百海里海域,南海舰队旗舰应瑞号,飞鸿号以及一干鱼雷艇就苦逼了。上午十时三十八分被美军侦察机发现后,数架侦察机就一直跟着这支舰艇。下午两时许,第一波B—17轰炸机群如约而至,早有准备的舰队虽然释放了烟雾,但海风过大,烟雾无法掩护舰队。在雨点般落下的炸弹中,应瑞号中弹轻伤,利亨、元亨两艘鱼雷艇中弹沉没。下午四时许,第二波B—17轰炸机至,这一次烟雾终于起了作用,除了旗舰应瑞号再中数弹外,舰队毫无损失。 日本舰队半夜奇袭美菲律宾海军基地震惊中外,而下午美军居然将中国海军当作日本海军并轰炸之,更让中国朝野鼎沸。只是,紫禁城文华殿里却是另外一副光景。 “大使先生,我召阁下前来只是应对民意而已。”晚上九点,不得不因南海轰炸事件加班的翁文灏面对着司徒雷登坦言道。“南海舰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前往南沙巡逻,是一定有原因的!我知道、我知道那些人在想尽办法将这个国家拖入战争,但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总理如此实话实说,只让一侧站立的顾维钧闭目。他越来越想从外交部长这个位置辞职,可问题是他总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南海轰炸事件不管是不是南海舰队有意为日本人掩护,翁文灏作为中华总理都不应该完全放弃立场站在美国那边说话,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 顾维钧如此想,司徒雷登也莫名其妙。他收到的训令是陆航报仇心切下确实是炸错人了,因此华盛顿准许他就这件事情向中国政府道歉并赔偿损失。不料他还没开口翁文灏便亮明了自己的立场,似乎,他已经变成了美国人而不是中国总理。 “阁下……”待翁文灏话说的差不多了,司徒雷登才道:“我国政府认为过失确实在我方,所以准许我就此事件向贵国政府道歉并赔偿损失。” “什么?!”翁文灏大讶。他心中已认定这是杨竟成搞的鬼,不想真是美国人炸错了。 “确实如此。”作为外交人员的司徒雷登当然不被罗斯福信任,被罗斯福信任的只有他的心腹特使,所以到此时他也不知道华盛顿最终的目的是对华开战。是以,本着中美两国和平相处的原则,他也将华盛顿的训令直言相告。“陆航部队隶属陆军,他们不懂海军满旗和国旗的分别,所以将贵国军舰误认为日本军舰,这才造成误会。” “是…是这样……”翁文灏错愕了。但当秘书吴景超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后,他又笑了起来,“贵国如此处置,那我国舆论就更好平息了。另外,请代我向贵国遇难将士表示哀悼,文明世界最终是将战胜那些专.制且邪恶的政权的,自由和民主必定普照这片古老却腐朽的大陆。我对此深具信心,广大中国人民对此也深具信心!” 中国去年退出东亚同盟,并在日朝对美宣战的当头宣布局外中立。这在司徒雷登看来完全是自己的功绩。见翁文灏如此激扬的表达自己对美利坚的信心,司徒雷登更是高兴,他随机将华盛顿训令的另一个要求也趁机提出,“尊敬的总理阁下,鉴于贵国在世界钨产量上的地位,我国希望能向贵国紧急采购一批钨精矿,数量最好能在五万吨左右。” 中国钨产量世界第一,后知后觉的美国政府之前并不着急储备战时矿产,可在对日宣战前,钨的储备事宜还是被经济战专家威廉·Y·艾利奥特以及国防咨询委员会的顾问查尔斯·K·利思等人提了出来。其他矿产资源当然不成问题,但钨却另当别论,一旦和中国开战钨绝对是要紧张的,所以他们建议总统最好能在下个月对华宣战前在中国紧急采购一批钨。 “这当然没有问题。”翁文灏想都不想便答应了,这让想阻止此事的顾维钧想拦也来不及。在司徒雷登含笑告辞后,他才阴沉着脸说道:“总理万万不可对美出售钨精矿,钨乃军事矿产,我们已经对外宣布局外中立了,既然中立,那就不应该有所偏颇。如果……如果……,”顾维钧欲言又止,但最终他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如果总理真决心要向美国出售钨砂,那就请先接受我的辞呈吧。” “少川你这是……”顾维钧突然提出辞职让翁文灏大吃一惊,而他身边的吴景超却责怪的道:“少川这是什么意思?要急流勇退,和我们这些人断绝关系么?” “我没什么意思。”顾维钧神色更加凝重,“我只是认为我国政府既然宣布局外中立,那就应该严守中立,对交战各方都一视同仁。不能这边对日本禁售钢铁石油,那边却对美国出售钨砂。这到底是什么事情啊?”他激烈的摇摇头,“什么时候局外中立也变成一种工具了?我们这样做,以后世界各国如何再信我们的外交承诺?” “少川你可不要忘了我们当年的理想和誓言!”在翁文灏想就此解释时,吴景超抢先说话,“与中国早日实现民主相比,任何部门、任何人都仅仅是一种工具。如果不是顾及国内反对势力太多,我们其实也应该对日朝宣战,里应外合彻底解放整个东亚。” “既然是这样,就请请接受我的辞职吧。”顾维钧说罢摘下了自己的官帽,进而道:“我的理想永存于心中,但绝不会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真要这般,那与孙汶乱党何异?这样得来就是真民主、就是真自由?我不这么看!”轻轻的将官帽放在翁文灏的书案前,顾维钧再道:“总理,维钧有负期望,让您失望了!” “少川……”没想到顾维钧是真辞职,翁文灏顿时慌了,可当他起身想拉住顾维钧时,吴景超却将他拦住。吴景超道:“少川,你认为现在退出杨竟成那些人就会放过你?” “北海多虑了,维钧素来守法尊宪,除了大理寺,谁又能定我的罪?!”顾维钧看了吴景超一眼,再对翁文灏拱拱手,转身便出了文华殿。 “少川……”虽然被吴景超拦住,可翁文灏见他离去还是喊了一句。待见顾维钧彻底走出大殿,他才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看着吴景超责怪道:“北海你怎么……你怎么就不帮我劝劝他啊!” “总理,少川他是铁了心不想跟我们走一道,劝根本就是劝不住的。自日本发出最后通牒以来,有多人将自己的妻妾子女送到国外,我们心里都有数。这些人强要留下也是靠不住的,走了反而能分清谁是忠于理想的,谁又是贪生怕死的。”吴景超道。 吴景超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让翁文灏忘记顾维钧辞职之事。这几天来,不说其他官员,便是内阁中的一些人也将家眷急往国外送,变成杨竟成昔日说的裸.官。这难道是说自由民主真的不得人心吗? “那接下来怎么办?”不敢将事情想得太深,翁文灏叹了口气之后又想到当下。顾维钧辞职总要有人接替吧,蒋廷黻显然不够资格,王正廷因为早前和关系密切,立场也不坚定…… “还是让绶章这个副部长接任吧。”吴景超建议道:“少川这边就说他是因病请辞。” “嗯,也就只有这样了。”想来想去都没有合适可靠的人选,翁文灏只得点头答应。 吴景超又道:“总理,华盛顿已经对日朝两国宣战了,英国据说也将于明日宣战。就这次事情看,南海舰队放在英美实力交错的南海实在是太过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引发冲突,我看最好还是将其北调至东海,不许他们前往台湾以南。” 主力舰队已被限制在渤海湾了,南海舰队之前以为只是几艘老旧轻巡洋舰和若干半退役的炮艇鱼雷艇,闹不出什么事情,可这次却证明即便只有旧巡洋舰,那些人还是能闹出事情来的,只是,北调真的可行吗? “是不是缓上一段时间为好?”翁文灏扶了扶眼镜。“毕竟南海刚刚出事,民众也很不安,现在下令舰队北调,粤省民众肯定会闹意见的。” “那就勒令其不得出海。”吴景超再想想也觉得要南海舰队马上北调有些不妥,便又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另外舆论上也要澄清误炸之事,免得那些人生乱。” 第十三章不归路 战争第一天,美国海军就被日本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半夜被日本海军抵近港口用舰炮射击,早上则被他们的微型潜艇决死冲锋,如此疏忽大意顿时引起全世界一片哗然。作为广大中立国来说,日本作为弱小的一方能如此果敢,自然引起不少赞叹,但在美国国内,看似强大的美国海军一开战就被邪恶的日本人击沉一艘战列舰、一艘航空母舰,实在是不可原谅。是以,面对谴责一片的舆论,华盛顿不得不就此召开一次小型会议。 “总统先生,这个错误是可以原谅的!”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内,海军部长诺克斯满脸怒容,面对舆论的刻薄谩骂,他作为海军部长必须保护海军的荣誉。“日本人是因为使用了舰载雷达才溜进了舰队的警戒网,而我们的雷达……,该死的,它还在美国无线电公司!海军好几月前就要求采购陆军的雷达,可就是无法做到!” 美国海军有八大局,军械局是如何的官僚做派,历史上的MK14鱼雷就是最好的例子——到珍珠港遭袭两年以后,美国潜艇部队才拥有有效的鱼雷武器[注172]。鱼雷如此,海军雷达也是如此:大战在即,军械局宁愿等无线电公司吃透信号公司的技术、研制出专用的海军雷达,也不愿采购陆军的SCR—268加于改装先安装在巡逻舰只上。 不过,诺克斯将遭袭的理由推到巡逻舰没有雷达上并不能让人信服,苏比克湾基地遭袭是因为日本舰队安装了雷达,那么日本微型潜艇对甲米地海军基地的袭击就不是因为雷达了。因此,素来会做人的海军作战部长莱希上将开口道:“先生,总统先生当然非常清楚遭到袭击的原因,但我们没办法告诉民众海军是因为缺少雷达才导致了袭击,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莱希上将说必须做点什么的时候,余光不由看了轮椅上的罗斯福一眼——对于更换布洛赫上将这个总统不熟悉从而不信任的海军将领,他早与总统达成了共识,现在菲律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正是撤换克林德·布洛赫上将的最佳时机。 “我们必须做些什点什么?”海军部长诺克斯重复着莱希上将的建议,似乎有了什么明悟,他激动的神情有些平复,道:“总统先生,就我所知,布洛赫将军是太平洋舰队最合适的将领,如果要撤换他……,詹姆斯并不同意将舰队安排在菲律宾。” 因为取消了美国舰队司令这个职位,是以之前本来是美国舰队司令官的克林德·布洛赫上将出任太平洋舰队司令(此时的太平洋舰队集中了海军绝大部分战舰),如果要撤换布洛赫,那按顺序和资历,他的接替者应该是詹姆斯·理查森上将。可詹姆斯·理查森上将在历史上全然反对将舰队调往夏威夷,他担心这里离日本太近而遭到他们的袭击。既然夏威夷都反对,那菲律宾就更反对,如果任命他为太平洋舰队司令,他肯定会要求撤回舰队。 但为了守住菲律宾,太平洋舰队的部分战舰又必须驻守于甲米地——海军最大的敌人(没有之一)麦克阿瑟中将强烈要求太平洋舰队驻扎甲米地海军基地,这样他才能保证整个菲律宾的安全、才能用上千架B—17重型轰炸机炸那些养的,直到他们屈服投降。 为此,甲米地海军基地驻扎了太平洋舰队十二艘战列舰、八艘航空母舰,以及更多的巡洋舰、驱逐舰和潜艇。按照最新的作战计划,战争开始后,海军将以甲米地、苏比克、新加坡三个海军基地为依托,集结主力、会同皇家海军与中日联合舰队进行海上决战。消灭中日联合舰队后,海军将彻底封锁日本,逼迫其投降;对中国则是封锁、战略轰炸、登陆同时进行。 大舰巨炮时代,一次决战定输赢是常例,而以敌我双方的悬殊实力对比,这个计划被认为是完全可行的,可海军中就是有人反对该计划,詹姆斯·理查森海军上将就是其中之一。 听闻诺克斯提出布洛赫的接任者詹姆斯·理查森上将会反对将舰队派驻菲律宾,懂得总统心意的莱希上将当即说道:“先生,我私下认为詹姆斯不一定是合适的接替人选……” “詹姆斯不是合适人选,难道是金?”诺克斯不由想到具备接任资历的欧内斯特·约瑟夫·金中将,但随即他就自我否定了。第一,此人不是战列舰舰队出身、也不是巡洋舰舰队出身,所以不可能担任舰队司令这样的重要职务;第二是最要的,此人最喜欢拧女人、特别是下属妻子的屁股(不少下属为了升职不得不献出妻子的屁股),而且还常常酗酒。因此即便此人被认为是海军中最强悍最‘全能’的将领,可总统还是不喜欢他。 上一届海军作战部长斯坦德利任职时,他和莱希上将是继任的有力争夺者,但莱希显然更得罗斯福喜欢,所以金落败。如果接任人选不是金,那么再下去只能是战列舰舰队司令派伊中将、巡洋舰舰队司令金梅尔中将。至于航空母舰司令哈尔西少见,更不在考虑之内。 诺克斯这边正想着布洛赫上将的接任人选,不想莱希却说了一个他从来都不曾想到的名字。“金并没有指挥过战列舰部队的经历,所以他并不合适。总统和我都认为也许尼米兹是个合适的人选……” “尼米兹?”尼米兹这个名字诺克斯当然听过,可他脑海里根本无法回忆起这个人模样。正当他想说此人也不是战列舰舰队出身、只是个潜艇专家时,莱希上将又道:“……但是他谦虚的拒绝了这个任命,而派伊中将并不合适这个位置,所以,总统和我认为也许金梅尔中将较为合适。” “我……”诺克斯见莱希直接将总统的意思相告,再看向罗斯福见他对自己点头时,他并不好完全表示反对,只是委婉道:“总统先生,我并不了解金梅尔中将,我只是觉得布洛赫上将或者金上将更值得信任,他们肯定会日本人致命一击!” “先生,如果不撤换布洛赫上将,政府将面临舆论巨大的压力。”莱希上将解释道,“而金,在他没有改变酗酒的习惯前,还是在海军部任职为好。” “好吧,我同意。”海军部长诺克斯终于点了头。“但我们必须在决战前给军舰装上雷达,哪怕仅仅在战列舰上。” “先生,军械局已经在着手这件事了,他们保证在十月份之前会给军舰装上雷达。”莱希解释道。他之前已经对罗斯福解释过一遍。 “总统先生,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这次要向中国人道歉?难道他们没有掩护日本人撤退吗?”说完舰队的事,待莱希上将走后,诺克斯这个共和党主战派又问及陆航的事。“既然中国人有意掩护日本海军,我们为何不趁机对他们宣战?” “弗兰克,现在宣战并不合适。”一直见莱希和诺克斯商量舰队司令官人选的罗斯福终于开口说话。“我们现在需要中国的钨,一旦宣战,国务.院告诉我,我们的钨的来源将会切断,国内的产量极为有限,也许能在俄国、葡萄牙能采购到,但能在宣战前在中国采购一批钨是最好的。” 没想到居然是为了钨!加上雷达,诺克斯不得不在心里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虽然早在去年前就决心对中日宣战,但准备工作做的却是那么糟糕。这其中有顾及民众舆论的原因,也有内部的原因。他强忍下不快,道:“总统先生,也许我们并不只缺钨。如果中国陆军进攻缅甸和马来亚,橡胶和锡的来源可能也会被切断。” “是的。”罗斯福点头,可随即又道:“中国陆军也许可能占领缅甸和马来半岛,但没有可能占领马来亚和雅加达。国务.院上个月考虑了战时工业原料问题并通过了一个议案,但情况是乐观的,唯有钨我们目前需要依靠中国。” “但中国人已经宣布局外中立了,他们会卖给我们吗?”诺克斯问道。 “会的。中国总理翁以及整个内阁一直都希望能在我们的帮助下将中国改造成一个民主国家,而我们也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他们曾经帮过我们许多,这一次也一定能帮上忙的。”罗斯福说话的时候满脸微笑,可诺克斯却感觉很不解。 “可总统先生,我们不是还要对中国宣战吗,那他们怎么办……”诺克斯追问着,出身共和党的他总是比一些见风使舵之徒多了几份良心和刚直。 “他们可以不宣战!”罗斯福给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不宣战?!”诺克斯当即糊涂了,陆航将在下个月月初轰炸那两艘仍在船坞里建造的巨型战列舰,被轰炸后中国人怎么可能会不对美国宣战?这还是一个国家吗?! “是的,最少他们是这样回答的。”罗斯福脸上笑意更甚,“或许中国国内会有很多人要求宣战,但政府可以和去年日本一样,将此事交给国际联盟调查。” “哦,上帝!”诺克斯被某些人的作态震惊了,他感叹之后当即建议道:“总统先生,我不建议我们和这些……这些无耻之徒合作!” “弗兰克,这就是中国的现实。就像三十七年前一样,一旦发生对外战争,就会有很多人站到我们这一边,并希望陆战队的孩子们登陆城市,以保护他们的安全。”罗斯福心里也对那些无耻之徒毫无好感,因为他们亵渎了自己操守,但这样的现实更让他认为东亚是一片救赎之地,唯有上帝才能感化那里野蛮堕落的灵魂。“轰炸中国的船坞只是一次交火事件。在这之后,我相信海军已经消灭了日本海军,那时,中国政府将会向我们投降。” “他们……,中国……”诺克斯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机密的事情,他已经被震得语无伦次了,好一会他才看着罗斯福认真的问:“总统先生,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弗兰克。”罗斯福也认真的点头。“也许其他地方,比如满洲会有激烈的抵抗,但中国本部,也就是山海关之内,大部分省份都会选择投降。” “杨竟成不会阻止他们?”诺克斯说出一个人名字,带着自己的担忧。 “杨竟成?他的军队全在山海关外,并不能要求关内的那些省和他一样选择抵抗。”罗斯福道。“一旦我们消灭了日本海军,大部分中国人都会依照以前的习惯选择投降。麦克阿瑟告诉我:如果运气好的话,孩子们今年圣诞节就能回家。” “天哪!真是难以置信!”诺克斯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一年来他参加了无数次军事会议,大家都对如果迫使庞大的中国投降感到头痛,不想在总统嘴里战争几个月就结束了。 “是的,我最开始也是难以置信。”罗斯福道,“但当他们将中国军队的全套密码本以及其他军事机密统统交给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时,我才相信这居然是真的。就我所知,中国人非常惧怕与文明国家交战,用他们的话来说,民主政体完胜专.制政体,这条真理在日俄战争时、在上次世界大战时就已经证明了,更何况是与我们交战。”罗斯福说完就不在言及此事了,在诺克斯离开白宫时他又强调道:“弗兰克,请务必要严守这个秘密。” 罗斯福叮嘱自己的海军部长要严守中国现任内阁已经投降的秘密,在北京,翁文灏也交代自己的工部部长有皮蛋博士之称的马君武要严守一个秘密:五万吨钨精矿将出售给美国公司,所以他要安排得力人手紧急办理。 马君武就任工部部长后,对早前徐华封留下的那一套规制并不赞同,特别是全国工业改革后连军工厂都变成私人所有。这在看来是变卖民脂民膏,当年他还和宋教仁就此争论过多次,怎奈国民党上台执政的前提就是同意以国有工厂路矿股票补偿地主的私有化运动,最后不得不妥协。国有公司一去,热热闹闹的工部就成冷清衙门。即便是冷衙门,也充斥着徐华封时期留下来的老人,他这个工部尚书想点什么都做不成。 这次总理交代钨精矿之事,他想来想去只有交代给自己留德时的同窗好友石楚,石楚学的也是矿业。只是石楚入京前就在钨业公司呆过,知道这潭水很深。待马君武将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他才脸色发苦道:“厚山啊,你是不知道,其他东西都好说,这钨……。”他看向满脸差异的马君武,再道:“大中华钨业公司背后可是杨竟成啊,他会让钨卖给美国人?” “杨竟成?”马君武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他道:“这大中华钨业公司的总办不是、不是那个叫什么吕碧城的女子么?她当年股灾时买进大笔钨业公司的股票……” “哎呀!这吕碧城大家都说她是杨竟成的外室。”石楚拍着大腿。“你怎么就不知道?” “外室?”马君武再次迷糊了,他想不通这沪上有名的奇女子怎么就成了杨竟成的外室。 “反正圈子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石楚道,“这钨本就江西多,湘东粤北也有一些,再就是北庭极多。经济危机时这吕碧城不光收国内钨业公司的股票,国外葡萄牙、缅甸、朝鲜、玻利维亚,还有苏俄,凡是产钨的地方,要么买矿入股,要么签包销协议,全被大中华钨业这个大托拉斯控制了。你问我五万吨钨精矿有没有?不说五万,五十万吨都是有的。可人家不卖你能怎么办?” “既然有五万吨那就好办。”马君武就担心没有五万吨货,他起身傲然,“你拿工部的文书去,他们要是敢不卖那就让土部吊销他们的采矿证。” “厚山,这么做真的好么?”石楚看着马君武有些发痴,他虽然不太通政治,可也知道吊销采矿证是一件大事,说不好会闹出民乱。 “没什么不好的。”马君武一脸正气,依然如三十多年前在东京时那般嫉恶如仇,他咬着牙道:“早前卖出去的那些国有工矿,国家迟早要收回来的!钨业公司不卖那就从钨业公司开始收。” 马君武决心已定,以他为主的石楚只好南下沪上试试。和他想的一样,一听说要五万吨钨精矿、且要在一个月之内交货,全身奢华装扮的吕碧城当即说做不到。 “那请问吕总办一月之内能交货多少?”为马君武所托急急赶到沪上的石楚身着四品官袍,但口气却显得客气,并没有仗势欺人的作态。 “石大人这货是要运到哪里?”吕碧城看着石楚似笑非笑。“五万吨钨精矿等于钨业公司一年的产量,想来是用于出口吧?” “工部订货,货运到哪里吕总办就不要多问了。你就告诉我一月之内钨业公司能交多少货即可。”石楚被吕碧城看得心慌,来之前马君武交代过他一定不能外泄钨是运去美国的。 “工部订货也要讲究先来后到啊。钨业公司年前就定了今年的计划,年后采购一千吨以上的都要提前三个月订货。石大人一来就要五万吨,公司怎么能拿得出来?” 吕碧城好整以暇边逗弄自己的哈巴狗一边答话,石楚还好,随石楚前来的工部官员郑兰征当即恼怒道:“你可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可是工部要的东西!” “工部要的又怎样?”吕碧城以及抚弄自己的哈巴狗,看都没看郑兰征一眼。“大人订的货数目太大,又不说具体的去处。这五万吨钨精矿一入市,全世界钨价岂不是要大跌?我国是产钨大国,拉高世界钨价才是大中华公司设立的初衷,如此贸然出货……,石大人,这个单子我接不了。” “你敢!就不怕土部吊销你的采矿证么?!”作为马君武少时的世交,郑兰征根本就不熟悉国内的政治生态,以为工部和朝廷的招牌亮出来,眼前这贵妇就会服软。 “呵呵,钨业公司没有采矿证,也不要采矿证。”吕碧城终于看了他一眼,虽然她年岁已大,可依存的风韵和贵气却让郑兰征心旌摇曳。“钨业公司只是销售公司,不涉及采矿。大人要是想耍威风,还是去江西或者北庭吧。” 吕碧城软硬不吃,石楚只好带着郑兰征败退。与京城的马君武商议后,两个人又穿着一身官皮前往江西。大余西华山钨矿是全国产钨大矿,若是能直接从矿山上采购一批,不管是多是少,也算能先一部分差。不想到了赣州府要知府陪同去西华山时,那知府的脸立刻就发白,头更摇得像拨浪鼓,他道:“大人,这钨矿早成私人产业,为防奸人偷窃,钨矿附近全是护矿队……” 京中有稽疑院,地方上则有省、府、县稽疑院。有些地方恶霸豪绅多,稽疑院早就将官府架空,除了每年如同喂狗的年节孝敬,其他事情地方官一概不管不问,任由稽疑院那些人去折腾;而有些地方则不然,官府和稽疑院之间斗的厉害,可军制改革后军权归地方,所以双方的主战场只在大理寺。 大余隶属南安府,是杨竟成祖籍所在,穷乡僻壤民民风彪悍,这从南安府这个‘安’字上就能看出来——自古以来,凡是县名、府名有‘安’或‘平’的地方,都是祸乱最多之地。正因如此,才会叫‘安’或‘平’讨个口彩,南安不是安东这种边境之地,一个内陆州府叫‘安’,那得有多乱——是以这知府到任后连府城城门也没有出过几次,去百十里外的大余钨矿,他是怎么也不想去的。 “韩大人若是不去,总理大人会很不高兴的。”石楚不得不抬出总理的招牌吓唬人。 “下官这边总理大人也……”韩知府刚想说自己不归总理府管,又怕得罪人,只好将后面几个字又吞了进去,他道:“那钨矿甚远,赣州府城城里就有钨矿的办事处,两位大人何不在次与矿山总办相谈呢?” “不行。”郑兰征想到在沪上吃的闭门羹,又觉得钨精矿实在要紧,自己真将其办妥,即便还要穿青袍,品级也肯定能往上升一升,因而当即雷厉风行的道:“要谈就直接去矿山上谈,谈好直接定合同拉矿砂走。韩大人不想去就帮我们寻几个向导吧,事情要是办成我们肯定会在总理大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韩知府只要自己不去钨矿就成,安排几个向导陪那是很简单的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安排直接将这两位京里来的大人送上了不归路。 第十四章奉献 保罗·蒂贝茨上尉进入会议室后,才发现里面人已经挤满了人,各个中队的中队长、各机组的机长、导航员、投弹手全挤在这不足六百平方英尺的房间里。炎热夏季的汗味、烟草味,以及一种说不出的怪味掺杂其中,让空气极为混浊,他鼻息连连喷了几下,才不得不适应这里的味道。 “各位,请安静!”第二轰炸机大队罗伯特·奥尔兹中校看着已经到齐的人,开始说话。他一开口会议室内就安静了,所有人都知道,为了报复日本人,这将是陆航部队的第一次实战轰炸。如果仅仅是一点八吨的轻载,空中堡垒A型能有一千两百英里的轰炸半径,这就足以轰炸一千一百六十英里以外的长崎了——当然为了更安全,炸弹只会装载一吨——根据情报,那里有一个日本海军的大型造船厂,说不定船坞里就有在建的战列舰或者航空母舰,轰炸那里将完美的打击日本人。 几十双眼睛盯着奥尔兹中校时,中校却欲言又止,等大家都感觉不对的时候,他才说道:“先生们,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轰炸日本的任何已经取消了……” “为什么?!”想到准备多日的行动居然被取消,当即有机长站起来询问,但这种行为马上被巴尼·贾尔斯少校制止了。贾尔斯是中校的老部下,曾经参加过欧战,之后毕业于阿拉巴马州的空军战术学校,他在任何时刻都维护长官的威严。 “先生们,我们放弃日本是因为要袭击一个更有价值的目标!”在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后,奥尔兹中校终于说出了放弃轰炸长崎的理由。“那就是我们将轰炸中国!” “什么?!”和刚才的反应一样,会议室里再次一片混乱,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一会这些飞行员的口哨和吆喝声就响了起来。自从上周‘误炸’中国南海舰队被华盛顿批评后,陆军航空队所有人都对中国都痛恨不已——大家完全相信正是因为中国人的掩护,日本海军才逃脱了整个陆航部队的围捕。现在上头终于决定轰炸中国这个邪恶的黄色轴心,大家当然要欢呼雀跃,他们远赴大洋而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日本人。 “请静一静!”奥尔兹中校见到部下士气高涨,高兴之余让他们多欢呼一会才再次开口。“先生们:中国一直是黄色轴心的发起国和中心,为了欺骗我们,他们在去年故意退出了轴心同盟,但是,在我们对日本宣战后,她并没有遵循中立法,而是不断的给予日本人帮助:在上周,他们成功的掩护了日本海军撤退,而在宣战后的每一个日夜,从中国的港口和口岸,无数军事战略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往日本。 对此华盛顿不得不给予中国政府警告,要求他们二十四小时后断绝和日本、朝鲜的一切关系,并准许海军检查他们商港里的每一艘出港商船,最后由陆军将登陆中朝边境,监督每一个通往朝鲜的陆上口岸。如果中国政府在二十四小时之后不接受整个警告,那么我们将对中国宣战。” 奥尔兹中校一口气说完华盛顿对华外交策略才停了下来,在环视全场后,他再道:“中国人是不可能同意这个条件的,所以,先生们,对中国的战争将在十六个小时后开始。” 中校说完战争在十六个小时后开始,会议室内全是欢呼声。待大家欢呼好一会,中校才开始正式的任务布置,电灯关闭的投影灯下,墙上的地图以及航拍照片当即清晰起来。 “分配给我们大队的目标是轰炸广州黄埔造船厂以及广州机场……”介绍目标的是贾尔斯少校。航空照片非常清晰,而且黄埔造船厂就在珠江江边。这再好不过了,因为是首次轰炸广州,导航员可以通过珠江这个巨大的地标指示轻而易举的找到黄埔造船厂。倒是机场有些麻烦,它并不似造船厂那么好找。 “先生们,根据情报,造船厂附近并没有高射炮,而机场附近则大约有五十四门85mm高射炮和一百四十四门37mm厄利孔高射炮。因为85mm高射炮的倍径较小,它只能够得着两万三千英尺的高度,所以我们在这个高度上投弹是安全的。”贾尔斯少校说完对着所有人神秘微笑,之后才道:“而且这些85mm高射炮基本安排在机场的南面和东面,如果我们能从北面进入投弹、投弹完毕转向西面的话,那么投弹高度可以降至37mm高射炮的高度,也就是一万四千英尺。当然,这样是否可行基于情报的准确性,我不建议大家进行冒险,所以投弹高度还是建议放在两万三千英尺。 还有我想说的是,根据情报中国空军已经少量装备了雷达,但这些雷达只布置在珠江入海口以及入海口的东面城市。如果我们不从这里进入,而是远远的绕过澳门从入海口的西面进入大陆,那么能探测到我们的只有布置在广州的雷达。因为是早期型号,这些雷达的预警时间非常有限,情报上显示它的预警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贾尔斯少校的介绍很快就完毕了,但所有人都能觉察到轰炸广州的信息要比轰炸日本长崎的信息多的多,特别是连敌方高射炮的布置都清楚,这显然给了飞行员无穷的信心。 在奥尔兹中校嘱咐大家睡个好觉后,会议很快结束了,但在马尼拉城维多利亚大街一号的陆军司令部,会议却还在进行。滔滔不绝的是麦克阿瑟中将,他和所有陆航飞行员一样,痛恨华盛顿就上周‘误炸’事件向中国人道歉,在他看来这是不可饶恕的。好在一周以后华盛顿就改变了注意——当然,改变主意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海军感觉到他们的超级战列舰放在沪上不太安全,所以打算提前下水,之后的舾装将放在更安全的天津造船厂或者大连造船厂进行。 “先生们,我们要狠狠的揍那些狗.娘养的!”麦克阿瑟说话时颇有些张牙舞爪的味道,但这早就为陆军将领们所熟悉,唯有在座的海军将领,特别是刚刚接替布洛赫上将的太平洋舰队司令官赫斯本德·金梅尔上将对此就很不习惯。“我们打的越狠、他们就投降的越快。我想大家都不会忘记,我曾经向总统先生保证过,孩子们在圣诞节就可以回家……” “将军,我不得不打断你一下。”听到麦克阿瑟说圣诞节就要结束战争,性格刻板保守的金梅尔上将终于忍不住开口。“就我所知,即使中日两国海军全军覆没,中国人也会坚持下去,他们并不像日本那样缺少资源……。我想,如果士兵们知道圣诞节不能回家的话,那么他们会很不高兴。” “不,你错了,上将先生。”麦克阿瑟目光扫过金梅尔的肩章,不以为意。“中国人都是一群胆小鬼。只要海军消灭了他们的舰队,他们就会像三十多年前那样投降,当然,他们会有抵抗,但仅仅是少数地方,并且这些地方的军队还要防备俄国人……” 一说到俄国人,麦克阿瑟就扯开了话题——他一直认为自己在1932年的‘退伍金进军’事件中挫败了莫斯科蓄谋已久的阴谋,那里邪恶的统治者因此对他恨之入骨,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保卫美利坚神圣的自由民主制度,哪怕布尔什维克策划一百次这样的阴谋,他麦克阿瑟也会将其全部破坏,并让那些人付出血的代价。 马尼拉的会议在自大狂麦克阿瑟的瞎扯下没完没了,而在京城,数小时前收到中国人民老朋友、驻华美国大使司徒雷登最后通牒的文华殿却有些冷冷清清。土部尚书丁文江已经发过几次狂了——作为局外者,他并不清楚内阁中大部分人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美国人的蓄意侵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但直到美国军队做好了准备,他们才撕破贴在脸上的面具,露出狰狞的獠牙。 丁文江因为刚才情绪太过激动所以此时变得奄奄一息。翁文灏则神不守舍,脑袋歪在一斜斜的看着屋顶。他对美国人举动有些后悔又有些兴奋:后悔在于正是他的告知,美国人才决定对华发出最后通牒,显然,他们是不会同意天津卫号战列舰下水的;而兴奋,则是因为从上台以来的折磨人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不管明天稽疑院的选择什么,他能做的、该做都很快要结束了。 以后的史书将如何写自己他很好奇,但不管怎么写,想到自己是在为了六万万民众谋福利,他就无怨无悔了。自由和民主是无价的,既然当年孑民先生可以牺牲,那自己又何必爱惜名誉和生命呢? 丁文江、翁文灏、吴景超、蒋廷黻、徐新六、马君武、郭秉文、蒋梦麟、张东荪、罗隆基、孔祥熙、宋子文……。一干人久久的沉默后,还是翁文灏身边的吴景超咳嗽两声,开口道:“诸君,议也议过了,策略就那么几条,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明日稽疑院的决定了,如果他们拒绝接受华盛顿的最后通牒,那么结果就是宣战;一旦美国人宣战,我们能转圜的余地就不多了……” “我不太认同北海的观点,我还是之前的看法:美国宣战不等于我们也要宣战。”刚刚接任顾维钧一职不久的外交尚书蒋廷黻道。“稽疑院的代表大多都是老思想,倾向中庸。我们可以告诉他们:如果我们也对美国宣战断交,那和谈的机会就彻底没有了,这一战非打个你死我活不可。再说不宣战不等于不抵抗啊!我们这只是为了自卫,愈是这般,全世界就会愈发同情我们而看清美国的侵略本性。我看就这些说辞足以在最后通牒不通过的情况下说服稽疑院那些人了。” “不宣战国内舆论如何应对,还有哪些学生游行怎么办?”文部部长蒋梦麟忽然问道。他执掌教育部完全明白学生容易冲动的特点,或许向往自由民主的学生不少,但倾心于保家卫国的学生更多。如果内阁不宣战,那这一年来所做的学生工作全都白费了。 “我们不是不抵抗,只是不宣战。”蒋廷黻再次申明自己的观点。“学生又不懂国际法,他们只是担心政府不抵抗。只要我们确实在抵抗美国人的侵略,那么他们怎么会有意见?” “我看绶章这个主意好。”孔祥熙打了个哈哈,“这样想打的时候可以打,想和的时候也好和。适之不是说和比战难吗?这就是方略啊。” “庸之兄错了,适之刚才来电上说的是能守才能和。”看过电文的郭秉文道,“他还给大公报去了稿,希望能压住那些主战的舆论。” “好了,不说了。”一直魂不守舍的翁文灏很是突兀的来了一句。“明日稽疑院质询,就绶章和我去吧。代表们接受最后通牒也好、不接受也好,宣战也好、不宣战也好。明日下午三点前都会有结果。散会吧!” 接到司徒雷登的二十四小时通牒后,翁文灏立即召集在京的阁员商议对策。讨论来讨论去说到底还是要看稽疑院,所以大家商谈了一阵全没有再谈下去的心思,此时见翁文灏说散会,当即一阵起身的座椅响动,不到三分钟,连刚才奄奄一息的丁文江,也很快离开了。 “总理,当下这情形……”待诸人离开,吴景超想起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我看禁卫军那边还是要多提防提防的。” “北海多虑了。”翁文灏和吴景超想的完全不一样,他道:“杨竟成要想政变,一年前他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我看他这次依旧不会有什么举动。” “这可很难说啊。”吴景超完全不认同翁文灏的想法,只道:“杨竟成是一直说守法,可偶然听他的那些言论,却感觉这个人像是一把刀,寒光闪闪、锐利无比。” “呵呵……”听吴景超这么说,翁文灏也笑了,他道:“想不到北海你也看杨竟成的东西的,难道就不怕中毒?” “我只是……只是偶然听到一些罢了。”吴景超被翁文灏呛了一下,也不在意。他接着道:“咏霓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啊!” “不掉以轻心又能如何?”翁文灏背负着手在文华殿走了起来。“禁卫军听我们的吗?不听!税警听我们的吗?也不听?其他军队就更不要说了,就连京城警察厅也不全在骝先的管辖之下吧。大家都知道,如果与美国谈判失败,我们这内阁肯定倒台,谁又会站在我们这边呢? 现在我们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杨竟成那些人早前定下的那些规矩了。如果他选择政变,那就说明之前他弄的那些东西全是哄人的,他杨竟成下野以后更一直在操纵着政局,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我想以他现在的德行是不屑于做的吧。” “德行?”吴景超念着这个词,他当然知道翁文灏说的这个德行和平常读书人所说的仁义道德全然不同。翁文灏说的德行是杨竟成说的美德。什么是杨竟成说的美德?不是温文尔雅、不是心存怜悯、更不是人人平等、互相尊重,而是武夫之勇猛、愚昧之信仰、以及君子之守诺。既然杨竟成要开宗立派,为他的文明轮回论立万世之基,那他就不会违背他之前许下的承诺,所以政变绝不会是他所为。 基本赞同翁文灏的判断,不过吴景超还是担心道:“即便杨竟成不政变,就担心他下面的那些人啊。万一有人忍不住跳出来该怎么办?” “北海啊,既然杨竟成能有德行,那我们为何就不可以有呢?”翁文灏默然道。“既然我们发自内心的信仰自由和民主,那就该将毕生为之奉献啊。” 第十五章批准 与昨天不一样,克拉克机场今天的午餐提前了。吃饭的时候,保罗·蒂贝茨上尉就听说一个惊人的小道消息:在半个小时前,部署在菲律宾北面班吉机场的六个轰炸机大队的空中堡垒已经起飞——宣战时间定在下午三点,为了不至于进行夜间轰炸,飞机必须提前起飞。他们将在下午五点钟左右轰炸Shanghai和Nankin。据说这两个地方都有造船厂,中国人引以为豪的Tientsin级巨型战列舰就在这两家造船厂船坞里。 飞行员们一边吃饭一边聊着这个半真半假的小道消息,以至吃完饭回到休息室时大家都还在争论:有人说现在对中国人宣战,根本就不是因为中立法,而是中国人的Tientsin级巨型战列舰明天就要下水,所以海军要求在它下水前将其击沉; 另外则有人说根本就不是为了战列舰,而是因为Dr.Fu.Manchu的魔鬼武器就要研制成功了。华盛顿之所以在最后通牒上要求陆军进入满洲地区,就是要阻止Dr.Fu.Manchu研制出魔鬼武器。据说这种武器在满洲已经研究了十年,花费的金钱仅对外披露的部分就超过十亿美元,而实际的金额被生活杂志估计在三十亿美元以上。当然这并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这种武器需要上万名白种人或者基督徒的尸体和灵魂作为原料,这也是中国近年来基督徒越来越少的原因——他们全被中国人秘密杀害,尸体则被运至满洲的秘密军事基地。 “少校,这是真的吗?”作为虔诚的基督徒,上尉虽然对这则消息半信半疑,但想到上万名白种基督徒的尸体,他还是有一种呕吐的感觉。唯见来至俄亥俄州的中队长柯蒂斯·李梅若无其事的叼着雪茄无动于衷,才让他略为感觉好受些。 “你说什么?”柯蒂斯·李梅少校是第2轰炸机大队的老人,现在是第49中队的中队长,在午饭后等待升空的闲暇时间里,他正在享受着他的雪茄,并不明白上尉的意思。 “先生,我说的是Dr.Fu.Manchu的魔鬼武器。”蒂贝茨上尉艰难的说着这个邪恶无比中国人的称呼。他原本也不相信这些传闻,但事实就是中国上一届内阁就是因为资助他研制魔鬼武器而倒台。并且最让人深信不疑的事,那些人宁愿面对审判也不透露出丝毫内容。 “魔鬼武器?”少校嘴里的雪茄被舌头挪到了嘴角,这样他才能吐字清晰的说话。他一手指着窗外停机坪上停着的空中堡垒,“伙计,看到了吗?那才是真正的魔鬼武器!” “先生,可是,中国人为什么要花了无数金钱去研究一种海底贝壳呢,这真让人想不通?”蒂贝茨上尉并不否认少校的解释,可他心中还是充满疑虑。 “嘿,小子!当我们占领满洲、审问那些家伙的时候,这一切都清楚了。现在你要想的是怎么轰炸造船厂和机场,然后把伙计们带回来。”李梅少校嘴角的雪茄又挪到了中部,他说话的眼神直瞪着上尉,目光像.50机枪子弹一样贯穿着他的心。 上尉闭嘴了,但他的机枪手萨克斯却还在和另一个机组的人吹牛——克拉克机场离马尼拉城只有五十英里,昨天晚上他和其他几个人居然偷偷的进了城。他们在一家中国妓院里酗酒狂放,并且最恶心的是:在FUCK的同时,他还用一个避孕套套在一根比手指还粗的棍子上,突然插进那个可怜中国妓女的。 ‘嘎嘎嘎嘎……’萨克斯说到这里开始喋喋怪笑,而那些菜鸟们则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们越是这样,萨克斯就越是得意。他说那个女人当场就挣扎着逃走了,不一会上来的是妓院老板还有妓院的警卫,当然,看到他是美国人,所以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有人吹牛打屁、有人看书、有人睡觉、有人祈祷、有人抚弄着自己的口琴……,在菲律宾炎热的夏季,第2轰炸机大队的七百名飞行员全缩在这栋勉强被树荫笼罩且清空了的停机棚里,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命令、出发的命令。这种等待是如此的煎熬,以至所有人都想立即升空完成轰炸任务,然后再去马尼拉城里狂欢。 美国飞行员难以忍受等待的煎熬,在两千公里外的北京总理府文华殿里,虽经清理、但身上依旧沾着墨水的翁文灏也难以忍受等待的煎熬——上午他刚站在质询台上,没说两句话就被几十个墨水瓶砸个中着。幸好之前出现过墨水瓶伤人事件,稽疑院的墨水瓶全改成塑料材质,凳子也沉重无比,绝不是代表们可以拎得动的,不然他现在已经躺在医院危重病房了。 因代表们看过了昨日下午美国大使递交的最后通牒,所以对他的质询非常简单。在他承认即便接受最后通牒上的那些条件,美国人也不会签订不侵犯条约(稽疑院代表们已经不奢望签海军条约了,他们只想像向去年与苏俄一样,签订一个互不侵犯条约,当然不含互助内容)时,他就被晾在了一边,各省代表陷入了内部的争论。 广西、广东、福建、台湾、浙江、江苏、山东、直隶,这些沿海省份的代表一个个大肆叫喊着,绝不接受美国军队接管本省商港并登陆本省。稽疑院吵吵闹闹,理藩院那边则冷冷清清,几个蒙古王公居然打起了盹。这些人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绝不会同意美国接管沿海商港以及中朝边境口岸。 这倒不是因为涉及对外贸易所以不接受最后通牒。东北全境已经依照中立法对日朝两国实行禁运,真正偷偷往日本走私石油、钢铁、粮食的其实是关内诸省,美日一开战这些物资的价格就暴涨了三倍,如此巨利,谁看了不心动?于是乎,天津、沪上、甚至连两广闽台的商人也热衷于走私贸易。 代表们吵来吵去,从上午八点吵到下午两点半。虽然只有几个小时,但议长吴景濂对沿海各省代表的心思是越来清楚,虽然他们也嚷着不接受那些条件,可这全是为了自己的清名,更有甚者居然提出:除非全国各省都接受美国人的条件、让美国人驻军监管,不然我XX省绝不答应云云。 这其实就是要把大家全都拉下水的把戏。好在理藩院辖下各省,以及两湖、江西、安徽、陕西、山西、四川、云南、贵州这些内陆省份已经表示绝不会接受美国人的条件,所以沿海各省想接受也接受不来,不然投票最后通不过,自己又惹来一身骂,这又是何苦。 拒绝最后美国的最后通牒是无疑的,但在是否对美国宣战断交的问题上又起了分歧,国民党代表提出只应战、不宣战,而理藩院诸人则认为既然美国对华宣战,那我们理当对美宣战。看到最后只剩下半个小时,吴景濂不得不让双方代表上来做最后陈述。 “诸位大人:只应战不宣战全国军民岂会全力以赴应对美国海陆大军?国内如此,国外以国际法、国际公例计,不宣战害处也多矣!其一,国际各国当因此轻我,对外交涉存在诸多不便;其二,美国宣战后可没收我国在美、乃至在世界各地财产,而我国却无法没收美国财产;其三,不宣战国际联盟无法确定这是冲突还是战争,也就无法对美实行禁运制裁……” 赞同宣战的发言代表是理藩院的俞子夷,他尽数不宣战的害处后又道:“本届内阁因和谈而起,然迄今为止谈来的只是战争。就此我提请两院应马上投票选出新一届内阁,以应对当下危急之局势。碍于前总理杨竟成大人不再出任总理一职,我方提议由郑国公钟宪鬯大人组阁执政,并由前总理杨竟成大人主持太尉府……” 俞子夷说前面那段时,大家听得倒还没什么波澜,可一提选新内阁,理藩院四百多号人便开始刮风起浪。翁文灏之前是穆湘玥的总理,但他去年听闻稽疑院通过退出东亚同盟案,便突发了脑淤血,人虽然救了回来,可人一直在家中修养,据说已经起不了床。穆湘玥不能出面组阁,复兴会提出的人居然是钟宪鬯,作为开国八大国公之一,他的资历当然是够的,杨竟成主军也理所应当,可真就要这么对美国宣战,打个不死不休吗? 俞子夷后面说什么大家都已经不想听、也听不到了。待他下去,国民党代表罗杰上来了。他第一句话便道:“各位:不宣战不等于不应战!适才复兴会俞君所说了几点理由,现在我也也说几点理由:其一,一旦宣战,苏俄、汨罗、波斯、土耳其、以及欧洲各国都将宣布中立,一旦中立,我国所需要的各种稀缺原料就无法进口。各位千万别忘了,日本朝鲜对美宣战后,除了美国应战,英国也对日朝宣战,若我国也对美国宣战,那英国亦将对我宣战。 先不说英美两国乃世界数一数二的强国,就说现在东南沿海海权被夺,全国货物进出口仅靠波斯、亚欧运河两处,我们就不该对美国宣战。一旦宣战,波斯中立、苏俄中立、土耳其中立、罗马尼亚中立、保加利亚中立,不消英国海军在地中海封锁,我国贸易出入通道便彻底绝断了。” 因美国终究还是对华宣战,在场代表对国民党那帮人是越看越不顺眼,但罗杰一上来就提及对外贸易通道,各省代表不得不凝神细听。作为国民党一号发言人的罗杰见此大为满意,待诸人想了一会他才继续说第二条,“其二,在美华侨虽已撤回,但若英国对我宣战,南洋、加拿大、澳洲这近千万华侨当如此处置?即便是美国撤侨,回来的也仅仅只有两万余,还有更多人逗留不回。这些人可全是我们的同胞,各位真忍心看着他们被人赶进集中营? 其三,以我之国力,即便联合日本,也不可战胜英美两国。既然不可战胜,那即便开了战,也要想办法和谈。昨日驻美大使胡适之先生来电,说他已经在和美国政要进行私下商谈,以想办法消弭战事。若我们宣战断交,本届内阁所一年之努力岂不是要白白葬送?!战事要何时才能终了?!又会有多少同胞送命?多少钱财化作虚无? 已故徐惺初上将也曾言:总参谋部绝无登陆檀香山、美国之作战计划。既然不能打到人家家里,这战事只能靠和谈结束。既要靠和谈结束,那现在就不能宣战断交,更不能选举新内阁。不然到最后我们不光还要靠和谈收场,沿海各省也尽成瓦砾。再说,当年欧洲大战时,法国曾对我国宣战,当时内阁也没有对法国宣战嘛……” “胡扯!当年法国除了宣战什么都没做,你能保证美国人什么都不做?”一个声音从理藩院那边传了出来。王季同故意等这话说完才敲锤子制止。 “那要是法国当年打过来了呢?”罗杰面对质问毫不动容,反而直接反驳,“没发生的事怎么说都行。我所知晓的就是,法国宣战而我们当年没宣战,这就够了!既然有这个成例,那今日一样可用。我最后还要强调的就是,不宣战不等于不应战。” 双方最后都辩完了,双方的意思极为清楚:一方是倒阁宣战;另一方是只应战不宣战,内阁因为和谈的关系也不应倒阁。当王季同和吴景濂宣布开始表决时,司徒雷登正带着正式的宣战公文前往总理府。 汽车一出美国大使馆,外面燕大的学生就全围了上去。这些人都是去年逼迫稽疑院代表、‘捍卫’民主与平的进步青年。忽然听闻美国对华已经发出最后通牒、若中国不接受美国将对华宣战,学生们顿时就炸了锅。中立法并不是他们熟悉的,即便熟悉中立法,这些人也被‘最后二十四小时之通牒’、‘宣战’这些字眼镇住了,热血上涌下,这些人当即不约而同跑来美国大使馆质问。驻美大使司徒雷登是燕大的老校长,没想到他居然也是战争的帮凶。 燕大、辅仁近千名学生赶往美国大使馆,好在内阁对此已早有预见,昨天下午四点起就派了两个营的禁卫军前来保护,所以这些学生全被军人拦在大使馆外。于凯迪拉克轿车上看见军人身后的一些学生举着‘欺骗’‘战争罪人’诸如此类英语横幅的司徒雷登欲哭无泪,他也搞不清华盛顿为何这么快就下了对华宣战的决定,这将对他的事业、对美国长老会的在华事业带来灾难性的毁灭。战争即便能获得胜利,两国之间也留下了深深的仇恨。 “上帝。我应该对他们说些什么……”司徒雷登看着窗外学生们期盼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对前面司机说了一句,但他还没有说完就被身侧秘书傅泾波阻止了。他一边示意司机不要停车,一边强调道:“先生,学生们很愤怒,您出去会非常不安全。” “不!本着基督的良心,我必须对孩子们说些什么!”司徒雷登坚持道:“停车!!” 自然反应下,司机重重踩下了刹车,‘吱’的一记厉响,抱死的轮胎在水泥路上留下数道深深的擦痕。汽车这边刚停住,两侧的学生就往车停处疾跑,他们相信老校长会对出来说出什么的,果然,老校长真的停了车、站了出来。 选择人更多的一侧,隔着禁卫军士兵,司徒雷登开始说话,“同学们、孩子们,我也非常非常意外华盛顿做了这个决定。我本以为,中美两国将永享和平,但因为美国正和日本以及朝鲜交战,华盛顿有太多人认为中国正在秘密资助日本和朝鲜、甚至自己也准备适时宣战,所以他们说服了总统,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同学们,我对此很遗憾,真的很遗憾……” “同学们,他还在骗我们!”一个声音在人群外侧响了起来,随后一个根粘着横幅的棍子高高抛起,棍子是想砸司徒雷登的,但不出意外的砸偏。这种行为不但让在场的绝大多数学生怒目相视,傅泾波也立即将司徒雷登拉进车里。“先生,这太危险了!我们现在应该立即前往总理府,如果内阁接受那些条件的话……” “傅,你真的觉得内阁会接受那些条件?”司徒雷登反问道。 “那我们也应该向翁总理递交正式的宣战文书。”傅泾波感慨了一句。和司徒雷登一样,他也没想到形势会如此巨变,一切宛如在做梦。 司徒雷登抵达总理府时,文华殿里全体内阁成员都在,包括昨日在外地出差的詹天佑也紧急赶回。在中美两国人员的见证下,总理翁文灏以最后通牒干涉中华政府内政为由,正式拒绝了美利坚合众国政府的最后通牒中所列的全部要求。 之后,不出意料的、司徒雷登用有些颤抖的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宣战书,再用同样颤抖的语调读完宣战文书上的大部分内容后,他最终重重吸了口气,最后道:“……从即刻起、暨公元1938年8月14日、中华历神武二十七年七月十九下午三时起,除两国此前所缔结一切条约协定一律废止,美利坚合众国与大中华国正式处于战争状态。” 一个半小时后,总理翁文灏对全国民众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并进行广播讲话: “……总之,内阁于美宣战之事,已确定一贯之方针立场,且须全力固守此立场。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绝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应战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若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故而内阁极为谨慎、以临此大事,全国国民必须严肃沉重、准备自卫。在此安危绝续之交,唯赖举国一致,服从纪律,严守次序……” 翁文灏的声音在广播里飘荡,文华殿外,代总参谋长郭弼上将、空军司令秦国庸中将、海军办公室沈鸿烈中将则看着拦着自己的吴景超和蒋百里满脸怒容——昨天得知美国大使递交二十小时通牒后,郭弼就打电话到总理府要求紧急商议东南诸省防务,但接电话的吴景超推脱说内阁正在进行会议;今天刚一上班郭弼又带人等在文华殿,吴又说总理去了稽疑院,下午回来又推说开会,直到现在都没见到人。如此不把防务当回事,简直让人怒不可遏。 “总理还在讲话,讲话完毕自会选择合适时间召开会议商议防务……”吴景超还在说话,却猛见一个黑影迎面袭来。‘轰’的一下脑袋一疼,他马上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们怎么打人?!”一侧的总理军事顾问蒋百里见吴景超被作战部长黄宗邠中将用连鞘佩剑抽了一记,鼻血也打了出来,当即吓了一跳。 “不但要打人,妨碍军务还应枪毙!”黄宗邠中将是刚刚来的,此时美国已经宣战,若拿不到总理的印信授权以及最关键的识别密钥,总参谋部就没办法调动军队。那边火烧屁股,这边却若无其事,他当然会忍不住动手。 黄宗邠怒吼了一句,更抽出配枪,保险也解除了。趁着拦着的人被自己镇住,他带着郭弼等人就冲入府内,直接赶往广播录音室。 一干将帅怒气冲冲而来,为首的一个将军居然还拿着枪,录音室门外的总理府官员想栏也不敢栏。‘砰’的一声踹开录音室大门,黄宗邠大喝道:“讲话就先放一放吧!请总理马上授权总参谋部以调动各军。” 黄宗邠是打头阵的,他身后才是代总参谋长郭弼,郭弼见带着耳机的翁文灏看着自己一干人目瞪口呆,还是忍住怒火拱了拱手,道:“战事紧急,请总理马上授权!” 翁文灏的讲话是现场直播,且在对美只应战不宣战情况下,陆海空三军更不能主动出击、只能挨打。可当初设定总理军事授权时,那能分得这么细,所以授权之事翁文灏一直拖着,没想到这些将军居然无礼到冲进广播录音室。 “你们……你们……”翁文灏愤怒的说不出话,好在广播公司的录音师示意他录音已经关了,他才大声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持枪逼宫吗?” “绝无此事。只是外面有恶犬挡道,从昨日拦到今日,不得已而为之。”郭弼看了没来得及收枪的黄宗邠一眼,解释道。“总理大人,美国既然宣战,那就请总理授权总参调动各军应战……” “你先出去,内阁对此事自有分寸!”吴景超此时也追过来了,看见自己的秘书脸上全是血,翁文灏恼怒更甚。 “请总理马上授权,以免贻误军机!”郭弼见翁文灏根本就不想授权,当即上前一步。 “你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翁文灏见他上去心中有些惧怕,特别是黄宗邠的枪还抓在手上,但想到要为自由民主献身,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仗怎么打内阁自有分寸,不必总参谋部插手,你们回去等候命令即可!” “总理既然不要总参谋部插手,那总参也无存在之必要,我郭弼就此请辞!”郭弼本想再上前一步,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改为辞职。 “你以为辞职就能要挟内阁么?”翁文灏怒极反笑,“好!你既然请辞,那我就批准,我就不信没有总参谋部打不了仗。” 翁文灏这边还没笑完,郭弼身后一干将军对视后不约而同道,“既然总理不需总参谋部,那我们也请辞!” “好!好!!我都批准。”翁文灏这时有些歇斯底里了,他大声道:“还有谁要辞职?还有谁要辞职?还有谁要辞职?!告诉你们:就是全国的将军全部请辞,我也马上批准!” 第十八章很远很远 数小时前,从B17轰炸机上扔下的炸弹犹如暴雨般冲刷广州城,连绵不绝的爆炸地面把所有房屋摧毁、粉碎。与上次轰炸一样,爆炸引起的火光毫不费力的把炸的破破烂烂的木头断墙点燃,整个城市都赤热、橙红起来。之后,最让人难以惊恐的事情发生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后,破碎的房屋残屑被一股无形的气浪冲到四千多米的高空,不到一瞬,这道气浪便被下面的大火点着变成通红的火柱。两架挨得极近的B17被气浪掀翻,它们在空中剧烈翻滚几次后解体坠落,飞行员无一幸存。 巨大的火柱开始在风中微微摇曳,之后则开始扭曲,最终变成一股赤热的龙卷风。它卷到哪里,烈火就烧到哪里,在它的肆虐下,整个城市都变成地狱。人的呼喊求救声根本就听不见,他们只如蚂蚁一样被卷入火堆,唯有之前烧过一次的南城外新关得以幸免,人们纷纷跳入珠江水上。可这些人也有半数惨遭不幸——新关码头石油公司严密防备的油库在大火的烘烤中剧烈爆炸,汽油、柴油统统流入江中。炸鳗鱼一般,近万人当场就这被滚烫带火的热油炸的里外焦酥。 江里是鳗鱼,广州城内的各个防空洞就是烤炉猪,在火龙卷风刮起的那一刻,因为缺少氧气,十几万人就因缺氧而死,可折磨还未结束,他们遗留的尸体最终在大火的熏烤下向往渗出股股尸油,发出诱人的芳香。 一夜火灾后,恰巧搭机回城看望家乡父老的稽疑院广东代表陈廉伯走到小北门就瘫到在地,跪着的他一边捶地一边捶胸,眼泪是想哭哭不出来,但嘶吼却是撕心裂肺的。在这野兽般的哀嚎里,不但有哀伤、悲痛、更有悔恨——他,投过翁文灏上台组阁的票;他,投过退出东亚同盟的票;他,投过不对美国宣战的票。他能做的都做了,可结果就是家毁人亡,但他的本意明明是要保全家业、保全家人、乃至保全广州这座南中国最繁华的城市。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陈廉伯在广州悲痛,稽疑院议长吴景濂则在京痛斥管制通讯的国安局局长施承志,随即,广州火灾惨状的照片通过传真网发至京城。在召集所有在京代表后,稽疑院当即进行新内阁组阁投票,被照片和伤亡震惊的各省代表全身发寒,在国家党党魁梁启超连哭带泪的鼓动下,他们几乎全数投了赞成票——神武二十七年七月廿九,钟观光就任大中华第五任总理,翁文灏内阁倒阁。 当日,京城百万民众、于城内城外入京请愿的十数万学生当即游行,欢庆卖国内阁垮台。彻底的欢呼后,学生中传出的哭声犹如风一般的卷遍整座城市,广州劫难死伤的民众都是华夏同胞,想到他们才惨状,没有人不落泪。百万人抹泪间,京城内外所有寺庙的大钟同时敲响,次日正是闰七月初一,全国所有城市黑纱素装,所有寺庙举行法会为广州三十余万死难民众超度祈福。 闰七月初三,杨锐于库页岛飞抵京城时看到的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民众和学生分立道路两侧,迎接他的是不是钟光观、不是皇叔朱访仑,而是一个垂垂老者和他不太会说话的孩子。在杨锐车队驶进永定门前,老者就带着孩子跪在宽敞无比却空无一物的马路上。 明白什么事情的杨锐当即下车急忙相扶,可老人双手捧着数件衣物一边哭一边说话,他哽咽着、全身抽搐,说的也全是白话。其实不需言语,杨锐也明白这是他于广州家人子女亲眷的衣物。广州惨剧,全家只剩留在京城的一老一小,子女儿孙全数遭难。举国那么多人,他不去大理寺哭诉、不去中华门哭诉,只待杨锐抵京他才默然的、老泪纵横的长跪在永定门外,他期盼着杨锐给他做主! 火烧汉堡、东京是美军装备燃烧弹之后的事,不想过于繁华的广州会因普通炸弹而燃起如此大火。根据事后的调查,酿成大火的主因是城西天然气公司管道被炸,冲上四千米高空的是广州天然气公司储存的天然气。 “阿伯……”杨锐拍着老人的背,想说什么却找不到任何言语去安慰。他最终接过他送过来的衣物,也双手捧着,在老人被下属劝开后大踏步往前。 无数市民学生的瞩目下,稽疑院代表就在城楼下,皇叔朱访伦也在,刚刚履任总理一职的钟观光也在。与微笑的钟观光、王季同、朱访伦、郭弼、日、朝大使等人不同,稽疑院代表全躲在理藩院代表后方,当他目光横扫过去时,一个个闪避着以免目光与他相交。当然,唯有站在最前侧的梁启超除外,他是笑着的,模样坦坦荡荡。 “竟成,这么多人……,你还是说些什么吧。”钟观光在杨锐与诸人见礼后微笑着道,他大概是准备好了让杨锐讲话,于永定门城楼上安排了一切。如果上去讲话,京城门外都能听到杨锐的声音,甚至,整个国家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手上捧着的衣物杨锐没有交给身侧的人,这衣物虽然很轻,可他的心却被它重重压着。此时见钟观光的要他对民众讲演,他真是心有意而力不足。只是,这是新内阁执政的第一天,两天的哀悼后,全国民众都想听见他坚定、自信、充满胜利的声音。 高高的永定门城楼上,无数民众学生仰头相望,这情形让杨锐触电般的似曾相识——他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梦里,自己似乎梦见到这一幕:梦中,也是一个高大的人在众人簇拥下,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对着底下无数的人讲话。 碧空如洗,夏末滚烫的阳光晒在他冷峻的脸庞上。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传的很远、很远…… 本卷终 全书完。 最后的话 1、编辑之前就告诫过民国X年后很危险、要小心,我也注意着。因此,对于突然到来的事情虽然难以接受——准备了(包括购买新书旧书)难以计数的资料,花费无数心血构筑了大纲和对美攻略——但只得安然接受。毕竟,已经越线很久了,之前不通知是运气,现在通知是必然,没什么好怨言的。 2、书中的文明论和现实里某位鼓吹的是不一样的。人类的文明史是相对于自然史而存在的。即:人越是独立于大自然而成为人,则人的历史和创造——人类文明就越发灿烂,但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当人离开兽居的洞穴,建造繁华的都市,越来越强烈的欲.望、以及欲望满足后的荒诞将变得越来越强烈,这种荒诞最终演变成卡夫卡的甲壳虫、法国人加缪的《局外人》、以及爱尔兰人贝克特的《等待嘎多》中毫无意义的虚无。姑且将其称之为:‘活腻’。 从由兽而人,再到被宗教和原始习惯法、也就是所谓的封建束缚,再到所谓的文艺复兴、新教改革,再到人权、人道、人性、民主……,人类从‘不知什么是活’到‘活腻’圆满的诠释了一个文明的轮回史,也诠释了一个文明如何走向衰亡。 如同四季一样,秋天总是舒爽宜人的,这也是如此多人向往民主自由的原因——他们可以几乎不受任何束缚放纵欲.望、可以不怎么上班就有不菲的收入、可以自我展现自己的天性和才能并满足自己的大部分欲,望。这便如秋天,不但舒.爽,而且丰裕,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季节了,然而,秋天既然来了,冬天自然不会太远。 未来的世界最终属于谁?这个问题很多人会问,但不管怎么回答,未来世界肯定不会属于文明最灿烂的民族,因为他们与生俱来的野性早就在建造巨大的城市、繁杂的艺术、精深的科技中消耗光了。这些无比光滑、灿烂夺目的鹅卵石最终只能将自己创造的辉煌遗产留给那些刚刚走出丛林的野人,一如衰亡的希腊—罗马文明将帝国遗产交于连文字语言都没有的蛮族,然后,这些蛮族以拉丁语为词根,创造出英语、德语、法语、比利时语、荷兰语……,再一次上演另一次文明轮回。 不管如何诋毁,中华文明都是易于世界其他文明的!她的文明轮回与其说是靠人口的更新换代,不如说是靠佛教的洗礼,正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两百年的宗教时光让衰亡的中华古典文明逐渐恢复了元气。要知,唯有宗教能让那些已经‘活腻’的人再次忘却‘民主、自由、人性、人道’、重与自然融为一体。当然,宋之后无所不包的禅宗无法完成这个任务,能洗礼鹅卵石的只能是禅宗之前的佛教,同时,文明中也因此溶入了‘释’的因子。 诋毁中华文明,赞美美式民主英式自由,甚至以历史哲学为武器,偷龙转凤的完成这一奇变。某人真要是一个严谨守信的历史哲学家,就将承认一个残酷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所谓的民主自由确实是人性的进步,但却毫无疑问是文明的堕落!是文明衰亡的表征! 拿现在的华夏说不好,却只对数百年前的英国大加赞美,如此的时间差的的确确巧妙的达成了鱼目混珠、滥竽充数的目的。或许,诚如某人自己所言:游士,是绝不可信任的! 3、在通化修炼成魔的主角自然要建立一个既工业化又宗教化、封建化的世界,工业化仅仅是为了使中华不成为其他文明的奴隶,而宗教和封建则是为了保持民族的野性和元气。未来的世界真真确确是华夏的,唯一能与之匹敌的只能是黑非洲——那里的人刚刚走出丛林和洞穴,野性十足。 而这样的一个华夏,太平洋将是的她的内湖,澳大利亚是她的内岛,海上最东到巴拿马运河、最西到南非好望角,最北到北极、最南到南极;陆地上,加拿大安大略省以东的魁北克仍属于英国,以西则成为中华国土;在灯塔国,包括落基山脉在内,以西全为华夏所有。 战争临近结束前,艳羡于中华功臣良将封地赏爵,日本发生政变,皇道派和统制派的暴乱使日本最终变成类似中华的政体,裕仁这个侵华罪人气极而亡,满足主角对日本最后的怨念; 而残存的人类灯塔美利坚,也在战败的压力下发生巨变——她的东北部(包括英属加拿大部分地区),也就是工业化程度最深的那些城市将布尔什维克化,这或许是主角对未死于刺杀的托洛茨基的故意放纵,也是东北部工业化城市的历史必然;而她的南部,除去独立的、有一千两百万人口的黑色美利坚国外(这是主角对黑人起义的承诺,答应战后让黑叔叔占据石油资源最丰富的得克萨斯、俄克拉荷马、路易斯安娜、阿肯色四州大部分领土),将以南北战争时的南方邦联为基础,在密西西比河以东,凝成一个较为宗教化的国家。 中亚、波斯湾以西,那是一片堕落世界。主角碍于国内压力和战后势力平衡,中华未提供足够卡车和物资的情况下,苏军难以反推纳粹。而在纳粹吐出欧洲低地国家、东南欧、法国后,中德乃至整个欧洲实现停战。可这是徒劳的,德国代替了美国的角色,组成一个类似北约的组织,欧洲国家自愿与德国结盟、半纳粹化或全纳粹化。 而苏联,虽然失去了乌克兰大部分领土(第聂伯河以西),但却收获了整个中东,包括沙特阿拉伯和土耳其,唯有以色列、苏伊士运河(中国)除外。伟大的苏维埃将有无穷无尽的石油让帝国支撑下去,加上中华的技术援助,其与纳粹夜夜的对持中不断消耗,直至双方灭亡。 印度在中国的帮助下于巴基斯坦分割后独立,文字改成印度语。除去日占区外,南洋、北美、澳大利亚、太平洋诸岛、东非各地,成为有功之将的封地。包括直属领土南非在内,整个东非都是中华的管辖地,西非和北非除了战争中用于收买意大利、法国等国的部分外,其余仍为英国所有。 以上,就是战后新世界。 4、人物的结局 主角会不会死,死于何时,无人知晓。在民间,他已成神,神是永远不死的。他的思想在Y大师(南朝有名的Y大师y风紫,虽未经其同意,可大师就是大师)的传诵下,成为与儒学分庭抗礼的杨学。勇敢、虔诚、守诺成为中华士人德之基准。 王季同和历史上一样,于1948年圆寂,一生无憾;钟观光身体一直不适,拖到战争结束那一天病逝。虞自勋在漫长的传教生涯中,于圣经中勘破文明衰亡的真谛,这也是他在翁文灏等人上台后一直袖手旁观的本因。 胡适的妻子江冬秀以及两个儿子在美期间被仇恨黄种人的白种至上分子枪杀。无处可去、精神失常的他在早前情人韦莲司的照顾下逐渐恢复并与之结婚,但随着美利坚战败,他不得不与妻子东奔西躲,恰逢托洛茨基于纽约(这是唯一未被装有爱因斯坦发明激光陀螺仪的初级巡航火箭轰炸的城市)发动热月革命,深爱他且怀孕的韦莲司为保护他而死,经此之后胡适彻底变疯,类似于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 翁文灏最先以渎职罪被都察院收审,待菲律宾海大决战后,情报局提供的泄密证据足够致其于死地。不过,本着不要给对手鲜血与尸体凝成自身真理的方针,主角说服稽疑院赦免了他,将其和其他兄弟会成员、中华内的所有西化分子、西化学生一起剥夺国籍、驱逐出境。这几十万罪民无处可去,最终到了三不管地带非洲中部,打算建立第二个美利坚,人类希望国。 在教导黑叔叔追求民主自由的过程中,夜黑风高的某夜,屡屡被宽容的黑叔叔突入营地,杀死数千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朱家骅悍然上位,处决翁文灏在内的所有反对者后,他建立了一个类似布尔什维克的小型帝国,但毕竟缺少工业基础(缺水)和人口基数,朱家骅死后二十年该帝国被黑叔叔吞灭。 杨无名战死于古巴起飞对美国铝矿的战略轰炸中,他的尸体(轰炸机)战后才被找到。虽然有他的激励,可战略轰炸最终还是依靠装有激光陀螺仪的初级巡航火箭才得以成功——古巴起飞的轰炸机挂载初级巡航火箭后,在不与美国飞机交战情况下就能精确轰炸铝矿所在地,而从百慕大群岛起飞的轰炸机则能轰炸整个美国东北部工业城市。 (对美国铝土矿的轰炸是一,之前则是轰炸美国氧化铝、电解铝工厂,因为墨西哥湾石油丰富,这些新建的极为耗电的氧化铝、电解铝工厂全部集中在墨西哥湾,在最开始的轰炸中就损失殆尽。欧洲瑞士等国的铝除了德国战争中自用,其他全被中国换铝计划所诱惑——回收铝因为含有无数难以清除的杂质,无法制造飞机,只能制造锅碗瓢盆。在重金和双倍返还铝锭的诱惑下,美国于欧洲采购铝锭的计划基本失败,他们难以分辨欧洲奸商卖过来的是原铝铝锭还是回收铝铝锭,哪怕派人守卫在电解铝工厂) 杨无用战死于大西洋航线上最后一次航母大决战,此役之后,缺少石油的美国最终放弃海军;杨无憾活到了战争最后,并成为第九任大中华总理。 旧世界的好人罗斯福总统死于东亚联军登陆波特兰的当日——为了摆开六百个师、也为了保证每天三十万吨物资吞吐,在白崇禧说服主角的情况下,总参谋部最终决定以徐敬熙上将的计划为蓝本:傅作义的空降军占领美国华盛顿州奥卡诺根的大古力水坝(又名罗斯福水坝),精确泄洪并在洪水抵达下游后,空军炸毁临近波特兰的邦威尔大坝、洛克艾兰大坝,近亿立方米洪水冲击波特兰以西110英里的哥伦比亚河河道,美军苦心布置的哥伦比亚河防线上的一切障碍瞬间化成乌有。 以哥伦比亚河为进攻轴线和物资补给线,前期上岸的装甲师、摩步师得以彻底展开。因为无法击穿喵式战车等效厚度200mm的前装甲(只有M36的53倍径90mm反装甲炮使用M304HVAP钨芯穿甲弹才能击穿,但美国钨矿只有两处,一为科罗拉多、一为加利福尼亚,两处钨矿产量也仅在一千多吨,而葡萄牙钨矿被中国买尽,苏俄因为需要中国的援助物资不卖出钨砂。在精准的巡航火箭战略轰炸下,两个钨矿无法幸免),因为核电磁脉冲冲击了美军所有通讯和电线、电路、电器,迟迟到来且想把登陆敌军赶下海的美军最终失败。 主角于战后公开赞扬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是美利坚的伟人,他能看到东亚对美利坚的威胁并能想尽办法展开行动为自己的文明和种族消灭潜在隐患,是值得所有文明、民族精英学习的典范。罗斯福无愧于美利坚、无愧于希伯来文明和希腊文明。 钢铁同志自然死亡于1963年,他的接班人马林科夫顺利即位,赫玉米滚粗;戈林死于钢铁同志逝世当年,两人的生死恩怨将在地狱或者天堂里继续进行;丘吉尔比历史早死几年,大英帝国几乎失去所有殖民地,加拿大也要靠中国的保护才得以幸存。 陈其美枪毙于1937的苏联,根据一百多年后苏联解体的文件显示,暗杀徐敬熙上将并非斯大林属意,而是他假传圣旨;女王杜雯领导的同志社本来有很多与主角的对手戏,但碍于……后面全部取消——大战艰苦时工人怎会没有运动?! 主角妻子美粉程莐哀伤于两个儿子战死,更愤恨主角要一心登陆北美、摧毁她深爱的美利坚,最终吃斋一生,至死都不与主角说话;陆眉生下两个女儿,于1985年安详去世,她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主角不太喜欢张扬的狮子座、且有可能被大公报老板英敛之染指过的吕碧城,但某一次私会后吕碧城却为主角生下一个儿子,孩子最终被接进了公爵府,而骄傲的吕碧城因不愿与主角其他女人碰面,独居终老上海。 单纯善良的吴健雄十六岁于苏州女子师范读书时,就被常以知心叔叔、博学教授诱骗女高中生的胡适蛊惑,之后一心向往民主自由,她最终将东北原子研究所的机密文件拍照交给胡适派来的指定人员。得知美国人在四处找铀矿的情报局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找出最不可能是间谍的吴健雄。此时,登陆战役后悉知混元弹重要性的稽疑院代表(这些人碰到强人缩卵,发现自己是强人后则小人得志、嚣张跋扈)拒绝赦免其死罪,哪怕主角亲自为吴健雄求情。稽疑院代表也与哀求索要混元弹技术的日本人打了几次嘴仗,土财主般不论说什么就是不给。 英才难得,无奈下主角拿出开国后稽疑院赐予的免死铁券(大明成例,新朝照旧。只赐予开国八大国公,蔡元培当年撞墙自尽身亡),只是,铁券只能免主角本人、妻、子孙死罪,且只限一次。最终,主角与吴健雄成婚但不洞房,其本意是先成婚后离婚、救命要紧。当吴健雄得知一切后,两人的感情纠葛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最后,这个身高不到1米5的秀慧女子成为主角最后一个妻子。除生育一子一女外,苦心孤旨的她最终在临死前打开了可控核聚变技术的一扇窗,凭此收回丈夫为救自己交出的那面免死铁券。 贝寿同、雷以镇诸将分封北美,包括三.虎在内,各将俱得善终。历史上的主要侵华日军将领要么在双方各死伤一百余万的古巴争夺战中战死,要么就在战争末期的日本政变中惨死。惨烈的古巴战役彻底诠释了美军战术虽然幼稚,但绝不是少爷兵的本质,而日军则上演了各大将领、参谋如何色厉胆薄、猥琐惧责的怯弱本性。若不是粤军将领欧震、浙军邱清泉等人冒死于风暴中强行登陆美军侧后,且苦苦支撑亲上堑壕的陆挽、杜律明、胡琏等人求雨成功,靠突发洪水缓解美军攻势,古巴极有可能无法拿下,哪怕潜艇部队以声呐优势彻底统治墨西哥湾。 赢得艰苦却关键的古巴战役后,加拿大战役对整个战争也至关重要——林三.虎、辽西滚筒廖耀湘两个装甲集团军并两个摩步集团军,以加拿大温哥华为起点,沿加拿大太平洋铁路一路东进最终打过洛基山脉,出现在加拿大中部平原。是年冬,即便兵力处于绝对弱势,但在林三.虎‘不要怕乱、以乱治乱、乱而取之’,以及廖耀湘‘各军滚筒式推进’的钳形打击下,美装甲兵司令巴顿中将于加拿大卡兹顿(Cardston)城郊外兵败身死(后世史书有云:巴顿死,则美亡矣)。加拿大中部平原地区一失守,等于洛基山脉防线侧翼洞开,原本阻击东亚联军坚固无比的美国落基山脉防线最终在正面和侧翼的双重打击下彻底崩溃。 突破最艰难的洛基山防线后,雷以镇、林文潜诸将合力,发动大纵深、大歼灭的空地一体化攻势,连续进行十次大突击作战,彻底围歼美军绝大多数主力。神武三十四年六月,耶稣历1945年7月3日,装甲第1集团军司令彭大将军占领华盛顿,美利坚亡国。 5、最后 以现在的笔力和史实掌握能力有九成难以写好以上的内容,当然,这也许是一种不能写下去的自我安慰。痛苦数日后,最终不得不将所有注意力转向已经通过编辑初核、确定不会再重演悲剧的新书,以求麻痹。 这个故事在写清末英雄后不久查资料时产生,灵感来自马幼恒《靖海澄疆——中国近代海军史事新诠》里的一段民国史实,当然也是一个遗憾。如果说清末英雄是假人(虚拟主角)真事(合理演绎),那新书就是真人(魂穿)真事。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写本书所不能写的二战吧。 相对于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每日追读的各位读者。我必须在此向你们道歉:第一,不管什么原因,没有写完(在Q.Q上反复打滚过,可按约无法再写)清末英雄就是我的罪;第二,每每看到那些不堪入目、却又不得不入目的史料,我总是抑制不住脾气,由文字中体现出来让各位不快的东西,更是我的罪。对不起各位!真对不起!!! 在此鞠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